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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果然绝妙     岷江风月txt下载     岷江风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五十五章 拦江挖宝(六)

    杨展回到重瞳观,被平樨师兄緾着追问,“江口捞宝是怎么回事?听你们的口气还不是真的要捞,究竟发生了什么,你越不说,我的心里越是难安。”

    “师兄,你听我说,吴三桂那里,我们还是要暂时周旋着走,不能让他派兵入四川,更不能让他把战火引到四川,我们别无他法,只有花钱买平安,所以,我需要挖出宝藏。江口水深水急,一时半会没法打捞,而且我估摸着这里已经没有多少金银财宝了。孙可望曾说,张献忠把主要财宝都埋在锦江中了,我便让璟新他们三个去拦江挖宝。谁知消息泄漏,引来百姓争挖,璟新便想出一个声东击西之计,在江口假意打捞,把大家的注意力引了过来,他们趁机下手。”

    朱平樨面孔都有点扭曲了,“杨展啊杨展,我怀疑你和吴三桂就是一伙的,你相信他会重建我老朱家的江山!这些年,没有你的支持,他会发展成这样的声势吗?我们就只有这点家底子了,你还在往他那里送,你就没有想过万一他不守诺言,或者他起事失败,你不是人财两空吗?不行,这次我坚决不允许你胡闹。”

    杨展赶紧补充道:“放心,放心,我已经答应璟新了,财宝挖出来后,他拿一半去招兵买马,建一支军队。”

    平樨这才和缓了神色,“建军队这个想法很好,我看平樨完全有你年轻时候的号召力,以后很多事情都让他去做,你也是时候放手了。不过,建军队,不能大张旗鼓,否则,吴三桂会怀疑你,清廷也会怀疑你。”

    “咦,师兄,事情还可往另一面去想,且不说大张旗鼓建军队会让蜀民放心,就是吴三桂和清廷到时候都会争着来拉拢我们。等着吧,他们打得热火朝天时,我又有了和他们谈判的筹码。”杨展发现自己也完全站在了璟新一边。

    “若是如此,当然更好。你应该把大部分的财宝都交给璟新,吴三桂那里隔三岔五支应着就成。”

    “就听师兄的。”

    两人又闲话了一会儿,刘见宽回来了,身上的道袍沾了很多污泥。

    “找着了?”

    “找着了,解决了。”

    “解决了是什么意思?”杨展大惊,浑身一阵一阵发冷。

    见宽道:“没有留活口。”

    他和李志勇带着人一路追到新津,终于找到那帮说话叽哩咕噜的人。原来他们搞了破坏离开江口后,又跑到新津那条被拦腰筑起堤坝的支流,潜伏在岸边的树林中,窥探着河道中的动向。

    这帮人果然是清廷派来的,若是让他们活着回去,蜀江盟不知有多少事情会泄漏。特别是这次挖宝的事,清廷若是知道,问题就大了。不管康熙会怎么想,一定会派兵入川清剿蜀江盟。

    天黑后,刘见宽组织了一次完美的围攻,双方激战了半个时辰,才结束战斗。点数一地的尸体,竟有三十余人。

    最后,他们把这三十多个清兵埋进了河道的淤泥。

    杨展叹道:“你是重瞳观的住持道长,竟下得了手去灭口,四目仙翁和师父不知会不会原谅你。”

    刘见宽将手向四目仙翁的方向一拱,道:“他们创下那些绝世武功传给我们,就是为了让我们去杀该杀之人。”

    平樨劝道:“杀都杀了,想想怎么善后吧。”

    杨展又问见宽,“你见着璟新他们的工地没有?今天我也没有机会问他进展怎样,到底江口还要摆多久的阵势。”

    “见着了,埋了那些人后,我让志勇带着兄弟们先走,我一个人去那个偏僻的地方寻着了璟新。这三个家伙鬼得很,白天隐藏,晚上才挖。可惜孙可望比他们更鬼,埋宝的坑挖得很深,而且,为了不让江水把财宝冲走,他竟然在那些装满金银的木鞘外面又浇了一层铁水,要想取走财宝,就必须先把那铁壳一层层起掉。”

    平樨奇怪道:“怎么不多派一些人手?靠他们三个,恐怕夜长梦多呀。”

    杨展道:“人多了,不便保密。我们不能象张献忠那样,用杀人的办法来保守秘密。”

    见宽去换了衣服出来,朱平樨已经回屋休息,只有杨展还在那里沉思,便道:“你这个做父亲的太狠心了,眼睁睁瞧着自己的儿子吃苦受累。要想帮他们也不难,我和你,再加上小金师兄和志勇,我们都去帮忙,三个晚上,就能搞定。”

    “你说得轻松,我们都去那里了,江口这边咋办?”杨展摇了摇头。

    “少不得我们这些长辈多受累,白天在江口,晚上在新津吧。”

    不待杨展反对,他又道:“白天,我们在江口选一处吊脚楼作指挥,轮流去江上做样子,轮流睡觉休息。晚上,再赶去新津。”

    杨展猛然想起,“你还记得当初孙可望说那一处埋了多少金银吗?”

