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贰贰叁章 赵姨娘细问蒋氏
沈岐山武将出身,忒是眼明手快,瞬间托住瓶底,往萧鸢怀里一塞,沉起嗓音:“抱牢,摔了别想有安生日子过。”
萧鸢原还吊心,听他这话,反倒没了慌张,咬牙回嘴:“做你妾,我就没打算过甚麽安生日子。”
“彼此彼此!”沈岐山脸色愈发冷清。
蓉姐儿看看这个,再瞧瞧那个,瘪起小嘴,眼里扑闪泪花。
沈岐山摸摸她的头:“今是你阿姐大喜,不哭。”
荡下轿帘,径自去上马,萧鸢揩帕子给小妹擦脸,勉力笑起来:“哭甚麽,沈老爷说的对,今可喜庆的很。”
鼻子不觉发酸,眼眶泛红,掩饰着撩开一线帘缝,恰看见滽哥儿挺直的背影,抿紧嘴唇,至少,至少弟妹都安好!
赵姨娘等几人远远站在楼上瞧热闹,听鞭炮劈里啪啦响彻整个府邸,也看不清甚麽,眼底只晃过一抹鲜艳的红,心底顿时生起了刺。
她掐一枝桃花,慢慢往大夫人蒋氏的院子走,才走到门前正巧遇上,连忙近前福身笑问:“大夫人辛苦,新娘子可是接进府麽?”
蒋氏由她跟来,“嗯”了一声:“已经送往三爷新房里。”又道:“你先慢坐,我去换衣裳,熏的满身烟火臭味。”转身即进了卧房。
也就一盏茶功夫,蒋氏复又转来,坐下接过丫鬟手里的燕窝粥默然吃着。
又是一片震耳欲聋的鞭炮响,赵姨娘歪头听了会儿,笑说:“不知情的,还当今日三爷娶正室呢!那大红的轿子,像火般烧人。”
蒋氏心中恼火,冷笑道:“三爷往时没察觉,如今倒是愈发没个顾忌,风俗规矩一概不守,又是红轿子又是放鞭炮,还骑马去接迎,就差新娘子凤冠霞帔一身了。也不怕人家背后指着脊梁骨笑话,我都无颜见谁了,老爷还任由着他混帐不管。简直气死个人。”又添了句:“瞧着,晚间还备下五六桌客席,请了朝堂同袍来吃酒,从早送礼的不间断,常嬷嬷几个收的手软。”
赵姨娘附和说:“可不是,绝非我吃醋捻酸,再怎麽欢喜那姑娘,关起门随意,可场面的规矩还得守。”她顿了顿:“再说句大不敬的话,到底未曾分家,况兄嫂若父母,这送的礼要收,也该大夫人您来收才是个礼数。”
“我一直没看错你,莫说另两个,就连大爷那些个姨娘们,都没你知我的心。”蒋氏面色稍霁,又嗤笑:“你还说姑娘,三爷纳的是个孀妇,且拖弟带妹。”
赵姨娘怔了怔,她前些日头痛脑热病着,只知三爷要纳妾,详情未曾得知,原思忖定是哪个小官想巴结奉承,把自个女儿许来做妾。
她问:“不晓是个甚麽来历?”
蒋氏道:“听闻是富春镇老宅那边人氏,傍随进京赶考的兄弟而来,怎就被三爷相中要纳进房,方才看过一眼,脸儿抹得红红白白,像唱戏的旦角儿。”
赵姨娘踌躇稍顷,又问:“她可是姓萧?单名唤个‘鸢’字?”
蒋氏有些吃惊:“你竟与她熟识?”
这正是:打死结冤家来相聚,解不开姻眷又逢面。
第贰贰肆章 沈岐山倍受关怀
赵姨娘笑着点头:“旧年在富春镇与萧娘偶遇,哪想现竟成了姐妹,这是怎样的缘份,就怕她不想见我呢。”
“怕?!”蒋氏眉梢微跳,打量她的神情:“这又是何意?”
“今是萧娘大喜日子,不便背后论人短长。”赵姨娘端盏吃茶。
蒋氏欲待说些甚麽,门外丫鬟来报:“老爷急找夫人去。”
她二人不再多话,各自散去不提。
再说沈岐山在花厅请摆六桌席,多为素日相交笃厚同袍,聚一起人声纷沓,语笑喧阗,勾肩搭背地互敬吃酒。
沈岐山叫来萧滽,给他介绍官儿认识,萧滽拱手作揖,不亲近亦不冷淡,且认了一桌就指着旁事避开了。
兵部右侍郎丁玠啧啧两声,取笑他:“拍马屁拍到了马脚,你这小舅子可半点不领情。”
“硬气!”沈岐山吃口酒也笑:“我就好感他这股劲儿,若是见着你们一味阿谀奉承,我倒要飞脚把他踹开。”
吏部侍郎曹大章问:“可是受春闱舞弊案牵连的那位萧姓举子。阅过他的文章,倒是满腹的锦绣才华。”
顾佐附和道:“萧滽原为南京乡试案首,此次若非受此案牵连,前三甲他定占一席。正应那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的老话矣。”
曹大章摇头:“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依,算是给他的人生历练未必就不好,磨去年少气盛的傲蛮,才能渐日稳重。”又问可参加招考庶吉士?听得答有,便拈髯颌首。
丁玠、李纶、顾佐及张仁把沈岐山叫到跟前,看着他似笑非笑。
“作甚?”沈岐山晓他们狗嘴吐不出象牙,端盏要走,却被张仁一把揽住肩膀、顾佐抵住腿腹动弹不得。
他蹙眉:“别以为我大喜日就不敢揍你们。”
李纶不理,只低问:“洞房打算怎麽过?”
沈岐山笑骂:“你洞房怎麽过,老子就怎麽过!”
“不如意事常**,可与人言无二三。”张仁叹口气:“兄弟面前毋庸逞强,你那驴大物什,现中看不中用、谁不知晓。”
丁玠把个锦盒塞进沈岐山袖笼里:“大力回春丹,我没舍得用,皆赠你,没准有奇效!”
李纶火上加油:“那马运来我可见过,印象里身无几两肉,若被嫂子嫌弃你连他都不如,我们亦与有耻焉。”
沈岐山瞬间沉下脸来。
张仁忙给众人使个眼色:“哪壶不开提哪壶,大喜之日提那些旧事作甚。”斟酒过来敬他陪罪。
沈岐山一饮而尽,晓得他们是有口无心,调笑惯的,并无恶意,便说些旁话岔开了去。
萧鸢被迎入房里,常嬷嬷领着两丫头在铺床叠被,她便拉着蓉姐儿坐在桌前,蓉姐儿待不住,蹭下椅在床边摇晃,忽在床沿抓一枚红枣儿往嘴里吃。
两丫头一名春柳,一名紫燕,春柳是新买的丫头,紫燕是大夫人房里使的,现拨来用,还有个唤夏莺的丫头明个人牙子才送来。
紫燕见蓉姐儿又去抓枕边花生吃,低声唬她:“这些吉祥果儿是给老爷姨奶奶用的,你怎贪嘴吃了?”
