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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页里非刀     我家长姐凶且媚txt下载     我家长姐凶且媚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拾肆章 色迷弟萧娘迎客

    一夜无风雨。

    翌日,萧鸢卯时就起身,燃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抬椅放桌前,茶碗端摆上,卷起帘,叉开窗,鳌山炉里点起沉水香。

    “萧娘子,一早打捞的虾子,新鲜哩!”李二哥挑着竹篓站门边喊,晓得她每日里要包虾肉馅的小馄饨。

    萧鸢拿面盆接了半盆,青灰的虾子蠕动长须弓身直往外跳,李二哥接了银钱,一面道谢,一面又送她几片海菜。

    萧滽吃过早饭,手拎文物匣子下楼来,已见自家长姐乌油发髻齐整、插根珊瑚蝶镶翡翠的花簪点缀,穿茄皮紫衫子、月白绸裙,一条腿搭在另条腿上,手中持刀细细地剁虾馅,翘起的足尖便随之晃荡,恰如杨柳轻蘸桃花水,不觉轻薄浮浪,反是万种风情。

    “你看着我发甚麽呆?”萧鸢凤眼带些吊梢,瞟人似嗔又笑。

    “去书院了。”萧滽挥挥手,转身迈出槛,再擦擦嘴角口水,可惜可惜,这般活色生香的美人儿竟是自己长姐,天意弄人。

    萧鸢继续剁虾馅,直到乔四爷拎着鸟笼进来寻桌坐了,才方站起身洗净手,从瓶内撮出龙井茶,放在紫砂壶里,冲了滚水递到他面前。

    至后陆陆续续人进人出,富贵茶馆热闹起来。

    萧蓉也被吵醒了,揉着眼泪汪汪哭着找长姐,萧鸢替她洗了手脸,昨晚剩的骨头汤已热滚,把煮好的小馄饨舀在里头,寻个偏角空桌,让她坐那儿慢慢吃。

    忽闻马嘶及杂乱的皮靴脚响声,引得众客皆往门前看,进来七八穿银灰铠甲的将士,腰贯兵器,身材高大,皆眼泛血丝,风尘仆仆的态。

    其中一人朝萧鸢拱拱手道:“吾乃神兵营副将顾佐,披星戴月赶来富春镇,众将实在口渴的紧,烦劳提几壶茶水来。”

    萧鸢让他们自寻坐了,待一干人坐稳,顾佐四顾没去处,只有萧蓉这里空着,便走过去与她面对面一桌。

    茶水很快送上来,顾佐端碗一饮而尽,又倒一碗,恰见萧蓉瞪着乌溜溜的眼睛,很好奇地看他,他不由微笑,指着在桌间穿梭的萧鸢低问:“她是你的娘亲?”

    萧蓉捂嘴嘻嘻地笑。

    顾佐便以为是了,又问:“你这馄饨还有没有?”

    萧蓉点点头。

    他便高喊一声:“掌柜的!”

    萧鸢近到身前问何事,他道:“可能给我煮碗馄饨来吃?腹中饥的很。”

    萧鸢偏头回话:“有是有,不过是用新鲜的虾子和猪肉剁碎,搅和一起包的,南边口味,恐你们长在北方的,嫌鲜腥吃不惯。”

    “北方的?”顾佐眼中精光一闪:“掌柜从哪里看出我们是长在北方?”

    萧鸢暗怪自己嘴快,只笑说:“南方人多肤白秀气,看你们糙的很,若有失言之处还莫见怪。”

    顾佐便道:“行军在外,甚麽都吃得,你快去煮碗送来。”

    其他将士也嚷着要来一碗,乔四爷凑近陪笑问其中一个:“不晓来富春镇有何贵干?是又要征兵麽?”

    有人回他:“才平攘了胡虏,哪需要征兵!来富春镇是和沈将军会合,再一道上京去。”

第拾伍章 二进宅郎心难测

    萧鸢边煮馄饨,边把话听进耳里。

    提及沈将军,顾佐等再坐不住,喝完吃毕,一阵马嘶蹄奔,转瞬只余尘土轻扬。

    太阳光芒万丈的登堂入室,坐靠窗桌的乔四爷眼睛射的睁不开,帮佣的李妈准时踩着亮来,萧鸢命她收拾碗筷,自去放下帘子。

    萧蓉抱着猫跑出去玩儿。

    一时倒闲下来,萧鸢拿过绣品,边做边思忖讨那十两银。

    冯管事让她回来等信儿,沈将军要面见才给银,依她心性,宁愿不要银不见他。

    但十两银对她不是小数目,萧滽的书院要用钱,他和萧蓉都在拔个儿,去年春衫紧窄了,得重新各买两套。

    再隔月把黄梅季到,到时阴雨缠绵受不住,她得提前请匠工将屋瓦修整一遍。

    都是要用钱的地方。

    想背水忘川再不复相见......怎可能呢!自她从河里被打捞起重睁开眼眸时,她(他)们的命格就又搅绕在一起。

    萧鸢忽然放下绣品,同李妈交待几句,径自上楼去。

    乔四爷再看到她时,已换了身雪青斜襟绸衫、白玉圆纽扣儿,竹梅纹三滚边,姜汁黄绢裙子,粉面淡脂似若娇花。

    他笑问:“萧娘子打扮着哪里去?”

    萧鸢也笑回:“去大成锦绸湖纱铺溜一圈,给滽哥儿蓉姐儿挑做衣裳的料子。”说着跨出门槛。

    一边筛箩里摊着几片海菜,被晒的表面覆层薄薄白霜,鲜腥味引得苍蝇嗡嗡的,她拿着一把竹丝编石榴花鸟漆柄团扇,一面摇晃赶着,一面觑眼四望,数步远处,杂耍卖艺的在敲锣耍猴,萧蓉和旁店铺的同龄孩子围着站一排,正看得津津有味。

    萧鸢收回视线,懒得穿街走巷,叫过一乘轿子坐了,到沈府老宅门前下,恰见冯管事坐条凳上晒日阳儿,连忙上前作个礼,未待开口,冯管事倒先抢话说:“昨昏时遣人去请你,连个影儿都未见,三爷不高兴,弄得我也没皮没脸,萧娘子好得意啊!”

    瞧这话里阴阳怪气的,萧鸢面不改色,只笑道:“对不住,昨家里阿弟出事时,沈大人是亲眼所见,他宰相肚里能撑船,定能谅解我抽不脱身的苦楚。今不是不请又自来了麽,顺道也给您赔个不是。”

    冯管事皱紧眉头不起身,手却朝她面前下意识划了划,萧鸢心领神会,从袖笼里取出备好的茶叶递上,冯管事接过,这才慢腾腾的起身率先朝门里走,嘴里嗤一声:“走吧!”