    “没有听他说起过,难道你也不知?”

    杨展一拍大腿,“竟然忽略了这个,幸好璟新他们还没有挖开,如果量很大,仅靠我们几个,一次是取不完的,后患就大了。”

    “那咋办?”见宽盯着他的眼睛,想从那里找到答案。

    杨展把嘴巴一咧,“贪心都是要受到惩罚的,我们可不能贪心,挖开后,不管有多少,只取七车,然后立即决堤放水,把河道恢复原样。”

    “呵呵,师兄,取七车,你都还不算贪心,要怎么才叫贪心!”

    杨展嗔道:“你忘了吗?那些金银是被木鞘装着,我们七个人,一人推一个独轮车,能装多少?”

    “啊,对的,马车太打眼了,只能推独轮车。”刘见宽暗暗叫苦,他虽为武功高手,却从来推不好独轮车。

    第二天,接到消息的费小金也到江口与他们汇合。有他们三个坐镇,江上木船拼起来的城堡更壮观了,沿江两岸又站满了看热闹或蠢蠢欲动的人群。

    他们包下来的那处吊脚楼,原本就是一家客栈,三人在里面住着,甚是惬意。间或去江上展示一下水上功夫,掀起一波又一波的**。

    有他们在这里,璟新三个年轻人白天就干脆偷懒,躲在新津蜀江盟的据点蒙头大睡。倒是那处江水被拦起来的河道,在深秋的阳光照射下,一天比一天干涸了。

第二百五十六章 拦江挖宝(七)

    这个晚上,月黑风高,七辆崭新的独轮车从新津蜀江盟的住处出发了。盟内其他兄弟都被早早打发回家,杨展带着师弟、子侄和李志勇这个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部下往锦江的那一条支流赶去。

    他们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即使是去打一场仗,都不会如现在一般紧张。

    挖宝这一件好到极端的事,最容易变成伤亡惨重的坏事。杨展不怕遇到真正的坏人,就只怕惹来贪心的百姓。

    之前,蜀江盟已经多次排查新津的人流,拦江筑坝的事情也过了一月有余,人们早已淡忘争相挖宝这件事,那条干涸的河道绝无人迹。

    “志勇,你守在河堤上,看住独轮车,有任何异动都赶快示警。”杨展吩咐道。

    “啊,我还想去看看孙可望是怎么锢金水藏的呢,之前你不让我来,现在都走到这里了,还是让我去看一看吧。”李志勇金盆洗手那么多年,依然对宝藏之类的保持着浓厚的兴趣。

    杨展轻笑道:“行,我就满足一下你的好奇心,你先跟他们去看看,我在这里守住,看完就赶快过来替我!”

    大家将独轮车停在河堤上,往河道冲去,这个位置,离真正藏宝的地方还有一里多远,这也是为了掩人耳目。

    漆黑的夜里,杨展的精瞳目送着他们的背影,他的心莫名地抖了一下。

    这一阵,精神过于紧张,再加上白天黑夜地劳碌,他已经很久没有打座静思了,更不曾运用思存之术。拦江挖宝究竟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竟没有事先考量过。

    他便把耳朵竖了起来,一双精瞳四处逡巡。

    突然,一道黑影掠了过去,杨展不敢轻易出手,正待要追,又一道黑影过来,他下意思拉着了他的衣袖。

    这是一个和尚,杨展失声道:“慈笃,你怎么在这里?前面那个人是谁?”

    慈笃顿着脚,“蜀主,是你?我在追可闻和尚,不知道他发什么疯,从成都一路跑到新津,一副要杀人的样子,我赶过来,正是为了要阻止他。”

    “他什么时候到你的信相寺来的?”

    “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唉呀,蜀主,赶快去拦阻他,这一阵,我见他天天外出,回来就长吁短叹,怕是要出事呀。”

    杨展一拍脑门,只去防孙可望阻拦,竟然忘了可闻和尚也有可能是“锢金水藏”的知情者。他对慈笃道:“你赶不上他,也拦不了他,交给我。你留在这里帮我守好独轮车,注意不要放任何一个人过来。”

    慈笃向来知趣,杨展不告诉他的,绝不打听,看这情形,也猜着了十之**。

    杨展几个起落,很快在河道里赶上了可闻,恰在此时,嗖地一声,一支箭当空飞来,可闻中箭倒地。

    这一箭,是璟新射的,又准又狠。

    璟新没有练过重瞳,耳力却是超绝,听见后面的响动,转身便是一箭。就是身边的刘见宽和费小金都没有看清他是怎么抽的箭,怎么搭的弓。

    可闻当胸中箭,拼尽全力吼道:“那是大西军的宝藏,谁也别想拿走!”

