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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燕云藏月     蒹葭皇朝txt下载     蒹葭皇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五章 唇红齿白小沙弥

    城外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小和尚和老和尚,哦,现在又多了个大喇嘛。

    “爬山,爬山,爬山,阿嚏!”圆圆脸少女用手绢擦了擦发红的鼻尖,揪断路旁的狗尾草向公子扔去。

    瞎眼公子左手扶额,颇感无奈,“铃儿,你不用每登一级石阶,就喊一句爬山吧!不然呛进冷风,又要阿嚏个不停!”

    “公子还好意思说,前日是谁出门前答应过我,会早些回来讲那皇宫里的新鲜见闻,可又是谁,到家都已经三更天了!”圆圆脸挥拳抗议。

    “那又是谁,居然坐在台阶上睡着了!”瞎眼公子问得促狭

    “不独是我,惜朝姐不也睡着了,不管,反正我们都受了风寒,罪魁祸首就是公子!”圆圆脸不满公子推卸责任,气呼呼的反驳。

    “好好,是我不对,所以作为赔偿,这几日的三餐不都是你家公子我料理的,而且,今天还带你爬山来了!”

    “哼哼,小参鸡汤还算鲜美,清蒸草鱼也还细嫩,可这爬山算得哪门子赔偿,而且为什么不带惜朝姐来,单单苦了我风铃儿!”

    “惜朝体质较弱,今早还微微有些发烧,而你体内的寒毒已经去了七八分,正好适合运动一下,出出汗,好的更快哩!”

    “我没有好得更快,反而病的更快了,阿嚏!”

    “这要怪你自己,谁叫你不停地念念叨叨,引得气息不顺。”

    “不行,公子还得赔偿我点东西,我想想,对了,就把去年除夕夜的那道‘水晶肘子’再做给我吃!”

    “你怎么就记得吃!不怕圆圆脸变得更圆!”公子再次挑逗了一句,看到自家小侍女张牙舞爪的扑来报复,赶紧改口,“圆圆的也不错,挺好!挺好!铃儿,我们还是快快往上爬吧,若是赶在午前到达山顶的红莲寺,可是有爽口的斋菜吃哦!清水豆腐炖油菜,小炒黄花盐煮笋,还有,哎,铃儿,慢点,等等你家瞎眼公子,山路湿滑啊!”前面哪里还有圆脸少女的影子,瞎眼公子会心一笑,也加快了脚步。

    此山名为苦竹山,山上长满苦竹林,可山顶的寺庙却不叫苦竹寺,大概是因为庙里供奉的镇寺之宝,是那闻名从未见面的“九瓣红莲台”吧!

    苦竹山位于翼都西郊,出城一去二三里,便见山村四五家,抬头山丘六七座,**十人不识它。为何不识?还不是此山太不起眼了!特别到了秋冬时节,漫山苦竹墨绿发黑,远远望去,让人直觉得是座黑不溜秋的小土包,哪里有大煜第一宝刹应有的仙佛气!

    可怜小病初愈的风铃儿,大清早就被自家公子喊来爬山。苦竹山虽然不高,但是上山小径可真叫曲折,完全是绕着圈的螺旋而上,就这样起起伏伏,兜兜转转,待秋日午阳划破迷雾,盲公子和小侍女终于来到了山门前。

    “呼~呼~呼~,等下,等下我一定要,定要将这破寺庙,吃断粮!”圆脸的小侍女刚才路上走得急,不知道滑了几跤,小脸上老大一块泥渍。此时她坐在上门前的石墩上,扬言要将悲愤化为食欲。

    说是“破寺庙”,的确不假,虽然越过院墙可以看见檐角峥嵘的庙宇鳞次栉比,可山门前却尽是凄凉色。红漆的包铜大门,铜皮泛了绿锈,漆色掉得斑驳。守门的两座怒目金刚像,左边的瞎了眼睛,右边的断了胳膊。山门前的坪台,这儿一堆鸟粪,那儿一丛杂草。也就是门柱上竖挂的楹联还有些特色,上联:此处既非灵山,毕竟什么世界。下联:其中如无活佛,何用这样庄严。倒也算为这荒凉破败辩白了几分。

    在风铃儿望着穷酸的山门目瞪口呆,怀疑是否真有斋菜可吃的时候,瞎眼公子已经拾级而上,手中竹杖敲在了大门上。

    “咚咚”“不三不四,开门啊!让不二赶紧下厨,公子我来吃斋啦!”

    过了好一会,才听到慢慢悠悠的脚步声,然后“吱~吱~呀~呀”,像是卧床许久的老妪,山门终于开了。风铃儿好奇的向门内望去,只被一道亮光刺得眼睛生痛,还是公子及时挡在了前面,她才没流出眼泪来,可是脑袋里却是一片金光灿灿。

    “呵呵,忘记跟你讲了,进门前最好闭上眼睛,这满寺的经堂佛殿,可都是刷了一层金水,着实耀人眼啊!”公子成了事后诸葛。

    风铃儿在公子身后缓缓了神,这才小心翼翼再往里瞧去,只见金屋、金殿、金廊、金桥,金栏杆,金水缸,连树上都挂满金铃铛,这和门外的破落相真是同一所寺庙吗?小侍女觉得自己有些发晕。

    这时从门后走出了个小沙弥,看着也就和风铃儿差不多大,皮肤光亮,明眸晶莹,生得唇红齿白的好皮囊,可此时却满脸悲苦神色。

    “孟公子,小僧法号草灯,并非不三不四!”

    “你师父叫作不二,你叫不三不四岂不搭调?”公子浅笑

    小沙弥知道和瞎眼公子讨论“不二不三不四”的问题纯属自找不快,于是便叹着气请两人进去。

    “不二老和尚呢?”瞎眼公子问得幸灾乐祸

    “师父在睡觉?”黔首小僧答得理所当然

    “中午斋菜谁来掌厨?”

    “是小僧!”

    “那还尚可,你的手艺也有不二老和尚的七八分火候了,只是辛苦你啦!哈哈!”瞎眼公子笑得开心,小和尚脸色更是悲苦。

    “不过”小和尚突露一语,“斋菜价格涨了,要叫公子先知晓。”

    “吃斋菜还要付钱?”风铃儿插嘴道

    “小寺清贫,只能收些薄财,以侍奉佛祖香烛!”

    “你们还清贫?”小侍女环顾了一下四周,又被金光晃到了眼睛。

    “多少钱?”瞎眼公子倒是问得干脆

    “小盘三两,大盘五两,多放菜油加一两,时令小菜减半,珍稀果蔬加倍。稻米饭一碗五钱,粟米饭一碗三钱,白面馒头两钱一个。”小和尚说得清清楚楚。

    “这么贵,一盘菜一碗饭的银钱都够我在自食坊吃头整羊啦!”小侍女被小和尚报的价格吓了一跳,攥着腰间的荷包叫道。

    “罪过,罪过,佛前莫提杀生!”小和尚合十双手,念起了阿弥陀佛。

    “不三不四,早看出来你一肚子蔫坏,够狠!”瞎眼公子也咬牙切齿。

    “唉,小寺,穷啊!”小和尚长叹一声,言状悲苦,嘴角却不可察觉地微微翘起。

    公子也不再去理一门心思敛财报复的无良小僧,自是熟门熟路的向佛殿走去,来了西方世界,不拜拜菩萨实在说不过去。“虽不信佛,但要礼佛”,瞎眼公子对神棍陈封士的这句话还是很赞同的。

    小侍女亦步亦趋,小和尚缀在其后,小侍女回头望着不再顺眼的小和尚,以大姐大的口吻教训道,“小和尚,你小小年纪,还是出家人,怎的如此财迷?”

    “小僧虽是出家人,却仍在人间界,肉身凡胎,虽发宏愿成就三丈金身,但还要先保住一生性命不是?否则还未上西天面如来佛,就已经入地府见地藏王了。”小和尚啰啰嗦嗦,“而且,我年纪不小,和你家公子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是面嫩了些!”

    “骗人,明明还是个小毛孩!”风铃儿自是不信

    “铃儿,他确实和我一般年岁,不过不必理会,只管唤他不三不四小沙弥便可!”

    风铃儿抬头望望高高的公子,又平视看看和自己一般身量的草灯小和尚,最后安慰似得拍了拍后者的肩膀,道:“个子矮不是你的错,多吃些饭菜啊!”

    公子忍不住的哈哈大笑,唇红齿白的小沙弥脸色则又现出悲苦了!

第十六章 破袈烂裟老和尚

    不提那瞎眼公子在佛前烧了几柱香,也不说圆脸小侍女伏在蒲团上睡了半晌,到庙里敲起午钟时,斋菜已经摆在了厢房。

    可花了大价钱的两人才迈进厢房门口,就发现到饭桌前已经坐了个身穿破烂袈裟的老和尚,正左手抠着脚趾,右手攥着筷子,嘴里嚼的正香,转眼间一盘芽白烩笋片就被吃得净光。

    “啊!”刚才还睡眼惺忪的风铃儿顿时成了炸窝的小鸡,大喊道,“偷吃贼!”

    紧随其后的瞎眼公子则淡定许多,朝着风卷残云的老和尚揶揄道,“不二啊不二,你什么时候能换身好袈裟,怎么说你这红莲寺里也是金砖金瓦,穿得这么寒酸,也不怕丢份!”

    “小寺,还很穷啊!”和小和尚一样的论调,语气甚至更为凄苦,真不愧是小和尚的师父,说完,又用刚才抠脚趾的手拿起一个白面馒头,一口咬去半个。

    瞎眼公子嘴角不自觉抽搐了两下,心想这红莲寺里的老少和尚真是一个赛一个无良。

    落座的小侍女赶紧拿起筷子,和老和尚比起了手快和嘴快,而瞎眼公子则奇怪的问道:“不二,你今日怎起得这么早?” 要知道老和尚每天都要睡到林鸟归巢,才会起身望望夕阳无限好。

    “这不是觉着小夫子要来鄙寺,故扫榻相迎啊!”老和尚抬起头,老脸谄媚地笑成了菊花。

    “屁,我也不是头一次来,你以前怎的没有迎接,而且,抢饭吃也叫迎接?”盲公子嗤之以鼻。

    “此一时彼一时啊,小夫子上次来还不是小夫子,老和尚却一直是老和尚,不说年纪长你一甲子,就是禅房压箱底的那套护国上师袈裟,也还值几个钱不是?”老和尚倚老卖老

    “说吧!何事求我?”瞎眼公子深知老和尚无利不起早的秉性,也不再和他打什么机锋,干脆问道。

    “这个,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让小草进书院修习修习!”

    “谁,不三不四?”瞎公子错愕

    “对,正是小徒!”老和尚点头

    “和尚也能入书院?”这时,小侍女抬起头,满嘴饭菜含混不清的好奇道

    “书生可以进山门,和尚为何不能进书院。”老和尚吸溜一口白菜豆腐汤,理所当然地答道。

    “可是,你不是从不准许不三不四下山的吗?”公子有些诧异

    “此一时彼一时啊!”老和尚又感叹了一句,“我可能快要去西天见佛祖了,这红莲寺有我在时是个极乐地,我不在就成万魔窟啦!我想要给小草找个清净修习处!”刚才嬉皮笑脸的老和尚此时脸露无奈。

    “开什么玩笑,你,去西天?十强武夫之外的佛门金刚,圆寂吗?”瞎眼公子觉着老和尚在危言耸听,不禁嘲笑着反驳,可声音却有些颤抖。

    “不是圆寂,是要和人比武一场,我没有把握,胜负只在五五之间,就算胜了也是惨胜,去见佛祖,应该是**不离十的事!”老和尚无奈之后又恢复了诙谐自在,嚼着盐煮笋段答道。

    “难道是巨梅仙出了瀚海城,还是白河愁破了死关,或者不会是另外两位儒道圣人联袂来战你吧?”瞎眼公子还是有些不信。三教中人不同于江湖武夫,佛陀铸金身,儒生养浩气,道爷孕阳神,独有修行秘法。虽然战力不如以武证道的大泽龙蟒,可修到极致也是手段通玄的三教圣人。例如眼前的不二老和尚,佛光加持的大金刚身,甚至强过指擎体魄的极品武夫啊!

    “不是那武道三甲,也不是两教圣人,老和尚我的人缘还没那么差,好像谁都要杀我似的!”老和尚打了个饱嗝,翻了翻白眼。

    “除了这些人,还有谁能让你未战便有了死志,你就是在蒙骗我,对不对?”瞎眼公子还是希望老和尚在开玩笑。

    “小夫子啊!你说得那些只是我大煜武榜上的大怪物小怪物,可你不能不许别的地方不出怪物不是?东陆除了大煜,不是还有天阶冰川上的塔林佛国吗?另外,西陆的蛮荒二族也各有修行之法,就算星海航路上的诸多岛国也是辈出强人啊!”老和尚将瞎眼公子的眼界从中土扩至四海。

    瞎眼公子不禁想起了前日太清夜宴上,进行武比的敦土横纲。

    “那敌手自境外来?”公子问道

    “正是那天阶塔林的活佛爷啊!猪一样的大喇嘛!阿弥陀佛!”老和尚搂不住嘴,吐了句脏话,赶紧念起了佛号。

    “丹巴江措?”公子微微错愕,“既然是活佛,又远道而来,怎的找你争勇斗狠?”

    “他要带小草去佛国,做塔林的下一任佛主,我不同意!”

    “就为这?”

    “就为这!”

    “不三不四知道吗?”

    “我不同意告知他!”

    “寺中的长老商议了吗?”

    “几个老秃驴被大喇嘛的普天佛土的宏愿蛊惑了,欲送小草西去,但小草是我的徒弟,我不同意!”

    “为何不同意,原因呢?”

    “万事皆有缘由,但此事前因不可讲,后事不必说!”

    一串问答后,瞎眼公子甚感无奈,老和尚是打定心思拗到底。

    “其实,你应该告诉不三不四,让他自己决定!”瞎眼公子如是开解老和尚

    “不行啊,小草为了不让我死,一定会随大喇嘛走的!”

    “走了就走了,又不是不回来,你个老和尚和那个大喇嘛,要为了个小事拼的你死我活吗?”瞎眼公子很是不解

    “不是小事,小草去了,不会有普天佛土,只会是生灵涂炭,我们都要入阿鼻无间地狱!”

    “老和尚,你又蒙我!”瞎眼公子有些气愤

    “呵,不信?”老和尚嗤笑一声,“问你祖父去,不过,不到时候,他未必会说给你听!”

    “我祖父?我早就搬出了孟府,如今自有一间‘入微阁’,有两个小侍女为伴,为何要回去问他老人家?他老人家又有何告我?”

    瞎眼公子问得迷茫,老和尚却阖上眼帘,悠闲的念起了佛号。

    公子无奈,只得又问道:“非打不可?”

    “躲不过,不能躲!”老和尚还是低眉顺眼

    “那个塔林活佛,真的那么厉害?不是你近几年老得不行,修为跌落了吧?”瞎眼公子故意质疑的问道

    “放屁,大喇嘛腹中修金轮,体、气、神三元合一,你说强不强?亏你还是书院小夫子,懂个屁啊!”老和尚说了脏话,也顾不得念佛号,指着瞎眼公子大骂。

    瞎眼公子擦去满脸口水,也不恼,反而敛容正色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再多说多问,不三不四可入书院,但不开后门,要自行考取。入院后,我自会照拂!还有,老和尚,你打人虽然不行,唯一出名的那招千佛捻叶手,也不过是在餐桌上抢菜好用,但也好歹是个佛门大金刚,挨打的本事应该算得天下第一了!所以,你上不了西天的,我看好你哦!”

    老和尚微微一怔,低头看了看不理二人谈话,正鼓着两腮,抢菜扒饭的小侍女,微微一笑,双手合十,又道了声佛号,“阿弥陀佛!”

