第76章 双方介入
月夜沉寂。
“前面就是一条小溪，咱们没办法顺着草丛压痕找人了。”五位年轻人站在山涧旁边，望着周围沉静的环境，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也不知道道长是往上游走的，还是往下游走的，咱们要不要兵分两路？”
“兵分两路？你可脑袋清醒点好吧，就咱们几个人的本事，合在一起还算勉强凑活，分开了指不定要引起多少麻烦。”曹清宇转头看了看山涧两端，心中思忖片刻最终做下决定，“要不这样吧，咱们就沿着山涧往上游走走，要是在找不到就算了，道长艺高人胆大，但咱们几个还是别在这夜晚的深山老林冒险。”
五人觉得也是这个理，一行人当即动身。
继续走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曹清宇忽然瞳孔一缩，向其他四位同伴出声提醒：“快看，那里是不是躺着一个人影？看上去有点像道长！”
其余人循声望去，纷纷快步上前查看情况，等走近跟前仔细看清后，皆是脸上一惊。
从第一次见面起，清净山人给他们留下的印象，便是精神饱满、别具风采，但眼下映入众人视野的情形，却是一张满是扭曲痛苦神色的面容。
曹清宇第一个冲上前将人抱起，旁边的迷彩服女生也帮忙搀着身子，她刚伸出手扶住对方，神色却忽然一愣：“道长看起来很瘦但感觉肌肉的触感还是很不错的......”
“你觉得现在说这个合适吗？”曹清宇翻了个白眼，他望向旁边的长发女生，“你过来仔细看看，道长是不是因为被山里的毒蛇咬了一口而中毒昏迷？”
长发女生的家庭是中医世家，她也是五人里面唯一一位稍通医术的人，虽然目前仍在医药大学读大二，但从小耳濡目染，其掌握的专业知识要远比同龄人掌握的要多。
随着曹清宇话音落下，长发女生立即靠近，上上下下地将道长全身摸了个遍，却没有发现任何咬伤痕迹。
“道长没有中毒迹象，他除了呼吸和心率略有加快，没有其他的毛病。”长发女生说出结论，“至于为什么昏迷不醒，我还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曹清宇哑然。
就在这边有些手足无措的时候，三人的耳畔忽然传来另外两人的声音：“咦，你们快来看看，这株草好像有点不同凡响！”
三人抬头望去，发现矮瘦男子正站在不远处，他手上还握着一株通体温润的碧草。
用温润来形容一株草，这若放在平常情况，显然有些用词不当，但在眼下这种情形，视野中的那株碧草却真真切切地向众人传递出一种温润之感。
好似温凉的淙淙山泉，又好似三月春日的习习暖风，莫名地让人觉得舒坦。
这株草不寻常！
所有人心有灵犀地闪过这么一个念头。
就在矮瘦男子想要走进，将这株草更加细致地展现给同伴看时，一边忽然发生。
“这可不是你能够染指的东西。”一道略有沙哑的女音在山溪对岸响起，好似滑腻柔蛇在心间爬过，曹清宇等人悚然一惊。
他们抬头望去。
然而还未看清说话人的模样，三道黑影却已经饥渴难耐地迎了上来。
俯冲而下的隼，左右腾扑的豹，狂奔袭来的山犬！
这是什么东西！
看着那三道野兽形状的黑雾，曹清宇本能地想要后退，但他的速度自然远远不及对方。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始终静静流淌的山涧，猛然间爆发出一股强烈的威势，一面水墙从中迅速升起，径直横亘在三道兽形黑雾与曹清宇等人中间。
水墙很薄，不过一张打印纸的厚度，但里面却流淌着颇为充沛的水相灵气，面对兽形黑雾的冲击，竟然出乎意料的坚固。
双方僵持不下。
最终在一次剧烈相撞后，伴随着两声闷哼响起，兽形黑雾立即崩散，水墙也瞬间瓦解。
曹新宇等人惊魂未定。
他们看着眼前的魔幻一幕，均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赶紧后退！”五人身后传来陌生的声音，于是转头一看，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十几位身穿统一服饰的人群。
五人立即慌张地抱着昏迷的道长往人群后方撤去。
而他们刚一来到后方，前方的人群之中立即闪烁起枪火明芒，“突突突”的声音络绎不绝，直把那崩散的黑雾打得无法再次凝聚身形。
五人望着那从未见过的骇人情形，全身微震，心中难以抑制地生出各种揣测。
一位国字脸男人弯着腰走到五人旁边：“情况紧急，还请各位不要擅自行动，以免让敌方找到可乘之机，反而伤了自己的性命。”
曹清宇强自镇定心神，压下心中的千头万绪：“敌方是指那三团黑雾吗？它们是什么东西？为什么盯上了我们？我们能不能打过对方？”
“算是吧，但更准确的说，敌方应该是指操控三团黑雾的人，至于你们为什么被盯上......”国字脸男人看了眼曹清宇，随后又将眼神投向矮瘦男子手中的碧草，“你们破坏了她的兽形黑雾的灵力核心，她自然是亲自将它收回，毕竟这种东西即便是我们，至今也没有找到几个。”
矮瘦男子闻言心中一紧。
他不自觉地攥紧碧草，但很快又忙不迭地将其塞到国字脸男子的手中，脑袋更是摇成了一个拨浪鼓：“我不要我不要，既然这东西听起来很宝贵，那你们拿着吧。”
国字脸男人没有拒绝被赠予的碧草，反而珍重地找来一个盒子将其封存，并小心地收入怀中贴身保存。
不费吹灰之力地获得碧草，显然让这位国字脸男人心情颇好。
他望向曹清宇等人的目光也变得更加温和。
矮瘦男子壮着胆子问道：“那个，我能问问你们是什么人吗？”
国字脸男人扫视了一眼众人紧张而忐忑的神情，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不过你们还请放心。”
“只要不擅自妄动，每个人的人身安全都会得到保障。”他回头看了眼场上不断溃散的黑雾，“虽然敌方的手段确实诡异，但我方人员也不是吃素的，这一路追缉至此，对方虽然屡次逃脱，但这一次应该在劫难逃。”
五人得了保证，虽然心中仍有不安，但紧张之情总算是略有舒缓。
然而，这种状态还未撑过五秒，异变陡生。
场上再次响起最初的那道沙哑女音。
“兽灵巫仪，可凝练十二道兽灵虚影。”
“受困于灵力核心的匮乏，我之前只能凝练出四道，但眼下......呵呵，外派最为强大的黑蛇兽灵四下梭巡，我总算找到了一处灵力充沛之所。”
“兽灵巫仪，也终于可以得到完整释放，你们都得——啊——”
话音还未落下，忽然，一股远超众人的强大威势毫无征兆地爆发出来。
沙哑女音的宣言被打断。
前方人群也在感知下纷纷震惊回头。
而曹清宇五人更是面容怔怔。
他们亲眼看着怀中的清净道人，竟然在无人借力的情况下，凭空悬浮！
周围山林响起簌簌之声。
无数灵气好似江河归海一般，尽数向着清净道人的体内汇集而去！
第77章 醒转
梦境仙丘。
清净山人在问心路上待得越久，脑海里的想法就越明晰，脚下的步子也就越沉重。
世人皆云，往事如烟，可忆不可追。
但他始终觉得往事也分种类。
某些事可以抛之脑后，某些事却不能忘怀。
前者只是经历，后者却是组成现在的他的核心部件。
若真的将其忘却，那么他也就不再是他。
望着前方云雾渺茫的山间小径，清净山人眼中闪过黯然，但最终还是没有选择放下亲弟。
问心路似乎也察觉出了试炼目标的心意变化。
原本加诸在清净山人的沉重压力，瞬间多出数倍不止。
清净山人不惊反喜。
竟......竟然没有立即被踢出局？
他的双眼有些茫然，随即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坚定眼神，顶着如山如岳的重压，一步接一步地向上攀爬。
而站在山顶的苏游看到这一幕，脸上既是惋惜也是无奈。
问心路，其目的并不是要试炼目标做对选择，而是要试炼目标看清内心深处的本意。
若能挣脱红尘俗世的桎梏，求道之路定能顺畅不少，问心路的压力也相应地会大大减弱。
但若无法放下七情六欲的樊笼，求道之路也并非就此断绝，若能秉持更为坚忍的心性，走过更为艰难的问心路，那么仍然可得导引法门。
“虽说磨砺越多的心性会越稳固，但眼下若是能一举挣脱桎梏，利用问心路洗练出一颗求道纯粹的赤子之心，那么也能触发姑射仙丘的隐藏条件，即免去第三道考验，直接获得这一方仙丘的真传法门，”苏游轻轻地叹了口气，“可现在，这位清净山人恐怕还有的熬了......”
若前两道考验无法完美通过，那么只有将《食气法·细雪篇》《食气法·冶雪篇》掌握得炉火纯青，且在姑射食气法门的传承一事上积累足够功绩，才能够得到这一方姑射仙丘的认可，从而得赐下最后一篇法门。
无论是法门修行，还是功绩积累，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功的事情——对清净山人来说，法门修行或许还算容易，但功绩积累却并不是那么简单。
“以清净山人的资质，想要悟透三篇法门完全没有问题，他只要能将法门拿到手、资源补充到位，修行境界定能迅速飞升，可惜了......”苏游不知道是在为道人感到可惜，还是在为自己的任务进度感到可惜，“自己也不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单靠他一个人瞎琢磨，[姑射仙山]的任务目标，还不知道得什么时候才能完成，自己得调整下策略，既着重引导重点目标，也要不断引入更多的好苗子。”
他站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儿，望了望顶着万般压力、即将走完问心路的清净山人，先是目光赞许地颔首，接着在留下几道布置后，便隐去身形脱离梦境。
重回现世，苏游心中微微一动。
唔，那道能够显化黑蛇的神通碎鉴有点意思，可以去看看。
......
......
山顶与山腰之间再次恢复寂静。
铜碑孤零零地立在这儿。
约莫三刻钟后，它迎来了第一位试炼之人。
清净山人将手印在铜碑表面。
法门入眼、秘要沉心。
他静静地体会着刚刚获得法门。
突然，一道流光从山上更高处直窜面门。
清净山人一惊，但没有妄动，而是近乎于顺从地任由对方冲入眉心。
瞬间，他腹部静默已久的气旋仿佛受到了某种牵引。
清净山人本能地运转导引之法，随着心神念动，气旋迅速消融，并宛若涓涓溪水般流入四肢百骸，一一填入血气经脉之中，对身体进行全方位的强化，
与此同时，一道不辨来历的声音在脑海响起。
良久过后，清净山人才回过神。
他缓缓睁眼，轻声低语地呢喃道：“资质极佳，道心不纯，虽能踏上仙路，但坎坷亦不会少，还需完成两个条件，才能得获真传法门，前者无需担忧，后者却需要仔细琢磨，可通过广布吐纳法门筛选英才，既可选拔有缘之人，又能积累自身功绩......”
刚才那道流光，除了在修行路上助了他一臂之力，还向他传达了以上消息。
这......是姑射神人的旨意吗？
清净山人得到指点，心中既惊喜又惊愕，对于那道不明来历的声音充满了各种猜想。
但很快他压下了心中遐思。
随着彻底苏醒，他发现自己竟然正被体内散发的存炁支撑着悬于空中，而周围更是围上了众多或是认识或是不认识的面孔。
“道长你醒了？牛皮！大佬！你刚才真的把我给蒙住了！”旁边的曹清宇第一个出声，他先是一通语无伦次的激动话语，随后在稍稍平息心情过后，便有言简意赅地讲述起眼下情况。
清净山人微微偏头打量了一眼特事所的诸人。
他没有轻举妄动，一边不露声色地缓慢着地，一边检查起自己的身体变化。
首先可以明确的是，他的身体得到了某种难以言说的强化。
这种强化并非是指简单的力量提升，而是一种更为隐秘、影响更加深远的变化，在简单地活动了一下躯干后，清净山人目前只能体会出动作变得更加灵活，血肉之躯也变得更加富有光泽弹性。
除此之外，他还发现自己对体内存炁的掌握程度，也近乎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他不仅仅能够将其融入四肢百骸，还能调度它们离体化形，以各种方式为自己所用。
那道流光对自己的裨益着实不小......
就在他适应着变化时，那边特事所的诸人却已经按捺不住，选择了主动出击。
其中为首的一位女子站出来：“请问这位道长你是不是琉山市的清净山人？”
清净山人侧目。
他没有否认自己的身份：“你又是谁？似乎对我挺了解。”
“你好，我是元国特别事物处理所的第一行动队副队，林淼淼。”林淼淼大方地自报家门，“至于我们为何对您颇有了解......您身边发生的一系列奇特事件，很难不让人注意。”
第78章 基金会
“您身边发生的一系列奇特事件，很难不让人注意。”
林淼淼的这句话让清净山人心中微凛。
对于自身行踪早已被对方锁定的事实，他既感到意外，又觉得是情理之中。
毕竟作为社会秩序的维护者，元国若是对超凡力量没有一丁点关注，这反而会让他更加心神摇动。
唯一让他迷惑的，反而是眼前这群自称元国特别事物处理所的人士，除了那位主动与自己说话的林淼淼，以及另外四位男男女女，其余人身上的气机大多和普通人无异。
而且，那位气机最为明显的林淼淼，实力似乎也并没有让人感到压迫。
照这个样子来看的话，即便是官方机构，超凡人士的存在其实也并不多见？
清净山人心中暗自猜测。
林淼淼不知道自己简单的一番话，已经引起了对方诸多揣测，她此刻的脑海里，全是刚才山林气机尽数汇入道士体内的情形。
那种强悍的威势，那种被各种气机包围锁定的窒息感，她只在落霞湖见识过一次。
林淼淼心头火热，想要出声询问，却感觉到有人轻轻地搭上了自己的肩膀，回头一望，发现是那三位应援而来的超凡小队的领队。
她立即冷静下来。
清净山人是重要目标，自己可不能说错话，还是让这些更加专业的人士来应付对方吧。
林淼淼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
而那位将手搭在林淼淼肩上的国字脸男子则顺势上前，插在了林与清净二人中间的空位，他脸上浮现出和善的笑容：“你好，我是乔家临，没想到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会是在这种场合。”
清净山人看向对方：“你似乎笃定我们必会见上一面？”
“也不是说笃定，只不过上头有安排，想让我与道长谈一谈，我自然是要竭尽全力。”国字脸男子自动忽略清净山人语气中的言外之意。
“说吧，你找我是有什么目的？”清净山人不愿意和对方打哑谜。
国字脸男子定定地观察对方一眼，忽然笑了笑：“道长不是俗人，性格果然直白洒脱，不知道您对特事所可曾有过了解？”
清净山人心中闪过一些想法，面上却神色不变地摇了摇头：“我能上哪儿了解？愿闻其详。”
国字脸男子简单讲解了一番特事所，包括但不限于来历、大致部门等信息，而其拥有的优势，比如极其发达的情报网络、超凡能力的开发进度（神通碎鉴）以及掌握的两处福地......
在介绍期间，国字脸男子始终注意清净山人脸上的神情。
他发现在提及前几点的时候，对方并没有特别的反应，但说起福地之时，神色立即发生颇为明显的变化。
“福地？”清净山人首次被勾起兴趣。
“所谓福地，无非就是灵力浓郁之所，一般来说大约处于十倍至跋九十倍的范围之间，”国字脸男子伸手指了指他怀中的碧草灵植，“在那里，像这种外界少有的灵植，基本上每隔几十步就能看见一株。”
“九十倍！”乖巧站在旁边的曹清宇等人惊呼一声，即便身为凡人，他们也能通过“90”这一数字，直观地感觉到福地与普通环境的差距。
清净山人显然也有些震惊。
食气法，重点在于一个“气”。
如果灵气不足、元气匮乏，即便法门再高明，修行之人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国字脸男子观察着对方的神色，心中隐约闪过一丝喜色，但没有流露出来丝毫。
“九十倍只是目前的数据，它现在仍在持续增长，或许过上一段时间，就能达到百倍，”他顺着话头继续说下去，“当然，别说九十倍，就连二十倍灵气浓度的区域，我们目前也未曾踏足，毕竟灵气浓度增长，灵压强度也随之上升。”
说完，国字脸男子状似无意赞了一句：“话说回来，依照刚才道长释放的灵压来看，道长的实力堪称雄厚，若是进入福地，估计能够位列前列。”
清净山人淡淡地笑了笑。
他表面上不露声色，内心却有些汗颜。
刚才自己释放的灵压？
假的。
若没有梦中那道忽然窜出来的流光，他可没办法营造出威慑全场的灵压。
“以灵压的承受能力来划分实力，或许有些过于偏颇。”清净山人尝试着挽尊，但他的这番话，反而让大家觉得他不愧是清修之士，不仅实力超绝而且谦逊有礼。
国字脸男子对清净山人的好感大增。
“道长不必自谦，实力做不得假，”他停顿了一下，随即含蓄地表达道，“我看道长对福地很感兴趣，若是有意的话，以道长的本事，即便福地的保密等级很高，想进去看一眼也不是难事。”
清净山人语气一滞。
有意？
怎么个有意法？
成年人的世界，都不用多说，该明白的都会明白，只看愿意不愿意。
清净山人自然不愿意。
无论拥有多大的便利，但只要入了特事所的体系，他今后若想求个逍遥自在，将绝无半点可能。
但这也不代表就此放弃。
清净山人脑海中响起那段不明来历的对话，心中顿时有了计较，他没有直接回应国字脸男子的弦外之音，而是看向曹清宇五人：“我记得你们之前曾问过我，说能不能教你们快速上山。”
曹清宇五人有些发愣，不明白话题为何转到了他们身上，只是呆呆地点了点头。
清净山人颔首：“当时我没有为你们引气入体的本事，也没有得到我这一脉的授法许可，所以我说教不了你们，也没什么可以教的，但是......”
但是？
曹清宇五人听到这两个字，心头一跳，脑海里涌现出某个想法。
而旁边的国字脸男子似乎也看出了点苗头，眼神一肃，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清净山人没有让众人失望：“但是现在的话，我修为已有突破，已有为他人引气入体的可能，最重要的是得到了我这一脉的高人允许，能够传下最基础的修行法门，你们是否仍旧有意于此？”
话音落下，曹清宇等人狂喜。
而国字脸男子的心中更是掀起惊涛骇浪。
修行，修行，修行！
这个词恍若洪钟大吕在他脑海响彻。
清净山人之所以被列为重点目标，就在于他有可能是元国首例，并非通过神祇赐予、感悟碎鉴等借助外物的方式，而是通过有法可循的方式从而获得超凡能力的人士。
这意味着元国对九歌神灵的依赖将大大减弱，并且能够自主地培养一批超凡人士。
他不由得转头看向身旁的同事，双方交换眼神。
曹清宇五人没有那么多顾虑。
他们早已被清净山人的话语给喜得找不着北，纷纷出言询问关于修行的事宜，以及其他的各种细节，比如什么时候开始修传授法门，比如修行法门是否需要额外的准备，再比如能否将法门传授给家人等。
清净山人表面上在聆听者五人的问话，但暗中始终在观察着国字脸男子一行人的反应。
后者的反应让他不明所以。
既没有继续提及福地，却也没有谈及自己的修行法门，这……
清净山人只好先应对前者的疑问。
“各位还请别激动，在此之前，我可能需要提前说明几点。”
“首先，关于吐纳法门，它并不是你们想象中的妙法仙经，它只是一种引气入体的特殊技巧，事实上，如果你们的天资能够达到惊才绝艳的地步，那么即便没有相应的吐纳法门，也能顺利引气入体。”
“其次，关于获得修行法门，也并非你们想象中那么容易。我得法门，先看缘法资质，后看心性意志，你们虽然只是修行最基础的吐纳之法，但仍需要考验心性，至于资质我不强求，能否引气入体全看各自缘法。”
“至于在成功习得法门之后，可不可以将法门传授给家人，我想要说明的是，姑射一脉最基础的吐纳法门，可传天下人——只要对方能够过了我的考验。”
“最后，我再说一点，修行一路，或许每个人都有踏上的可能，但能够走多远却没人能够预料，你每往前多走一步，下一步遇到的阻力便会强上数十倍不止——事实上，很多人耗费一生，也可能只会在原地打转，所以你们得想清楚，扪心自问是否愿意抛弃各种繁华，选择伶仃清苦的修行之路。”
清净山人说到最后，微微侧头看了眼国字脸男子。
国字脸男子回望一眼，显然已经领会其中意思。
而曹清宇五人闻言则是傻了眼。
原本最积极的矮瘦男子，此刻却也是最受打击，他向往的是上游九天下游青冥的潇洒，而不是一路荆棘的修行，若是拼尽全力、抛弃一切，最终换来的却只是......
他不愿意。
曹清宇倒是神色坚定。
他向来不重名利享受，唯一看重的便是温暖亲情，但好在家中兄弟姐妹众多，即便他孤身离去，也不至于令家庭分崩离析，顶多只会带来一时的忧愁阴霾。
场面陷入寂静。
清净山人将五人各自的神色看在眼里，心中有数，而他一直等待的回应也终于在耳畔响起。
“道长，您刚才所说的吐纳法门，只要通过考验，不论背后出身如何，都能够获得？”国字脸男子与其同伴私语一阵，随后简洁明了地问出他们心中最在意的话题。
“确实如此。”
“道长口中的吐纳法门只是基础，那更高层次的法门又是什么，是否也能习得？”
“吐纳之后，便是导引，此篇法门自然也可以习得，但我无权传授。”
“为什么？”
“导引法门，已经可以算是道门正法，获得此篇法门，便能够算是姑射一脉的正式门人，而我没有收录门人的资格。”
擅于言谈的国字脸男子陷入沉默。
他一边在思考如何开口于对方进行利益互换，一边梳理已经接收到的所有信息。
姑射一脉，门人，资格......