    璟新头也没回,往前方的深坑快步走去。大凯和尚可迟疑了一下,扛着铁锹锄头,跟了过去。

    刘见宽、费小金都看清楚了,中箭的是可闻。立即四周检查了一遍,以确保没有其他的人跟着他过来。

    杨展徒然地为可闻续着命,见宽劝道:“这一箭已射断他的心脉,当初张献忠都没救,更别说他了。师兄,别耗费你的真气,赶快一起去取了金银,把坑填了,恢复河道。只怕迟延下去,还要生事。”

    杨展抱着可闻渐渐变冷的身体,到了坑边,璟新他们三个已下到坑里。

    装满金银的木鞘一个一个被传递上来,杨展看看差不多够了,便让他们都上来,然后将可闻的尸身推进了坑中。

    但凡宝藏,都与鲜血连在一起。当初冯双礼奉老万岁的命令杀死那些参与“锢金水藏”的人时,没有料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为之丧命。

    接下来就是恢复原样,一行人拼命地往坑里填着土,再把木鞘抬到河堤上独轮车所在的地方。

    慈笃本要回避,杨展喊道:“你都已经看见了,就是参与者。放心,我不会杀你灭口的。”

    “可闻和尚······”慈笃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问。

    刘见宽不由分说把独轮车的手柄塞在他的手里,“闲话少说,你来推这辆车,我去组织蜀江盟的兄弟决堤放水,天亮前,这个河道不装满水,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

    杨展点点头,见宽飞身而去。

    剩下的,刚好有七个,一人一辆独轮车,顺着河堤,往眉州方向行进。一路吱吱嘎嘎,只听见独轮车辗过地面的声音。

    杨展靠近慈笃,安慰道:“大师不必难过,各人有各人的宿命,谁曾想可闻和尚的宿命是在这里呢。他在你庙里挂单,你收留了他,你便已经尽到佛门的情谊了。”

    慈笃唏嘘道:“你让他入了佛门,本是要保他一命。谁叫他放不下执念,以致命丧黄泉。”

    “执念?什么执念?”

    “唉,你不问,我还无法启齿,实在太荒唐了!”

    慈笃推着这一车的金银,还不算费力,慢悠悠将可闻到他庙里挂单的事情讲了出来。

    原来可闻离开峨嵋伏虎寺后,并没有到其他地方去游方,直接到了成都信相寺,要求在这里挂单。

    慈笃起先不肯收留,指着那间独一无二的茅屋道:“你看哪里有住两个人的地方?”

    可闻哀求:“我一个和尚,有打坐的地方就行,同为佛门中人,请大师行个方便。”

    慈笃拗不过他,留他下来。

    这可闻,白天根本不会呆在茅屋中,也不帮慈笃种菜做饭,每天都在那十八尊护戒佛像中打转,口里念念有词。

    慈笃怕他疯魔,有意开解,可他闭口不言。

    蜀江盟拦江挖宝的事情还没有传开时,可闻就已经坐不住了,白天黑夜往外面跑,问他又不说。

    有一天晚上,五更后他才回庙,慈笃隐约听到他站在外面喊了几声“老万岁”,吓了一跳,又恐他做出什么事情出来,便日夜监视着他,这才有了今晚的事情。

    杨展叹道:“确实执念太深,所以才容易被张献忠的魂魄控制。”

    慈笃突然问道:“你也相信魂魄这回事?”

第二百五十七章 左支右绌(一)

    杨展没有回答慈笃这句话。

    张献忠死而不僵的奇事,他可经历几次了,天知道从峨嵋桃溪谷消失后,他的魂魄还会搞出什么事来。

    如今,要应付吴三桂反清引起的这个乱子,就够让人头疼的了,他没有心情去猜测可闻这次是否又是被张献忠的魂魄所控,只是有些可惜,一条鲜活的生命又没了。

    回到重瞳观,安置好装满金银的木鞘,送走慈笃,杨展回到自己的静室,立即关起门来打座。

    诸事纷纷,他必须想办法看清楚真相。

    这点本事,他早已超越妙峰。不同的是,妙峰佛门中人,会把自己看到的东西用来打机锋,而他兼具道家的谋略,不会将意识所见宣之于口。

    第二日一早,璟新欢天喜地来向他辞行,那两个形影不离的伙伴紧随其后。

    杨展拉着他的手挽留道:“吃过早饭再走,好吗?”

    璟新肩膀一耸,本能地抽了一口冷气,父亲对自己少有这么婆婆妈妈呀。不过,他还是恭敬回答:“不了,你们的早课太长,难得等,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去忙。”

    他抽身要走,杨展居然死拽着他的衣袖不放。只听吥地一声,竟将一件崭新的衣服撕成了两截。

    连杨展自己都吃了一惊,璟新更是大张着嘴巴,涨红脸,不明所以地望着父亲。

    “这是怎么了?有话不能好好说么?”闻讯赶过来的费小金问道。

    杨展回过神来,赶紧上前抱着璟新,轻轻拍打他的后背,一迭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儿子,我只是想和你一起吃顿饭,没别的意思。”

    璟新恼怒道:“我看你就是有意的,留我下来,是想收回之前的许诺吧?”

    杨展闭着眼睛,紧紧抱着他,“对,我要收回我的话,我不能让你去招兵买马。我们四川不能撇开吴三桂或者清廷去建军队,那是会惹来大祸的。”

    璟新推开他,“大祸已经在家门口了,父亲!我还要给你说多少遍!你最近怎么了?居然干得出这样出尔反尔的事!”

