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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者无眠全文阅读

作者:真熊初墨     医者无眠txt下载     医者无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849 嚣张的印象

    “在帝都医院?”吴冕问道。
    “是。”
    “患者是哪位?我问一下。”吴冕直接要姓名,邓明猜测吴老师和帝都人民医院那面熟悉的很。
    吴老师在医疗圈子里还真是能趟得开,邓明感慨。都不问谁是主治医生,而是问患者的名字,应该是想电话打过去直接问情况。
    “车英杰车院士。”唐小樱道。
    “嗯?!车老师身体一向不错,前几年我回帝都的时候还见了一面。”吴冕疑惑,“她有脑梗么?”
    “没有,就是肌肉疼,查不出来什么问题。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清楚,只记住肌力是1级。”
    “我问题下。”
    一边打电话,吴冕一边解释道,“肌张力分为5级,5级是力量正常;4+级在强负荷下力量轻度下降;4 级是能够对抗中等负荷……1级,意味着仅有肌肉收缩,能触及到肌肉波动,0级是完全瘫痪。”
    “要是1级的话那就麻烦了。”吴冕的表情很慎重,“来我办公室吧。”
    说着,电话打通。
    “老袁,我,吴冕。”
    “现在住院总是谁?我想问问车英杰院士的情况。”
    “别闹,谁敢去你们病区查房,你这是想搞我。这不是唐姐在我这儿呢么,问到了我就了解一下情况。”
    “行,我打电话过去,哪天来我这面。最近搞冬季旅游,我教你滑雪。”
    吴冕和电话那面的人聊了几句,挂断后说道,“唐姐、邓区长,来我办公室吧。”
    ……
    ……
    帝都人民医院,神经内科。
    袁小利值二线班,他还没睡觉,吴冕的电话就打过来。
    挂断电话后,袁小利和住院总说道,“一会有人给你打电话,别说我今儿值班。”
    “知道了袁哥。”住院总笑道,“又是找你看病的?哪的人啊。”
    袁小利犹豫了一下,最后深深的叹了口气。
    住院总知趣的没有说话,也没有继续询问,她看出来袁教授的情绪有些不对。
    很快,接起电话,听到对方的名字后,住院总怔了好几秒,然后飞快的打开电脑,找到车院士的病历开始汇报情况。
    说完后,她加了吴冕的微信,把现有的检验结果和影像资料传过去。
    “袁哥……”住院总做完这一切,小声说道,“是吴冕吴老师?”
    “嗯。”袁小利点了点头。
    住院总有些好奇,袁教授这是怎么了?为什么看起来心神不宁的。
    袁小利对吴冕的认知很复杂。
    那个学界泰斗级人物的关门弟子,这一点的确很让人羡慕,但也不至于嫉妒。
    让人嫉妒是吴冕的天赋,似乎什么都会,什么都懂。而这一点在实际编纂《诊断学》后,达到了巅峰。
    一个外科的人,主编《诊断学》,还那么年轻,没人能想到。
    但老人家力排众议,用自己一辈子的名声给吴冕背书,这背后的韵味不要太浓厚。
    本来井水不犯河水,大家都认识,一起吃过饭,不算朋友,但是熟悉。当年吴冕在帝都的时候,堪称跋扈,袁小利也不想招惹这么一位前程似锦的年轻学霸。
    车院士的病很古怪,无论怎么检查都看不出有什么问题。院里正联系其他兄弟医院,准备近期会诊。
    偏偏在这时候,吴冕的电话打进来询问情况。
    “小周,说说看车院士的病,你是怎么认为的。”袁小利问道。
    “袁哥,车院士的情况大家都没什么说法,你问我……”
    “随便说说。”袁小利道。
    “……”住院总凝神回忆,刚刚和传说中的冕少汇报了一遍,车院士的病史都在脑子里,连回忆都不用。
    她犹豫了几秒钟,道,“我觉得是一种……少见的病,可能用老人家名字命名的那种。”
    “……”袁小利无奈的笑了笑。
    车英杰车院士在几个月前出现右侧大腿股四头肌疼痛,并伴有肌无力。
    如果是全身肌肉都是这样,也还罢了,只有股四头肌疼,入院的时候怀疑是外伤导致。询问了几次病史,最后没有任何结果,车院士否认任何外伤史。
    后来的病情演化也否定了这一点。
    车院士的股四头肌疼痛越来越明显,肌无力也越来越重。
    不是重症肌无力、也不是脑梗、更不是间盘突出压迫神经,临床症状和大家的猜测都不相符。
    老人家现在已经近似于偏瘫,可是奇怪的是右侧小腿、足部的肌张力还正常。
    住院总说用老人家名字命名疾病的话不是开玩笑,最起码袁小利没见过这种古怪的患者。
    “袁哥,我觉得可能是车院士年纪大了,脏器衰竭。肝功能和半年前体检的时候变化很大,也没有肿瘤和其他肝脏疾病。右侧大腿的问题只是一个表象,根本还在于年纪。”
    袁小利摇了摇头,他不去想这事儿。
    最近每天都会诊,科室会诊、全院会诊,一次两次三次。大家坐在一起讨论也没什么结果,自己能想出来什么?
    “袁哥,你怎么不和冕少说具体情况啊。”住院总见袁小利神情恍惚,便询问道。
    “吴冕那人……怎么说呢,打过几次交道。”袁小利叹了口气,说道,“为人太犀利,太……能装。你知道么,我现在还能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情形。”
    “我听说冕……”
    “叫吴老师吧,冕少冕少,这玩意不好听。”
    “哦,我听说吴老师长的帅气,特别好看。”住院总笑道,“我有个博士同学,钱包里放着的就是吴老师的一张照片。”
    “哦?她哪来的吴冕的照片?”
    “是一次开大会的合影,一百多人,吴老师坐在中间左手第三的位置。她花痴的厉害,那张照片也看不出来什么,就觉得挺阳光的。”
    “呵呵,那是照相。”袁小利道,“我看见吴冕的时候,他穿着卡其色风衣,戴着墨镜。最夸张的是明明是夏天,他非要戴个皮手套。”
    “……”住院总怔了下,“为什么?”
    “谁知道,反正握手的时候给我的感觉相当不好。”袁小利道,“后来吃饭的时候见过几面,他不太愿意说话,后来出国,也没什么更多的联系。”

850 吴冕还真是土的掉渣

    “按您这么说,吴老师倒是蛮有性格的。”住院总笑道。
    袁小利看了她一眼,颜值就是正义,吴冕的颜值高,走到哪都占便宜。
    就算是只看见照片,没见过真人的住院总对吴冕那货印象也很好,不经意间说他的好话。
    泰斗的关门弟子,天赋异禀,手术做的据说已经到了别人想象不到的程度,连颜值都……
    算了,自有自命,旁人羡慕不来。
    “袁哥,你不是准备洗漱了么?我看你接到吴老师的电话后怎么不去洗漱休息呢。”住院总问道。
    “我好奇啊。”袁小利道,“想看看吴冕能不能在今天晚上给出正确诊断。”
    “哈哈,袁哥你开玩笑了。”住院总笑道,“那怎么可能!看不见患者,连各种资料都是我传给吴老师的。别说是咱们会诊无数次都没有诊断的特殊疾病,就算是……”
    “别这么说。”袁小利微微摇头,“我接了电话后就心神不宁。”
    他用心神不宁这个成语形容自己的心情,住院总感觉有些奇怪。
    “嗯?什么意思?”住院总小心翼翼的问道。
    “我有一种感觉,吴冕能给出确定诊断。”
    “……”住院总无语,她看着袁小利,忽然笑道,“袁哥,你该不会也是吴老师的小迷弟吧。”
    “我都多大岁数了。”袁小利哭笑不得的说道,“你知道吴冕回来后去哪、做什么呢么?”
    住院总摇头,“我都不知道吴老师回国。”
    “我也是在一次饭局上听说的。”袁小利道,“他回国后就直接回老家了,那还是夏天。我听人说起吴冕,就想夏天他戴着黑色小羊皮手套,手上会不会起热痱子。”
    “吴老师去哪了?协和么?我没听人说啊。”
    “不,他直接回老家,在一家乡镇医院当医务科副科长。”
    “……”住院总的眼睛都直了,她根本无法相信吴老师那种人会去乡镇医院,还是医务科,竟然还是“副”科长。
    这是人生没什么兴致,要从新手村再一次玩的节奏么?练小号?可就算是练小号,也没这么个玩法吧。
    无敌流的小说会这么写,但住院总从来没想到现实世界里竟然有人会这么做,而且还是那位阳光帅气的吴老师。
    “我当时特别无语,吴冕肯定在国外受到了什么刺激。”
    “不会吧。”住院总道,“就算是受到刺激,回国还有谁能把他怎么样?再说,他回老家能挣多少钱。”
    “吴冕早都过了挣钱的年纪……”袁小利说这话的时候,心里翻江倒海的异样感觉席卷而来。
    “什么?”住院总问道,“他已经财务自由了?”
    “你知道他是美国外籍两院院士吧。”
    “知道啊,那不就是个名称么?”
    袁小利摇头,“你不知道……这么说吧,吴冕在国外挣多少钱不一定,但回来后肯定有药企联系他,最好是上市公司,只要他肯开价,不管多少钱都能应下来。
    要是没上市的,凭着他的名号,也能简单很多。那样的话,给的可都是原始股。你想想,上市套现,能挣多少钱。”
    “是么?”
    “隆平高科,袁老爷子有多少股份?要是哪天股市里有一只股票叫吴冕高科,我也绝对不会奇怪。”袁小利道。
    吴冕高科……这些事情距离住院总太远,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事情。
    “吴老师算得上年少多金啊。”
    “人家有女朋友,楚知希,大名鼎鼎的神经外科医生!”袁小利说着,住院总的手机响起来。
    “吴老师,您好您好。”住院总接通电话,脸上的笑容洋溢,仿佛见到了初恋男友一般清澈。
    “……”袁小利无语。
    “嗯?您说什么?我没听清,麻烦您再说一遍。”
    “哦,是脚么?我没注意啊。”住院总道,“问病史的时候不管是车院士还是家属都没说过这事儿。”
    “是,照顾她的是保姆。”
    “好的吴老师,我这就去特需病房看一眼。”
    挂断电话,住院总和袁小利说道,“袁哥,吴老师说患者是不是有脚气。”
    “脚气?”袁小利念叨着这个名字。
    脚气是俗名,学名应该叫足癣。吴冕还真是土啊,他管阿尔茨海默病叫老年痴呆,管足癣叫脚气,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可脚气和右侧股四头肌的疼痛有关系么?
    袁小利表情凝重,开始迅速琢磨。
    足癣是真菌感染引起,其皮肤损害往往是先单侧发生,数周或数月后才感染到对侧。
    水疱主要出现在趾腹和趾侧,最常见于三四趾间,足底亦可出现,为深在性小水疱,可逐渐融合成大疱。之所以叫脚气,是因为一般只在脚上,绝难传染到身上。
    和股四头肌的疼痛有什么关系么?疼痛+肌无力,足癣似乎不会有这种症状。
    袁小利努力想,就连足癣的危害都想到了,却依旧没什么答案。
    足癣的皮肤损害有一特点,即边界清楚,可逐渐向外扩展。因病情发展或搔抓,可出现糜烂、渗液,甚或细菌感染,出现脓疱。
    得了足癣的人瘙痒、难受是真的,可绝对不会出现股四头肌……
    不对!
    想着,袁小利意识到自己的注意力被吴冕给带跑偏了!
    车院士有脚气……足癣么?问病史的时候可没人说起来过,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袁小利的头顶冒出无数的问号。
    “袁哥,我去特需病房看一眼。”住院总站起来说道。
    “一起去。”袁小利也不准备回家,一同站起来。
    “袁哥你说车院士真的有脚气么?”
    “那是足癣。”袁小利纠正道,“就像是疝气,农村土话讲叫小肠换气,这么形容是不对的,要说术语。”
    住院总看了一眼袁小利,觉得袁教授今天怪怪的,好像哪里不一样。
    两人快步来到特需病房,袁小利心里一直琢磨着吴冕到底是怎么知道车院士得了脚癣的。
    猜的?
    就算是能猜到也没任何意义,脚癣不会导致股四头肌疼痛,就别说还有肌无力的症状。
    这一点袁小利确定。