第十七章 金装银饰大喇嘛

    四盘斋菜,五碗米饭,一多半进了老和尚的肚,一小半进了小侍女的口,瞎眼公子最后只能就着见底的白菜豆腐汤吃了半个馒头。吃完斋菜,老和尚打个饱嗝,回去禅房继续做他的睡梦罗汉,瞎眼公子和小侍女则在佛堂里找到了正在添灯油的小草和尚。

    之前愁苦的小和尚,此时脸上笑眯眯,拨动着手指,给身前的男施主和女菩萨算道:“四盘斋菜,一大三小,小结十四两。其中芽白烩笋片多放了一勺菜籽油,本来要多加一两,但是白菜豆腐汤少加了一勺,也就抵消了。另外,五碗稻米饭,计二两五钱,白面馒头四个计八钱。如此加加和和,再给您优惠刨去个零头,清清楚楚共计十七两整。”

    “你怎么不去山下酒楼里当个店小二?”瞎眼公子笑骂一句,随后扔过去一个钱袋。

    “师傅不准我下山啊!咦~”接过钱袋,掂了一掂,感觉重量不对,不三不四的小草和尚不乐意了,脸上又换上了愁苦神色,抱怨道:“你这钱才够价格的一半,又要在佛前吃霸王餐?”

    听了这话,本来就没吃饱的风铃儿更不乐意了,叉着小腰,气呼呼地反驳道,“谁吃霸王餐?还不是你那个偷吃贼师父,把我们的饭菜抢了个精光,我只吃了半饱,公子更只是就着凉汤吃了干粮!给你一半的银钱还是我们厚道哩!”

    深知自己师父的无赖,饶是小和尚被锤炼出来的颇厚脸皮,此时也微微有些红了,不禁转移话题道:“今天师父起得这么早啊!呵呵,真好,真好!”

    “我不跟你扯皮,这就下山去了!”瞎眼公子抬腿要走

    “往次不是都要和我下盘棋再走嘛?今日怎么走得如此着急?”小和尚本想添完灯油便去房里取棋盘,用黑白子在围棋盘上下五子棋,是他为数不多的兴趣之一。

    “废话,我不趁着此时腹中还多少有些干货,赶紧下山去吃些东西,难道等到饥肠辘辘时,顺着台阶滚下去吗?”瞎眼公子听着咕噜噜叫急的自家肚子,也有些气急败坏,他招呼了一声风铃儿,又对憋笑的小和尚说,“再说等你下山了,下棋的时间有大把啊!”说完也不理莫名其妙的叨咕着“下山,什么下山?我下山吗?”的小和尚,领着小侍女出院门去了。

    上山容易下山难,要是腹中饥饿,下山就更难。

    “下山,下山,下山,咕噜!”圆圆脸的小侍女摸了模不停抗议的肚子,揪断一根狗尾草叼在嘴里。

    瞎眼公子被逗乐了,调笑道,“铃儿啊,你文采见长啊!”

    饿肚子的小侍女无精打采,“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不觉便做出了一副绝对啊!你上午念叨‘爬山,爬山,爬山,阿嚏’,下午重复‘下山,下山,下山,咕噜!’,这不正是妙手偶尔的佳作啊!哈哈,咕噜噜!”瞎眼公子正笑得开心,自己的肚子却也叫起了屈。这回轮到小侍女笑弯了腰。

    两人逗逗闹闹,也就不觉着山高路远,一会儿便到了山腰。

    “不对,这味道,好香啊!是谁在烤鸡腿,好香啊!”小侍女皱了皱鼻子,惊喜的喊道。

    闻着香气,小侍女紧向前赶去,随后的瞎眼公子也迈大了步伐。绕过一丛挡住前路的纤细苦竹,就看到小径中央生了堆竹炭火,上面一整只肥鸡正烤的金黄滴油。

    火堆旁的台阶上则团坐着个大喇嘛,身穿金黄法袍,腰间的束带是一个银色的转轮。他此时正用右手的宽大袍袖小心地煽着炭火,左手则举起一只泥坛,仰头灌了一口酒。

    看到卧在路中央金装银饰的胖喇嘛,瞎眼公子不禁微皱起眉头。

    风铃儿这时小声问道,“公子,真是奇怪!喇嘛不也是和尚吗,怎么还饮酒吃荤啊!不过这鸡烤的还真香!”说完不禁长吸了一口香气,然后咽了咽口水。

    公子面朝前方大喇嘛,并未答话。

    大喇嘛放下酒坛,转着火上香气四溢的烤鸡,侧过头来对着小侍女微微一笑,慈眉善目的令人亲近,然后用字正腔圆的煜朝官话说道,“小娃娃,沙门弟子不吃荤、不饮酒,这些规矩是谁定的?”

    小侍女利索回答,“当然是佛祖喽!”

    “呵呵,本座便是当世活佛,我说吃得便可吃得!”说完,大喇嘛撕下一只鸡腿,一口吃得满嘴流油。然后又对小侍女笑着道,“不如,本座和两位施主打个赌,你们赢了,本座便请两位吃我这秘制八宝琉璃鸡,如何?”

    贪吃的小侍女刚想答应,身后的瞎眼公子先开口了,“还是算了吧,活佛的鸡肉,我等凡夫消受不起啊!”

    “呵呵,书院小夫子吧,其实不赌也得赌啊!因为我想赌得就是你们下不了山,现在本座就坐在路上,赌局已然设下!”大喇嘛笑得更加慈祥

    “大和尚,你别小瞧我们,这下山之路虽然只有一条,但我们不会直接穿过竹林吗?你输定了!”小侍女觉着自己这边胜算极大

    “哦,那本座就坐在这里不动,你二人尽管试上一试!”大喇嘛挥挥袍袖,笑眯眯地看向瞎眼公子。

    “好!”瞎眼公子也不啰嗦,将小侍女挡在身后,抬起竹杖向前探去。

    像是落叶掉进了泥沼,公子感觉自己的竹杖遇到了极大的吸引力,使竹杖抻着身体开始以大喇嘛为中心绕起了圆圈。在风铃儿眼里,大喇嘛腰带上那只银色转轮,似乎真的转了起来,旋开的螺纹将四周的竹林和山路都扭曲了模样,小侍女头一歪便晕了过去。

    背起自家小侍女,瞎眼公子也举步维艰,前方的苦竹林和小石径,都弯曲成了沸水里翻滚的面条,而且不单冥冥中出现了莫大气力,拉扯着公子脚步画圆,欲令他划地为牢。还有一股若有如无的酥油甜香弥漫,让人浑身酸软,提不起劲头。

    “体、气、神三元合一的金轮吗?”公子觉着自己有必要睁睁眼睛,否则还真得在这苦竹山腰饿肚子、看夕阳了。

    大喇嘛此时正吃得欢畅,他现在觉得是自己多虑了。之前还以为这书院小夫子一定是个了不得的武道高手,不然不二老和尚干嘛请来助拳?可自己不过开了腹间金轮中的第一道轮回,这小夫子便举步维艰!看来不过是个书生啊,一月后的比武应该不会碍着事!正这样想着,一道亮光便突然冲进了他的双眼,在识海中划出好大一条印记。

    小夫子在太清夜宴的小比上,都只是微微打开眼角,可现在却是将双眼完全睁开了。没有顽皮小童眸子中的灵动,也没有沧桑智叟眼仁中的深邃,瞎眼公子睁开的双眼里还真是盲人般的死寂和灰暗,眼珠动都不动一下,眼皮也眨都不眨。

    世界太大了,不需要看得太多,所以也就不用转下眼球;世界太慢了,不需要看的太久,也就没必要眨下眼睛。公子眼中的世界异于常人,看世界的方式也就异于常人,所以公子的眼睛睁开了一下,就又闭了起来。

    可是在放慢的时间和放大的空间里,公子看到了被气流裹挟的尘埃正绕着大喇嘛的肚脐打着旋,但是气流并非连贯,总共分为六团,就像莲花的六朵花瓣,在大喇嘛的周围飘飞成了莲座。

    可只要不是完全一体,公子便有隙可乘。瞎眼公子先是左移一小步,恰好插入两团气流的间隔处,顿感加附于身的吸扯力小了不少,然后他迈着小碎步主动绕着大喇嘛走了起来,等到转至对面的小径出口,又右移一小步,如此便从大喇嘛放出的轮回中逃了出来。

    瞎眼公子微微气喘,毕竟看得虽然清清楚楚,走得却还是步步惊心。大喇嘛此时却有些痴楞,一会回神过来,指着瞎眼公子惊讶道,“你‘光咫’了?”还没等对方否认,大喇嘛自己已经摇了摇头,“不可能,体魄孱弱,气机稀薄,怎能成就天人!”

    大喇嘛在独自嘀咕,瞎眼公子此时却插言道,“打赌,我们赢了,活佛的烤鸡,就不吃了!不过,过几天有位小和尚会下山,活佛还是别以大欺小,毕竟,他就快做我的学生了!”

    瞎眼公子公子说完,便背着不知是晕还是睡的小侍女慢悠悠的向山下走去。

    山腰的大喇嘛望着渐行渐远的书院小夫子,叹道,“普天佛土上怎么就是有座书院呢?”

    山顶禅房中打盹的老和尚却此时吧唧吧唧嘴,似梦似醒的呢喃,“红尘俗世里幸好有座书院啊!”

第十八章 白露,开院

    “水土湿气凝而为露,秋属金,金色白,白者露之色,而气始寒也。” ——《书院地物府·月令七十二候集解》

    “今年的天气冷得有些早啊!节气才刚到白露,北风就刮脸的很啦!”赶车的老黄头缩着脖子猫在背风的旮旯里,吐出一口劣质旱烟,对旁边戴着麻毡小帽的少年家仆说道。

    老黄头是京城望族施家的老仆,这施家之旺在于官家,更在于商家,因为其最让人称道的,不是那位在“百姓堂”中端着二品朝笏的老太爷,而是长房施三姑娘打理的绣云轩。顾名思义,绣云轩以成衣刺绣扬名,飞针彩线绣出的流动云纹熨帖在俊秀男子飘飞的长衫上,可真是应了那“风动云不动,云动行如风”的韵味!因为执掌着全翼都,甚至是全煜朝的衣着风尚,施家的公子小姐们净是些眼光极为挑剔的主,连带着府中的家仆侍女们,都认为自己足可对外人“品头论足”了,这不,此时的老黄头就觉着旁边少年头上的毡帽着实老土。

    “呵呵,是冷得早,幸好前几天俺娘就给俺缝了毡帽,今天戴上,赶车时一点都不觉得冷风吹脑门了!”少年家仆先是傻笑两声,然后摸摸头顶的毡帽,笑得温暖贴心。

    老黄头微微一怔,再看向傻笑少年的帽子,顿时觉着脸上火辣辣,他低头掩饰,想去狠吸口烟袋锅子,却发现土烟早没了火星,于是悻悻地磕打磕打烟杆,将烟渣倒了出去。

    “你家公子也在马车上补觉?”老黄头转移话题

    “可不,今日为了赶上开院,天未亮就出门了!”少年家仆答得有些怨气,他在乐家的“百草庐”司职捣药小童,今日是客串回车夫送自家公子来入院开学。少年本就嗜睡,昨夜刷车喂马已经睡得很晚,今早套辔选鞭又要起得即早,于是小家仆抱怨起来就停不下口,“黄大爷,您说,为何这书院开学之日非要安排在白露?而且时辰还要这么早?没事找事的规矩可真多!”

    “嘿,兔崽子,禁言禁言啊!”老黄头抬起烟杆想给这黄口小儿的头上来一下,又想起他头上戴着娘亲亲自缝制的毡帽,于是烟杆下压,一下落在小家仆的后脖颈上,还滚热的烟锅烫得少年一个跳脚。老黄头打完还不解气,接着呵斥道,“这可是书院啊,大煜朝里哪门哪阀的小辈儿女,不争着抢着进得这个门!可有半数如愿啦?我告诉你,没那么多,十分之一,仅有十分之一啊!皇帝陛下的掌上明珠七月公主,身份顶天了吧!可来书院读书,不还是凭自己考取的。我家少爷有才学,得赏识入书院,可是乐坏了家里的老太爷!你主家估计也差不离,所以,别再这里乱嚼舌头,让别人听了,还觉着是你家公子狂妄自大哩!”

    老黄头的一顿烟杆子和话棒子,打得小家仆冷汗连连,只顾着频频点头。好一会儿,才拉回惊飞的魂魄,却又心生好奇,于是问道,“黄大爷啊,这书院不是大煜的书院吗?怎的连大皇帝的面子都不给?而且我看现在门外等着开院的书生武生们,貌似有不少都穿得挺寒酸,书院连老爷大人们的公子小姐都挑挑拣拣,但是寒门子弟却收的蛮多的嘛!”

    此时书院门外已经聚了百十学子,可马车却仅有十余辆,家仆相送的更是独独几份。剩下的学子们,有人背着书囊,有人配着刀剑,大多衣着朴素,甚至带着显眼的补丁。尽管如此,却人人风姿卓然,处处神态自若,三两一伙,五八成群,正互相抬手致礼,小声寒暄。但是,这时几乎所有人都向墙角的一老一少望来。

    老黄头拿这闲话不少,偏偏嗓门还不小的傻乎少年真真没了办法,只好将茫然四顾的少年拉开众学子好奇却无恼意的目光,压低声音骂道,“瓜娃子,想死啊!想死别拉着你黄大爷!”骂了一句心气顺了,才顺入正题,“今天如果不给你讲明白了,估计没个消停!好,我就给你说道说道!这书院准确来说不是建在大煜的国土上!”

    一语惊人!老黄头麻利地捂住小家仆半张的嘴,将一声惊呼压下,又瞪眼警告了一番,才接着说,“书院以前是在大煜的国土上,可是四十年前被划了出去,当时的皇帝一道圣旨出皇城,将这块土地连同书院后山的境泊湖,都送给了一位书院大夫子!”

    小家仆刚想高声发问,才发现嘴上还捂着老黄头满是烟味儿的大手,于是只能呜呜。

    老黄头窃笑一声,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不就是问‘为何要送?’”小家仆呜呜点头。

    “我怎么知道?上边说的这些,还是我道听途说的呢!”老黄头嘿嘿一笑

    小家仆睁开老黄头的大手,一边喘着清气,一边对老黄头翻白眼。

    “唉,你别不信,其他的我不敢保证,但是书院如今确实不直接受朝廷管辖,准确说应该算是我大煜疆土上的一个‘小侯国’吧!毕竟地主算是书院中的‘十里侯’呢!而这‘十里侯’~~”小家仆正待下文,老黄头却突然就此停下了话头。

    因为书院的门慢慢打开了,老仆人和小仆人要赶快去车上叫醒自家的少爷公子了。

    院门缓缓而开,学子们自觉站成两列,孚瑞阁的“书生”在左,德牧社的“武生”在右,向着门内鞠躬致礼。

    开门的是一老妪加一老头,老妪白头发黑眉毛,老头黑头发白眉毛。两人一人开一扇,开着门斗着嘴。

    老妪说,“后门的,干嘛每次都来抢着开门,我才是守书院前门的,你是看后门的!”

    老头道,“我那后门,除了湖里的鱼屎和林里的鸟粪,一年到头就见不到热乎的。我只在秋季开院来凑凑热闹,见见人气,有何为过?”

    老妪嗤笑,“嘿,什么见人气,凑热闹,我看是来享受这书生武生的“一躬入院礼”吧!”

    老头干笑,“咳咳,我读万卷圣贤书,身有千重浩然气,岂有如此功利心?”

    老妪瞪了一眼,不无嘲讽,“你,浩然气?我阳神出窍时,总是会在后门的某间草窝里,看到冲天乌烟黑瘴,你说那是谁啊?”

    老头也不恼,促狭道,“出了阳神又如何,也就偷窥一下我,你敢去瞧瞧‘大藏’嘛?敢去看看‘心岛’吗?”

    老妪再瞪一眼,却不再理他,门只才开了一半。书院规矩,门全开,礼方毕,此时门外的学子们还躬着腰呢!

    老妪不发言,老头却挑话了,“唉,前门的,听说这次新入院的生员里,有一王子两公主,一虎一猪,一光头啊!都是哪个?”

    老妪瞥了门外一眼,倒也不再和老头拌嘴,说道,“公主王子都不过还是懵懂少年和伶俐女娃,那头雏虎则戾气太重,只是来洗洗血腥,倒是那个光头和那头猪,很有趣啊!要知道,他们可是孟小夫子亲点的哦?”

    老头也有些吃惊,“小夫子亲点?那到有些看头了!”

    院门终于打开了,一缕阳光穿射而出,两列学子次第而入。

    这时冷面老妪突然问笑脸老头,“四十年前,人称‘白露寒杀人’的横眉儒圣,如今怎成了笑弯了八字眉的老头?”