通过眼下的寥寥几句对话，再加上之前的言谈信息，他不难从中筛选出一个重要信息，那就是清净山人背后有人——传授吐纳法门，需要得到对方的许可；收录正式门人，也需要得到对方的支持。
门规竟然严苛至此！
从刚才威慑全场的灵压，不难窥出清净山人的实力必定强横，那他背后之人的实力又会抵达什么地步？
话说回来，从清醒到现在，清净山人的表现一直淡然自若，没有丝毫局促紧张。
如果不是心性坚忍、意志强大，那么便是有所依仗、分毫不惧。
能够做到前者的人无一不是人中龙凤，他原本以为清净山人也属于这一行列，但眼下看来，清净山人属于后者的可能性也并不小。
国字脸男子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涩：“关于吐纳之法，特事所很感兴趣，我相信在上报之后，道长会得到满意答案。”
清净山人露出一丝笑意。
共识达成。
广布基础吐纳之法，寻觅灵气浓郁的修行之所且不受掣肘。
两者并行，互不耽误，这样挺好。
就在双方达成一致的时候，旁边的草丛忽地传来一阵动静。
一道黑色的虚影紧接着窜了出来。
清净山人立即感知到一股浓烈的负面气机。
他体内存炁转动，当即就要出手。
“道长且慢！”国字脸男子连忙阻止对方，“这是我们一位队员的能力，它没有恶意。”
话音刚落，黄雪琪从草丛中缓慢走出。
而上空飘荡的黑影也尽数流入其身。
清净山人皱了皱眉。
他神情疑惑地看了一眼对方，最终还是偃旗息鼓。
黄雪琪见清净山人没再注意自己，转而继续与国字脸男子攀谈，不由得暗自舒了口气。
她走到第一行动队的队长进行复命：“苗珊若死了，尸体在七点钟方向的一个山崖下，距离这里三公里，周围暂时没有发现神通碎鉴残留。”
“死了？”队长听了话语后，神色闪过一丝错愕。
在清净山人爆发灵压的瞬间，那位拥有神通碎鉴的苗珊若被惊得立即远遁，特事所留了小部分人守在原地，大部分人则被派去继续追击。
在失去所有强力兽灵后，苗珊若近乎等于一只瓮中鳖，特事所的本意是打算生擒对方，但如今她却死在了山崖之下......
队长皱起眉头：“你去休息吧。”
黄雪琪低头称是，随后默默地回到队伍中休息。
她等待了约莫半个时辰，收尾工作终于圆满完工，众人纷纷回到驻点。
驻点之内。
黄雪琪望了眼被簇拥着走进会议室的清净山人，眼神闪了闪，随后转身独自返回临时的单人住所。
她先是谨慎地打量了一下四周，随后小心翼翼地取下脖子上的吊坠。
里面的水滴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团黯淡至极的黑雾。
“你为什么要保我？”黑雾传来一道意念。
“不是要保你，而是想榨干你的剩余价值。”黄雪琪神色冷漠，她按照之前那道响于脑海的嘱咐，从怀中掏出一张羊毛皮，同时缓缓伸出右手将黑雾托与掌心，仿佛下一秒就要握拳将其熄灭，“特殊收容基金会，致力于搜集各种超凡之物，你要不要加入？”
第79章 开山大会
“所以......我不答应加入的话，你就要把我灭于掌心？”黑雾传出意念。
黄雪琪没有否认。
“呵，你这样强迫我，就不怕我假意答应，事后再反咬一口？”黑雾一阵抖动，“或者说，你有别的依仗，比如手上的那张羊皮卷？”
“你不必试探。”黄雪琪语气淡淡，“你只需说愿还是不愿，五，四，三......”
黑雾开始剧烈颤动，俨然一副艰难抉择的模样。
苗珊若还是选择了妥协：“我愿意！”
随着话语出口，黄雪琪手中的羊皮卷好似激活了某种条件，它的表面立即浮现出各种神秘花纹，直让人看得目眩神迷。
黄雪琪放开手，仍有羊皮卷自行悬于半空。
在她目光的注视下，其表面的神秘花纹愈发繁复，不消片刻便已经遍布整张羊皮卷。
约莫一分钟过后，神秘花纹更是直接脱离羊皮卷，直接在空中幻化为数十道细小光束，如同一张渔网般径直将黑雾团团包围，最终猛地内缩融入其间。
黄雪琪望着场上的诸多变化，脸上倒也没有流露出意外的神色，只是她心中对脑海中那道声音的主人，越发地忌讳莫深。
一个时辰前，她奉命去追缉逃走的苗珊若。
对方在被逼入绝境的时候，竟然直接跃下山崖。
当时只有她一人能凭借芜身紧追其后。
然而，她通过芜身来到崖底，却发现苗珊若的身躯已然摔得粉碎，唯有一团孱弱的黑雾在飘飘摇摇地向远方游窜逃跑。
她本想当场缉拿对方。
但久久未曾有过动静的吊坠内水滴，忽然自主地脱离控制，直接悬浮于空中并散作数道毫光。
那团黑雾当即就被摄入吊坠之内。
与此同时，她自己手上也多了两张羊皮卷，脑海中更是响起一道印象深刻却来历不明的声音，向自己嘱咐了诸多事项。
就在黄雪琪暗自沉思的时候，眼前黑雾已经悄无声息地完成了仪式。
“忠誓契约？好手段，我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这种玩意儿。”苗珊若通过传来的话语看似平静，但黑雾那不断上下鼓动的形状，却显示出其此刻的真实情绪并非如此。
“特殊收容基金会的一点小把戏而已。”黄雪琪回了一句。
苗珊若心中一动：“既然是基金会的手段，那你有没有......”
“我和你一样，”黄雪琪眼神复杂，当时手上多出两张羊皮卷，虽然那道声音没有明说，但自己却领会了对方的意思，主动签订了这张契约，“不过放心，就如你刚才感知到的那样，它能够带给你的益处远超坏处，事实上它除了约束你不准以任何方式背叛基金会，便没有多余的限制。”
“呵，背叛，这个词涵盖的行为可太多了。”苗珊若冷笑一声，但她没有过多纠缠，“说起好处，你现在把我放了，能不能算作一项好处？”
“我自然是要将你放走，但不是现在，副队、总部专员还有那位不知深浅的道长都在这里，你现在出门只会是自寻死路，”黄雪琪拒绝了对方的请求，“你别想那些有的没的，赶紧静下心来，好好维持一下你现在的寄兽灵，我看它都快要崩散了。”
“你怎么知道寄兽灵！”苗珊若心中一凛，倒不是因为自己难以维持身形，而是对方一口就挑明自己的眼下所处的状态。
她在所获的神通碎鉴中总共得到两道术法。
一道为凝练兽灵的巫仪，另一道则是名为寄兽灵的特殊术法。
前者可以凝练出黑蛇山犬等兽灵，并通过特殊手段进行趋势。
后者则是将自身念头，尽数藏于事先炼就的灵体之中，达到金蝉脱壳、摆脱险境的目的，按理来说，除了她这世上应当再也无人知晓寄兽灵的存在......
“所以我才要你好好静下心，”面对苗珊若的诧异，黄雪琪只是淡淡地如此说道，“静下心，你将通过忠誓契约勾连至一道灵念，灵念之上有你想要的答案。”
苗珊若心中一沉。
她按照对方所言强自按捺心绪，不一会儿，确实就如对方所言与一道念头相连接。
数道信息传入脑海。
[特殊收容基金会：致力于回收超凡奇物，内部设立理事、执事、成员三级头衔，各个头衔享受的待遇各不相同......]
[基金会内部守则：第一条，不得无故内讧；第二条，不得私吞超凡奇物；第三条，不得......]
[基金会内部仓库：芜身巫仪本源气息感悟机会，蚀心本源气息感悟机会，兽灵巫仪本源气息感悟机会，寄兽灵本源气息感悟机会]
兽灵巫仪？寄兽灵？这不是自己在神通碎鉴中得到的两道术法吗？
她不自觉地将注意力集中于“寄兽灵本源气息感悟机会”和“兽灵巫仪本源气息感悟机会”之上，顿时，更加详细的信息浮现出来。
[寄兽灵：舍弃肉身，以纯粹的灵性存在于世间；可与野兽共生，寄灵状态下双方心意相通；脱离兽身，施法者的灵性最多可存活七天]
[兽灵巫仪：豢兽成兵、御灵成卫，当相伴已久、形成默契、结成羁绊的动物伙伴死亡后，可凝其灵性化为十二御兽；巫仪材料，飞禽类兽灵-百米高木的树冠嫩叶x20、被遗弃的潮湿鸟巢x3个......巫仪姿态，祭祀天地舞蹈、祭祀山灵舞蹈......]
“这......”苗珊若难以抑制心中的惊讶。
无论是兽灵巫仪的作用，还是完成巫仪的各种注意事项，上面竟然全部事无巨细地罗列出来！
通过对比，她甚至能够发现，之前自己凝练兽灵的方式过于粗暴，完全没有达成上述的任何一个巫仪的前置条件：相伴、默契、羁绊、潮湿鸟巢而非干燥鸟巢......
“你也发现你走错了路子？兽灵巫仪，其核心要点是与野兽灵性相通，双方互助共生，一方强则另一方也随之变强，而绝不是单方面的压榨奴役，这有违巫神文明的自然之道。”黄雪琪的声音忽然传了出来，“你如果没遇见我们，而是继续在这条错误的道路上走下去，我敢断言不出三月，你必定会遭到兽灵反噬，灵性必将陷入混沌。”
“灵性陷入混沌？”苗珊若轻声喃喃。
“简单点说，就是陷入疯狂。”黄雪琪语气冷漠，“超凡奇物，它意味着神秘而强悍的力量，但同时也意味着疯狂与危险，若是处理不当，只会给人带来厄运。”
苗珊若不语。
她顿了顿，将意念看向“基金会内部仓库”的另外两件物品，却发现自身并没有所谓的权限，于是忍不住想黄雪琪出声询问。
“我能看到知晓你的两道超凡能力，是因为我成功地擒获了你，你若是能擒获其余人，又或者是发现全新的超凡奇物，自然也能查看甚至是掌握相应的超凡能力。”黄雪琪语气平静，“除此之外，你若想获取仓库内的物品，还有一条途径，那就是晋升你在基金会的头衔。”
“我是什么头衔？你又是什么头衔？”
“你是外围成员，我本来也是，但抓捕你过后，我成了初级成员，每年可无条件获取一件仓库内的处于权限范围内的物品。”
苗珊若心头冒火：“感情你眼下得到的好处，全是靠逮捕我而获得？”
“嗯，谢谢你。”
“我谢你——”
话还未说完，苗珊若却忽然感觉到一股死亡危机。
黄雪琪竟然利用芜身想要灭杀自己！
“你干什么！你忘了基金会内部守则的第一条了吗！”苗珊若亡魂大冒。
黄雪琪冷冷出声：“你记得倒是清楚，但你似乎忘了，内部守则第一条有一个限定词，你眼下想要辱骂我，我灭杀你也是情有可原。”
摧毁十二户人家，只为尽快搜集足够的灌注至兽灵的灵性，这样的人......
苗珊若噤声。
看着颤动不已的黑雾，黄雪琪最终还是没有下手。
她自认不是个纯粹好人，所以也没有必要强行去当一个纯粹的好人。
“等过几个小时周围安全了，我就放你出去，你现在没了肉身，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寄兽灵的形态与兽灵巫仪堪称最佳契合。”她让芜身松开对方，“你也别想着揭发我，无故内讧，会有人执行基金会的惩罚。”
说完，黄雪琪也不去管对方什么反应。
那道声音嘱咐要做的她都做了，眼下她只想安静地去参悟丛苗珊若身上得来的奖励。
......
......
特殊收容基金会只是苏游随手的一道布置。
建立一个目前仅有三人的心灵网络，其耗费并不多，而仓库内的感悟机会，更是无本买卖，苏游只需要稍微将体内的本源气息散发出来几分便可。
至于能不能从中参悟出神通术法，则各凭基金会成员的本事。
无论是简化版神通术法，还是完整版神通术法，亦或者是一无所得，苏游都不会过多在意。
他在意的始终只有食气一脉的目标任务。
目前来说，清净山人也算是食气一脉的正式传人。
按理来说，他也能勉强算作一名羽士。
但投影面板上显示的内容却并非如此。
苏游叹了口气：“传承羽士......归根结底，还是要落笔于传承二字上。”
最具有潜力的清净山人未能一举建功，他心中多少有些遗憾。
只希望接下来的事态能皆大欢喜，若清净山人在一周内仍旧没办法积累足够的功绩，他不得不另做打算，只能将重心放在寻找其余传人之上。
苏游想到这儿，不由得看向从会议室中走出来的清净山人。
“道长，你终于出来了！咱们现在去哪？我们五个刚才想给家里人打个电话，他们竟然不允许！”看见清净山人的身影，曹清宇立即迎了上去，言语间俨然将对方当做了自己等人的靠山。
清净山人皱了皱眉。
不让曹清宇等人泄露消息，是为了防止超凡之事外泄而引发动乱。
这完全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不过......
特事所总不可能把人给关上一辈子吧？
毕竟，每起超凡事件都难以避免地牵扯进普通人，若是桩桩件件都冷处理那些普通人，岂不是自添累赘。
清净山人仔细看了眼曹清宇等人，发现他们脸上虽然有紧张神色，但并没有忐忑与不安，顿时心中一动：“他们应该有和你们提及如何处理这类事情吧？”
“果然还是瞒不过道长。”曹清宇干咳一声，“是这样的，道长在会议室与他们洽谈的期间，他们也派人和我们谈了一次话，谈话内容主要是关于保密工作，以及今后的去处。”
“什么去处？”
“一是加入特事所的后勤部门，二是成为监控人员，三是成为您道场的门人。”
清净山人淡淡一笑：“你们特地在外面等我，怕是都选了第三项？”
“嗯，都选了第三项，”曹清宇五人也不忸怩，“反正我们想要从道长身上学到本事，既然能以道场门人的身份学习，为什么要以特事所后勤人员的身份参与进来？就是不知道道长你愿不愿意收下我们。”
清净山人神色顿了顿，最后笑了笑：“行，我收下了，不过关于超凡一事，你们不可外泄。”
曹清宇五人小声欢呼起来。
他们几个虽然喜欢游山玩水，但到底也是成年人，再加上家庭环境的缘故，对于某些事情远比普通人看得更透彻。
特事所提及的第三个去处，言外之意，便是让清净山人为他们五人做担保，换取他们五人不被特事所监控——无论是待在内勤部门的软监控还是直接派人员盯梢的硬监控。
当然，如果因为他们五人外泄了超凡消息而引发动乱，这笔账自然也是要算在清净山人的身上。
念及于此，曹清宇对清净山人真心实意地道了声谢：“还请道长放心，我们绝对不会泄露任何超凡消息，绝对不会给道长带来任何麻烦！”
清净山人意外地点了点头，曹清宇能够领会隐含的意思，这再好不过。
他看着满脸兴奋的众人，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既然你们都打算成为我道场门人，那么今天就跟着我回琉山吧，开山大会的诸多事宜还等着我们去做。”
“开山大会？”曹清宇五人面面相觑。
清净山人颔首。
特事所急需吐纳法门，他急需为姑射一脉播撒传承火种、积累道脉功勋，而开山大会，便是双方在会议室商讨过后的结果。
开山，开的是琉山故土；大会，会的是精粹英才。
“重立道脉，广开山门，招缘法之士，纳璞玉之才，”清净山人心中喃喃，“这既是姑射一脉的大好机会，也是我获取真传的唯一机会......”
第80章 群英
琉山市。
冲微道人带着两位徒弟从车站中走出。
车站外人来人往。
不少人见他们一副道士打扮的模样，虽然眼中露出兴味，但并没有感到十分惊奇。
在最近半个月里，他们已经见到不少“奇装异服”的人，穿着一身整洁道袍还算是好的，要穿着满身污腻的不知是什么款式衣裳那才叫稀奇。
“师傅，好热闹。”年纪较大的那位徒弟左顾右盼，他打量着深山中未曾有过的繁华，语气之间隐隐露出一股艳羡之情。
冲微道人看了一眼玉松，心中暗自叹了口气，转而将注意力放在年纪更小的玉溪身上。
不同于前者，玉溪虽然年纪尚小，眼下还不足五岁，但心性竟更加纯粹。
尽管他也是一脸好奇，却没有抻着脖子四下乱看，更没有四下乱瞟，顶多会在看到眼前来往车辆的时候，微微睁大眼睛，露出跃跃欲试的模样。
明溪伸出白胖小手，悄悄地扯了扯冲微道人的衣角：“师傅，你看车车，跑得好快！”
冲微道人宛然一笑，摸了摸小孩的头顶，眼神之中露出爱怜之色。
明溪并不是生来就生活在易渊观。
他在三岁之前，只是一个普通家庭里的普通小孩，只不过后来家中遭难，亲戚朋友近乎全部殁于此劫，这才几经波折被冲微道人引入门内。
“喜欢车车？”冲微道人牵起对方的小手，“走，咱们去坐一坐。”
明溪的眼睛立即弯成了两轮月牙。
师徒二人一前一后地上了车，明松紧随其后，但经过刚才那么一闹，他的情绪反而没有最开始那么高涨，低着脑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开车的司机是一位颇为健谈的本地人。
他瞅了眼后方的三位稀客，等对方上了车，立即打开了话匣子：“嘿，又是三位道长！咱们琉山最近还真是挺招道长们的喜爱，光是这两天，我就载了不下二十位。”
“哦？来琉山的同道竟然有这么多。”冲微道人略微感到惊讶，但细想片刻，又很快释然，毕竟就连他这种长居深山、自给自足的人，都能被找出来并送上请柬，那些并未隐世清修的人就更不必说了。
冲微道人的话语，让司机不由得侧了侧头，他透过后视镜仔细打量了坐在后方的三人。
为首的道长年纪不小，看上去应该在五十岁左右，精气神却很是饱满，虽然两鬓斑白但皮肤仍旧富有光泽，显然是保养得当、延年有方。
而一左一右分别坐在为首道长两旁的小孩，年纪则分别约莫在十岁和五岁，尽管年龄还小，但观其五官和体态，均能窥出日后的几分俊秀风采。
司机双眼露出一丝兴奋：“道长，难道您是受到正式邀请的琉山嘉宾？”
冲微道人有些莫名。
不是受邀而来，难不成还有其他原因？
司机见冲微道人不明所以的模样，心中明了，他顿时来了劲：“您真是受邀而来？不行，我得拍个照，发在音逗上面说不定能得不少赞。”
冲微道人不适应司机略显夸张的反应。
他微微前倾身体：“听你的口吻，似乎有不少未受邀请却主动前来的同道？”
“那可不，多了去了！这几天还好，前几天呐，我这一天能拉二三十个道士。”司机高声嚷道，“当然，那些所谓的道士......啧，怎么说呢，年轻人居多，看起来和普通人没有什么不同，那气质和您根本没得比。”
“要我说啊，他们当中大部分人，恐怕还真是半路出家，随便在路边买了一身道袍披在身上，就能自称一句某某山人、某某居士，也不看看自己自己那模样。”司机未等冲微道人搭话，继续自顾自地说下去，“他们之所以这样做，我估计不外乎是想借道士的身份混上琉山。”
“他们也是魔怔了，虽然最近总有各种幺蛾子出现，又是白鼋又是神木，但也不至于逮着一点就生拉硬扯，非得要琢磨出个莫须有的明堂。”
“就好比这次，根据清净山人的公告，这只是一次很正常的道修心得交流会，但有些年轻人非说这是超凡人士的聚会，这不是扯淡嘛！”
“要我说，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清净山人和网红的事情被曝了出来，让人不得不生出遐想。”
冲微道人微微扬眉。
清净山人。
他知道这位同道的名号。
通过请柬言明想和自己探讨道医养生之法，以及附赠自己一副白术钱子汤药方的人，正是这位清净山人——事实上，若非没有那副白术钱子汤的药方，他还真不愿意大老远地赶过来参加对方的开山大会。
他是外丹流派的传人。
所谓外丹流派，其实是丹鼎一脉的分支，致力于炼就外物丹药，并通过服食这些丹药来提升修为，进而完成羽化飞仙的目的。
在古代，外丹流派可谓是显赫一时；但时移世易，到了现在几乎所有人都知晓，以铅汞炼丹并服食之，只会让人更快死去。
冲微道人自然不是那种蠢人。
他精通药理，平日里喜欢钻研药膳，对于养生之道很有一番理论，平日里与其说炼丹，倒不如说是炼药。
今年他已近古稀，但看上去不过是知天命之年，其中有很大一部分缘由就出自于此。
也正是因为这一道本领，易渊观附近的某些富人对他堪称趋之若鹜，即便身处深山老观，却也名声在外，时常会有人登门拜访。
想到这儿，冲微道人摇了摇头，对司机说道：“有时候名声太响，反而不是一件佳事，想必清净山人现在应该很苦恼该如何安排那些不速之客。”
“苦恼？清净山人精明着呢，半个月的时间，但琉山山脚搭建了一排简易木屋，自费入住，听说一天得两百块呢，”司机言语有些羡慕，他望了眼愕然的冲微道人，哈哈一笑，“当然，道长您是受邀的嘉宾，估计会和龙山道长、秋水道长等人，在山上住下。”
冲微道人讶异。
他竟然能碰到一位熟人。
龙山道长是道教圣地之一的武功山门人，拳脚功夫十分了得，而且是一位十足十的道痴——准确点应该说是一位仙痴。
大概五六年前，他曾经找上门来，本来双方只是同道之间的友好交流，但在得知自己的真实年龄后，他立即满脸愕然，当即言说要向自己讨要修行之法。
然而他哪有什么修行之法？
冲微道人念及往事，不由得莞尔一笑：“没想到龙山道人也来了。”
“他怎么会不来？毕竟，以国术击败职业散打选手的，除了他也就只有咱们琉山市的清净山人，”司机说到这里，忽然透过后视镜偷偷地瞅了一眼冲微道人，“道长，您不会也是一位国术高人吧？”
国术？
龙山道人喜爱国术，这一点他知道。
当年对方还曾有意在自己面前吹嘘，曾经以一己之力，连败三位职业散打选手——尽管在冲微道人看来他不过是依仗天生神力罢了。
但清净山人怎么会......