851 脚气与辛伐他丁

    袁小利敲门,“咚咚咚。”
    “谁呀。”保姆打开门,见是袁小利,便笑道,“袁教授,您来看车阿姨?”
    “我来问点事情。”袁小利微微躬身,哪怕对车院士的保姆,他也表现出尊重。
    “里面请,袁教授。”
    袁小利和住院总进了病房,见车院士戴着花镜正抱着一本厚厚的书看着,他笑着问道,“车老,您今天好一些?”
    “刚用了镇痛药。”车院士道,“小袁,辛苦你了,这么晚还来看我。”
    “应该的。”袁小利笑道,“车老,我们找了其他专家会诊您的病情,明天几个兄弟医院的相关科室主任都会来。”
    车院士点了点头,摘下花镜揉了揉眼睛。
    “这不是明天兄弟医院的主任来么,我想再核对一下您的既往史。”袁小利道,“要不然有什么特殊情况遗漏,被兄弟医院看了笑话,怪不好的。”
    “没别的什么。”车院士说道,“咱问过很多次,有关的情况我也都说了。”
    “那其他情况呢?您最近吃过什么……”
    袁小利先旁敲侧击,从饮食、药品问起,最后“漫不经心”的问到脚癣上。
    “小毛病。”车院士说道,“一个月前的事儿了。”
    袁小利听车院士说自己有脚癣,怔了一下,吴冕是怎么知道的?
    脚癣和股四头肌的疼痛有关系?不应该啊!
    他凝神看着车院士,问到,“车老,您去哪看的?用什么药了?”
    “在我家旁边的社区看的,一个脚气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医生说脚气是真菌感染,让我吃抗真菌的药。后来我去朝阳的医院开了一种药,口服一周,脚气也就好了。”
    “什么药?”袁小利追问道。
    “……”车院士怔了一下,疑惑的问道,“小袁,和我腿疼有关系?我看了说明书,说的挺吓人,我也知道都是罕见的并发症。但不记得有腿疼、无力的副作用。”
    “车老,麻烦您想一想,到底是什么药。”袁小利问道。
    见他这么认真,车院士很配合,她先和保姆回忆了一下,但两人都不记得到底是什么药。
    几周前就已经不吃了,也没带来,在两人的记忆中都忘记了还有这种药的存在。
    在袁小利的坚持下,保姆回家取药。
    一个多小时后,保姆才回来,拿出一个药盒给袁小利。
    “袁教授,是这个。”保姆觉得袁小利很多事,但并没有发作。
    是伊曲康唑的药盒,的确是抗真菌药物。
    袁小利回忆了一下,这药不会导致股四头肌的疼痛,应该没有什么关系。
    “小袁啊,有问题吗?”车院士也很不解,问道。
    “我看看说明书,记忆中应该没有。”袁小利道。
    说明书上不良反应一栏写着——本品对肝酶的影响较酮康唑为轻,但仍应警惕发生肝损害,已发现肝衰竭死亡病例。有恶心及其他胃肠道反应,还可出现低钾血症和水肿。
    本品有一定的心脏毒性,已发现充血性心衰多例且有死亡者。
    车老肝脏功能没问题,证明伊曲康唑的毒副作用病没有想象中那么大。袁小利翻遍说明书也没看见有股四头肌相关的说明,别说股四头肌,就连肌肉相关字样都没有。
    应该和伊曲康唑没什么关系,但……好奇怪。
    “车老,说明书上没看见,应该没什么关系。”袁小利笑道,“是我精神太紧张,大晚上的还折腾回家取药盒。”
    “没事,都一样。”车院士笑了笑。
    “那我不打扰了。”袁小利躬身告辞,伊曲康唑的药盒却还拿在手里。
    离开特需病房,住院总问道,“袁哥,伊曲康唑应该不会导致异常反应。我记忆中,没遇到过类似的患者。”
    “嗯,我也没遇到过。”袁小利点头道。
    “可是吴老师是怎么知道车老有脚癣的?”住院总问了一个袁小利解释不了,也不愿意面对的问题。
    他犹豫了几秒钟,最后摇了摇头,“回去你把这事儿跟我们说一下,问问他的意见。”
    “好。”住院总今天心情很好。
    能加吴冕吴老师的微信,一直暗恋吴老师的同学不知道羡慕成什么样。以后再见面……不,一会就发微信告诉她这个消息。
    而且吴老师竟然能猜到脚气的毛病,这在住院总心里,吴冕帅气的外面下面更是平添了一分神秘的色彩。
    回到病房,住院总给伊曲康唑的药盒照了一张照片,和吴冕详细汇报车院士的情况,又把照片发过去。
    “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住院总用手机查找伊曲康唑的副作用,搜遍专业网站也没找到类似的文献。
    袁小利沉默无语,他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吴冕不可能未卜先知,伊曲康唑副作用暂时可以排除。至于为什么,最有可能是车院士亲近的人找到吴冕,让他帮忙看看。
    至于亲近到什么程度——连脚癣的事情都知道,还记得。
    到底是谁呢?吴冕……
    一想到穿着卡其色风衣、戴着墨镜、黑色小羊皮手套的年轻人,袁小利就有些头疼。
    但伊曲康唑肯定和车院士的病没关系,他很好奇吴冕接下来要做什么。
    住院总的手机响起来,袁小利道,“外放。”
    “啊?哦。”住院总怔了一下,随即明白袁小利的意思。
    她把手机放到桌子上,点开外放。
    “吴老师,您好。”
    “您好,病史和照片我都看见了。刚刚您发给我的病历里,既往史一栏中说了车老有口服Zocor……口服默克生产的辛伐他丁,是吧。”
    “是。”住院总说道,“在病历里写了,吴老师,股四头肌疼痛和口服辛伐他丁有关系么?”
    袁小利知道吴冕说的Zocor是默克的辛伐他丁的英文名,还真是在欧美习惯了,不经意之间就说这个。
    但辛伐他丁……不对,这个药好像有何肌肉相关的副作用。
    但具体是什么,袁小利记不清楚,毕竟发生副作用也是很罕见的,没遇到过一次两次,还真没办法深刻记住。

852 遗漏的既往史

    袁小利知道,辛伐他汀是由土曲霉内提炼而得,最早是由默克药厂所开发,并于1992年开始进入医疗用途。
    该药列名于世界卫生组织基本药物清单,作为一种口服降血脂药物,属于基础医疗体系必备药物之一。
    现在老年人为了降血脂、预防心脑血管疾病,有很多人常年口服他汀类的药物。
    “把车老的辛伐他汀停了,过几天肌肉疼痛自己就好了。”吴冕的声音传过来,言语之中极为肯定。
    “吴老师,您……好的,那我和上级医生汇报,要是有结果,我随时联系您。”住院总想仔细询问,但却不敢,马上说道。
    “辛苦您了,要是没事的话我挂了。”吴冕道。
    阳光、温和的声音传来,外面的初雪似乎都为之融化。
    “吴老师,您客气了。”
    挂断电话,住院总怔怔的看着袁小利。
    “不应该啊。”袁小利道,“吴冕这不是扯淡呢么!”
    “袁哥,我记得辛伐他汀的确有肌肉方面的副反应。”
    “你见哪个患者有?前几天会诊的时候临床药学组提出这个可能,但也说了相当罕见。你觉得万分之一、十万分之一的概率就这么轻易的出现?而且他怎么肯定股四头肌的疼痛就是辛伐他丁导致的呢?”袁小利反问道。
    “……”住院总无语。
    袁小利生怕自己记错了,哪怕在前几天的会诊中有人提到过这一点,他还看过。
    但吴冕提出来,袁小利也不由自主的再一次开始查找辛伐他汀的说明书。
    真特么的,吴冕一个外科医生,用药上竟然比自己还要熟练!袁小利有些不服气,一定要找到问题所在才行。
    说明书说的很清楚,辛伐他汀一般耐受性良好,大部分不良反应轻微且为一过性。
    不良反应(分为可能、可疑或肯定)与药物有关的发生率大于或等于1%的有:腹痛、便秘、胃肠胀气。
    发生率在0.5%~0.9%的不良反应有疲乏、无力、头痛。
    发现肌病的报告很罕见。
    的确有肌病的不良反应,可是默克药厂在说明书里写的很清楚——肌病极为罕见!!!
    外国药厂的说明书绝大多数情况下还是值得信任的,袁小利心生鄙夷。
    出现肌病的可能极为罕见,吴冕他知不知道什么是极罕见?!临床药学组也一样提到了辛伐他汀,吴冕这事儿的判断上的确有失水准。
    这不是乱弹琴么!袁小利已经渐渐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应该是有车院士相当亲近的人和他联系,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给出明确诊断。
    身为《诊断学》的实际编纂者,吴冕是最有资格被咨询的医生……之一。
    所以他知道车老有脚癣的毛病,然后看病历发现车老平时口服辛伐他汀,所以联系到股四头肌疼痛上。
    可是这一条之前讨论的时候已经有人提出来过,但大家都不认为车老的疼痛是辛伐他汀导致的。
    真是医生的地位越高,嘴巴越大,张嘴就说是辛伐他汀导致的肌肉疼痛。
    袁小利不屑的想到。
    “袁教授,怎么办?”住院总问道。
    “不怎么办。”袁小利兴致索然的说道,“等明天其他医院的主任来再说。”
    “那辛伐他汀停么?”
    “有什么好停的。”袁小利已经开始有些不耐烦了,“前天,临床药学组会诊的时候不是说了么,出现肌肉疼痛的可能性极低,现在没发现有实际证据表明车老的股四头肌疼痛是辛伐他汀导致的。”
    住院总默然。
    “我去洗漱睡了,有事儿给我打电话。”袁小利道。
    “好。”
    回到值班室,袁小利洗漱后躺在床上,原本不想去琢磨吴冕这个人。但是脑海里出现的总是吴冕一身卡其色风衣,戴着墨镜、黑色小羊皮手套的样子。
    没想到这么快那个年轻人已经成学阀了,袁小利叹了口气,心里想到。估计是吴冕脱离临床实践太久,连正确的诊断都给不出来。
    但要说他说的没道理,却也不对。
    辛伐他汀的副作用的确有肌肉疼痛,可……
    学术水平高,并不意味着手术做得好,也不意味着会看病。吴冕就是这种类型,看的都特么是什么玩意!袁小利心里骂了一句。
    老老实实治疗阿尔茨海默病吧,就别回帝都丢人现眼了。
    躺在床上,袁小利反复琢磨车院士的病情,但最后都没什么头绪。
    ……
    第二天下午14点10分,两位兄弟医院的专家来到帝都人民医院,开始就车院士的病情进行会诊。
    两位专家都是院士级别的人物,袁小利本来应该下夜班,但特意留下来,听听老人家们的意见。
    他们很认真,先听了病情汇报后又开始看病历。郭院士、林院士看了首程,随即看化验单以及影像资料。
    在听取帝都人民医院的意见后,他们也一筹莫展。
    查体,和车院士聊了几句后大家又回到办公室,开始就一些极为罕见的情况进行讨论。
    郭院士靠在椅子上,陈述自己对病情的看法,而林院士皱着眉琢磨车院士的情况,一筹莫展。
    “系统性红斑狼疮的检查要完善,少数红斑狼疮的患者会出现肌肉疼痛的症状。”郭院士说出在的猜想,“虽然可能性不大,但还是要逐一排查。”
    “郭老,好的,尽快做相关检查。还要排查其他疾病么?”
    “其他疾病……硬肌病……不像。”郭院士犹犹豫豫的说道,“老林,你觉得呢?”
    “不像,但也没有更多的办法,类似于线粒体病这类很罕见的疾病也都要排查一下。”林院士说道,“虽然线粒体肌病多在20岁时起病,临床特征是骨骼肌极度不能耐受疲劳……”
    他正在滔滔不绝的说着,坐在他身边一起来的医生用膝盖轻轻碰了碰林院士。
    “嗯?”林院士顿了一下。
    “老师,您看这个。”那名年轻医生看着电脑屏幕说道。
    “哪里?”
    “昨天晚上有一次特殊查房,描述了一个遗漏的既往史。”