    “我只是蜀主,不是蜀王,也不是总督,去建军队,就意味着向世人宣告,我们四川成了独立王国,谁都有理由入川剿灭我们,你明不明白呀?”杨展索性反对到底。

    璟新冷笑两声,“父亲,你究竟是老了,还是胆子变小了?”

    “他是老了,失去了年轻时候的锐气。”刘见宽走过来,把一件道袍披在他身上,安慰道:“没事,璟新,你们尽管去办你们的事,我是管军事的右堂主,我支持你们。你的父亲已经老了,他忘记了当初他藏兵在蜀王庄园和重瞳观的事了,他更忘记了我们建立伏虎军的壮举,不顾生死,不惧艰险,何等的英雄气慨!他老了,可你们还年轻,尽管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叔永远是你们的坚强后盾。”

    杨展生气道:“此一时,彼一时也,见宽,你现在纵容他,就是害他!我是蜀主,我说了算,绝不能招兵买马。”他的脸瞬间板了起来,一副不容商量的样子。

    “唉呀,好一个耍赖的蜀主!”进门来的是朱平樨,璟新知道最大的靠山来了,立即跑过去扶着了他。

    杨展皱皱眉头,今天看来自己又是孤家寡人的处境。

    平樨温和地调侃道:“还用我多说吗?蜀主,对自己的儿子也不能背信弃义呀。昨天才依靠人家把宝藏挖了出来,今天就反悔,黑道也没你黑呀。”

    费小金和稀泥道:“蜀主师兄,你就让他们年轻人先去折腾看看,金银都在这里,还怕他们搞出事来不成?”

    璟新马上喊道,“小金叔,你既然这样说,我们今天就要拿走属于我们的金银。”

    平樨笑了,“人家说,世间的宝藏最是害人,甚至亲父亲母亲子都会反目,我还不信,今天算是见着了。”说完,他去大殿参加早课去了。

    他从来就是这样,把自己想说的话说了,杨展听不听是杨展的事,他不会去强求。

    一只信鸽穿过薄雾飞进了重瞳观,很快,小道士送信过来,是川东良月来信。

    信中写道:“蜀主:近日,谭宏部屡屡进入川东征兵调粮,说是奉天下兵马大元帅之令,蜀江盟苦拦不住。宏兵更是络绎不绝,勒索川民,川民躲到深山穷谷,尚不得免。请蜀主示下。”

    杨展看完信,默不作声。谭宏原本是夔东十三家之一,后来被吴三桂收编,驻守在湖北与四川的交界。他入川征兵调粮,显然是受了吴三桂的指令,这是吴三桂在催逼杨展履行合约了。

    征兵调粮?杨展从头冷到脚,吴三桂死死掐着了自己的命脉,还能停止与他的交易吗?但是,一旦开了头,又有多少金银去填那个窟窿?

    随时停止了履约,他就会随时派兵入川。难道自己真的就甘心处于这样的被动局面吗?

    但是······

    杨展眼前浮现出尸山血海,天意,天意啊。

    他紧紧捏着良月的来信,呆立在那里,汗水滚滚而下。

    刘见宽被吓着了,他和小金凑上前去,关切地问道:“怎么啦,师兄?发生了什么事?”

    杨展把信塞给他,道:“行,你和璟新分头行动吧,他去建军队,你把第一批金银和火器给吴三桂送去。”

    他突然的转变让众人又是一惊,璟新也凑过去看良月的信,看完后,安慰父亲道:“你放心,我把军队建起来,很快就会扭转局面,用不了多久,你就不用给吴三桂送金银了。”

    璟新带着大凯和尚可离去了,只剩下他们三个蜀江盟主事的人。见宽满脸不情愿地问:“真的要送?”

    “必须去送!立即动身。”杨展低着头,声音却透露出无可辩驳的威严。

    见宽惨然笑道:“我宁愿去川东打谭宏。”

    “如果你想让吴三桂派更多的兵入川,你大可以这么做。”杨展摇摇头,乞求道:“见宽,别再和我唱反调了,我累了,我真的很累了。既然你那么支持璟新,从云南回来后,你就去帮帮他。我希望你们在吴三桂和清廷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把事情办好。”

    见宽只好应道:“马上动身。”

    小金拉着他就走,他们要去后面点数金银,作远行准备。

    杨展缓步迈入大殿,盘腿坐在平樨身边,加入了道士们的早课行列。

    渐渐,他听到了群鹤的鸣叫。

第二百五十八章 左支右绌(二)

    杨展的意识进了仙鹤洞,在群鹤的鸣叫声中,他找到了正在与鹤共舞的师父和四目仙翁。

    他躬身及地,什么也不说,等待着那两个神仙发落。

    待了半晌,也没谁理他,他抬起头来,未及开口,陡然受到了一只仙鹤的攻击。幸好杨展已练就顶级功力,否则早被仙鹤啄去了眼球。

    他本能地用手一挡,那只仙鹤哀叫着跌落在地,显然已被他的力道所伤。

    仙翁生气地拂袖而去,群鹤发出愤怒的叫声。

    葛宝站在他的面前骂道:“劣徒啊,这仙鹤洞岂是你能来的?后山那里不是挂了一个‘生人勿近’的牌子吗?生人勿近是什么意思?你懂吗?活着的人不能进来,来了就会变成死人!我给你们讲过神鹤啄眼的故事,你以为我是骗你们的?你刚刚不是差点就成了瞎子?你现在伤了仙翁的神鹤,你还想活着出去吗?”

