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入秋的右江市仿佛披着一层薄纱，弥漫开来的烟雾飘散于半空中，到处都能闻到一股陈腐的气息。
林威驱车驶过一条又一条十字路口，所过之处扬起一片金黄。
尘埃被瑟索的秋风吹向各处，扑到行人的脸上蜕成了满面的黄沙。
二十分钟后，墨绿色的越野车停在了右江市中心医院的停车场，三人走下车，跟着潮涌的人流匆匆奔向后楼的住院部。
何礼刚挤出停在七楼的电梯，就发现一位站在713病房外的男性警务人员。
经林威介绍，此人名叫张巡，和另一位名叫于辉的同事共同负责看护抢劫杀人案的被害人。
张巡并不认识徐祯国和何礼，倒是在病房里见过林威一次，也知道他是新到任的刑侦大队副大队长，而且是专司此案的负责人。所以再次见到林威，他也是恭恭敬敬地行过注目礼，等到林威点头示意后，才推门将三人请进病房。
何礼跟在林威身后步入了一尘不染的病房中。
刚一进门，他便看到一位患者侧躺在病床上，头上缠着里三层外三层的白色纱布，正背身痴痴地望向窗外。
患者听到开门的声音，立刻扭转回身体，见到有人进门立即爽朗地笑道：“你们好，警察先生！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原来录音里的家伙就是这货。
何礼闻声停下了脚步，心想这话跟录音中的几乎一模一样，似乎只多了一个“们”字。
他上下打量着这位被害人，发现他的颧骨和眉骨都很高，皮肤黝黑，浓眉大眼的，甚是精神。
徐祯国倒是见怪不怪，他站在林威身边，看到被害人还想起身，于是抬手劝阻道：“小兄弟，你不用起来，咱们躺下说话就可以了。”
被害人听话地倚在枕头上，脸上仍挂着非常饱满的笑容。
“你怎么知道我们是警察的？”徐祯国背着手问道，他对被害人一眼就能看穿他们的身份，颇为惊讶。
“因为我之前跟护士小姐说过，想让她找一位警察过来和我见上一面。令我意外的是，她竟然一次请来了三位警察，我真是太荣幸了！”
徐祯国眯着眼笑道：“你既然想要联系警察，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报告吧？”
“那是当然！”
被害人卯足了精神想要继续说下去，可张开嘴后却久久没有说话。半晌，他懊恼地低下头支吾道：“啊……我记得我是要报案，可现在……现在却想不起来要报什么案了……”
徐祯国轻轻皱眉，对被害人的说辞很是不解。
林威此时却无奈地朝何礼瞥了一眼，何礼也向林威报以会心一笑。
二人似乎是在传递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可都心照不宣、缄默不言。
何礼心想，恐怕这一次，他们三人还是要无功而返了。
还好林威提前打过预防针，徐祯国很快便又镇定下来。他料到这位年轻的被害人并不是一个性格内向孤僻的人，于是径自走到他身边坐在了病床上。
被害人没有显得过分惊讶，反而对徐祯国的行为颇有几分欣喜。他铺整好床面，看着徐祯国坐稳后说道：“你好，我……我叫苏昊！”
徐祯国双眼一眯，回头向林威进行求证，可林威只是默默地摇着头。
“苏昊？看来你父亲也姓苏了？”
徐祯国的提问方式较林威有很大的不同，被害人被噎的说不出话来，过了很久才回答道：“应该……是吧？”
“你是哪里人？”
被害人低着头想了半天，似乎是在努力地回忆着什么：“我应该……就是这里的人吧？”
“那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被害人怔怔地坐了好久：“不知道。”
“这里是右江市，你现在就在右江市中心医院的病房里。”
被害人“哦”了一声，又问道：“我为什么会在右江市？”
徐祯国也不打算正面回答，而是又反问道：“那你觉得你应该在哪？”
“我觉得……我应该是在国外。”
“具体是哪个国家？”
“韩国吧……”被害人犹豫地回答道。
“为什么？”
“我看见你们都是东方人的面孔……”
徐祯国哈哈一笑：“日本人也是一样的黑眼睛、黑头发、黄皮肤，为什么你不觉得自己在日本呢？再者说，不管韩国也好，日本也罢，他们国家的医生、护士和警察应该都不会说中国话吧？”
被害人闻言讪笑着：“你说的有道理。可我仍然觉得我是个韩国人，至少也是位韩国的华侨。”
“不过你现在确实是在右江市。”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因为你遇到了一起抢劫杀人案，险些命丧于此！”
徐祯国本想利用这句话冲击被害人的大脑，试图唤醒他被遗忘的记忆，可被害人纠结了很久，还是无辜地摇着头：“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想要杀我？难道我是富二代吗？”
徐祯国给林威使了个眼色，让其向被害人介绍下案情，于是林威很是不耐烦地说起了案件经过。
两个月前……南湖公园……突然遇袭……胸口被刺……生命垂危……被人发现……全身**……抢救脱险……blabla……
林威每多说一句话都感觉无比煎熬，介绍案情的话他已经说了不下二十遍，单单跟被害人就唠叨了四五遍之多。
他觉得自己跟祥林嫂似的，一件并不复杂的案件被他絮絮叨叨，反复说个没完。
林威话音刚落，徐祯国立马进行总结性发言：“没错，事实的经过就是这个样子。”
何礼看着林威怒气冲冲的样子，心中暗自发笑。
“可是，那个人为什么要杀我啊？”
“那就得问你自己了。”徐祯国郑重其事地说道，“你想想，能不能提供什么线索给我们警方，我们也好全力破案，把凶手捉拿归案。”
被害人静静思考着，可是表情却极为痛苦。末了，他还是摇了摇头：“我真的想不出会是什么人要杀我。”
被害人又叹气道：“警察先生，能给我一根烟抽吗？”
“这里让抽烟吗？”
徐祯国说完环顾四周，在床头柜上发现了一个塑料烟灰缸，里面还添上了一些清水。于是他从内兜里摸出烟盒，抽出两根烟，一根递给了被害人，另一根则叼在自己的嘴上。
被害人借着徐祯国递来的打火机点着了香烟，他快速地吸了两口，又对着徐祯国手中的烟盒开始发呆。
第185章 志同道合
“你在看什么？”徐祯国抽了一口烟说道，“看来你对我手里的烟盒很感兴趣。”
“呃，你手里的烟盒我好像见过……是叫玉溪？”被害人端着香烟呢喃细语。
这话引起了林威的注意，他之前都是带着当地烟与被害人见面，两人关于香烟的话题也始终一成不变。如今徐祯国拿出红色软包的玉溪烟，被害人的反应竟与之前有所出入。
这个细微的变化令林威觉得有些异样，香烟之间的差别会不会如同蝴蝶效应一样，产生截然不同的结果呢？
林威决定竖起耳朵仔细探听两人接下去的对话。
“没错，是玉溪，而且是软包的。你在哪里见过这种烟？”
被害人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大白墙，过了三四秒才转向徐祯国：“好像是参加，不对，是吃饭的时候……想不太清楚了。可是我印象中似乎只抽过两种烟，一种是棕色盒的兰州，还有一种是苁蓉，不过没有见过苁蓉烟盒，应该是我的同学送给我抽的。”
林威一拍脑门，心说完了，这被害人又回到了之前的轨道上。
徐祯国觉得香烟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于是又问道：“除了这三种烟，你还抽过别的什么烟吗？比如利群、白沙、阿诗玛、南京、长白山、芙蓉王？”
“没有，全都没有印象。”
“那你在抽烟的时候，有什么感觉？”
被害人一愣，马上拿起香烟抽了两口：“有点苦，头有些晕，但是身体却觉得很舒服，好像心中的苦闷被排解了出去似的。”
徐祯国点点头：“抽兰州和苁蓉也是这种感觉吗？”
“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
被害人举起仍未燃尽的香烟说道：“兰州很苦很涩，香烟入肺的时候胸部非常憋闷，特别呛嗓子，而且非常容易生痰。苁蓉……”
“苁蓉是什么感觉？”
“抽苁蓉的时候，我的手……在抖。”
徐祯国低眉看过去，发现被害人的手并没有任何异常的举动。
“你是说，在你的记忆中，你抽苁蓉烟的时候手在抖，是吗？”徐祯国问道。
被害人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恐：“是的，没错……”
“能不能再讲清楚一些，比如说，为什么你在抽苁蓉的时候手会抖？”
“我不知道……”被害人的回答并未给徐祯国带来惊喜。
徐祯国拍拍被害人的肩膀：“没有关系，以后慢慢想，总会有想起来的那一天。”
“好的，我会尽力的。”
徐祯国将香烟掐灭，放进烟灰缸里，他双眼看着被害人茫然无措的神情，也不知道还要再说些什么好。
“警察先生。”
“什么事？”
“能告诉我，你们都叫什么名字嘛？”
“我叫徐祯国。”徐祯国说完指了指林威，“林警官你应该见过了吧？”
被害人摇了摇头：“我从来没有见过他。”
被害人这句话给徐祯国惊讶地说不出话来，林威见状贴在徐祯国的耳边，告诉他被害人目前的症状是短时间的记忆障碍。
“也就是说，他现在跟金鱼的记忆力很接近？”徐祯国小声问道。
“是的，你出去用不上几分钟再回来，他就跟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而且刚才你们之间的聊天内容，他基本上也都跟我说过。”
听过林威的解释，徐祯国才如梦方醒，他继续向被害人介绍道：“我身边这位叫林威，是南湖区刑侦大队的副大队长。我们身后这位叫何礼，也是南湖区刑侦大队的侦查员。”
“你们好，见到你们真高兴。”被害人又咧开嘴笑了起来。
“对于抽烟一事，还有什么是你印象特别深刻的？”何礼坐在旁边的床位上面无表情地问道。
自从去过琉璃岛，何礼就笃定在以后的破案中要坚持这种行事作风，必须面色阴郁、冷酷到底，让人捉摸不透才是一名优秀的侦探应该有的样子。
经过何礼的提示，被害人忽然眼前一亮：“小马哥！对了，我记得我看过一部叫做《英雄本色》的电影，里面周润发扮演的小马哥有一个吸烟烧美金的动作非常经典。”
何礼抓住这一细节继续问道：“你在哪里看过这部电影？”
“是一个四四方方，非常昏暗的地方。”
“电影院？”
“不是。”
“周润发是你的偶像吗？”
“也不是，那部《英雄本色》的电影我根本看不懂，不知道它讲的是什么，想表达什么主题。只有小马哥抽烟的动作我至今还印象深刻。”
“那你的偶像是谁？”
“是唐国强。”
被害人的回答出乎何礼的意料：“这么老派的电影演员你也喜欢？”
“我听别人说，他可是出了名的奶油小生！”被害人争辩道。
“那你喜欢他出演的什么角色？”
“诸葛亮！肯定是《三国演义》里的诸葛亮！我不但看过电视剧，还读过书，是我在学校的时候看的。书里面最让我动容的一段就是上方谷一役，我记得是第一百零三回，章回名叫《上方谷司马受困，五丈原诸葛禳星》。而电视剧中的演绎更是精彩纷呈，简直就是经典中的经典，真正是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何礼记得被害人在视频中也说过相同的话，他有些泄气，但还是问道：“除了《三国演义》，你还看过唐国强出演的其他角色吗？”