冲微道人眼中流露赞赏：“没想到出了除了药理，清净山人还擅长国术，了不得。”
“药理？不会吧，我只知道清净山人国术了得，”司机神色意外，听了冲微道人的话语，脸上逐渐攀升起一股兴奋之色，像是得知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冲微道人哑然。
他还想说什么，众人却在不知不觉间，抵达了目的地。
“道长你小心点，等会儿下了车，不要跟任何人走，”司机在临走前好心地提醒了一句，“作为受邀的正式嘉宾，会有人来接引你们。”
冲微道人颔首，道了一声谢，随即向这位热情的司机告别。
一大两小刚下车，立即将就被一群人所包围。
“您要不要住宿？木屋两百块一晚，我们宽敞帐篷只要一百，有热水有Wifi有炒菜供应！”
“您是受邀嘉宾吗？我是青木散人，也是这儿的受邀嘉宾，但请柬丢了不知道能不能带我一起？”
“您好，我是秋水道长的弟子，因为一些缘故没能和她一起上山，不知道您能不能捎上我一段？”
耳边像是飞舞着数千只蚊虫，冲微道人感到脑子里全是大大小小的嗡嗡声。
但更让他难受的是旁边不断挤过来的人群。
他不由得看向手上牵着的明溪。
此刻，小男孩正憋着小嘴满脸委屈，两只胖乎乎的白嫩小手死死地攥住自家师傅的大拇指，在人群的推搡挤压下像只海上小舟，飘飘荡荡地左摇右晃，整个人就差直接哭出声来。
“明松护着你师弟！”冲微道人罕见地有些愠怒。
躲在冲微道人身后的明松闻言，不得不露出身形挡在明溪身前，眉头紧皱，也不知道是因为愈发拥挤的人群，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
“干什么！”就在众人纠缠之际，远处站在木屋旁边几位男子快速走了过来，“都说了不要在这拉扯，又伤到人了怎么办？”
走在最前面的曹清宇拨开人群，先是怒斥了几声众人，随后看向被众人团团围住的冲微道人。
刚看第一眼，曹清宇眼睛立即亮起一道精光：“您好，请问您是冲微道长吗？”
周围的嘈杂声一滞。
紧接着，各种窃窃私语应声而起。
“我丢，是真的嘉宾！”
“哇，早知道这样，刚才我还谦让个屁，说什么青木散人，直接冲上去抱大腿了！”
“不是，这位道长怎么还带了几个小娃娃？”
“你知道个锤子，我们来得早的，都知道有资格上山的人，除了道士就是小孩。”
冲微道人听着耳边的细细碎语，心中若有所思，隐约琢磨出些不对劲，但面上却没有显露，他神态自若地看向曹清宇，并静静地点了点头。
曹清宇让身后腰板笔直的几位男子拨开一条路，随后引着三人往山上走去。
冲微道人一边上山，一边观察周围环境。
脚下的小径铺满青石砖。
青石砖虽然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但表面却没有任何破损，看上去仍旧很新的样子。
他不由得转头看向同样穿着道袍的曹清宇：“请问小友是......”
“不敢称为小友，我叫曹清宇，道长唤我一句清宇便可，”曹清宇忙不迭说道，“我眼下是琉山的记名弟子，目前还没有得赐道号，负责接引招待各位，道长若有什么疑问，可以直接询问我。”
冲微道人颔首，瞥了一眼曹清宇身后腰板笔直的几位男子，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随即慢慢地转过头。
他本来还想说说脚下的砖石，但最终还是缄默于口。
一路无话。
约莫三刻钟后，众人来到了山腰之间。
山腰之间修建有一处小型山庄。
木屋七八栋，凉亭一两个，还有十余栋看不明白用途的建筑。
“诶，冲微道长你也来了？”还未走近山庄，东边的凉亭内就窜出一道魁梧人影，向自己一行人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豪爽男音。
冲微道人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五六年过去，龙山道人也有了三十六岁，但身上的那股意气却始终不曾减弱。
冲微道人走上前：“龙山，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五六年过去，您老终于有了点老人的模样，”龙山道人凑近身来，围着冲微道人左转转有转转，啧了一声，“什么嘛，竟然只有两鬓斑白，其他的还是没啥变化！”
龙山道人双手交叠，横于壮硕的胸肌面前，一副狐疑神色：“您老可别瞒着我了，说，到底有没有修行法子，我不告诉别人，就咱俩谈谈。”
冲微道人无语地摇了摇头，将明溪和明松推出来，让他俩在龙山道人跟前露露脸。
龙山道人蹲下身盯向明溪。
明溪望着眼前即便穿了道袍也难掩魁梧身材的大汉，也不怯场，黑溜溜的眼珠子转了又转。
龙山道人哈哈一笑，他看向冲微道人，右手指着明溪说道：“这是个好苗子。”
明松跟着冲微道人一起笑了起来。
“龙山你在聊什么呢？将道长请上来啊，他们可不像你，爬了这么久的山路也不带喘气。”就在几人相谈甚欢的时候，旁边传来一声请求的女音呼唤。
冲微道人循着声音望去。
凉亭内，一位女冠正探出头望向自己等人。
龙山道人看了那群人一眼：“说话的是秋水道长，凉亭内还有二十三位有名之士，他们不是清修之人，便是道教文化的高深学者，在各自领域都是响当当的人物，我带您老去见见他们。”
冲微道人感叹：“看来那位清净山人的面子挺大。”
“面子倒是不大，他会的东西、掌握的信息，倒是不少，”龙山道人面色古怪，不知道想起什么，他忽地问向冲微道人，“据我所知，您老轻易不出门，不知道您为何来这一趟？”
冲微道人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身后的明松，顿了顿，最终说道：“他给了我一道颇为有趣的汤方，我自然要来此表达一番谢意。”
“哦？这位清净山人还真是煞费苦心，”龙山道人话锋一转，“面对您老，以药理养生之道相邀；面对秋水道长，以风水堪舆之道相邀；面对我......他竟敢以修行之道相邀，这种话他还真是敢说出口！”
冲微道人满脸愕然。
……
………
琉山山顶。
清净山人面色不虞：“用这样的方式将他们请来，可不是我的本意。”
第81章 灵丘现世
琉山山顶原本只是一片堆满山石的平地。
但经过紧急开工，此刻却竟是建立了一处规模不小的道观建筑群。
如果说山腰只是用于招待善信居士，那么山顶就是真正为道士而建立的修行之所。
能够拥有这么一处驻地，清净山人本来是挺高兴的。
毕竟他和特事所只是各取所需，对方能够为自己如此周全考虑，很难不让人感到愉悦——然而今天这一出缺又将这份心意给全然破坏。
半月前，清净山人与特事所会面的第一天，就商定了开山大会的事宜。
清净山人作为姑射一脉的正式弟子，自然要为传承的道统开辟一处道场，并且为了日后获取真传法门，他也要尽心尽力地筛选出优秀门人。
因此，他答应了特事所派遣人员进山修行的请求，同时也向对方提出了寻找适龄道童的请求，并且双方也约定好不得随意传授吐纳法门。
但这几项约定当中，未曾提及邀请清修之士、道学大师乃至于古文学者等人前来参加开山大会。
“你们若是想招收这些人进入特事所，完全可以用更加光明正大的方式，何必假借我的名义？”清净山人坐在茶房的主位，对着下首的温书昀淡淡说道。
温书昀神色一滞。
他被总部派遣过来监督琉山开发工程项目的进度，而向那些人发出请柬，则是由情报部门在负责的工作。
他作为整个“琉山项目”的参与者，虽然对请柬之事略知一二，但并不是实际的负责人。
清净山人显然怪错了人。
但他却不能就此敷衍。
“道长这话倒是说得有些重了，请柬上罗列的那些东西与其称之为诱惑，倒不如说是诚意，咱们要没有一点东西，那些高人又怎么会屈尊降位地全部赶赴过来？”他神色顿了顿，脸上绽出一个笑容，“毕竟，到了他们这种境界，金钱名利已经难以打动对方。”
“药理、风水、堪舆、失传道经、真人墨宝......这些可以被称作为诚意，但修行之法又该如何解释？”清净山人侧头看向温书昀，“我们事先有过约定，不能通过考验，便不能获得吐纳法门，你的这一项允诺难不成是要打破我们之间的约定？”
温书昀心中一跳，为了防止清净山人因此生出嫌隙，他忙不迭出声解释，先是谈及龙山道人只对修行感兴趣，随后又再三说明不会随意传授吐纳法门。
清净山人得了后面一道保证，心中最主要的担忧消隐。
他不再继续追问这一问题，转而话锋一转询问起受邀嘉宾眼下的情况：“开山大会即将举行，我最近这几天都在忙于修行，不知道有多少孩子来了这儿？我听见山下始终闹哄哄的，似乎很热闹。”
这半月以来，他始终勤修不缀，基本已经掌握吐纳与导引两道法门，后者仍旧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但前者却已经熟练到不需要静坐凝思，时时刻刻就能运转自如。
而存炁经过导引流入四肢百骸，他的五感与体魄均有了不小的改善和提升。
温书昀闻言，心中顿时一动。
山脚虽然喧闹，但琉山山顶海拔数百米，他站在此处完全听不到任何来自山脚的声音。
眼前这位清净山人了不得。
脑海中掠过这样一道思绪，温书昀嘴上却也没有闲着，他有条不紊地向对方汇报起当前状况：“能来的都来了，里面有孤儿院的孩子，也有烈士后裔，同时还......还有特事所员工的孩子，总共加起来有七十六名。”
清净山人微微颔首：“有劳了。”
他并不意外这些孩子里，会有一部分人和特事所产生关联，他感到意外的，反而是对方能够如实相告。
当然，对于这件事情，总体上来说，清净山人并没有什么特殊感觉。
和特事所扯上关联又如何？
姑射门人长居琉山，若是经过十余年乃至于数十年的调教，对方仍旧一心向着特事所，他这师傅也算是白当了，这点信心他还是有的。
温书昀不知道清净山人心中所想，他看对方并没有因为自己的一番话而生出愠色，心中也不由得舒了口气：“道长，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不知道是不是要按照计划开始筛选门人？”
“可以。”清净山人回答了一句。
温书昀顿了顿：“关于那些半山腰上的人，不知道长可否......”
“如果他们在后续过程中通过了考验，只要答应不泄露功法，自然也能够获得吐纳法门，你们若有意，将他们的登山试验也安排上吧。”清净山人未等温书昀说完，便已经出声回复，“至于不过能不能修行，还得看他们有没有这个缘法和资质。”
温书昀笑着点了点头。
他起身走出茶房，开始向手下人发出指令。
山腰北面安排着清修之士等人居住，山腰南面则安排着那些被选进来的孩子。
而所谓的登山试验，实际上只是为了测试每个人对于“气”的感应灵敏程度，灵敏度越高，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就越能够引气入体。
特事所为此特意从仓储库里调出几株灵植。
这些灵植含有的灵气浓度各不相同，有些生长于荒野山林，有些生长于河伯福地，后者的灵气浓度普遍较高，特事所为了得到他们，几乎将最近梳理河道、保护生态而积攒的功勋耗费一空。
灵植将被摆在不同的隐秘地点。
再次期间，孩子们将自由活动，他们若是能在懵懂的状态下，循着感知本能直接来到灵气浓郁的灵植节点，那么就算是初步通过了考验。
但这也并不是万事大吉，无论是通过考验的人还是未通过考验的人，都会继续观察其后续的表现——包括但不限于心性德行，既能避免上一道考验可能出现的疏漏，也能更好地筛选出符合条件的姑射门人。
温书昀将山腰南面的事情安排妥当后，并没有立即处理山腰北面的事宜。
那群人需要特殊批准。
他打开视频通话向廖议员请示接下来的行动。
“不必再软禁他们了，和那群孩子一样，让他们自行寻找机缘，十分钟内若是没有成效，又或者有人想要中途离场，你便直接坦白，邀请他们进入特事所，若有人不愿意进特事所，你按照章程行事即可。”
话语声从设备中传出来，温书昀有些疑问：“直接这样说的话，他们恐怕不会轻易动起来.....”
“无妨，清净山人不是常常提到机缘这一词语吗？我们已经达成合作，未来并不会缺踏入修行之路的人，眼下的机缘是我们给对方的见面礼，也算是聊表诚意，若对方并不领情......呵呵，我们在招安他们的时候，或许还能再多出一个筹码。”
温书昀默然。
他掐断通话，心中思忖片刻，随后向山腰北面的特事所人员发出指令。
苏游浮于道观群落之上，望着眼前的情形，不由得哂笑一声。
考验？
还挺有模有样，只不过还是太过于粗糙简陋，就让我来帮上一把吧。
......
......
山腰北面。
冲微道人在凉亭内与其他人相谈甚欢。
在这个时代，风水堪舆之术、面相卜算之术等，并不是所有人都坚信不疑，但养生之道，却拥有一大批忠实的拥趸——对于眼前这群深受道门文化影响、且年龄处于三十至七十之间的人群尤甚。
就在众人谈笑风生的时候，忽然，一道陌生的喇叭音传入耳畔：“各位道长和教授，惊喜已经布置完毕，在此期间，您可以在琉山自由活动，顺从本心于山林间穿梭。”
冲微道人原本要说出的话语顿时一滞。
关闭建筑群？
这是什么意思......
他顺着声音望去，说话的正是那位接引自己上山的曹清宇，他此时正站在距离众人颇远的地方，手上还拿着一个略显滑稽的大喇叭。
“诶，小伙子你过来，这是意思？”凉亭内有人感到一阵莫名其妙，当即向对方招招手，想要询问眼下到底是什么情况。
可对方并没有依言走过来，只见曹清宇将大喇叭对着自己一行人：“山中已经放置有各位可能极为渴望的东西，大家可以自行寻找。”
说罢，曹清宇也不再多言，竟然就这么转身走人。
凉亭内的诸人面面相觑。
龙山道人当即就想要上前追上去，最后还是冲微道人被他给劝回来：“隔着这么远，你要走到他那里，恐怕早就看不到人影。”
龙山道人有些恼火：“这一路上山，总感觉不得劲，连那位清净山人的面都没有见到一面，你要问上一句，得到的回答绝对是是仍在闭关，现在倒好，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不伺候了，随便你怎么逛，呵，不是说随意走动吗？那咱们就直接向山顶走去，之前因为礼仪不好擅自闯入，现在他自个儿发话，我倒是没顾忌了。”
其余人闻言，脸上大多流露出不置可否的神色。
即便涵养再好，也不意味着可以任由别人冷待，尤其是他们所有人还是受邀而来。
秋水女冠却在此刻提出不同意见：“你们不打算在林子里逛逛？听刚才话的意思，似乎有意引导我们在山林之间梭巡，对方这么大费周章，总不可能拿我们开玩笑吧？不如......”
她的话语没说完，但未竟之意，众人皆可以听懂。
坐在她旁边的一位老教授哼了一声：“那位清净山人在请柬中夹了一张真人墨宝，我本以为会遇到一位知音，谁知道到了这里才发现对方行径如此不登大雅之堂，不堪为伍！”
说完，这位老教授竟然向众人告别，直接往山下走去。
而旁边几位模样斯文的老人闻言，也大皱眉头，当即跟着那位老教授直接下山。
“走什么走，被人当猴儿耍了一道，不去要个说法？”龙山道人不忿地说了一句，当即往山顶大步奔袭，几位道长闻言亦是紧随其后，显然心中也有气难平。
经过这么一闹腾，凉亭顿时空空荡荡，除了秋水女冠，以及易渊观的师徒三人，竟是再无他人。
“文人心性，当真是刚烈如此，不过这位清净山人着实待客不周，至今还没人见他路过一面，”秋水女冠摇摇头，随即看向冲微等人莞尔一笑，“那我先行一步，去林子里瞅瞅，看有没有什么新奇玩意儿。”
冲微道人心中一动。
但他看了看身边的两个小孩，最终还是决定登上山顶。
然而当他牵起明溪的手，打算带着明松上山的时候，衣角却被轻轻地扯了一下。
“嗯，怎么了？”冲微道人低头看向明溪，发现这小孩正两眼直愣愣地望着远处山林的一角，仿佛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在吸引着他似的。
明溪扬起小脸蛋：“师傅，我们去那里看看好不好？”
“明溪听话，不要给师傅添麻烦，”明松插嘴，“咱们还是跟着龙山前辈，一起去山顶吧。”
“无妨，”冲微道人摆了摆手，转而在明溪跟前蹲下身，“明溪一向很乖，你告诉师傅，为什么要去那里？”
明溪纯净的眼睛浮现出一丝迷惘。
他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就觉得那里应该很舒服，突然想去那里。”
思忖着这一路走来的所见所闻，冲微道人扬了扬眉：“行，既然想去，那咱们就走一趟。”
旁边的明松张了张口，最终低下头，顺从地跟了上去。
山林葱茏。
随着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他竟然也隐约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这......
舒服，确实是很舒服的感觉，明溪所言竟然为真！
冲微道人低头看了眼明溪，小孩此刻眼睛弯弯、嘴角弯弯，满脸说不出的惬意，再看向明松，发现对方脸上也是隐约闪起一丝狐疑。
冲微道人眨了眨眼。
他带着两位徒弟继续深入，不知不觉间，周围升起一股迷雾，紧接着他手中牵着的明溪，忽然无力地倒了下去。
冲微道人连忙将对方抱在怀中，查看身体状况，然而精通药理的他，却没能查出任何异常状况。
“明溪？明溪！”连声呼喊几句，却始终未能唤起对方的反应，冲微道人急得像热锅的蚂蚁，在原地待了会儿，当即决定要迅速下山。
就在他焦急之时，怀中的明溪却悠然醒转。
小孩眼珠明亮，嘴角露出笑容，仿佛刚刚经历了什么好玩的事情。
而同一时间，周围的雾气消散一空，一道灿然明光从头顶投射而下，冲微道人不由得抬头一望，惊骇地发现不知何时，琉山山顶竟漂浮起一座灵韵悠然的山丘！
神人虚影端坐其上，垂首敛目俯瞰众生！
山下的喧闹声顿如清水入油锅般轰然炸开！
第82章 山主降临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这句话恐怕就是在说眼下发生在苏游身上的事情。
他本意是想让清净山人广开山门，尽快攒齐功勋，以便获取真传法门，然而特事所邀请来的意外嘉宾，却让他有些喜出望外。
山腰南面的那七十六名孩童不愧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苗子，其中资质尚可、走完登仙路的有八人，心无杂念、走完问心路的有一人。
但更让人惊喜的，却是山腰北面上的一位道童，他竟然直接登顶姑射仙丘！
道童的资质虽不如清净山人，但天生就拥有一颗纯任自然的赤子之心，即便偶染尘埃，却仍旧不影响其无邪仁善的本性。
他在略有凝滞地走过登仙路后，立刻脚步不停地踏上问心路，随后如履平地！
真传法门顷刻间灌注其身。
苏游也在意外至极的情况下完成[姑射仙山]的任务目标，在新开启了一道玄门道统的同时，姑射一脉的信息面板也有了不小的变化。
【姑射仙山】
[介绍：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不食五谷，吸风饮露；已提供资源，姑射道场x1，神人残念x1]
[阶段目的：广开山门，重续传承，传承羽士1/∞，每成功传承一位羽士姑射道场的覆盖范围将扩大一丝]
[其余补充：
（1）食气一脉，首重心性，次看缘法，资质为末
（2）姑射道场，可隐匿于虚空亦可显化于现世，显化于现世之时，仙丘法韵将覆盖方圆十里的范围，用户拥有法韵覆盖范围内的炁的调度权能
（3）神人残念，姑射神人残留的一道神念，拥有继承自神人的洞察心念、摄取元炁、掌控霜雪等天赋；无欲无求，仅有护卫姑射传承的本能；用户可赐其新生]
看着投影面板上最后两行文字，苏游微微挑眉，右手微微一拂，顿时道场显现于天空，而那道神人残念则化为一道光影端坐于道场之上。
苏游仔细感受着身上发生的变化。
他发现自身的视野豁然开朗起来，周围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在他的眼中皆成为了各种各样的炁的集合体，充满生机的炁、充满流动韵律的炁、充满沉稳威势的炁......