853 逆向推导

    袁小利听到线粒体病的时候,比较倾向于林院士的说法。
    可当他听到林院士带来的徒弟小声耳语的那一刻,眉头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
    每一次查房都要有记录,这一点外科可能做的不好,但内科医生做的却非常好,几乎已经形成肌肉记忆。
    想都不用想,这条遗漏的既往史肯定是昨天晚上自己睡了之后住院总添上去的。
    脚癣么?有什么好看的,袁小利想到。
    内科事无巨细的记录一切能记录的事情,对此各有各的看法。袁小利紧紧的盯着林院士,观察他的表情。
    林院士先是皱眉,随后眼睛往屏幕凑过去,像是仔细看病程记录,又像是有什么新的发现。
    他的眼睛闪着亮光,不知道是不是反射屏幕的光影。
    难道是脚癣?不对啊,脚癣怎么可能和股四头肌联系起来。袁小利怔怔的看着林院士,疑惑的观察。
    32″后,林院士伸出右手,拍了拍郭院士的胳膊。
    “老郭,你来看。”
    “我看过首程了。”郭院士停住发言说道。
    “不是首程,是昨天晚上的查房。”
    郭院士怔了一下,晚上的查房有什么好看的?那段他直接略过去没看。
    医院是三级查房制度,晚上是值班医生或是住院总处置患者,留下的记录。
    对于两位院士来讲,没必要事无巨细的都看,尤其查房内容,灌水严重,跳着看就可以。
    郭院士站起来,走到林院士身后,眯着眼睛看电脑屏幕。
    “这里。”
    林院士伸手在电脑屏幕上指着一行字说道。
    其他人也都好奇,除了袁小利以外,别人都不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想凑过去看个究竟,又怕挤到郭院士。
    老人家七十多岁,看着身体硬朗,精神矍铄,但一不小心磕了碰了,万一骨折可怎么办?
    而且对老人家也不尊重不是。
    有人已经迅速坐下,打开医生工作站,开始找昨晚的查房记录。
    反正病程记录写的也不多,虽然不知道林院士说的是哪句话,但了不起全看一遍就是。
    “用了伊曲康唑?原来是这样。”郭院士说道,“那难怪会有股四头肌的疼痛。”
    “是伊曲康唑增加了辛伐他汀的药物浓度么?”
    “应该是。”
    两位老人家相互交流的声音很小,袁小利竖着耳朵勉强听到。他心里一紧,伊曲康唑和辛伐他汀有药物反应?
    不能够啊,说明书上都没写,哪来的药物反应!
    这时候其他人也都看到昨天晚上住院总记录下来的那一笔病程记录,知道车院士有脚癣,用了伊曲康唑进行治疗。
    时间时一个月前,在那之后不到一周的时间,出现股四头肌的疼痛。
    辛伐他汀的药物反应知道的人不多,大家窃窃耳语,过了十多分钟,林院士和郭院士对视一眼,最后郭院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轻咳一声。
    “我来说两句。”郭院士道,“现在看,情况已经很明显了,是车院士在一个月前治疗脚癣口服了伊曲康唑。这种药物改变辛伐他汀在体内的浓度,出现股四头肌疼痛并肌张力降低。”
    “现在车院士还口服辛伐他汀么?”
    “是,还在口服。”帝都人民医院神经内科的主任说道。
    “把辛伐他汀停了,一周以后股四头肌疼痛就能有明显好转。”郭院士说道。
    “郭老,伊曲康唑和辛伐他汀有关系?”主任疑惑问道。
    “他汀类药物广泛应用于临床,但部分患者可出现不良反应,肌肉疼痛无力是其最主要的严重副作用之一。”郭老说道,“但临床上很罕见,我到现在也只见过两例类似的患者。”
    众人肃然,聆听郭院士的话。
    “其实他汀类药物导致肌肉疼痛、无力的情况不是那么罕见,最起码不像我们见过的那么少。
    一般来讲医生在开药的时候会叮嘱,而且患者本人也会注意,一旦有不舒服的情况,就会停药。”
    众人点头,正常来讲要是有时间的话的确会和患者说上一句。但具体细节,还要看当时的情况。
    “最危险的点在于他汀药物与其他药物的交互作用,使他汀血药浓度增加。”郭院士很严肃的说道,“这一点临床一定要高度重视。”
    “现在相关的研究还很少,你们不知道也是正常的。”郭院士见神经内科主任低下头,便安慰道,“最近几年,有关于他汀类药物与其他药物的交互作用研究论文里提到辛伐他汀与伊曲康唑之间的作用,使辛伐他汀血浆浓度增加10~20倍。”
    “而且浓度增加的时间,并不会因为停止口服伊曲康唑而迅速衰减。”
    “如果必须要服用伊曲康唑,可以暂停辛伐他汀;或者换用不受细胞色素CYP3A4抑制剂影响的他汀类药物,比如氟伐他汀等等。”
    “如果必须用辛伐他汀,抗真菌药物就要用CYP3A4无抑制作用的抗菌药物,如氟康唑。”
    “车院士的情况比较明确了,大家看看还有不同意见么?”郭院士问道。
    袁小利有些迷茫,他眼前满满都是卡其色,至于墨镜和小羊皮手套……根本看不见,他觉得自己伏在吴冕面前,目光所及只能看到那件风衣。
    回想昨晚的事情,袁小利有些惊悚。
    扫了一眼病历,还是拍照发过去的,吴冕用了几分钟的时间。他随后问的是什么?是车老有没有脚气!
    为什么这么问,很明显他已经判断车老口服过伊曲康唑!
    也就是说,吴冕第一时间就判定股四头肌疼痛、无力来源于辛伐他汀的药物反应。
    整个过程,吴冕是逆向推导出来的!
    他一眼就看到了问题的实质,然后从头看是捋着找线索。
    可能不是脚气,而是其他需要口服伊曲康唑的药物。只是脚气的可能性更大,更常见。
    不知不觉中,袁小利已经用脚气来替换了脚癣的概念,不知不觉的也和吴冕一样“土”了下去。
    这小子,还真特么的牛逼!袁小利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854 雪地里的腊梅

    吴冕坐在办公室里正在研究改进脑起搏器的定位,远方来自袁小利的感慨和惊讶与他没有关系。
    他如此专注,白玉一般的手指时而敲打着键盘,时而敲打桌面。
    最近阿尔茨海默病的患者治疗后效果都很理想,周国辉主任也在不断的钻研,吴冕除了最开始看着他做几台外,现在已经基本不去手术室。
    每天早晨跟着查房,搜集数据,改进软件,更加完善。
    晚上回家,陪父母吃饭,说说笑笑,经常性的挨骂,平淡如水,却也有欢乐。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吴冕渐渐习惯了老家的这种生活节奏。
    ……
    过了双十一,八井子迎来第二场雪。
    这次的雪下的很大,剑协医院院部的雪厚到一脚踩下去能没脚脖子。
    吴冕也来了兴致,拉着楚知希出去走走,咯吱咯吱的踩雪声并不是唯一的声音,卫生员在马修德的组织下拿起大扫帚和铁锹开始清雪。
    从小到大,吴冕见清雪的事儿见得多了,早就习惯。只是这次和往常不一样,队伍里混进去两个年轻小伙子,他们肩上扛着类似于风力灭火机的机器。
    用风吹开一条路,人行道上干净的像是没下过雪一样。而不是像往常一样,用大扫帚一遍一遍的扫。
    “哥哥,咱们八井子什么时候用这个开始吹雪了?东……西……下次下雪,你背着去西门儿清雪,我发个朋友圈。”楚知希笑呵呵的说道。
    “谐音梗是要扣钱的。”吴冕道,“吹风机好是挺好,从前不用估计是经济条件上不去。刚下的雪还松软,直接吹到路两边多舒服,的确比扫出来的路干净多了。”
    “过几年,就该用智能机器人了。”楚知希笑道。
    吴冕微微一怔,生活的点点滴滴在不经意之间改变着。
    想想剑协医院的院区里跑着十几个小家伙,360度无死角的吹风,把积雪吹走,那情形倒是蛮震撼的。
    甚至都不用雪停再清扫,一边下一边吹,反正是智能机器人,不会觉得冷。
    “哥哥,你想什么呢?”楚知希弯腰捏了一个雪球,见吴冕紧紧的盯着她的手,也觉得无趣,便俏声问道。
    “我在想……”吴冕笑道,“雪堆要是被吹得很高怎么办。”
    “有车啊。”
    “丫头。”吴冕正色说道。
    “啊?”
    “到时候铲雪的工作人员会穿上动力外骨骼,化身为高达来铲雪。”
    “……”楚知希笑的欢快。
    “走,咱俩去特需病房看看。”吴冕道。
    “你开车,雪太大。”楚知希道。
    吴冕接过车钥匙,和马修德打了一个电话,然后开着车缓缓驶离剑协医院。
    来到特需病房,韦大宝不在,今天没班,是两名来自医大的医生正在交接班。
    也没什么特殊的活,吴冕直接来到范仲之的小院前,轻轻叩门。
    叩了三下,吴冕推门而入。
    院子里的小路早就清开,一株腊梅在洁白一片的院子里迎风盛开,颜色鲜艳。
    吴冕很满意,大手牵小手,和楚知希进了屋。
    范仲之和楚伯雄两人坐在桌前在喝茶,吴冕觉得这幅画面很陌生。
    “吴医生来了。”楚伯雄如落雪一般苍茫的眼睛直视吴冕,有那么一个瞬间吴冕甚至感觉楚老先生能“看”见自己。
    “楚老先生,您二位好兴致啊。”吴冕笑道。
    “坐,我给你们泡茶。”楚老先生道,“范先生,您继续,我听着呢。”
    范仲之扫了一眼吴冕,问道,“小子,来查房?”
    “嗯,看一眼。”吴冕和楚知希坐下,“这面现在没什么事儿,三天来一次就行。您老人家也不待见我……”
    “别娘们唧唧的。”范仲之笑呵呵的伸手作势要打。
    “您二位聊什么呢?”吴冕问道。
    “聊当年的事情。”楚伯雄右手拿着一个木夹子,在开水中烫了两个茶碗,反复冲洗三遍,放到吴冕和楚知希的面前。
    “我和范先生喜欢红茶,你们要是喝不惯就将就着点。”
    “我也喜欢红茶。”楚知希道。
    “嗯,正山小种,挺好。”吴冕道,“就是这股子烂地瓜味儿,特别像我妈从前储藏的秋菜。那时候地瓜少,只有过年才能吃一次地瓜挂浆。到现在还记得那股子味儿,怕是一辈子都忘不了。”
    “拔丝地瓜?”楚伯雄问道。
    “嗯。”吴冕道,“您二位继续。”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着楚伯雄的动作。
    虽然楚老先生双目失明,但动作很稳,仿佛眼神特别好似的,每一个动作都一板一眼,丝毫不差。
    “你那面怎么样?”范仲之抿了一口茶,问道。
    他穿的多,加上年纪大,光是一个喝茶的动作就费了好大力气。
    “你们打之前,我和我爸跑南洋,到处都是白眼。”楚伯雄说道,“乱世,地师也不值钱。就和古董一样,只有盛世才有人有心思问风水。那时候天下大乱,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天。”
    楚伯雄熟练的给吴冕和楚知希倒了两杯茶,随后自己喝了一口,茶汤在舌尖品味良久,才悠悠说道,“最开始知道你们出去了,我还记得我爸急的不行,找了几个南洋的大地师。”
    “哦?急什么?”范仲之问道。
    “打了一百多年的仗,好不容易差不多重回一统了,过几年好日子,这是轮回。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我们也希望盛世。”楚伯雄道。
    “嗯。”范仲之微微点头。
    “但没人想到会在这时候捋美国的兵锋。我爸他们说什么我基本都忘了,就记得黄老先生当时痛哭流涕,说华夏一族多灾多难,百余年的磨难还没到头。败是肯定的,只可惜华夏大地的百姓又不知有多少人……”
    说着,楚伯雄轻轻笑了笑,似乎回忆起当年的情形。
    “很多人收拾细软,准备离开。可是天下之大,哪才是家呢?但不久之后看报纸上说第一次赢了,大家都不信。”
    “哦?”范仲之问道,“哪次战役?”
    “我记忆中应该是二次战役。”