    杨展气馁道:“我不想活着出去,当初你们就不该救我!你们让我拯救苍生,结果苍生的苦难越来越多。我们道家不是追求无为而治的吗?为什么你们要让我反其道而行之?做得多,错得多。我没有那个本事,我让你们失望了,快把我收到这里来吧,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葛宝啐道:“你还想到这里当神仙?你的使命完成了吗?没有完成,你就只能出去继续经受折磨。是不是妙峰和尚把天机泄漏给你了?你记住,‘天虽如此,人尤可斗’,能够让蜀人不灭的,只有你!只有你!快快给我滚出去!”

    杨展伸手去抱躺在地上那只受伤的仙鹤,察看着它的伤势,抱歉道:“对不起,鹤友,我不是有意的,我带你出去上药。”

    他的这个举动又引起一阵骚乱,群鹤以为他又要伤害那只仙鹤,都向他冲过来。葛宝袍袖挥舞,驱散了它们。

    杨展抱着仙鹤就要出去,葛宝一把抢过来,骂道:“有四目仙翁在,用得住你给它上药?赶快给仙翁磕头谢罪之后,就出去吧。”

    杨展低头饮泣,“师父,不是妙峰师父告诉我的天机,是我自己看见的,你教教我,我究竟应该怎么办?你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左支右绌,错过了拯救蜀民的大好时机。”

    “我还怎么教你?刚才我不是说过了吗?‘天虽如此,人尤可斗’当初我们教给你顶级功力,便是要让你去与天斗。大凡这样的英雄都是要经受常人所不能承受的苦难的,你且熬着吧,还早着呢。”

    葛宝给他挡着那些围攻的仙鹤,杨展失望地一步步后退。鹤鸣声中蓦地传来四目仙翁的声音:“我的座下有三颗铁弹,可助你完成使命,不到最后关头,千万别用。”

    天空中又有一只仙鹤俯冲下来,杨展赶快消失。

    大殿中,朱平樨摇晃着杨展的肩头,呼唤道:“师弟,师弟,你醒醒,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杨展睁开眼睛,看见众道士都围在他身边,恍惚道:“怎么?早课结束了?”

    平樨长舒一口气,“早结束了,你以后施展思存术前,最好先打个招呼,不要把我们吓死。”

    杨展腾地跃起身来,“好,我答应你,我们去吃早饭。”

    饭桌上,四人各据一方。

    杨展道:“这顿早饭,就权当给见宽饯行了。此去一路,山高水长,见宽师弟定要格外小心。见到吴三桂,交接了物质,便快速回来,切不可再生枝节。”

    “你怕我杀了他?师兄呀,你就别再说这些废话了,我听你的,还不行吗?”见宽不屑道。

    小金想轻松一下气氛,便开玩笑道:“蜀主师兄,你近来真是有些啰嗦,这是明显衰老的迹象哦。”

    杨展叹了一口气,“也许吧,我也觉得,自从成立蜀江盟,彻底归隐江湖,一天比一天无用。没有人再需要我,我便是老了。”

    “没有人再需要你?蜀主师弟,你开什么玩笑?”朱平樨提醒道,“我们需要你,蜀民需要你,特别是现在,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你!”

    见宽也心软下来,安慰道:“师兄,别多想了,都是我不对,最近老是顶撞你,以后,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还象过去一样,好吗?”

    杨展抿嘴一笑,“那最好,你别在我和璟新之间摇摆不定,我就阿弥陀佛了。”

    师兄弟们说说笑笑,一顿早饭就用过了。七八个蜀江盟的兄弟已到观外待命,江上泊着一只大船。李志勇办事,从来就是这么可靠。

    一阵忙碌后,众人将金银装上大船,刘见宽向师兄们挥了挥手,跃上大船,扬帆向嘉定驶去,到那里还要将火器装上船。

    刘见宽不在,朱平樨便代行重瞳观住持之职,他也去忙了。

    百无聊赖,杨展便让小金陪他去岷江上逛逛。他们解开那只蟆頣飞船的缆绳,逆流而上,往新津急驰。

    初冬的江上,薄雾浮动,水鸟和野鸭子在江面上自由自在地来去,仿佛没有感受到战争的迫近。

    杨展哑然失笑,真是有些老了,战争还远着呢,竟然自己吓自己,都快吓破胆了。

    “哈哈哈······”

    他对着大江笑。

    “哈哈哈·······”

    他仰天长笑。

    笑声在蜀山蜀水间回荡,费小金配合地大叫:“杨大侠,你还是那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你还是蜀民可依靠的坚强长城!抽出你的宝剑,斩魔驱敌,所向披靡!”