    沈岐山一早起来练剑,用水冲洗掉满身汗水,仅穿条灰青裤子,赤着胸膛坐在桌前用早饭。

    侍从在门前回禀:“赵姨娘来见。”

    他仅“嗯”了一声,眉眼未抬,挟起鸡汤煮的面条子慢慢吃着。

    赵媛进房走将面前,轻绵细语唤声三爷别来无恙,搭手见福后,寻着他侧手边的椅子坐下。

    大碗里有煮熟的鸡蛋,她扯袖抬手拿了个,在桌沿敲破剥起壳来,瞟他一眼,略含迟疑地问:“三爷可是在怪此趟我不请自来?”

    她昨晚等的都睡着了,也没等到沈岐山进房,一早听管事说三爷整夜宿在西房,知晓她来却未有见的意思。

    这颗心就不由人的忐忑。

第拾陆章 驱姨娘气迎萧娘

    沈岐山不答只道:“我在此地待不长久,少则三五日,多则十来日即率将士返回京城。”

    赵媛听得失落,她从京城千里迢迢来至富春镇,自然有其的打算。

    被沈岐山纳为妾不过三年,有两年半他都在外征战,好容易听闻要平乱归京,又传起皇帝要为他赐婚的讯来。

    赐的还是当朝重臣赵正春的妹妹,闺名赵莺莺,绝色,更以端庄贤淑而名动京城,自及笄始,官媒踏烂门槛已不计数。

    赵媛人前无谓,背地里却暗思量,纵是与沈三爷曾有鸳鸯之情,也敌不过流光染指,若再有新人入门,谁又会闻她这旧人哭呢。

    她一朵花正鲜妍,岂能嫁与东风春不管,独自韶华空白头,从不是个随波逐流的性子。

    是以心一横南下富春镇,想得他感动、想朝夕相处,想重拾旧情,若能因此怀上子嗣,她此来的种种辛苦都不算甚麽。

    愿想总是美好,却不如人意。

    赵媛蓦得眼眶一红,晓他不爱看女人哭啼,憋着气软声说:“并不求三爷宽待,只想.......”

    话未讲完,沈岐山皱眉打断:“我纵是返京也难带上你,都是豪迈汉子行事粗糙,不便女流同随。”

    他拿过一包鼓囊囊银子及一封信笺推她面前:“明日你就启程,如何来的还是如何回去,沿路如有难处,就拿此信去寻各州府或县衙的官儿,定会助力于你。”

    明显是要赶她走了。

    “三爷勿要赶我走.....”赵媛含泪相求:“富春镇我打小长在这里,看着很是亲切,此次离去不知今生可还能再来一回,就容我多待些时日可否?”

    沈岐山默少顷,缓和了语气:“随你罢!”忽听帘子簇簇一动,他道:“是谁?”

    冯管事隔帘回禀:“萧娘子来见!”

    “萧娘子?”沈岐山垂下眼帘,沉声问:“萧娘子是何人?”

    萧鸢听清他的话,也不要冯管事说,自答道:“我是马运来的孀妻,一直得沈大人接济,今是最后一趟,特来取银,从此后各奔东西,互不相干。”

    好个各奔东西,互不相干!

    这毒妇欠他的一生一世都还不完。

    沈岐山朝赵媛道:“取我衣裳来。”

    萧鸢得允许打帘入房,恰见沈岐山伸展手臂,由着赵姨娘替他穿衣。

    赵姨娘揩紧他的衣襟,开始低眉垂眼系腰间革带,她娇小柔弱贴在他胸前,差点刺瞎萧鸢的双目。

    果然是长别胜新婚啊。

    她清咳一嗓子:“沈大人好似有事要做,我这就随冯管事往帐房领银子去!”

    搭手福个礼,给冯管事使个眼色,辄身拔腿就要溜。

    沈岐山气笑了,这萧鸢一挑眉一瞪眼,一张嘴一扭腰一挪腿,哪怕放个屁,他都能解读出其中意来。

    怪只怪前生他对这毒妇用情太深。

第拾柒章认旧友话藏偏锋

    她那滴溜溜眼神,又把他当禽兽在看。

    “站住!”沈岐山面容凝肃一声低喝,不落痕迹地推开赵媛,坐桌前继续端碗吃面条子。

    各人各怀心思。

    冯管事率先指了一事匆匆走了。

    赵媛本打算也借机离开,可看萧鸢那风流妩媚的模样,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她索性厚起面皮复坐回原位,一面儿招呼:“萧娘子可还记得我?”

    “不记得!”萧鸢定眼看她少顷,只是摇头。

    赵媛笑了笑:“十年前,你娘身体欠安,你总来逢吉药店配药,我俩常玩在一起,说来相交应还算深厚的,哪想我还记得你,你却早把我忘的干净!”

    沈岐山淡道:“这世间多的是薄情寡义之辈!”

    瞧这俩一唱一和的......萧鸢一拍掌,喜上眉梢:“原来是赵娘子呀,数年不见,竟出落的犹如仙女一般,该打,我竟没认出来。”

    又笑盈盈道:“不曾想你嫁给了沈大人为妻,果然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地造一双,实在是这世间难得的良配!”

    赵媛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被堵的说不出话来,沈岐山放下碗筷,朝她语气温和:“你先退下!我有话同萧娘子说。”

    “但......”赵媛抬首,恰对上他不容置疑的神情,只得起身告辞。

    待四下无人,沈岐山慢慢看向萧鸢,敷粉抹朱,风情自现,艳丽妖冶的像山谷里肆意生长的野玫瑰,若不是这张记忆太深刻的面庞,他差点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前世里的萧鸢,言行举止恪规守礼,怎麽大家闺秀就怎麽来,矫揉造作的无人喜欢,就他瞎了眼。

    事实证明他真的是瞎了眼。

    萧鸢候了半晌,余光悄睃沈三爷,见他目光深邃地紧盯自己,悄抽了抽嘴角,不会他又对她一见钟情了罢,没办法,就是这样的讨人喜。

    “你过来替我斟茶!”沈岐山沉沉开了口。

    萧鸢站着不动:“我非府里的丫头,沈大人还是自请罢!”

    “白给你用两年的官饷,连倒盏茶都不肯?”

    就晓他要这麽说!

    萧鸢抿起嘴儿:“沈大人明辨,是夫君一命扺一命得来的银子,何曾白用你的官饷。不爱听这颠倒事非黑白的话儿。”

    沈岐山平静道:“原想死者为大,不该多评生前事,不过看你理直气壮、义正词严,非逼着哑巴张口,我且问你,对你那夫君马运来又知之多少?”

    萧鸢有些心虚,但输人不输阵,她挑起眼梢轻笑:“自个夫君当然彼此熟透,他禀性忠厚老实,与人为善,萤窗数载饱读诗书,满腹皆锦华,他面相虽温柔秀气,实则健壮勇猛......”

    忽得一顿,这话说得有歧义,再瞟沈岐山的神态,果然想歪了。

    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抬手捊鬓边的碎发,抛个媚眼儿:“这富春镇的老少爷们,没几个能及他!”

    沈岐山不怒反笑:“看我俩说的可是同一人,马运来七尺男儿,禀性胆小内向,偶尔欺软怕硬,才学半瓶子晃荡,那日他在战场自乱阵脚,慌不择路撞到我跟前,竟惊恐的要跌下马来,我出手拉帮混乱之际,一枚羽箭自后背将他穿透,当即一命呜呼!”