第贰贰伍章 洞房床榻无鸳鸯
常嬷嬷察觉萧鸢的目光盯来,连忙从篮子抓一大把花生给蓉姐儿:“不妨碍,拿去吃罢!”
蓉姐儿摇摇头,辄回阿姐身边,把头埋进她的怀里。
“这是怎麽了?”沈岐山恰入房见着此幕,沉声问。
常嬷嬷携两丫头过来见礼,一面陪笑:“并无甚麽事,姨奶奶......”瞄向萧鸢,指望她说两句体谅话儿。
谁也不想大喜之日就生事端不是!
哪见得萧鸢只轻拍蓉姐儿的背脊宽慰,连眉眼都未曾抬。
常嬷嬷只得讲明因由,沈岐山看了紫燕一眼,也没说甚麽,朝跟随的福安交待:“命厨房送一桌汤饭来,蓉姐儿饿了。”
福安应诺退去,蓉姐儿抬起头,眼睛闪闪发亮,跑去抱他的大腿:“沈老爷。”
沈岐山噙起嘴角:“该叫姐夫才对。“
“姐夫,姐夫。”蓉姐儿甜滋滋地叫。
常嬷嬷等几则笑得不太自然。
萧鸢只觉刺耳,做人侍妾本就低贱,弟妹亦没资格称呼一声“姐夫”,尤其官户人家规矩甚严,沈岐山不是不晓得。
便觉得他在故意戏弄她,和小妹!
“蓉姐儿。”她忽然开口:“叫老爷!”
蓉姐儿回头打量阿姐的脸色,唤声“老爷”,跑来萧鸢身边要她抱。
沈岐山神情渐显肃穆,额上青筋跳动,终是噙唇冷笑,头也不回地甩袖走了。
房里气氛窒息至极,常嬷嬷等几面面相觑,也不敢乱说话,床被已铺陈停当,还这里掖掖那里拂拂假意忙着。好在厨房送来汤饭,萧鸢命她们退下,自和小妹一道用饭。
待月上枝梢头,晚烟透窗牖,蓉姐儿已送去西厢房安歇,她坐在桌前撑着腮打瞌睡,春柳端铜盆子热水进来,胆怯怯回禀:“老爷说今晚他不过来,让姨奶奶自个歇息。”
萧鸢怔了怔,也没啥感受,反暗松口气,解了头面,乌云松挽,起身洗去脸上粉黛胭脂,换了衣裳上床榻,春柳放下帐儿,再昏灯暗烛,蹑手蹑脚地出了房。
萧鸢原是困得直点头,怎躺在榻上倒无了睡意,翻来覆去,床架子嘎吱嘎吱响。
春柳隔着帘栊道:“姨奶奶有何吩咐?”等半晌不见动静,打个呵欠也就不再问。
萧鸢不敢乱动,腰间被什么硌得酥疼,顺手摸索稍顷,竟是一颗花生,又满床找个遍,把能吃的都吃了。
趿鞋下地,倒盏茶漱口,再走近窗牖,月光照在院里梧桐树顶上,像洒了雪,泛起白森森的银光。
廊上悬的几盏大红灯笼被风吹得摇晃,隐有守夜婆子闲语传进耳里。
“老爷是真不打算回房麽?”
“老爷在书房,说是赵姨娘去了。”
“.......赵姨娘也没个眼力见,这里好歹今才头一日,怎麽着也不该来抢房,连一夜都不肯让。”
声音渐渐远去,萧鸢略站了会儿,方掀帘出房,朝春柳摆摆手,走进西厢房,蓉姐儿睡得满脸是汗。
她脱鞋上榻,拿过扇子打风,打着打着,也朦胧地梦了周公。
第贰贰陆章 春柳初见玉人面
丫鬟春柳一早提着铜壶去厨房烧热水,七星灶已占去六个,把壶顿上炉口,站到小窗户前,靠墙倒挂一只洇满水气的葫芦式镜子。
她对镜用指尖绞缠发丝编麻花辫,看见个穿水红衫荼白布袴的女孩儿,打着呵欠走进来,朝个嬷嬷训道:“怎还在这里唠嘴,大夫人急等洗脸,耽搁了骂你一脸。”
插到春柳前面,照镜子捊发毛的鬓角,春柳朝侧边让了让。
“今怎这般早。”那嬷嬷找抹布包住壶柄,左手提一个,右手又去提一个,嘴里叫:“小玉,还有只水壶你来拎。”
丫头回嘴:“我还要去厨房催粘糕哩,哪里有空帮你。”
嬷嬷咬着牙道:“没得空还在这里要好看?左右照不出个奶奶样来。”提着两壶热水自去。
那丫头气的跺脚,朝春柳道:“这坏心眼嬷嬷,不得好死。”搅着手骂咧咧走了。
不晓是哪房的嬷嬷,把多的那壶水飞快地提跑,春柳听得“哗”一声,自己那壶也烫起来。
厨房里人渐渐来多了,听有人笑着在嘀咕昨晚三老爷未入房的事,甚当着她面说:“是个回头人,入不入房,总也没帕子可交。”
春柳听得懵懂,却知晓不是好话,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回到院里,蓉姐儿在廊前逗一只小猱狮狗玩儿。
她掀帘进房,有个年轻少爷坐在窗边,正和新姨奶奶说话,他乌发绾起,面白唇红,凤眸斜长入鬓,目光冷淡,穿身青色直裰,端盏慢慢吃茶。
她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少爷,一时呆了。
萧滽瞟过那被自己旷世美颜迷倒的小丫鬟,烦恼地叹口气。
萧鸢噗嗤笑出声来。
常嬷嬷皱起眉道:“杵在那作甚?还不赶紧伺候姨奶奶洗漱。”
春柳满脸通红,背过身去倒水,院里厨房婆子送早饭来,常嬷嬷连忙出房去接。
萧鸢走到脸盆架子前弯腰洗脸,萧滽低怒道:“沈岐山到底想干甚麽?让阿姐沦为笑柄,既然不在意你,又何必强纳。”
萧鸢接过棉巾擦净湿渍,坐到妆台前施粉敷脂,听他这话只是抿唇不语。
萧滽走到她跟前轻轻说:“阿姐勿要恼,他即便在也无法与你洞房。”
“此话怎讲?”萧鸢插花簪的手顿住,由他凑近耳畔低叙,不由瞪圆双目,有些难置信:“可当真?”