    老头不答话却嘿嘿反问,“那四十年前,悲天悯人的道家女真人,此时又如何变作冷酷刻薄的老妇?”

    老妪出奇的没有反驳,只是淡淡道,“开了四十年的院门,觉着还得再开四十年,不过,后门的,书院春秋各开院一次,你不管是看热闹也好,享拜礼也罢,为何只在秋季开院之日来我这添乱?”

    老头这时却很骚包地甩了甩乱糟糟的黑发,然后故作姿态地讲,“我乃一代儒圣,当行超然之举。要不是每秋白露日开院,请我来我都不来呢!”

    老妪这才恍然,也许是看门的日子久了,居然忘了老头的名字!

    老头姓白名露,白露日,白露开院,大善啊!

第十九章 摇头,我很尴尬

    站在高大雕像投下的阴影里,戚满福正使劲腆着大肚子,擦拭脑门上的涔涔冷汗。

    这也不怪他没见过大世面,只是刚才随着队列进院门的时候,门侧的那位白眉毛怪老头,一眼不眨地盯着他瞧,最后还嘿嘿笑了两声,怎么看都不像有好意。

    “我居然进了书院?”这位外表憨蠢的大胖子,内里却是生着玲珑心肝,他深知书院的分量,更清楚入学书院的难度,所以总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从踏入院门的那一刻起,他就像驾上了云朵,脚下轻飘飘地不敢用力,唯恐一使劲便会将乘风扶摇的云驾踩出个窟窿,然后自己哇哇乱叫着再次落回凡间!

    直到看清书院里特有的青瓦白墙,听到塔楼上敲响的晨钟清鸣,感受到周围同窗的意气风发,戚满福才相信自己确实是书院学子了!低下头,揉揉发酸的鼻子,戚满福也嘿嘿笑了两声,自言自语到:“爷爷,我和你成院友啦!可不能再说我没出息!”

    “嗨,猪头,你站在‘夫子像’底下傻笑什么?”说话的是个十六七岁的明媚少女,入眼的先是一身淡黄长裙,细看又发现领口、袖口和腰间各点缀着一圈粉红色花边,浓淡相宜的装扮,使少女从素净透出一抹艳丽,而那双一笑便弯成月牙的眼睛,更凸显着少女性情中的小俏皮。

    戚满福是在门外等待开院时认识少女的,尽管少女一见到自己便哈哈大笑连喊猪头,但谁让少女长得俊俏、笑得明艳呢?戚满福觉得被少女调侃是自己的荣幸哩!当然前提是别被少女身后那个矮小瘦弱的丑陋少年冷眼瞪着。

    “唉!问你呢?猪头!”少女又问了一句。

    纵使脸皮再厚,被人当众叫作猪头,戚满福还是有些尴尬,“咳咳,这个,我热啊!在这阴凉下散散汗!”

    “骗谁呢?秋日清晨,白露微寒,哪里会热会出汗?”少女有些狐疑

    戚满福将头上被吓出的冷汗甩出一把,更为尴尬地回道,“你瞧,我这不是满头大汗嘛!”

    少女被诓住了,一脸同情地叹道,“这就是胖子的痛苦啊!”

    戚满福满脸黑线

    “对了,猪头,你被分到哪阁哪社?我可是进了孚瑞阁,主修诗乐,而且还要去德牧社辅修武理。”少女又指了指身后的丑陋少年,“他则是去德牧社学习沙场奇诡之道!”

    戚满福吱吱呜呜,说不出话!

    “孚瑞阁?”少女问

    胖子摇头!

    “德牧社?”少女又问

    胖子又摇头!

    “不会是‘天地人神鬼’五府吧?”少女惊讶了

    胖子还是摇头!

    少女急了,“死猪头,书院只有这些修习处所了,你是在卖什么关子,弄什么玄虚?”

    戚满福擦了擦又冒了一头的冷汗,尴尬地笑着说,“其实,我修习三门,一主二辅!”

    “一主二辅?那不是比我还多学一门,没想到猪头你还是个天才啊!”少女这会儿觉得真是人不可貌相,又问道,“是那三门?”

    戚满福笑得更尴尬了,“辅修的两门,其一是‘纵横激辩之术’,其二倒和你一样是‘诗乐雅礼之道’!”

    少女更惊讶了,纵横激辩之术源于大楚之前的春秋乱世,兴于楚末煜初的诸王纷争,擅此道者,口舌可破千重甲,言辞能退万军兵。少女没想到,面前的胖子居然有如此天分和本事。而更凑巧的是,他竟然也学诗习乐,于是便欣喜道:“那我们岂不是货真价实的同窗了!”

    戚满福脸上已经不知是哭还是笑,肥脸颊挤着小眼睛,唉声叹气地说:“我不可能与你同在一个班组,我既不在孚瑞阁,也不在德牧社啊!”

    “这怎么可能?”少女疑问道

    “因为~因为,‘纵横激辩之术’和‘诗乐雅礼之道’只是我的辅修科目,而且我~我~由于入院大考成绩垫底,所以~所以~我只是旁听生!”戚满福磕磕巴巴的答道

    “啊!”少女头一次听说还有旁听生,于是不由自主地问,“那你主修什么?”

    戚胖子已然尴尬至极,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消失得无影无踪,可对面少女亮晶晶的眼睛正盯着自己呢!他只能硬着头皮回答,“主修的是‘乱披风刀’和‘捣火龙杖’。”

    “咦,听着像是蛮厉害的武艺啊!你还说你不是德牧社的武生?”少女对胖子的推三堵四有些气愤。

    胖子这回算是任命了,也就不再藏藏掖掖,痛快的解释道:“这‘乱披风刀’便是切菜的厨刀,那‘捣火龙杖’便是烧火的柴棍,我的修行地便是书院的伙房——五脏庙啊!”

    “厨头?伙夫?”少女虽然听得明白,却还是有些糊涂,猪头怎么真进了厨房了?

    “是啊!其实我根本没有通过入院大考,于是便抱着试一试的念头,给主考官看了看一块腰牌。于是便来了两个老头,一位姓曹,一位姓王,非要拉我说话。我当时感觉自己肯定考不进书院了,于是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跟那两个老头聊了个欢实!聊完,我就被录取了!”

    “就是这样?”少女打量着胖子,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

    “就~这~样吧!”胖子结结巴巴,因为他觉着少女此时看他的眼神,和刚才门口的那个怪老头真是一模一样,于是脑门上的冷汗又噌的冒了出来。

    “呵呵,那恭喜你啦!好运的猪头啊!”少女笑得像个闻到鱼腥儿味的小猫。

    戚满福擦着冷汗打着冷战,心想此地不能久留,于是一边飞快地挪着脚步一边说道,“那个,我肚子不舒服,哎呦,对,就是肚子不舒服,我先去方便一下!回见回见啊!”然后,一扭身,向着正前方一座特殊的草庐跑去,圆咕隆咚的身子,像只滚动的皮球。

    “呵呵,真有趣啊!这头猪,以后就是本公主的乐子啦!是不是很好玩啊,病猫儿?”少女回头问一直沉默的丑陋少年。

    “呵呵!”少年也笑了两声。

    少女抬头,望着书院的象征——“夫子像”。

    雕像以汉白玉刻成,形象是一位白衫似雪的中年男子。从翻飞的衣裾和卷起的褶皱上,可以看出细腻的雕工,但是中年男子的面目却十分模糊,只能从其依稀可见的紧皱眉头中,猜想他可能在思索或担忧什么。

    “这就是书院啊!挺好玩的地方哩!”单纯的少女单纯的想。

    “对了,那个曹老头和王老头,应该是曹夫子和王夫子吧!他们难道都看中了那头肥猪?我看,关键还是那个腰牌,不知是谁的?”少女其实还是满精明的

    可她还是想错了,虽然那块腰牌确实引来了曹证道和王赴墟,但是却也仅是给了戚满福面见两大夫子的机会。曹证道和王赴墟在书院中是出了名的古板刻薄,如果生员不入他们的法眼,就算皇帝老子发话都不好使,何况小夫子的一块腰牌?

    而真正使戚满福大考不过,却还能入院旁听的通关卷,是两位老夫子写得手书评语。

    曹隶书:废话连篇,口水漫山,却能拽人耳朵,抓人心思,多加捶打,或比铁齿铜牙?

    王狂草:一张油嘴,一根滑舌,教其内方外圆,或成匡扶正道之弄臣?

    于是,曹老夫子保他去修‘纵横激辩’,要想成就“铁齿铜牙”,得先练好嘴口,正好用草庐里的那些狂生来磨牙;王老夫子则荐他去习‘诗乐’,欲当弄臣,起码要学会附庸风雅,而谁又有那帮吟诗鼓乐的才子风骚?

    可戚满福毕竟没有通过入院大考,于是孟小夫子一句话,“去做饭吧!”,胖子就入了“五脏庙”啦!

第二十章 点头,我很爽意

    “庐左”有种腻人的甜味,书院里只有一棵,全天下也只此一棵,但只要一棵便可熏得十里飘香,当然,是在“庐右”没有开花的时候。

    “庐左”是一棵变种广玉兰,由书院地物府偶然培植而来,只是原来巴掌大的兰花长大了近三倍,层层叠叠的花瓣包围着细细密密的花蕊,白白净净的兰花化作了浓浓艳艳的红莲。如此花树,本来理应有个绮丽娇媚的名字,却只是因为种在了书院草庐的左侧,于是便被当初栽树的大夫子,不负责的叫作了“庐左”。

    “庐右”则是一棵山北石楠树,树冠蓬松,小叶密匝,星星白花点缀其间。如果说“庐左”是浓妆艳抹的宫装女子,“庐右”便是清雅朴素的小家碧玉,自然而然的能引人亲近。可是一旦靠近其身周十丈,就会感到一股呛鼻刺目的恶臭扑面而来。“其有芳颜,不媚不谄。弗能近渎,只可远观。”——惹得书院里的一些文人经常如此感叹。

    有“庐左”才有“庐右”,种树的大夫子觉着靡靡甜香实在令人迷醉,必须要时不时飘来些臭味令人清醒,于是就挑了味道最刺鼻的石楠树,栽到书院草庐的右侧,是为“庐右”。

    “庐左”的香气是发散的,它会将自身的气息源源不断地向周围散播,直到远至稀薄不可闻之处。“庐右”的臭味则是收敛的,十丈之内,越靠近越浓烈,十丈之外则几不可闻。所以占地十里的书院,恰好被“庐右”中和过的“庐左”香气渐染得恰到好处。

    可是同“庐右”一样,“庐左”也非常人可靠近。“庐右”是“臭极”,“庐左”则是“香极”,一旦站在开花的“庐左”树下,浓稠的如雾霭氤氲的香气会将人熏得窒息。

    不过现在“庐左”树下却站着个唇红齿白的小和尚,飘飞的“红莲”花瓣落在他青白的纱衣上,像是点在平静湖面上的红翅蜻蜓。小和尚拿下肩上的莲瓣,手指拈花,嘴角浅笑,轻声感叹,“终于,下山了!”

    “姐姐,那里有个奇怪的比丘尼?”菅原尾叶还是个十五岁的小王子,大清早的起来参加开学入院礼,偏偏姐姐还不让乘坐马车,以至于他此时打着哈气一脸无精打采。可是却一眼就注意到了树下的小和尚。大概是自认为相貌俊俏的小王子,也觉着小和尚的好皮囊过于耀眼了吧!

    菅原琼子其实早就看到了小和尚,心中在疑惑“和尚也能入院?”的同时,也着实赞叹对方的好样貌,本想走近结交一番,可却被“庐左”逼了回来,没办法,太香了!

    菅原尾叶则是咋咋呼呼,直接大喊道,“嘿,光头的,你是和尚吗?”

    小草和尚听人喊话,先微微一愣,然后点头致意。

    “在哪座庙里修行啊?”小王子又喊道

    小草指了指树上的红莲花瓣,又点了点头。

    “你这个小和尚,怎的如此无礼?我问话,你怎么都不答一言?”小王子看到小和尚只是比手势,光点头,不禁微微有些恼怒。虽说是在中土异域,但经年养成的颐指气使,还是让尾叶王子觉着对方不答话,是对自己大大的不敬。

    “尾叶,不可无礼!进了书院,就没有什么王子和公主了,我们都只是学子!”菅原琼子如此教训道,然后,又提高声音向小和尚喊道,“小师傅,能否方便,走近来几步?这树太香,让人闻着头晕!”

    小和尚其实不是不想搭言,毕竟他又不是红莲寺里那些死坐枯禅的冷面老僧,只是此时为了不让香气入口,正在闭着气呢!

    少年问完,又传来温婉的女声,小和尚不禁将眼神从手中的花瓣上移开,抬头向前望去。

    水瀑般的长发,明星般的双眸,微圆稍尖的下巴,金莹剔透的耳唇。

    小和尚突然感觉自己的光头有些发晕,就像小时候藏在佛钟里,被无良老和尚从钟外敲了九下一样,脑门嗡嗡作响,仿佛那西天极乐世界的一尊佛祖,四位菩萨和十八罗汉都来自己耳畔念起了经文,对了,连八部天龙都在自己脑袋里绕成了麻花。呀,亵渎吾佛,罪过罪过啊!

    这边心神一失手,闭气的功夫也就散了,一大股腻人的甜香吸入鼻腔,小和尚脸上不禁涌上了红色,晕晕乎乎,踉踉跄跄,向少女走去。

    “小师傅,你没事吧?”看到小和尚脚步虚浮,琼子关心道。

    小和尚已经走到了少女对面,却扭扭捏捏不敢说话,只是红着脸点点头。

    “小师傅,你也是本届的书院生员吗?”少女问道

    小和尚刚想再点头,可瞟见旁边少年恼怒的眼神,赶紧开口答道,“正是,还有,小僧草灯,叫我小草即可!”

    “小草?哈哈,好傻气的名字!”尾叶毫不掩饰地嘲讽

    小和尚云淡风轻的微微一笑,少女则回过头狠狠瞪了弟弟一眼。

    “这个~小草~师傅,你入了哪阁哪社?学的是哪门哪科?”少女斟酌着称呼,温婉地问道。

    “这个比较复杂!”小和尚还有些头晕,而且往日伶俐的口齿此时却笨得要命,于是只是简略的应付。

    “孚瑞阁?”少女问

    小和尚点头,又摇头

    “德牧社?”少女又问

    小和尚又点头,再摇头

    “姐姐,干嘛理这个小光头?你看他吱吱呜呜,分明是在假装高明!”尾叶气呼呼

    “咳咳,其实我确实不进孚瑞阁,也不在德牧社,毕竟我在这一阁一社中,只是辅修‘心学’和‘神法’,主修之地还在他处。”小和尚不想让对方,特别是对面的少女误会,于是赶紧解释道。

    “哦~”少女惊讶的张开了小嘴,“‘心学’可是在孚瑞阁里,由十里候亲自讲授的‘致良知’之道?‘神法’可是德牧社中,孟小夫子讲解的‘熹微’之妙?”

    看到少女微露惊荣,小和尚居然感到有些小得意。

    “那你主修的是什么?”尾叶王子有些不服气

    “哦,其实也不算是主修,准确来说应该是司职”小和尚口齿终于清晰了,“就是在神宇府中帮忙翻译佛家经典,顺便做些注解罢了!”

    “你不是阁社的学子,而是上五府的研习?不对,我刚刚明明看到,你是同我们一块行礼入院的啊!定是在吹嘘吧!”尾叶有些不信,或者是不愿意相信也不敢相信,书院“天地人神鬼”五府中的研习哪个不是学问通天的大拿!眼前这个看起来顶多和自己一般大小的光头,会如此之牛?

    “喏,这是腰牌!”平时恬淡的小和尚,此时却怎么也不肯在少女面前落了气势,拿出刚领到的身份腰牌递给一脸质疑的少年。

    尾叶接过腰牌,细细看去,只见材质非木非玉,倒像是海里的珊瑚,正反面皆有篆字,正面刻着“五府重畿”,反面则是一个张狂的“神”字!

    琼子从目瞪口呆的弟弟手中接过腰牌,也仔细看了看,小脸上也满是惊愕。

    “听闻,本届入院大考中,拔得头筹者是位叫作‘不三不四’的怪客?莫非~~”少女看着小和尚,不禁抬嘴压住惊呼。

    小和尚一脸无奈,心想:“不三不四?死瞎子,你不要这么无良好不好啊!”