    “总是属下死在面前,再折毁其清誉非君子所为,是以才有了那般说词,实则当不得真!”

第拾捌章 佯有情假戏真做

    萧鸢听他竟大有不认帐之意,心一沉,有些急了:“官府文书白纸黑字岂能作假,沈大人再说这些无用话儿作甚!”

    “是无用话儿麽?”沈岐山淡笑,他虽懒散靠于椅上,却依旧大腿健硕微阖,腰杆挺拔有力,看她的目光凌厉微掩:“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众目睽睽所见,岂非我一言之辞,年初吏部对我五年内官饷去向稽核,重查马运来箭死案,以渎职罪名,革了云南户部清吏司主事王锦,且责令吾二月内追缴放你之全银,萧娘子,非我不仁,实非官府不松。”

    萧鸢算是明白了,沈岐山要亲见她,非给银,还要讨银呢,掐指暗算,三月十两白银,这两年辰光,满打满算八十两,她哪来这麽多银子一股儿还他。

    不由攥紧手里绢帕,索性揣着明白装糊涂,一跺脚语气娇嗔:“沈大人说来说去,无非是不愿再给银,罢罢罢,我不要就是了。”就要溜走。

    沈岐山看着她背影,不慌不忙地:“这银子你若执意不退,官府将上门查封富贵茶馆以资抵债。”

    萧鸢脚步一顿,辄身回看他气定神闲的模样,心底猛窜火儿,挪近跟前咬唇冷笑:“这可怎麽办呢?我个妇道人家抛头露面开个茶馆,本就世道艰难,所得之银不过将就度日,还要供阿弟念书,养活小妹,哪里有甚闲钱还给沈大人?”

    沈岐山颌首,依旧很平静:“听闻你入幕之宾众多,不妨去寻他们接济,亦是个办法。”

    萧鸢听出他话里满是嘲弄意,忽心一横,往他身边一捱,揩帕子香风掠过,凑近他耳根轻轻笑道:“何必舍近求远,沈大人不妨说个法子,我照做就是。”

    沈岐山倒未料到她会有这一出,竟怔愣住,只觉软玉温香,微俯首,正看见她一截雪白的膀子。

    再观她满面春意招展风情......当他不敢麽!

    沈岐山眉梢轻挑、嘴角噙起,竟显出些许不羁的态来,萧鸢暗道糟糕,他但得这副表情可了不得。意欲跳起而逃,哪想腰间已被揽住,耳根不由的烫红,听他沉笑道:“吾那红罗帐倒缺鸳鸯卧,你肯否?”

    萧鸢狠拧他胳臂一下,感觉他竟爽快的松开,连忙站起后退两步,一面抬手整理发鬓,一面打量他,心底暗自吃惊,前世里这时的沈岐山正经的很,断不容不相熟的女子随便近身,可你瞧他此刻的言谈举止,是真不吝与她做回露水鸳鸯的。

    萧鸢眸光闪亮,不高兴起来:“大人当我甚麽,人尽可夫麽?那你是看走了眼,我也要情投意合才会肯的!”

    沈岐山讽刺的笑了笑,自己执壶倒茶,一饮而尽,再倒一盏,吃了口,嗓音颇严厉:“勿要同我耍花样,有在这里磨人的功夫,不妨早些回去筹钱为紧,两月期限,不得通融!”又添了一句:“我有公务要办,你还不退下!”

    那话里的阴狠决断,实在不近人情,令萧鸢狼狈又愤怒,她狠瞪他一眼,也不行辞礼,径自走了。

第拾玖章 算桃花佛僧迎门

    萧鸢一路失意意地,见个乡里人站路边担两筐毛豆在卖,新摘的荚豆饱实透鲜绿,她称了好些没带篮子,索性摊开绢帕裹了捧着回家去。

    晌午后茶馆生意最清闲,萧蓉满桌底逗猫玩耍,她把毛豆洗净盛盆里,掇条板凳坐在廊下,拿把剪子剪开豆荚两头,好用盐水煮了当点心吃。

    今年天气热的早,阳光辣辣的驱赶苍蝇到处叮腥,萧鸢喊李妈把海菜收了。

    算卜的手拿签桶晃过来,往踏垛上撩衣一坐,说道:“萧娘子,可要抽支签算一卦?不要银钱,只把盐水毛豆煮熟送一碗儿就妥!”

    萧鸢瞟他一眼,抬胳膊随意抽出一支竹签,算卜的接过眯眼细看:“孀归少年妇,桃花始盛开!”他拈髯反复叨念几遍,一拍大腿赞道:“这是桃花上上签,萧娘子红鸾星动,有逢良人吉嫁之兆啊。”

    萧鸢满腔愁肠,难得见他那双绿豆眼大睁,不由噗嗤笑一声:“你算的不准,富春镇可没哪个爷们敢娶我!”

    算卜还待要说,远有个婆婆招手呼他:“瞎子,瞎子,算命!”

    “你才瞎,你全家都瞎!”他嘴里嘟囔却起身,匆匆去了。

    萧鸢剪完毛豆搬起板凳欲进房里,却见萧蓉一阵风儿冲出槛来,大声喊着:“爹爹,爹爹!”

    她回首果见爹爹从条小路过来,光着头、穿件半新不旧僧衣,颈下搭一串佛珠,倒像挂了一圈剜核红皮大枣。

    萧蓉张开小胖手仰起颈殷切要他抱,他一手拿钵,一手拿蒲扇挡太阳。

    萧鸢听他说:“小施主,我不是你的爹爹,我乃兰若寺的悟净和尚。”

    “爹爹抱抱!”萧蓉不懂他的意思,只知爹爹剃了头,穿起佛衣,住进山里寺庙,便是这样,不还是她的爹爹麽!

    萧鸢不忍再睹,咬唇进了房,把毛豆递给李妈让她煮了,自己洗手打算烹饭。

    定是寺里又揭不开锅了,他才会下山来寻她,她一面淘米一面听说话声近前,爹爹还是抱着蓉姐儿走进了茶馆,乔四爷在逗弄芙蓉鸟,抬头见是他:“萧老爹来了!”

    “是悟净和尚。”他俯身坚决地放下萧蓉,靠墙边桌而坐,萧鸢泡了壶龙井茶出来,未多话辄身又进灶去。

    乔四爷闲得无聊,看他慢慢吃茶,遂凑近过来低笑道:“听闻你待的兰若寺后山,常有树精藤怪幻化成女子叩门求宿,可是真的?”

    “村野聊斋之言岂可当真。”悟净一本正经地:“倒是常有獐鹿兔鼠误入寺门!”

    “那你们把它们怎样了?”乔四爷依旧笑:“可有偷偷生火烤来吃?”