855 闲聊

    “但当时大家……都不信,没有一个人相信这是真的。抗日的事情还历历在目,明明都要赢了,还败了一个豫湘桂。”
    范仲之喝茶。
    楚伯雄继续说道,“不信是不信,转进之类的事情当时是常态,不能听怎么说,要看地点,从蛛丝马迹里找到可能的事态发展。”
    “没多久,大家发现那面的情况真有了变化,解放平壤的时候大家还很镇定。可等到兵锋直至汉城,外面的人对我们的态度都不一样了。”楚伯雄说着,嘴角笑意愈发浓郁。
    “我却没什么感觉。”范仲之说道。
    “你们那时候打仗,苦的很。”
    范仲之没说话,只是紧了紧身上的军大衣。
    屋子里的温度在26摄氏度左右,楚伯雄只穿了一身青布长袍,和范仲之两个季节。
    吴冕见范仲之胸前鼓囊囊的,他便笑着问道,“老爷子,我没见过军号,给我看一眼好不。”
    “你这小子,干你的正经事去。”范仲之斥道,“怎么看什么都好奇。”
    “总听人说。”吴冕道,“我在美国的时候给一个老人看病,他已经到了弥留之际,最后我查体、判断生命体征,和家属说建议放弃。”
    “最后患者睁开眼睛看见我的脸,忽然眼睛睁大,一下子精神了。”
    “……”楚伯雄诧异,但转念之间想到某种可能。
    “患者家属和他说话,他一句都不理,只是和我断断续续的说了几个单词,我当时也没听懂。事后回想起来,应该说的是凄厉的号角,女巫召唤,月亮之类的事儿。”
    范仲之撇了撇嘴,身子微微侧了侧,仿佛要躲开吴冕觊觎的目光,怕他偷走自己最珍贵的东西一样。
    “我翻看了一些资料,知道李奇微将军去之前的几次运动战中美国大兵已经把号角声形容的没法听。”吴冕笑呵呵的说道,“所以好奇么。”
    “没什么好奇的。”范仲之不管吴冕说什么,都一口拒绝,“早都坏了,吹不响喽。”
    “看一眼,就看一眼。”吴冕道。
    “小子,去干活去。”范仲之斥道。
    “我陪您聊聊天,就是干活了。”吴冕也不急,也不恼,悠悠说道,“不给看就不给看,看你那小气劲儿。”
    范仲之对激将法免疫,只是喝茶。
    “我们当时在南洋的时候猜,这得堆多少人命上去,大家都很感慨。”楚伯雄打破了尴尬。
    “堆人命?有用?”范仲之道,“当时的火力那叫一个凶,RB鬼子倒是堆人,几个小岛冲锋挺猛,可是没用,堆多少死多少,仗不是那么打的。”
    “咦?老爷子,你们当时还知道蛙跳海战呢?”吴冕奇怪的问道。
    “不学习怎么能行?小子你以为我们就是一群庄稼汉,发了枪就上战场?”范仲之鄙夷的看着吴冕,“三三制,散兵线,负角度迫击炮……再说,你以为的冲锋号也不是那样。”
    “哦?”
    “我们连长牺牲的时候说,别吹号,也别喊,悄悄的打,鬼子火力太猛!”范仲之说道。
    “还有呢?”吴冕好奇问道。
    “去去去,你小子天天不干正经事,没事别来我们这儿。”范仲之瞪了吴冕一眼,“年轻人就得去干活,现在三十多年不打仗了,你以为永远不打仗?”
    “肯定不能啊。”吴冕笑道,“不打仗是幸运,是休养生息。帝国主义忘我之心不死么,记得呢。”
    “那还不赶紧干活去。”范仲之道,“有可能你们现在干一个小时,到时候就是一条人命。”
    吴冕很不同意范仲之的说法,但他也不违拗老爷子,而是侧头看着楚伯雄问道,“楚老先生,您当时怎么样?”
    “我父亲说南洋是凶险之地,带着我去了香江。”楚伯雄道,“香江当时还算是好吧,至少和战乱比起来属于世外桃源。我和父亲就在香江定居,一直到十年前我才离开。”
    “后来呢?”吴冕好奇问道。
    “至于后来,不说也罢。”楚伯雄淡淡说道,眼睛中苍茫之意大盛,仿佛飘着白雪。
    两位老人家似乎都不愿意说那么伤心的记忆。
    他们只是喝茶闲聊,吴冕在一边凑趣搭话,说到最后范仲之依旧像是防贼一样防着吴冕。他衣服里藏着的东西说什么都不给吴冕看,视若珍宝。
    【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
    吴冕手机响起。
    “两位,我接个电话。”吴冕拿起手机,站起来走到角落里接通电话。
    “陶老板,您好啊。”吴冕笑呵呵的说道。
    楚知希笑魇如花,看样子哥哥陪着两位老人家闲聊了一会,心情大佳。
    “哦,我记得前一阵子说过这事儿。您一直不来,我还以为患者去别的地方做了呢。”
    “克利夫兰诊所?水平是挺高的,只比麻省差了一点点。”
    “呵呵,应该的。”
    “那行,我这面还有事儿,挂了。”
    回来坐下,楚知希笑吟吟说道,“哥哥,克利夫兰诊所评分可是要比麻省总医院高哦。”
    “不可能!不管是梅奥还是克利夫兰,在我麻省总医院面前都是蝼蚁。”
    吴冕义正言辞的确睁着眼睛说瞎话。
    今年医院的评分已经公布,第一名是梅奥诊所,第二名是克利夫兰诊所,第三名是李家坡的Singapeneral Hospita,麻省总医院排名第六,还在约翰·霍普金斯后面。
    范仲之道,“小子,有事儿就去忙,不用陪我们。你这里条件好,我们吃不了苦。”
    “老爷子,我这是查房。”吴冕道,“当年我当住院总的时候,每天下班从5点就钻进病房里和患者、患者家属聊天,一路聊过去,至少要聊到九点。”
    “干嘛?”
    “您不知道,很多细节都是聊天才发现的。”吴冕笑呵呵的说道。
    范仲之一脸疑惑。
    “术业有专攻,就像是您说的那些我不懂一样。”吴冕道,“那二位聊着,我先走了。”
    “去忙吧。”范仲之挥了挥手,虽然表现的不耐烦,却颤颤巍巍想要站起来送吴冕。
    吴冕吓了一跳,连忙把老爷子按下去。