    从脸上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容,小和尚局促地回答,“那~那个,正是小僧!”

    听到这话,尾叶王子不闹了,转而满脸崇拜地望着小和尚!这可是本届生员的学首,而且绝对是孚瑞阁和德牧社的总学首啊!并且还直接升为了上五府的研习,如此牛哄哄的人物,怎能不顶礼膜拜?

    琼子倒是收起了惊容,不过却敛袖微蹲,恭敬施礼,口中称,“敬达者!”

    看到少女俯身一刹那,倾泻而下的长发,小和尚心中竟有难言的欣喜!这种感觉很陌生,他认为很有必要抽空向死瞎子讨教一番,反正瞎子貌似什么都知道!

    不过,胡思乱想并没有冲淡此时踊跃的心情。

    小草和尚点点头,心中不禁感叹,“进书院,我很爽意啊!”

第二十一章 草庐,庐上有青烟

    书院就叫作“书院”,没有前缀、不加修饰,简单、质朴,而且理所当然。

    书院里有座草庐,就被称为“草庐”,庐左数十红莲叶,庐右满树小白花,庐前一座夫子像。

    白露,开院首日,新员入学,老生复课,空寂了月余的草庐又开始人声鼎沸。毕竟,入草庐者,不差贫贵,不分王侯,不管长幼,不歧男女,皆可坦然相对,畅所欲言。

    家事、国事、天下事,无事不可论。

    圣贤,仙佛,人间帝,无人不可谈。

    因此,常有初出牛犊对上狷狂学子,语出惊四座,笔落泣鬼神!当然,那些出格的言论也只能在草庐内回荡,不可传出书院一丝一毫,这或许是端坐在央土宫龙椅上的大煜皇帝,最大的宽容和最后的底线吧!

    此时晨钟才敲响两三下,草庐里便又开始了本学季的第一次清谈,传到庐外的惊叹和喝彩,将不少新晋学子都吸引了进去。

    饮进一碗凉透的青茶,孙平山抖起满是补丁的袍袖,继续挥笔作文,旁边的一位华服少年则边看边读,声音清越。

    “人当养气蓄势。天日不昭、地势不坤、人情不达,便需大隐于朝、中隐于市、小隐于野。但三才皆具,非身兼大气运者不可得。本有入世之心,偏做出世之人,其中身心背驰,多有画虎类犬之嫌。青芒少年,更是羁旅踏尘且行且歌之辈。着一长一短谢公屐,登七十二峰朝大顶,品三叶清水大红袍,说来仙云出岫,实则枯燥无味。本是尘世俗物一枚,便少行附庸风雅之举。但是入世仅为行世端始,斛筲量升斗,规矩定方圆,诸般轨则围护如高墙,又黏缚似蛛网。繁复密匝的宦海波澜,既可束人手脚,又能混淆黑白,还令千人一面,亦或一人千面。”

    孙平山抬手小心地蘸了蘸墨,又在砚台边沿掸了掸笔锋,唯恐墨汁低落污了宣纸。他还没有用过这么香的墨,这么好的笔和这么白的纸呢!

    他是从缅州十万大山里走出来的穷少年,父母双亲都是种山田的贫苦老农,按理说,孙平山的双手注定是要被缅州的黄土地,磨砺成粗糙斑驳的老树皮的,但自从这小子被村里私塾里的读书声吸引过去后,就总是偷偷的往那座矮坯房的窗根下钻。

    私塾里的教书匠是个不修边幅的落魄老书生,二十几年前拖着一条残掉的腿,来到了这个与世隔绝的小村庄,办起了寒酸至极的小私塾。

    山里人质朴,觉着这外乡人着实可怜,于是就把家里那些光屁股撒尿的瓜娃子,送到这个所谓的私塾里来,一来让人管着这帮泥崽子,二来也是找个借口周济一下残废书生。山里人虽然没钱,但一家一户匀出一瓢糙米还是可以的。于是,小私塾便办了起来。

    可让村里人惊讶的是,短短一月过去,自家那些只会吹鼻涕泡的愣娃子,居然一个个都变了模样,起码小脸都洗得白净,头发里也没有稻草了。而且遇到村正村老,还会有模有样的行个礼。从这时起,村里人开始觉得那个坡脚书生是个有本事的人。

    冬去春来,寒来暑往,坡脚书生霜白了头发。一日,他在私塾的窗外发现了个鬼鬼祟祟的小娃娃。小娃娃人虽小,衣虽破,但却干干净净,脸上两道平眉像远山。当时正拿着根木棍,在地上勾勾画画,仔细一瞧,不正是自己在屋里讲授的礼法!

    于是便问道,“你想读书吗?”

    小娃娃点点头,张开嘴吐出一个字音模糊的“想”字!

    老书生一惊,刚才小娃娃张嘴的时候,他发现其嘴里居然只有半截舌。

    小娃娃看到对面老书生脸上的惊容,赶紧捂住嘴巴,用祈求的目光抬头望着,一会儿又小脸暗淡。他口中只有半截舌头,还读哪门子书啊!正当小娃娃擦着眼泪,想转身离去时,老书生说话了,“别人读书,是用嘴读,你可要用心读啊!”

    于是,小哑巴进了小私塾

    十年,小哑巴以惊人的悟性和惊人的勤奋,将老书生的所教所授,化作自己UU小说的娟秀小楷。

    半年前,老书生对小哑巴说,“去翼阳城吧!那里有座书院。四十年前,我的老师是那里的大夫子。我在那里失去了一条腿,希望你能去那得到一张嘴。”

    于是,哑少年走出大山,跨过阳江,越过泗水,走进翼都,入了书院。

    回过神来,发现手中的毛笔已经在宣纸上滴下一块墨迹,孙平山立刻懊恼不已,赶紧运腕行书。

    “千般宦海客,两张人鬼脸,威严时可怒目金刚,慈善时似菩萨低眉。却未知,身披金蚕衣,心头缚残迹。此“缚”,自外至内再由内及外,穿皮透骨,缠灵契肉。古人云,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复。官制,实为人为织就、遮天覆地之巨网,既藏魑魅魍魉,亦没(mo)钟灵毓秀。”华服少年此时有些微微皱眉,似乎也觉得面前挥笔者的言论过于惊人了些,不过反正此处是草庐,也就逐句朗读开去。

    “这个补丁少年是何人?如此大言不惭!”白七月是追着尿遁的戚满福进来的草庐,本来想找到那个猪头,再戏耍一番,未想到却恰逢清谈集会,听到有人妄论官道。

    “应该同你我一样,都是本届新晋学子。”琼子站在靠后一点的位置,旁边是拽着小草和尚倾诉敬仰之情的王子尾叶。白七月没有看到角落里的她,她却看到了风风火火闯入会场的大煜公主。

    白七月回头看去,见是琼子,不禁暗道好晦气,反正不知怎地,七月就是觉得琼子不顺眼。不过,毕竟是公主气派,可不能堕了大煜的颜面,于是也微笑的搭言,“原来是琼子公主啊!太清夜宴之后,许久未见,我三哥可是经常念叨你啊!”

    琼子俏脸微微一红,煜朝的二皇子千钰,貌似对咱们岛国珍珠有些倾慕啊!琼子有些尴尬,转移话题道,“还是别以公主称呼了,进了书院,就只有书生武生,叫我琼子即可,就是不知能否称你七月?”

    大煜公主也不小家子气,答道,“当然可以!”然后指了指身后的丑虎,说道,“白少咸,我家的病猫儿!”

    白少咸对着七月呵呵一下,然后朝着众人冷面相对。

    “怎么是猫儿,明明是虎哥,以后小弟就跟你混了,你可要照着我啊!”王子尾叶一眼就认出了当初在太清宫铜雀台上,霸气滔天的白少咸,知道这厮的虎威,于是便操着半生不熟的江湖浑话套近乎。

    经这单纯少年的插科打诨,连冷脸的白少咸都微微错愕,其他人更是哭笑不得,众人顿感熟络了许多。

    这时小和尚双手合十,宣了声佛号,说道,“小僧草灯,见过诸位施主!”

    “我说小草啊!你能不能别总提佛祖啦!你现在是书院研习,不再是撞钟和尚啦!”尾叶是个自来熟,虽然也才认识小和尚不到一时三刻,却是像经年老友一般揶揄。

    “研习?你是上五院的研习?”白七月惊问,丑虎儿也侧目。

    “可不是,我兄弟小草可是入院大考夺魁者!直接升入神宇府司职译经注解啦!”小和尚微笑未言,尾叶已经帮忙炫耀。

    “不三不四就是你!”白七月突然想到了高挂榜单首位的那个搞怪名字,捂嘴笑道。

    小草和尚在腹诽某人的同时,也只能点头苦笑了。

    众人寒暄间,又有诵读之声传来。

    “官分四种:一者廉如清水,德才兼备;二者迂若陈糟,有德无才;三者啖如蚊食,德逊才重;四者贪如饕餮,败德掩才。其一者,稳占“立功、立德、立言”之两甲,可修身可治世可化民;其二者,不得原儒要解、朱儒精髓、孟儒心学,迂腐不成事,或可谥“文呆”二字;其三者,有小瑕而有大能,攫小利而戒大贪,或可内方外圆;其四者,德行操守已为虫蛀,有无治才亦盖棺定论。私以为,需“崇一轻二争三除四”,方可利大于弊也。擅自誉者,或为财、或为利、或为权,非有善因,或可得善果;擅自克者,或为心,或为志,或为名,出于善因,或未得善果。”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一会儿又嗡然作响,议论纷纷。

    “这人,好狂妄的口气!”白七月咂舌,心中却细细品味其中深意。

    “草庐之中,确实无不可言啊!”琼子则对开创草庐清谈之人心生敬佩。

    这时,朗读声又起,草庐内立刻静了下去,不论是赞同者还是反对者,亦或不屑者,都想听一听,那个奋笔疾书的平眉少年到底还有什么惊天之论。

    “商存奸,官有贪。官场似深潭,非至清而无鱼之溪水。小贪可否有大治,亦难成之事也。人欲难自克,适可而止且收放自如,何其难也!官者勾连,岂有独善者?小吏依上官、部郎依阁老、辅臣依主相,主谋者携附庸者,裹逼有意者及无心者,个连成串,串联成片。呜呼,心不坚,岂得平尧?志不渝,岂泽天下?”

    笔停,声落,草庐之内,无人言语。

    “此人是谁?”一会儿,回过神来的众学子,首先都想这样问上一句。

    “孙平山!有些伍大夫子的味道啊!满福,他做你小师弟可好?”草庐二层有隔楼,是书院师长旁听学子清谈的处所。戚胖子为了躲避那个眼神犀利的明丽少女,误打误撞进门后,才发现里面一位黄发中年,一位瞎眼青年,正在品茶吃糕点。咦?这不是太清夜宴上给我腰牌的那个瞎眼青年吗?虽然知道青年在书院中定是身份不俗,但是当中年称呼青年小夫子时,戚胖子还是惊出一身冷汗!嘶,好大的来头啊!

    所以,平时涛涛不绝的胖子乖巧地站在一边,文静地像是不常出入闺门的二八少女。

    此时听到小夫子回头跟自己搭话,戚胖子竟然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他愣神,旁边的王锦之则吃惊道,“小夫子,确定了吗?要知道,书院夫子也只能有三个亲传弟子啊!”

    “嗯,定了!大师兄虽然是光头,但是却猴精儿。二师兄是猪头,凭的奸猾。三师弟木讷少言,却心有正气。绝配啊!”小夫子啧啧嘴。

    “唉!好运的人啊!特别是你,好运的猪啊!”王锦之虽然听不出小夫子话里的段子,但还是指着戚胖子笑骂道。

    要知道,偌大的书院,只有七位夫子,除了新晋的孟一苇,另外五位都已是年迈老头,就连门下弟子都已不复青年,哪里还会收什么关门弟子?至于七师之中那位独立轩轾的女先生,年纪倒是只比孟一苇大上十岁,却是出名的话锋似剑,口利如刀,纤眉冷竖间,是立于万丈崖山之上,左览山峦,右划河洛的大气魄。谁敢,又有谁能,做她的弟子?

    只有年轻的孟小夫子,才可能从书院学子中挑选三位,收入门下,亲自教导。如今,孚瑞阁的书生,德牧社的武生,甚至是上五府的教习,都争破了头,谁让小夫子是书院的传奇人物呢?可没想到小夫子居然选了三位名不见经传的新生员。

    孟一苇倒没有想太多,他此时正望向窗外,晨光中的夫子像。

    心中想道,“大夫子啊!你身后庇护的草庐,正长着你挂念的蒹葭呢!”

第二十二章 晨钟暮鼓,朝三暮四

    书院里有两座塔楼,一座在前门,一座在后院。

    前门的塔楼是钟楼,后院的塔楼是鼓楼。

    钟叫作晨钟,凌晨敲一响,拂晓敲一响,日出敲一响。

    鼓叫作暮鼓,日落锤一下,月出锤一下,星现锤一下,烛熄锤一下。

    所谓晨钟暮鼓,大概是警醒学子要恒心持久,切勿朝三暮四吧!

    “当~”晨钟敲到第三下,小草和尚看着远方跳出地平线的朝阳,心中格外敞亮。虽然被瞎子老师以“和尚怎能不撞钟!”为借口,给发配来钟楼,可却是比小师弟去后院打鼓强多了。起码自己这边,还能看看清晨睡醒的夕阳和睡不醒的学子,而后院除了叽叽喳喳的吵人山雀和神神叨叨的白眉老头,就剩下那座阴森的“大藏”了。再者说,朝三暮四,自己不还比小师弟少敲一下呢嘛!

    小草和尚如此想着,手中的活计却没落下。书院开学已有月余,白日里,小草和尚要么在神宇府注译经文,要么去孚瑞阁听授心学,只是瞎子老师的熹微之讲却迟迟没有开课,听说好像是“大藏”里面丢了东西,自己的那位便宜师父正在忙着追查踪迹呢!不过,正好小草也不愿见到瞎子,因为只要一见面,小草就要恭恭敬敬的喊声师尊。看着瞎子道貌岸然、嘴角憋笑、心中暗爽的小人得志样,小草和尚得念好几次“阿弥陀佛”才能压住快到嘴边的脏话。

    将斋菜摆上桌子,盛满一碗米饭,小草和尚趴在栏杆上,向楼下喊道,“婆婆,斋菜做好了!”

    钟楼下面就是书院门房,里面住着的冷面老妪算是小草和尚唯一的邻居了。和自己嬉皮笑脸惯了的瞎子师父,曾罕见严肃的交代过自己,每日一定要做餐斋菜孝敬这位白发婆婆。小草和尚虽然不清楚内情,但是也恍惚觉得这老妪绝对不是普通人物,于是也就尽心尽力地抖搂手艺。这不,今天上桌的三菜一汤,就算口刁的老和尚和嘴贱的瞎老师,小草都有信心封住他们的口舌。

    白发老妪上楼落座,冷面不语,只管夹菜扒饭,嚼得缓慢,吃得细致。

    小草和尚心中偷笑,“嘿嘿,闻到我手中的斋菜,佛祖都要下来莲座的!”

    “不三不四的小草,我神剑小女侠来也!快快做些斋菜来吃,嗯?不对,好香啊!你已经做好了?不愧是公子的大徒弟,孺子可教也!”脆生生的女生从楼下传来,随后便是急促地上楼脚步。

    小草苦笑,叫自己不三不四的,除了那位不良小夫子,只有不良小夫子身边的无赖小侍女啦!