    “罪过,罪过!”悟净念声阿弥陀佛:“佛门寺庙乃清净之地,岂可随意杀生。”

    乔四爷还待要说,萧鸢过来瞪他一眼,把手里的两盘儿搁桌上,一盘丝瓜炒面筋,一盘雪菜烧豆腐,再端来一碗茭儿菜鲜笋汤,一深碗热腾腾粳米饭。

    乔四爷洒洒起身踱回原位,萧鸢顺势坐下替他盛饭,塞了满满一碗,还使劲压平,再添上半勺,份量硬实。

    悟净端起碗,埋首狼吞虎咽吃着。

    蓉姐儿舔吧嘴唇捱过来,萧鸢挟块豆腐放碗里喂她,听得他问:“萧滽没事罢?”

    摇摇头低回:“刘郎中把过脉,受了些惊吓爱胡言乱语,其它无甚大碍。”

    又说了些旁的话儿,悟净吃饱喝足急着要走,萧鸢留不住,只得道:“备了一袋米还有些时令鲜蔬,你拿回去度日。”想想又从袖笼里掏了些碎银给他。

    悟净沉默地接过,连同铁钵蒲扇一同装进褡裢内,再一手扛起米,一手拎着塞满蔬菜的麻袋,跨过槛自去了。

    萧蓉已习惯这样离别,未曾哭闹,只乖巧坐在踏垛上看爹爹远去的背影。

    残阳衔山,流霞吐火,烧红了半个天际。

第贰拾章 桃花卜来桃花运

    萧鸢端饭菜上桌,摆好碗筷,就听得蓉姐儿在门边叫哥哥,她回首看,萧滽同个穿青袍的男子前后脚走进来。

    那男子不是旁人,正是书院里的先生韦以弘。

    萧鸢连忙迎上见礼,笑道:“不知韦先生要来,只备有粗菜薄酒,还望莫嫌弃。”

    瞟眼见萧滽灰头土面,衣袖撕烂条长口子,心底惊疑,却面不改色也不多问,让他自去洗漱换衣。

    把韦以弘迎进明间坐,又斟了龙井茶一盏奉上,方坐一侧抬手拂鬓边碎发,软着声说:“龙舟会那日得韦先生仗义相助,一直不曾亲面谢过,心底常感不安呢。”

    韦以弘吃口茶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吾今日是为萧滽在书院斗殴而来。”

    斗殴?!萧鸢轻笑:“怎可能呢?韦先生定弄错了,阿弟老实内向,生性胆小,做不出那样的事。”

    “倒也不全怪他......”韦以弘语气微顿,抬首细看她,挽着乌油发髻,斜斜插根扁金簪子,也未如常抹粉施朱,素着张脸儿,却随意而妩媚。

    他今朝还为桩心愿来,遂搁下茶盏,认真问:“不知萧娘子青春几何?”萧鸢回道:“恰十八芳华。”

    他又问:“萧娘子青春妙龄,不晓可有再嫁的打算?”

    萧鸢怔了怔,说:“我个妇道人家,要养弟妹,终日在外抛头露面,名节操守俱无,纵有颗恨嫁之心,试问哪个正经儿郎愿娶!”

    韦以弘拱手作个揖:“萧娘子看吾如何?”

    萧鸢蹙起眉尖,不解问:“韦先生此话怎当讲?”

    韦以弘语气十分忠恳:“吾是萧先生的学生,往昔常来你家请教学问,那时你不知吾,吾却见过你数面,情根早种,可惜你已许配马家,只叹有缘无份,是而远走扬州入官门西席,不曾想年初归返书院教书,方知萧娘子竟独身一人,而吾年岁二十有五,至今未娶,可谓天随人意、要成全吾俩结成秦晋之缘,还望萧娘子能够允肯。”

    萧鸢虽意外,眼睛却水滴滴地把他打量,身材清瘦,面容隽秀,倒也算个斯文人物,常耳闻他品性端正、学识渊博且不爱花柳闲逛,在富春镇是未嫁姑娘的首选。

    那抽得桃花签倒也有几分准头。

    她弯唇问:“我晓得韦先生家中尚有母亲,不晓她可否允肯?”

    韦以弘应声回:“家母终日为吾娶妻一事烦恼,只要吾肯,她无话说。”

    萧鸢暗忖会儿笑了:“承蒙韦先生看得起,但我有个条件,若先生应允,即可请媒婆子来作保,择个良辰吉日嫁你就是。”

    “萧娘子请说。”韦以弘欣喜满面,言语热切。

    萧鸢慢慢道:“我初时买进这楼、又开张富贵茶馆,委实借人不少银两,这几年陆续还掉大半,依旧欠整八十两,你若愿意给到这笔银子.......我余生定规规矩矩与你做对白头夫妻。”

    韦以弘一口答应:“我入官府西席倒攒了些银两,暂交母亲保管,拿出给你就是。”

    他(她)俩又说些旁话,萧鸢见萧滽换了身杏白衣裳从楼上下来,遂起身请韦以弘去桌前一道用晚饭。

    这正是:白云本是无心物,却被清风引出来。

第贰壹章 姐弟灯下谈婚嫁

    待用过饭送走韦以弘,阖上门,萧鸢去盛一碗盐水毛豆,给蓉姐儿自个剥了吃。

    再拿起萧滽撕裂的衣裳凑在灯下缝补,萧滽翻了几页书,忽饶有兴致地盯着她:“长姐怎麽问都不问一下?”

    萧鸢头也未抬:“你既然想说,就说来听听。”

    萧滽挑起眉梢,这个长姐有意思,比他还沉得住气。

    到嘴的话不知为何又咽回去,只微微笑了:“我是容不得他们污蔑长姐的。”

    萧鸢手一顿,看向他隽朗面庞,往昔充斥薄蔑怨恨的眼睛,此时清亮而良善。

    从莺花寨把他救出后,这个阿弟似脱胎换骨换个人般。

    “我晓得,你在书院因我牵累受了不少委屈,着实难为你。”她嗓音温和道:“再过两三月梅黄豆肥时,你随柳少爷他们一道进京赶考,便就好了!”

    “不曾觉得委屈!”萧滽是真的不觉委屈,俗说松下听琴、月下听箫,灯下看美人,有这麽个娇艳妩媚的长姐,他心里快乐的不要不要的。

    “我确是你亲弟弟麽?”萧滽有感而慨:“不是抱来的捡来的或买来的?”