苏游心中念头一动。
充满生机的炁相互聚合，而琉山上的草木相应地疯狂生长。
充满流动韵律的炁鼓噪浮动，而琉山旁的水则相应地急速流动。
“食气一脉，秉承万物皆可成炁的理念。所谓食气，即吐纳广袤万物；而所谓炼化先天元气，即炼就一口衍生万物宇宙的元初之气......”苏游结合获得的食气传承，对眼下的状态有了一丝明悟。
可惜，姑射神人的境界本身就有限，而仙丘作为仙山的一部分，其上蕴含的三篇法门，即便修行到了深处，距离食气一脉的理念极致，还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苏游略感遗憾。
他转而看向那道残念。
隐于这片绚烂的金光，苏游与那道端坐神影相对而立，两眼之中透露出些许兴味。
残念所化的神人虚影很模糊。
远看还好，能知晓一个大致的轮廓；但隔得近了却发现对方无口无鼻、无眼无耳，完全看不出是男是女，就连身上披着的衣裳也没有丁点花纹，看上去简直就是一块灿金色的布匹。
苏游尝试着用意念勾连对方。
他顿时感觉来到了一片天地皆白的空间，隐约间，有细碎的低语呢喃在不断回响。
苏游仔细聆听，发现萦绕于耳的呢喃，始终在姑射一脉、食气道统、守护和管理这四个字当中来回徘徊。
他若有所思。
就如同[其他补充]一栏所阐述的那样，这一道残念确实没有灵智可言，唯一值得注意的，大概就是它极强的可塑性。
“天地皆白，这代表着广袤的精神空间，但填充于此的却只有细碎呢喃，若是自己能够在这里填充记忆，或许......难怪投影面板说自己能够赋予对方新生......”
苏游闭上双眼，沉心静气，将脑海与这方天地的联系延伸得更为深入，同时冥想出各种画面。
画面之中，山峰屹立万年，好似天柱横亘于天地之间。
从山顶至山脚，上面全部覆盖满了终年不化的霜雪，一位少女在风雪的吹打下踽踽独行，盯着刀割的钝痛向上攀爬，最终倒在一位模糊不清的神人跟前。
少女成为了神人座下的弟子。
她端坐苦崖，勤修不缀，脑海内三篇法门得甄极致，御霜控雪之能尽握于心。
岁岁年年，万物不转，直至某天，日月颠倒，天柱崩塌。
她带着山峰一角遁入虚空。
而她同时带出来的还有一段那位赠予法门的神人的口谕。
“从此刻起，你便是姑射山主。”苏游留下这么一句话，随即迅速退出精神空间。
他望着眼前模样大变的神人虚影，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同于之前的无面人，此刻的神人虚影，活脱脱是一位淡漠少女。
她眉头轻皱、眼皮颤动，一副将要苏醒的模样。
苏游眼中精光一闪。
他将右掌抚于其眉心，注入一道念头，刺激姑射山主更快地苏醒：“山主之责，即护卫食气一脉的道统传承，如今仙山已然面世，还不醒来?”
话音落毕，神人猛地睁开双眼。
她脸色露出一丝惘然。
微微宕机一两秒，她的脑海内顺其自然地浮现出几段零星的画面：雪中攀山，神人授法，苦崖修行，天柱崩塌，神人嘱托，遁入虚空......
“我......姑射山主？”她低语呢喃一句，忽然似有所感地抚了抚自己的额头，猛地抬头看向四周。
四周空无一物。
她面色闪过一丝失落。
就在此时，她突然感觉到一阵细微的波动，但还未仔细感受就已经消失不见，唯有耳畔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当日护你平安，今日唤你苏醒，仙山归属暂归于你，好生修行，护持道脉，若有缘法，自会再见。”
姑射山主心中激动。
她望天良久，却始终不得人影，最终只能垂眉敛目，不再四下搜寻，不过观其脸上的肃然表情，刚才的话语显然已经铭记于心。
苏游观察了下对方的反应，也没有继续逗留。
他调动周围的炁并结合天人交感的天赋，再次隐匿身形地悄然离开。
苏游不可能将全部心神寄托于姑射一脉。
因此，他需要类似于神祝的存在来帮他管理灵丘。
清净山人本来是一个不错的人选，但修行之道不同于神明之道，特事所对它的觊觎要远远高于后者，而没有不可知神明的威慑，特事所对于修行之道的忌惮也远远弱于后者。
苏游既不愿意分出更多注意力关照食气一脉，也不愿意将灵丘放到羽翼未丰的清净山人手上，恰好手上又拥有神人残念这样的奇特之物，他自然不吝于顺水推舟扶持出一位强力人物。
“姑射神人的残留念头，将她称为姑射山主，这也不为过，勉强也算是神人再现。”苏游低语沉吟，“凭借神念本身的几个特殊属性和强大实力，她应该能够独立应付外界的诸般纷扰。”
根据刚才的情况来看，姑射山主并不排斥苏游给予的命令。
虽然在这里面，其本身的护卫执念在起了很大作用，但这足以让苏游稍微宽心。
当然，万事总有例外，在开启灵智之后，姑射山主未来的发展走向，苏游无法全部预料到。
但即便出现了导致场面失控的意外，姑射道场范围内的炁的调动权能，足以令苏游完美地掌控全局——无论是来自于外界的意外，还是来自于姑射山主本身的意外，都不足为惧。
苏游露出笑容。
他一边看向投影面板研究新出现的玄门道统，一边查看琉山附近的事态发展。
......
......
灵丘之下，人声鼎沸。
灵丘之上，满山寂然。
“雾气散了！”
“天呐！快看山顶！”
“那是什么！海市蜃楼？还是灵山仙乡？”
云雾涌现，片刻之后又尽数散尽，转而山顶显现出无名灵丘。
望着眼前这一幕，琉山山脚的人群几乎疯狂，惊叫声、大喊声、嘶哑的呼唤声等不绝于耳，本是山人清修的好地方，顷刻间宛若挤了成千上万人的菜市场。
那些奉命守在琉山山脚的特事所便装成员，此刻也不由得有些愕然。
曾经参与过落霞湖任务亦或者是玉龙山脉任务的人，因为有过相类似的经历，所以脸部神色还算正常，但那些头一次遇见超自然现象的人员，脑海中完全没有表情管理这一概念。
眼珠子瞪圆，嘴巴大张，他们就差在脑门上摆上一个“问号”标志物。
“队......队长，那是什么？我们......”一位面相相对年轻的特事所成员满脸呆滞地问向领队，却见领队也是满脸复杂，只是强自镇定地回了自己一句“坚守岗位”。
说完，这位领队也继续安抚手下队员，而是迅速掏出对讲机，向上头汇报山门的情况。
坚守岗位？
面相相对年轻的特事所成员闻言心中一沉。
是啊，山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眼前这群不知从哪儿得来消息的人群，恐怕......
他望着群情激奋的男男女女，不由得攥紧了手中的电击棒，将脸上的惊愕表情全部收回，眼睛逐渐流露出凝重坚定之色。
就在他刚收拾好自己的心态，眼前的一大群人也刚才短暂的惊愕中回过神，转而向山路上的守卫投来虎视眈眈的眼神。
双方对峙。
对峙只维持了一个瞬间。
在一个莽撞年轻人的带头下，人群立即像是触发了某种开关，他们全部默契地向山门口寥寥十余人的守备力量冲击而来。
仿若海上浪潮的人群立即将特事所的十几位守卫湮没。
领队艰难地站稳身形，身上的对讲机也早已不见踪影，他看着完全失去控制的局面面沉如水，心中唯一希望的便是能够尽早等到援助人员的到来。
“已经派遣人员去援助守山队员了吗？”温书昀待在山顶茶房外，向手下询问状况，在得到一个“正在前往中”的答复后，立即挂断通话。
他在看到山顶灵丘的一瞬间，未等琉山山脚的守门人员的通报，就已经提前调动所有人员，前往山脚维持秩序，同时立即向总部报备，防止消息曝光而迎来更大的麻烦。
但这些都是治标不治本。
想要消弭这场动荡，只能着手灵丘本身，将其彻底掩盖下去。
温书昀快步向茶房。
对眼下情况最有发言权的、最有可能是知情人的，恐怕也只有清净山人。
然而他还未靠近茶房周身十米，忽然一股劲风从房内传来，紧接着清净山人的身影好似离弦之箭一般，咻地一下从里面疾射而出。
清净山人来到空阔之处，抬头望天，看着那道端坐神影默然不语。
“道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温书昀心中焦急，即便极力地斟酌措辞，但言语之间还是隐隐透出一股压迫，“山下因为它已经闹开了锅，要是事态不得到有效控制，整个社会都要因此发生动荡！”
清净山人却仿佛充耳不闻。
他仰头望天，看着那熟悉至极的山路，感受着那一炁同源的气息，心中怔忡。
一路寻山，遍地寻仙，却不知山与仙竟然就在身旁！
“道长？道长！”温书昀见清净山人怔忡地立在原地，心中大急，不由得再次呼喊出声。
清净山人低头看向对方：“眼下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我唯一知道的，便是这座灵丘，是我踏入仙门之所，我所习法门，皆出自于此方仙山。”
温书昀既感到恍然，又感到一阵错愕。
恍然的是，这座仙山果然不是毫无根由地出现于此，而是与清净山人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错愕的是，清净山人一身的本领，竟然全部源自于这座仙山——要知道，按照特事所智囊团的分析，他们更相信修行法门的源头，是道教书籍的修行心得！
“仙山浮于顶，可望不可及。”清净山人定定地看向温书昀，“你能调来直升机吗？”
言下之意，他想接着直升机，登山一观。
“我已经向总被报备，他们肯定会派人探测虚实。”温书昀接话道。
“探测虚实，呵，这还需要探测？难不成我一身所学都是假的？”清净山人皱眉，刚想要继续说些什么，忽然心中猛地传来一阵悸动。
他猛地抬头看向天空。
仙山威压仍在，但山形已然隐匿。
一位少女踏着虚空缓慢而下。
天姿灵秀，心如渊泉，不偎不爱，宛若神人。
第83章 格局将变
望着从天而降的淡漠女子，清净山人感到了一股强横至极的灵压，脑海中顿时没来由地浮现出《食气法·细雪篇》的一句开篇话语。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天姿灵秀，意气殊高洁，乘云气，御飞龙，游乎四海，不食五谷，吸风饮露......
这句话是对传授法门之人的描述。
“神人临世？”清净山人难以遏制心中的激荡情绪，不由得低声呢喃。
姑射山主并没有回答清净山人的疑问。
她双眼扫视琉山，眉头微蹙，似是对周围环境有些不满，静立良久之后，这才开口说出第一句话。
语调轻缓，音如冷玉。
“仙山降临，非姑射门人不得擅自入山。”
她看向呆立的温书昀，轻轻地挥动了一下衣袖，对方立即被一股大风卷席着吹向山脚。
紧接着，整座琉山又弥漫起一股大雾。
清净山人清晰地从中感知到浓郁的气机波动。
不同于天地元气的醇厚，也不同于草木气机的盎然，大雾之中弥漫的气机带着一股如梦似幻的不真实感，隐隐约约还散发出凛冽的冰寒。
幻术？
未等清净山人弄明白，踏在虚空的姑射山主再次开口。
“仙山降临，登仙路开、问心路启，有缘者可入法脉。”
刹那间，琉山山雾忽地鼓动起来。
透过那漂浮不定的山雾，清净山人看到自己曾经走过的两道山路，竟然凭空出现，并覆盖在特事所铺就的青石山径上。
这是要......
清净山人抬头，却发现对方也将目光投了过来。
“你是姑射一脉的正式弟子。”姑射山主音调平缓，用着笃定的语气如此说道。
清净山人不敢托大，暂且不提对方的来处是那座仙山，光是对方眼下身上的强大灵压，就足以令他低下头颅恭敬回话：“我有幸从仙山之上的得到两篇法门，一为《食气法·细雪篇》，一为《食气法·冶雪篇》，目前两篇法门均已窥出些许门道。”
姑射山主颔首：“吐纳、导引、观想，食气三法你只差最后一法，眼下山中合计有十余位符合资质的人，他们是否为我脉门人？”
“呃......若是山腰南侧的孩童，那大概没有错漏，他们是我此次开山的潜在道童，如果是成年人，恐怕并不是此次开山大会的目标。”清净山人小心措辞，并没有胡乱开口。
“山腰南面？”姑射山主仔细感知，“八位孩童颇有资质，这样一来，你对传承重任也算是有所贡献——但仍旧不足以令我传下观想法门。”
未等清净山人开口，姑射山主继续传来话语：“山腰北面的一位道童，在仙山之中获得神人青睐，如今已经获得真传，你将他迎上山，凭借这一功绩，或许可以试着去攀登顶峰。”
清净山人顿时心口一跳。
神人青睐？真传法门？
无论是哪条信息，都足以在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清净山人不由得抬头，却见对方已经再次上浮，似乎即将重返仙山。
他再也耐不住心中疑虑：“不知神人此去为何？”
是否是那神庭仙乡？还会不会回来？能不能带上我！
清净山人有很多话想说，但最后还是说不出口。
姑射山主回头一望。
因为神人残念的特性，她对灵性波动很敏感，即便清净山人没有宣之于口，但她也大致明白对方的心意。
“刚从沉睡中苏醒，我需要梳理心境、巩固修为。”
“此方世界的灵气虽在增长，但于我而言，仍旧过于污浊和贫瘠，不利于我的休养生息。”
“我不欲久待。”
“仙山长存，我返回仙山也不过是暂得清闲，无论是仙山还是我，都仍处于此方世界之中。”
一字一句，均点在了清净山人的心上，他既感到舒心又感到一阵悚然。
眼前神人竟像是能参透人心！
而姑射山主在说完这番话之后，忽然又想起什么：“你是姑射仙山的唯一正式弟子，我无法时常现身，不知你可为我分忧？”
“神人相托，我自然不会辜负重任。”清净山人神色一凝，脸上是前所未有的端正。
“不必紧张，无非是招录门人，并以姑射一脉大弟子的身份，驻留脚下的这座山脉，在凡世延续姑射一脉的传承。”姑射山主摊开掌心，凝聚出一枚方方正正的印章，并将其递给清净山人，“此方山印，可略微调动山中气机，虽不及我亲临，更不及......但在这座山脉方圆十里的范围，你凭借它的力量，总归不会堕了名声，若实在有难以解决的麻烦，你也可在这座山顶呼唤我的名字，我定会出面相助。”
清净山人双手捧着山印，听到对方的最后一句话，眼中绽放出异彩，连忙抬起头问道：“不知道神人名讳为何？是否为......姑射神人？”
空中的人影身形微顿：“我为姑射山主，同为姑射一脉的门人，你若想呼唤我，便喊上一句‘山主’便可，若说神人，引你入梦、唤我苏醒的那位，才算得上是真正切切的神人。”
清净山人面色一滞。
自己苦求神人踪迹，却没想到原来早已入得神人之眼？
这样的结果虽是意料之外，但细想起来却也是情理之中。
清净山人心中恍惚。
他怔怔地待在原地良久，脸上表情惊喜中夹着点忐忑，直至姑射山主的身影彻底消失也未能回过神。
......
......
琉山市郊。
廖议员从直升机上下来，一边向早已等候多时的专车走去，一边与在现场的温书昀通话。
他忽然脚步一顿，转头看向秘书捧着的平板屏幕，望着屏幕内温书昀的脸，他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刚才说，仙山之上，走出了一位姑射神人？”
“是的，我亲眼看到那名女子一步步地踩在虚空，从那座仙山中走了出来，”屏幕中的温书昀语气肯定，“而清净山人当时在看到对方后，脱口说了一句姑射神人，这一点我很肯定。”
廖议员神色数变，他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强自镇定语气：“然后呢？双方之间有没有互动？你可曾听到他们之间的谈话？能够窥出那名女子的来历吗？”
“我没能打探到任何信息，”温书昀神色略显苦涩和无奈，“那名女子悬在空中，我还未来得及搭话，她就看了我一眼，然后说了一句‘非姑射门人不得入山’，再然后我就直接被一股莫名的大风，从山顶吹到了山脚，索性对方没有恶意，我除了感到有些眩晕，并没有出现其余伤痛。”
“也就是说，她对我们并没有明显的敌意？”廖议员若有所思，此时此刻，他完全不像是温书昀的外祖父，而是站在特事所最高负责人的位置上思考问题。
“目前来看，确实如此。”温书昀回答道。
廖议员没有松懈：“清净山人现在身在何处？你之前说琉山山脚聚集了很多人，眼下状况又是如何？”
“清净山人仍然没有见到其踪影，而琉山山脚的那群人，因为事发突然所以守备力量不够，有上百人涌入山中，目前......我们对此一无所晓。”
“一无所知？”廖议员不由得加重语气，明显地透露出不满之情。
“在我被莫名卷下山后，山上弥漫起了大雾，不仅把那些游客的身影给湮没，就连我们派进山中的人员也彻底掩盖。”温书昀硬着头皮说道，“根据灵气浓度测试仪器的反应来看，琉山附近的灵气浓度超乎寻常的高，光是琉山山脚就已经近乎达到普通地域的三倍，我怀疑......”
廖议员沉声：“你在怀疑那座仙山实际上并没有离开，而仅仅只是是隐匿了身形？”
“不排除这个可能性，但也有可能是仙山留下通道从而引发灵气逸散，”温书昀没有一口咬定，“反正有一点是我能够确认的，那就是尝试着去搜寻的无人机全部有去无回。”
廖议员默然。
他要求温书昀继续监控现场，若有异样随时禀告。
他刚挂断通话，钻进特制小车前往琉山，秘书手上的平板再次弹出一个通话请求。
“是情报部门的乔部长。”秘书轻声提醒，随后接通视频，将平板放至廖议员的眼前。
廖议员开门见山：“舆论处理得怎么样？”
平板中露出乔毓红的面容，她正坐在一个静谧的办公室内，神色之间倒没有特别慌乱：“琉山的消息并没有扩散开来，目前，各个社交平台上没有大量相关消息出现。”
“那在小圈子里呢？”廖议员似乎早有所料，他没有理会公众平台上的舆论，而是话锋一转问向别处，“还有上次你们追查到的那个论坛，那里有没有动静？”
“根据我们安排在微聊群、蓝鹅群等讨论组里的账号来看，这些小圈子里的情报同样传得很快，”乔毓红的声音有些低沉，“至于瞭望论坛，在琉山发生异动的时候，它立即更新了动态，将这里明面上的情报全部传递了出来。”
廖议员嘴角露出冷笑。
所谓的小圈子，无非就是那些对超凡极感兴趣的人群，其中以无所事事的二代为上游主体，下游主题则是游窜于各个地点、通过贩卖第一手情报从而获取金钱的消息贩子为主体。
比如这次，琉山山脚之所以聚集如此多的人群，这些小圈子功不可没——当然，最主要的“功臣”还是瞭望论坛。
特事所是在一月前注意到瞭望论坛的存在。
时间节点大概在玉龙山脉事件发生的时候。
根据特事所分析，很有可能是塔国泄露情报，从而引起其余大国的注意，而瞭望论坛之所以能够出现，不乏有他们在暗地里推波助澜。
“既然瞭望论坛能够第一时间更新动态，那么琉山附近必然有与他们关联深切的人手，”廖议员下达命令，“暗中搜寻附近山林，看是否有人隐藏其中，然后找出涉及每一个人员档案生平，给我狠狠地挖。”
“是。”
廖议员摆摆手，吩咐秘书挂断通话，他自己则是闭目养神，静静地等待汽车抵达目的地。
他得为之后与清净山人的会面养足精神。
修行之道关系重大，光是只有一个吐纳之法，这并不足以支持他构想中的特事所力量体系。
他需要更为高深、能够带来更加强大力量的修行之法。
至少能够压下玉龙山脉的那三位九歌神祝。
想到玉龙山脉，廖议员感到脑袋再次隐隐作痛。
当初，为了压制少司命的那位神祝，他不得不向守山人做出妥协，为此不仅玉龙山脉几乎彻底沦为了山鬼的大本营，就连其北部的截断山脉也不得不拱手于人。
与此同时，距离神木现身、三庙设立的日子，已有一段时间。
根据特事所的情报部门所言，三庙之中最为神秘的木灵神祝始终沉静，那位由野兽点化而来的赤豹神祝则是已经培养出了山狸、野狼等众多门徒，而守山人穆守锋虽然没有收留很多门徒，但他频频外出，经常游走于元、塔国的边境，利用能力演化出诸般神奇变化，并以此传扬山鬼神名！
这乃是最大的潜在动乱因素！
即便他们目前未有明显异常，但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元国迫切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力量，来保证在未来的某一天，在不出动毁灭性武器的情况下，能够拥以足够的威慑力得到足够的话语权。
道阻且难呐......
廖议员脸上闭上双眼。
“廖议员，琉山山脚已经到了，您可以下车了。”耳畔传来秘书的声音，廖议员睁开眼，脸上重新被沉稳肃然的表情所覆盖。
......
......