    一会儿,从楼梯口上来两人,前面跑得小脸红扑扑的,可不就是风铃儿,她身后的惜朝则笑得温婉。

    “呀!白婆婆也在啊!”看到冷面老妪,风铃儿惊喜道

    “嗯,小苹果,又来蹭吃食!”平时寡言少语的老妪,此时却微笑着调戏,显然是对风铃儿极为喜爱。

    “婆婆勿怪!铃儿胡闹惯了,我们是来找小草的,准备一起去‘五脏庙’,和些许同窗小聚!”惜朝答道

    可奇怪的是,对待风铃儿极为和蔼的白婆婆,却睁眼不瞧一下惜朝,貌似很是不待见。

    惜朝有些尴尬,小和尚忙来解围,问道,“去二师弟那里?我免了吧,今天神宇府还有一些经书需要翻译。”

    听小和尚推脱,风铃儿不干了,毕竟她还馋着小和尚的斋菜,于是就半真半假地说道,“小草,你可是公子的大徒弟啊!咱们公子在太清宫里,可是将岛国的公主王子打得落花流水,你也不能堕了威风不是!我在琼子面前夸你做的斋菜天下无双,人家可是不信呢!说她家乡的食物是清淡素锦的鼻祖,绝对比小草你的斋菜好吃一万倍,于是我们就约定,去‘五脏庙’借个厨房,然后请来小和尚你,给大家做上一餐,吃一吃,品一品。小和尚,你可不能不去啊!”风铃儿循循善诱,最后又眨了眨眼睛,蹦出一句自家公子的口头禅,“我很看好你哦!”

    “琼子也去?”小和尚其他的没注意听,倒是将琼子二字听得好清楚,于是忙问了一句,问完才自觉窘迫不已

    “呵呵!”惜朝掩嘴一笑,“别听铃儿编造,只是今日没课,几个要好的同窗小聚一下而已!不过,其中肯定是有琼子的!”

    “这~这,我~还是~不~”小和尚还在窘迫

    “啰嗦,挺剔透的小和尚,干嘛学着那般女人的深沉心思!快滚!”冷面老妪突然发起火来,骂着小和尚,眼睛却盯着惜朝。

    惜朝俏脸通红,眼泪有些打转

    “白婆婆,您怎么又凶惜朝姐!您再这样,我就不理你啦!”看到惜朝姐泫然欲滴,风铃儿哪能不维护!

    “唉!你如此,小夫子也如此,好,我不再多言了!”老妪叹气一声,低头继续吃她的斋菜。

    “那个~咳咳~惜朝,铃儿,我们这就去‘五脏庙’吧!我那经文,晚上再译也不迟!”感觉气氛怪异,又加上想见某人的小心思,小草和尚赶紧答应同去。

    于是,一行三人,下了钟楼,向院西的炊烟袅袅处走去。

    路上,小草悄悄问铃儿,“白婆婆貌似不太喜欢惜朝?”

    铃儿叹了口气,“婆婆说,惜朝姐的魂魄是粉色的!”

    “粉色的?这有何讲?另外,白婆婆能看人神魂,莫非~”

    小和尚还没“莫非”完,风铃儿已经懊恼地摇摇头,说道,“我怎知道有何讲!算了,别说了,让惜朝姐听到,她又会伤心了!白婆婆可真是唯一不喜欢惜朝姐的奇怪人呢!”

    听此,小和尚也只好住口。但是心里还在犯嘀咕,想着想着眼睛一亮,“粉色的神魂,呵,阳神啊!”

    书院毕竟大的很,三人走了好一阵,才见到一排红泥土坯房,屋子矮矮的,房顶的烟囱却垒的又粗又高,此时正冒着白烟。这些土坯房成半圆形,包围着一个小小院落,院门口挂了块牌匾,上面斜斜歪歪三个字:五脏庙。

    此时小院里,已经围着木桌坐满了人,小和尚摇摇看去,首先看到的当然是琼子,然后是她旁边扎眼的二皇子白千钰。尾叶则缠着冷脸的白少咸在嘻嘻哈哈,白少咸前面的七月公主倒是正盯着局促的孙平山,貌似又对自己的这位小师弟起了兴趣。另外,还有其他几位生面孔,其中显眼的是位高颧骨的佩剑青年。

    “大师兄,呜呜,你终于来了啊!你要是再不来,他们就要把我烤着吃了!”从正对面的屋门里跑出个圆滚滚、黑溜溜的肉球,仔细一瞧,才发现正是烟熏火燎的戚满福,只见他左袖口已经被烧成了马蜂窝,右脚的靴子上还冒着火星,时不时烫到皮肉,便传来一声凄惨的嚎叫。

    小草俯额,不用说,这一定是那小恶魔白七月的杰作。

    戚满福连滚带爬的躲到自家大师兄身后,终于有了些底气,伸出脑袋喊道,“我师兄来了,等下别抢折了筷子,咬破了嘴皮,嚼到了舌头~~”

    还想再啰嗦,却发现身前的光头师兄已向众人微施一礼,然后抬脚往厨房走去,戚满福还愣在原地,可是看到白七月嘴角的微笑,不禁打了个哆嗦,一边也往屋里跑,一边喊道,“师兄,我来给你烧火!”说完,还不忘解救一下小师弟,“小山子,快抱些柴火来,在那闲坐着,看你两位师兄忙乎吗?”孙平山得令后,赶紧起身,屁颠屁颠地跑到屋后去搬柴,一边跑一边想,“还是自家师兄弟好啊!让我坐在那小公主旁边,真不如到火上去烤!”

    “这就是小夫子的三位高足?”问话的是佩剑青年,他高冠阔服,居然优于一众皇子公主,坐在首位。高高耸起的颧骨,使的眼睛和脸颊都像是窝了进去,鼻翼两侧是深沟般的法令纹,给人满脸阴翳的感觉。

    “刁学长,正是如此!”答话的是皇子千钰,语气居然很是恭敬,毕竟刁一可是德牧社现今的武魁啊!武魁不同于学首,书院德牧社虽然也传授武艺,但更多是以培养将帅之才为己任,所以学首一般也是浸淫兵道之人。可既然是武生,肯定也要考校个人武力,而武魁便是德牧社武力最强者的称号。

    白少咸盯着刁一,眼神炽烈。

    刁一鼻翼耸动,貌似是笑了一下,然后向白少咸举杯,“白学弟,你体魄已经在我之上了,但是精气和神识差太多,所以差我还太多。先去听听小夫子的熹微之讲吧!”

    白七月在桌子下使劲拽了拽丑虎的衣角,将他的目光拉回来,然后笑着搭言,“可是小夫子的熹微之讲怎么还不开课?都开学一个月了啊!”

    刁一叹了一声,“唉!‘大藏’吃人了!小夫子要处理一下!估计要再有三五天才能腾出身来!”

    “吃人?”白七月一惊,“大藏不就是书院的藏书阁吗?一个死物,吃人?开什么玩笑!”

    “小公主不信,那不妨一会儿去瞧一下!不过大藏里面是进不去的,远远望一下倒是可以!”刁一沉默,他身边的一位女学子倒是笑着激将道。

    “去就去,我倒要看一看,书院禁地之一的大藏,到底如何古怪!哼~~”

    白七月还欲再发豪言,却被一阵香气勾住了心神,不禁赞道,“好香啊!”

    “嘻嘻,我没夸口吧!我家公子的大徒弟,不三不四的小草和尚,绝对是个好厨子!”风铃儿得意洋洋,然后望眼欲穿的望着厨房门口。

    “来嘞~~”戚满福端着一盘斋菜疾步而出,突然脚尖绊倒了门槛上,一盘香喷喷的斋菜凌空扬撒开来。

    “啊~~”众人哀叹!

    “不要啊!”风铃儿更是哀鸣!

    却见袍袖一晃,一把长剑带着木质剑鞘,横在当空,剑柄握在刁一纤细嫩滑的手里,剑尖却将飞落而下的菜盘稳稳接住,里面的汤汤水水一滴未洒。

    “你到底到了哪个境界?”白少咸盯着刁一低声问道

    刁一则无聊地回望白少咸,阴翳的面孔也现出一丝无奈,然后回答,“我说,少年,此时此地,头等大事为吃菜喝酒,什么境界层次的,无聊不?白痴啊!”

    一句话,白少咸愣了神,众人则憋着笑,刁一却趁机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幸好还有我们敢为人先的神剑小女侠,风铃儿不甘示弱的抢了上去!

第二十三章 潜幽阁失窃事件

    大藏,凌云阁,外。

    “那就是大藏?黑不溜秋儿的,也没什么气势嘛!”白七月指着前方的七层高阁,有些失望的说。

    “以前的凌云阁可是大红色的呢!可是四十年前燃起一场无名大火,幸好大藏的里里外外,都是由铁木雕筑,所以火焰仅仅炙烤掉了凌云阁外表面的红漆,也就露出铁木黝黑发亮的本色来!” 搭话的是刚才在餐桌上,语激白七月的女学子。

    她原来也配着一把短剑,只是与刁一的长剑相比,就显得过于精巧了些,从剑柄到剑尖,也不过一尺过半,再加上后来众吃货的眼睛,都紧紧盯着小和尚的斋菜,也就没有人过多注意她的佩剑了。可现在瞧去,却能发现不凡之处。只见,短剑的铜鞘上刻着繁复的花纹,细细辨认,竟是一头藏在密匝的荆棘丛后,呲牙低吼的猛兽,在野兽鼓凸的双眼位置上恰好镶嵌着两颗血丝玛瑙,虽是死物,却有凶光,妖冶异常。

    小草和尚正盯着短剑看得出神,却被女学子用袍袖遮住了,性情精灵古怪的圆脸女剑士笑道,“小草啊,学姐的剑可不能乱看,会出事的呦!”

    “是啊!是啊!圆圆学姐的短剑不能乱看,不然晚上会做噩梦的!我上次就是因为偷偷把玩了一会儿,晚上就有只双眼通红的怪兽来梦里吃我,吓死我了!”风铃儿咋咋呼呼的说,嘴角还沾着一颗饭粒。

    “小苹果,告诉你多少次了,要叫我梅学姐,不要‘圆圆,圆圆’的叫,难道不晓得你自己的脸也很圆吗?”叫作梅圆圆的女学子无奈地抱怨,却换来风铃儿的一个鬼脸。

    “刁师兄呢?”白少咸则向问梅圆圆问起了刚才无视他的刁一

    “师兄回到剑庐,继续养他的枯剑去了,师尊说,他的枯剑要养到‘枯心之境’,还得几年功夫!”梅圆圆是刁一的同门师妹,两人都是七师之一、“剑骨”徐恨年的亲传弟子。师兄刁一是德牧社的武道魁首,师妹梅圆圆则曾替师父代课,给武生讲授剑道。

    众人嘴上闲聊着,眼神却盯着大藏看。大藏全称“大藏凌云阁”,是书院诸多珍惜孤本的收藏之所,围着大藏的则是一圈南北通透的亮堂书房,名曰“乐(yue)书坊”。大藏凌云阁,平时严禁学子入内,不过好在大部分藏书都有拓印副本,学子可在乐书坊内细细品读,但是禁止抄写,也禁止带出。

    此时,除了刁一之外的一桌食客,正坐在乐书坊的原木书案旁,向窗外的大藏凌云阁看去。

    “大藏里面是丢了东西吧?小夫子在忙着抓贼?”琼子看着凌云阁紧闭的门窗,问坐在对面的惜朝。

    “正是!”惜朝还没回言,白千钰已经开口解释道,“听闻,确实是进了贼,而且不止一个,只是不知道是丢了什么,居然劳驾小夫子辛劳了一个月!”

    “哎哎,不是大藏吃人了吗?”尾叶明显对新奇志怪的东西更感兴趣。

    梅圆圆先伸手抹去风铃儿嘴角的那颗饭粒,然后转头答道,“吃人是刁师兄说的,他前几日被师尊派去协助小夫子,有如此一言,应该不假。但具体细节,我却是不甚清楚,不过这‘大藏’可是天工府和神宇府的前辈,耗费几十年心血打造而出的‘木灵神’,一旦发起怒来,杀几个小贼还不是轻而易举!”

    “‘木灵神’?原来如此!”小草和尚恍然大悟,他在神宇府任职,在《内府文记》中看到过“木灵神”的诸多奇妙之处,本来以为只是怪力乱神之谈,没想到还真有存在,而且是大藏这等存在!

    “何为‘木灵神’?”白七月看着小草和尚了然的表情,好奇的问道。

    “阿弥陀佛!”小草和尚先道了声佛号,才解释道,“非人力可及,却真是人力所及啊! ‘木灵神’,乃是融汇九宫推演之术和木甲造艺之技,并借由道家阳神出窍神游之法,选心智强绝之人,以秘法将其神识一分为二,一半留在本体,另一半则附着于大藏之上,于是大藏便成为了那个人的第二身躯,于是,大藏,便,活了!”

    “活~了~”几位新入院的学子都不禁张大了嘴巴,此时再看向黑黝黝的大藏,那些同样黑洞洞的窗口,像是射出了冷冽的目光,众人顿时冷汗湿背!

    大藏,潜幽阁,内。

    “呼,终于将这段残纹补好了!话说,这漏网之贼也是命大之人,如不是碰巧用匕首划断了深藏墙壁内的神纹,还真难逃生出去!”小夫子此时全然没有在猪头弟子面前的超然风度,也没有在光头弟子前的嘚瑟劲头,用沾满灰尘的袖子擦了擦满头汗水,自言自语的嘀嘀咕咕。此时潜幽阁内,仅他一人。不过,小夫子知道,大藏正听着他说话,或者说,是那个分魂在此的神秘人正在听他说话,只是连小夫子也不知道此人是谁,又在哪。

    这里是大藏内部,不过却不是九层凌云阁,而是九层之下的负一层,只有几个人才知道的潜幽阁,乃“木灵神”枢机之地,也是小夫子所知的真正藏秘之处。

    “进来五个贼,叉死一个,毒死一个,闷死一个,烧死一个,嘿嘿,你还真狠!”小夫子还在自言自语,“跑掉的那个,估计是个几可比肩‘小神仙’的超品武夫,不过肯定也是带着伤逃得,你可真牛!不过,这不是没丢什么东西吗?干嘛大开杀戒!”

    知道没人会回答自己,小夫子也就拍拍身上的尘土,打算收拾东西出去。被自家的那位“十里侯”叔父派来做修补匠,足足暗无天日了一个月,现在大功告成,也该出去做些正经事了。

    小夫子刚爬上楼梯,正准备抬手顶开暗门。突然感觉周围的空气一时间粘稠了许多,像是有平静溪水流过耳畔,然后水面慢慢浮现涟漪。波纹由远及近,触摸到他的鬓发和额角,渐渐适应着太阳穴跳动的频率。

    小夫子皱眉,微眯的眼角睁开几分,涟漪顿时退去。驱散开心头烦闷之感,小夫子释然,书院诸多神异之处,自己也非全部知晓。于是摇摇头,便想攀梯离去。

    “我说~~你听~~”一声呢喃停住了他的的脚步,小夫子又阖眼微眯,空气中的涟漪又触碰到他的衣角。

    “丢了,还是丢了!秘密丢了!”那声音似哀叹

    “是你吗?大藏!”小夫子问道

    那声音没有回答,自说自话,“南,柱,十四,下。”

    涟漪退去,声音渐不可闻。

    小夫子回转脚步,下得梯来,略一思考,径直走到南侧第十四根支柱下。拿出“小泥鳅”,将石板地砖沿着拼接的缝隙划开,然后抠住边缘使劲撬起,但搬开的石板地砖下,仍然是实质泥土。

    他迟疑了,随后拿起“小泥鳅”,慢慢插入泥土中,三寸、五寸、七寸、九寸,待“小泥鳅”刀柄还漏出地面半寸之时,下面的刀尖果然触到了硬物。

    用手挖清九寸浮土,一块三尺见方的厚实铁板便出现在孟一苇眼前。握住铁板上的把手,使劲上抬,“吱吱呀呀”,合页铰动的声音响起。

    铁板颇重,小夫子呼呼喘着粗气,眼睛却全部睁开,盯着漏出来的漆黑地洞和隐然可见的下倾台阶,他突然觉得自己貌似对书院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第二十四章 小花一朵,公孙小可

    用指尖搔了搔鬓边别着的那朵小花,胡须乍然的方脸大汉,嘬了一口手中的竹筒水烟,吐出一片白雾。

    “咳咳~~咳咳~~”娇小的身影被烟味刺激的厉害,怒道,“孟小花,再吐烟,老娘缝上你的嘴!”