    杨展飞出船去,在江上划出一道道白线,他也大叫:“费大侠,你可愿接受我的挑战?”

    小金站立船头,拱手道:“岂敢,岂敢,蜀主何等尊贵,费某岂敢以剑相向!”

    杨展以剑挑水,水便成利刃,往小金头上进攻。小金一闪,他再攻,两人竟在这江上边走边打起来了。

    沿岸正在劳作的蜀民都起了哄,他们已经司空见惯这样的场景。杨展师兄弟的水上功夫,谁人不知呢。

    到得新津地面,他们便往昨天挖宝的支流而去,这里一样的水满蜀江,哪里看得出一丝一毫“锢金水藏”的样子?

    杨展和小金相视一笑,一径往成都而去。

第二百五十九章 左支右绌(三)

    杨展到得松墨轩,这里已是人声鼎沸。

    璟新把蜀江盟成都分部当成了招兵买马的据点,百姓尚在观望,盟内的兄弟们已经跃跃欲试了。毕竟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是原来的蜀军,现在重新拿枪扛炮而已。

    杨展看璟新做起这些事来甚有章法,便放手任他去做。他和小金径直去了紫竹殿,李志勇在门口迎接他们。

    送走吴之茂后,费小金建议把蜀江盟总部搬回之前的总督衙门,杨展不愿意,他要把那里空着,让清廷和吴三桂都产生一种虚位以待的感觉。

    他选择了紫竹殿,这里毕竟以前是师兄朱平樨的家,他要住在这里,蜀江盟的总部也从嘉定移到这里。

    入住紫竹殿后,杨展心中百般感慨,匆匆几十年,沧海桑田,成都竟已寥落到如此地步。平樨师兄幸好双目失明,否则看见这般情景,气都要气死。

    他暗下决心,尽快恢复四川的元气,先保住现有的,再徐图发展。葛宝师父不是说了吗,天虽如此,人尤可斗。

    不出十天,璟新已招了五千余人。一切准备妥当,他便和大凯、尚可甲胄在身,抱着簪缨的头盔,威风凛凛地来到紫竹殿。

    璟新已过而立之年,不再白甲白袍,而是换了紫金色的,显得更加成熟稳重了。

    杨展把他们端详来端详去,满意地点点头,“嗯,有大元帅的气概!”

    “大元帅?”大凯和尚可激动不已。

    “对,璟新为大元帅,你俩为副元帅。”

    璟新站得笔直,然后微微弯腰,双手一拱,“请蜀主为军队赐名!”

    杨展道:“你这支军队是一支护民军,不宜太张扬,还是沿用过去的名字,蜀军,直白又响亮。至于旗帜,和蜀江盟的令旗一样,黑底黄字,只书一个大大的“蜀”字。”

    璟新试探道:“我这个大元帅还听不听蜀主的指挥?”

    杨展答道:“那是当然,整个蜀军都在蜀江盟的旗帜下,你这个大元帅岂有不听蜀主指挥的道理。你不仅要听我的,还要听左堂主和右堂主的,李志勇升任为蜀江盟总管。”

    “明白,明白,大内总管嘛。”璟新有些失落,他以为建起军队,就可以摆脱父亲的管束,结果还是逃不出他的掌心。

    杨展再道:“你只要按我的原则管理军队,我一般不会干涉你的自由。”

    “什么原则?”

    杨展比着手势,“第一,蜀军不出蜀境;第二,蜀军保护蜀民;第三,蜀军不征粮纳款。”

    “前两条没有问题,后一条,等我把手中的金银用完,如果不征粮纳款,何以为继?”

    杨展答道:“屯田养兵,是蜀军和蜀江盟的传统,再不济,你来找我。”

    “一言为定,不准反悔!”璟新和他以掌相击。

    杨大元帅在成都拉起一支蜀军,成都百姓顿时觉得有了胆气。之前,蜀江盟虽然也在保护大家,但混迹于百姓之中,谁的脸上都没有刻着蜀江盟的印记,老百姓总还是有些惴惴。

    成都一天比一天热闹起来,吴三桂在周边打着仗,这里却呈现出久违的繁荣。

    成都街头旌旗招展的盛况传到川东、川北、川南,各分堂主坐不住了,纷纷请示恢复蜀军的建制。

    理由都一致,值此动荡之际,再以蜀江盟的名义保护百姓,缺乏影响力和战斗力。对于这一点,杨展也深有体会。但他害怕从此以后就收不着笼口,再度形成军阀割据的局面。

    费小金劝道:“现在都是我们的人还好办,太平时为蜀江盟,战时为蜀军,收放自如,一切都掌握在你的手中。如果周边控制不住局面了,不管是清军,还是吴三桂溃败进来,一样的会军阀割据。那时候,就没法收拾了。”

    杨展眉头一扬,“好,就听你这个小诸葛的!”