“我还看过《雍正王朝》，唐国强在里面扮演的是雍正皇帝，也就是爱新觉罗·胤禛。可是那部电视剧我也有些看不懂，一会儿是康熙，一会儿是太子，一会儿又是八阿哥、十四阿哥，这个阿哥那个阿哥的，看得我头大，那感觉跟看《东邪西毒》的时候一模一样。”
被害人把手中的香烟抽到了根部，才依依不舍地扔掉了烟头。
“我还是更喜欢那种令人身心愉悦、或者是能够激发肾上腺素的事物。”
徐祯国将两手交叉问道：“比如？”
被害人偷偷摸摸地小声回答道：“我喜欢足球和电子竞技！”
“电子……竞技我不大懂。”徐祯国笑了笑，“不过说到足球，咱们还是有些共同话题的。”
被害人兴致勃勃地坐直了身子：“能跟志同道合的人坐在一起，我真是太幸运了！关于足球的话题我能聊上一天。”
第186章 奇异梦境
“说句实话，我并不会踢足球，甚至都没有碰过足球，但这并不妨碍我喜欢这项体育运动。我很早开始看甲a联赛，而真正让我为之疯狂的，就是九八年的法兰西之夏。我记得那届杯赛中的大部分比赛都是在后半夜举行，所以我每天晚上睡前都会定好闹钟，在后半夜准时起床观看球赛。除了在小组赛阶段最后一轮，其他比赛我都没有落下。很多经典比赛我都不胜枚举，比如英阿大战、西荷对决，以及法国和巴西的最终一役。罗纳尔多、齐达内、贝克汉姆、欧文还有劳尔，这么多的球星闪耀在球场上，就注定这是一届不平凡的世界杯，难以想象这些人在同一个队伍里会是什么样子。对了，还有瑞奇马丁的《生命之杯》！那是我第一次听拉丁曲风的歌曲，一瞬间就能让人热血沸腾。从那以后，只要听到《生命之杯》，我的身体就会轻轻扭动起来……”
被害人在徐祯国面前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跟案件毫无关联的事情，徐祯国却听的饶有兴致，并不想打断被害人的叙述。
“相较而言，零二年的日韩世界杯就黯淡了不少。卫冕冠军在小组赛就打道回府，淘汰赛里还爆出了诸多黑幕，除了中国队首次进入世界杯，就没有什么值得人称道的比赛。我还记得九九年女足世界杯，我们中国女足拿了第二，之后中国男足又首次冲入零二年世界杯的决赛圈，我感觉距离我们中国足球崛起的那一天已经不远了。”
徐祯国苦笑着，若是被害人知道现在的中国足球有多烂，他怕不是马上就能从病床上弹起来。
何礼察觉到被害人在叙述中的矛盾，于是问道：“你之前可是说过你自己是韩国人，为什么说起足球的时候，又变成‘我们中国足球’了？”
被害人忽然一愣，随后憨笑道：“说的也是，我差点忘了自己是韩国人。”
“可你会说韩语吗？”
被何礼这么一问，被害人才幡然醒悟：“是啊，我不会说韩语！难道……难道我是中国人？”
这还有疑问？
林威冷笑着没有回答。
被害人渐渐低下头：“这样一来，我做的梦就能稍微解释明白一些了。”
林威和何礼都知道被害人接下去要说什么，只有徐祯国还被蒙在鼓里：“你做了什么梦？”
“我梦见了三个中国人。”
“你认识他们？”
“是的。”
“他们是谁？”
“鲁迅、朱自清和海子。”
徐祯国呼出一口闷气后说道：“你怎么会……梦见他们三个？”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梦里会出现这三个人，而且他们还衣衫褴褛，被镣铐锁在一起，像罪犯一样低头走着。”
“他们有没有什么交谈？”
被害人认真地点着头：“有……不对，鲁迅先生没有说话，他一直抽烟，看样子很生气。朱自清先生一直在念叨着‘梵婀玲上奏着的名曲’，海子就是说要关心粮食什么的。三个人之间各说各的，没有交谈。”
徐祯国舔舔嘴唇，终于意识到这起案件是有多么的棘手。
这个被害人不靠谱，而且非常之不靠谱。
“对了，徐警官，右江市这里有冰川吗？”
“冰川？咱们右江地处中原，怎么会有冰川？”
“可是在我的梦里，他们三个人是走在冰川上的。”
徐祯国摸着眉毛说道：“你所说的冰川我倒是知道，它主要分布在地球的两极和中、低纬度的高山区，而中、低纬度高山区冰川又称山岳冰川。我们国家倒是有这类山岳冰川，不过分布的范围不是很广。你能说说梦中冰川的特征吗？”
“在我的梦里，冰川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红色苔藓，它们的分布有点像斑马身上的斑纹。苔藓上还有一些古怪的倒影，像是卑躬屈膝的人影在弯腰行礼。头顶的天空是金色的，照的人心慌，而远处能遥望到深蓝色的大海，海面上席卷着闪电和风暴，时常会听到震耳欲聋的雷声……”
徐祯国耐心地听着，心想这种奇异的画面并不存在于真实的地球上，可梦境也必然是基于现实才得以幻想出来的。
“你还看到什么了？”徐祯国又问道。
“在冰川的悬崖附近有一座神殿……”
“那神殿长什么样子？”
“长满了青藤。”
“不不不，我指的是神殿，他是西方的神殿还是东方的庙宇？”
被害人想了一会儿回答道：“西方的。”
“类似于帕特农神庙？”
“有点像，不过它有四个出入口。”
“你确定是四个？”
“是的，东西南北各有一个。”
徐祯国眉头一皱，他认为被害人提供的信息似有所指，可却不清楚到底能和什么联系到一起。
“你接着讲下去。”
“鲁迅、朱自清和海子一起沿着冰凌走进悬崖上的神殿里，在神殿中央放有一个水晶棺，水晶棺里躺着一个洋娃娃，她穿着红色的晚礼服，樱桃小嘴，面如凝肌。可是洋娃娃额头的刘海遮住了双眼，我看不见她是否有眼睛。我们想去触碰那个水晶棺，将它打开，但是水晶棺却怎么都打不开。”
“为什么打不开？”
被害人无助地看着徐祯国：“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特别想打开它，可是我做不到！”
“是上锁了吗？”
被害人怔怔地看着徐祯国，转瞬又狠狠点了点头：“是，是的。”
徐祯国贴在被害人的眼前问道：“那你为什么一定要打开那个水晶棺，去触碰洋娃娃呢？”
“我……我不知道。”
被害人又一次垂下头去，可是徐祯国并未放弃，而是继续问道：“那你又是谁？”
“我？我是苏昊啊？”
“不，我不是问你真实的姓名，而是问你，在你的梦中，你是谁？”
被害人摊开双手回答道：“我，我看不见我自己。”
“那你有像朱自清或者海子那样，说过什么话吗？”
被害人抬起头，无神地盯着徐祯国的脸庞说道：“我不相信梦是假的，我不相信死无报应……”
第187章 穿越时空的男人
徐祯国站在走廊外，手里捧着林威刚买的旗舰手机，面色凝重地收听着正在播放中的音频。
而音频播放的，正是林威上一次和被害人之间的谈话内容。
林威站在一旁静静地等待着，当徐祯国抬起头关上手机的那一刻，他才如释重负般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徐祯国说着将手机递还给林威。
林威见徐祯国的脸色极其难看，好像是上当受骗了一般，只好解释道：“在车上的时候来不及给你看，所以我只好简单口述了一遍。”
徐祯国的脸色还是没见气色：“要是早点知道你们之前还有过类似的谈话，也许我会问的更加透彻。”
“哦？徐哥，你从被害人的讲述中得到了什么线索？”
何礼拎着装有矿泉水的包装袋走了过来，见徐祯国和林威正交谈着，也插嘴问道：“老徐，被害人的身份能够查清吗？”
徐祯国从包装袋里拿出一瓶矿泉水，刚要拧开却又转了回去。
徐祯国缓缓说道：“梦境是现实的投影，应该能反映出现实中的某些特征。只不过咱们这位被害人的梦境十分诡异、跳跃，而且又混杂着很多带有象征意义的符号。所以我觉得，关于其梦境的解读还是要稍后再做研究，不过被害人的梦境很有可能就是本案的核心线索。”
“为什么？”
徐祯国轻捋眉毛回答道：“不知道，只能说是一种感觉。”
徐祯国的回答没有在何礼的意料之外，虽说这可能真的是徐祯国的感觉，不过何礼知道，徐祯国的感觉一向很准。
何礼又递给林威一瓶水，然后向徐祯国问道：“老徐，现在我们要做什么？”
徐祯国这才拧开瓶盖，喝下一口水：“第一点是要确认被害人的身份。”
“你能做得到？”何礼斜睨着徐祯国。
不是他不相信徐祯国，只是这案子已经调查了两个多月的时间，之前成立的专案组连根毛都没有搜集到。他徐祯国怎么可能仅凭一人之力，而且还在这么短的时间就能查出被害人的身份？
徐祯国哼哼两声：“小样儿，我以为你在临海市破了一起大案，心智应该能够成熟些，没想到还是没什么长进。”
何礼白了徐祯国一眼，要是别人这么说他肯定马上还嘴。
徐祯国接着说道：“其实你俩都是被他这种错乱的思维带跑偏了，盲目地认为他所说的话都是没有经过大脑的，没有论证调查的必要。可我的观点恰恰相反，我虽然不是什么心理专家，但我认为，人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有原因的，哪怕只是为了揶揄、应付、敷衍他人，但终究是有一定的目的。”
“可是被害人为什么要跟我们反复说起这些话题呢？”林威不解。
“他缺乏基本的安全感，以及对自己、对社会的认同感。周围所有的事物都让他感到极为陌生，他不知道自己是谁、在哪里、接下去应该做什么。他看起来热情似火，可内心却非常寂寞寒冷。我不知道这种心理应该用什么专业术语进行描述，但是我觉得他的潜意识里，可能认为自己是穿越了时间和空间的怪人。”
何礼打了个响指：“怎么样，林威，我就说他是穿越了吧？”
徐祯国当然知道何礼这是在开玩笑，他简单解释道：“我们得用辩证思维去思考问题，不要像现在这些个网络作家，挖出个大坑填不进去，就用一些超现实的东西去解释。”
林威可是网文的忠实拥戴，他对徐祯国的话不以为然，心说合理不合理的问题很重要？只要打脸，只要爽，只要有人喜欢看那就足够了。
“老徐，现在能确认被害人的身份吗？”
“还不能。”徐祯国咳嗽了两声，“不过在看过林威录制的视频后，我觉得距离解开‘他是谁’的这个问题，应该已经不远了。”
林威带有报复情绪似的，一拳砸在徐祯国的胸口上：“徐哥，还是得靠你啊！”
徐祯国捂着胸口喘了口气：“咳咳，光知道被害人的身份还远远不够，我们接下去需要确认被害人到底缺失了哪一部分的记忆。”
“这可是脑外科或者是精神科的医生需要做的事情吧？咱们警察负责的是打击犯罪，能做这个吗？有这个能力吗？”何礼瞪着眼睛问道。
“我们警察是打击犯罪不假，但是打击犯罪也是需要证据的。我想被害人缺失掉的那部分记忆或许和这起抢劫案有关系，而他现有的这些碎片化的记忆，会是我们证据链中不可缺少的一环。”
林威问道：“徐哥，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的结论并非全是建立在被害人的讲述上，之所以会这么判断，也是依据你们两人的叙述，怎么这个时候又问起我了呢？你俩沉下心来，再好好想一想。”
何礼手拎包装袋，拧着眉问道：“被害人也许认识凶手？”
徐祯国点点头：“没错，咱们现在都知道凶手是借抢劫之名，行杀人之事，而杀人动机又跑不出情、仇、财这三方面，所以被害人有很大概率是认识凶手的。而被害人在和死神擦肩而过后，或许是忌惮于回忆起凶手的身份，才会主动地而且是有选择地抛弃了这部分的记忆。”
林威的目光透过病房的玻璃窗，落在被害人无忧无虑的脸颊上。
在之前交流中，重复不断的话题磨灭了他的心智，他一次比一次焦躁，以至于在进行第三次谈话时，他只想着快些离开这个鬼地方。