    刚吸了第二口水烟,正想一吐为快的十里侯,只好悻悻地将从肺部滤出的烟气再次咽下肚去,可是上面不通下面通,“噗~”,好响的一个屁,羞红了脸的十里侯看着面色冷峻的女先生,尴尬地咧了咧嘴,露出一口老黄牙。

    女先生是书院七师中唯一的那位女夫子,复姓公孙,双字小可,别看她身材小巧,名字中更透着娇憨,可却是出名的“一字杀人王”。她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抓住别人话语中的一丝漏洞,然后用缜密到令人发指的逻辑和犀利到惹人吐血的言辞,将对方从衣不附体批驳到一丝不挂,再从体无完肤嘲讽到千疮百孔,书院学子畏之如虎,有人感叹:古有公孙大娘,剑舞一动惊八方。今有公孙小娘,吐字如挥剑,一字杀一人啊!

    十里侯看着公孙小可渐渐铁青的脸色,和嘴角隐现的那抹淡淡笑纹,豆大的汗珠便从额上流了下来。他手上极为麻利,左手飞快的从鬓边摘下那朵小花,手指一捻,一朵小花就奇妙地变成了两朵,匀到右手一朵后,两只手便狠狠攥起,两朵小花霎时变成了两坨香泥,然后他竟然将香泥毫不犹豫地塞进两边的耳朵里。

    做完这一切,十里侯才放心的擦了擦已经流到嘴角的汗珠,得意的瞟了瞟公孙小可,意思很明显:你说啊!你说啊!你说啊!

    公孙小可愕然,然后竟然感到有些温馨,涌到嘴边的刀剑也同样咽了下去。只是端起竹杯,抿了口清茶,望着窗外淡淡的湖水和对岸淡淡的树影,淡淡问道,“孟小花,你住在这心岛上,有几年没有出去了?”

    孟小花把耳朵堵得死死的,哪里听得到公孙小可的话,只在那得意的翘着二郎腿,一脸的得瑟样。可是看到对面的女先生动了动嘴唇便无了下文,全没有平时不死不休的战斗状态,再看到公孙小可乍暖还寒的脸色,便知道情况不对。他赶紧掏出耳朵里的香泥,搁在手中搓着,然后腆着脸,陪着笑,“这个~这个~,小可,你说的啥?”

    公孙小可深吸一口气,用湿冷的湖风压住心头的火气,咬着牙又问了一句,“你,龟缩在心岛,几年没露头了?”

    “瞧你,咳咳,既是书院大夫子,又是娇俏小女子,说话怎能如此粗鲁?再说,龟和头不能放在一起说,放在一起~咳咳~岂止是粗鲁啊,简直是下~”最后那个“流”字还没说出来,十里侯孟小花突然瞥到女夫子杀人的眼神,于是赶紧改口,爽利地回答,“济宁三十一年上岛,如今是熙裕十八年,整整二十年!”

    “二十年了,你不孤单吗?”公孙小可问

    “切,有甚孤单!这心岛就在心湖之上,心湖就在书院中央,说是小岛,不过十丈见方,说是小湖,也不过百丈见圆,充其量就是小水洼上飘着一块小土包。从心岛上往对岸看,连人的相貌都瞧得清清楚楚,对了,昨个,望见一个小妮子,生面孔,估计是新生,那身段,那样貌~~啧啧~”说着说着,孟小花居然嘬着牙花子感叹了起来。

    “那小和尚来了之后,你是不是有趣一点了?”孟小花的插科打诨没有对公孙小可产生干扰,她只是自问自的。

    “小和尚?哦!一苇的大徒弟啊!不错啊!斋菜不错啊!很对我胃口!而且是个动了凡心的小和尚!更是对我胃口!”孟小花大大咧咧。

    “你何时出去?”公孙小可继续平静地发问

    她问得平平淡淡,却挑起了孟小花心中的一阵波澜。刚才嘻嘻哈哈的十里侯渐渐收起了笑颜,此时他鬓间没有小花,喷张的胡须带着一丝凶煞,紧皱的眉头压下沛然的气势,对面的公孙小可渐渐变得有些局促。

    感觉到自己失神间放出的“意场”,孟小花对着女先生歉然笑笑,拿起脚边的水烟慢慢吸了一口,当然还是将烟气咽到了肚子里。然后似疲惫似轻松,既坚定且厚重地说,“兄长去后,我便是书院山长,入书院,登心岛,保书院十里清静,只因为,我是此代的十里侯!”

    “呵,十里侯啊!呵呵,牢里猴啊!呵呵呵,封在心湖、躲在心岛的苦心人啊!”公孙小可像是嘲讽又似是赞叹。

    “那你干嘛每旬都要上岛来看望本侯一次,真是来看猴子吗?”孟小花又恢复了轻佻不羁的模样。

    “我,怕你孤单啊!”公孙小可罕见的望着孟小花的身影,目光温柔。

    孟小花一窒,扭捏地去摸鬓发,却发现没有小花,哦,对了,刚才鬓间的小花变成了两朵,又化成了两坨香泥。孟小花不敢抬头去瞧女夫子温柔的眼睛,低着头,专心指尖。左手拇指与食指捏住一坨香泥,轻轻捻动,泥团被碾磨成细小的颗粒,似氤氲的雾气般漂浮进空气,萦绕在指尖,乍一看倒像是捏碎了汁多的浆果。随着手指的捻动,泥团渐渐变小,红色的颗粒化作的香雾则在指尖重新化形,郝然是一朵小红花!右手如法炮制,同样也从香泥中变出一朵小花来。

    两朵小花,红色,四瓣,无蕊,左右手各擎着一朵,慢慢靠近,轻轻的触碰到一起,像是两湾清水汇流,接触的花瓣处居然隐现颤动的波纹。于是两朵小花汇成了一朵,鲜红,六瓣,中间抽出两条纤细的黄色蕊丝。

    看着手中失而复得的小花,孟小花得意极了,赶紧别在鬓间,顿时从刚才的尴尬情境中脱离出来,从容如昔。

    “唉!看来,你也许是对的!只有你呆在心岛上,才能保住书院的十里安宁吧!”看着孟小花手里近乎神迹的变化,公孙小可感叹道。

    “嗯,我的魂在心岛,你的魂在大藏,这是我们的选择,也是我们的责任!”孟小花罕见地郑重。

    “是哦!大藏里面,是我说了算啊!所以,我把地宫告知了一苇,哦,就在刚才,他现在应该已经下去了吧!”公孙小可笑得狡谲

    “啊~~你~~你~~,刚才~~,对了,你刚才愣了一会儿神!你怎么~~唉!还早吧!一苇还年轻啊!”孟小花焦急的语无伦次。

    “切!”公孙小可还了一个白眼,“年轻?年轻算个屁借口!他需要知晓的,他应该承担的,他需要去做的,他现在必须有所准备了!而且那小子是凡人吗?‘民治之学’,我只传授了大概,他便自悟通透,而且每有怪论,皆能发人深省。‘熹微之妙’更像是生而知之一般,如此人儿,怎能用年龄大小量度?况且,地宫里面只是当年的沉珂布局,多数都已作废,他看了也无妨!再说,逃走的那个地老鼠,已经看到他想看的了,一苇也需要提前做些准备。”

    “我担心的是身世啊!”孟小花苦着脸说道,“我家里的那个老头子可还没发话呢!”

    “你们啊!一个‘一言公’,一个‘十里侯’,真是当局者迷啊!你们觉得一苇还不知道吗?他如果还没猜到,就不会搬出孟府,也不会讲那‘民治’啦!”

    “唉~~”孟小花摸着鬓间的小伙,叹得怅然,心中暗念,“兄长啊!我不愿一苇入此途,但是老头子亲点他做了小夫子,而且他自己貌似也猜到了些什么。我不好强加干涉,但一定会护他周全,起码在这书院里,护他周全,一定!”

第二十五章 潜幽之下小地宫

    “呼~”吹灭手中微弱的烛火,孟一苇看着眼前的幽幽蓝光,情不自禁地感叹:“大手笔啊!”

    身前是长长延伸的甬道,身后是高高向上的台阶,台阶阴阴暗暗如熏黑的烟筒,甬道弯弯曲曲像发光的星河。

    这是十几丈深的地下?摸着用北海萤石砌成的发光墙壁,孟一苇有些神思恍惚!

    直到头顶落下颗冰凉水珠,恰巧滴进他埋头思索的后领,才猛然惊醒!看着不远处转折而逝的光路,孟一苇深吸一口气,抬脚向前走去。

    “哒,哒”,竹竿点响地面,潜幽之下愈显寂静。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当孟一苇心中默数到一千六百四十二步时,甬道尽头出现了一扇石门。和华丽的光路相比,石门就显得有些寒酸,上面斧凿锤打的痕迹清晰可见,除了厚重结实,真是毫无美感!

    门后又是何处呢?孟一苇双手抵在石门上,一边使劲前推,一边心中好奇。

    可这一用力不要紧,风度翩翩的书院小夫子,一个趔趄便向前倾倒,不但轻易就撞开了石门,还正面朝地狠狠拍了一跤。谁想到,高三丈宽一丈的硕大石门居然轻飘似无物!

    孟一苇揉着生疼的臂肘和膝盖,起身回头看去,这哪里是石门啊!明明就是稻杆编就的柴扉,然后在朝外一侧附上层以假乱真的薄薄石片!一旦来人不晓得实质,卯足力气去推石门,轻则拍地吃土,重则扭腰伤骨。一边对这无良人设计的无聊把戏腹诽不已,一边又微觉好笑,貌似孟一苇的模糊记忆里有句很应景的话:认真,嗨,你就输了啊!

    小小风波后,孟一苇终于抬头四顾,四顾却更茫然,因为:前面,是书;后面,是书;左面,是书;右面,还是书。回环型的书架像鹦鹉螺的纹理,一圈套着一圈,将近圆形的地府布置成不知首尾的迷宫。

    头顶和脚下都有柔和的光线发出,透过厚厚的尘土,不过分明亮也不至于暗淡,就像晴好日子里的夕阳晚照,使眼睛看得极为舒服。这是地底炎流浸泡过的柔然石,石料沉积万载的地火精华不但发出柔和光线,还漫出暖然热度,使地宫内温热干燥,恰宜藏书。一切都是如此完美!可正是在绝对的完美中,一丁点儿的瑕疵也会被无限放大,何况还是在孟一苇的瞎眼中。

    地上有脚印!——印迹两两成双且左右对称

    来者身材矮小!——脚印不足六寸且步伐均匀

    其身法高超,必在一品之上!——地上两寸尘土却压下不足半寸

    这厮疲于奔命,似身后有大可怖之物!——脚印紧密,右脚时有外扭,显然不时回头查看。

    “嘿嘿,小老鼠啊小老鼠,看来你被大藏吓得不轻啊!”孟一苇觉得有趣

    再细细看去,却又瞧出些其他门道来。那“老鼠”进门时还是慌张逃命,可一头扎进螺旋书宮,却是慢悠悠地闲逛起来。(脚印不再只沿一条线,凌乱且有叠加)。“老鼠”嗅到了什么?

    虽然脚印不明显,但柔然石的光线却在深浅不一的尘土上折射出明暗不同的色晕,这在由常人看来毫无差别,但在孟一苇的眼里却变成格外醒目的循迹路径。

    亦步亦趋,绕进书宫外层第一圈。两侧书架上爬满深绿色的纹路,手指用力敲敲,响声清脆,竟是青铜制品。竹简卷成一捆捆儿,外面套上绸袋,整齐地码在书架上。绸袋口处有收缩绳,绳端拴着一块青铜铭牌,上面镂空雕刻着所藏书简的名称。

    拿出“小泥鳅”,用刀背敲着铭牌,叮叮作响。孟一苇并未驻足拆简,而是缓步向前。

    “叮”——“《天工残迹拟抄》,天工府的**。”

    “叮”——“《斩三神分魂移控初考》,神宇府的**。”

    “叮”——“《应天时十方铠阵布暨四马兵略行》,诡道府的**。”

    一路叮叮,一路默念,一路轻叹,皆乃**!

    盛传四十年前既被销毁,人间不存的**!

    孟一苇并未显得过于惊诧,因为他发现面对此等绝世密藏,那只“老鼠”仿佛毫无兴趣,脚印一直向前延伸,虽然凌乱,却是有目的地梭巡着什么。

    “这里是第一处,让我瞧瞧你找到了什么。”看着地面上那处略深的脚印,孟一苇心中也微有期待。

    抬头瞥了一眼此处青铜架上的书简,轻巧地抽出底层靠右的那捆。这袋书简收口紧皱,铭牌上有微不可查的星点锈斑。想来那人是在摩挲铭牌反复确认后,才小心翼翼地打开书袋,动作也是谨慎,心思也算缜密,但是重新系好的袋口却不像其他书袋那般松紧适度,而是皱巴巴地一团,爱书之人的书袋定是圆满如意,是异趣者学不来的。

    另外,毕竟刚逃出大藏的“追杀”,这厮手掌心有汗微潮,也就沾在了书简铭牌上,否则在这干爽的地宫里,青铜铭牌上哪会出现明显的绿霉斑?

    抽出来的书简,握在手中。铭牌正面名为《记三十二年蟾宫留步骈辞赋》,下沿有篆字凸起,指尖触之应为“贰拾”。这篇辞赋当然也是**,乃百十年前书院人才府的一位文豪,替当时的废后写得冷宫怨曲。本来是想劝得皇帝回心转意,却被歹心人污为暗地苟且,猥亵宫廷。废后没有等到迎归的凤銮,却迎来了送行的毒酒,那位文豪也惨遭车裂分尸而亡。可惜这篇据说“一顾泪三千”的长赋被列为禁传之文,从此留名不留影。

    抖开竹简,孟一苇逐字默念,“妾有蟾宫缦回兮,桂一树百枯草。香魂曳曳烛冷兮,独画灰舞孤烟。囚凰凄泣朽梧兮,其不鸣亦心哀。”

    孟一苇口里念的是长赋,眼中盯的却是小点。他注意到,从右侧篇首开始,每个字上都有一个点痕,在青黄的竹简上微不可查。那贼人或许是指甲尖锐,或许根本没有在意竹简上的内容,只是用手指点着,数字?

    孟一苇一边念着,一边数着,最后一点,落在第一百二十四字上,是个“南”字。孟一苇凝身皱眉思虑,双手却不歇,娴熟地将竹简卷好,套上绸带,轻轻放回原处,收口系得圆润。

    继续向前,循着脚印来到“第二处”,这回是卷《复古君禅让即近民治二三事考》,孟一苇在铭牌下沿摸到的篆字是“拾陆”。拆卷后,得到第三十四字,“疆”!

    “南疆?”联系到第一个字,孟一苇脱口而出。

    继续向前,第三处,地物府**《虫蠹蛊》,篆字“捌柒”,得第一字,“虫”!

    第四处,神宇府**《灭佛抑道非可独儒》,篆字“叄贰”,得第七十二字,“沙”!

    第五处,天工府**《机括造五河运畅利弊考》,篆字“玖壹”,得第二百四十三字,“海”!

    第六处,人才府**《嗤龙影无形,叹游蛇有迹,孰凡孰圣》,篆字“壹伍”,得第三字,“龙”!

    第七处,得字,“东”!

    第八处,得字,“渊”!

    第九处,得字,“深”!

    第十处,得字,“朔”!

    第十一处,得字,“方”!

    第十二处,得字,“红”!

    至此,地上的脚印不再凌乱。

    “‘南疆虫,沙海龙,东渊深,朔方红。’是哪四个人呢?不过方位倒是明了,还真是丢了秘密啊!”孟一苇站在原地,低头笑着,只是笑得有些苦啊!

第二十六章 是秘密非秘密

    柔然石不愧是淬炼自地火之精,仅是站在上面久了,都能感觉一股暖流自脚心涌上躯干,通融至四肢,周转于百脉,令人疲意不起,躁意不生,连心中的困扰都豁朗许多。

    孟一苇得到的十二字似谜非谜,心中虽然有些推断,但前尘后事仍未想得通透。不过,此时感受着自脚下传来的习习暖意,又想到来路上那扇“不认真”的石门,也就微笑释怀。

    还有一圈便是螺旋书宫的内心,孟一苇却没有再向里走去,一是因为他心情寡淡,不好猎奇,二是地上的脚印在此处戛然而止,不再向前,反而向后折回。回返的脚印更加杳然无迹,就算是孟一苇也要弯腰细察才能辨别的出,看来那贼人已然压制住伤势,身法愈加轻盈几分,单是这份功力就着实让人惊心。

    真正令孟一苇感兴趣的是,这贼人怎样逃出生天?