    萧鸢怔怔看他少顷,噗嗤一声笑道:“又胡言乱语!”旁边有半碗茶水,她把指尖浸里向他一弹,抿唇说:“不妨告诉你,我要嫁人了。”

    萧滽正擦拭脸上溅的水,倏的瞪圆双目,问道:“是和韦先生麽?”就晓得他今执意随来不寻常。

    萧鸢也不瞒他:“韦先生品性好,有学问,家世简单,在富春镇爷们堆里也是拔尖人物,他愿给银八十两为聘金,并允诺照顾你和蓉姐儿。我寻思着过这村怕就没那店,不妨允他就是。”又添了句:“我个妇道人家讨生活艰难,能有个依靠也可松口气儿。”

    萧滽一脸不置可否,蓉姐儿舔嘴儿拿碗来还要吃豆,萧鸢放下针线,带她往灶边去。

    自翌日起,这韦以弘有事无事会往富贵茶馆走一圈,给萧滽送笔墨纸砚,给蓉姐儿一把粽子糖,甚坐在灶前给膛内添把柴火,宛若在自家般自在。

    萧滽态度不冷不淡,蓉姐儿倒高兴,萧鸢亦笑脸迎他。

    乔四爷率先瞧出了端倪,口风未把紧,遂一传十,十传百,不肖半日即传遍了整个富春镇。

    且说沈岐山自胁迫萧鸢还银、看她神情愤恨地离去,心底大爽。

    恰副将顾佐带领兵士前来会合,便命他们歇下休整,一连几日皆在府里比武练剑,探讨天下局势,研习抗虏之法,过得甚是自在。

    赵姨娘常命厨房熬炖滋补汤食,总殷勤的亲自送来,做足温柔贤良姿态。

    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也就睁只眼闭只眼随她侍奉。

    这晚儿同顾佐等几多吃了金华酒,面庞浮着暗红,才走入房中靠桌坐稳,就听帘子簇簇响动,赵姨娘端一碗鸡汤进来。

    沈岐山看汤里表层覆晃晃黄油,觉得腻味,只推说烫口待凉后再吃,自取过青铜剑垂首慢慢擦拭。

    赵姨娘悄解襟前盘花扣,露出一截细腻颈子,再执壶替他斟茶,似想起甚麽笑道:“爷前日命那萧娘子还官饷,她倒真就做出桩惊壮之举来。”

    沈岐山喜怒不形于色,语气很是平淡:“你直说就是,勿绕弯子!”

第贰贰章 闻嫁息三爷夜梦

    赵姨娘道:“我听得人说,萧娘子答应了书院韦先生求娶,要聘金八十两,打算择个黄道吉日就嫁他家去。”

    “那先生姓甚名谁?”沈岐山浓眉蹙起,指骨擦拭未停,雪亮锋利的剑身映出他凛冽的面庞。

    赵姨娘笑回:“姓韦名以弘,是个举子,相貌才学在富春镇都是拔尖的,听闻他要娶萧娘子,多少黄花闺女哭倒闺房里。”

    她把“黄花”两字儿咬得重,又羡慕的语气:“萧娘子真是好命呢!”

    一抹幽沉自眸瞳里不落痕迹地闪过,沈岐山把剑啪嗒入鞘,握紧站起身要走,赵姨娘一咬唇,自后搂住他的虎腰,嗓音儿滴水:“天晚了,三爷莫走......”

    沈岐山轻拨开她的手,淡道:“今晚没心情,改日罢!”一径自下楼叫来顾佐:“遣人彻查书院先生韦以弘经历,愈快愈好!”

    顾佐领命而去,他自寻了间客房,让冯管事拎来一坛金华酒,一碗烧鸡,一盘熏肠子,望着窗牖外铜钱般大的圆月,吃了会酒,有些醉意倚倒榻上,朦胧间帘子打起,扭身进来个妇人,他还道是赵姨娘,粗声待要喝斥,细看却是萧娘子。

    “你这个口蜜腹剑的毒妇,还有脸来见我?”他冷冷地笑。

    那萧娘子走近榻前,抬起穿红绣鞋的足尖踢他,娇嗔:“你怎能这般算计我,明晓得我没银子还你?”

    大手一把握住俏秀脚足,接住趔趄扑下的身子,栀子花肥厚香浓的味儿在鼻息处萦绕:“毒妇,你不是打算嫁人麽?八十两就把自己卖了?当真不值钱!”

    那萧娘子倏得眼眶打湿,泪汪汪地看他:“怎麽办呢?你催命似的,迫得人没法想!”

    瞧,哭起来那妩媚样儿都不忘撩拨他,掐她的软腰,语气硬狠狠地:“你求我啊,你求我......”

    他顿了顿:“求我也没用!”

    见她气愤愤要走,索性翻身轧住她:“前世里怎不等我回来,就先去见了阎王?毒妇,临死都摆我一道,这辈子绝计别想好过,九九八十一种折磨你的手段,一个一个来。”

    “你怎麽这样的坏?”萧娘子攥起拳头捶他胸膛。

    沈岐山笑了笑,一把抓起被子覆盖过头顶:“黄花都守没了,毒妇,你怎对得住我?”

    桌上烛火噼啪炸起花子,一床红褥掀起浪来,房顶春猫叫,远闻土狗吠。

    沈岐山猛然坐起身,额上汗水淋漓,他执壶倒盏温茶一饮而尽,方解了喉中焦渴,又窸窣会儿,这才趿鞋下榻出房。

    把脏污的衣裳递给婆子,赤着上身划剑对月当舞,雪练光华灼灼耀目,反仰腾跃起势挺拔,金星散落,白蟠扬展,一阵风尘四散迷乱,掩去他昂然魁梧的身躯。

    赵姨娘凭窗看得失魂落魄。

    一只宿鸟从榆树枝桠间惊飞起,穿过庑殿顶,掠过歇山顶,俯冲悬山顶,终收起翅膀,暂歇在小楼三层窗前。

    房内有个年轻妇人,正盘腿坐在床上,陪着灯下读书的阿弟做针黹,偶而抬首,不晓得听了甚麽话,笑得满脸春意。

第贰叁章 逛庙会蓉姐失愿

    沈岐山一早神情冷肃,想起昨夜酒后失态就懊恼不已,他怎能对那毒妇软烂心肠,纵是梦里也不行。

    挟起块油糖烧卖放进赵姨娘面前盘里,赵姨娘惊喜的抬眼看他,他温声道:“今晚你.......”

    “今晚怎麽?”赵姨娘眼波潋滟。

    “你......”话才说到此地,冯管事恰匆匆走进来递帖儿,是柳镇长来请去他家吃接风筵。

    沈岐山放下碗筷,执香茶漱口,即唤人备马,一面儿起身朝外走,赵姨娘瞪一眼冯管事,怨得咬牙。

    再说萧鸢把茶馆交给李妈照看,自牵着蓉姐儿去赶五月元帅庙会,顺便给两小的买些绸布裁衣裳,这里摊前比街上成衣店花色多,卖的便宜不说,还能讨价还价。

    离元帅庙还远着,已是熙熙攘攘,人头攒动,走道艰难,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

    往昔庙会没这般人多,那时男的男的一群儿,女的女的一伙儿,现今风气到底开放了,都混杂在一起,还有好些黄花闺女包着头也出来凑热闹。

    先听得鸟鸣啾啾,是养画眉雀的在树下出售,枝上挂着十数鸟笼子,蓉姐儿仰颈看会儿,指着其中一笼给萧鸢看,说是乔四爷的鸟儿。

    萧鸢随望细瞧,还真一模一样。

    那鸟自头至尾有四寸长,黄嘴白眉胸背黄,正啄口黄米,再翘起尾翅尖叫,甚是悦耳动听。

    “我也想养一只!”蓉姐儿拽她的衣袖,眼睛闪闪发亮。

    萧鸢哪里有闲钱买这个,她看向捏面人的摊子,竖着孙悟空、猪八戒,秦琼的像儿,饶是栩栩如生,遂笑哄道:“让他捏个画眉鸟儿给你可好?也是一样的!”