经徐祯国的提点，林威才隐约感觉到了其中可能存在的线索。
“那我们该如何确定被害人的身份，找回他失去的记忆，解读他的梦境呢？”何礼无可奈何地摇着头，“这也太难了，这是弗洛伊德才能研究明白的吧？是不是叫……梦的解析？”
徐祯国淡然一笑：“我不关心那是什么，我只关心如何能破案。对了林威，在音频最后，你让被害人画了一副画是吗？”
“不，一共画了两副。”林威纠正道。
“这两副画现在在哪？”
林威指着被害人旁边的病床：“就在那张床上的案卷里，是何礼放在那里的。”
徐祯国点点头：“那好，我们马上进去。”
第188章 我记忆力超好
徐祯国三人再次推门而入，此时距离他们上一次离开病房，只不过隔了二十分钟。
坐在病床上的被害人忽而抬起头，他见有三名陌生人进入房间，马上咧开嘴笑道：“你们好，警察先生！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徐祯国只是冷冷地“哦”了一声，便坐在了旁边的床位上。
虽然徐祯国没有提问，可是被害人还是自顾自地解释道：“我昨天跟护士小姐说过，想要跟一名警察见上一面，没想到今天竟然一次来了三位警察，真是太荣幸了！”
徐祯国翻看着床上的案卷，没有说话，倒是何礼站在床尾用非常快的语速说道：“你找警察的原因是因为你想报案，可是你自己却不知道要报什么案，是这样没错吧？”
被害人惊讶地张开嘴，充满敬畏地看着何礼，好像自己的内心都已经被对方看透了似的。
“你叫什么名字？”何礼口气生硬地问道。
“我叫……我叫苏昊。”
“那你的父母叫什么名字？”
被害人挠着头回答道：“我不知道……”
“为什么你清楚地知道自己叫苏昊，却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叫什么？”何礼已经开始厌烦这种喋喋不休的交流方式，他的语速还在不断加快。
“我真的不知道。”
“好，那你自认为你是从韩国来的外国人吧？”
被害人再一次惊讶地点了点头。
何礼不知道被害人为何执着于韩国这个国家，但是徐祯国进门前嘱曾咐过何礼，让他把这两次遇到过的问题全部都详细地再问一遍。
虽然何礼不清楚徐祯国让他这么做的理由，可他还是依旧照办了。
“你既然在韩国生活，那你能说出十个韩国城市的名字吗”
“汉城、釜山……”
被害人揉着太阳穴痛苦地思考着，可最终他还是摇了摇头：“我只能想到这两个城市，其余的说不上来……”
“你能说出十个中国城市的名字吗？”
“北京、上海、广州、深圳、杭州、西安、兰州、甘州、拉萨、哈尔滨、武汉、长沙……”
“好了，够了，你已经说了十二个城市的名字。”何礼又问道，“为什么你对中国城市如此熟悉，却又对韩国城市难么陌生？对于这个问题你怎么解释？”
被害人木然地看着何礼。
“好，你既然解释不了，我们再换一个话题。你真的是韩国人吗？既然你自认为是韩国人，那你会不会说韩语？”
被害人惊恐地看向四周，拼命地摇着头：“你们是谁？你们想干什么？怎么知道这么多关于我的秘密？不不，你们不是警察，我要报警，我要报警！”
林威见状，连忙冲到被害人身旁安抚住他：“你不要害怕，我们确实是警察，可能这位警官的问话方式你不太适应。没关系，你先冷静冷静。”
林威说罢向其出示了警官证，被害人这才又重新冷静下来，但是坚决不同意何礼继续问话。
被害人双手揪着薄被的一角问道：“你们……都叫什么名字？”
“我叫林威，警官证上写着我的名字。坐在床上的大哥叫徐祯国，我身边这位叫何礼。”
“幸会幸会。”被害人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伸出手说道，“林警官，能抽您一根烟吗？”
林威爽快地拿出兜里的烟盒，递给被害人一支烟。
被害人接过香烟狠狠抽了两口，又开始盯起林威手上的烟盒。
林威随意地举起烟盒：“这是本地烟，没见过吧？”
被害人摇了摇头，忽然一惊：“本地？那我，我现在是在哪里？”
“这里是右江市，你正在右江市中心医院里。”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摸摸你的脑袋。”林威指着被害人的头部说道。
被害人摸到自己头上的纱布，变得惊慌失措：“林警官，我这头是怎么了？”
“你自己感受下，除了头部，你还有哪里不舒服？”
被害人一边抚摸自己的上半身，一边回答道：“我的胸口有些不舒服。”
“那就对了。你两个月前在右江市的南湖公园被人用钝器砸中脑袋，又被锐器刺中了胸口。还好你前胸的刀口偏了一点，没有刺中要害，而且被人及时发现，这才保住了你的命。不过你的大脑因为被钝器重击过，造成脑组织损伤，致使你失去了一部分的记忆。”
被害人像是听故事一般听着林威的叙述，仿佛这件事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何礼盯着他天真的脸庞很久，确定他的表情并不是假装出来的。
末了，被害人才问道：“是什么人想要杀我？”
“你被发现时全身**，现场没有找到任何证据，通告发出了两个月也没人来找你。所以，嫌疑人的身份至今还不清楚。”
“凶手知道我还活着吗？”
林威犹豫片刻才回答道：“不好说。”
“那我还是待在这里吧。”被害人佝偻起了身子。
被害人抽了几口烟又问道：“林警官，你说绿色盒子的是本地烟，为什么我从来都没有见过？”
“也许是因为你失忆的原因。”
“可我却记得我曾经抽过兰州和苁蓉。兰州是棕色的烟盒，苁蓉是我的同学带给我的，我只抽了一两支，烟盒我却没有看到。”
“你那个同学叫什么名字，你还记得吗？”
被害人摇了摇头：“完全不记得了。”
“抽过玉溪吗？”坐在一旁的徐祯国终于说话了。
被害人仍旧摇着头回答道：“没有。”
徐祯国闻言便翻出烟盒扔在被害人的面前，被害人只盯了三四秒，然后说道：“这烟盒……怎么这么眼熟？”
“抽过吗？”徐祯国又问道。
“见过……不过没有抽过。”
徐祯国的额头抬了抬：“你看看你床头边上的烟灰缸，那是你半个多小时前才抽过的。”
被害人顺着徐祯国的目光看过去，意外地发现烟灰缸里确实躺着两个烟头。
“我一个人抽了两支？”
“不，是你抽了一支，我抽了一支，而且这事就发生在不久之前。”
被害人慌张地问道：“可……可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呢？”
徐祯国收回烟盒回答道：“我判断你在被钝器击伤后，脑部应该出现了两种症状。其一是你忘却了一段时期的事情；其二则是你的大脑丧失了记忆的存储功能，即使是时隔不久的事情也无法存入到你的大脑里。”
第189章 游戏达人
被害人难以置信地看着徐祯国：“这……这怎么可能？”
“我也希望这不是真的，可是烟头就是最好的证明。你自己说说，我们之前有见过面没有？”
“没有，徐警官，我这是第一次见到你，所以我不相信你刚才说的话是真的。”
徐祯国耸了耸肩：“那让我猜猜，你在抽兰州的时候会觉得很苦很涩，胸也会觉得很闷。而在抽苁蓉的时候，你忘了当时是什么感觉，只记得手在不住地发抖。是这样吗？”
被害人仔细回忆了一番，然后连连拍手称赞道：“真是太厉害了！要我说你根本不是什么警察，你到底是心理医生还是催眠大师？为什么会知道我抽烟时的感觉？”
“如果你不相信我刚才说的话，那我只能说是我碰巧猜到的而已。”
“哈，徐警官，你真是能言善辩、神机妙算，虽然我还无法确定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可是你让我想到了一个人……”
“是诸葛亮吗？”
被害人用力拍了一下床面：“对对对，就是诸葛亮！我在学校的时候看过《三国演义》，书里面最让我动容的一段就是上方谷一役。我还记得在小说里是第一百零三回，章回名是《上方谷司马受困，五丈原诸葛禳星》，而电视剧中的演绎更是精彩纷呈，简直就是经典中的经典啊！真正是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所以你看的是陆毅扮演的诸葛亮吗？”
“陆毅？不，明明是唐国强扮演的诸葛亮。”
“你确定没有看过陆毅扮演的诸葛亮？”
被害人十分确定地点点头：“是的，陆毅如此年轻气盛，怎么可能扮演足智多谋的诸葛亮？连唐国强都被人质疑其能力不足以扮演诸葛亮，陆毅就差的更多了。”
“你还喜欢玩电脑游戏？”徐祯国主动问道。
“是的，我甚至可以算是半职业选手！”
“说说你喜欢玩的游戏吧？”
被害人说起游戏来如数家珍：“红色警戒、帝国时代、星际争霸、盟军敢死队、仙家奇侠传、魔兽争霸，还有很多其他游戏我都很擅长！”
“那你记忆中，最近玩过的游戏是什么？”
被害人回忆道：“是魔兽争霸，而且我玩的是兽族。”
这时，林威转着手中的香烟问道：“我也玩过魔兽争霸，你说说兽族都有什么英雄？”
“剑圣、先知和牛头人酋长。”
“只有这些吗？”
被害人十分肯定地回答道：“只有这些。”
“暗影猎手呢？”
被害人茫然无措：“暗影猎手？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英雄。虽然我最后一次玩的是兽族，可我记得我应该是个全能选手，而且四个种族里我更偏爱暗夜精灵族。”
林威没有和被害人继续聊天，而是翻看起了手里的手机。
被害人刚想要问林威手上握着的是什么，却被徐祯国打断道：“我们问的已经够多了，说说你自己吧，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被害人顺从地点着头：“好的，徐警官，我尽量去想。我叫苏昊，喜欢看杂书、看足球、玩游戏，我记得自己应该是在一个县城里上高中，可我已经不记得那个县城的名字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右江市，也不知道是谁想要杀我……唉，我不知道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被害人垂头丧气地将香烟掐灭，随后又叹了一口气。
“你记忆中的那个县城是什么样的？”
“模模糊糊的，说不清楚。”
“是不是四季分明？有没有春夏秋冬的更迭？”
被害人点了点头：“是的，不过雨水不是很充沛。”
“饮水困难吗？”
“是有一点。”
被害人说完话感觉徐祯国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可是他并不知道，徐祯国的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一个较为明确的答案。
“徐警官……”被害人有些胆怯地说道。
徐祯国抬起头：“什么事？”
“我不知道该说不该说……我最近一直在做一个相同的梦。”
徐祯国为了不耽误时间，马上说道：“我知道你做的那个梦。”
被害人惊愕地问道：“你……你怎么会知道？”
整个屋子里就剩你不知道了！
何礼憋着一股气愤愤地想着，却又被徐祯国白了一眼。
“也许是心有灵犀？”徐祯国笑了一笑反问道，“你为什么会梦到冰川上长着红色的苔藓呢？”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苔藓，但它确实是暗红色的。”