    毕竟头顶上的大藏可是镇邪灭鬼的绝地,就算堪破一品的超强武夫,也不过是反掌即可扑杀的老鼠。大藏虽然被斩断了几条神纹,可这好比手指被咬破点皮肉,根本无碍神威如狱。

    但是那贼人却能闯进潜幽阁,又找到螺旋书宫,看来大藏定是有 “纵容”之意了。所以对于“丢了秘密”,孟一苇也就不再那么担心,因为大藏既然有意“泄密”,那么秘密就不是秘密,或者曾经是秘密,现在已经不是秘密了。

    可是这只老鼠毕竟被大藏吓破了胆,所以他绝不会再入潜幽阁,由此推断,此处地宫必有直通外界的密径!

    还是跟着地上的脚印,孟一苇兜兜转转走出了螺旋书宫。右转身,只见前方的光滑石壁上贴着一副青铜刻浮雕,脚印就在这里消失了。

    这是幅足足覆盖一整面石壁的阳文铜刻,抬眼全是凌乱线条,像是乱离的蒿草,一根根自下向上拔高。透过繁密的枯枝败草,恍惚一条静水流深的大河自西向东。河岸那头倒是空出好大一片,唯有跳动的火苗舔食着大地,又烘烤着右上角那颗残破不圆的夕阳。

    孟一苇皱眉,从未见过的场景,却似曾相识的意境。

    眼光下移,几行藏在右下角的小字映入眼帘,默念而出:

    “泗水畔蒿草,夫子遗蒹葭。蒹葭生亦殁,唯有一苇留。”

    落款:潜

    原来如此,这才是大秘密!

    孟一苇的祖父名潜字学礼,亡父表字为蒹葭,只是蒹葭却是姓伍不姓孟。只是祖父知道,父亲知道,其他人不知道,孟一苇却知道,而所有人都认为孟一苇不知道。现在孟一苇“真的”知道了!

    既然是秘密却非秘密,孟一苇也就没在其上多耗精力。而是按住铜刻,轻轻平推,于是整块浮雕便顺着地面上那条,孟一苇早就注意到的光滑轨道向右滑去,露出来的石壁上两个洞口赫然幽深。

    孟一苇稍一踟躇,先向右边的洞口走去。

    洞顶要比正常成年男子高过尺余,但是孟一苇就要微微弓背,才免得撞头。甫入洞,坡度不缓不急,呈落势延伸向前,探望而去,却又洞深似黑渊。孟一苇只好再点起蜡烛,顺着明显人工铺就的平坦石路,走得缓慢。

    烛火摇曳,似熄又不灭。随着下行深度增加,孟一苇察觉到四周水汽渐盛,行到最低处,鬓发上都挂着了三两点水珠,而走势终于由降変升,同样是不急不缓的坡度。可上行十几步,即戛然而止。

    此时孟一苇站在一扇落石门前,举着微弱的烛火,捻了捻爬满石门的经年苔藓,又用力推了推,确实是沉石无误,终于承认此路不通,被这一扇不知落下多久的石门堵住了。

    转身回返,蜡烛已经燃尽,幸好已明来路,即使摸黑,也能行得顺畅。孟一苇提起竹竿,紧赶快行,来时走了半个时辰,回路只用了不足一刻。

    出右洞,未停歇,便入左洞。左洞同样先是徐徐而下,只不过前后走向往左偏移,与右洞恰恰相反。孟一苇暗暗计算,随着洞深路远,左洞已经与右洞逆向而行。左洞深处,水汽更重,地面并非石板铺就,而是实打实的地底黑土,湿滑泥泞,低洼处甚至都存下了积水。

    虽然难行,摸黑赶路的孟一苇却走得不慢,因为他感觉到洞内气流明显通畅,而且越向前走,气流流动越快,一个时辰后,已经听得见吹动衣衫的风声。这时,隐隐约约,明亮的洞口远在前方。

    孟一苇又加大了步伐,鞋袜早就浸透在淤泥和水洼,衣衫也饱吸了水汽,冷冷地贴在脊背上,此时风大一吹,才知秋深露重,寒气侵人!

    出洞,一轮红日在西天,杂乱的苇杆顶着飘摇的芦花,将大河的波涛藏在野荡深处,只是那微腥的河风让孟一苇确认这是何处!

    古有大河出祁山,

    一湾三绕入郦元。

    万涧融雪波在后,

    泗水合流涛在前。

    “是这里啊!怪不得觉着那副青铜板上的雕画似曾相见。还真是这亘古滔滔泗水滨啊!”孟一苇微微攥紧竹竿,身上冒着寒气,红日仍在,可夕阳不暖。

    傍晚了,夕阳也挂在了心岛的天边。湖风从敞开的露台上吹进来,让躺在竹椅上鼾声雷响的孟小花打了个冷颤。抠了抠眼屎,睁眼瞧见书院的女先生还坐在远处的板凳上,端着明显已经冷透的茶水,正闭目养神。夕阳照在她的侧脸,眉目只剩下清秀剪影,好在还能看清那精巧的鼻尖皱得可爱。再向下瞧,是隐在暗处的婀娜姿态。因为公孙小可坐的是板凳,那罩在宽袍下的优美线条也就藏不起来。

    孟小花正偷窥地开心,公孙小可清冷的声音传来,“小心你的小花插进你的狗眼。”

    孟小花不甘心的转过头来,又听书院女先生换了娇媚的语气,“真的这么还看?不然我来心岛陪你!”孟小花心头一热,但随即板脸呵斥道:“开什么玩笑!”

    公孙小可不置可否,只是微有快意的搭了一句,“对了,大藏地下的秘密终于不是秘密了!”

    孟小花微愕,随后,先点头不言,后笑得苦然。

    夕阳很快便熄了焰火,换成恰逢十五的冷月东升,将暖水厢窗外老树上的寒鸦照得一清二楚。侍奉御前的小太监轻手轻脚地将半敞的窗子掩好。然后张开耳朵,唯恐落下里间皇帝的一声咳嗽。

    熙裕帝并不勤勉,登基二十余年,鲜有为国事秉烛达旦。但是今夜却出奇地独处暖水厢,秋夜已深,枯坐足有两个时辰。

    御案上只有一本奏折,深红封面上的禽鸟纹路说明参本之人官职不小,所参之人更是位极人臣。

    一月来,熙裕帝已经看过这份奏折无数次,但还是无法裁决。听聆先帝遗训?可是心有不甘啊!

    叫一声蒹葭,太刺耳,着一身红衣,太刺眼!孟氏一门,皆异人也!

    烛火噼啪响了一声,惊扰了帝尊的沉思。无名怒火自心头燃起,熙裕帝冷冰冰地喝问,“谁,掌灯?”外间的小太监战战兢兢应答,熙裕帝绷直的嘴角,吐出一个字,“斩!”

    筛糠的小太监被侍卫押下后,熙裕帝掐灭了仙鹤灯嘴衔着的烛焰,瘫靠在龙椅上,右手扶额,轻声道,“影卫!”

    “在!”黑影不知从何而出,跪在御案之前。

    熙裕帝拿起奏折扔到黑影面前,道:“将参本之人杀掉,头颅并奏章一起,送至孟府一言公。”

    “是!”黑影领命,又不知从何而去。

    午夜,孟府内院,垂垂老矣的一言公打开房门,月光下的庭院中央放着一只木匣,上面放着一本奏章。

    打开奏章看了看,一言公抿嘴一笑,“是秘密非秘密,可又有谁知晓真正的秘密?”

第二十七章 众武万敌一,独武一敌万

    育武殿,房顶是一贯朴素的青瓦,只是蹲在屋脊的青铜凶兽峥嵘跋扈,还有那梁桥上悬挑的檐角,似将军运笔,铁画银钩。

    殿内面积偌大,不过只是中央的天井便占去二分之一。五口玄铁铸造的大缸,一人直立之高,三人合抱之胖(pan四声),坐在半尺浮水的浅池里。浮水只从天上来,即那落入殿内的无根水,一滴不漏地积聚在铺满天井的黑石潭中,终成一池风水。池底黑石黑得发亮,将水面映成采影的铜镜,于是天上白云苍狗,地下亦云卷云舒。

    池中排列的玄铁大缸也颇有说头。煜朝以赤玄金三色为尊,赤三玄四金三为帝道,因此,煜帝的衮袍多以赭黑为底,上绣朱红祥蝠,熨烫滚金龙纹。赤二玄六金一为王道,是以,煜朝大大小小的这几十位宗亲王、异性王,皆以青黑蚕锦为袍面,上绣纹饰虽各有专享,或为金蟒盘山口衔血灵芝,或为黄虬翻海背插火云翅,但三色之比绝对不差分毫。

    另外,为官央土宫者,可配享赤玄,只是文官以赤为尊,例如,那文官之首的孟氏一言公,一身暗红朝服,只有脚踏玄靴,腰悬墨玉,胸前一只独立松枝的黑翅仙鹤。而武将则以玄为雄,帝国几位武功煊赫的震边之将,除去头盔上飘扬的血缨,还有胸甲上的踏火麒麟,一身全铠皆黑的厚重。

    而育武殿里的这五口大缸,正对十四主星中的七杀、破军、廉贞、贪狼、武曲,也唯有以黑若星幕、重若重峦的玄铁铸造,才能够与主武道,兴武运,振武略,奋武烈,扬武威的南北斗宿遥相呼应。

    也正是遍布杀伐冷冽之气,育武殿是书院人迹杳然之处。除了德牧社的一些痴狂武生常来此砥砺精气,福瑞阁的书生则大多敬而远之。可今早才晨光熹微,平日空遗肃穆的育武殿却已人声鼎沸,一眼望去,天井两侧廊楼里的课座早已满席,不但武生书生齐聚,而且不乏五府讲师,还有明显是院外之人,有些轩昂夺目,间或气势逼人。

    “推延许久,小夫子的熹微终于开讲了!”时隔一月,二皇子白千祁蓄起胡须,更见沉稳。此时白衫加身,如书院学子般轻摇纸扇。

    “谁让大藏里的神纹只有小夫子才能修复!”白千钰正用暖水洗杯,漫不经心地应答。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听到“大藏”二字,白千祁不禁瞳孔微缩。不过,他并未追问细节,只是转言问道,“小妹为何没来?”

    白千钰已经倒满了两杯清茶,先递给兄长,又拿起自己那杯品了一口,才向右后方指了指,努嘴说道,“喏,不就在那里,这种热闹,她会不来!”

    “咦,在何处?哦,呵呵!”白千祁向后望去,仔细辨认一番,才在靠近殿门的角落里,找到了自家妹子。只是大煜朝的七月公主,此时乔装成了俊俏公子,还在嘴角画上了八字短须,正在和旁边一位同样俊俏近似妩媚的公子哥窃窃私语,看那模样,不就是琼子公主。两人一个笑眼弯弯,一个明眸善睐,任谁看一眼都知是女儿无疑。

    “她两人为何如此打扮?”白千祁颇感有趣

    “惹了小夫子生气呗!前日初雪,七月和琼子,还有夫子家那个圆脸小侍女,一起跑到钟楼上去看雪景。正好碰到小草学弟出来敲钟,结果被咱家顽劣的七月抢过了钟锤,越俎代庖地敲了九响!”

    “九响?”千祁微惊,随后苦笑,“真是胡闹!”

    书院晨钟每日只响三次,多一次都是变故,而连响九次,说明书院正面临倾覆之灾。

    “可不是胡闹,书院上下震怒,要不是碍着七月和琼子的身份,还有小夫子出名的护短,这三人不被逐出书院才怪!不过,惩戒还是少不了的,小夫子罚三人停课一旬,到五脏庙帮工,负责书院千余人的伙食!可是,除了琼子真心歉疚,另外两人都是胡闹成性的主,不但将五脏庙闹得鸡飞狗跳,今天还乔装跑来凑热闹!”

    白千祁又回望一眼,果然从琼子身后看到个娇小圆脸的俊俏书生,一边贼溜溜地观察四周有无熟人,一边从怀里掏出精巧吃食往嘴里塞。

    白氏皇子二人及三位女扮男装的俊书生,都坐在大殿左侧,隔着黑池水和玄铁缸,右侧则多为德牧社的武生。

    菅原尾叶倍感压抑,倒不是这育武殿金伐之气过重,而是因为身边的两位大哥一样的沉默冰冷。

    “嘿嘿,刁师兄,这熹微貌似只是武夫们的追求,为何德牧社里那些不曾习武,只修兵法的师兄师姐也来凑热闹?”尾叶转向左边宽袍竖冠,正襟危坐的刁一问道。

    “嗯?嗯!”刁一连假寐的眼角都没睁开,鼻子出气应付了事。

    尾叶又转向另一边,白少咸正望着玄铁大缸出神,

    “虎兄,你觉着呢?”

    白少咸好歹回过头,不过却只在尾叶的期待中翻了翻白眼。

    尾叶这个气!那个后悔!自己为什么同这两块臭石头坐在一起,还不如陪姐姐呆在五脏庙当伙夫,虽然总被白七月欺负,起码对付自己跳脱的性子不是。

    正当尾叶尴尬懊恼之际,后面有女声笑着搭言,“小叶学弟,这你就不懂了,可曾听过一句话?”

    尾叶回头,惊喜道,“圆圆师姐!”

    梅圆圆一记暴栗弹在尾叶头上,纠正道,“要叫梅师姐!”

    尾叶捂着头,疼得龇牙咧嘴,可是却不愿放弃这与人聊天解闷的机会,赶紧接着梅圆圆的话茬问道,“师姐说的是哪句话?”

    梅圆圆将短剑竖在大腿外侧,顺势跪坐在刁一后面,这才答道,“哦,就是那句‘众武万敌一,独武一敌万’,小夫子说的。”

    “这有何解?”尾叶又问。

    白少咸也回神侧耳,额上的胎纹皱起。

    “兵者行众武,以万众敌一国;武夫修独武,以一力敌万人。”梅圆圆以手叩桌,顿字而出。

    “这又是什么意思?”尾叶还是不明不白

    这次梅圆圆也赏了他一个白眼,可念在平日交情,只好直白解释,“你想想看,如果你为领兵之将,率精兵万人行阵沙场。不但各行伍调令随心,而且齐上下合绳一股,万人如一人,岂不攻无不克?你再想想,如果你为江湖武夫,体魄之上精气充盈,神识可分万缕,如行兵布阵般,进退有据,攻伐有道,一人似万人,岂不战无不胜?”

    尾叶这回听得明白,也就震惊不已,“这~这就是小夫子讲的熹微!”

    “可不是,若将小夫子讲的熹微,只当作武夫进阶之道,那就是浅薄妄论了!”

    正一问一答间,始终沉默不言的刁一,睁开了狭长双眼,打断两人谈话,“噤声,开讲了!”

    殿内最里是讲台,台高两尺,中间设讲座,座后是墨黑讲板。讲台左侧架着一组三层铜磬,右侧摆着一面硕大皮鼓。磬声是将音,鼓鸣是阵乐,因此在育武殿内登台作讲,必先击磬锤鼓。

    此时台上已有三人,但讲座尚空。

    “叮~锵~”正是孙平山击磬

    “咚~嘡~”乃是戚满福锤鼓

    大师兄小草不情不愿地站在讲座前,懒洋洋地喧声,“熹微,开讲!”