    他随即发出蜀江令,各地蜀江盟分堂恢复蜀军建制,良月、罗为届、高承恩、费大凯分别兼任川东都督、川北都督、川南都督和川西都督,用兵受大元帅杨璟新节制。

    并将“蜀军不出境、蜀军保护蜀民、蜀军不征粮纳款”三条原则晓谕各部,但有违抗,同时受盟规和军规处罚。

    费大凯得到蜀江令后,立即跑来找杨展,“蜀主,你既已任我为蜀军副元帅,为何还要任我为川西都督?我不想去川西,你找个土司当都督吧。”

    费小金呵斥道:“盟令如山,岂有你说想不想当的?还不赶快向蜀主谢罪。”

    杨展笑道:“我们自家人,没有那么多规矩。大凯,来,我给你说,为何要派你去当这个川西都督。”

    大凯乖乖地被他拉到一张楠木椅上坐下。

    “川西虽然是边远地区,山高皇帝远,一般清廷管不住,吴三桂也管不住,但是他们土司和土司之间历来互不买账。如果你不去当这个都督,他们看到别的地方都有了军队,势必也会招兵买马,自然也会争夺地盘,川西也就乱了。”

    大凯摸了摸脑袋,无奈道:“伯父,我就给你说句真话吧,我把他们管不了,这些人,三天不生事就过不去。蛮夷最好战,没有一天不打架斗殴的。”

    “嗐,人都各有脾气,更何况民族习性不同。我们以德服人,就能把他们融合。他们小打小闹,你可以不管。有你在那里坐镇,他们总会给你面子。”

    “给我面子?”费大凯哭笑不得。

    杨展正色道:“你在那里,代表的可不是你自己,你代表的是你父亲和我。放心吧,你父亲在那里经营过几年,各大土司都会买他的面子。我和他们平时也有书信往来,在后面帮你看着呢,放心去上任吧!”

    大凯又道:“这个副元帅可要给我留着,我还是觉得跟着璟新干得过瘾。”

    费小金笑骂道:“别说得这么好听,就是一个官迷罢了。”

    杨展满口答应,“行,行,行,这个副元帅位置永远都是你的。”

    自从川东、川北、川南、川西都有了蜀军后,因为他们严守军纪,非但不扰民,还帮助老百姓搞生产,四川呈现出了欣欣向荣的景象。

    杨展且喜且忧,不知道这样的景象还能持续多久。

第二百六十章 左支右绌(四)

    刘见宽回来了,他一脸兴奋地奔进紫竹殿。

    “师兄,师兄,吴三桂成功了,你这一宝押对了!”

    杨展正在和费小金喝茶聊天,见他进来,赶快都站了起来,毕竟已有近三个月没有看见他了。

    吴三桂挥兵三十万从云贵直杀到湖南的事情,杨展早有耳闻,他没想到见宽会这么兴奋。

    “喝茶,喝茶,慢慢说。吴三桂收到金银和火器后怎么说?下一批有没有时间要求?”他将见宽按坐在楠木椅上,给他倒了一杯茶。

    “吴三桂说蜀主是一个守信的人,只是可惜了英雄一世。如果你现在改变主意,出兵湖南,就不用再千里迢迢送这些东西了。”

    杨展一笑,“出兵湖南也是千里迢迢呀,我还是选送东西,只累少数人。”

    见宽兴奋难抑,“师兄,你是不知道,吴三桂这次真的抓住了我们汉人的心思,他声讨满清‘窃我先朝神器,变我中国冠裳’,号召大家‘共举大明之文物,悉还中夏之乾坤’。他要恢复汉人王朝统治,一下就抹去了大家对他开关迎敌的仇恨。你们猜他现在有多少兵力,百万不止!”

    见宽击掌叹息,这一趟云南之行定是激发了他的斗志,不然不会对吴三桂的态度有了这么大的改变。

    杨展道:“他能聚集百万的兵力,一点都不奇怪,他在云贵两地本有三十万,耿精忠和尚之信各有十五六万,再加上各地响应的,当然声势浩大了。至于大家为什么很快就聚到他的旗下,就更加不足为奇了。比起满清屠戮汉人之仇,剃发易裳之恨,倒不如宁愿跟随一个汉人枭雄反清,哪怕他之前罪大恶极。”

    见宽仍然满脸的艳羡,“不过,我还真是没想到,他能那么快就饮马长江,挥鞭北上了。师兄,既然你押了他一宝,不如玩个大的,派我带一支队伍去加入他吧,各地都在响应,我们可不能落后。”

    费小金端起茶杯喝茶,他不忍目睹师弟被泼冷水的惨象。

    果然,杨展冷冷道:“是吴三桂给你这样说的吧?同样的话,他早就对我说过了。我们现在是恢复了蜀军,不过有三条原则,第一条就是‘蜀军不出境’。任吴三桂现在有多风光,我们看看热闹就好。今天他攻城略地,马饮长江,难保有一天不兵败如山倒。”

    见宽不满道:“师兄,我还以为你送金银火器给吴三桂是赌他赢,结果人家风头正旺时,你居然咒他兵败!”