徐祯国手臂交叉在胸前：“冰川上长有暗红色的苔藓，这种现象在极地和高原地带偶有发生。有些藻类或者微生物在极低的温度下会保持休眠状态，他们能够适应寒冷的气候。而当温度升高，这些微生物会复苏并迅速生长。因为其含有类似胡萝卜素的虾青素用来防止紫外线辐射，所以表面看就会呈现出红色。你看到的苔藓跟我所说的情况是一样的吗？”
“我不清楚，我梦里红色苔藓的形状跟斑马的花纹是一样的。”
“那冰川呢？冰川是什么样子？”
“严格来说它可能不是冰川，有点像……澳大利亚的厄亚斯巨石。”
“不是冰川又是什么意思？”徐祯国无法理解被害人的思维。
“怎么说呢？实际上我根本没有见过冰川，我以为梦里梦到的那个奇形怪状的山川应该就是冰川吧？”
徐祯国痛苦地挠了挠头，他拿起矿泉水喝下了一大口水。
“在你的梦境中，还有什么是你肯定从来都没见过的？”
被害人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金色的天空、深蓝的大海……”
“神庙呢？”
被害人看着徐祯国：“神庙我见过。”
这次轮到徐祯国吃惊了：“你竟然见过西方的神庙？”
“是啊？”
“你在哪里见到过神庙？”
被害人沉思很久才回答道：“我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但是我记得很清楚，那座神庙非常破败不堪。”
“鲁迅、朱自清、海子还有水晶棺和女娃娃呢？”
“我说不好，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梦境里。有时候我会因此而感到恐惧，虽然不知道自己恐惧的是什么，但是这种感觉却一直挥之不去。”
徐祯国按照被害人的思路喃喃自语着，他突然对被害人说道：“关于梦境里的事物，你能画的出来吗？”
“我试一试吧。”被害人轻声回答道。
第190章 脑子有问题
徐祯国留下林威在病房里照看被害人，自己带着何礼一起打算到主治医生的办公室进行咨询。
两人根据林威的介绍，通过走廊尽头的步梯走上八楼，在靠主楼中间的办公室里找到了年轻的主治医生，任若涵。
刚一见面，任若涵娴静淡雅的面容和她嘴唇上涂抹的如朱砂般的口红，便给何礼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可是任若涵的目光却始终停留在她正对着的女人身上，并未意识到有两个陌生人进入了办公室。
徐祯国停在原地，敲了敲已经敞开的房门问道：“请问这是任医生的办公室吗？”
任若涵蓦地抬起头，她正对着的女人也随之转身看向徐祯国。
“怎么是你？”何礼和周荃几乎不约而同地说道。
何礼和周荃两人都没想到竟会在这种地方相遇。
真是冤家路窄。
周荃的脑子反应更快，跟个小人精似的抢先说道：“怎么不会是我？我和任若涵是闺蜜，我来看她有什么问题？倒是你，鬼鬼祟祟地进来到底意欲何为？”
何礼一脑子的黑人问号：“我怎么鬼鬼祟祟的了？我也没怎么你啊？一见面不打声招呼，上来就掐架呀。”
“哼，你自己心里清楚。”
何礼无奈地想着，我可真特么不清楚。
“你就是何礼？”
任若涵的莞尔一笑令何礼动容，可他随即又疑惑起来，两人明明是第一次见面，这个任若涵又何出此言呢？
“是，我是何礼，您是任医生吧？”
“我是任若涵，不用这么客气，咱们差不多是同龄人。”任若涵指着一旁的椅子，“你们二位请坐吧。”
徐祯国边坐边说道：“你好，任医生，我叫徐祯国。”
任若涵微微点头：“二位警官好，我想你们此番找我，应该是为了了解楼下那位病人的病情吧？”
“正是如此。”徐祯国回答道。
周荃的食指放在唇边，皱着眉说道：“这个病人我听若涵说过，他是失忆了是吗？”
徐祯国两手支在大腿上，神色有些疲惫：“没错，这位病人在失忆前被人刺伤过，身无一物而且险些送了性命。经过调查发现，凶手的目的是索命，我们都认为这应该是一起故意杀人未遂案件。目前林威和何礼正在负责调查此案，病人的病情对案件的走向可能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周荃眉毛习惯性的一挑：“哟，徐大哥，你们又成立联合专案组啦？”
“哈哈，这次可不是。林威现在已经荣升南湖区刑侦大队的副大队长，何礼也调到了南湖分局，而且跟林威是一组的。我就是来临时凑凑热闹的。”
周荃撇撇嘴：“徐大哥，我实话实说，没了你，他俩是真的玩不转。”
何礼本想瞪起眼睛，却被周荃更具气势的眼神吓得退缩了回去，只好心里只得默念着好男不跟女斗，好男不跟女斗。
任若涵单手伏在案边说道：“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就只管问吧。于公我是病人的主治医生，你们则是案件的调查人。于私你们和周荃之间也有相对亲近的关系。所以无论站在什么位置上，我都会倾尽全力配合警方的调查工作。”
见任若涵的态度如此诚恳，徐祯国稍微弯下了腰：“那我就直接问了，713病房的病人现在病情如何？有没有好转的迹象？”
“情况不太好。他的头部被钝器重击过，现在颅内还有血肿和脑挫裂伤，按照正常情况是需要做开颅手术的。”
“有这么严重？”何礼难以置信地问道。
“是啊，凡是脑部损伤都不是小事。开颅手术本身是危险系数很高的手术，但效果无疑是最好的。在第一时间了解到病人的病情后，我跟我们科的主任商议过，也跟其他科的专家做过会诊，本打算是对病人进行这项手术的。可是阴差阳错，因为一些不可抗力，我们最终选择了较为保守的治疗方案。”
“怎么会出现不可抗力呢？”徐祯国问道。
“之前我说过，开颅手术是危险性非常高的手术，要做这类手术，病人的家属应当到场并在手术通知单上签字。”
“既然是‘应当’，那就总有特例吧？如果一个人生命垂危，医院难道会因为家属不签字就不予救治吗？”
任若涵无奈地回答道：“完全没有私心的说，应当予以救治，可这样的话，医生在无形之中就会承担很大的风险。所以大多数情况下，我们还是更愿意在家属签字后进行手术。不过有些时候，即便签订了这种类似免责的声明，也未必能起到规避风险的作用。一旦手术失败，个别病人的家属还是会出现医闹的行为，甚至会演变成更加惨烈的事件。现在医患矛盾有多大，你们也是知道的，可是很奇怪，无论医生还是病人，他们都觉得自己是弱势的一方。那么问题就来了，那个真正强势的群体到底是谁呢？”
任若涵说罢，看到徐祯国和何礼脸上似懂非懂的样子，只好面带惭愧地说道：“不好意思，题外话说的有些多。”
徐祯国连忙摆手：“不光是你们医生，我们警察在执法的时候也是感同身受。”
任若涵耸耸肩：“其实我们没进行开颅手术的原因，不只是因为病人的家属没有到场。”
“还因为什么？”
“因为患者自己不同意手术。”
看着徐祯国和何礼吃惊的样子，任若涵只好继续解释道：“我们多次征求过病人自己的意见，可是病人都以害怕、担心为由，拒绝进行手术。而且随着治疗的深入，一个更大的问题也随之而来。”
“什么问题？”
“我们发现病人的海马体有一定的损伤，而且正在以非常缓慢的速度开始萎缩。”
任若涵嘴里说出的专有名词令徐祯国头痛无比，他开始不断用双手揉搓着眼部。
而任若涵深知这种行为的含义，只好耐着性子解释道：“海马体存在于我们大脑的内部，主要负责记忆和学习，日常生活中的短期记忆都储存在海马体中。如果一个记忆片段，比如一个电话号码或者一个人在短时间内被重复提及的话，海马体就会将其转存入大脑皮层，成为永久记忆。人有两个海马体，分别位于左右脑半球。它是组成大脑边缘系统的一部分，担当着关于记忆以及空间定位的作用。而我们发现病人的海马体有一定的损伤，这与其失忆的症状完全吻合。可是更为严峻的问题则在逐渐萎缩的海马体身上。”
第191章 中老年知识讲座
任若涵见二人半懂不懂的样子，只好说道：“你俩知道什么是老年痴呆症吗？”
徐祯国终于点了点头：“这个我知道，学名叫阿尔茨海默病。”
何礼马上比起了大拇指：“行啊老徐，这你都知道。”
“啊……我最近记忆力一直衰退，担心是得了这病，在网上好一顿查询。”
“结果怎么样？”何礼装作担心的样子问道。
“搜索平台很给力，我现在觉得自己应该是得脑癌了。”徐祯国讪笑着。
任若涵听着二人的对口相声也不禁笑了出来，她轻轻咳嗽一声又恢复原样道：“身体有问题一定要及时到医院问诊。徐大哥，你现在正好就在我们中心医院，一会儿到楼下挂个号，我给做一下脑部核磁共振检查吧。”
徐祯国连忙摆手道：“哈哈，我是开玩笑的。咱们接着聊正事，病人海马体的萎缩会引起什么结果？”
任若涵严肃地回答道：“会直接导致记忆力的完全丧失，甚至是动作机能的全部蜕化，最终会成为一个植物人。”
徐祯国和何礼像两名认真听课的学生一样频频点头，可是对任若涵的授课内容，他们至多也只能听懂三四分而已。
周荃看出来任若涵是在鸡同鸭讲，于是插嘴说道：“海马体类似我们电脑中的内存，电脑上任何一种输入，如来自外存、键盘、鼠标、麦克风、扫描仪等，以及任何一种输出，如显示、打印、音像、写入外存等，无一不是通过内存才可以进行。比如外存中我们常用的移动硬盘，其中的任何数据只有调入内存中才能真正使用。而一旦内存损坏了一个，那么数据的写入和写出速度会大幅下降。如果所有内存都损坏了，电脑就会完全停摆，无法工作。”
听过周荃的解释，徐祯国和何礼二人才如梦方醒。
周荃心想，这直男们的脑回路也是清奇，跟他们聊人体构造全然不懂，类比成电脑才能将其转化成知识点完全吸收进去。
什么跟什么嘛……
何礼此时不无担忧地说道：“如果病人的海马体持续萎缩，就说明他的记忆功能正在进一步衰退，我们要在他丧失记忆之前把线索挖掘出来吧？”
“病人的记忆力可能恢复吗？”徐祯国试探性地问任若涵。
任若涵思忖良久回答道：“正常而言，海马体的萎缩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但是目前为止，我们人类对自身大脑的研究还是非常有限的，脑科学的研究跟研究宇宙的奥秘几乎是同等的难度。虽然相关的治疗药物也有，比如临床上我们经常使用奥拉西坦、吡拉西坦、胞二磷胆碱等药物进行注射治疗，但是效果还是因人而异。其实无论是在影视剧还是现实中，失忆的人恢复记忆的情况时有发生，医学家和科学家曾经尝试解释过这种现象，不过基本都没有进行过严格的科学论证。通常的解释就是记忆跟神经有关，失忆可能是因为神经细胞受损，而且神经细胞是不会增殖的，一个神经细胞一生可以承担很多记忆，受损了却很难恢复。但是不排除这个可能——如果不是受伤很严重，一旦受到某些高强度刺激没准就能拾忆。所以……也许通过高强度的刺激来恢复记忆倒是一个可行的办法。”
“用电击疗法吗？我看电视里介绍过那种用于治疗的电椅，医院里有没有呢？”何礼单纯地问道。
“我们这不是精神病院，也不是戒网瘾中心，当然不会有你说的电椅了。”任若涵微笑着说道，“电休克疗法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疗法，而且我是一名医学工作者，不是戒网瘾专家也不是磁爆步兵，一般都不建议用这种疗法。”