“我原也不信。”萧滽回道:“但昨晚他都怂得没胆回房,显见传言不虚。”
萧鸢就是怀着这样震惊心境,去大房拜见奉茶,大老爷沈谕衡及夫人蒋氏、在神案两边太师椅上端坐,沈岐山竟已到了,坐在下首左侧吃茶,右侧一溜站着赵姨娘及另两个妾。
沈岐山抬首似不经意瞭过她,恰与她目光相碰,不期然的柔媚温情,顿时心底松软,哼,毒妇,还以为她不在乎甚麽洞房花烛。
丫鬟铺好蒲团,萧鸢收回视线,从常嬷嬷手里接过茶盏,狠吸口气,往沈谕衡面前一跪:“大老爷吃茶。”
沈谕衡“嗯”一声,不说甚麽,接过滑盖吃了口,再顿放桌面上。
这正是:一份孽缘痛彻骨,隔世偏生又逢君。
第贰贰柒章 萧鸢借景挡唇枪
萧鸢再给大夫人蒋氏奉茶,蒋氏坐座上已把她认真打量,只觉面熟,忽而记起年时在大雄宝殿遇过,残存印象是因她生得风流妩媚,此会看来又胜却那时十分。
心底暗思忖:“怪道三爷不顾她是个拖弟带妹的孀妇,硬要纳来做妾,果然标致极了。不晓三爷来问自己讨历年俸?、还有买房可是受她挑唆的?!若是这般,真个红颜祸水。”
面上却不表露,笑吟吟地接过茶吃了,受过礼,又指赵姨娘几个给她相见,彼此认识后,吩咐都坐了。
蒋氏朝沈岐山道:“你前时问我讨俸?,遂让保帐的管事细细算了,今儿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各位皆在跟前,就把存的银子悉数交还三爷。”
命丫鬟请候在门外的管事进来。
那管事胆颤心惊走入房,给列位拱手作揖,再从袖笼里掏出一张银票,递给沈岐山。
沈岐山接过看了两眼,噙唇冷笑:“二百两白银,吴管事确定没算错麽!”
吴管事额头覆满汗水,期期艾艾地:“这帐册大夫人都核过,不曾有错。”
沈岐山抬首扫过镇定自若的哥嫂,面容浮起一抹嘲意:“很好,那就这样罢!”他把银票收进袖笼里,起身谁也不理睬,径自头不回地离去。
沈谕衡撩袍起身也走了。
萧鸢只觉心服,这蒋氏貌端持重,藏愚守拙显得好相处,其实城府深沉,敛财如命,名副其实的“把家虎”,心底对沈岐山的同情愈发多了几许,之前的气少了几许。
蒋氏站起身笑道:“你们各回房罢,我和萧姨娘去园子转转,说些体己话。”
一众告辞散去,唯她俩朝花园子过来,正是人间四月天,姹紫嫣红开遍。
但见得进门有径,径曲绕,两边密竹深林,浅翠嫩青;出径是阶,阶畔名草繁花,争奇斗艳;下阶是桥,桥下流水疏荷,含苞待放;过桥是圃,圃内古松怪石,傍两三白鹤起舞,掠圃是亭,亭内雕栏画栋,五彩斑斓,更不提那紫燕穿软柳,黄鹂度翠阴,粉蝶惹花蕊,锦鲤扭腰身,这正是:
满园春色,全凭狂花趣树安排,一派生机,总是飞鸟游禽妆点。
蒋氏走得香汗淋漓,娇喘吁吁,看萧鸢依旧轻松自在,站在一笼树阴下,开口问:“听闻萧姨娘在富春镇是做茶馆生意,可真?”
萧鸢点头称是,蒋氏沉下脸来,皱眉再问:“还听闻你的风流名声,又可真?”
萧鸢镇定道:“大夫人听知,这世间的人呀,你看前面,菖蒲浅芽蔫答答,只因北天难适应,他便讲菖蒲根娇叶弱假尊贵,柳垂金线随风舞,只因枝条软嫩长,他偏说杨柳身轻体贱多放荡,月季荣谢四季同,只因茎粗刺尖利,他便说月季包藏祸心扎人手。却不知菖蒲青青瑶池生,人间花草尽荣艳,未敢与它争高名。杨柳无力向人垂,玉纤折得遥赠友,便似观音手里时。还有那月季,别有香超桃李外,更同梅斗雪霜中。皆是仙草仙树和仙花,哪里怕众人乱讲生事非,大风吹倒了梧桐树,自有旁人论短长,我萧鸢怎样的人物,管不得旁人,只要三老爷心知肚明就是真!”
第贰贰捌章 沈岐山放言警戒
蒋氏无言,稍顷才道:“萧姨娘端的好口才,我且问你,昨晚间三爷怎宿在书房?他再莽撞,亦是个懂分寸的人,你没惹恼他,断不会如此。”
萧鸢回话:“三老爷让小妹唤他姐夫,我觉不妥,又不是他凭媒娶的妻,这般便气了。”
“你倒无错。”蒋氏叹息一声:“三爷是个武将,父母逝的早,大老爷忙于朝政对他疏于管教,我个妇人也不便多说,日久成了这桀骜不羁的性子。”又道:“给你提个醒,不能事事都依他顺他,该坚持还得坚持,否则受苦的可是你自己,大老爷发起火来六亲不认。”
萧鸢笑着应诺,蒋氏揩帕子拭额上薄汗,懒得多逛,两人客套会儿各自散去。
萧鸢折了一枝桃花,由春柳随着往回走,不用如往日忙里忙外为生计打拼,她便把这春光好生瞧,看了几丛花,观了几群鸟,赏了几池水,又望了几片闲云,便到了院门前,那个叫夏莺的丫头已被人牙子送来,看上去至多不过七八岁光景,和蓉姐儿坐在门槛上拿柳条子编花篮玩耍。
萧鸢把桃花枝给蓉姐儿,在院里遇见常嬷嬷正晒褥被,常嬷嬷凑到跟前,皱起眉埋怨:“说好要个十一二岁能干活的丫头,却送来这麽小个,能做甚麽呀,白占住一个人头数。”
萧鸢笑道:“不是有春柳和紫燕,还有嬷嬷你。”她惯常无人伺候的。
常嬷嬷撇嘴:“姨奶奶可别说了,紫燕一早被三老爷退回给大夫人。”
萧鸢怔了怔,忽见廊上站着福安,便晓得沈岐山在屋内,她顿住步想辄身去陪蓉姐儿,却听福安掀帘禀话:“萧姨娘来了。”
只得入房,果然沈岐山坐在桌前擦拭他的宝剑,遂上前见礼,沈岐山抬首,她颊腮被日阳晒得发红,整个人看去热乎乎的,继续垂眸拭剑,一面问:“去哪里了?”