    这时,小夫子掀开讲台左侧暖厢的竹帘,入主殿,登高台,却不入座。只是将竹竿倚在墙边,然后长身站在讲板前。

    望着台上小夫子的巍峨高度,台下的听众悄然无声。

第二十八章 小神仙,何处来

    “惜朝,点烛!”小夫子吩咐道

    只见,白色的幕布上透出一点豆丁大小的烛火,螺旋发散的光晕搭配精心织就的纹理,使少女投在幕布上的婀娜身影,显得格外迷离。

    “哼!这书院的人就是喜欢装腔作势啊!”纤长的手指绕着垂在耳边的卷发,长挑的细眉似游动的小蛇,眼波流转间,说话的女子妖冶异常。

    “六妹,这次俺主事,你别搀和!”声音瓮声瓮气,纤细的女子旁边坐着个矮壮汉子。他其实身量颇高,只是那长堤般伟岸的双肩,和城墙般厚重的胸膛,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敦实。

    “晓得,晓得啦!这等小事当然由二哥出手,我辛巳娘才懒得烦心!”说完慵懒地倚在矮壮汉子的怀里,轻轻扭动,像条冬眠醒来的蛇。

    面对如此绮丽,矮壮汉子却露出苦笑,无奈地央求,“六妹,少吸点,这几天俺可能要动手。”

    “晓得,晓得啦!都怪这育武殿里的布局,不是寒铁,就是冷星,真真森然的要命,幸好身边有二哥这个精气旺盛的大火炉,不然小妹肯定要冻僵了!”辛巳娘将娥眉枕在矮壮汉子的臂弯,似要沉沉睡去。

    这时台上的幕布后面,换了个高高人影,台下听众知道是小夫子,只是对小夫子的布置困惑不已。

    刚才锤鼓击磬,夫子登台,却不入席开讲,只是叫座下弟子在讲板前拉起一道白色幕布,然后有位婀娜体态的女子在幕布后面点上了蜡烛。

    “今天不独讲熹微,洞烛和光咫也一并讲了!”小夫子的声音从幕布后面传来。

    一言既出,满殿皆惊。

    “去他的三清圣人佛陀菩萨,要不要吓死人啊!”神宇府一位讲师被惊得口不择言。

    的确是吓死人!

    若是单讲熹微,虽然惊人还不吓人,毕竟天下间炼神臻至熹微者,虽凤毛麟角,但明面上还是有那么些位小神仙。

    若是再讲洞烛,虽然有点吓人但还不会吓死人,毕竟“天地一曲白河愁,人间九朵巨梅仙”,两位陆地神仙,一位自困死关,一位幽居翰海,虽然多年不显踪影,但起码让人知道江湖中还有这两条龙蟒。

    可是讲到光咫,就要吓死人了!人间岂有天人?这书院小夫子,若讲了光咫,岂不就是人间天人!

    小夫子一言惊吓了所有人,当然也吓到了坐在角落里的矮壮汉子和妖冶女子。

    辛巳娘从自家二哥的怀里抬起头,抬头看着兄长的牛鼻子,担心道,“二哥,他果然到了光咫?那咱俩岂不是下酒小菜?”

    矮壮汉子瞪圆牛眼,望了望台上的小夫子,断言道,“不可能,他那气血不足的小身板,俺不信!”

    不只矮壮汉子不信,连书院里的自家人都既惊且疑。刁一扶了扶头上的高冠,法令纹陷得更深。白少咸翻了翻大片的眼白,胎纹皱得更紧。连伫立在讲台右侧的小草和尚,都捻了捻下山前老和尚赐下的佛珠,心想,“瞎子这次吹大了!”

    不管台下众人的惊吓与猜疑,幕布后的小夫子沉静依然。

    “这是一张幕布,幕后一只蜡烛,你们在幕前看到了什么?”小夫子问台下众人。

    “朦胧的火光”

    “清晰的人影”

    听到台下众人的应答,小夫子微微一笑,抬手将烛火扇灭,又问道,“这是一张幕布,幕后没有蜡烛,你们在幕前看到了什么?”

    “只有幕布吧?”

    “是啊!只有幕布!”

    台下传来稀疏不解的回答,小夫子从袖中掏出火石,又点燃了蜡烛,于是朦胧的火光和清晰的人影又出现的幕布上,然后他下结论道,“这就是熹微!”

    众人满然困惑间,小夫子点破玄机。

    “只因幕布后面点起了烛火,你们才能在幕前看到人影。类似于此,天地间亦有张大幕横亘,幕前的东西看得清,幕后的东西瞧不见。只有在幕后点起一盏烛火,虽然微弱,却也能够借此观察到幕后的光影。而这盏微弱的烛火,就是熹微!找到了蜡烛,便是找到了熹微;点燃了蜡烛,便是达到了熹微;看清了人影,便是堪破了熹微。所以,恭喜大家,皆已经熹微了”

    小夫子话了,也不理台下众人,或深思,或不解。自顾自地拿起靠在墙角的竹竿,轻轻前伸,竹竿的前端便在幕布上捅出个小窟窿。从幕布上抽回竹竿,反身敲了敲讲板,将众人的思绪拉回来。小夫子又说道,“刚才熹微,现在洞烛!”

    台下众人抬头望去,透过幕布上的小窟窿,恰好可以看见幕布后面燃烧跳动的烛火。

    “借烛火之熹微,可见未知之光影,但是已知与未知,熟识与陌生之间,还是隔着一重大幕。与其望影猜型,不如破壁偷光,洞若观火,如此,一目了然。再次恭喜诸位,已然洞烛!”

    台下有天资聪颖者,已经觉得有灵光一闪。

    这时,小夫子从幕布后面逐渐向幕布走去,步伐均匀,声音清越。

    “隔洞观火,虽然可见光亮,但眼界未免狭隘。只有一步步,一步步艰难地走近幕布,伸出手,或撑开手掌,或攥起拳头,将幕布打破!”

    “呲喇~”布昂撕裂的声音想起,小夫子已经撕开了幕布。站在台前,抖抖自己的一习青衫,接着说,“幕布破了,不但天地了然于胸,而且幕后的烛光也近在咫尺!”说完,让开身子,身后的烛火将这片讲台照得光明。

    小夫子这时才坐稳讲席,端起惜朝备好供他润喉的清茶,一饮而尽。

    台下一位学子怯怯地问,“小夫子,我们这是又光咫了?”

    小夫子被他的憨傻逗乐了,呵呵笑道,“嗯,你光咫了!”

    熹微,洞烛,光咫,被小夫子以这种浅显近似戏谑的方式讲授出来,令人啼笑皆非,但却发人深省。

    “小夫子讲的是武道?”丑虎抬头问刁一

    “小夫子讲的是兵法吧!为将者,不是就要察人不察,察己不察,千般巨细,了然于心?” 千钰侧身问千祈

    “小夫子讲的好像是破心障?”琼子耳语问七月

    “小师弟,师尊讲的是什么?”戚满福擦汗问孙平山,随后才想到自家师弟从来不言不语,只好自己嘀嘀咕咕。

    “二哥,什么门道?”妖冶女子蹙眉问矮壮汉子。

    矮壮汉子却未答言,而是轻轻推开辛巳娘,长身而起,粗壮的身躯在无人站立的大殿内上,格外醒目。

    他还是瓮声瓮气,但声音却像闷雷滚过大殿,

    “莽夫文丑,讨教小夫子!”

    还在回味刚才课授的众人,皆被惊醒。

    刁一皱眉,又低语,“不简单!”

    白少咸脊背微弓,似扭腰出匣的猛虎。

    气氛凝重,但却无人声援,书院之人岂会担心小夫子?而且此人点名讨教,小夫子还未搭言,台下的学生更不敢逾矩。只好望着台上依然沉静的小夫子,静待下文。

    孟一苇正端着茶杯,也不禁皱了皱眉,心道,“还真是来了!”

    只是没想到竟然以如此堂皇的方式,令他不免吃了一惊,而且来人貌似级别不低啊!

    放下茶杯,孟一苇也长身而立,甚至拱手为礼,只是声音清冷。

    众人听得小夫子遥遥问道,

    “小神仙,何处来?”

第二十九章 吾乃凡人,你是神仙

    翼阳城的冬日虽然不及朔方原上风刀割骨,但毕竟是北国兖州,暖阳当空下仍不乏冷冽。前几日迎来初雪,镜泊湖畔银装素裹,唯有那一泊湖水,倒影着天上的行云飞鸟,像是存在另外一个世界。

    天气还没冷到冰封湖面,但是靠近岸边的一圈还是凝结出薄薄冰壳,轻轻一敲,便会碎得晶莹。

    “吱吱~呀呀~”一叶小舟从南岸划了出来,船头凿开冰面,从船尾裂开一路犬牙交错。孟一苇捂嘴呵气暖了暖手,继续向湖心划去。

    “小夫子这是又闹哪班啊?”秦伯集敞怀披着张羊裘,望着冷湖上的孤舟,问向身边换上了白僧袍的小草和尚。

    “当然是赴约!”小草和尚回答的云淡风轻,但用力合十的双手也难掩一丝庄重。

    “赴约?邀约的那位可是位武道小神仙啊!小夫子的‘熹微’是讲出来,人家的‘熹微’可是练出来的,怎么打?”秦伯集有些着急。

    “不知,但师尊何曾做过无谓之事?或者说,他有意作为之时,有何不可为?记忆中是没有啊!”小和尚侧脸眉角轻挑,似是反问秦莽夫,又似是自问自答。

    “呃……”秦伯集一窒,觉得似乎在理,但是小夫子毕竟不曾修习武道,以凡人之躯对抗神仙之能,何解?老秦抓破脑袋也想不到!

    和秦伯集一样矛盾的人不在少数,小夫子平时的所言所行、所讲所授、所修所念都是些“惊世骇俗”的玩意儿,书院众人在见怪不怪之余也就生出些莫名的底气:嘿!那是我们的小夫子啊!

    可是武道小神仙岂是大路货?否则又怎能配得上神仙“二字”?传闻中,某某真人一指断江,某某豪客入海斩蛟,或者某某剑神一式破千甲,虽然真真假假,可也都是武道入圣者的威名。

    武道入圣者,体可“拨象”,气入“涵虚”,神破“熹微”,是为小神仙。不同于道家大真人旨在浮沉出世求长生,也不同于佛门大金刚一心避居山门觅极乐,以武入圣的大泽龙蟒,煞意绕体,戾气萦胸,讲究的是杀生行乐。

    今日书院小夫子会战江湖小神仙,镜泊湖沿岸人影绰绰,书院后街临湖的那些小楼包厢,也早就被预定一空,此时都打开了南窗,正对着缓缓滑行的那篇孤舟。

    “是不是有点太出风头了?”孟一苇心想着,手上便放开了木浆,抬起眼角将各位“看官”的表情瞧得清清楚楚。有兴奋地嗑着瓜子的娇憨少女,有沉吟着品着香茗的锦袍文士,有不羁地灌着酒坛的江湖豪客,有静默着眯眼小憩的雍容老妪,当然,书院的熟人也不少,书生三俩一伙,武生四五小聚,自己的那三个便宜弟子似乎也早早的便来候着了。

    此时,有些徐徐北风,推着停浆的小舟继续向着湖心慢慢飘去,孟一苇撑着竹竿站起了身子,竹竿下头点着船底,上头指着天穹。

    “来了!”站在湖边的白少咸皱了皱鼻子,像是闻到了血腥味儿的老虎,向身后低沉一声。白七月顿时来了精神,拉着琼子兴奋地踮脚张望。风铃儿则咋咋呼呼地安慰着攥紧衣角的惜朝,“等着瞧,咱家公子打哭那个闷声闷气的丑神仙!”

    “咚…锵…”,像是重锤砸在皮鼓,又如剑刃擦过铜鞘,厚重中带着刺耳的长鸣。只见一个雄壮至极的身影,踩着北岸的薄薄冰壳向湖心走来,落脚就是鼓响,抬脚就是剑鸣,可走过的冰壳上却没有一丝裂痕。来人渐渐走到冰壳边缘,此处离湖心还有不短的距离。望了望已经静待湖心的小舟,他左脚向下碾了碾,又向前推了推,脚下的冰壳便碎成了巴掌大小的冰片,然后一路前移,第一片还停在脚下,最前一片已飘到了湖心,冰片停稳,他便不再耽搁,抬脚踏上了这条浮冰小路。

    “小夫子,俺来了!”踩在冰片上,后来的大汉拱拱手,对自己迟到竟有些赧然。

    “无妨!”孟一苇了然地摆摆手,问道,“你叫文丑?”

    “对,俺叫文丑。”

    “‘子丑寅卯’的‘丑’?”

    “呃…”大汉皱眉迟疑

    “我知道了!”孟一苇点点头,又缓缓说道,“你是第一个,哦,不,是第二个,第一个还在养伤吧?”

    大汉脚下的冰片陡然下降了几寸,湖水浸湿了他的鞋面。沉默许久,大汉瓮声道,“这次来,只是来讨教!”说完顿了顿,又强调了一句,“嗯,只是讨教,这次俺说了算!”

    孟一苇对这位小神仙的憨厚有些诧异,眼角的冷冽温和了几分,声音也欢快了些,还带着几分戏谑,“哦?那好啊!开始吧!”

    “请小夫子先动手,要不俺不知道怎么打?”大汉呛出了一句,让孟一苇着实有些尴尬,也是啊,对面的这位可是货真价实的小神仙,自己这具**凡躯还真像是湖上的这片薄冰啊!

    自嘲归自嘲,这场因果还得接着,解着,不然拖着,烦着,更令人糟心。孟一苇抬起竹竿,将竹竿的下端伸出船舷,浸到湖水里,然后真正地闭紧了双眼。

    “嗡…”像是天神波动了琴弦,以浸入到湖水中的竹竿为圆心,一圈圈震荡像四周发散开去。震荡在湖水中形成了有形的涟漪,起伏着神仙的冰路,颠簸着凡人的孤舟。震荡在空气中生成了无形的气流,吹散了湖上的晨雾,抖落了岸上的露珠。

    心岛之上,孟小花翘着二郎腿,正嘚瑟至极地吞吐着烟雾,突然身体一颤,眉头顿时皱紧,闭眼静默片刻,嘴角露出一丝玩味,“好小子,这你都学会了!”

    晨钟下的白发老妪,暮鼓下的白眉老头,此时却都无奈的摇摇头,“净是些变态!”

    此时,镜泊湖上,震荡过后,风平浪静,文丑还是稳稳地站在浮动的冰片上,但心底却是一片骇然。他感觉脚下的湖水像是有了生命,水滴在旋转,在凝聚,在沸腾。无形之水此时有了形状,一亿滴湖水聚成千万破甲箭,一亿滴湖水化成百万穿云戟,一亿滴湖水凝作十万铁角马,一亿滴湖水变成万架巨辕车,这不再是一片平湖,而是一处杀气盈野的战场。

    湖边的看客都有些莫名其妙,一个是大名鼎鼎的书院小夫子,另一个是超凡入圣的江湖小神仙,一个站在湖上,一个立在舟上,不言不语,不打不动,干嘛呢?

    秦伯集虽然未入一品,但凭借独创的观气之法也看出些门道,他迟疑地问身边的小和尚,“这是木灵神?”

    小和尚盯着湖心孤舟上那笔直瘦削的身影,一会儿才叹气般的说道,“应该叫作水灵神吧!这瞎子…我的师尊啊!”听完小和尚的话,秦伯集呐呐不能言语。

    “公子在做什么?和那个丑什么的面对面站着,比谁站得久吗?”风铃儿不解地嘀咕着,被惜朝拧了下手背。

    “病猫儿,什么情况?”七月也小声问着白少咸

    丑虎嗅嗅空气,“具体不知道,但是好大的杀气!”

    “谁的杀气?”琼子好奇

    “小夫子的杀气!”梅圆圆接过话头,“记得小夫子的那句话吗?”

    “哪句?哪句?”尾叶赶紧凑个热闹

    “就是那句‘众武万敌一,独武一敌万’啊!”

    听到这句话,但凭白少咸冷漠如斯,也不禁耸然动容。

    众人选在湖边一座小丘的南麓,这地儿视野开阔,可以瞭望整块湖面,正是观战的好去处。

    后面的小丘顶上站着个古服高冠的持剑男子,此时正要转身离去。“命我来给小夫子掠阵?师尊这不是多此一举嘛!湖上的那两位,谁是凡人,谁是神仙,还真说不准呢?”

    湖心处,文丑踩碎浮冰,后退十丈,才稳住身形,似惊骇似迟疑地问道,“天人?”

    孟一苇还是静立孤舟,只是将竹竿向水下又插下几寸,回道,“我乃凡人,你才是神仙!”说完,破甲箭,穿云戟,铁角马,巨辕车,从湖面之下狰狞而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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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堂之高,江湖之远,中间有座书院。天生贵胄的大煜皇子,娇蛮跋扈的天之娇女,霸气执拗的少年将军,气质恬静的岛国公主,唇红齿白的山寺和尚,半舌不语的苦寒少年,七窍玲珑的肥胖小吏,潇洒不羁的道门天才大煜九州,蛮荒北境,云梦大泽,佛国塔林,炽热西陆,星海之底......蒹葭皇朝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蒹葭皇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蒹葭皇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