何礼陶醉在任若涵剪水一般的双瞳下，心想着任若涵连开玩笑都这么有气质，所谓“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大抵就是这意思吧。
任若涵被何礼盯的有些不好意思，他转向徐祯国说道：“我建议你们在和病人的聊天中找寻话题，看看能否通过语言上的交流来刺激病人恢复记忆。”
徐祯国点头回答道：“我正有此意。在找你之前，我也已经跟病人聊过两次了。”
任若涵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跟病人聊天的时候，他似乎总是在回避我。我的面相很凶吗，为什么病人看到我时都是一脸痛苦的表情？”
何礼本想说任若涵冰清玉洁、貌若天仙，正常人喜欢都来不及。可又想到林威录制的那个视频中，被害人所说的话。
深红色的口红……
何礼的目光停留在任若涵深红色的双唇上，直到一个突然出现手掌给他怼到了墙上，他直感觉眼前发黑、天旋地转。
“何礼，我忍你很久了！你来办公室就一直盯着任若涵的脸，眼神都不带挪地方的！你这可是性骚扰，你知道不知道？”周荃用手按住何礼的面部大声吼道。
何礼本想解释，可是周荃的手掌连同他的嘴巴也一起给捂的严严实实的，他连嘴都张不开。情急之下，何礼伸手乱抓，更是碰到了周荃本就不能碰的地方。
周荃一怒之下，又是一拳砸在何礼的胸口上，给何礼闷的说不出一点话来。
何礼捂着胸口直喘，好一会儿才将气息捋顺过来。
“年轻人啊，就是爱打打闹闹。”徐祯国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理说道。
“什么打打闹闹？何礼碰我哪你没看到吗？”周荃指着何礼的鼻子，急的都要跳起来。
“我说你个周荃，真是霸道不讲理呀。你捂着我的脸，我什么都看不到，气都快喘不上来了，肯定要想办法自救啊？”何礼捂着胸口说道，“再说，我刚才也没碰到什么，不过就是一团海绵而已。”
周荃掐着腰质问道：“什么叫一团海绵而已？看起来挺遗憾啊？你想碰什么呀？”
何礼低着头嘟囔着：“反正碰谁都不碰你的……”
周荃冷哼了两声又问道：“那你干嘛总是盯着任若涵的脸？”
“我不是盯着她的脸，而是盯着她的嘴。”
“哟，是条汉子啊，敢作敢当！”周全嘲讽道。
何礼抬头白了周荃一眼：“你懂个……什么，713病房的病人不和任若涵聊天的原因就在她自己的嘴上。”
周荃回头看了看任若涵，任若涵也是吃惊地看着何礼。
“我想，我们的被害人是害怕深红色的东西吧……”
第192章 丑陋的娃娃
徐祯国、何礼、周荃和任若涵四人一同离开办公室，通过步梯走到七楼，朝着713病房走去。
为了印证何礼的说法是否属实，任若涵在离开办公室前抹去了她嘴上朱砂色的口红，涂上了无色的唇膏。
在七楼的走廊上，任若涵遇到每一位病患都会微笑着点头致意，看上去十分和蔼。
何礼不禁陶醉在其中，甚至觉得任若涵的一颦一笑都是在对自己脉脉传情。
等到四人走到713病房前，徐祯国并没有急于进入房间，他透过玻璃窗确认被害人已经画完自己的梦境，才踏实地走入了病房中。
“你们好，警察先生和……医生，初次见面，请多关照。”被害人跟之前一样咧着嘴开心地笑着，似乎没有任何烦恼。
徐祯国早就习以为常。他直接坐到被害人的床边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是警察和医生的？”
“因为这位漂亮的医生穿着白大褂，而你们……我猜你们是警察，那是因为在昨天我跟护士小姐说过，想跟警察见上一面。”
被害人可能对自己说出的这些话并不觉得厌烦，可是何礼和林威早就听的耳朵都起了老茧。
“是的，你猜的没错，我们确实都是警察。”徐祯国不厌其烦的重复着，“你找我们有什么事情？是想报警吗？”
被害人想了一想回答说：“是的，可是……我现在又记不起来为什么要报警了。你们……你们不会觉得我是在耍你们吧？”
“当然不会。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面对徐祯国的问题，被害人坦然回答道：“我叫苏昊，你们呢？”
“我叫徐祯国、站在你对面的人叫林威，我身边的傻小子叫何礼，这位扎着马尾辫的女士叫周荃。对了，还有医生，她叫任若涵，是你的主治医生。”
任若涵看到被害人正向她报以微笑，心中不免一惊，她轻轻摸着自己涂有唇膏的嘴唇，终于明白被害人之前为何总是在躲避着她的目光。
任若涵没有想到，这深红色的口红真的会对被害人产生如此大的影响。
可被害人的笑脸转瞬即逝：“任医生，我到底得了……什么病？”
任若涵回答道：“你的胸口被人用利刃刺伤了，头部也被钝器砸中，现在胸部的伤口虽然已经基本愈合，可是头部的损伤较为严重，甚至影响到了你的记忆力。”
被害人吃惊地问道：“是谁干的？”
“我们警方还在调查。”林威和何礼都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调查什么？”
“调查你是怎么受伤的。”林威独自回答道。
被害人看着窗外问道：“那我现在是在哪里？”
“你在右江市。”
“我怎么会在右江市呢？”
“我们现在也不清楚，别人发现你的时候，你全身**，没有任何能够证明你身份的东西。之后你就被送到了右江市中心医院进行抢救，还好救治及时，你才脱离了生命危险。现在我们仍在对你的身份进行排查。”
被害人用无辜的眼神看着二人：“可是我……我怎么没有一点印象呢？”
“你以为你记不起的事情远比你真正忘却的事情要少的多。”没等被害人发问，徐祯国连忙转移到了另一个话题上，“对了，你开始想抽烟了吧？”
被害人感觉是第一次有人问他这个问题，于是愣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徐祯国拿出一只玉溪烟递给被害人，可他并没有急于收回烟盒，而是故意将烟盒放在了被害人目光的焦点上。
“你是在看我的烟盒吧？”徐祯国问道。
被害人痴痴地点点头：“你手里的烟盒我好像见过……叫玉溪？”
“是的，没错，这烟你没有抽过，但是以前却见到过。你还抽过别的什么烟吗？”
徐祯国加快了问询的速度，如果可以，他甚至想跳过例行询问，直接向他提问有关梦境的问题。可是为了不影响被害人的情绪，他只能循序渐进地问着这些无聊的话题。
“我只抽过两种香烟，一种是棕色盒的兰州，还有一种叫苁蓉，是我的一个同学带给我抽的。”
“抽这两种烟有什么感觉吗？”
被害人表情痛苦地回忆着：“有不小的差别。抽兰州感觉很苦很涩，入肺的时候胸部非常闷，还特别呛嗓子，而且嘴里会生痰。苁蓉……抽苁蓉的感觉我想不起来，只是能想到那个时候，我的手一直在抖。”
“因为什么原因在抖？”
被害人想了一会儿还是回答道：“我不知道为什么在抖……”
徐祯国有些失望，不管他问多少次，被害人的回答都出奇的一致。他索性也不问了，等着被害人自己提出关于历史、足球或者电脑游戏之类的话题，他就可以借着这些话题引导到被害人的梦境中去。
“徐警官？”
“嗯？什么事？”
“你不问我点什么吗？”
徐祯国颇为意外，既然被害人给了他一个机会，他索性说道：“那就说说你做的梦吧。”
被害人听徐祯国这么一说，立刻睁大眼睛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做过梦？”
何礼哑然失笑，这画面他已经见了好多次。面对警察们的“准确预言”，被害人每一次的表情都是如出一辙，震惊到无以复加。要是再多些这样的人，徐祯国恐怕是要被当成上帝供奉了。
徐祯国一本正经地说道：“请你看看，你自己手上拿的是什么？”
被害人低下头随即大惊失色：“我的手上怎么，怎么会有两幅关于我梦境中的画像？”
“这是你亲手画的。”
“不可能，我根本没有一点印象！”被害人吓得将手上的纸张扔在了地上。
徐祯国弓下腰去捡起两张画纸摊开一看，这两幅画都是用黑色水性笔画的。其中一幅是三个火柴人走在冰川上的画面，最左侧被胡乱涂抹的地方应该就是所谓的“风暴和闪电”。另一幅画的是一座像井字形一样的神殿，神殿的中央有一个长方形的棺材，里面躺着的正是一个丑陋的女娃娃，她头发上的刘海刚好挡住了眼睛，可嘴角有些上扬，露出了邪魅一般的微笑。
徐祯国手握画纸说道：“其实你并不叫苏昊。而且我想，也许我可以告诉你，你到底是谁。”
第193章 你们全是坏人
被害人无法相信徐祯国所说的话，他问道：“我真的不叫苏昊吗？”
面对被害人重复不断地提问，徐祯国并未泄气，而是非常诚恳地回答道：“你真的不叫苏昊，而且你之前还说过你可能叫林耀焕，可经我们查实，你的真实姓名也并非是这个。”
“那你怎么可能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因为我们是警察，我们懂得搜集证据，从中分析出线索，进而推断出你的身份。”
何礼轻声问道：“老徐，你就凭被害人的胡言乱语和那几幅画，能推断出他的身份？太儿戏了吧？”
“儿戏？”徐祯国感到何礼的话有几分挑衅的意味，于是对着被害人说道：“那我现在就开始一步一步分析你的身份，但同时，我需要你的全力配合。”
被害人不知所措地问道：“好，好的，可是我该如何配合你呢？”
“尽你的全力去回忆，这就足够了。”
被害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不清楚接下去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而其他人也都在一旁静静地聆听着，他们都清楚徐祯国的为人，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他是不会口出狂言的。
徐祯国一边翻开案卷一边说道：“首先对于是否能够查清你的身份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因为我之前跟你说过，我需要你全力地配合我。我可能会知道你多大岁数，住在哪里，具体是做什么的，但是最终是否能够回想起你的真实身份，还是得靠你自己。这就好比数学中的充分必要条件一样，我的推理是充分条件，而你的回忆才是必要条件。”
任若涵有些担心，因为之前她告诉过徐祯国，被害人的海马体正在萎缩，而且这种萎缩是不可逆的，只能通过药物延缓其萎缩的进程。可徐祯国声称，想要推导出被害人的真实身份必须得是他自己回忆起来才可以。
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此时，徐祯国正全神贯注地看着被害人：“其次，我现在需要做一个假设，而且你本人必须得接受这种设定。虽然实际上这并不是真的假设，而是真实发生的，但是基于你的病情，我只能这么说。”
被害人有些胆怯地摇着头：“徐警官，你到底想假设什么东西？”
“你的记忆在过去的某一个时间点断档了，而你现在的记忆跟金鱼是一样的，所有正在发生的事情你可能还记得住，可是只要再过去三五分钟的时间，你就会忘的干干净净。”
“不是，这怎么可能呢？我觉得自己身体很好，并没有你说的这种问题！”
“酒鬼从来不会说自己喝多了，不是吗？你在这短短的两个月时间里，已经构建出了一个全新的世界，那个世界跟我们是全然不同的，所以我也多说无益。”徐祯国说着将案卷展示在被害人的面前，“你瞧，这幅画又是谁画的？”