856 尿杯喝酒

    “哥哥,你怎么对范老爷子的东西那么感兴趣呢。”楚知希问道。
    “嘿嘿。”吴冕没说,伸手放在自己的小平头上盘了盘,沙沙直响。
    “我也试试。”楚知希跳了一下,伸手要摸吴冕的头。
    “别跳,小心地滑。”吴冕半蹲下,笑呵呵的说道,“有什么好盘的,再盘就包浆了。”
    “手感不错哦。”楚知希开心的盘着吴冕的头,笑盈盈的说道。
    “那是。”
    “哥哥,刚才谁去克利夫兰诊所了?”楚知希一边盘着吴冕的小平头一边询问道。
    “陶若的一个朋友,说是合作伙伴。”吴冕道,“那面没什么办法,又折回来。对了,就是前几天我跟你说的那个下肢动脉闭塞、已经有坏死的患者。”
    “哦,那个患者很重,我记得下了好多次支架。”
    “嗯。”吴冕点头,“估计是没办法再下支架,去克利夫兰的实验室也就是想要试试新药。”
    克利夫兰医学中心综合排名位列全美第二,仅次于梅奥医学中心。但这只是其一,世界品牌实验室编制的《2018世界品牌500强》揭晓,克利夫兰诊所排名第200。
    虽然第二和第二百差距巨大,可这从另外一个角度揭示克利夫兰诊所的科研能力。
    强大的临床、彪悍的实验室,就连吴冕都不好意思说麻省总医院要比克利夫兰诊所强。
    “患者什么时候到?”
    “随意了,什么时候到什么时候做手术。”吴冕无所谓的说道,“本来就是个小手术,知道怎么做就行。”
    “嘿嘿。”楚知希笑了,她知道哥哥说的轻松,但相关研究、手术足足研究了小三年的时间。
    最后有了成果,但是在回国前才勉强收尾。
    那段时间,吴冕在实验室里寻找类似疾病的小白鼠,或者用技术手段模拟下肢动脉闭塞的情况,不断针对小白鼠修改手术方式。
    实验室结果满意后,开始临床推进。
    这一步比实验室模拟更难,法律、患者、医院、FDA,一系列手续做下来特别熬人。临床手术做过不到12例,效果都不错。
    因为最后回来的突然,所以论文写完了都没有来得及发表。
    患者能冒蒙找上门,算他的运气好。
    “去看一眼林道长?”楚知希也觉得那只是小手术,抬头仰望后山石碑,问道。
    “大白天的,老林估计在忙。”吴冕道,“咱们回去,我整理一下资料。”
    “好,我回家陪妈。对了,妈昨天还问结婚的时候要几个花童。”楚知希眼睛里闪烁着小星星。
    “emmm,不要好不好?”吴冕试探问道。
    “哥哥,你怕孩子哭?”楚知希问道。
    “嗯,一想起孩子就头疼。要不然儿科是我接触最少的科室,真心受不了。”吴冕坦诚说道。
    可能是觉得这个话题有些糗,吴冕扫了一圈,迅速换了一个话题。
    “丫头,你猜每次下雪,我会想起什么?”吴冕问道。
    “哈,肯定是在协和的时候吃火锅的事儿。”楚知希笑道,“我记得,那次我上台,被老师给训了,哭的一塌糊涂。你为了哄我开心,准备中午吃火锅。”
    吴冕微笑,点了点头。
    “咱俩刚准备好电磁炉,邹师兄他们也跑进来。拿着一瓶子酒,说是82年的医用酒精……”
    “哈哈哈,他们开玩笑的,其实就是牛栏山二锅头。”吴冕笑道。
    在学校里开玩笑,真是什么梗都能扔。
    82年的医用酒精,就算是一直堆放在护士长的库房里,估计早都挥发没了,哪里还能等到喝。
    “秦师兄拿着实验室喂兔子的菜叶子,连点肉都没有,清汤清水涮菜叶子,就那么吃。喝酒都没酒杯,连一次性纸杯都没有,用的是……让谁去买谁都不去,我去,你又不让。”
    “最后用尿杯装82年的医用酒精,不是挺好?”吴冕道。
    当时喝酒用的尿杯用的是临床最常见的那种,现在网上买大概3分钱一个,能装10ml尿液。
    用来喝酒……感觉相当新奇,以至于白水涮菜叶子竟然成了回忆。
    “自从那次吃完饭,我都无法直视尿杯。”楚知希有些小苦恼,右手牵在吴冕的手心里,左手食指绕着头发,一圈一圈,永无穷尽。
    “直视尿杯干嘛,又不是干检验的。”吴冕笑道,“那天的雪也很大,要不是通不了电,怕宿舍阿姨骂,他们肯定要去雪地里吃火锅。”
    “我才不敢。”楚知希笑道,“用尿杯喝酒……多丢人,人家以为咱们有病呢。一大堆人,对着……emmm,太恶心,简直不能想。”
    “那次一边吃,我一边想起老郭的相声。要不说艺术来源于生活高于生活呢,老郭这是生活经验丰富。”
    “别说,多恶心。”楚知希左手拍了一下吴冕的手臂。
    “哈哈哈。”吴冕心情不错,笑声远远传出去,震落树上几多积雪。
    牵着楚知希的手,两人慢慢走出院子,吴冕的手机又一次响起来。
    【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
    “今天好忙。”
    “哪有当住院总的时候忙。”吴冕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见是一个陌生电话。
    “谁呀。”楚知希问道。
    “不知道,陌生电话。”吴冕接通电话,“您好。”
    “吴老师,王主任要死了……”
    声音透着一股子凄厉与慌张,电话那面紧张的气息扑面而来。吴冕身边的仿佛刮起一阵风,呼啸着撕裂空间,把他拉回手术室、拉回到住院总时期急诊抢救的岁月。
    “慢点说什么手术,怎么回事?”吴冕沉声问道。
    “前列腺电切,手术刚做完,王主任就抽了……”
    “鼻子里出血,直喷血沫子,满棚都是。”
    吴冕皱眉,这病史汇报的……要是自己手下的医生,肯定罚她抄写100遍抢救记录,一个月不给她丁点好脸色。
    都什么玩意,满棚都是,这也是回报病史?!
    不过吴冕还是注意到了一些关键词——前列腺电切术,手术刚结束,抽搐,血沫子。

857 这狗日的人世间

    王成发最近的日子过得不是很好。
    他知道事实真相后没办法面对他爱人和王全,于是便从家里搬出来,在科室住,孤单寂寞像是鳏夫一般。
    可是就这样怂了,日子过的也不消停。
    上次被韦大宝指着鼻子骂了一顿,王成发心里窝了一肚子火。韦大宝那个二流子一样的家伙,靠上吴冕,竟然敢指着自己鼻子骂!
    狗仗人势!
    小人得志!!
    王成发压住一股又一股的火,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老房子一般,根本熄不灭那股子邪火。
    虽然老来“丧”子,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但他还是很努力的活下去。
    活着。
    哪怕面对众人若有若无的鄙夷目光,他也想坚持活下去。
    但科室毕竟不如自己家,八井子中医院是五几年修建的老楼,结实是结实,但还是早已经破败。
    加上医院的供暖一般,屋子里温度只有15摄氏度上下,随着天气越来越冷,王成发的前列腺再一次发作。
    前列腺肥大、腰间盘突出、高血压、冠心病、糖尿病,这是让中老年男人们愁苦的问题。
    王成发前列腺肥大有年头了,但他虽然威武霸气,但要换他躺到手术台上,“任人鱼肉”,还是心里发虚。
    又挺了两天,自己给自己开了对症的药口服,但前列腺的毛病却不见好,依旧在作祟。
    想要彻底治一下,王成发发现自己要是做手术的话,连个术后照看一眼的人都没有。越想越急,越急越想,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小便反而愈发不顺畅,吃了几天药之后一点尿都尿不出来。
    没办法,王成发只好找周院长看了一眼。
    肛诊,让王成发觉得特别羞耻。本来这都不算事儿,但最近一段时间王成发的内心极度脆弱,稍有风吹草动就认为别人在针对他。
    他俩算是八井子中医院的台柱子,一些基本手术都能做。
    要不是这些年基建搞得好,去市里、去省城跟玩一样,换做早几年两人肯定属于小有名气的那种名医。
    只是前列腺的毛病,了不起切了,王成发对自己的病有着最基本的判断。
    周院长做就行,他压根没想去省城。
    要是半年前,王成发一定会去省城做手术。可现在孤身一人,去做手术……
    谁照顾自己?这个问题如此实际。
    晚景凄凉的感觉和鼓胀起来的膀胱,让王成发感觉到了这个世界给他的满满恶意。
    肛诊之后周院长告诉他前列腺增生、肿大,已经把尿道完全堵死,一滴尿都排不出来。只能先下尿管,并且建议他做手术。
    下了尿管,因为病情比较严重,软管进不去,周院长迫不得已用了尿道探子。
    被人用尿道探子捅进去的屈辱感和尿液顺畅排出的感觉交织混杂,王成发终于舒服了很多。
    王成发和周院长商量一下,决定做前列腺电切手术。
    办理住院手续,在医院有小医生帮着跑,还不用王成发拎着尿袋可怜兮兮的自己去办。
    住院、检查、准备手术,一套手续下来,王成发有些厌倦。
    周院长问他谁签字,王成发毫不犹豫的拒绝找王全和他爱人,虽然还没离婚,但他坚持自己签字。
    这么做有些不合规,但周院长还是捏着鼻子忍了。
    毕竟是老同事,做的也是前列腺电切这种“屁”大的手术,完全没问题。
    手术日,周院长一早和王成发嘻嘻哈哈的聊着,亲自送他上手术台。
    配台护士不是陈露。
    从前陈露在的时候不觉得什么,可陈露去了剑协医院,周院长每次做手术的时候都要腹诽一下吴冕。
    这小子眼睛是真毒,中医院就这么一个能干活的护士,还被他给带去了剑协医院。
    “准备手术,我去刷手,老王你别紧张啊。”周院长见王成发躺下,他笑呵呵的说道,“只是小手术。”
    “周院长,你们啥时候能技术进步一下。”王成发看着无影灯,有些害怕,只好把话题往自己熟悉的地儿扯去。
    “你是说电切么?”周院长在旁边屋子里一边刷手一边说道,“经尿道电切有什么好的,虽然创伤小,但是架不住并发症多啊。”
    王成发躺在手术台上习惯性的撇了撇嘴。
    切前列腺大概有四种术式——耻骨上经膀胱前列腺切除术;耻骨后前列腺切除术;经HY前列腺切除术;经尿道前列腺电切术。
    据说国外都是最后一种,可是周院长掌握的还是第一种。
    耻骨上切口的好处在于打开后视野敞亮,极难有副损伤,术后很少有尿失禁。
    但毕竟是开放性手术,副损伤大,这是一个问题。
    王成发懒得说周院长,要是换从前意气风发的时候肯定会鄙夷的说他这货一辈子就会这么一个术式,就准备混吃等死。
    但现在……王成发落寞的躺在手术台上,自己术后还要科室的医生护士照顾,想起来颇为唏嘘。
    而且随着剑协医院开业,随着家里一件件、一桩桩的事情,王成发感觉小医生看自己的眼神都和从前不一样。
    他们对自己没有从前那么尊重,也没有从前那么敬畏。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以后会是什么样,日子要怎么过,王成发也没有想法。混一天算一天,到时候再说。
    看着无影灯的灯光,麻醉师开始给他麻醉。
    原来患者躺在手术台上是这种感觉,王成发心里想到。
    手术用的是连续硬膜外麻醉,一根针刺破皮肤,穿进脊柱里。王成发能感受到针所在的位置,一切都是那么的清晰。
    麻醉药物起效,麻醉师问了几句疼不疼,王成发不知道他是用手捏还是用针轻轻刺。
    不管是什么方式,麻醉的很好,王成发没有感觉到一丝疼痛。
    摆体位,周院长开始消毒。
    王成发觉得无影灯晃的眼睛有点晕,他努力集中注意力。可是盯着无影灯看了几分钟忽然觉得自己困了,累了,不想再撑下去了。
    有生皆苦,这狗日的人世间!