苏游靠在琉山当中的一块巨石休息。
他简单地看了看山林中莽撞进来的人们，发现大部分人都资质平平，便熄了继续观览的兴致，转而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投影界面新冒出来的玄门道派之上。
“这一支流派......若是真的出现，格局定会因此大变......”苏游心中罕见地布上一层阴霾，如果投影界面上的信息确有其事，那么他眼下所做的一切、所复原的神话数量，还远远不够！
第84章 龙庭天师
【龙庭天师】
[介绍：保一国平安，卫万民福祉，得天命加身，享龙气护体，道法之威渊如国威，寿数之长久如国运；已提供龙庭道宫x1，望气之法x1]
[阶段目的：（1）创立龙庭——授箓天师0/1位，授箓真人0/3位，授箓法师0/9位（2）护佑万民——黑雾将于两季之后蔓延至现世，预计降临地点为元国境内，阻止侦查黑雾0/1]
[其余补充：入龙庭者，必身负国运，必心系国运]
苏游没有立即去细究里面的各个细节，而是将心神全部放在“黑雾”一词之上。
他不由得想起之前掀起神话的种种画面。
开启河伯神国之时，遨游虚空所见的被黑雾缭绕的城池；打开神木秘境之时，荒芜世界之上的布满黑色雾霭的苍穹；勾连少司命神像时，缠绕在其周围的好似细蛇的丝丝雾气......
一直以来，他对黑雾始终抱有诸多揣测，而眼下投影面板的信息似乎从侧面有所印证。
“两季之后，半年之期，地点则是在元国境内，也不知道这是否与九歌的三位神明均在元国境内有关......”苏游心中默默盘，足足在原地沉吟了一刻钟的时间，这才重新抬起头。
他慢慢地闭上眼，打算仔细感受之前勾连的那三道联系，顺着这三道联系，他逐渐触及巨大城池、神木秘境之种以及高大神像。
巨大城池依旧吞吐着大量的灵力。
神木秘境之种仍在静静地存放于山巅上那座方正建筑内。
高大神像也还沉浮于无边黑雾。
但不同于之前，苏游仔细感知下，发现竟然不知何时开始，这三道事物的内部或者体表均开始闪烁起微弱光芒。
在这三者当中，又以神木秘境之种的光芒最为明亮，而巨大城池的光芒略次，高大神像的光芒为末——神木秘境之种甚至隐约还传来一股懵懂孺慕的纯净念头。
苏游瞳孔一缩。
这光芒的明亮程度有何依据？
他心中揣测。
难不成这与神明威能的宣扬效果以及神明神职的履行程度有关？
河伯、山鬼、少司命，这三位神灵以河伯出现得最早。
同时，因为自己设下的十方天柱，成为河伯眷者的天赋者尤其愿意履行神职，不仅主动地去梳理河道，还到处巡游杜绝非法渔猎现象。
但那些天赋者所做的努力，绝对远不如山鬼一方的三位神祝。
非人类方面，有赤豹统领飞鸟走兽，还有木魅孕育万千林木，后者更是曾浇灭大火挽救了整片森林；而人类方面，当初的祈愿大会让数万人心悦诚服，后续时日，更是有守山人勤勤恳恳地不断游走。
至于少司命，虽然同样活跃异常，但严皓才刚刚获得神赐，终究积累不够。
无人能给苏游一个准确答复，但他心中已经有了底，感知着那颗种子传来的微弱至极的念头，苏游既感到荒诞又感到惊愕。
看样子，所谓的重现神话，远远不止是将“神话故事”广布于众。
苏游低头沉吟。
“不管会引发怎样的动荡，九歌三神的神名和神职，必须在两季之内得到有效的宣扬和巩固。”他心中做出权衡，立即向九歌三神的门徒传达旨意。
做完这一切，苏游心中微缓，转而看向[龙庭天师]主题。
九歌三神有各自的神祝照看，他们拥有的超凡之力，足以让自己传出的旨意顺利推进下去，与其将心神耗费在无用之功上，还不如挖掘新生力量。
他仔细地看了遍信息，随即将注意力凝聚在提供的“龙庭道宫”之上，心中浮现出一丝惊喜。
神灵之威，凡人自然无法媲美。
但当大难临身之时，他们若能出几分力，也总比毫无还手之力要强——更何况，龙庭天师能够使出的力量远非寻常凡人可比，他们当中的顶尖存在所能借用之力，可是来自于前世神话中的灵官与天师。
[龙庭道宫：镇压气运之宝，可汲取并储存气运，四大天师和五百灵官的灵念残神皆存于此，为龙庭之人所借用力量的源泉所在；通过汲取足够气运，灵念残神可被逐一唤醒，若持续以气运进行滋补，相应的灵念残神将得到缓慢恢复直至正常水平]
作为龙庭道宫的执掌者，苏游轻易地感知到沉睡于宫殿内的各个灵体，并能够辨别出其具体的身份，甚至能够以道宫执掌者的身份，一言决定所有灵体的生死！
通过仔细感知与查看，苏游发现大多数的灵体都处于近乎寂灭的状态，唯有少数几个强大的存在，仍旧能够保留对外界的基本反应。
四大天师的情况尚且不算太差，但五百灵官当中，貌似没有彻底陷入沉眠的，也只有王灵官、马灵官和赵灵官寥寥三人。
苏游皱了下眉，但很快舒展开来。
对于眼下这种情形，他并没有感到多么意外，只要后续能够得到足够的气运补足，那么彻底陷入沉眠的其余人自然也会相继苏醒。
“气运......”苏游闭目，运转刚刚获得的望气之术，随后猛地睁开眼。
天地顿时变了个样。
万事万物，其周围都萦绕着一缕缕颜色各异的气。
这种“气”与食气一脉的“炁”不同，它并非真实存在，更像是某种东西在现实世界的映射，苏游通过窥探“气”的状态，能够进而窥探“某种东西”的大致走势。
这就是气运？
苏游的目光不断梭巡。
气运不断变化，从未有过定势，看得久了，双眼难免有些眩晕。
他不由得收回了望气之术。
“望气之术，果然神奇，即便人山人海，也能一眼锁定位格奇特之人，”苏游微微感慨，随即快速转头，目光中途在一位面色沉稳的老人身上微微驻存，最终停留在了一位朴素道人身上。
苏游眼中泛起光芒。
......
......
琉山山林。
冲微道人半蹲在明溪身旁，看着对方笑嘻嘻的神情，既好气又好笑：“还在那嬉皮笑脸！突然晕过去，可把你师兄给急坏了。”
明松暗自撇嘴。
他虽然也急，但真正急眼的还不知道是某人呢！
明溪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晕倒，但见师父尚且残留几分的焦虑神色，自知做了不好的事，连忙仰起小脸：“师父，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走着走着，就犯起了困、做起了梦。”
冲微道人和明松相望一眼，他回想琉山一行的各种古怪，心中浮现出几分阴影，他拍了拍明溪的背：“行，不知道就不知道，咱们回去吧。”
明溪乖乖地点了点头。
明松闻言却是皱眉：“回去？咱们是回......”
“回易渊观。”冲微道人淡淡说道。
“可是咱们连清净山人的面都还没见着，怎么......怎么就突然要回去了？”明松有些不舍外面的繁华。
冲微道人叹了口气。
他站直身子，定定地望着相伴数年的明松，心中权衡良久，眼神最终变得坚定：“你下山吧。”
明松愣住：“师.......师父，你要赶我走？”
冲微道人摇头。
“不是赶你走，而是你的心不在易渊观，”
“最近一段时间，来访的各位香客越来越多，你接触到外界事物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连带着养了多年的习惯，也一并丢了干净。”
“每次早课，易渊观大大小小十余人，就只有你最心不在焉，我那时候就知道，你大概是坐不住了。”
“这次来到琉山，除了是还清净山人那份药方的人情，也是为了看看你的本心。”
“从刚刚下山，到抵达琉山市，这一路上我们见了许多，我也看了你很久，我个人觉得，你确实不适合继续待在易渊观。”
“你若有意，我便托人为你找个好去处，下山吧。”
明松讷讷不言。
冲微道人年龄摆在那，眼光自然差不到哪儿去，所言所述皆是事实——他在见识到了都市的繁华后，确实再也静不下心来，浑身气场与深山道观的宁静安逸格格不入。
只是......
一来他舍不得道观相识多年的师父和师兄弟，二来居于深山多年的他难以独自一人生活，。
他就这么一走了之，虽然爽快，但显然不现实。
可眼下冲微道人愿意帮忙，情况自然大不相同，他既精通药理且名声在外，结交的贵人不在少数，只要出口说上一句，自己在外界就能生活得容易许多。
他心中意动。
冲微道人见状，心中闪过一丝失望，但面上却是顺着话头说下去。
最终明松应了下来。
“师兄要离开我们吗？”明溪在一旁见证整个过程，忽地睁大眼睛开口询问。
冲微道人点头。
他本以为明溪会哭闹几句，却没想到对方脸上闪过失望，神情只是略有怏怏。
明松抿了抿嘴，强笑一声，随即说道：“我和师弟待了这么多年，没想到我俩还是难以亲近起来，我都要下山了，也不见他哭闹一句。”
冲微道人皱眉。
他刚想要说话，山林旁边却忽然传来一道清亮男声：“重于情，却不困于情，这何其难得？反倒是你这位曾经的师兄，言辞之间满是愤懑挑拨之情，你不觉得羞愧？”
三人循声望去，发现一位道人映入视野。
“福生无量天尊，我是琉山道场的主人，清净山人，第一次见面，幸会。”清净山人语气温和地打招呼，随后主动向冲微道人做了个见面礼。
清净山人？
冲微道人没想到这个时候回看见对方，还是在眼下这种情况下。
他内心诧异，但面上却是做足礼仪，同样回了一个礼并自报家门。
然而，在自我介绍的时候，冲微道人忽然发现，其眼神竟然始终盯在明溪身上，他回想起刚才明溪莫名的晕倒，忽地心中一跳。
冲微道人不着痕迹地将徒弟护在身后。
清净山人视野被遮。
他醒过神，向对方坦然一笑：“令徒钟灵毓秀，我不觉心生喜爱，多看了几眼。”
“谬赞。”冲微道人回以淡淡微笑。
清净山人主动提议：“山中雾气深重，我看几位在山林中走动已久，身上衣衫都湿了，不如到山顶的琉山道观一坐？小孩子体虚，可受不得凉。”
冲微道人低头一看发现确实如此。
山中忽起大雾，三人的道袍均有不同程度的水痕，其中以肩部最严重。
他摸了摸明溪，发现小孩身上冰凉，又看了看明松，发现其嘴唇也正泛着不是很明显的素白。
冲微道人大皱眉头。
“那就叨扰了。”
“不必客气，应该是我沟通不当，让各位受了委屈。”
冲微道人神色有异，但没有追问，而是带着二人跟在清净山人的身后，登上山顶的琉山道观。
山顶之上，空无一人。
“这里空气真好。”冲微道人长吸了口气，发现这里的环境，竟比易渊观还要让人感到舒适——要知道，易渊观所在的晴川谷，其空气质量在全国也算是数一数二。
清净山人谦逊地回了一句。
随后，他指了指旁边的一间屋子，让明溪与明松去换衣服。
“虽说同出一门，但二人的心性，着实有些大相径庭。”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清净山人忽地开口。
冲微道人面色不虞。
倒不是因为对方口出狂言。
他其实也觉得清净山人的话语有几分道理，明溪赤子心性、天真淳朴，明松心思浮躁、善妒狭隘，双方着实性情大异。
当然后者也并非全无亮点。
冲微道人回想起往日种种，心中不由得叹气。
他语气淡淡：“千人千面，每个人都有不足，但每个人也有优点。”
清净山人笑了笑。
场面有些沉寂。
最终，还是冲微道人主动打破沉默：“这次开山大会，我着实弄不明白道友葫芦里是卖的什么药，就好像眼下，我不明白道友为何看上了明溪。”
清净山人诧异地偏过头。
他赫然发现这位已经古稀之年的道友，同样双眼明亮地看着自己。
清净山人忽地一笑。
不愧比自己多了近三十年的深山修行的，自己这点微末道行，果然还是不够看。
他收敛神情，表情肃然地说道：“虽然冒昧，但我还是得说一声，不知令徒可否入我姑射一脉、承我食气道统。”
“凭什么？”
“凭他得了我脉的真传法门。”
“笑话！他片刻不离我身边，怎么会得了你们的真传法门？难不成你还能隔空授法不成！”
“我做不到，但山主能做到，神人更能做到。”
“你在说什么胡话？”
清净山人不再多言。
他御使存炁。
顿时，气机流转，山风鼓动。
冲微道人目瞪口呆。
在他的眼中，清净山人竟凭空悬至空中！
第85章 天师服饵
“姑射一脉，餐霞食气。”
“踏上登仙径、走过问心路，便可成为我脉门人”
“我虽是姑射一脉的开山大弟子，但令徒心性淳朴、资质上佳，深受神人青睐，其得授法门之精妙程度，犹在我之上。”
“单论修行，他已经走在了绝大多数人的前面。”
“只是，机缘已至，我却不知道友是否愿意成全这段缘分，也不知令徒又是否愿意修行我脉法门。”
“即便我极为喜爱这位孩子且存了点私心，但也做不出强迫之事，一切还需要看你们的意愿。”
脑海内，仍旧回想着不久之前清净山人的话语，冲微道人走在下山的青石小径上，不由得有些微微失神。
旁边的明松有些惴惴不安。
他瞅了半天最终忍不住发话：“师父，刚才我俩去换衣服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你怎么把明溪师弟扔在了山上？师弟甚至都掉起了眼泪，这简直难得一见。”
明松的话语让冲微道人回过神。
掉眼泪......
是啊，明溪向来不是一个情绪大起大落的人，自己让他独自一人待在琉山，恐怕是真的让他伤心狠了。
可是，所有同道梦寐以求的机会就摆在眼前，他难不成还要亲手断绝明溪的修行之路？
冲微道人脸上闪过复杂。
“你已还俗，不必再坚持称我为师父。”他调整心绪，语气重新恢复平静，双眼看向明松，“此次下山，你少不了被俗事缠身，切莫妄动嗔痴妒恨，若是有一天实在厌烦，山中总会为你留一片清静地。”
明松张了张嘴，面对这明显回护的话语，心里首次升起些许迟疑，但最终还是垂下头，讷讷地应允下来。
冲微道人叹了口气。
两人一路无话。
此时，大雾已经散去，空气质量也陡然下降不少，远没有之前那般凉爽惬意，两人在山径之上走了一段时间，身上隐约冒出热汗。
好在两人已经快要临近山脚。
冲微道人加快脚步，但还未走出山林，忽然听闻前方传来一阵嘈杂。
“诶！有人下山！又是一个道士！”
“我记得他！”
“他是最后一个上山的道士！”
“咦，怎么只有两个人？我记得这个道长当初带着两个徒弟，现在怎么就只带着一位徒弟？”
冲微道人停下脚步。
他定睛往山林之外看去，发现前方不远处竟然围着数百人，且每个人都抻着脖子往琉山看过来。
要不是在这群人跟前站着一排精壮汉子，他们或许早就冲了上来。
人群中有人对这群精壮汉子极度不满。
“你们从刚才就堵在这里，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自称琉山景区开发项目的安保人员，呵呵，我要信了你们的话，那才真是杀币一个！”
“而且就算你们是安保人员，有什么权利阻止我们上山？破坏正在建设的建筑、珍惜林木还未来得及设立防护栏......理由倒是很多，但没一个能够站得住脚！”
“让开！我们要见清净山人！”
人群的嘈杂声越发强烈。
两人向山林之外迈动的脚步不由变得迟疑。
“冲微道长，这边请，龙山道长和秋水道长等人已经等候多时。”就在两人有些不知该如何冲出人群的时候，温书昀在几位壮汉的保护下冒出来。
冲微道人略有犹豫便点了点头。
温书昀于是派出一位引路男子，自己则是向琉山山顶走去。
冲微道人与明松跟在那位男子身后。
没过一会儿，三人就来到了一间看上去就知道是临时搭建的草棚之内。
草棚很简陋，但好处是周围非常安静，没有嘈杂的声音。
此时，草棚内已经坐满了熟悉的面孔。
除了刚才提及的龙山道人、秋水女冠等道士，当初决定下山的那些老教授、资深学者等也在这里，冲微道人甚至还看到了负责接引的曹清宇一行人。
冲微道人心中闪过一些想法，来到龙山道人身旁，语气疑惑地询问：“大家怎么都聚在这儿？”
龙山道人此刻有些狼狈，他发髻散开，脸上满是热气蒸腾的汗水，身上的道袍更是被全部打湿，隐约透出发达的胸肌，面对忘年交的询问，他摇摇头：“我也是刚下山。”
“刚下山？你不是去找清净山人了吗！”冲微道人听到这句话，忽然想起以前跟着清净山人登顶之时，确实没有看到龙山道人的身影。
当时因为修行之路和明溪之事，他的心神很是缭乱，一时间没有注意到这点，也没有心思去注意这点。
眼下对方提及此事，他陡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龙山道人脸色变得古怪：“不管你信不信，我当初明明是在上山，但在大雾里走着走着，就来到了山脚，而且除了我之外，那位秋水道友也是类似的情形。”
冲微道人恍然。
听了解释，他心中反而没那么惊奇，而是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
这想必这定时那位清净山人的手段。
龙山道人没有错过对方恍然的表情。
他作为一名仙痴，本来就已经因此遐想万千，现在更是心中一动，当即就想要出声询问。
但温书昀却打断了众人的谈话。
他首先向众人致歉，表面向众人发出请柬的实际邀约人，是他负责的一个项目组，其项目组的核心研究内容为道门文化。
此话一出，立即引发场上不少人的哗然。
尤其是那些老教授和资深学者。
“以这样的方式会见众人，实在是事出有因，事实上我们原本是打算为众人准备一份惊喜，中途却因为变故而背离初衷，还望各位见谅，”温书昀不得不出声安抚，“为此，我们再次奉上赔罪礼，以此聊表心意，希望各位能够海涵。”
说完，旁边走来几位腰板笔直的青年男女，他们人人手上都提着相应的物件，有的是一卷泛黄书籍，有的是一根玉石拂尘，还有的则是几张写满黑墨小字的帛书......
这些青年男女还未走近，那些教授学者，乃至于部分道门清修，皆是齐齐眼睛一亮，忙不迭地主动靠近，并发出阵阵惊呼。
“清静经，阳元子注......它是阳元子所注释的经书原本？”
“难不成这根玉石拂尘是三百年前皇帝赠予第十一代国师的青蝉拂尘？它不是早就在战乱中失传了嘛！”
“帛书上的字体有些熟悉，感觉和我收藏的青宫散人真迹很是相像......”
听着耳边的道道呼喊，冲微道人与龙山道人面面相觑，均从对方眼中看到四个大字：财大气粗。
不论是经书原本，还是青蝉拂尘，虽然算不上国之重宝，但在道门当中可谓是名声响亮，尤其是那根青蝉拂尘，它可曾经是天师道的历代信物之一！
两人难掩惊色。
而就在此时，手捧两个木盏的青年走近冲微道人和龙山道人，分别将木盏中的物件呈至二人眼前。
冲微道人没去注意龙山道人所得的物件是什么，他的注意力全被眼前的几张汤方给吸引住。
“增益散，固本培元、清气散毒，所需材料耳附子1两、金樱根3条......生生补气丸，通气顺体，所需材料白术2两、耀鸣草粉末1两......”冲微道人仔细梭巡着药剂汤方上的文字，眼中逐渐露出惊喜之色，他看向送来汤方的青年，“这些是......”
“我们得知您近些年，一直在致力于还愿古籍上记载的各种养生汤方，而眼下这些成品，便是我们'道门研究项目组'的部分成果，”青年得了嘱咐，面对冲微道人的疑惑，显然早就准备好了相应的说辞，“它们的虽然效果可能没有古籍中记载的那么神奇，但确实能够达到养生的作用。”
自从得知道门存在修行之法后，特事所在努力接洽清净山人的同时，也在对道门文化进行深入挖掘，企图从中找到修行之路的大门。
虽然主要目的仍旧未达到，但其附带的成果却不少，而汤方便是其中之一。
“厉害，厉害！”冲微道人不自觉地低声惊叹，他爱不释手地翻阅着这些汤方，好一阵子才停下动作，转而将东西退回给青年，“你们呈上来的这些......研究成果着实珍贵，我若收下，倒让我亏欠于你们，你们收回吧。”
“道长不必如此，汤方不比青蝉拂尘和古籍孤本，越多人分享，它的价值反而会越高，”青年见状似有讶异，随即轻轻一笑，再次将木盏推至对方眼前，“只有更多人使用汤方，并因它而获得更加健康的体魄，它的存在才会更加具有意义。”
顿了顿，青年继续说道：“若是道长觉得仍然欠妥，不妨加入我们项目组，论道门养生，恐怕您才是数一数二的大方之家，若有您的加入，我们对各种古籍所记载汤方的复原工作，将会更有效率。”
冲微道人眨了眨眼。
原来他们的用意是在于此。
回想琉山山顶的超凡见闻，再联系这群人训练有素的模样，以及他们堂而皇之出现在众人眼前的理直气壮，冲微道人隐约猜出了“道门研究项目组”背后的主办方。
可惜......