被害人眼睛瞪得浑圆，甚至伸出颤抖的手掌去触摸那已经有些发皱的纸张。
“这怎么跟我的梦境如此相似？”
徐祯国回答道：“因为这就是你画的啊！我们实际上已经和你进行过很多次谈话，而我们每次的谈话内容基本上也没有太大的区别，所以你接下去想说什么，我们都了然于胸。”
“不可能，你骗我！你刚才就骗我说，我手上的画纸是我自己画的，现在又想骗我吗？”
徐祯国无奈地摇摇头，他让林威拿出手机，将其录制的音频展示在被害人的面前。而音频中，除了林威和被害人的聊天内容外，还有最后被害人将画作交给林威时的谈话内容。
被害人拿着手机，眼神却飘来飘去，等到他听到自己描述画作的内容时，他发疯似的将手机砸在了墙上。
“卧槽……这特么可是我刚买不久的旗舰手机啊！”林威怒目环视着被害人，看他的样子几乎是要抓狂了。
被害人也感觉闯下了大祸，赶快将自己蒙在被里一动也不动。
徐祯国颓丧地看着其他人，见何礼等人也是又气恼又无奈，他只好自己一个人轻轻推起被害人，试图让他冷静下来。
徐祯国和任若涵先后安慰了三五分钟，被害人的情绪都不见起色，徐祯国只好说道：“你蒙在被里应该也能听到我在说什么，总之我是希望你能够接受这种设定的，然后我们可以一起努力将你的身份排查出来。这不但对我们破案有莫大的帮助，对你自己而言，也许可以借此将之前所有遗忘的记忆都找寻回来。我会继续说下去，但最终的选择权还是在你自己的手中。”
“接下来，让我猜猜你的职业吧。你于两个月前在右江市的南湖公园遇袭，全身**，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物件。”
“我不知道。”蒙在被里的被害人回答道。
听到被害人有了回音，徐祯国的面色好了许多：“两个月前正值八月的酷暑，右江市也刚过连雨季不久，迎来了近二十年的最高气温。能不出门的人绝不出门，能开车上下班的绝不骑车或者步行，如果确实需要出门的话，女人都会撑上一把防紫外线能力最强的阳伞，而男人们则是能不穿就不穿，恨不得每个人都是赤膊上阵。”
“你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我又想不起来我两个月前都去了哪里，干了什么。”
“你的大脑确实坏了，想不起来很正常，可是你的身体是有记忆的，而且它不会说谎。”
被害人将薄被掀起，露出两只眼睛：“你说什么？”
“你看看你自己的脖子……哦，算了，你看不到。我直说吧，你现在穿着一件宽松的病服，我能清楚地看到在你的脖子上有一个明显的v字型晒痕。这说明你平时穿着的上衣大多都是v字领的衣服，比如纽扣式的衬衫或者是polo衫。”
何礼和林威闻言，连忙翻出手机，周荃也凑过去跟他们一起查看。他们发现视频中的被害人真的跟徐祯国说的情况完全一致，在他的脖子上的确有一个v字型的晒痕。
何礼大概知道了徐祯国接下去还要说什么，同时又十分懊悔。
这么明显的证据他全然没有察觉到，刚才还在质疑徐祯国的推理能力。
怪不得徐祯国说何礼还有些嫩。
虽然何礼本人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徐祯国的话还是有那么点道理。
第194章 我是谁
“我不可能会穿那种衣服！”被害人还是不相信徐祯国所说的话。
徐祯国没有继续与被害人争论，而是出其不意地掀起盖在他身上的薄棉被，接着又卷起了他的衣袖和裤腿。
除了何礼，其他人都看傻了眼，完全不知道徐祯国这一顿操作下来到底想要干什么。
“原来如此……”
徐祯国盯着被害人的腿毛说着莫名其妙的话，连被害人自己都不知所措。
徐祯国用手指着被害人的小腿说道：“你看看你自己的小腿，再对比一下手臂，发现什么问题没有？”
被害人按照徐祯国的指示上下检查了一遍，略显犹豫地回答道：“我胳膊上的肤色比小腿的肤色要黑一些？”
“你手臂被晒黑的程度远远要高于你的腿部。”徐祯国补充道，“这种鲜明的肤色对比说明两个问题。一是你平时只会穿长裤，无论天气多么炎热，都是如此；二是你即便身穿较为正式的服装，也一样要在室外风吹日晒。这两种特质可以反映出你所处的工作环境。首先你一定不是体力劳动者，在夏天穿长裤是难以进行体力劳动的，而且背心比起v字领的衣服可要凉爽的多。其次你也不是脑力劳动者，天天闷在格子间的人身上可不会有你这么严重的晒痕。”
“那我是做什么工作的？”被害人好奇地问道。
“你身材比较瘦弱，但是腿部肌肉相对发达，说明你平时走路的机会相对多一些。你每次见到我们都会面带微笑，而且这种微笑的模式极为固定，比如轻轻咧嘴露出部分的牙齿，在微笑的同时又要保证眼睛尽量不眯缝住等等，这是只有接受过职业培训的人才会有的特征。你在说话时，除了在思考的时候会放慢语速，正常情况下你的口齿非常清晰，语速也较快，这也很可能是你在长期的工作中潜移默化形成的习惯。所以……”
被害人露着白皙的小腿肚问道：“所以什么？”
“所以你在右江市的工作，很可能是一名房产中介经纪人。”
被害人当即否认道：“怎么可能？我从没有做过这样的工作！”
“那么你能想起来，你做过什么具体的工作吗？”
被害人搓着手回答道：“我……想不起来。”
“你是否知道自己今年多大了？”
“我也不知道。”
“感觉呢？”
”被害人被徐祯国问的有些不敢回答，只能用商量的口吻说道：“不到……二十岁？”
徐祯国憋不住笑了出来：“亲，你已经是个非常成熟的成年人，不能再说这种傻话了。”
“那我到底多大岁数？”被害人问道。
徐祯国将身上的手机调成自拍模式，放在被害人的面前。
当被害人看到“真实”的自己后，惊恐不已地尖叫道：“这……这个人是谁？”
“这个人正是你啊！”
“我怎么会有这么浓密的胡子？”
“因为你已不再年轻，可你的记忆或许停在了过去的某个年龄段上。”
被害人沮丧地回答道：“虽然我不相信那个中年会是我，可他跟我实在太像了！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都以为自己只有十五六岁而已，说自己不到二十岁也是一种保守的说法。”
徐祯国轻轻拍了拍被害人的肩膀：“我本以为你会直接回避这个问题，看来你的内心还是很坚强的。所以你对自己只有类似金鱼一样的记忆，并且曾从事过房产中介这两件事，是否有什么新的想法？”
被害人叹息着回答道：“没有，我还是无法相信你的推理，这实在太惊悚了。”
徐祯国心说，小样，还有更惊悚的事情在后面等待着你呢。
“徐哥，如果确定被害人是房产中介经纪人，我们是不是可以立即发通报给各地派出所，让其进行摸排走访呢？”林威急切地问道。
“可以，另外还要把我们被害人的照片传给各地。这个工作量不小，全市大大小小的中介机构多如牛毛，要想通过这种手段核实出被害人的身份，至少也需要一到两周的时间。”
林威的耳朵只接受到了“可以”这两个字，他兴奋地翻找着手机，才想起他那可怜的旗舰品牌手机已经被人摔得稀碎。
林威唉声叹气地向何礼索要手机，在拨打电话的同时走出了病房。
对比之下，徐祯国反应倒没有那么激动，他觉得一两个礼拜太久，应该只争朝夕，尽快核实出被害人的身份。他必须按照任若涵的建议，持续不断地刺激被害人，逼迫其回忆出所有发生的事情才可以。如果在此时懈怠了，整个事件的调查可能就会毫无进展。
徐祯国总感觉被害人的失忆是有问题的，他明明是在两个月前遇袭，可是他失忆的时间点远比这个时间要长得多。
也许其中可能蕴含着更为复杂和惊人的隐情。
徐祯国见到被害人的情绪仍然十分抵触，又不得不重新回到原点开始询问：“你喜欢抽烟吗？”
“喜欢？不，我不知道，可能抽烟对我而言只是一种习惯吧。”
“你第一次抽烟是在什么时候？”
被害人捏着鼻子回答道：“这我想不起来了。”
“抽烟的频率低还是高？”
“不知道。”
“经常抽兰州？”
被害人突然楞了一下，然后默默地点了点头。
“抽过别的烟吗？我是说除了兰州和苁蓉这两种。”
“没有。”
“肯定没有？”
“肯定没有。”
徐祯国顿了顿又问道：“唐国强是你的偶像吗？”
被害人的表情又变的惊讶无比，他明明记得自己没有提到过唐国强，可是徐祯国竟然能如此精确地提出唐国强这个人，莫非他的记忆真的无法存储吗？
“是的……我跟那些追星族不一样，我喜欢演技派，不过喜欢唐国强也算是爱屋及乌。我本身就喜欢看《三国演义》这本名著，而诸葛亮在电视剧的演绎更是惟妙惟肖。尤其是……”
“尤其是第一百零二回《上方谷司马受困，五丈原诸葛禳星》，电视剧中的演绎更是精彩纷呈，简直就是经典中的经典！”徐祯国学着被害人的说话方式说道。
被害人耸了耸肩：“错了，应该是第一百零三回。”
“啊……那是我记差了，下回我会注意的。”徐祯国摩挲着眼眉回答道。
“看来你什么都知道了，那为什么还要问我唐国强的事情呢？”
“我其实是想问你诸葛亮扮演者的问题，你记忆中除了唐国强饰演的诸葛亮外，还有见过其他人饰演的诸葛亮吗？”
被害人摇了摇头：“没有。”
“你没有看过陆毅饰演的唐国强？”
“没有。”
“真的没有？”
被害人突然笑出了声：“陆毅长相那么嫩，他怎么能演的了诸葛亮？”
第195章 我不相信梦是假的
徐祯国凝视着被害人，这个卧在病床上的成年男子虽然已经知道了自己大概的年龄，可是他的记忆还只能维持在很久以前的某个节点，并在这个特殊的节点上戛然而止。
所以在被害人的记忆中，陆毅永远都是那个细皮嫩肉的肖童，他也自然不知道什么是智能大屏幕手机了。
徐祯国继续变换着话题：“喜欢足球吗？”
“何止是喜欢，我可是绝对狂热的足球迷。”
“你最近看的洲际比赛是什么？”
被害人脱口而出：“零二年的日韩世界杯。不过那届杯赛没有给我留下什么好印象，中国队小组赛出局，淘汰赛黑哨不断，连主题曲我都想不起来是什么。除了不用熬夜看比赛简直一无是处。”
“在葡萄牙举办的欧洲杯呢？”
“什么欧洲杯？从来没有听说过。”
徐祯国并未觉得意外，他又问道：“说说其他你感兴趣的事情吧。”
“我没有什么太多的爱好，除了足球、看看杂书，就只剩下电脑游戏了。”被害人没精打采地说着。
徐祯国明显感觉到被害人的情绪有些低落。
或许是徐祯国太过激进，让被害人一时难以消化；又或是被害人认清了目前的形式，只是现实过于残酷，他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是一个正常人，这多少都让他有些心灰意冷。
不过这也从侧面说明，被害人的思维方式仍然是正常的，他表达自己情绪的方式也并不过激，看起来除了记忆力的问题，一切还不是那么糟糕，远没有任若涵描述的那样可怕。
徐祯国不了解电脑游戏，他在聊天之余给何礼使了个眼色，让何礼就这个问题继续问下去。
何礼对徐祯国的用意一清二楚，他像一位在npc面前领取任务的游戏人物，很快就进入了角色。
“你最喜欢的游戏类型是什么？”何礼问道。
提到电脑游戏，被害人的情绪稍显好转：“当然是rts这种即时战略类的游戏，与人斗才其乐无穷。”
“你最近玩过的游戏是魔兽争霸吧？”
“没错。”
经过徐祯国循循善诱的洗脑工作，被害人已经开始相信自己得了什么奇怪的失忆症。所以对何礼能够猜出他所专长的游戏，他并未感到一丝惊讶。