    蓉姐儿瘪着小嘴不肯。

    一个书生站在三杖鼓前,唱一曲功名路,上京赶考花光了盘费,在这里临时卖艺讨银,好些姑娘见他长得周正,丢些碎银砸的铁盒砰砰作响。

    萧鸢指着他道:“我们得给滽哥儿攒银子当盘缠呀,不然就得像他落得这般境地!”

    蓉姐儿心疼哥哥,遂不再坚持,一步一回头一留恋地跟阿姐走了。

    萧鸢挑挑拣拣买好布匹,已是日正当午,路边小吃摊子香喷喷的味儿直扑人面,她俩凑过去点了些,寻个桌子坐将下来歇息。

    忽听有道熟悉的声音在同伙计说:“要碗苏州馄饨,再来个火腿粽子!”蓉姐儿已在喊:“韦先生。”

    果然是韦以弘和两三同伴也在逛庙会,走得饥累了来吃点心。

    他微笑的给萧鸢作揖,萧鸢笑问他:“你怎在这里?书院今不用念书麽?”

    韦以弘颌首回道:“确是如此,今有庙会,特放学一日。”

    他还是走去与同伴一道围桌坐了。

    萧鸢暗忖,萧滽晨时拎着文物匣子匆匆离家往书院奔,原来是在骗她!

    沈岐山骑马在街上走着,今有庙会到处都堵得慌,他拐进条深窄小巷,出来就是状元桥,同样站满看风景的人。

    索性不上桥,只沿着岸边溜达,柳条儿轻蘸桃花水,已闻江头蝉脆鸣,一个乡里人挑着两筐黄澄澄枇杷在卖,还有一篮子白米小角粽。

    他翻身下马,买了一捧枇杷,不经意瞧见三个少年躲在棵槐花树后,嘀嘀咕咕说着甚麽。

    好巧不巧他认得其中一个,正是萧鸢那不成器的弟弟萧滽!

第贰肆章 萧滽查源知始末

    萧滽撩袍坐在枝桠间,鬓插红槐花,手拈忘忧草,口叼榆钱串,悠悠闲闲听另两人说话。

    那两人是富春镇地痞恶霸之辈,一名唤顺风耳李阳,一名唤千里眼万安,擅打探消息及偷鸡摸狗行径。

    前个被萧滽狠狠教训了两次,自后见他总怀惴敬畏之心。

    午后日阳透过叶片筛的萧滽一脸斑驳,他眯觑起眼,懒洋洋问:“可查出甚麽了?”

    李阳忙凑近作揖道:“萧爷警惕的没错,我那在扬州知府做差役的表哥传了些话来,确是认得韦先生。”

    “他怎当讲?”萧滽凝神细听,不经意觉有抹身影匆匆闪过,并不在意。

    李阳接着说:“扬州知府老爷吴玺,在京城有些根基,其女儿名唤吴金巧,已过及笄年纪,因做三年回京再婚配打算,就这般耽搁着,韦先生恰是她的西席,主教诗书识字,哪想一来二去,竟郎情妾意、勾搭成奸!吴老爷晓得震怒,一面命人急送吴小姐进京,一面把韦先生赶出官门,再不允进。”

    “可怜的韦先生。”萧滽咧嘴笑:“这不是棒打鸳鸯麽?”

    李阳却摇头:“无怪吴老爷绝情,是这韦先生同旁人酒后吐真言,看中吴小姐、倒不如说是看中吴老爷官位和京中势力,他哪安心教书来着,总是想混个一官半职、半生能飞黄腾达的。”

    “原来如此!他定是瞧出吾日后乃朝堂将相之才,才一心求娶吾那长姐。”萧滽看着一只黄蜂围着他打转,把折扇反手一拍,“嗡”一声没了影。

    李阳不禁打个哆嗦,果断从袖笼里掏出封信笺:“这是吴老爷的字迹。”

    萧滽接过瞟两眼收起,跳下树杈道:“我有一桩事麻烦你俩,不知可依否?”

    他二人忙说:“为萧爷做事,依也得依,不依也得依!”

    萧滽一拍他二人肩膀,笑嘻嘻道:“不白劳烦你俩,事成后有得银子好处。”

    遂低声细言把计策说了一遍,听得李阳他俩抓耳挠腮好一阵兴奋,又密谋了些话,方告辞散去。

    萧滽拍拍衣袍上的尘灰,拎起文物匣子,一人打马从面前过,宽肩窄背,很是魁伟轩昂,不似富春镇镇民。

    抬首盯望,那人恰也看过来,眸光十分幽沉锐利,不由怔了怔,未反应及,已踢踏走远。

    萧滽并不在意,上了状元桥,都赶庙会去了,街市路人寥寥,他慢腾腾地自在行走。

    碧柳间斜掠过几只乌燕,船家在烟篷里锅炖鲜鱼,香味儿弥散到岸上,吸了吸,心底说不出的惬意。

    忽然迎面有个龟公走来,半肩高坐小娇娃,颇有姿色,不过比起长姐还是差远。

    那小娇娃倒清脆脆地唤:“萧少爷,萧少爷?”

    萧滽抬眼打量她,瞧着眼生,佯装没听见,赶着回家,文物匣子拍着腿,噼噼啪啪地响。

    吴秀宝看他滑溜的比鲶鱼还快,咬起唇骂:“白眼狼,过河就拆桥,若不是老娘,你现还在寮子里受罪哩。”

    愈想愈气,拍龟公的头,让他调转方向,直朝富贵茶馆而去。

    沈岐山端坐马上,看着富贵茶馆的匾额,略有沉思。

    萧鸢背着蓉姐儿走在阳光里,已能望见富贵茶馆歇山顶一角。

第贰伍章 债主来萧滽表歉

    萧鸢才踏进富贵茶馆的门槛,就觉气氛不寻常。

    萧滽前后脚到,喊声长姐,抱过熟睡的妹妹,蹬蹬踩着木梯板上楼去了。

    李妈在冲泡茶水,朝她耳边嘀咕:“有贵客!”呶嘴撇撇。

    萧鸢随而望去,顿时不淡定起来,沈岐山竟坐在靠雕花窗牖的桌前,拈盏悠闲地吃茶,乔四爷的鸟笼搁在他手边,画眉儿嗓音清脆。

    非要当众人面向她讨债麽,萧鸢胸闷气燥地走过去,执壶假意斟茶,紧咬牙根低斥:“沈大人来做甚?还没到还银期限不是?要闹得众所周知麽?”

    观她急眉赤眼的模样,沈岐山却是从容:“茶馆开一间,摆出六七桌,烹起三江水,笑迎八方客,萧娘子独对吾没好脸色,作何道理?这就是你的经营之道?若是,开不久常!”