萧鸢执壶倒茶连吃几口,方笑回:“大夫人邀我逛园子,走走停停便至现在。”
沈岐山蹙眉道:“以后少和她套近乎。”
“好!”
手微顿,嗓音娇甜,答的顺从,余光瞟见她抿唇朝他笑,笑甚麽,有甚麽好笑的,还笑得这麽好看!
“昨晚睡得可安稳?!”他言语带些嘲意,听常嬷嬷说了,夜半出房跑去陪蓉姐儿。
萧鸢摇头,捂嘴打个呵欠:“昨晚小妹帐里有只蚊子,可精怪,点烛四照寻不着,没亮了就在耳边嗡嗡,折腾到窗纸发清才捉住。三老爷您可睡得好?”
“我麽?!”沈岐山朝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自然好,赵姨娘很会伺候人。”
还死要面子地气她呢。萧鸢腹诽,决定开诚布公,很真诚道:“三老爷委实不必这样,无论前时再怎地不甘愿,既然嫁了你,便决意要好好和你过,纵是你如今不能人道,我也无谓的,人这辈子又不指着那活,无儿女也落得个自在清静。”
沈岐山脸色发青,却笑问:“大夫人同你说的?我不能人道?”
作者的话:这次在.asxs.女频,我和圈主要眇宜修一起搞了一个活动,除了骂人什么话都可以写(须在书评区自己开个帖子),主要是为了发币,最高币,最低500.asxs.币,我觉得至少可以看好几本书了。所以大家来参加啊,第一搞活动,给我和圈主个面子罢!
第贰贰玖章 语带双关斥萧娘
萧鸢抿唇不言,她深知,沈岐山高大魁梧、年富力强,又是沙场驰骋的武将,前世里可是个需索猛烈的主,如今突遭变故,心境可想而知。
怪道往昔屡将她戏弄却并未逾界,原来非是故意克制,再瞧那脾性阴阳怪气的,现皆有了出处。
......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落到这般田地,也是怪可怜。
沈岐山只觉背脊飕飕发凉,这毒妇是甚麽眼神?同情他吗?镇定的继续拭剑,是在同情她自己罢!
毒妇在富春镇水性杨花,同风流少年厮混、可不是一日两日,否则也不会声名狼藉。
他暗忖稍顷,忽然沉声道:“既然你已知晓,便不隐瞒,可怜你嫁我,此后余生再也不能享阴阳交配、床笫之欢,现想来是我太无情,你倒底才十九年纪,青春貌美、韶华正好时,不能箍住你陪我度这枯燥乏味的日子,现给你机会,若心底委实不愿与我过,亦不怪责你,自可收拾箱笼带弟妹离去。”
萧鸢惊睁双目,有些不敢置信,他费尽心机纳她做妾,才进门翌日就答应放她走:“老爷勿要戏耍我。”
“无根之人本就喜怒无常。”沈岐山表情依旧:“趁我主意尚未改变,你尽快抉择。”
萧鸢顿时心起波澜,一面儿仔细观他,一面儿低想,今世本就不想与他有牵扯,无奈滽哥儿惹祸上身,才被迫与他做妾,现他既然良心发现,不论真假,总要一试。
遂抿唇道:“既然老爷发话,自是恭敬不如从命。来世结草衔环报您恩情,我这就收拾箱笼,领弟妹离去。”即站起欲要离身。
“既然答应放你走,便不急于这一时。”沈岐山慢慢道:“我再问你两句话。”
萧鸢松口气:“老爷要问甚麽?”
沈岐山握住剑柄来回把玩:“我这剑长不长?”
萧鸢怔了怔,目光移向剑身,被他擦拭的青光锃亮,寒气逼人,莫说内行人,她这外行瞧着就觉价值不菲,点头回话:“长得很。”
沈岐山把剑竖起:“我这剑粗不粗?”
萧鸢细量宽度,暗算尺寸:“也粗得很。”又添一句:“我这样的女子是握不住。”
沈岐山眸光蓦得黯沉,接着问:“你看它直不直,挺不挺?”
萧鸢答:“又直又挺。”
沈岐山冷笑道:“可偏有人不识货,说它不长不粗、不直不挺、是个百无一用的废物。”
萧鸢有种不祥的感觉,眼皮直跳,勉力笑说:“是谁这麽没眼力见呢,明明是个好物。”
“偏就有这种人要当睁眼的瞎子,道听途说反信以为真。”沈岐山笑道。
萧鸢却笑不出来了,只听他道:“你走罢!”
此时不走又待何时,她连忙站起,给他福了福身行个礼儿:“三老爷多保重!”拔腿便要朝门方向去。
“你且等等,替我斟盏茶再走不迟。”沈岐山把剑“咣珰”入了镶满宝石的鞘套。
萧鸢只得走近桌前,拎起紫砂胎剔红山水执壶,往他面前同色盏碗里倒茶,眼见得满上,便将壶往桌面一搁,辄身就走。
忽听“啊呀”一声惊叫。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贰叁零章 青天白日暗香浓
萧鸢猝不及防,瞬间两脚离地,腰肢被箍,竟被沈岐山一把抱起,慌乱中紧搂住他的脖颈,说话都结巴了:“你这是做甚?不是说好放我走麽?”
“放你走?”沈岐山噙起嘴角冷笑:“除非老子死了。”又咬牙叱:“毒妇,就知你有异心,先还说好好和我过,转眼就无情无义。”
萧鸢被丢在褥被上,摔得眼冒金星,也生了火气,抬眼瞪他:“明晓得我经不起试,你还耍奸!”
“不试怎知最毒妇人心。”沈岐山从袖里掏出一颗药丸子,握住往嘴里送。
“你在吃甚麽?”萧鸢满脸戒备。
“吃甚麽!”沈岐山故意给她看:“丁玠给的大力回春丹,听闻有奇效,今就指它和你洞房,不战个三百回合,决不罢休!”
萧鸢嘤呜一声扑过去抢,眼睁睁见他丢进嘴里,辄身去桌前吃茶水,欲哭无泪,有种要倒大霉的感觉。
沈岐山佯装吃茶,暗把药丸吐在盏内,再回头,毒妇一脸生不如死,实在是大快人心。
开始解革带扯松衣襟,露出宽阔肩膀,再是精*悍胸膛,萧鸢心呯呯跳到嗓子眼,慌张说:“现是白日呢!蓉姐儿随时会进来,你不能等到晚间麽?”
“等?”沈岐山眉梢轻挑,笑容竟带一抹邪气:“我药丸子都吃了,你让我等!”他看着她,沉声唤福安。
福安隔着帘栊回话:“爷,在哩!”