“那你知道暗影猎手这个英雄吗？”何礼将林威问过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被害人的回答跟之前如出一辙：“暗影猎手？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英雄。虽然我最后一次玩的是兽族，可我记得我应该是个非常全能的游戏玩家，而且四个种族里我更偏爱暗夜精灵族。”
何礼回给徐祯国一个眼色，示意自己关于电脑游戏的问话已经问完。
事实上，何礼本人也并不精通什么电脑游戏，这应该是林威的专长才是。
所以何礼的提问都非常迅速且十分的敷衍，好像是不得已而为之，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徐祯国没多说什么，他又一次将被害人画的两幅关于梦境的画纸展示在被害人面前，并说道：“最后是关于你梦境的问题。不管你自己承认不承认，这两幅画都是你用黑色水性笔画的。当然你的梦境并不完全是这样，它是绚烂多彩的，而且梦中的景色和人物应该更加饱满、鲜活。我说的没错吧？”
被害人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徐祯国亮出第一幅画纸：“这是你的第一个梦境，梦中分别有三个人，他们是鲁迅、朱自清和海子。鲁迅抽着烟没有说话，朱自清唠叨着‘梵婀玲上奏着的名曲’，海子关心蔬菜和粮食。三个人赤脚走在布满红色苔藓的冰川上，而且冰川上还有卑躬屈膝的倒影。天空是金黄色的，远方是深蓝色的大海，大海上卷席着风暴和闪电，到处都能听到轰然的雷声。”
被害人愕然地盯着徐祯国，他还是难以相信，这徐祯国竟然可以完全掌握自己的梦境。那么私密的事情被他人如数家珍般的一一罗列出来，这让他觉得自己被深深冒犯了，可他又无能为力，因为那不是别人的错，而是他的大脑、他的记忆出现了严重的问题。
被害人煎熬的表情挂在脸上，徐祯国看得清清楚楚，他没有急着讲述第二幅画纸的内容，而是沉默不语地等待着被害人冷静下来。
一两分钟后，被害人长吁了一口气，他皱着眉头笑了笑，说道：“徐警官，请你继续说下去。”
徐祯国点头称是，然后展示出第二幅画纸说道：“这是你的第二个梦境，鲁迅、朱自清和海子走进了一座类似帕特农神庙的破败建筑里。对了，它有四个出入口。在神殿的中央放置着一个水晶棺，水晶棺里躺着一个洋娃娃。呃……洋娃娃应该不会这么丑陋吧？”
被害人禁不住笑了一声：“当然没有这么丑，在我的梦里她非常漂亮，只是脸色有些惨白。可能是我画技不精，给她画的跟个骷髅一样。”
“那我就放心了。”徐祯国故意眨了眨眼睛，“这位洋娃娃女士躺在水晶棺中，她穿着蓝色的连衣裙、长发及腰，可是她的眼睛却被刘海挡住了看不清楚。你们想要打开水晶棺，可是无论怎么样都打不开。”
被害人连连点头：“没错，跟我最近做的梦是一模一样的。”
“你梦中的每一个景象单列出来都是现实中真实存在的事物，可这些事物杂糅在一起，却变的非常荒诞离奇。红色、金色、蓝色还有白色，这些色彩相互交织，仿佛置身于抽象派的画作中一般，充满了难以形容的不真实感和疏离感。如果不是你亲手画出来，我根本无法想象出你的梦境到底还是个什么样子。然而我想说的是，这些并非是你凭空的想象，甚至可能都不是你的梦境，你真的做过梦吗？这不好说。”
被害人缄默着，他不辩解也没有摇头，甚至连任何表情都没有显露出来。
“随着今天我们之间谈话的深入，我对你的了解也在逐渐加深。你所谓的梦境应该都是你在现实中遇见过的，它们出现在不同的时间和不同的地点，可却被你随意地拼接到了一起，最后呈现出来的便是这样两幅充满抽象意味的梦境。而我发现的可以解开梦境的线索，正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
被害人的表情变得极为难受，他用近乎哀求的声音说道：“我……我到底说了什么话？”
“我不相信梦是假的，我不相信死无报应。”
第196章 回答
任若涵抿着嘴唇说道：“这是……诗人北岛所做的诗吧？”
“这句话正是出自北岛的现代诗，《回答》。”
徐祯国说着将手机打开，手机浏览器显示的正是这首诗。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看吧，在那镀金的天空中，
飘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
冰川纪过去了，
为什么到处都是冰凌？
好望角发现了，
为什么死海里千帆相竞？
我来到这个世界上，
只带着纸、绳索和身影，
为了在审判之前，
宣读那些被判决的声音。
告诉你吧，世界
我——不——相——信！
纵使你脚下有一千名挑战者，
那就把我算作第一千零一名。
我不相信天是蓝的，
我不相信雷的回声，
我不相信梦是假的，
我不相信死无报应。
如果海洋注定要决堤，
就让所有的苦水都注入我心中，
如果陆地注定要上升，
就让人类重新选择生存的峰顶。
新的转机和闪闪星斗，
正在缀满没有遮拦的天空。
那是五千年的象形文字，
那是未来人们凝视的眼睛。
“这首诗与你的梦境混杂在了一起。”
等到被害人念完这整首诗，徐祯国便收回了手机：“你第一个梦境中那座寒冷的冰川、金色的天空、弯曲的倒影、深蓝色的大海和轰然响起的雷声，全部出自于这首诗，这可不是一个‘巧合’就可以解释的。”
何礼等人再一次被徐祯国惊人的推理所折服，当然，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做出这种惊为天人的事情了。
可被害人还是一脸茫然：“我怎么会……不，我的梦境怎么会跟这首诗如此契合呢？”
“你自己应该知道是什么原因。”
被害人摇了摇头：“不，我不知道，我没有听过这首诗，也不认识北岛是谁。我十分确定，我没有听过……”
徐祯国面容冷峻，他盯着被害人的眼睛问道：“你不可能没有听过，否则也不会说出这首诗里的词句，你的梦境就是最好的证明。这首诗像钉子一样扎在你大脑上那些弯弯曲曲的褶皱里，也许是头部遭到重击的缘故，你对这首诗的记忆被砸成了碎片。于是你的思维开始变得混乱，许多事纠缠到了一起，变成了一个四不像的梦境。而你现在必须要理清其中的脉络，你再好好想想，你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方听到过这首诗？”
“我，我想不起来……我想不起来！”
被害人发疯似的抓着头发，若不是任若涵及时制止，他的头皮可能都会被自己挠破。
徐祯国闭上了眼睛，这首北岛作于1976年的朦胧诗本身就有着极为深刻的含义，可这首诗的问世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年。被害人的年龄显然没有那么大，那他为什么会记住这首诗，而这首诗对于被害人而言，又有什么更为重要的意义呢？
可惜被害人没有说出这个答案，徐祯国便也无从得知。
徐祯国缓慢地睁开眼睛，《回答》这首诗里隐藏的问题暂时找不到答案，可是推理还是要继续下去。
“在你第一个梦境中，除了我刚才说的那些事物，还剩下暗红色的苔藓、鲁迅、朱自清和海子，这些人或物都没有在诗里面出现过。”
被害人无力地回答道：“徐警官，你说的没错。”
“你的梦里为什么会出现这三个人呢？”
徐祯国知道这个问题问了也是白问，可该走的程序还是不能落下。
被害人的回答倒是很真实：“我不知道，我也很奇怪为什么是这三个人。比起他们，我更希望梦到的是邱淑贞或者李嘉欣。”
徐祯国抽出两根香烟，一根递给了被害人，另一根则叼在自己的嘴上。
他等被害人抽下两口烟后，开始问道：“你说过你只抽过兰州和苁蓉，这没错吧？”
被害人懵懵懂懂地点着头：“是的，我只抽过这两种烟。”
“兰州的产地是甘肃，因为一首歌的原因使它火遍大江南北。而苁蓉的产地则是内蒙古，它的名气远没有兰州那么大……”
“甘肃……内蒙古……徐警官，你想说我是西北人吗？”
“不是吗？你自己说过，你的故乡黄沙漫天、水资源匮乏，再一结合你抽过的烟，我自然就想到了那里。”
何礼有些担心，他认为徐祯国这个结论的论据有些单薄，看似很容易就会被推翻。
而徐祯国好像看穿了何礼的小心思似的，马上又补充道：“不仅如此，还有两件事使我更加坚定不移地相信，你出生的地方就在西北部的一座小县城里。”
被害人的眉头如绷紧的琴弦，直勾勾地斜立着，或许只要轻轻触碰一下，他的眉毛就会断成两节。
“是哪两件事情？”被害人问道。
“其中一件你已经记不得了。在上一次的聊天时，何警官曾让你说出十个中国城市的名字。你现在还能说出来吗？”
“那有什么不能？”被害人自信地回答道，“北京、上海、广州、深圳、杭州、西安、兰州、甘州、拉萨、哈尔滨、武汉、长沙……”
徐祯国抬起手制止道：“停，你已经说出了十二个中国的城市了。”
“我还可以说的更多！”
“足够了。”
被害人眨着眼睛：“足够了是什么意思？”
“你没有发现吗？你说的这十二个城市中，只有两个城市既不是直辖市也不是省会城市，那就是深圳和甘州。”
“甘州……”
被害人低下头呢喃细语着，徐祯国见状心里顿时有了些底气，看上去推理方向并没有出错。
“对，是甘州。你知道为什么在深圳和甘州这两座城市中，我更倾向于你的出生地是在甘州吗？”
被害人睁大眼睛问道：“那里有冰川？”
“那里没有冰川，但是有类似冰川的山脉，上面还布满着如同斑马花纹的暗红色苔藓。”
“真的有那种地方？”
“不，实际上并没有什么苔藓，甘州倒确实有类似的地方，而且它跟澳大利亚的厄亚斯巨石有几分相像。”
“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徐祯国吐出一口烟圈回答道：“在甘州的北部就是祁连山，那里有壮观瑰丽的丹霞地貌，色如渥丹，灿若明霞，到处都是暗红色的岩层，如同斑马的花纹一样分布在山麓之上。其实你梦中的场景，就是丹霞地貌在你梦境中的投影罢了。”
第197章 重拾记忆
被害人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甘肃……甘州……丹霞地貌……”
徐祯国慢慢靠近被害人问道：“想起来什么了吗？”
“我看到有几个人影，而且他们不是那三个文学家，可是我的视线很模糊，我看不清有几个人，也看不清他们长什么样子，不过我感觉已经离他们很接近了。”
徐祯国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他掐灭没有抽上几口的香烟，而是将脸凑近到了被害人的身前。
徐振国看着被害人说道：“我今天和你见过三次面，再加上手机里的音频，我自认为已经对你有了较为深入的了解。虽然可能了解的还不是很全面，可是我没有更多的时间纠缠于你的事情上。这么说吧，我在你反复说过的话题中，找寻到了一些线索并将它们提炼了出来，你身上的秘密正在被我一点一点地揭开。”
徐祯国“一点一点”这四个字说的非常缓慢，给被害人带来了相当大的震慑，他用惴惴不安的目光看着徐祯国，眼珠却不停地左摇右摆。
“接下来我要做的事情，就是把你失去记忆的那个节点找到。明白了吗？”