    萧鸢原要反唇相讥,却见乔四爷等几悄竖起耳朵,她憋口气,拉张椅子坐下翘起秀足,换张明媚颜色,亦笑得真真假假:“沈大人错怪,哪敢怠慢您呢!”她唤着李妈:“怎能给沈大人吃这样次的茶,快将那狮峰龙井雨前细芽撮一尖儿来,它一两银子满一壸!”

    沈岐山没推辞,淡问:“听闻你要嫁人?”

    萧鸢语气嘲弄地回:“托沈大人福,迫得我终觅良人,过两日待聘礼送来呀,一分不少的还你。”

    沈岐山笑了笑,目光掠过她的发鬓,落在萧滽身上,他才下楼梯,自去锅里舀了碗馄饨,坐墙角桌边吃着。

    “茶明日再来喝。”即取出银钱搁桌面,起身径自走了,李妈恰捧来沏好的龙井茶。

    萧鸢接过茶吃了会儿,暗忖此人来者不善,怎地阴阳怪气,与前世里性子大相迥异,不晓得葫芦里卖的是甚麽药。

    忽听谁再唤萧娘子,回头看竟是吴秀宝,遂起身去迎,倏得只觉眼前一晃,那吴秀宝虽颠着小脚,此趟却动如脱兔,扑至萧滽跟前按住肩膀就打。

    一众都惊呆了。

    萧滽正吃馄饨,忽觉肩膀压沉,未及反应就挨了几拳,顿时惊跳起来,一把抓住打人者手腕,再细看,竟是街上所遇那坐龟公肩头的娇娃。

    “你作何打我?”萧滽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我又不认得你。”

    吴秀宝朝萧鸢嚷嚷:“看到没有,萧娘子你都见了?不指他报答救命之恩,但做个过河拆桥的小白眼狼,我就要打死他,否则日后纵是有官做,定也是个奸臣佞相!”

    “给吴秀宝表歉!”萧鸢面容严肃,语带厉气。

    萧滽难见她不笑的样子,谁能想到长姐还同娼妇有交往哩,他亦干脆,拱手朝吴秀宝深深作个揖:“是我前阵中迷药、脑里还多昏沉,竟把秀宝姐姐的丽容忘记,你饶我这回,此后半生再不敢忘!”

    一时众人皆有些怔忡。

    吴秀宝忽然噗嗤笑出声来,指尖戳戳萧鸢的腰谷:“你这阿弟是愈发的有趣了!”

    转而给萧滽飞个媚眼:“好会说话的小书生,若哪日想的很...就来寻我,不要你的银钱!”

    笑嘻嘻扭腰离开。

    萧鸢若有所思看滽哥儿半晌,原要问他扯谎的事,想想终是算了。

第贰陆章 纳吉日有心生事

    有话曰:金凭火炼方知色,与人交财便知心。

    五月十五是纳吉的日子,何为纳吉,即为男家将卜婚吉兆相告女家并送聘礼以示婚订。

    萧鸢缺父少母,遂请了柳镇长和德高望重的族人三两来主持仪礼。

    一早她便起来梳妆,戴上珠翠头面,敷粉抹脂,描眉画眼,穿杏花粉三滚边对襟褂子,大红马面裙,手腕套着晃珰珰白玉镯子,听得李妈招迎柳镇长的大嗓门,她方提着裙摆下楼来。

    哪想来客却不止柳镇长和族人,衙门张县令与沈岐山竟也赫然在列,还有些好热闹的镇民扒着窗牖扇门观望,围的是水泄不通。

    萧蓉才睡醒,瘪嘴哭着伸手要长姐抱,萧滽抱起她打量萧鸢,但见她:

    面若夭桃扑面,眉似远山横黛,眼如星辰河流,檀口榴实初绽,腰段柳枝摇摆,言谈笑闹恰莺歌燕语,顾盼神飞皆风情月意,这世间娇娆妩媚但有她,无人敢称第一。

    萧滽忍不得由感而发:“后宫三千脂粉能及长姐者寥寥,韦以弘那样势力小人实不配你。”

    萧鸢抿嘴失笑,并不多说甚麽,捧起搁了小酒钟的红漆盘,去给柳镇长他们敬酒。

    柳镇长把酒接过吃了,提点些再嫁人妇要坚守贞德,勿要无事献风流等敬告话儿,族人及县令只吃酒,并无话说,剩的最后一钟被沈岐山慢慢捏起,眼眸深邃而幽冷,唇角浮起的笑容愈发不可捉摸。

    萧鸢不知怎地心底发虚,他的酒钟索性也不收,辄身招呼李妈和帮忙的人斟茶倒水端点心,她则又返回房里,静候韦以弘到来。

    且不说这边等的焚心似火,单表韦以弘穿着簇新衣裳,怀揣八十两纹银,骑在白马之上意气风发,左右两仆子挑着沉甸甸礼盒则是大汗淋漓,过了状元桥置路边树荫处,央告着走不动要歇会儿。

    韦以弘辰时早饭喝了一肚子稀粥,此时也想溺尿,便将马拴在树干上,自躲到一白面巨石后撩袍便放。

    忽听哧哧憋气声,不由大惊,连忙系带回首望,竟是李阳万安他二人不晓从何处冒出,正看着他发笑。

    韦以弘素日就瞧不上他俩,板起面孔目不斜视要走,李阳喊道:“新郎倌儿,我有扬州知府吴老爷托捎给你的信,可要看一眼?”

    韦以弘脚步顿了顿,满脸不信:“你个市井泼皮无赖,怎攀的上吴老爷那根高枝儿,只会作弄人。”

    万安摆手摇头:“韦先生定晓得、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老话儿,你勿要小看李阳,他的表哥就在扬州知府手下做差役,十分讨吴老爷眼缘,这才托他转封信,他哪里抽得开身,只命乡人将此信带给李阳,再转交给你。”

    李阳阴阳怪气道:“既然新郎倌儿不屑,要它有何用。”作势就要撕。

    韦以弘暗忖于吴老爷早了断瓜葛,怎突然又来寻他,不妨看看倒也无谓,顺便再辨字迹是否真假。

    他咧嘴忙笑道:“不可撕不可撕,既是吴老爷给我的信,想必有急事吩咐,岂有不过目的道理!”

    上前趁李阳一个不察,劈手夺了过来。

第贰柒章 泼皮套计韦书呆

    哪想封皮早被拆开,万安扬晃手里纸张朝他照照:“就防你有这手,果真没小看你。”

    李阳鼻孔嗤嗤两声:“字里行间关乎韦先生的命途前程,岂能白白相送,总归得给个跑腿的辛苦钱才是。”

    韦以弘半信半疑:“泼皮无赖惯行鸡鸣狗盗之事,谁知那信可是你们故做的把戏来讹人?等吾看过确是吴大人笔迹,自会打赏你们。”

    万安摇头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舍不得媳妇套不着前程,话讲到这份上,你要还疑是假,没得可说。”嚷嚷李阳毁信。

    李阳斜眼睃他:“罢!罢!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今是新郎倌儿同那风流小寡妇纳吉日,自是图个天长日久,还要吴小姐作甚?”“嘶啦”从边沿扯个口子。

    韦以弘乍听吴小姐,顿时心一沉,又突突跳至嗓子口,见那泼皮真个掐纸就撕,连忙唤住阻挡:“慢着慢着,从长计议!”