“你守住门,无我的吩咐,天王老子都不允进来。”他接着道:“蓉姐儿若来,让常嬷嬷带她去书房,把廊前笼里的鹦鹉放出来陪她玩。”
福安应声好哩!
沈岐山说话间,手也未停,已脱得仅余一条荼白里袴,甩掉鞋履跨上床榻,打量萧鸢缩在角落双手掩胸,像只炸毛的野猫儿:“你无耻,堂堂将军,竟用这般龌龊手段......”
“我药性发作了。“沈岐山出言打断,伸手抓住她的腿拖到身前*挂在腰两侧,俯身而下,咬住她的红唇,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
他觉得吃药这个法子,胜过他所有胜仗的谋策,任何暴戾都有了合理解释,理直气壮,想干嘛就干嘛,想怎样就怎样,自己怎麽舒服怎麽来。
你能拿个吃了大力回春丹的男人怎样呢,他已经没了脑子,只剩本能,完全不受控制。
恰好萧鸢也是这般想的,她听得“嘶啦”一声绸缎声,不由打个哆嗦,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沈岐山双眸含赤,目光燃起旺火,是怎地妖娆美貌,竟比记忆里来得更为猛烈,恰如一副四季图,但见得:
漠漠冬来,冷山卷千云堆雪,烟霞润色,春风妆园桃点红,柳枝轻摆,夏至雨生红莲绽,一江秋泉只待送行舟。
这正是:软柔艳冶最堪怜,别有风流挂眼波。
沈岐山嘲笑她:“你抖个甚麽劲,勿要装,身经百战的浪妇,可不是这副样子。”
萧鸢闭闭眼睛,再睁开,趁他神智清楚还能讽刺她的当儿,一把攥住他的胳臂,抑着喘道:“你好生听我说。”
第贰叁壹章 萧滽暗听房中语
此时再不坦白恐稍后半条命没!
萧鸢舔了舔红润的唇瓣:“马运来被抓时,没来得及洞房。”
沈岐山虎驱一震,眸光深邃定看她不言语,表情高深莫测。
“我个孀妇带着弟妹讨生活不易,只知背靠大树好乘凉,哪里还顾得保全甚麽名声!”萧鸢硬起头皮接着说:“老爷您既然矢志要圆房,还请多怜惜些个!”
沈岐山依旧没吭声儿,他已是强弩之弓,箭绷弦上。
瞬间便察觉到了,她所言非虚。
“阿鸢,阿鸢!”沈岐山嗓音沉浊喑哑,忽然在她耳边低唤。
萧鸢只觉似有拳头重重砸在心上,前尘今世幕幕帧帧交叠,恩怨情仇轮替,鼻里酸楚引得眼眶泛泪,混着身上疼痛,终是抬手搂紧他的颈子,呜呜咽咽地:“别再把我弄丢了!”
她还是落在了他的手里。
沈岐山吻上她的唇,十指蓦得紧扣,喘息愈发浓重起来。
窗外日光弹指过,月移花影挂枝梢,几声猫儿叫,引得狗儿吠,大燕子扑簇翅膀斜掠梁栋。
萧滽摇摇晃晃进了院子,看见春柳踩着板凳、正小心翼翼在挂厢房檐下点亮的灯笼,他接过替她挂,环扫四围问:“蓉姐儿呢?”
春柳回话:“常嬷嬷带她出院子玩。”
萧滽瞟她几眼,这丫头怎动不动就脸红,却也不表,踩踏跺上游廊,要往长姐房里去,忽被福安挡住去路。
“怎地?”他喜怒不形于色。
福安连忙作揖陪笑:“老爷在房里同萧姨娘说话,令未经他允许,天王老子也不得入。”
好大的口气!萧滽冷笑:“明知山有虎,我今非偏向虎山行了。”
不管不顾向前走,福安步步向后退,直抵到湘帘子,紧皱起一把脸:“萧爷何苦为难我个长随!”
萧滽没有说话,他听见房内传来沈岐山沉沉地笑声,且说:“我这剑长不长?”
阿姐嗓音似与往日不同,嗯嗯呀呀模糊不清,又听说:“我这剑粗不粗?你来,看可握得住!”
“唔.....滚蛋!”
萧滽暗忖,原来他俩再议剑,长姐哪懂这些,甚是强人所难。
听他戏笑道:“你说利不利......睁眼说瞎话,怎会不利,一剑便溅了血。”
再听得阿姐恼羞成怒了:“人要脸树要皮,你个不要脸皮的。”
“我不要脸皮?是谁不识货,说它是百无一用的废物!”忽而一声低喘:“糟了,毒性发作,得再治一回。”
便听得长姐幽幽怨怨地:“你都几回了,还没散尽麽!”
嘎吱嘎吱满耳是床架子在响动,萧滽后退五六步,沉吟会儿问福安:“三老爷中的甚麽毒?”
那福安可是个经过事的,自然深晓房内在干甚麽勾当,见这舅爷懵懂无知,亦怕他闯进大家皆失颜面,眼珠子一转低叹道:“三老爷两年前雄关一役,被射中一支毒箭,虽请过神医钱秉义诊治,但余毒终未褪尽,不定时会发作一回,现正毒发,姨奶奶在替他敷药呢,萧爷还请回避为宜!”