即便再吸引人，自己没办法踏上修行之道，这又有何用？
冲微道人想起他在山上与清净山人的另一番对话。
“感谢冲微道友能够信任我，我不会辜负道友的信任，也不会辜负山主和神人的委托，定全力以赴地将明溪培养成才！”
“若能如此，我也算不枉此行......清净道友，我心里有个疑虑，不知可否一问？”
“但说无妨。”
“鄙人存世已近七十年，却直至今日，才听闻修行之道竟真实存在，如今食气一脉就在眼前，却不知丹鼎一脉......我是否拥有踏入修行之途的机会？”
“根据我与元国机构的沟通来看，超凡势力虽然有几处，但掌握有修行之法的势力，貌似有且仅有食气一脉，至于道友踏入修行之门......”
清净山人没说完后面的话。
但冲微道人已经知晓其未完之意。
很难，甚至不可能。
这不仅仅是指丹鼎一脉未曾现身，也是指他的资质未能迈过食气一脉的门槛。
念及于此，饶是冲微道人修行多年，但想来平如镜面的心境还是出现了波澜。
然而，即便明知没有资质，但他却始终说不出拒绝的话语。
若是加入这所谓的项目组，说不定就能有所转机呢？
他心中纠结。
青年男子似乎看出其心中的斗争：“道长不必立即给予答复，您随时可以联系我们。”
冲微道人却在此刻摇头：“我答应，不过还请缓上一段时间，等处理好琐事，我再与你们联系。”
他和青年继续简单交流几句并留下联系方式，随后走向龙山道人，先是隐晦地表达了鼓励对方加入项目组的意思，然后在得到“项目组”的允许后，带着明松离开琉山。
他没有拖沓，直接打了个电话，将明松托付给一位家境颇好的好友，随后返回易渊观。
他打算在处理完道观事宜之后，就全身心地投入到项目组，看能不能集众人慧思，找出一条修行之道。
朝闻道夕死可矣。
哪怕耗尽余生，他也要全力一试。
......
......
苏游站在晴川谷外。
他吸了口周围的新鲜空气，随后心念一动，勾连龙庭道宫内的一道灵念残神。
苏游的脑海内顿时涌现出各种信息以及诸般妙法——与九歌三神一样，作为道宫执掌者的他，均能掌握龙庭道宫之内，所有被唤醒的天师灵官所积累的底蕴。
葛天师，四大天师之一，得授《九鼎丹经》、《太清丹经》、《金液丹经》，常辟谷服饵。
三大丹经，在这灵气刚刚复苏没有多久的时代，显然层次过高且过于晦涩，即便传授下去，恐怕也少有人能够从中悟出法门。
倒不如将相对简单的辟谷服饵之法传下去，既简单易懂，又符合眼前这位冲微道人的修道理念。
至于对方能否就此授箓，成为龙庭一员，还得看他自身的造化，看能否与国运产生关联。
第86章 果酒之试
随着苏游心念一动，寄存于龙庭道宫的天师灵神，立即延伸出一根看不见的丝线。
苏游平伸右臂，并将手心朝下。
而那根丝线仿佛有感应似的，立马乖顺地主动绕上他的指尖。
他抖了抖手指。
天师灵神立即顺从地收敛灵性，任由苏游调动自身本源，在现世幻化出一位老者。
老者身着朴素的灰袍，样貌无奇，满头银白之发，盘成一个简单的发髻留在脑后。
在苏游的操控下，他先是惟妙惟肖地作了个揖，随后才迈动步伐向远处走去。
老者身形似慢非快，但地上路程却像是被缩短了一样被他踩在脚下。
一眨眼的功夫，人影就消失不见。
......
......
方兴镇。
这是一个位于晴川谷南部、双方相距十余里的小镇。
它虽说是一个镇，但更像是一个豪华度假村。
这里没有高层酒楼，但装修精致、风格独特的独栋别墅却比比皆是，若是有意寻找，甚至还能看到小资清吧、高档温泉等服务场所。
不同于寻常山中小镇，这里人来人往，男女老少皆有。
他们大多面色红润，身上穿着的衣物透露着低调的奢华，举止投足之间也有着一股说不出的自信。
冲微道人在返回易渊观的时候，特意远远地绕过这群人。
虽然这群人非富即贵，但对他来说，却是十足十的避之不及的麻烦。
但凡来到这里的人，基本上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求平安。
若是只想指教一下养生之道，冲微道人并不会吝啬，他完全不介意将所有心得全部分享出来；但若是得了绝症、药石无医，想要在这里得到痊愈之法......
偏偏这样的人还不少。
毕竟在眼下这个不缺高级营养师，同时医疗技术有了显著提升的时代，也只有那些被逼到绝境的人，又或者是虔诚至极的教徒，才愿意将生还希望全部寄托在宗教之上。
事实上，除了易渊观，其余有几分真本事的寺庙宫阁，都总会遇到类似的问题，光是冲微道人知道的就有好几处，比如西南方七十公里之外的罗浮寺，再比如北边一百六十公里之外的青羊宫......
然而，暂且不提其余道人亦或者大德，只谈论冲微道人一人。
他既不是积善派的门人，更不讲佛门那一套慈悲理论，着实没有义务去普度众生——更何况他并没有从阎王手中抢人的强大本事。
冲微道人无奈地摇了摇头。
十多年前，他曾经遇到过一位很合眼缘的善信，双方极为投契。
可惜对方身患绝症，最多也只能再存世两三年。
那时候的他并没有现在的心境修为，又因为对方是自己寥寥可数的好友之一，便不遗余力地出力援助对方，不仅亲自调配养身药膳，更是牵桥搭线、寻找现代医术的专家进行会诊。
可对方最终还是在一年后去世。
念及于此，冲微道人心中的情绪一闪而逝，脸上罕见地浮现出黯然之色。
如果说他不愿意接待身患绝症之人，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自知难挽天命，那么还有一小部分原因，则是因为这次的遭遇让他对生死看淡了很多。
山林寂寂。
冲微道人心中想着有的没的，脚步却始终不急不缓，一路走过丛生的灌木，直奔深处的易渊观。
“隆隆——”
忽然，天空响起阵阵雷鸣。
冲微道人抬头一望。
原本澄澈碧蓝的天空，转瞬之间，就已经披上了一层灰蒙蒙的云纱，而向来清爽的山间空气，也因为即将下雨的缘故，逐渐变得沉闷。
“这天气说变就变呐......”冲微道人感叹一句。
他现在正处于一个比较尴尬的位置。
距离晴川谷的易渊观，仍有三个钟头的脚程；而身后的方兴镇，虽然距离不是很远，只需要一刻钟左右的时间就能够抵达，但冲微道人宁愿淋雨也不愿去接触度假村里的人。
他不由得加快脚步。
空气越来越湿润，雷声也越来越大，四周的光线也因为阴云密布而逐渐变得熹微。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细雨淅沥，天空甚至已经出现了零星的水滴。
阴沉的天空一片黯淡，好似下一刻就会下起瓢泼大雨。
“看这架势，恐怕少不了一场特大暴雨，”冲微道人眉头大皱，“可是现在都十月份了，按理来说，晴川谷这个时间段很少出会有这样的天气......”
还未等他继续说下去，耳畔忽然响起的一声惊雷，立即将思绪给打断。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刀枪突出鸣。
天空倾泻的仿佛不是成串的雨滴，而是一道道水柱，径直从九天之上向下冲击。
冲微道人身上的衣服几乎是在一瞬间就被全部打湿，脚下的土地更是变得泥泞不堪，饶是他习惯了不甚好走的山间小路，此刻也难免脚步艰难、身形摇晃。
“咦，这是什么味道？”就在冲微道人陷入窘境的时候，一股异香突然直窜他的口鼻，“果香？不对，是酒香......唔，不全面，既有果香，也有酒香，同时还有草木的清香。”
这简直奇了怪了！
现在这种情况，别说果酒的香味，就算是在人的面前摆上一瓶开盖的香水，暴雨冲刷之下，鼻子也绝对嗅不到任何明显的气味。
冲微道人既感到诧异，又觉得有些奇特。
他鼻翼微动。
循着这股异香，没花多少力气，就找到一间山林之中的木棚。
木棚只盖了一个屋顶，四根木头作为支柱，没有墙壁遮挡，因此冲微道人也轻易地看清楚，在这木棚的中央正坐着一位老人。
老人身着灰袍，直接盘膝在地，右手拿着个巴掌大的小葫芦，左手捧着本泛黄的蓝皮书籍。
整个人优哉游哉。
看一眼书上的字，抿一口小葫芦里的酒。
除此之外，在老人跟前还有一个小火堆，火堆上架着一个盖着锅盖的小锅，也不知道里面在熬煮着什么。
冲微道人吸了吸鼻子。
异象愈发浓厚。
他不自觉地迈动脚步，走进木棚之中，向老者作了个揖：“天空雨大，冒昧进来，躲一下雨。”
老者抬头觑了一眼，微微颔首，算是应允。
冲微道人靠近火堆取暖。
场上缄默，无人说话。
冲微道人本来也不想过于唐突，然而那股异香仿佛像是自己长了腿脚似的，即便他未曾有意去嗅闻，但这异香却一个劲地往他的鼻子里钻。
更莫名其妙的是，越闻，他就越想闻，就像是馋虫被彻底勾了起来，心底生出一股近乎本能的索取冲动，他最终忍不住开口：“老人家，你这葫芦里装的是什么东西？怎么这么香！”
话语刚说出口，冲微道人立即感到一阵赧然，心中大为懊恼。
这是说了什么？
简直就差说一句“分我一口尝尝”！多年的修行素养，在今天竟如同不存在一般！
要换做平常的状态，自己绝对不会做出如此唐突的事情。
“果酒，”老者却没有在意，面对询问，他随意地回答了一句，同时摇了摇手中的小葫芦，使得异香愈发浓烈，而里面的果香味也随之增强。
冲微道人忍住吞咽的冲动：“果酒？拥有如此浓香，想必味道必定会很不错，但名字竟然这么朴实。”
嘶——
想必味道必定不错，这糟糕的台词！
冲微道人深呼口气。
老者仿佛没注意到对方的表情，只是微微一笑：“这一葫果酒的原材料，都取自这座山林，配方也很普通，总体来说，平平无奇，实在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点，给它一个果酒的命名，名副其实。”
冲微道人微微睁大眼睛。
平平无奇？
“老爷子怕是过于自谦。”他摇了摇头，眼神之中也流露出些许异色，“我虽然不会酿酒，但别人送给我的酒——尤其是果酒，无论是葡萄酒还是杨梅酒，罕见有这种堪称撩动心神的异香。”
“它的材料与配方，着实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东西，”老者语气淡淡，依旧坚持刚才的说法，“至于你说的异香，大概与我酿造的手法有关吧。”
冲微道人闻言，虽然怦然心动，但没有顺着话题再谈下去。
继续谈下去，两人无非就是讨论酿造手法如何。
然而这种程度的技艺俨然近乎于道，其价值难以估计，他不敢觊觎，也不会允许自己身处觊觎之心。
哪怕他真的挺渴望。
冲微道人不再开口，老者也没有主动开口的迹象。
老者自顾自地翻看手上书籍，时不时地抿上一口，满脸怡然自得的惬意模样。
雨势渐渐变小。
冲微道人却没有离开的意向。
他压下心中莫名的渴望，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开口问向老者：“老爷子这是在看什么书？”
老者抿了一口果酒：“道书。”
“道书？”冲微道人一愣，随即眼睛微亮，嘴角露出笑容，“那还真是巧了，贫道枯坐深山多年，全身上下并无长物，唯懂得微末药理与些许经义，不知老爷子看的是哪一本道书？”
“《葛天师传》，你看过没？”
“啊？”冲微道人神色有些茫然。
“啧，你这道士，还是见识少，喏，拿去看看吧。”老者揶揄一笑，左臂一挥，那本蓝色封皮的书籍立即在空中划过一道曲线，准确无误地落入冲微道人手上。
“这......”冲微道人有些无措，抬头看向老者，却见对方忽然将葫芦内的果酒一饮而尽，随后右手支住下巴，竟是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行吧，看书好，书中自有千钟粟，看了书自己就不感到饿，自然就不会再惦记这几口果酒。
冲微道人哂笑。
他翻开蓝皮书籍。
“葛玄，四大天师之一，得《太清丹经》、《九鼎丹经》、《金液丹经》等道经，常采药海山、辟谷服饵，为丹鼎一脉的代表人物......”
第一页的文字入眼，冲微道人就大皱眉头。
他于山中修行数十年，看过的道书经义虽称不上冠绝诸人，但也绝对是当今有数。
然而，这位葛玄天师，他完全是闻所未闻。
除此之外，那句“丹鼎一脉的代表人物”更是让他眉头皱得更重。
别的不提，身为丹鼎传人，他总不会把自家门人给弄错吧？若谈及丹鼎一脉的代表人物，世人首先推崇的，必是尊为三清之一的太上，其次才是历史上那些真实存在过的道门大家。
至于葛玄......
他摇了摇头，虽然心中不满，但却没有无礼地直接丢弃书籍，而是手指翻动书页，看向其余内容。
“......亦擅长诸法，可吐米成蜂，可令顽石走路，还可令燕雀起舞且对应五音六律......”
“曾游走天下，寻访名山大川，途中偶遇民间大旱，当即画符祈雨，得万民恩德，气运加诸于己身......世间多妖邪，葛天师以法执道，鞭打作乱山君、焚邪庙恶鬼......事迹流传，百姓对其威望日益深重......”
“后于阁皂山修道建庵，筑坛立炉......曾得二粒丹药，一粒坠于山谷，一鸟食之，即入道途......山中苦修，历经多劫，终得九转金丹，立地飞升......”
冲微道人即便心怀成见，但不得不说，编纂这本书的人着实笔力了得。
书中涉及的每一个文字均能受得起推敲。
修心所得，无一不是精粹，有些过于晦涩难懂，但有些却能够令冲微道人若有所得；奇闻异事，无一不是精巧，各种细节与详情，均是刻画得入木三分、栩栩如生，一读起来脑海中便能自动浮现出相应画面。
“你这后生，说你见识少，偏偏还不相信。”忽然，老者的声音再次传入耳畔，冲微道人的目光从书籍上移开，转而看向火堆的另一端。
不知何时，老者已经醒了过来。
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将酒葫芦挂在腰间。
“酒香引人，你抓住了这份缘法。”
“不错。”
“你若主动开口索要，我必不会赠你，毕竟果酒药力醇厚，为了性命着想，你还是少饮为妙——可你偏偏守住了本心，不受惑心伎俩所驱使。”
“挺不错。”
“老道也不亏待你，没了果酒，还有这一锅温和汤药，它最适合你这种没有底子的俗道。”
“当然，身体底子打好了，你这见识也得好生补补，这本书就送予你了，你若有心，我们自当会再次于龙庭相见。”
老者哈哈大笑，右手一挥，火堆上的锅盖立即掀开。
顿时，一股比果香清淡却更为悠远的香味，弥漫至整个空间。
紧接着，在冲微道人惊愕的目光下，锅盖内的浓白药汤无风自动，化作一股水柱自动灌入他的嘴中。
汤药入口，全身温暖。
而在最后，那本蓝色封皮的书籍，也化作淡淡光点，径直没入冲微道人的体内，在他脑海中形成一篇丹鼎派的外丹法门。
冲微道人目光怔怔，整理着脑海中浮现的信息，心中好似河涌海啸，久久不能平静。
他猛地定神看向周围，却赫然发现，这附近哪有什么木棚，这天空哪下着瓢泼大雨，这眼前又哪有什么山中老人？
若非体内那股暖意始终凝而不散，他甚至都会以为刚才经历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臆想！
冲微道人长呼了口气。
平复心境，他回想刚才的情形，止不住地感到庆幸。
他虽然放弃了浓香果酒，却因此得了老者的认可，从而收获汤药与法门。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一饮一啄，皆由天定。
所谓道缘，当真是妙不可言。
第87章 金色气流
山中清幽。
冲微道人躬身行了一个大礼。
这份礼节是为不知踪影的授法老者而行。
不论对方真实身份为何，对于冲微道人来说，这份传道之情无异于再造之恩。
足足过了好半晌，他再次起身，稍微整理了一下心绪，便开始仔细体悟刚才浮现于脑海的文字。
总的来说，除了之前曾经翻阅过的那些葛天师事迹，多出来的部分便是一篇道门食饵的法门。
法门内容不仅包含食饵的材料与调配手法，还包括了相应的手印要诀，同时这篇法门还向冲微道人提供了一个引子。
早在琉山的时候，清净山人便已经含蓄地表达过冲微道人对天地灵气的感应比较迟钝。
而无法调动灵气，冲微道人便无法将元气灵韵杂糅进食饵当中，无法让食饵完成蜕灵的转变，到头得来的也只是一锅各种普通材料混在一起的普通药汤。但通过这道引子，他能够感知并使用凝聚于自身的国运龙气，并借此调动周边灵气。这就好像凭空得到了一枚令牌，冲微道人虽然无法直接控制灵气，却能够凭借令牌间接地实现灵气的控制。
“这种形式，倒是和正一道的授箓有些类似。”冲微道人忽地想起老者在临走前曾提及的龙庭，“正一道士只有得到授箓，才能名登天曹，进而能够请神护佑；而自己只有借由这道引子，才能感知国运龙气，进而实现灵气的调动控制......”
冲微道人心中闪过几个念头。
他沉吟良久，但最后得不出一个准确的结论，最终放弃思索，转而将注意力放在法门所提供的汤方之上。
这篇法门涵盖的汤方仅有三道。
金涟龙元汤，固本培元，夯实内基。
生生流息散，疏脉通气，导引内理。
阳琼灼骨膏，强血煅肌，聚阳祛恶。
其中，第一道汤方便是冲微道人刚才喝下的那一锅乳白色液体。
按理来说，它在正常情况下应该呈纯正的金色。
但那位老者或许是考虑到冲微道人本身只是凡人的体魄，又或许是用于熬煮汤方的原材料的品质过于普通，其药效被降低了数个档次，颜色也最终变为乳白色。
“固本培元，夯实内基，这确实是非常适合我眼下情况的汤方，”冲微道人低语喃喃，他看向自己的双手，随后闭上眼感受那道引子，心中满是激荡，恨不得现在就赶回易渊观，亲自熬煮一份白涟龙元汤——没错，他现在的水平恐怕也只能达到这个最低层次。
冲微道人在原地继续待了片刻，等身上的暖流全部消散殆尽的时候，这才再次动身。
行走之间，他明显感到要比之前轻松许多——至少右膝盖那处在早年所受的旧伤，并没有隐隐发作，让他时不时地就感到一阵刺痛。
而原本需要三个钟头的路程，也被缩短至一个半钟头。
望着前方熟悉的道观建筑，冲微道人心中微松，脸上的神色不由得舒缓起来。
“咚咚咚——”
他敲响紧闭的道观大门。
等待片刻，道观内传出一道青年男子的声音：“观主外出，道观闭门，还请善信回去，改日再来吧。”
“明山，是我，我回来了。”冲微道人朗声回话。
门后顿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大门“嘎吱”一声，缓缓向内打开。
“师傅你回来啦！”一位约莫十五岁的少年惊喜出声，在他身后还有四个年龄均在六岁左右的小道童，他们排成一行，双眼亮晶晶地向门外看去。
其中一位唇红齿白的小道童很是疑惑：“师傅，明松师兄和明溪师弟呢，怎么没看到他们俩的人影？”
这位小道童一边说着，还一边拐着小脑袋往冲微道人的身后看去，以为明松和明溪故意躲着他们，在和他们闹着玩——这种事在这群小家伙身边经常发生。
明山脸上闪过一丝黯然。
他最为观中的大师兄，基本是被冲微道人作为下一任观主培养。
事实上，冲微道人行事之间，一般都会和他说一声甚至是征询意见。
此次外出，明松可能就此还俗的事情，他也是知情者之一，只不过......