    那李阳本就用的虚招,嘻嘻笑起来:“若不是韦先生嘴快,我早把它扯成稀巴烂。”

    韦以弘从袖里摸出一吊钱递万安:“拿去吃酒绰绰有余。”

    万安缩手不接,冷笑道:“韦先生是在打发叫花子!”

    韦以弘咬咬牙,又摸出一锭银子朝李阳扔过去:“这可够了?”

    哪想那李阳任着银子滴溜溜滚落草丛里,愣是不瞧一眼。

    韦以弘惊地愣睁,黑下脸来:“青天白日要讹人不成?就不怕吾拉你俩去见官?”

    万安同李阳相视一笑:“这书呆真是书读成了呆子!拉我俩见官有你甚麽好处,到头来就是灶前那吹火筒儿---两头空。”

    韦以弘见他俩竟是油盐不进,只得无奈问:“你俩到底想怎样?”

    各位看官道为何这韦先生不掉头就走,为了封不知真假的旧人信讯,要在此受万安李阳的盘剥。

    这世间又有几人真能参破名利、甘贫乐道呢!

    要达淡如秋水贫中味、和若春风静后功的立身处世之境,古往今来也不过寥寥数者。

    万安道:“实不相瞒,这封信我俩请人念过,与韦先生烈火烹油的锦绣前程相比,二十两银又算得甚麽!”

    韦以弘掉首就走:“明日我自往扬州府跑一趟就是,不受你们的吓诈。”

    李阳背后喊:“新郎倌儿尽管去,乘船坐车半月二十日,到那黄花菜都凉诶!”

    万安也附和:“吴小姐可不稀得有妇之夫。”

    韦以弘已走至马前一足踏鞍,两仆子挑起礼担继续前行。

    李阳等稍顷不见人来,悄声道:“讹得过头了,一封信哪抵得二十两银子,至多十两足够。”

    万安心底也烦燥,瞪他一眼:“萧爷指定这样说,你不服甚麽,耐心等着就是。”

    正彼此埋怨时,忽听背后一阵足靴脚响,不约而同回头,韦以弘铁青面庞大踏步来。

    一语不发,朝他俩掷来雪花花二十两银子,万安忙把信笺双手递上,韦以弘当面拆开验字迹,果是吴知府亲笔所书。

    遂冷哼一声,再不愿多看这俩魑魅魍魉,辄身径自去了。

第贰捌章萧娘子婚生异变

    萧鸢隐隐听得鞭炮声,等不及站门口问:“是韦先生到了麽?”

    看外面天色大亮,日阳渐移当午,不由眼皮子狂跳,总觉有甚麽事要生。

    “到了到了!”扒扇门的镇民嘻哈笑闹起哄:“韦先生迟了迟了。”

    萧滽背手走至槛前张望,李阳万安混在人群里,朝他比个手势,遂颌首再望向下马而来的韦以弘,冷笑一声。

    沈岐山若有所思收回眼神,默少顷,再望向从房内被扶出的萧鸢,一身红裳千娇百媚,美是美矣。

    他唇角浮起一抹笑意,可惜所托非良君,同前世里的她没区别,自诩会算计善权衡,却是个眼盲耳瞎不辨忠奸的毒妇。

    反是这个萧滽,言行举止倒很蹊跷,同他记忆里的判若两人。

    他这边凝神暗冥,萧鸢已等在堂央,见韦以弘慢慢走近,朝她作一揖,面庞神情清清淡淡。

    拿出卜算的婚书及装聘礼的红漆锦盒,一并亲自交于柳镇长的手中。

    柳镇长接过,摊展婚书由上而下细看,倏得敛笑,甚皱起眉头,面带奇怪地打量他二人,再把盒盖揭开觑几眼,欲言又止。

    转递族长,县令至后到沈岐山手上。

    沈岐山看后喜怒不形于色,只把婚书及锦盒递给李妈,让她交由萧娘子。

    萧鸢再蠢笨,也晓韦以弘出了变数,更况沈岐山她太熟悉了,那浓眉峻眼间的嘲讽,不遮不掩。

    她深吁口气让自己冷静,接过婚书看过,又开盒数过银子,这才望向韦以弘,原来书读得多未必就能心正神明、通达事理,多的是斯文败类之流。

    她语气平静:“韦先生怕是弄错,说好娶妻非纳妾,讲定聘礼八十两非六十两。”

    “恐是萧娘子记错了,吾怎不记得?!”韦以弘一甩袖管,竟是一副死不认账的模样。

    萧鸢不怒反笑:“读书人聚天地正气,读圣经贤传,其言而有信光争日月,而韦先生却出尔反尔、食言而肥,欺负瞒骗个弱女子,算哪门子读书人。”

    她把头面一把扯下:“这婚配不成了!”

    韦以弘余光扫瞄四围,镇民交头接耳、指指戳戳,面露鄙夷之色。遂恼羞成怒厉骂道:“君子所言信而有征,你有何凭据证吾是要娶你为妻,给聘八十两?!也不好好揽镜自照是何德行,水性杨花、轻浮放荡、这镇里哪个男人与你没个首尾......”

    话未完毕,一盏满滚茶的盖碗掷扔他肩膀上,豁朗一声摔落于地。

    韦以弘烫得跳将嚎叫起来,沈岐山轻甩手腕,接过另盏茶慢慢吃着。

    萧滽已瞬间扑到韦以弘身前,挥拳对准他面门狠准一下,顿时鼻血汤汤流若长河,连忙喊仆子来救助,却被隔在门外难进。

    萧滽再连挥几拳,韦以弘往后退,足跟不慎触到桌脚,被跘得仰面八叉跌摔在地,不及起身,就觉胸膛沉重,竟是那厮坐压上来,一声儿不言语,只是专朝脸面闷打。

    幸得张县令也在,瞧见打成一团要出人命,连忙命兵吏上前拖解松拽,齐齐带去衙门问话。

    这正是:

    平生不做皱眉事,世上应无切齿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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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长姐凶且媚介绍:
沈岐山重生后,面对前辈子死对头赵正春的示好,他大度的表示:可以化干戈为玉帛!还有那拖弟带妹的小寡妇好生眼熟啊!可不就是利用他又害他身败名裂的毒妇嘛!现下正是这毒妇命运多舛时,有九九八十一种折磨她的手段。沈岐山咬着牙表示:那就先从做妾开始……怎地前世冤家也重生?!萧鸢唬得心肝胆颤骨头软,前世把他坑得惨惨地,这日子该怎麽过?毒点:1、男主在女主前,不是C,女主是C。2、该文多处有市井生活描写,看惯剧情线的可能不适应。3、不是女强文、不是女强文、不是女强文,别来这里找存在感。4、喜欢就投票,评论,收藏.......我家长姐凶且媚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家长姐凶且媚,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家长姐凶且媚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