858 人傻胆大

    “别慌,现在什么情况?!”吴冕一边快步奔着车走去,一边大声严厉的问道。
    “血压89/56mmHg,血氧饱和度进行性下降,现在已经85%了……心率110次/分,心电……”电话那面的人说道。
    前列腺电切术,术后出现血压下降,血氧饱和度稳不住的情况,至于心电估计那面看不懂。
    吴冕微一沉吟,便问道,“术者是谁?”
    “周院长。”
    “电话给他。”
    上车,吴冕和楚知希都走到驾驶位。
    “我来。”吴冕沉声道。
    “哥哥,慢点开。”楚知希也没争执,转身回副驾。
    电话那面传来周院长颤抖的声音,“吴科长……”
    “周院长,先别慌,给患者推20mg地塞米松,简单说手术情况。”吴冕打着火,随后连接蓝牙,手机交给楚知希,扎好安全带,一脚油门,车速就到了40迈。
    雪地,山路,实在没办法再快。
    吴冕做过飞刀,去外地手术后吃饭的时候听当地的医生说过,半夜急诊,术者着急去抢救,结果车翻沟里去了,人差点没死喽。
    欲速则不达,吴冕控制着车速,聆听手术情况。
    吴冕根本没管患者是谁,不管是谁,此时此刻都只是患者。
    电话那面传来周院长的声音,他让护士给20mg地塞米松,随后说道,“今天王主任做前列腺电切术,术中没什么事儿,王主任就咳嗽了两声。手术做了45分钟,我这面完事,护士说老王开始喷血沫子。”
    “葡萄糖酸钙,2g,静脉注射。”吴冕听了简略的病史后马上说道。
    “速尿20mg、吗啡10mg,静脉注射。”
    “给高渗钠。”
    “吴科长……啥是高渗钠?!”周院长急匆匆的问道。
    吴冕无语,他皱眉开车,表情严峻。
    “周院长,10%的浓盐3支,加入500ml盐水里,每分钟50滴。”楚知希偷偷看了一眼吴冕的表情,代替他回答道。
    做前列腺电切手术,连电切综合症治疗用的高渗钠都不知都,的确不应该。
    手术成功率靠碰运气,在基层医院的确是这样。但用现在的目光看几十年前的协和,也大概如此。
    楚知希没直接说浓度,而是详细的说了用多少支浓盐加入多少生理盐水中,甚至连滴速都说的清清楚楚。
    20秒后,周院长小声问道,“吴科长,楚教授,护士在配药,还需要什么?”
    “查体了么。”吴冕道。
    “都查什么?”
    “喊王主任,他有反应么?”吴冕一边开车一边问道。
    “没有。”
    “瞳孔对光反射。”
    “消失。”
    “头眼反射。”
    “……”电话那面沉默,没有一点声音。
    吴冕知道应该是基层医院没人知道什么是头眼反射,很是让人抓狂,总不能在电话里教他们怎么做不是。
    “瞳孔多大?”
    吴冕不再问头眼反射的结果,而是询问下一个问题。
    “瞳孔直径3mm,两侧……差不多一样大。”
    “膝跳反射。”
    “消失。”
    “药都给进去了么?!”吴冕问道。
    “给了,给了。”
    “呼吸机辅助呼吸,我还有20分钟到。”吴冕道,“要是情况还不好,给心三联、呼三联,再给一次肾上腺素,等我到了再说。”
    说完,他挂断电话。
    “哥哥,别生气。”
    吴冕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吐出。
    “很难不生气,但一想到是基层医院,就这样吧。”吴冕像是和楚知希说话,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楚知希从前对基层医院的认知都是来自于欧美的社区医院,她甚至怀疑那里都是护士处置患者,而不是医生,水平……真是一言难尽。
    国内的医疗也差不多。
    还记得从前上学的时候老师问过一个问题,大型三甲医院和基层医院的区别。
    后来老师举了两个例子。
    同样的一个肺炎患者,大型三甲医院要求早诊断、早治疗,避免并发症,考虑周全,实在不行全院会诊,目的是治愈。
    而在基层医院,最有经验的老医生会判断——患者现在看着情况还算稳定,但保不齐20分钟后会出现呼吸困难,还是直接送上级医院稳妥。
    治疗的目的不同,手段自然也不一样。
    基层医院不要求治愈,尤其是重病,只要求医生能看出来轻重缓急,及时转诊就够了,再多……那是上级医院的活。
    而周院长今儿的事情,的确有些不妥,做前列腺电切手术连高渗钠都不知道,难怪哥哥生气。
    想着,楚知希偷偷看了一眼吴冕。
    吴冕似乎已经缓和过来,虽然还板着脸,但额角的静脉没有鼓起来。
    这就好,这就好,楚知希想到。
    “哥哥,是电切综合症么?”
    “估计是。”吴冕道,“周院长也是老医生了,做前列腺电切手术怎么连并发症都没弄懂。”
    “电切综合症还是比较少见,估计他没见过。”
    吴冕沉默。
    他知道楚知希是在安慰自己,可这绝对不是理由。
    要是自己手下的医生,真想一脚把他糊到墙上去,吴冕想到。
    下了山,车速快起来。
    一路50迈,不到60,“风驰电掣”的开到八井子中医院。
    吴冕下车,大步上楼,楚知希小跑跟在后面。
    有护士在门口等着,见吴冕来了,她脸上的表情放松了一些,“吴科长,你来了。”
    “患者怎么样?”吴冕问道。
    “状态好了一点,吸痰管吸出来很多粉红色的血沫子。”护士说道。
    她一边说着,一边打开男更衣室的门,“衣服准备好了。”
    吴冕没说话,一脸冷峻的进屋换衣服。
    楚知希则和护士去女更衣室。
    换好衣服,吴冕戴上一次性无菌帽子,一边系着口罩带子,一边大步往里走。
    能听到呼吸机的滴答滴答声音,但是没有报警声。
    吴冕判断问题不大,只是电切综合症,最早给了药,过了急性期应该没什么问题。
    周院长……吴冕想到这货抠了一辈子的前列腺,竟然连电切综合症都不懂。
    真是人傻胆大,这么干活竟然不出事,也算是周院长命好。

859 为什么没有术前签字

    “吴科长……”周院长已经做完手术,却还穿着手术衣,站在台前观察王成发的情况。
    他听到脚步声,见是吴冕进来,连忙说道。
    吴冕没说话,先扫了一眼呼吸机、监护仪,见数值平稳又看了一眼躺在手术台上的王成发。
    王成发已经改成全麻状态,插着呼吸机,胸廓随着呼吸机的节奏一起一伏。
    他的唇上、嘴角还能看到刚被擦去、在匆忙之间没擦干净的血迹。
    “吴科长,王主任状态平稳了。”周院长知道吴冕生气,讪讪的说道。
    吴冕掀开无菌单,看了一眼王成发腹部,问道,“耻骨上切口做的?”
    “是,是。”
    “周院长。”吴冕沉声说道,“不是我埋怨您,您也是老泌尿外科医生了,做过最少几百台前列腺的手术,怎么能连电切综合症都不知道呢?”
    “……”周院长像是犯了错误的孩子,低着头,讪讪说道,“我平时都做耻骨上切口,开膀胱做的患者都很平稳,谁知道这次怎么了。”
    吴冕叹了口气,道,“说说具体情况。”
    “老王入院后血常规:Hb 96g/L,肾功:肌酐378.0umol/l,尿素氮21.83mmol/L,血糖9.2mmol/L,肾功异常考虑长期肾后性梗阻引起,给予保留尿管,1周后复查肾功:肌酐147.4umol/L,尿素氮11.75mmol/L。”
    “术前诊断:1.前列腺增生症。2.慢性尿潴留。3.慢性肾功能不全。”
    周院长一边说,一边偷眼看吴冕,生怕自己哪句话没说对,吴科长一脚把自己糊墙上去。
    人贩子迸溅的鲜血还历历在目,周院长自认身体还不错,但也绝对扛不住吴科长两脚。
    但吴冕听完这些病史后不置可否,周院长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硬麻下行经耻骨上切口行前列腺电切术,术中应用5%甘露醇冲洗液,手术约35分钟的时候,老王出现咳嗽。当时我问他有没有特殊的感觉,老王说没什么不舒服的。
    术中监测生命体征平稳,手术进行顺利,出血也不多,约45分钟的时候手术快要结束的时候老王忽然开始躁动。
    叫他也不说话,神志不清,口腔和鼻腔里面有粉红色的血沫子喷出来。”
    这病史汇报的……吴冕按耐住心里的不高兴,问道,“用了多少盐水冲洗?”
    “呃……”周院长怔了一下。
    吴冕看了一眼巡回护士。
    “吴科长,5000ml生理盐水。”护士脑子还是比较灵光,打了十瓶500ml的生理盐水,这没什么难计算的。
    “抽出来多少?”吴冕继续问道。
    周院长和护士都一脸懵逼,楚知希连忙跑到吸引器的桶旁边,计算后说道,“哥哥,抽出来大约3150ml。”
    “周院长,知道什么是前列腺电切综合症么?”吴冕问道。
    “……”周院长无语。
    吴冕也不解释,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呼吸机旁,道,“查血气分析,血清离子了么?”
    “没有……”
    “查,给检验科打电话,让他们最快出结果。给甘露醇250ml,再给一支碳酸氢钠。配血,抓紧时间给200ml血浆。”吴冕低声说道。
    巡回护士刚刚放松,但是看见吴科长脸色不善,心里也敲鼓。她努力记住吴科长刚刚说的各种医嘱,人直接跑起来,脚不沾地的开始采血。
    静脉血很顺利抽出来,采动脉血气的时候针始终进不去。
    楚知希悄声说道,“我来吧。”
    护士感激的看着楚知希,见她熟练的摸到股动脉的位置,消毒、进针,抽出动脉血,一气呵成。
    “小楚,你这真熟练。”护士小声说道。
    “快去送血,告诉检验科最快时间出结果。”楚知希叮嘱。
    “哦哦哦。”巡回护士马上跑出去,周院长不放心,又打电话叮嘱检验科一定要抓紧时间做。
    过了20分钟,结果陆续回报。
    电解质Na 119mmol/L,Cl 84.7mmol/L,血气分析提示:PH 7.22,PO2 49mmHg。
    经过一系列的处置后,王成发的意识恢复,叫他能睁眼。
    外周血氧饱和度维持在95%以上,复查回报:PH 7.24,PO2 75mmHg,Na 120mol/L。
    心电监护上的心率97次/分,呼吸18次,BP 89/63mmHg,SPO2 96%。
    “用呼吸机再维持一天。”吴冕皱眉说道,“下面有护士懂呼吸机么?”
    周院长摇头。
    “丫头,给李琼打电话,让她来帮个忙。”吴冕道。
    “好。”
    说完,吴冕站起来,“周院长,这关应该过去了。尿道前列腺电切综合症,又叫做稀释性低钠血症。
    是指经尿道前列腺电切术术中术后后冲洗液经手术创面大量、快速吸收所引起的稀释性低钠血症,及血容量过多为主要临床症状。”
    “是是是。”周院长也不知道听没听明白吴冕的话,只是连声应道。
    “肺水肿,脑水肿,心功能衰竭和意识障碍,是主要并发症,小心点看着。”吴冕想了想,“丫头,问问韦大宝干什么呢,让他也过来看一天。”
    “明天要是复查结果没事,拔管就好了。”吴冕道,“周院长,做一台手术……”
    吴冕想啰嗦几句,但回头看见周院长低着头,似乎在认真听自己说话,不由得意兴阑珊。
    他叹了口气。
    这时候走是不合适的,最少要等韦大宝和李琼赶来才行。
    顺手拿起麻醉平车上的病历,转身又坐下,一边翻看病历一边说道,“周院长,回去先看看书,有什么不明白的随时问我。”
    “是是是,我知道吴科长。”周院长依旧像是三孙子一样连连说是。
    话刚说完,周院长猛然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凝滞了一般,隐约之中能听到结冰的咔擦咔嚓的声音。
    这是……周院长疑惑的抬起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吴冕坐在手术室的凳子上,转身,右手拿着病历,术前签字的纸出现在周院长的眼前。
    “周院长,为什么没有术前签字?!”吴冕紧声问道。
    一道炸雷落在周院长头顶,轰轰作响,耳边都是盲音。
    没有手术签字,患者还出了意外,这特么不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么!
    怎么会?应该不可能!
    周院长迅速回想过往的一切。