“师傅，明溪去哪儿了？”明山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可是特别偏爱这位善良淳朴的小师弟，如果对方也如明松那般一走了之，那他的心情可不会如之前得知明松要走的时候那般轻松。
冲微道人没有错漏眼前这群弟子脸上的表情，他选择性地掠过明松还俗的事实，而是避重就轻地说起另外一位弟子：“明溪眼下正在琉山一带，他今后将在那位清净道长座下修行。”
“啊——”所有人发出惊呼。
明山也忍不住说道：“那......那明溪还是易渊观的小师弟吗？”
冲微道人没有正面回答：“传承是传承，但情谊却不会因为道脉有别而变得生分，如果有机会，我会带着你们一起去琉山探望他。”
清净山人没有让明溪与易渊观断了师徒关系，但冲微道人却有意分出你我，他不想因为自己一方的眷恋，而让食气一脉心存芥蒂，进而影响对明溪的教导——即便对方有可能并不在意。
四位小道童闻言，立即齐齐地欢呼起来。
不谙世事的他们听到既能够出山，又能够找到小师弟一起玩耍，自然高兴。
但明山却听出了自家师傅的弦外之音，神情不由得有些怏怏。
冲微道人将大弟子的表情看在眼里。
但他最终没有说什么，而是打发那几个小萝卜头去别处，自己则带着明山向观内走去。
易渊观的历史可以追溯至八十年前，由当初一位为了躲避战乱的道士建立而成，其占地面积不大，但也不算小，除了正殿供奉的三清道尊，以及偏殿供奉的太乙天尊，还有一间丹室、两间静室、八间寮房以及其他几件用于生活的房屋。
其中寮房是众人日常起居之所，静室则用于弟子们悔过自省和做功课，丹室则专为冲微道人而建，用于汤方熬煮和养生膳食的研究。
此刻，冲微道人和明山就来到了丹室。
“闵钱子，地黄，姜生花，露庭根，人参，琵龙骨......”冲微道人一进丹室，就立即报出十余份药材名称，让明山处理好并送到手上，同时搜集干柴、架起锅炉，为之后的熬煮烧火预热。
明山不明所以。
他心中还有太多疑问要询问，但师傅密集而繁复的命令传达下来，他又不得不去着手处理。
冲微道人经常制作药膳。
明山自小就陪伴左右，经常作为助手参与进来，两人的默契很高，即便此刻丹房内两人的身影均忙得像是穿花蝴蝶一样，却也没有出过丝毫的差错。
约莫一刻钟过后。
锅炉底已经被烧得通红，而各种药材也在一旁排列得整整齐齐。
一切准备就绪。
明山站在一旁，暂时将之前的疑问抛却，双眼在各种药材上梭巡，同时大脑飞速转动，却硬是想不出这些药材匹配的是那一道汤方。
他眼睛忽地一亮：“师傅，您这是又找到了新的方子？”
“算是吧，你站在旁边看着，别靠近。”冲微道人简答了一句，随后长吸一口气，缓慢闭上双眼去触发那道藏在体内的引子。
刹那间，天地仿佛多出了无数金色气流。
它并不轻盈，也不飘逸，而是承载着难以描述的厚重与威严。
冲微道人发现缠绕在自己周身的金色气流尤其浓厚，他表情有些惊讶，未曾想到自己能够拥有如此浓郁的金色气流。
难不成是因为接触的达官贵人比较多？
正如之前所言，冲微道人精通药理，且又是道门高人，因此很是受人追捧，其中不乏达官贵人，山林之外的那座方兴镇就是最好的证明。
多年下来，冲微道人没少为他们调配养生药膳，对他们的健康与寿命或多或少地起到了正面作用。
若是因此聚集到这些金色气流，倒也并非不可能。
冲微道人想来想去最终也只能得到这个稍微靠谱的答案。
他静默片刻，随后回过神，深呼口气，心中念头升起，体内的那道“凭证”立即随之一动。
下一刻，冲微道人立即发现缠绕在周身的几丝金色气流，蓦地向头顶苍穹遁去，紧接着他感知到周身逐渐多出了几缕温凉气息。
他知晓这便是所谓的天地灵气。
他没有迟疑，直接按照法门所记载的那样，结出一个奇异的手印。
瞬间，那几缕温凉气息猛地汇入药材之内。
与此同时，缠绕在冲微道人的金色气流，再次向外逸散出几丝，但它们并没有回归天地，而是附着于锅炉上形成数道神秘的符文。
旁边的明山神色忽地有所异动。
他疑惑地望了望四周，却发现并没有出现什么异常。
唯一的异常，恐怕就是场上的冲微道人，又是闭目冥思，又是手掐印决，他实在是......倒也不是说古怪，只是自家师傅以前从来不做这些。
就在明山脸上的疑虑愈发浓厚的时候，忽然，那些过路旁的药材就像是自个儿长了腿脚似的，一个个排着队往锅炉里蹦。
更匪夷所思的是，原本平平无奇的锅炉，其表面竟然浮现出淡金色的纹路。
这些纹路莫名流露的威严让他有些喘不过去，更是让他有些无法直视那口早已用了无数次的锅炉。
明山不由得倒退几步。
“这是怎么回事......”他不敢出声去打扰明显正在紧要关头的师傅，只敢缩在丹室角落里喃喃自语，他望着场上玄幻的场面，心中浮想联翩，“难道一直以来，师傅都在伪装自己，他其实是不出世的高人？”
但今天为什么突然摊牌了呢？
明山的心脏倏地开始砰砰直跳。
师傅在炼制汤药的时候没赶自己走，是不是因为看重自己，并打算传下自己的衣钵！
不得不说，明山的猜测有几分道理。
冲微道人并不是一个狭隘的人，并且明山自小就在他身边长大，他对自己这个大弟子的心性很是放心。
明山不仅有担当，能够守口如瓶，而且为人纯善，且不失变通。
他放心将这个秘密传下去。
当然，他将明山唤至身旁，让其观看自己炼制汤药食饵，还有着另外一个目的——刚才灵气聚集的瞬间，明山的神色明显有所变化。
冲微道人心中光速闪过一个念头。
但很快他就收敛心绪，将全部注意力放至眼前的锅炉之上。
时间流逝。
所有的药材均已落入锅炉之中。
锅炉表面的纹路越发耀眼，其上空漂浮着的药雾如烟如缕，里面还夹杂着点点亮芒，有着一股令人迷醉的香气和灵韵。
明山此刻完全顾不上去思考冲微道人的真实身份，两只眼睛全部盯着那一锅沸腾的乳白色汤药，情不自禁地吞咽起口水。
他呼吸变得急促。
就在要控制不住自己脚步的时候，明山猛地闭上眼睛，开始低声颂念起清静经。
等他念完两遍过后，空中的香味终于淡去。
他睁开眼，发现自家师傅已经完成了这一锅汤药的炼制，所有的精华全部被锁在了浓汤之中。
冲微道人舀了一勺尝。
确定没有差池后，他露出笑容，从旁边拿来五个碗一字排开，分别往里面倒入剂量不等的乳白色浓汤。
做完这些，他看向明山：“白涟龙元汤，滋补食饵，这碗大的你喝，四碗小的分给那几个小家伙，记得帮他们兑山泉水稀释，分三次服下。”
明山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即行动，他的脸上仍然满是迷惑与不解。
冲微道人一笑：“送完汤药，你跟我去静室，我有话跟你说。”
明山眼睛一亮。
......
......
山中无岁月。
一晃七天过去。
在这七天当中，冲微道人向明山讲明了来龙去脉，让他对这个世界多了层新的理解。
同时，他也询问对方，是否愿意如明溪那般，前往清净山人座下修行食气之法，但明山却很坚定地拒绝，他说明溪无法自行选择但他能够为自己做出判断，他只想留在易渊观内。
冲微道人也没有拒绝。
明山本身具备资质，他完全可以通过生生流息散，让对方培养出气感并进而达到吸收灵气为己用的程度。
这样一来，即便明山没有自己体内的那道引子，也能够尝试着炼制法门内的那三道汤药，而易渊观也算是找到了传承之人。
只不过，没有金色气流化作的符文相协助，明山肯定会遇到更多的阻力，到了那个时候，他能依靠的也只有不懈努力和自身天分。
冲微道人现在烦恼的反而是另外一件事。
那就是金色气流越用越少。
冲微道人心中隐约有些明悟。
与食气一脉不同，他的修行不在于出世，而在于入世。
第88章 龙吟回响
冲微道人并非议会要员，也不是政界大拿，也不是掌握经济命脉的巨贾。
他终究只是一位深山道人。
虽然在过去几十年里，因为出色的药理和精湛的道法，颇受达官贵人的喜爱，但在这一过程中所聚集的金色气流终究有限。
在这一周里炼制了数份食饵，虽然底蕴摆在那，周身的金色气流仍旧浓郁，但眼看着它一分一分地变薄便稀，冲微道人不得不未雨绸缪。
毕竟，明山的资质并非顶尖。
要想让明山能够完好地继承衣钵，那么对方的修为能够达到一定水准，至少可以如臂驱使地调动灵气——而这绝对需要耗费不少的金色气流来炼制生生流息散。
他必须早做打算。
就在冲微道人沉吟之时，屋外忽然传来明山的声音：“师傅，外面又来了一批善信，他们吵着要见您。”
冲微道人闻言皱眉。
从琉山回来之后，他本以为自己躲在晴川谷，会摆脱在那段时间牵扯到的俗世纠缠，但没想到现在的民众竟然如此神通广大，没花多少时间，就通过当初拍下的照片，一路搜寻到了易渊观的所在地点。
现在几乎每天都会涌来一群人，在易渊观的门外大声嚷嚷，说想要询问当初在琉山之上见到的一切。
冲微道人自然不愿意理会。
按照他的设想，冷落几天这群闻声而来的人们，他们自然会就此消停。
毕竟，晴川谷位于深山之中，易渊观不愿意开门接纳，他们只能在山中露营，又或者是跋涉数个钟头返回方兴镇并花费高价换取一晚住宿。
前者条件艰苦，没几个能够坚持下去；后者耗资不低，不是长久之计。
然而......
“还是那群人吗？”冲微道人起身推开木门。
“嗯，五天前的第一批善信仍旧在附近逗留，再加上最近几天来的几批善信，咱们易渊观门外大概已经聚集了上百人，”明山紧皱眉头，显然心中也满是愁绪，“师傅，我有一句话不得不说，他们现在真的......前几天还好，还只是堵在门外，今天已经有人尝试翻墙，差点把四儿给吓到。”
四儿是年纪排第四的小道童。
“我知道了，看样子咱们还是得出面说道说道，”冲微道人颔首，“你带着师弟们去静室，领读清静经，不要随意出来。”
明山点头。
见明山走远，冲微道人这才转身往大门走去。
门外嗡嗡声四起。
好像一群蚊子在聒噪。
他猛地推开门。
门外的声音顿时一止。
那些或是手持录像设备、或是拿着录音笔、又或是只背了个背包的人，纷纷微张着嘴，两眼盯向显露在众人面前的冲微道人。
他们没想到等待了一周的人竟然会毫无征兆地选择在此刻现身。
“您是冲微道长吗？”
“听说您在一周前曾经受邀前往琉山，请问有何感受？”
“道长，您好，我是自媒体人，是扎浪上拥有百万粉丝的‘喵哥带你看世界’，我想向您询问一下当时......”
“废话连篇，给我挤开！诶，那个您好，我也是自媒体人，一周前琉山之顶，曾经短暂地浮现出一座仙山，作为当时受邀前往琉山的嘉宾，请问您对此是否知晓内幕？”
耳边嗡嗡声四起。
冲微道人扫了一遍众人胸口，同时也不着痕迹的检查了一遍递往自己口中的话筒，发现来到这里的人并没有官媒，大多是一些娱乐记者、自媒体人和纯粹来看热闹的闲人。
他没有擅自开口，而是挑了一个看上去比较稚嫩的男生，轻声说道：“关于琉山，你们如果想要知道详情，为何不亲自上山一探？来易渊观问东问西，你们不觉得这很荒谬吗？”
话音落下，底下围着的人顿时语气一滞。
而被点名询问的那位男生，神色也有些尴尬，他出声为自己辩解：“其实......怎么说呢，琉山目前是景点开发区，尚未建设成功，虽然最后因为民意，官方允许每天放三百人上山，但终究僧多粥少，轮不到咱们。”
冲微道人心中一动。
特事所竟然选择开放琉山，他们就不怕超凡暴露在公众视野之下吗？
或者，做出这个决定的其实并不是特事所而是姑射一脉，其目的是为了吸引人流，从而找到符合资质的传人？一天三百人，不多不少，确实有一定的可行性......
冲微道人心中思绪转了几个圈，最终缓慢开口：“既然有人上山，那么你们去问那些人便可，难不成你们千里迢迢跑过来，是因为没从对方口中问出你们想得到的信息？”
男生更加讷讷不言。
不过站在他身后的一位牛仔裤女生却趁机抢过话头：“道长这样说，难不成您能猜中我们心中所想？”
“你们心中所想，何必用得着猜？无非是仙人出世，食气修行再现，”冲微道人微微摇头，“如果真有这样的好事，我现在应该早就躲进灵山大川之中，哪还会乖乖待在易渊观，受你们长枪短炮地夹击？”
人群发出哄笑：“道长，咱们可不敢夹击您，只是想了解事情经过罢了。”
冲微道人没有继续绕弯子，顺着这个话题，直接将当初在山林大雾中迷路、并返回山顶换上干燥衣物的事情，给不急不缓地给叙述出来，但略去了其中明溪梦中得法、清净御使存炁的超凡现象。
“真的只是这么简单吗？”有人不甘心地追问。
“我也想不简单，”冲微道人一笑，“我也想山中得法，自此踏上食气修行之道，从此一飞冲天、不是池中物，可现实是很残酷的，我在踏上琉山的那一刻是凡人，在走下琉山的那一刻仍旧是个凡人。”
这句话倒也没错。
毕竟，他得到服饵法门，可不是在走下琉山的那一刻，而是十几个小时之后的事情。
众人见冲微道人一脸笃定，神色不似作伪，不由得有些意兴阑珊。
冲微道人见状心中微缓。
言多必失，他说了几句场面话，便打算合上关门。
“道长等等！”忽然人群中再次传来一道呼喊，“我是几周前和您预约过的那位宋女士！”
冲微道人转过身，发现说话的人是一位保养得当的中年女子。
他思忖片刻，发现自己在几周之前确实与这位女子有过约定，当即停下脚步，等待对方一同进观。
中年女子脸色一喜，拉过旁边一位穿着颇为新潮的女子，费力地穿过重重人群，来到观门之前。
“这是谁啊？那位道长不是说清修的嘛，怎么还会请人进去？”
“呵呵，你这一看就知道是采访前的功课没做足，这位冲微道人可不是等闲之人，要不然你以为我刚才护会这么客气地问话？人家在上流社会可受欢迎，想要接见，还得像眼前这位女士一样，提前进行预约。”
“啊，不是吧，我还以为他就是一位普通的......”
周围人群传来窃窃私语。
冲微道人充耳不闻，神色平静地带着二人走进观内。
就像刚才门口的那群人所说，冲微道人图清净，但又没办法将所有达官贵人拒之门外，因此他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法，便是若有所求，派人来易渊观预约便可。
这样一来，既能够筛去那些想要治疗绝症之人，又能够提前知晓来人的需求，以便查找医书、对症下药，顺道提升精炼自己的药理知识。
而这位这位宋女士，若是他没有记错，那么对方提出的要求似乎是疗养身体。
“疗养身体太过宽泛，不知善信此行，是想要调养气血，还是梳理气脉？”冲微道人主动开口，询问对方的具体需求。
宋女士笑了笑，将话题揭过，眼睛看了看道观四周：“这个不急，不如让道长带我俩四处转转？”
冲微道人看了对方一眼，没有拒绝，从善如流地带着二人逛了起来。
期间，这位宋女士似乎很有兴致，一路问个不停，倒是那位打扮时髦的年轻女生，神色之间愈发焦虑，尤其是在看到宋女士绽放笑容的时候，表情管理更是差点失控。
冲微道人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当初不应该应下这次预约。
显然，这位宋女士别有所求，甚至可能是打着疗养的幌子，实际上却和那些想要他挽救绝症病人的人没有两样——这样的人其实并不在少数。
在众人来到太乙天尊殿的时候，那位时髦女生终于爆发出来：“够了！”
冲微道人并不感到意外，身躯微微退了一步，静观其变。
宋女士沉下脸色：“你在闹什么！”
“我在闹什么？是你在闹什么吧？二哥就要死了，你还在这和陌生人有说有笑，不去陪二哥度过人生最艰难也是最后的一段时光，反而去追求那虚无缥缈的神灵，”时髦女生大吼，“这种举动，你不觉得荒诞吗！”
宋女士紧咬牙关：“我在求神？我从不信神！我是在求人！”
“求人有用吗？全世界顶级的专家都说了，他的身体早在三年前的那场意外中就被摧毁殆尽，能支撑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女生的声音有些哽咽起来，“这三年里，二哥吃着那些药、打着那些针，明明比谁都苦，却还要强颜欢笑来安慰你、安慰我......活着就是一种折磨！”
“那你就放任你二哥在这么年轻的时候离开？”宋女士用手捂住脸，露出的两只眼睛也渐渐泛红。
“行，你说你在求人，那好，我就问问他，”时髦女生抹了把脸，忍住喉咙中的哽咽，看向冲微道人，“道长，你说你能救下我哥吗？”
若是在以前，冲微道人肯定会摇头。
但现在，根基被摧毁的话......白涟龙元汤不一定有用，但或许能试上一试。
他开始思考其中的可能性。
然而冲微道人的这番表现，在时髦女生的眼里，却是一种无声的回绝。
她眼中露出失望。
不得不说，她原本是抱有几分希望的。
“妈，我走了，我不陪你疯了，二哥需要我，二哥需要我们一家人陪他度过最后一段日子，”时髦女生忽地有些意兴阑珊，她无力地摆了摆手，脚步坚定地向门外走去。
宋女士却只是盯着冲微道人。
她虽然表情看似镇定，但颤抖的音节却暴露了内心的惶恐与不安。
“道长，你能救下我孩子，对不对？”
“我去过明霞山，去过罗浮寺，也去过青羊宫，他们都无可奈何，都推荐我来您这儿试一试。”
“而且我来之前打听了的，您在三年前，曾经为闵家开了一副方子，硬是将那玩赛车而受到重创的三儿子救活过来，他现在甚至已经能够活蹦乱跳起来！”
“我知道您是有真本事的，我求您，我的孩子现在才25岁，他不应该死的！”
冲微道人皱眉：“承蒙信赖，能够得道善信的欣赏，但我那几位老友也说了，只是推荐善信来试上一试，而且善信口中的那位闵家少爷，他之所以能够快速好转，其实有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内伤不重，我所调配的药膳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可是......可是......”宋女士还想再多争辩几句，却也知道，说得再多也不过是自欺欺人。
“要是早知道他会成这样，我当初就该死活不答应他成为缉毒人员！祖祖辈辈，死在战场上的太多，好不容易国泰民安了，又奔向另一个战场......”宋女士呆立在原地，眼泪直流，无神的双眼扫过前方的太乙天尊。
像是溺亡之人找到了最后一根稻草，她神情一凝，脚步踉跄地向前跪倒，径直在地上砸出一道响亮至极的声音，就连冲微道人听了都不由得大为皱眉。
但宋女士却恍然不觉。
她噙着眼泪仰头望向神像：“我从来不信所谓神道，但现在却无比希望这些是真实存在的东西，太乙天尊，救苦救难，我求求您老人家，可怜可怜我的孩子，我愿意青灯一生，日夜颂经，我愿意舍弃所有，只求您能够可怜可怜我的孩子！求求您！求求......”
一字一句，如在泣血。
冲微道人叹了口气。
到底是保家卫国之人，自己果然还是无法舍弃心中的那点私心。
就在他上前一步的时候，随着宋女士的誓言不断说出，他体内的那道引子忽地一动。
瞬间，他的视野大变模样。
无数金色气流好似江河归海一般，尽数向宋女士身边围拢！
隐约间，更似有阵阵龙吟在天地回响！
冲微道人眼中骇然。
宋女士所言，字字句句，皆为他们一家人的心中之愿！
这漫天的金色气流，不是她一人之龙气，竟是她所在功勋之家世代积累的一族之国运！
第89章 褚家
月明星稀。
宋曼香站在丹房之外，神色焦急，忍不住地来回踱步。
“善信，您在这里站了有一下午，要不要回屋里休息一下？”明山早早地带着师弟们回房，等他们睡着后，自己则是起身出门，来这儿劝诫宋女士。
“我不累，就在门口等道长出来，没事，”宋曼香勉强一笑，摇摇头表示拒绝，语气有些迟疑，“你......你觉得......”
话说一半，她似乎觉得不妥，连忙又将声音咽了回去。
但明山听出了对方的未尽言语之意：“师父既然选择出手，那么定然是愿意与善信结下这份缘法，只不过尽了人事，天命却依旧难测，师父无法断言未来，我更不能。”
宋曼香闻言沉默地点了点头：“冲微道长愿意施以援手，我已经感激不尽。”
两人轻声交谈。
约莫过了半个钟头，丹房的大门终于再次打开，冲微道人从里面走了出来，神色略有萎靡。
他没有废话，直接将手中的四个青玉瓶递给宋曼香。
青玉瓶二指大小，用料讲究，通体散发着一股奇特的吸引，直教人身体泛起舒适的暖意。
宋曼香一阵摇动。
她不难看出，眼前青玉瓶内所装的液体，明显有着不凡之处。
她忽然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
“感谢道长，无论结果如何，定会在日后报答于您。”宋曼香深深地鞠了一躬，“只是眼下时间紧迫，我不欲赘言，打算现在就启程动身回家，还望见谅。”
她当即就要转身走人。
“且慢！”冲微道人喊住对方，“报答就不必了，无论成功与否，你都不要再来找我，以免生出祸端，若有人问起其他，你只管实话实说便可。”
说完，他也不管宋曼香的反应，直接转头看向明山：“你护送善信回家，一路见机行事，帮助调配药液浓度，免得出了岔子，等一切事了你再回来。”
明山愕然：“师傅——”
“人命关天，你在这耽误什么！”冲微道人声音一沉。
明山张了张嘴，最后垂下脑袋，低声应承下来。
他回屋稍微收拾一下行囊，便立即带着焦急的宋曼香向观外走去。
冲微道人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眼神闪过莫名之色。
白涟龙元汤......