萧滽点点头,略站了会儿,见得满园红笼点亮,天色愈发昏暗,这才移步离去。
第贰叁贰章 萧鸢礼见三娇妾
有词曰:一泓幽涧柳分开,尽道清虚搅破,三月春光风带去,莫言玉容消残。
又有曰:房前飞絮,散为一院阴凉,枕上鸟声,唤起半窗暖阳。
萧鸢是被饿醒的,沈岐山不在,只有枕上凌乱的褶痕,记得寅时他要上朝去。
屋外丫头婆子皆起身了,在院里泼水洒扫,轻轻说话。
她抻腰坐直,慢慢穿衣,时不时蹙眉咝声气儿,这大力回春丸药效实在太猛,连昨晚饭都没顾得吃。
咬牙暗忖,再不能让沈岐山服那药丸子,否则没三两趟,就得把她这条小命搭上。
忽听蓉姐儿在帘外哭啼啼地找阿姐,连忙唤她进来,常嬷嬷拎着食盒子与春柳夏莺随在后入房,夏莺拎夜壶扫地,春柳倒好洗脸水,去帮常嬷嬷挂帐子理铺盖,瞥眼瞟见褥子上一滩红红白白的,嬷嬷面不改色的卷起裹成一团,见她愣在那儿,低喊一声:“拿新褥子来。”
春柳这才回过神,跑去拉开橱柜,取来海棠色洒花缎面薄褥,嬷嬷接过薄褥,把卷裹团的给她:“拿去搁盆里拿水浸起。“
萧鸢已洗漱毕,坐在桌前和蓉姐儿吃早饭。
她暗看春柳抱着咚咚往外跑,颧骨不经意泛起红晕,揭开江米小枣粽的叶儿,用筷子剔进碗里给蓉姐儿,再给自己剥一个吃起来。
待用过饭,萧鸢才对镜梳头、松挽起发髻,听得夏莺隔着帘栊禀报:“姨奶奶们来见。”
晓得躲不过这岔,拿起只莲花簪插在乌油发里,走到门前迎接,蓉姐儿不肯离开,紧拉着阿姐的衣摆。
赵姨娘率先而进,另两个摇摇摆摆紧趋,萧鸢先客气:“应是我去见姐姐们,还麻烦你们跑走一趟。”
赵姨娘摇手,微笑道:“都是姨辈儿,性子皆随和,不讲那些虚礼。”紧着介绍另两个互拜叙礼。
萧鸢自然认得她俩,一个名董葵,一个名董榴,是个低秩品官员为奉承沈岐山,甘愿将自己两个女儿送给他做侍妾,这二人不过二十年纪,董葵是鹅蛋脸儿,大眼挺鼻厚唇,长挑身材,文静不爱说话;董榴则圆脸盘儿,五官显肉,天然带些娇憨的神态,都识字会写,最擅乐器唱曲。
前世里她二人在沈府没待几年,就被沈岐山送给了旁人。
常嬷嬷过来斟茶递水,萧鸢招呼她们围桌坐,董榴从袖笼里掏出桂花酥糖给蓉姐儿。
蓉姐儿怯生生接过,道了声谢。
其实也没有甚麽话讲,东拉一句西扯一句,赵姨娘笑道:“原少时在富春镇那般要好,后成了离线的风筝,一个在南,一个往北去,想着这辈子再也不见,却兜兜转转进了一家门,可不是天定的缘份。”
董榴惊奇地问:“竟还有这样的事。”
萧鸢抱着腿上的蓉姐儿淡笑不语,赵姨娘掰扯了许久,董葵插话问:“皇帝不是要赐婚麽?听闻是赵尚书的妹子赵莺莺,不晓得可好相处?”
赵姨娘叹息一声:“这样的名门贵女岂没个傲性子,只看她是否愿意放低身段、与我们计较罢了。”
蓉姐儿忽然竖起耳倾听,稍顷从阿姐腿上滑下,乐颠颠地朝门前跑,嘴里喊:“沈老爷,沈老爷来啦!”
第贰叁叁章 赵姨娘能说会道
萧鸢暗道不好,连忙唤小妹回来,廊上已一路脚足靴响,婆子打起帘栊,沈岐山看着跑近的蓉姐儿,噙起嘴角一把抱起,想想笑问:“你阿姐.....”
蓦得止言,房里一派热闹和乐之景,姨娘们竟然都在,站着福身行礼喊他“三才爷”。
因未曾想会见到方才那一幕,她们心底不约而同起了惊异。
沈岐山面容沉稳,语气浅淡:“不必拘礼。”萧鸢近前接过蓉姐儿,让夏莺带出房玩去。
沈岐山坐上矮榻,虽未有主母,姨娘也得守规矩,按大小排位,右手最前是赵姨娘,萧鸢则站在最后。
赵姨娘把手帕塞在腋下,接过常嬷嬷手中的茶盏递上,董葵董榴则去替他脱靴,春柳拧干水帕子伺候她们擦手,皆为个男人献足殷勤,只萧鸢纹丝不动。
沈岐山滑盖吃口茶,抬眼见萧鸢站得远远,靠近墙角躲过光线,面容模糊,秋葵黄的衣裳更似蒙了尘,身影黑搓搓的。
他问赵姨娘:“你们过来有何事?“
赵姨娘笑道:“萧妹妹过门有两日,我们还未互相见过,今儿是特意过来拜会叙礼的。”
沈岐山“嗯”地应了声,再看萧鸢一眼,面容有些不悦,立在那般远处低眉垂眼,冷冷淡淡,刻意地显露疏离。
装甚麽!他心底浮起嘲意,昨晚两人皮肉相贴犹**,那雨意云情、山盟海誓似乎情至浓处时、也恶心地说了不少。
床榻方寸之间,锦帐四围之内,从昨午时至夜半,更是个极乐**之地。
连晚膳都抽不出时辰吃,只把这数年的积存倾囊而出,她不也很欢乐的受了。
这毒妇惯爱两面三刀,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遂看向赵姨娘又问:“安福前日说你住的房里边角漏水,管事可有遣工匠前去修葺整理?”
赵姨娘不曾想他竟挂怀,怔了怔连忙笑着回话:“已经好了,不但重整屋顶,还装修了旁处,粉漆了四壁廊柱,像新盖的一样。着实也要谢大夫人多费心,那些日邀我宿她院内,好生一番打扰。”
“她果然多费心。”沈岐山笑了笑,自抬手执壶倒茶。
赵姨娘暗瞟他神色平静,趁热打铁道:“老爷打算把萧妹妹安置在哪个院子呢?”
沈岐山心一沉,不露声色问:“此话何解?宿在这里不好麽?”
赵姨娘摇头道:“这可是老爷您的房,萧妹妹若宿此处,不符府里规矩,且弟妹时常来去,扰你方便不说,她亦是难为。可巧我那里新装修的房,正房五面大而阔,寻思着不妨让萧妹妹来与我同住,我俩皆富春镇人,幼时感情笃厚,后虽分别,但今见了,却觉更胜往昔亲近呢!”
且说萧鸢听得赵姨娘这席长篇阔论后,也甚感吃惊,正暗忖她说这话究竟是何意,即听得沈岐山厉声道:“萧姨娘,站那麽远作甚?怕我吃你不成,近前来,我要问你!”
萧鸢上前,语气有些无奈:“老爷要问甚麽?”
第贰叁肆章 沈岐山怒展严威
沈岐山蹙眉问:“你也如赵姨娘这般想?”
萧鸢暗忖赵姨娘虽别有用心,但这不失为摆脱他的好法子,谁受得了他那般折腾,会要人命!
遂颌首:“姐姐说的有理,但我有阿弟隔三岔五进院问安,小妹也是吵闹年纪,总多不便,前时看见离你不远有处空院子,虽小巧却甚麽都俱全,还望老爷能允肯我和小妹搬去宿住。”
赵姨娘语气很热情:“你说的可是桂香院?妹妹眼光独具,实在会挑,每年九月秋爽天,那满院桂香直往我房里钻呢。”
“是麽?”萧鸢弯起唇角:“我在南边时,逢时节便蒸桂花甜糕,到那时请几位姐姐品尝。”
沈岐山额上青筋跳动,把茶盏往榻桌重重一顿,几人观他神情不霁,顿时缄默哪敢再多言。
沈岐山目光阴鸷,瞪向赵姨娘,冷笑道:“贼妇托大,我爱跟谁睡一屋,还需你来指手划脚?”