860 这事儿你自己处理

    术前签字……应该没忘才是
    周院长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他凑过去看了一眼,记忆中好像王成发拒绝找家里人签字,好像还因为这事儿磨叨了几句。
    果然,周院长的记忆没有错误。
    那张夹在病历里的术前签字同意书上并不是空白一片、没有同意手术、签名的字迹。王成发的签名明晃晃的摆在眼前,周院长看的有些恍惚。
    MB!周院长心里暗自骂了一句。
    这是怎么回事?!
    刚刚经历过一次抢救,周院长的脑子不是很清醒,浆糊粘稠的把眼睛都给粘上。
    吴科长这是怎么了?周院长疑惑的抬头看着吴冕。
    王成发是自己人,虽然手术出了一点问题,可毕竟解决了。
    只要人没事,就算是没有手术签字应该也没事。更何况现在还有签字,白纸黑字。
    这份术前知情同意书是周院长6、7年前去医大学习电切技术的时候带回来的,一个字都没修改过,他能看见上面明晃晃的写着前列腺电切综合症的并发症。
    这不是挺好么?吴科长眼睛花了?年纪轻轻的,怎么连自己的眼神都不如呢。
    “吴科长,签字了,签字了,在这儿呢。”周院长小声提醒道。
    “唉。”吴冕扬起手里的病历,最后无奈放下,看着周院长微微摇了摇头,道,“周院长,没有授权委托书,只有患者自己签字,您觉得可以么?”
    “……”周院长沉默。
    “医疗环境复杂,我只说我经历的。”吴冕看着周院长,一字一句的说道,“您知道为什么有授权委托书么?”
    “呃……”
    “做手术,要真是……假设今天,要是没有我,您可以联系医大教授。但说实话,医大的教授处理前列腺电切综合症的水平未必就够。不能第一时间对症用药,王成发不死在手术台上,也会因为脑水肿变成植物人。”
    “是,是。”周院长讪讪的说道,虽然心里不服,却不敢顶嘴。
    “患者没意识了,或是死了,要来医院和你讲道理的是患者家属。”吴冕道,“术前说了什么,有什么风险……”
    吴冕说着说着,深深的叹了口气,“重点手术,所有相关亲属都签一遍字还嫌不够,您怎么能这么做!”
    周院长沉默,他并不觉得会有任何问题。
    “我在协和的时候,给一名112岁的老人家做肺叶切除。患者有多种老年病,没人愿意上,生怕惹麻烦。”吴冕轻声说道,“海子里打来的电话,老校长安排我上台做手术。没办法,硬着头皮给患者调了三天的状态。”
    “后来患者子女还在世的、孙子女、外孙子女,只要相关能找到的人我都给叫来。甚至海子里那位……唉,我都想叫出来签字。”
    海子里……周院长有些懵,吴科长说的海子和自己理解的应该是一个吧。
    “术后患者……”
    吴冕所有的好心情都被周院长的“愚蠢”给蠢没了,说几句话就叹一口气,事情没说完,兴致寥寥,道,“就这样吧。”
    “吴科长,接下来……”
    “前段时间我送王主任去医大看病,后来的事情您也知道,虽然事情平了,但闹的也很不愉快。”吴冕道,“这次我就不出面了,具体您自己联系。能从医大来人也行,送去医大也可以,这点人面您总该不会没有吧。”
    周院长后背一冷。
    他明白吴冕的意思,这是不想惹麻烦。刚刚说的韦大宝和护士,像是长了翅膀一样从眼前飞走。
    可真的有麻烦么?吴科长是不是太谨慎了?!
    “120急救车上有呼吸机,我可以叫我们护士送过去。操作呼吸机,她应该没问题。”
    “哥哥,我穿护士的衣服,也一起跟着吧。”楚知希小声说道,跟做贼一样。
    吴冕沉吟,最后点了点头。
    “那面直接去icu,估计有24小时就能转出来。”吴冕道,“具体有什么问题,您要重视,第一时间把事情压下来,最起码也要取得王成发主任的谅解。”
    “谅解?!”周院长怔怔的看着吴冕。
    “如果患者自己意识清醒,自己签字,家属在,也要同时签字。这就是双签字。”吴冕道,“您去翻医疗法律文献,我就不多和您讲了。”
    “可是王主任在医院独居,当时我也建议找王全来签字,被王主任拒绝了……毕竟是老同事、老朋友,吴科长,应该没问题吧。”
    “人家没离婚呢,有配偶和子女。”吴冕冷冷说道。
    只一瞬间,周院长就觉得吴冕又穿上了卡其色风衣,戴着墨镜、黑色小羊皮手套站在自己面前。
    “王主任是同意了,谁知道您有没有交代清楚?患者躺在这儿,家属可在家,什么都不知道。”吴冕道。
    “吴科长,您看通知还是不通知王主任的家属?”周院长问道。
    他努力让自己谦卑一些,打个电话就把自己家老爷子肾衰治好的人他可是不敢往死了得罪。
    眼前签字书的事情肯定没事,周院长心里有数,但吴冕说什么都由他周院长也不想为这点事儿争吵。
    毕竟刚刚吴科长一路赶来,救自己水火之中。
    这一切周院长都拎得清楚。
    “您随意。”吴冕怜悯的看着周院长,微微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他转身把病历扔回原来的位置,坐下看着监护仪和呼吸机。
    1个小时后,周院长联系医大二院泌尿外科的裴主任,那面同意接受,帮他“擦屁股”。
    送王成发上120急救车,上车之前吴冕测试了车上的呼吸机,确认无误,目送楚知希和李琼穿着白服一同护送王成发去医大。
    周院长自己开车,也赶过去。
    韦大宝打听清楚事情,他见人走了,便询问道,“吴科长,不能真的有事儿吧。”
    “不好说,但愿是我想多了。”吴冕淡淡说道。
    “不是说明天就能拔管么?”
    “是。”
    “王主任也签字了,应该没事。”韦大宝仔细琢磨了一遍,忽然想到那天在医大二院里王全的样子。

861 按闹分配

    “吴……科长……”韦大宝吞吞吐吐。
    “韦医生,怎么?”吴冕见120急救车已经转弯开出中医院的大门,走上自己的车,招呼韦大宝上来。
    “王成发应该没事吧。”韦大宝并不准备直言不讳。
    成年人的世界里,傻逼才直言不讳,并把这种品质当作宝贝。
    吴科长给饭吃,还能吃的喷香,这不好么?干嘛非要扮演头铁撞南墙的角色。韦大宝早都成精,他试探着问一句,主要看吴科长的反应。
    “韦医生,你说说正常医疗程序里,术前要签几个字?不用太复杂,说说常见情况就行。”吴冕笑了笑,问道。
    韦大宝顿时机灵起来。
    “第一个是授权委托书,第二个是手术同意书,第三个是输血同意书。”
    只说了三个,韦大宝就想不起来还有什么。
    吴冕开车,尾随着120急救车,一路去医大。
    “差不多,有一些还要有高值耗材同意书和自费同意书,再有……算了,太多,不说那些。我问你,为什么要签委托授权?”
    “……”韦大宝有些拘束。
    吴冕笑了笑,“韦医生,想到什么说说什么,就是随便闲聊。你一句话要想十遍再说出来,咱们这天可没法聊。”
    “吴科长,说实话,我觉得没什么意义。”韦大宝道,“签了,出事该赔钱一样赔钱,要只是意外,或者没办法避免的情况,家里该闹一样闹。”
    “我见过一家人,咱八井子周边屯子里的。伺候老人的时候一直都是二姑娘在,人挺孝顺的,看着也很正常。没住院,在急诊观察室,就是不想老人死在家里。
    值班的时候我和家属聊过,二姑爷是那种憨厚老实三棍子打不出来一个屁的庄稼汉。老人被伺候的挺干净,我觉得没有什么事儿。
    时不时的去和他们聊聊,也当时安慰一下患者家属,反正咱中医院值班你也知道,屁事没有。”
    吴冕静静的听着,没有打断韦大宝的话。
    “后来老人死了,正常来讲就是家里出殡,从医院拉走。小地儿,也不图患者家属给红包。再说,他们能给啥红包。过十天半个月能送点土鸡蛋就不错了,红包压根别想。”
    “可出殡的时候大姑娘来了,40多岁,坐地上就一顿哭,楼上两个患者被嚎出心梗。”
    “呵呵,那可是够厉害的。”吴冕笑道。
    “农村有干哭活的,谁家有人去世,雇她们去坐地上哭,算是……背景音乐?人家是专业的。我没见到,那天不是我的班。”
    “大姑娘来了,一边干嚎一边找毛病,说自己在家凑钱,准备带老人去省城,咱八井子中医院不上心,愣给把人给治死了。”
    “授权委托之类的文件大家平时也不当真,但毕竟患者是要死的人,习惯性就做了,还有放弃治疗、抢救的签字。那天值班医生要找患者的二姑娘说道说道,可压根看不见人。”
    “吴科长,你说说,什么授权委托,什么法律文件有用么?从那之后,我们就认为是废纸一张。现在讲究按闹分配,那就闹呗。”
    吴冕问道,“后来呢?”
    “后来呀,楼上不是有两个听着鬼哭狼嚎心脏不舒服的患者么,一个患者家属下了指着鼻子把她们给骂走了。”韦大宝笑道,“再往后周院长出面,找他们自然屯所属村子的村长喝酒,具体怎么办的我也不知道,然后就没事了。”
    “我估计那娘们也就是想免个医疗费,乡下人,没多大的心思。”
    “前一阵子杨磊杨医生遇到那事儿,才叫吓人。”
    “吴科长,其实我也不知道有用没用,反正每次说为了保护医生要签署的文件基本都没用。只要一闹,就不是按照法制说话了。”
    “那你说说,王主任这事儿的风险评估有多大。”吴冕问道。
    “嗯?”韦大宝怔了一下。
    “当医生,是要会相面的。”吴冕道。
    一股气直冲韦大宝天灵盖,他激动的手有些哆嗦。
    吴科长,老鸹山的小师叔,终于要传授自己……不对,自己已经是剑协医院的医生了,挣得不少,为啥还总琢磨老鸹山。
    韦大宝旋即冷静下来,问道,“吴科长,什么意思?”
    “要是我处理你说的事情,会在闲聊中问问家庭情况,老人有几个子女,其他人为什么不来,病历里写清楚,并且要求……呵呵,大型医院和乡镇医院处理问题的方式不一样。
    周院长喝顿酒,可能村长从前找他抠过前列腺,再把拒绝治疗的书面文件拍在桌子上,一顿臭骂,这事儿就解决了。”
    “嗯,了不起明年承包的时候多给两亩呗。”韦大宝道。
    “那王主任的事情呢?”吴冕追问道。
    这件事情在韦大宝看来只是小事,可吴冕处理的却相当谨慎。
    韦大宝犹豫了一下,仔细回忆王成发的为人,又想了想现在的情况。他还是不认为会出事,犹豫了一下,他准备说点心里话。
    “要我说王主任的事儿……应该没什么事情。”韦大宝见吴科长随和,试探说道,“吴科长你没看见,上次那事儿之后王成发老惨了。脑梗还在恢复期,眼角有点歪,走路也不顺当,手术刀是拿不起来喽。”
    “更惨的是连家都回不去,也没人照顾他。上次你不是让我问问王成发么,要是换个人,我把脑浆子给他打出来!”
    韦大宝在没人的时候,凶巴巴的很厉害。
    “可王成发那样,我只是落了他的面子就得,没多说什么。周院长这面想找人签字也找不到,唉,王全那小子一看就是野种,都什么人呢。”
    “韦医生,那你说这件事情和你刚说的那件事有什么区别呢?”吴冕问道,“都是闹事的家属不在,等有问题了,他就像是从石头缝里钻出来的一样,开始哭丧尽孝。”
    “……”韦大宝没注意到还有这种联系,越想越像,两件事情的脉络似乎在某个点上有共通之处。