被害人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我……不太确定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先说说你的偶像，唐国强。唐国强给你印象最深的就是他在《三国演义》中饰演的诸葛亮，这部电视剧共八十四集，于1994年在中央电视台一套的黄金时间播出。而你记忆中，唐国强最后饰演的荧幕形象则是《雍正王朝》里的雍正皇帝，这部电视剧则是在1999年播出的。”
被害人否认道：“我不记得我曾说过什么《雍正王朝》，不过经过你的提醒，我确实对这部电视剧有些印象，比如九子夺嫡什么的。可是总的来说，我对这部电视剧提不起太大的兴趣。”
“这部电视剧讲述的什么内容并不重要。”徐祯国继续说道，“对了，之前我问过你，除了唐国强饰演的诸葛亮外，你是否还见过其他人扮演的诸葛亮，你的回答是否定的。可是陆毅的确在2010年上星的电视剧《新三国》中饰演过诸葛亮。”
“这我一点都不知道。”
“那是因为你的记忆存在空白，所以你对陆毅的印象永远都是《永不瞑目》里的肖童，而《永不瞑目》这部电视剧，则是于1998年播出的。因此，我通过你所看过的这些影视剧判断，你失忆的时间点应该是在1999年至2010年之间。”
看着被害人诚惶诚恐的眼神，徐祯国认为他很有可能也在急于找回自己失去的记忆。
“除了影视剧外，你感兴趣的事物只有足球和电脑游戏。你自称是一个狂热的足球迷，大连万达队是你的主队。你喜欢世界杯，尤其九八年的法国世界杯，你说起那届杯赛时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并告诉我说有很多经典的画面值得回味。可你厌恶零二年的日韩世界杯，中国队在小组赛惨淡出局，淘汰赛上也出现了很多不公的判罚。但当我向你提及零四年的葡萄牙欧洲杯时，你却对此一无所知。所以通过这一点，我再次将你失忆的时间点压缩到了2002年至2004年之间。”
被害人频频点头，徐祯国说的话跟他心中所想的完全一致。
“而我对电脑游戏一窍不通，所以在谈论这个话题的时候，我更多的是让林威和何礼与你进行交谈。当然我也没有闲着，我利用这个空当使用手机查询了每一个你们提到的游戏。所以我现在知道rts类即时战略游戏算是电子竞技项目，它跟第一人称射击游戏和格斗类游戏可谓电子竞技的鼻祖。你所说的红色警戒、帝国时代、星际争霸和魔兽争霸都是这类游戏，而其中魔兽争霸则是最晚推出的，它推出的时间是2002年的七月份。”
“所以被害人是把2002年七月以后的记忆都忘掉了？”何礼急不可耐地问道。
“不完全正确。魔兽争霸的全名叫做魔兽争霸之混乱之治，在一年后也就是2003年七月，它的资料片冰封王座正式发布。资料片中添加了很多新的英雄和兵种，其中暗影猎手就是在本次资料片中新推出的英雄。可是我们的被害人完全没有听说过这个英雄，也就是说，他并没有玩过魔兽争霸的资料片。于是他失忆的时间点应该就在2002年的七月至2003年的七月之间，也就是在这期间的某一天，可能发生了与他本次遇袭一案有着莫大关联的事件，被害人自那以后的记忆便全部丢失了。”
徐祯国转向被害人，尽量压低声音说道：“现在轮到你了，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被害人的目光仍然游移不定，他微微张开嘴，可是旋即又低下了头：“对不起，我还是想不起来……”
“我再给你一个提示，还记得你梦境中的三个人吧？”
“记得，也许这辈子都忘不了。他们三个人是鲁迅、朱自清和海子。”
徐祯国点点头：“鲁迅没有说话，朱自清说着‘梵婀玲上奏着的名曲’，海子在关心蔬菜和粮食。是这样吧？”
“是的，没有错。”
“你真的不记得在哪里见过这三个人吗？”
被害人的表情有些难受：“不记得，完全不记得。”
“其实不但是你，我们在场的人中也有人见过他们。”徐祯国在不经意间露出了微笑，并对刚刚进门的林威问道，“林威，你说说，你在哪里见过这三个人？”
刚一进门的林威一脸茫然：“我？徐哥，你不是在说笑吧？我上学那会儿竟在教科书上画小人了！”
“我不是在说笑。这三个人里都在同一本书里出现过，这本书的名字叫做《高中语文必修一》。”
站在一旁的何礼、周荃和任若涵都长大了嘴巴，徐祯国提到的这本书他们再熟悉不过，可是被害人的梦境为什么会跟这本高中教材扯上关系呢？
还是周荃反应更加迅速，她立即问道：“徐大哥，《高中语文必修一》我有印象，里面确实有鲁迅写的《纪念刘和珍君》。可是朱自清的《荷塘月色》并不出于这本书里，而是收录在《高中语文必修二》中。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也读过，然而那首诗并没有收录于高中的语文书里啊？”
徐祯国淡然一笑：“你确定我们所有人读的都是同一本《高中语文必修一》吗？”
第198章 致命一击
徐祯国一语惊醒梦中人。
周荃这才明白过来，高中的教材每隔一段时间都需要进行修订。她和何礼在这里年龄最小，所以他们看过的《高中语文必修一》必然跟其他的人有所出入。
徐祯国拿起被掐灭的香烟重新点燃，一缕青烟吐口而出：“从2002年至今，人教版的高中语文教材共进行过三次修订。第一版的使用时间是2002年至2006年，第二版的使用时间是2007年至2013年，第三版的使用时间是2014年至今。而鲁迅的《纪念刘和珍君》、朱自清的《荷塘月色》和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均收录于第一版的《高中语文必修一》中。”
“这个巧合确实很令人意外。”何礼有些疑惑，“可是老徐，三个人同时出现在一本书里又能说明什么呢？”
“梦中的三个作家出自同一本书，这里面当然有很大的玄机，起码这本书在被害人的记忆中占有着相当重要的位置。我甚至可以断言，他在失忆之前很可能看的就是这本书。换言之，在2002年的七月至2003年的七月这期间，被害人正在学习这本书的内容。高中入学都是在九月份以后，所以我最终把被害人失忆的节点压缩在了2002年的九月至2003年的一月之间，而且那一年他应该只有十五六岁。”
林威抑制不住激动的情绪，连连感叹道：“整个案件似乎已经豁然开朗了！”
“不，还没有。”徐祯国的眉头仍然紧锁，“你们不觉得奇怪吗，朱自清和海子都在被害人的梦境中说过话，而且都与自己的作品有关，可是鲁迅为什么始终沉默不语呢？”
“大概鲁迅是个很深沉的人吧？”何礼胡乱猜测着。
徐祯国盯着何礼说道：“我之前也疑惑不解，可是何礼，你刚才说过的一句话令我茅塞顿开。并不是鲁迅没有说话，而是鲁迅说的话被被害人自己做了消音处理。”
何礼心中啧啧称奇，这位被害人有些厉害，做梦的时候还能有这种操作？
徐祯国端坐在床上，旁若无人地轻轻朗诵起来：“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这是《纪念刘和珍君》中的原文，也是这篇文章里最耳熟能详的一句话。”
“这句话对于被害人而言有什么含义？如果鲁迅说的是这句话，为何被害人不说出来呢？”何礼挠着头，还是没有想明白徐祯国的用意。
“我想被害人惧怕的不是深红色，因为冰川上的苔藓是暗红色的。那么被害人真正惧怕的是什么呢？我想，应该就是鲜血。”徐祯国一边说着一边看向被害人。
果然，听到“鲜血”两字后，被害人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着，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下来。
被害人的情绪变化，徐祯国尽收眼底，他认为这是刺激被害人继而恢复其记忆的最佳时间，于是他立即问道：“2002年的下半年，你在甘州市的一个小县城里念书，当时你上高中一年级，你对此有印象没有？”
被害人睁大了眼睛，喉咙呜咽着说不出话，然后他又突然捂住自己的眼睛，发出了低哑的抽搐声。
“我说过，我的推理只是充分条件，能够解开这个谜团的人只能是你自己。你要用全部的精力去思考这个问题，然后告诉我，那一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被害人痛苦地回忆着，几分钟过去，他还是摇了摇头：“我……不敢去想。”
“不敢去想？为什么？是想起来什么了吗？”徐祯国没有放弃，他又问道。
“不，我不知道，总有一个东西在阻止我去回忆起这些事情，我感到头痛欲裂……”
徐祯国抬起头看着天花板：“你身上还有两个问题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你一直自称苏昊，还说过自己叫林耀焕？而且你第二个梦境又是怎么一回事？”
“那个……”何礼抬起手想要开口说话，但又担心说的不对。
徐祯国大方地抬起手说道：“有话直说。”
“我现在想起来，以前有一个魔兽争霸的职业选手叫suho，他的真实姓名就是苏昊。至于林耀焕……”
“林耀焕应该是星际争霸里的职业选手，他是一名韩国人，游戏昵称是boxer，在业内被称为人族皇帝。”林威接着解释道。
“这个外号好中二啊！”周荃笑着说道。
林威用手弹了一下周荃的脑袋：“你们现在说的这个男神、那个女神的，不也挺幼稚吗？”
周荃挠挠头，撅起了小嘴。
徐祯国略有所悟：“原来咱们的被害人一直声称自己叫苏昊，又说自己是韩国人，竟然跟他自己玩的游戏有关，这真的是触及到我的知识盲区了。”
“奇怪的知识又增加了吧？”何礼跟着周荃笑了起来，却看到周荃瞬间又变回了最初高冷的形象。
我特么哪里得罪她了？何礼有些憋屈地想着。
“那么第二个梦境呢，你们有什么看法？”
何礼抬起头说道：“我觉得第二个梦境的重点应该在女娃娃身上，因为被害人对女娃娃的描述是最具体的。这个女娃娃或许代表着什么人吧？”
“那水晶棺呢？为什么会躺在水晶棺里，难道这个人死了吗？”周荃问道。
“很有可能。我想那就是老徐所说的，在特殊的时间节点发生过的某个重大的事件吧？也许这个女人的死亡跟被害人的遇袭有关，同时直接导致被害人的大脑出现了严重的失忆症状。”
徐祯国颇为欣慰地说道：“是的，我心里也是这样想的。不过水晶棺和神庙这两个事物，我确实无法想象出他们到底跟什么有关。”
“说到神庙，我倒是有个想法，不过不知道对不对。”
“何礼，你大胆地说吧，毕竟你也亲手侦破过一起系列杀人案。”徐祯国催促道。
“魔兽争霸里有一个经典的对战地图叫做lost temple，就是失落的神庙。在地图中间，有一个有着四个出入口，类似庙宇的建筑……”
“中间摆放着水晶棺吗？”
何礼摇摇头：“不是水晶棺，在游戏地图里只是一座泉水。”
“呃……这个提议先暂且保留。”徐祯国说罢，转而看向被害人：“我们说了这么多，你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吗？”
被害人忽然间咧开了嘴，露出他洁白的牙齿，并说出了最让徐祯国绝望的话。
“你好，警察先生。初次见面，请多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