赵姨娘唬得连忙跪下,嗓音都抖颤了:“奴哪里敢呢,只是依着府里祖制规矩,抖胆提一嘴子,有颗想为老爷解忧的心。”
“甚麽祖制规矩。”沈岐山一脸深恶:“在我这里全凭我作主。今日饶过你,回去闭门思过半月,若再胡言妄语,发卖不怠!”
赵姨娘刹时脸白如雪,董氏姐妹诚惶诚恐,萧鸢垂首不言。
沈岐山命她三个退去,待屋里无人,将盏里香茶一饮而尽,嘲讽道:“方才话不是挺多,现怎哑了?”
“哪里还敢说甚麽!”萧鸢嘴上无奈,心底却很惊奇,前世里但凡搬出祖制规训,便如孙悟空头上戴的紧箍儿,沈岐山不曾多忤逆过。
还有赵姨娘,他从前不说多宠爱,却也没个重话。
今怎就翻个天?
不像她所熟识的那个人了!
沈岐山命她到榻沿来,待走近至,伸出胳臂揽住腰肢托上榻往薄褥面倒。
萧鸢使劲推阻他的胸膛:“还穿着鞋呢,勿要弄脏了。”
沈岐山将她腿一屈,膝盖一弯,指骨扣住鞋帮儿一带,红绣鞋便被褪下一只,丢到了地上,又是另一只。
再握紧着清水白袜儿的秀足,压住她半身,面庞贴近粉腻桃腮,沉声沉调地:“还要搬去桂香院麽?”
前世时候,桂香院可是他命她住那里......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她还是会看眼色的:“爷让我去哪住就去哪儿。“
沈岐山脸色略缓和:“真心的?以后可听我的话?”
“真心!爷说甚麽就是甚麽。”萧鸢牙根恨的痒痒:“不听要被送人发卖!”
沈岐山胸膛起伏贲起,咧嘴笑起来:“不错!所以你要乖些。”
萧鸢轻哼一声:“你昨晚还说爱我爱得要死,怎一语不合说丢就要丢呢。”
沈岐山抬手挟起她的下巴尖儿:“昨晚说没我活不下去的又是谁?”
四目相碰,昨晚种种如胶似漆,潮水般奔涌进彼此的眼神里,记忆实在是太过深刻,忘记很难。
萧鸢不自在的红了脸,那时的话岂能信,她不信自己,更不信他。
沈岐山亦如是。
第贰叁伍章 萧娘子逢情戏耍
有谚曰:前生已把姻缘定,曾将蓝田种玉勤。
房里静悄悄的,鳌山铜炉里龙涎香袅袅升起连烟成线,风吹得湘竹帘子嗑呯嗑呯敲着墙,阳光倾漏进来,在地面深一道浅一道地左右摇摆。
“阿鸢?”沈岐山喉咙里像含着蜜,指骨把玩她垂散的一缕乌发。
“作甚!”最怕他这麽叫她,萧鸢耳根软烫,听见一只猫儿在房顶喵呜叫春。
“这里还痛麽?”他的语气听着挺不老实。
萧鸢抓住他乱动的手,眼底透媚瞪他:“以后勿要再吃那种药丸子。”
“受不住?我昨怎麽没看出来?”这时候装甚麽装!
狗嘴委实吐不出象牙!萧鸢给他手背留下两个牙印。沈岐山嗤嗤低笑,从袖里摸出个青瓷瓶儿:“问人讨的,我来帮你擦!”
“才不要!”萧鸢一把夺过紧攥手心里,臊得连耳带腮红透,一劲儿追问:“你问谁讨的?”
“狐朋狗友。”沈岐山看那抹娇艳朱唇近在眼底,一张一阖诱惑他。
忍不住按住她脑后发髻,俯首噙住,抛开前尘仇怨不提,这毒妇甚是甜美。
萧鸢揽住他的脖颈,心底模糊暗忖,不是不能人道麽,也没吃药丸子,怎还这般地兴致勃勃。
这正是:一个目炽气粗,好似虎嗅蔷薇,一个言娇语涩,浑如莺啼绿柳。
沈岐山沉喘渐浓重,忽听“嘻嘻”几声轻笑,他瞬间警觉,猛得回首,蓉姐儿站在榻沿边,托着腮正好奇看着。
萧鸢连忙坐起身,慌张地把胸前衣襟扣起,这色胚子,竟干白日宣银的事儿。
沈岐山倒是无谓,仍旧懒散地倚着洒花枕垫,朝蓉姐儿笑道:“下次可不许乱闯,你阿姐会害羞。”
“沈老爷,沈老爷。”蓉姐儿抱住他的大腿往上爬,再往他胸膛一坐。
“叫姐夫。”沈岐山看她衣袖上不晓哪里蹭的大片淡灰,伸手替她拍掉。
蓉姐儿偏着头笑:“爹爹!”
沈岐山手一顿:“甚麽?”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就叫老爷!”萧鸢过来把蓉姐儿抱走,坐到桌前剥松子穰喂她。
福安隔着帘子禀报:“丁侍郎的长随来递帖子,请老爷去府上吃筵。”
萧鸢见他起身穿靴要走,身上的衣裳经方才压碾起了褶皱,遂放下蓉姐儿,从橱柜里取出一件竹根青绣云纹直裰。
沈岐山伸展手臂由她伺候换衣,只道晚间会回得迟毋庸等他云云。
萧鸢腹诽谁会等他呢,总不是她。却也不表,后话暂休提。
且说沈岐山来到兵部右侍郎丁玠府邸下马,早有锦衣管事候在门首,一面命人把马牵进马厩,一面领他进了花厅。
好几素日相熟官员已围坐桌前吃茶,见得他来起身互相作揖寒喧,说了会子闲话,搭的戏台来了伶人,开腔唱起《空城计》。
曹大章朝沈岐山笑道:“你那小舅子萧滽是个人才,文采斐然!”
四月初招录庶吉士,由吏、礼二部出题考选,这曹大章贵为吏部右侍郎,自然更通晓其间内幕。
第贰叁陆章 武将遇秀才话糙
沈岐山问:“预备何时出榜?”