862 自己人才愿意出大事

    “是挺像的,但都是自己人,应该闹不起来吧。”
    “自己人?”吴冕笑道,“闹的最厉害的,都是自己人。”
    “……”韦大宝一愣,下意识的想要反驳,但想起了好多埋藏在心底的陈年往事,最后所有回忆化作一声叹息。
    “搞医疗的人才知道流程,平常人哪懂。就像是在省城CBD区拉出来一个白领,他们哪能懂地怎么种、地沟油怎么做、粮食里怎么掺沙子、痘猪肉怎么卖?”
    被吴科长一形容,韦大宝顿时觉得整个世界都灰暗起来。
    这都是“生活技能”,一个白领可未必能知道。
    “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别想的太多。”吴冕似乎猜到韦大宝的想法,笑了笑说道,“王成发我了解的不多,上次事情我看监控视频,明明他13小时22分钟前已经能在走廊里遛弯,可是王全闹事的时候他一句话都不说,压根就不露面。”
    “呃……吴科长你说得对。”
    “这人呐,可不像平时看见的那样仗义。”
    “对,他就是假仗义!”韦大宝逢迎道。
    “我只是说一个事实,这就是所谓的相面。”吴冕道,“如果我处理王成发的前列腺炎,哪怕有百分百的把握也不会做。如果必须做,上报医务处,备案,最好是撺掇王成发请医大教授来。”
    “在我的认知里,王成发属于高风险患者,事后不管手术成功与否都存在着极大的隐患。”吴冕道,“韦医生,你还别不信,我给你举个例子。”
    “啊?吴科长你说。”韦大宝道。
    “我9年前在协和飞刀,去南方的一家医院。做完手术吃饭的时候听当地主任说起来一个膝关节置换的患者,是通过朋友介绍来那家医院的骨科住院治疗的。”
    韦大宝眼珠子转了转,这种患者应该没什么问题,安全性极高。
    “患者当时也是请帝都教授做的手术,术前是患者爱人和骨科主任交流的,当然是各种好话。手术也很成功,但术后拆完线,确定没事之后,患者本人拄着拐杖来医院找骨科主任。”
    “呃……不是没事么?都拆线了,慢慢恢复就行呗。”韦大宝疑惑。
    “是没事,而且患者也很谨慎,他生怕落下残疾,所以小心翼翼的等拆线、医生告诉他休养就可以之后才来。”
    “来干什么?”韦大宝已经有了猜测,但问题还是脱口而出。
    “也没闹事,只是坐下和骨科主任闲聊,什么收红包违法,给教授的会诊费有没有交所得税之类的话。”吴冕笑道,“当地的骨科主任也是人精,一听患者这么说马上会意。”
    说着,吴冕微微侧头,看了一眼韦大宝,问道,“韦医生,要是你处理这事儿,准备怎么办?”
    韦大宝想了想,道,“我找介绍他来的那个朋友说道说道,都特么什么人!办事的时候好话说尽,办完事就特么不当人了?哪有这种道理。”
    “嗯。”吴冕点了点头,不置可否,继续说道,“你说的也是一个办法,但当地的骨科主任直接认怂,自己拿钱退还了教授的费用。”
    “他们那么肥?!”韦大宝吃惊的问道。
    这句话问的没头没脑,但吴冕知道韦大宝的意思,“和金骨科没什么关系,咱们说的……也有关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破财免灾呗。”
    “吴科长,你说骨科能挣多少钱啊。我听说省城的年轻外科医生削尖了脑袋往骨科去,有的骨科医生主刀1年就能买别墅。”韦大宝有些眼馋的问道。
    话题偏移,吴冕也不是很在意,笑道,“帝都的三甲医院医生们藏龙卧虎,手眼通天,一般压制的问题不是很重。地方医院很重,我说的那个主任是个医二代,32岁就当上副主任,代理主任。”
    年少有为,前程似锦,一系列美好的形容词出现在韦大宝脑海里。
    “他上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所有年资超过他、有手艺、有水平的医生都踢走。有的去急诊科,有的出门诊,反正一个不留。”
    “厉害!”韦大宝赞叹道。
    “留下来的医生都是主治以下的,他负责所有手术,医生只能拉钩、抗大腿。”吴冕道,“具体挣多少钱,得和做什么事儿有关系。”
    韦大宝微微失望,吴科长的嘴是真严。
    车上就自己和他,都不说点电视台不让播的。
    “话说回来,自己人、尤其是点头之交的‘自己人’并不能代表安全,只能意味着风险又加深了一些。王成发和周院长的关系我不知道,但手术术中出现了问题,这事儿怕是不能善了。”
    韦大宝皱眉。
    “你要是好信儿,可以跟着看看,我去替你值一天班。”吴冕笑道。
    “不敢不敢。”韦大宝求生欲极强,第一时间说道。
    “这是临床经验的一部分,书本上没有写,只能凭借个人悟性去自行体会。”吴冕道,“很重要,相当重要。”
    “……”韦大宝怔了一下。
    “去看看,你哪天班?”
    “明天。”
    “我值班,你去看看,不管什么结果,回来咱俩聊一下。”吴冕道。
    话说到这种程度,韦大宝没办法拒绝,他点了点头,“吴科长,欧美都是这样?”
    “他们是另外一种乱。”吴冕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国内因为慕强的心态把他们描述成人间天堂,我不是很认可。比如说我是医生,在急诊接诊一名有症状,但查体找不到问题的患者。”
    韦大宝静静听着。
    “正常流程,应该做各种检查,排除意外情况。但事实证明患者没有任何事儿,就是来做检查的。”
    “他们检查不花钱么?”
    “公司有保险,越是好公司,保险的级别越高。离职之前,很多人都会体检一下。
    但问题也来了,保险公司有审核人员,花了冤枉钱,他们也不干。”吴冕笑道,“矛盾始终都是存在的,只不过磨盘换了一种方式而已。”

863 老无所依

    和吴冕聊了一会,从美国商保一台手术能挣2000刀,白卡患者只能挣200刀,一路聊到治疗白血病的药德国产的一片五六百,印度仿制药一片五六十,国内集中采购,一片一块多,最后逼得药厂不得不停产。
    韦大宝涨了很多见识,一路感慨行业内部水深,不知不觉来到医大二院。
    送王成发去icu,楚知希和李琼坐车回去,韦大宝则留下来。
    他先给家里打个电话,说明事情,省得明天一早家里的婆娘以为自己有外遇,夜不归宿,先杀上门来。
    这是经验的积累、做医生要学会相面,韦大宝不断告诉自己。
    周院长也在,韦大宝不想让周院长知道,所以把羽绒服的帽子戴上,一路低着头走防火通道来到icu附近。
    最近一两年整治大型三甲医院,不允许加床,icu的患者量也要严格控制,所以防火通道里空荡荡的。
    韦大宝知道这不是一两个小时就能出结果的,他坐在防火通道的门口,把门打开一个小缝,假装睡觉的患者家属,耳朵竖起来听着外面的声音。
    外面很安静,韦大宝开始琢磨自己要是王成发,会闹出什么事儿出来。
    想了很久,韦大宝觉得吴科长说的可能是对的。但事情怎么进展,他也猜不到,和给患者做手术一样,只能猜出来一个大概。
    医院的防火通道阴寒,嗖嗖的小凉风顺着韦大宝的脖领、衣袖往里面灌。
    他倒是没有怨言,吴科长说了么,这是书本上学不到的知识。闲来无事,韦大宝静静的回想这些年自己的经历。
    很多也就是经历而已,他从前根本没想过,因为韦大宝的注意力始终放在怎么挣钱上。
    要养家糊口,八井子中医院那种地儿挣的钱勉强能不饿死,儿子大了买房子的钱可是挣不出来。
    别说是省城、林州,就算是八井子的房价也不便宜。
    虽说如此,但韦大宝“相面”的功夫了得,毕竟从事很多年的“民俗”行业,看不准人的话在这行里就得吃土。
    一桩桩、一件件事情在脑海里闪过,如果背景是医院,要怎么处置。
    渐渐的,韦大宝觉得自己推开了一扇崭新的窗户,看到很多从前没注意的事情。
    时间过的飞快,忽然一个声音打断了韦大宝的思绪。
    “我特么在家王者上分呢,你们叫我来干嘛?”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到韦大宝的耳朵里。
    是王全,他真的来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因为王成发全麻住院,呼吸机辅助呼吸,很多处置、操作都要和患者家属交代、签字,与手术室里急诊抢救不一样。
    后者是事急从权,前者是尽量完善。
    “王全啊,我今天给你爸做前列腺手术,出了一点小问题,得用呼吸机辅助呼吸。”周院长的声音传进来,“不过你别着急,估计明天就能转出来。”
    “老不死的,怎么不死手术室里呢。”王全低声骂了一句,“有别的事儿么?没事的话我回去了。”
    “王全,你爸可在里面呢。”周院长沉声说道。
    王全小声唠叨了一句什么,韦大宝没听清楚。
    一想到这爷俩都脑梗了,王成发的后遗症略轻,王全的后遗症略重,韦大宝心生叹息。
    王成发怎么说都是八井子中医院的老医生,台柱子。没想到老了老了,出了这么多的变故。
    而他的儿子也是惯得不像样,都这时候了还惦记着王者上分。
    是上坟吧,韦大宝心里暗自腹诽了一句。
    “王全啊,我找二院icu的医生对你爸进行后续治疗,有些字要你签。”周院长说道。
    “我签什么签。”王全口齿含糊的说道,“家里的存折都特么带去单位,这是要和我断绝父子关系。再说了,我签字他就能干?”
    “……”周院长无语。
    韦大宝心想吴科长这回应该是猜错了,王全看样子根本不想搭理这事儿,王成发家的家务事闹的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大。
    主要还是王成发从小惯着王全,这孩子是真特么操蛋。
    最后怎么样?最是宠爱的孩子就最不会养老,韦大宝想起好多在中医院去世的老人。
    最后留在身边的基本都不是他们生前最宠爱的孩子,而是最老实的孩子。
    轻轻叹了口气,韦大宝听周院长反复劝王全,最后把王全磨叨的不耐烦了,骂了周院长几句,这才勉强留下。
    等icu的医生拿着签字单出来,王全骂骂咧咧的把字签了,转身就走。
    听着他拖拉的脚步声,韦大宝心里有些害怕,自己家的小崽子不会长大了也这样吧。
    MB!要是这样,还不如现在就掐死……想是这么想,韦大宝的嘴角却露出一丝笑容,他想起自己和孩子一张书桌,面对面看书的场景。
    也挺好,办完这事儿回去,自己得看着孩子学习。
    反正吴科长要求的严,有无数的书要看,估计自己这辈子是看不完。一直陪孩子看到高考,似乎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还能看着他,陪他度过叛逆期,让他提早感知到社会的毒打。
    “周院长,患者家属怎么这样?”icu钱主任问道。
    “钱主任,实在不好意思。”周院长估计在鞠躬,说话的声音有些飘,“这孩子……唉。”
    “周院长,小心点别闹出医疗纠纷。”钱主任和周院长不熟,好意说了一句,便转身回去。
    周院长坐在icu外的椅子上,和韦大宝隔了一道铁门,唉声叹气愁眉不展。
    韦大宝品咂着钱主任刚刚的话,他从自己的经历里找不出来类似的例子。但既然吴科长和钱主任都反复告诫,估计这事儿有问题。
    熬了一夜,只有周院长这么一个“患者家属”在icu外陪着。期间段科长来过一次,后来走了。医院的同事来看望,也被周院长撵回去。
    韦大宝在防火通道里半睡半醒的等了一晚,天渐渐的亮了,等到八点半左右,icu的医生出来说王成发病情平稳已经拔管,观察几个小时,没事的话就可以转出icu。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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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者无眠介绍:
天才有天才的苦恼,疑似超忆症患者吴冕无奈回到老家成为医务科科长。故事,从他回老家的夏天开始。医者无眠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医者无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医者无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