若是无用也就罢了，但若是有效，必然会引起特事所的注意，到时候自己免不了要与对方打交道。
特事所作为肩负国运龙气的权力机关，多与对方接触，对自己来说也不算是一件坏事——不过明山作为自己心仪的下一任观主，最好还是避开这次交锋。
这位宋女士国运深厚，自己让明山跟着对方，若有异变，她应该能出面保人。
明山与宋曼香不知道冲微道人的周全布置。
他们此刻没有心情去猜东猜西。
二人走出了易渊观大门，立即就被那些尚未离去的人给缠住。
这些尚未离去的人不多，也就寥寥五位，但每一位都贼精，轻易地就发现了宋曼香怀中抱着的、用于存放青玉瓶的木匣子。
他们两眼放光，像是闻到了香油味道的老鼠，跟在两人旁边不停地反复询问，甚至还有意无意地阻拦两人的赶路进度，哪怕宋曼香摆出身份、严厉喝止，也难以完全阻止那些窥探的目光。
到了最后，明山不得不动用武力威慑，这才将那些人给彻底赶跑——数次服饵让他的体魄远超之前，即便没有系统地学过武学招数，也能轻松地应付五位本就不算健壮的男子。
两人成功甩掉尾巴。
一路飞奔，两人顺利抵达方兴镇。
此时已经有人开车接引。
明山见周围已经安全，当即就想要返回易渊观，然而刚刚转身就被宋曼香一把抓住，硬是要他留下来并陪同自己赶至医院，帮忙调配青玉瓶中的药液。
双方僵持不下。
最终，宋曼香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冲微道长既然将你支开，自然有他的考虑，如果你贸然跑回去，这非但帮不了忙，还会添乱，不对吗？”
明山心中一震。
看来不止是自己觉得师傅说的那番话意有所指，就连这位善信也同样品味出了不对。
但她说的话确实也有道理。
明山神色变换，最终抿了抿嘴，沉默地坐进了车中。
希望一切顺利吧。
......
......
第二军医院。
下午两点。
褚守义靠在窗边的椅子上
他望着外边万里无云的晴朗天空，眼中生出眷恋。
“哥，你咋一个人待在那，徐嫂去哪儿啦？”
一道女音从身后传来，褚守义转过头一看，发现来人正是自家三妹——即易渊观的那位时髦女。
他忍不住皱眉：“你看你，全身上下都是灰尘，也不知道打理一下，以后怎么嫁得出去。”
“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呗，我就在家做老姑子，爸妈照样疼我，反倒是你，被这大太阳照着，也不久的晒，小心又会引起皮肤的并发症，”时髦女忍不住撇嘴，她上前拉了拉窗帘。
褚守义体虚，不仅体现在全身乏力，更体现在免疫系统的防御能力愈发脆弱。普通人照大太阳，顶多就是皮肤清微烫伤，但换做是他，结果恐怕就不是那么美好了。
时髦女越是细想，越是有些后怕，心中不由得有些火气：“徐嫂也真是的，竟然把你一个人......”
“行啦行啦，我想尝一尝红豆汤，徐嫂这才暂时离开，”褚守义打断自家妹妹的话语，“再说了，我也不是三岁小孩，要是身体不舒服肯定会自己走开，哪还会傻傻地继续待在原地，我还想多活几天呢。”
这最后一句话不说还好，他一说出来，时髦女反而心中一紧，心脏像是被人攥住似的，莫名的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别过头帮忙去整理有些杂乱的床铺。
褚守义笑了笑：“你呀，要是在相亲的时候，有现在的三分贤惠，也不至于现在还是个老姑娘。”
“哥，你怎么老说这事儿。”时髦女本来还有些心酸，但听自家大哥始终在说这件事，也不由得有些气恼，偏偏打不得骂不得，只能站在原地干瞪眼。
褚守义依旧一副笑呵呵的样子：“我这不是担心我不在了，没人替你把关，你以后遇见坏人嘛。”
时髦女神色一变，暗自握了握拳头，勉强堆起一个笑容：“你要再说这种话，我就跟妈讲了啊？”
“看淡生死，别一谈这个就色变——行行行，我不讲了，”褚守义话说道一半，时髦女就已经怒目而视，他连忙做投降状，“话说回来，你不是和妈一起出去祈福的吗，怎么现在就你一个人回来？”
“妈她......”
“你妈马上就赶回来，”时髦女还未把话说完，一位面色威严的男子就已经走入病房，抢过了话头。
“爸，你也过来了？妈跟你打电话说她要回来了吗？”时髦女眼睛一亮。
“嗯，我过来看看，至于你妈，她昨天半夜给我打了个电话，现在应该还差两三个点就到了吧，”褚父点点头，随后将手中的红豆汤递给褚守义，“刚才碰到徐嫂，我直接让她回去了，这是你要喝的红豆汤。”
褚守义颇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
时髦女看着这一幕，露出笑容，语气有些欢快：“徐嫂走了也好，干脆我全权照顾二哥吧，保证让您宾至如归。”
“那倒不用，就你这粗心样子能照顾谁？有人帮忙呢，”褚父侧过身子，露出其身后的两位老人。
褚家兄妹坐直身子：“爷爷奶奶，你们又怎么来了？”
“什么叫‘又’来了，上次来看咱们阿义，都是五六天前的事了，这是嫌弃我了？”褚老妇人笑了笑，向褚家兄妹走去。
褚父与褚老爷子没有跟进去，他们俩站在门口看了看，便默契地往外走去。
“高光那里有消息吗？”来到一处僻静处，褚老爷子向褚父询问道，已经半隐退的他，对这些消息的最新动态的掌握力度，已经不如褚父。
褚父面色有些沉重：“根据高光所说，那位第三神祝始终没有踪影，他曾经以私人交情向那位守山人询问过，但对方给出的答案，是他也没办法感知到对方的踪迹。”
“不是推托之词？”
“不是，第三神祝与其余两位神祝的行事风格就很不同，她始终很低调，而且其地位似乎也更高，在当初那场祈愿大会上，她是唯一的主持者。”
褚老爷子锁起眉头。
他停顿良久，好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有些艰难地说道：“关于河伯福地那边，能否再匀出几株灵植为阿义吊命，之前的那几株......”
这一次，褚父没有回话，但其沉默的态度已经表明了答案。
褚老爷子精神有些萎靡，他仓惶地叹了口气：“罢了，上次为了兑换那几株灵植，高光已经付出了不少，甚至为此抵消了好几次行动的功勋，再来一次，我们虽然对得起阿义但对不住他。”
褚父紧抿着唇：“其实也不是不可能，如果我施压......”
褚老爷子转开话题：“我听说琉山一带，似乎又冒出来一个超凡势力，且对方和道家关联很是紧密，这里面是否有生机？”
“姑射一脉，地位超然，智囊团通过分析温家老三的话语，以及当时的各种迹象，猜测其根据地是一座能够隐匿的仙山。”褚父眉头紧皱，“有着这一层因素，人家完全不怵咱们，我虽然派人去询问过，但至今没有得到答复，反而温家老三帮我们成功地旁敲侧击了一下......”
“怎么说？”
“根据温家老三所说，那位清净山人承认食气一脉有这能力，能够调动生机之炁滋补根底，但是他个人实力不够。”
褚老爷子彻底沉默下去。
好半晌，他才再次开口：“把阿义接回去吧，医生不是建议我们一家人好好聚一聚吗，那就好好聚一聚吧，做点阿义喜欢吃的菜。”
褚父神色一变。
“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但你就算真要来了几株灵植，又能延续阿义多少时日，恐怕连半年都顶不住吧？阿义在三年前暴露了卧底的身份，被灌了大量乱七八糟的东西，能撑到现在已经很辛苦，他......”褚老爷子叹了口气，“我早些年在战场见惯了生死，临到老了，却越来越心软，但我再偏袒阿义，也不能耗上整个褚家，更不能因此葬送你和高光的未来。”
“行，我知道了。”褚父没有多说，在他们这种军功世家，做出类似的取舍是常事，在做出取舍前或许要权衡很久，但一旦做出来之后那么就最好选择接受。
十分钟后。
褚守义成功坐在了回家的车上。
他回头忘了眼身后的医院，露出罕见的灿烂笑容，神色竟是有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感。
“对了，爸，大哥最近有假吗，要不让大哥也回来一趟？”时髦女没有意识到异常，她很高兴于当前这种氛围，“咱们一家人好久都没有整整齐齐过了。”
“他最近完成任务，确实可以休假。”褚父没有否定这个决定，当即拨通了一个电话，通话一番后，有些诧异地看向其余人，“他现在已经在家了。”
......
......
褚家大宅。
褚高光正带着秋水女冠在家中的各个角落穿梭。
二人在宅子里转了好几圈，这才最终停下脚步。
褚高光既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道长可否看出什么不妥之处？有哪几处的风水需要更改？”
秋水女冠摇摇头：“锁气存运，绵延长存，乃是上好风水脉象。”
这个答案有些出乎褚高光的意料。
他更希望从对方口中听到“风水不畅，改之可易运”、“格局不协，改之能佑家人”之类的答案。
秋水女冠没有错过褚高光的神色变化，她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淡淡一笑：“看来我的答案让居士失望了。”
“确实，但我也挺感谢道长能如实相告，没有给予我虚假的希望，”褚高光回过神，收敛表情，当即郑重地表达感谢。
第90章 道门五术
褚家大宅灯火通明。
除了仍未归来的宋曼香，褚高光的家人近乎聚齐，可他心中却始终高兴不起来，因为他刚从父亲口中得知家族对二弟的相关决定。
真办法了吗......
褚高光看着笑容灿烂的二弟，难掩脸上的黯然。
从两个月前，他被调至特事所，开始逐渐深入地接触超凡领域，在这段时间当中，更是亲身经历了玉龙山脉的诸多事件。
经历的事件越多，他对佛道诸神的看法也日益改观。
他之前的态度近乎不屑一顾，现在虽说不上全身心地信奉，但绝对能称得上敬畏。
因此他在得知姑射一脉的存在后，当即向上头请假并向对方发出邀请。
可惜，他并没能得到对方的回应，只能退而求其次地去请齐聚琉山的众多道门清修。
这些清修可能比不上那位清净山人，但能被特事所看重，总归有几分不凡之处。
然而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真道士始终都是少数，从结果上来看，这位受邀而来的秋水女冠，终究没能解决自己的心头大患，没能对二弟的病情起到帮助。
褚高光心中苦涩，强打着精神和家人吃完晚饭，便怏怏地返回自己的房屋，颓然地向床上倒去。
这趟觉睡得并不安稳。
半夜，他被一阵惊恐呼喊所吵醒。
怎么回事！
褚高光有种不好的预感，迅速穿起衣服，毫不犹豫地赶向自家二弟的房间。
果不其然，褚父以及褚老爷子早就守在了自家二弟的房门外，让他有些意外的是，自己的母亲竟然也赶回了家中，而且身旁似乎还带着一位面相略显稚嫩的道士。
而更让他惊讶的，则是褚父似乎正训斥着宋曼香，且褚老爷子罕见地没有帮腔。
褚高光心中一沉。
他避开训斥场景，径直走进屋子，向守在床边的妹妹和褚老太询问二弟的身体情况：“怎么回事？”
“二哥又发高烧，刚刚测了一下体温，三十九度六，”褚家三妹满脸是泪，她见自家大哥来了，连忙说明情况并让出位置。
“三十九度六！”褚高光忍不住大喊一句。
“哥，你来了，你快去劝劝父亲，母亲是为我好，不准去怪罪她，”褚守义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隐约间听见自家大哥的吼叫，当即挣扎着睁开眼，“其实我在医院里，也总是三天两头地发热，只要吃了药、打了针，过上一阵就能自愈，你们没必要这么担心。”
褚高光握住弟弟的手，顿时感受到对方散发的一阵异于常人的温度，心中一阵发颤。
“好，你先别说话，好好休息。”他轻轻地拍了拍对方，便退后一步，将位子重新让给两人，自己则是走出门外，来到褚父与褚老爷子的跟前。
褚父已经停止了训斥，但眼神中的怒火与悲凉显而易见，而宋曼香更是无神地站在一旁，通过依靠背后的墙壁才能勉强站立。
褚高光整理心情。
他直接询问起来龙去脉，经过一番简短的交谈，很快就还原出了事实。
他双眼锋利地看向明山：“你师傅调配的汤药到底有什么成分！”
明山摇头：“汤药并无有害成分，可能是......”
褚高光顾不得明山是自己母亲请来的客人，打断话语直接质问：“既然并无有害成分，那么我二弟为何是现在这幅模样！他现在的提问是三十九度六！”
“汤药确实没有问题，问题可能出在汤药的调配浓度上，”明山同样神色担忧，但语气始终不卑不亢，“不过还请善信放心，我之前也曾遇到因服下过高浓度汤药而导致体表热度猛增的情况，这时候只需要等待五分钟左右即可。”
褚高光当即想要怒斥，却被褚老爷子拦下话头。
褚老爷子虽然语气平静，但言语之间的质询意味仍旧展露无遗，说起话来更是让人心惊：“暂且不提汤药的有效性，既然是药力过猛，那你可曾听说过虚不受补的情况？”
“白涟龙元汤并非虎狼之药，即便出现药力过多的情况，它也不会一次性释放出来，而是缓慢流转于体内慢慢消化。”明山语气诚恳，“当然，这并不能为我的行为开脱，拘方下药本就不是上策，再加上我的医术不如师傅，高估了那位善信的体质强度，最终引发这些事端。”
褚老爷子沉默良久：“既然如此，那我就等待一刻钟，高光，你现在立即去门口等着，刚才我已经通知医院，他们会立即赶过来。”
褚高光压下心中怒火，将这个要求应了下来，并向门外走去。
场上氛围恢复缄默。
只有宋曼香在轻声絮语：“我明明感觉到了汤药的不同凡响，这怎么会，怎么会......”
褚父依旧铁青着脸。
褚老爷子叹了口气：“即便有所不同，你也应该提前去做一下检验，何必急着让阿义服下去？你当真是......关心则乱！”
宋曼香传出啜泣声。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众人没有在门外继续等下去，而是来到屋内，默默地看着床上的褚守义。
“哥醒过来了！”褚家三妹忽然发出惊喜的声音。
宋曼香满脸泪水，连忙奔到床头：“孩子，你醒了！你感觉怎么样？”
褚守义睁开眼。
他刚开始还是有些怔忡，但眼中很快闪过一丝惊奇，顾不得回答母亲的话语，连忙用手肘撑着身体坐起来，赫然发现并不像之前那么吃力。
他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当即掀开被子，扒开妹妹、母亲等人伸过来的搀扶的手，独自下床，并脚步稳定地开始在屋内来回走动。
他看向周围瞪大眼睛的家人，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我感觉活过来了。”
半个钟头后。
明山扶起九十度鞠躬感谢的褚高光，并在宋曼香的带领下，前往客房休息。
褚高光望着明山彻底走远的背影，转头看向自家褚父和褚老爷子，均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惊喜与凝重。
他斟酌言语：“爸，这位道长......”
“易渊观应该是我们目前为止发现的第四个超凡势力。”褚父直接定下结论。
褚高光闭上眼，良久过后，开口说道：“我并不建议立即将此事报告给特事所。”
褚老爷子：“你有私心？”
褚高光：“嗯，他们救了二弟。”
褚父：“你应该比我更明白，山鬼、少司命、姑射一脉，这三座大山已经压得特事所喘不过气来，他们现在近乎疯了一般到处搜寻超凡迹象，迫不及待地想要增加自己的实力，我尚且还好，不在特事所的体系之内，但你身为行动部门的主管，一旦被发现恐怕......”
褚高光：“我知道，四大超凡势力，河伯没有存在感，其余三大势力表面上是合作，但特事所却没有掌握到一丁点主动权，形势确实严峻——但这并不能成为我向上面打报告的理由。”
褚父：“你不应该这么感情用事。”
褚老爷子：“高光也不全是感情用事吧？”
褚高光笑了笑：“特事所能成为三大势力的合作方，为什么褚家不能？”
......
......
暮色四合。
秋水女冠坐在庭院的古榕树下，手指拨弄着石桌上的黑白棋子，自娱自乐。
按照约定，她在观测完褚家家宅的风水走向后，褚高光会依言相赠一本相术心得，然而无奈的是，这本相术心得因为年代久远，已经有不少地方出现虫蛀、脱页、字迹模糊等情况。
因此在褚高光的建议下，秋水女冠选择暂时留宿，等请来的专家修复完古籍后，再离开此地。
相术心得的破损程度较浅，修复难度其实还算简单，只是存在毛病的页数太多，如果只打算保证内容没有缺失，那么大概需要一周的时间。
秋水女冠轻捻棋子。
她一边估算离去的时间，一边百无聊赖地模拟棋局，然而就在此时，耳畔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响动，似是有人在惊呼，又似是有人在大声哭喊。
秋水女冠不由得皱起眉头。
褚家家宅位于一个普通地级市的市郊，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大宅门。
大宅门里面的独院很多，各有各的用处，她现在便是住在专门用来招待客人的秋兰院当中，与褚家人所在的几个主院相距甚远。
然而眼下主院的动静竟然还是传到了这里，恐怕发生的事情非同小可......
秋水女冠将棋局收好。
她没有立即起身，而是在原地静静地待了半晌，见院子里始终没有人进来，这才缓慢地走回屋内，并将门窗一一闭紧，不主动去探听外面的动静。
一夜好梦。
翌日，秋水女冠从睡眠中醒来。
她没来由地感觉到周围有些不对劲，这种变化隐晦而细微，但她没有选择忽略这种感受，而是沉心静气地更加仔细地体会起来。
从小开始，秋水女冠就与旁人不同。
这种不同，不仅体现在她那强大的记忆能力，还体现在那若有若无的第六感。
她总是能感知到某种玄妙的东西。
在人生的前几十年里，第六感其实并不明显，甚至大多数时间都宛如不存在一样。
但从前两个月起，这种感觉就愈发强烈起来。
尤其是不久前的琉山一行，秋水女冠完全可以肯定，当时的她确实感知到了某种变化——就好比眼下她再次明显感知到了周围环境的不同。
秋水女冠没办法具体地将其描述出来。
她利索地洗漱一番，随后推开秋兰院的大门，开始沿着大宅门内逛了起来。
她没有擅自往隐秘的地方闯，活动范围均局限于装有监控摄像头的走廊，以免引发不必要的误会。
褚家家宅确实够大。
秋水女冠逛了接近十分钟，也才将一段走廊给走完，不过令人失望的是，在这段时间内，她的心中并没有再次涌现刚醒之时的特殊悸动。
“道长，您怎么在这儿？”褚高光的身影忽然进入女冠的视野，“修复古籍的专家已经到了，我刚想去喊您和他们见上一面。”
“有劳了，”秋水女冠行了一礼，随后跟着对方前往另一处安置专家的院子，路上她仔细看了对方好几眼，语气有些许诧异，“昨天还隐见颓唐，今天却眉眼舒展，看来今天居士的心情很是不错。”
褚高光扬眉，不过他也没有否认，反而爽朗一笑：“喜形于色，我的这点心境修为倒是让道长见笑了，不过我二弟的身体有好转的希望，我很难不对此感到高兴。”
或许是真的为此感到十分欣喜，他的话语也较平常多一些，语气更多了一丝感慨：“昨天晚上，因为换了环境，我二弟的身体突然发生状况，束手无策之际，母亲却带着希望赶了回来，这还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秋水女冠淡淡一笑。
两人言谈之际，就走到了一处院子当中，与专家们稍微交流一番，便敲定了修复古籍的相关事宜，而专家给出的古籍修复截止时间与秋水女冠之前的预测差不多，大概在八天之后。
秋水女冠本以为这八天会很平顺地过去，但没想到这期间，却碰见了几件值得玩味的事情。
第一天，相安无事，褚高光远行。
第二天，褚家频繁迎来众多面孔，不乏有些是经常出现在电视上的人。
第四天，她首次见到明山，褚家很大方地介绍了他的来历。
第五天，当初曾在琉山山脚，向自己提出“道门研究项目”邀约的温书昀，突然出现在褚家的家门口，随行的还有两位当初同样被邀请至琉山的中年学者。
她若没有记错，根据当初在琉山凉亭的闲聊内容来看，随行而来的两位中年学者，在丹鼎、道医等领域很有一番见解。
尤其是道医方面，他们不仅能够讲述历史上的各种案例，还能从中找出相应的现代理论支撑，完全可以算是做到了承前启后。
秋水女冠对他们是抱有敬重之心的。
可不知道是不是过于敏感，她当时与两人交谈之时，隐约觉得，他们看向自己的眼神带了点惋惜，若是细究还能看出几分不甚明显的优越感。
而更让她有些不明所以的，是在三人拜访离去之时，那股莫名的感觉竟然再次涌上了她的心头——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发生了浮动一样。
这种波动始终在心头萦绕。
第五天，波动的幅度达到了峰值并最终归于平静，似乎是保持在了某种稳定状态。
第六天，温书昀再次上门，同时前来的，还有当初有过一面之缘的冲微道人，但这次相见，对方给秋水女冠带来的感觉，却多出了某种韵味——和褚家波动有些神似。
而且秋水女冠注意到，无论是温书昀还是褚家，对待冲微道人的态度都更加尊敬，前者还稍稍带了点熟稔。
第八天，古籍修复完成，秋水女冠动身离开。
郊区小道上。
她走在路上，回想着褚家的种种，有些出神。
就在此时，她的耳边传来一阵吆喝。
“卖书咯，道门五术，十块钱一本。”
秋水女冠顺着声音望去，发现路边正坐着一位老者，老者跟前摆了一个地摊，上面放着十几本书籍。
她感到几分趣味，当即走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