曹大章摇头道:“原已录取庶吉士四十五名,昨接谕旨,命三日后这四十五名进士入文华殿,皇帝要亲御赐题考试。”
正说着话,管事领进一人来,穿暗绿玉杭绸直裰,腰间革带镶金嵌珠,绾发戴巾,面容清隽,笑意温和,不是别人,正是吏部尚书赵正春。
众人起身与他作揖寒暄,那赵正春亦还礼,随意择位坐于曹大章身侧。
一时皆已到齐,佣仆端摆酒菜,珍羞美味不多表。《空城计》唱罢,上来个十六七岁的伶人,韶年玉貌,楚楚可怜,抱着琵琶唱起《秋波媚》道:
小院回廊见檀郎,恍在春梦中,欲近又退,退而遮面,只把空心跳。十丈车尘各歧路,归期可有期,今年花落,明年花发,可与相同?
李纶边吃酒边摇头:“这样闺怨的曲调还得女子来唱有韵味,这伶人九成是个小倌儿,嗓音不滋润。”
汪俊嘲讽他:“你个粗人懂甚麽唱腔音律,瞎说乱弹琴。”
众人哄笑,李纶不服气:“这世间但凡有过比较,哪怕不懂也能辨出七八分来。”
“和谁比较?”挑事的故意问。
李纶接着说:“那日间去沈大人府上做客,过园时墙内传出歌声,声若萧管,嗓似鹂莺,只把人三魂六魄勾散去。“
沈岐山吃酒笑道:“是我两个妾在唱着玩耍。”
顾佐接口笑斥李纶:“你竟敢肖想沈大人内眷,该当何罪!”
沈岐山摆手道无妨:“你若真欢喜,我把她俩送你就是,一对儿姐妹,三年前入府时我恰离京,未曾沾染过。”
丁玠叹息一声:“三爷贵为东厂督主,效忠皇上,胸怀天下,命根无力,是该放宅内如花美眷一条生路了。”
众人拍腿大笑,沈岐山也笑,赵正春噙起嘴角问:“沈大人既然这般大方,倒不如把萧娘子赠与我罢,必会好生待她!”
一众笑声嘎然而止,暗忖这赵尚书果然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呢。
沈岐山眼底掠过抹冷意,却面不改色,端盏吃酒,语气淡淡:“那娘们我正欢喜着。”
赵正春依旧笑道:“你把她纳在身边又无福消受,何必做暴殄天物的事。”
众人惊愕地下巴掉下来。
悄自面面相觑,挤眉弄眼,这不是赵尚书明月清风的品格啊,何时对别人娇妾起兴趣,还这般地步步紧逼。
莫说丁玠他们,赵正春也不知自己怎麽了,竟问这个差点成他妹夫的沈岐山,半真半假讨起女人来。
那日走出院门外,背后嘎吱阖拢一声响,仿佛关在他的心上,总有那麽一些说不清道不白的思绪,也不是终日缠着,却很会见缝插针。
沈岐山看向赵正春,似笑非笑:“赵大人未曾娶妻纳妾,亦不逛烟花柳巷,说出这种无知话亦不能怪你。”
“何解?”赵正春微挑眉梢。
沈岐山执壶斟酒,语气略带邪肆:“床笫之间也并非只需乌甲将军冲锋陷阵,还有许多别的乐子可耍。”他顿了顿,慢慢道:“赵大人学识渊博,满怀锦绣,定不需我来传授。”
一众暗忖:这两人,真地是一个敢问,一个敢答啊!
第贰叁柒章 妇人遇夫人事多
有谚曰: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赵正春出身书香门第,自幼于义塾习四书五经六艺,后入国子监萤窗苦读,言谈举止受孔孟浸洇、翰林熏染,怀谋擅略亦不动声色,为文官中一段高风,武官中一轮明月,颇受人敬畏。
因而听得沈岐山满口粗俗不雅,甚多嘲笑他不识风月,恼羞成怒积聚心间,冷笑起来:“那萧娘虽出身低微,秉花容月貌,却精绣艺、懂茶经,擅烹饪,待人接物从容,且脾性狡黠,可惜有眼不识金镶玉的粗野莽夫,把她当碎破瓦相待,只知床笫之乐却不懂志同心合,饶是现情热,但终难长久。”
这话直戳沈岐山心底之痛,他喜怒不形于色,把盏里酒一饮而尽:“夫为乐,为乐当及时,哪顾得日后几何,奉劝赵大人也应及时行乐,剑,不磨不利,技,不战不精,莫待真要上阵持剑行凶时......”他从盘里拈根长须扯出条醉虾,凉凉道:“倒成了软脚虾。”
赵正春面庞忽红忽白,气得说不出话。
李纶等几挣眉垂目,瘪嘴捂腹忍得实在辛苦,丁玠见气氛难堪,心知情形不妙,连忙指了旁事岔开去,众人则是极力配合,又命戏班伶人铿铿锵锵演起大闹天宫,十八般武艺,直耍到月挂枝梢才毕。
再说萧鸢因沈岐山被筵请、在外连住几宿未回,倒得了好眠,人也显得分外精神,这日用过早饭,嫌房里憋闷,端了针线笸箩,牵着蓉姐儿,带着丫鬟春柳来到园子内,寻着处靠池塘边的八角亭里坐了,她和春柳坐着做鞋,蓉姐儿跑到不远处追只白鹤玩耍。
却没半晌,听得说笑声由远渐近,萧鸢抬首,原来是大夫人蒋氏和赵姨娘带着丫鬟,身边蹦跳着沈瓒沈云沈楚三个孩童,显然也看见她,笑着走将过来。
萧鸢只得起身相迎,蒋氏四下张望一番,连声称赞:“不想还有这绝妙去处,萧姨娘慧眼会挑,四月日头渐晒,这里自然生风,做做针黹,赏赏睡莲,逗逗池鱼,最是安逸。”又朝赵姨娘道:“你可要多学着点。”
赵姨娘心底掠过一抹不悦,并不显露,只抿嘴似笑非笑:“妹妹眼界高,是见过世面的人,我个深宅妇人哪里比的。”
萧鸢佯装听不懂,进亭里推让着,先后靠栏板而坐,孩童们哪里待得住,你追我赶跑到远处摘花折枝戏耍。
彼此没甚真心的客套几句,春柳拿来茶伺候几人吃了,蒋氏伸颈看她笸箩里,好奇问:“你纳的是甚麽鞋?”
赵姨娘插嘴道:“看脚面宽阔,应是给三爷纳的罢。”
蒋氏伸手接过,用指腹捏捏面料,脸一沉:“怎不用缎子,这青布通常是下人拿了做鞋用,高门大府的爷们穿出去,岂不笑掉大牙!”语气颇有责怪之意。
赵姨娘连忙说:“妹妹一定不是故意,不知者无罪,下不为例就是,大夫人就别见怪了。”
“你别护着她。”蒋氏蹙起眉尖,看向萧鸢,提高嗓门儿:“你可知错了?”
她们在此咄咄逼人,全然不晓数步远、假山后,又是另一番热闹场景呢。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