    杨展将茶杯递到他手中,和缓了神色,耐心道:“现在,清廷仅调集了几万兵马,当然无法与吴三桂抗衡,等康熙把八旗凑够手,你说他们有多少兵力?再者,自古以来,有多少北伐成功的?吴三桂比我还年长几岁,只要稍稍受挫,必定气馁。到时候,他能取得的最大战果,便是与清廷划江而治。”

    “划江而治也好啊,至少我们都不用受满人统治了。”

    杨展叹道:“两雄并立,天下永无宁日。再说,那时候,我可再也拿不出东西与他交易,四川必成他的王土,还不知是福是祸。”

    见宽也不说话了,低头喝茶。

    气氛一度陷入尴尬,小金赶紧问道:“见宽,你还没给我们说,你这一趟差事办得怎样,为什么耽搁了这么久?”

    见宽放下茶杯,摇着头道:“金银累人,真是累人,水路还好,山路全靠人背马驮,行进本已缓慢,还不时遇到抢劫的。吴三桂带兵去湖南后,之前隐入山林的土匪又出来活动。不过,都被我一一搞定了。”

    杨展插话道:“那些匪徒多半是以前的大西军吧?”

    “是,其中有一个,是李定国部下,之前我在湖广战场上的时候经常打交道的,我告诉他,孙可望还活着,他高兴得不得了,亲自送了我一程。”

    费小金神秘一笑,师弟这是落入师兄圈套了。估计一路上不该做的事,他都做了,而且一高兴,还全部都会招出来。

    杨展又问:“你就没带他去见孙可望?妙峰师父也在那里呢,你也该去看看。”

    “当然去了,哦呀,师兄,你们没看到,妙峰师父帮孙可望摆的那个阵势,据说不光张献忠的灵被请了去,连他的几个义子,人人都有席位。孙可望非常投入,对妙峰师父是百依百顺,有求必应。他们早晚念经超度,都没有时间搭理我们。”见宽讲得津津有味,浑不觉自己已触犯了蜀主的规定。

    “你那个朋友看到这件事,他什么反应?”

    “那几个大西军旧部?他们跪在庙外嚎啕大哭,要求见秦王,又要去为张献忠和他的义子们哭灵,闹得不亦乐乎,我看不是个事,就走了。”

    杨展咬牙切齿,“见宽啊,见宽,你出发的时候,我怎么说的?让你交了东西直接回来,不要再生枝节,你说你生出多少枝节?”

    见宽把手一摊,“山高路远,怎会不遇到人和事?”

    “吴三桂反清已经够复杂,大西军再出来搞事,就更乱了。你把那些人带去见孙可望,就容易搞事。我本想让妙峰师父配合孙可望把张献忠超度了,你和他们去一闹,有可能就功亏一篑。张献忠若是阴魂不散,我们要面对的情形就更复杂了。”

    杨展说到这里,猛然想起,那日他离开曹溪寺时,孙可望曾建议他把艾能奇在川北凤凰山栽下的巴茅草毁掉。

    一定是有原因的,而且这个原因一定和张献忠有关,他回来后居然把这事忘掉了。

    不过,现在也不迟。

    他立即站起来对小金道:“你安排一下,我俩要马上去一趟川北。”

    见宽道:“我呢?我去帮璟新练兵?”

    “你这次犯下的错误不小,还是回重瞳观静一静吧。”不让见宽参与大事,就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不想,见宽不甘心,“师兄,让我跟你去川北吧,你应该清楚,川北在任何时候的战略位置都很重要。我提前去帮罗为届布好防,免得到时候被动。”

    杨展一惊,对呀,自己只想到康熙把八旗部队召集整齐吴三桂就会败,怎么没有想到清军的突破口有可能在汉中呢?

第二百六十一章 左支右绌(五)

    寒冬腊月,到处都是枯枝败叶,川北的凤凰山却有奇特一景,巴茅草漫山遍野,重重叠叠,一丛一丛相互纠葛。

    杨展师兄弟三人在里面穿梭来穿梭去,他们想在当中找出端倪,弄明白艾能奇种巴茅划的真实原因。忙碌了半天,什么也没发现。

    累得气喘吁吁后,干脆席地坐在山坡上,等着罗为届过来。

    这三个蜀江盟最有权势的人,经常到分堂口,都是先去折腾一番,再与人家见面,弄得人家甚是忐忑。

    见宽嘴角含着一茎草,若有所思道:“听大西军的人说,张献忠经常唤艾能奇为痴儿,有可能他真是犯痴,以栽种巴茅草的形式来纪念他的父亲,毕竟张献忠死在凤凰山。”

    “管他是为什么要这么做,一把火烧光了就可。”费小金擦着脸上的汗,他仍然主管着蜀中财政,还有很多事要去做。

    “烧?你刚才不是没有看见,这里面有多少人家?一旦把火点燃,你想灭都灭不了。”杨展把袍子的一角撩起来,系在腰上,便是一身精干的短打扮。

    见宽看了看自己的袍子,已有几处被锋利的巴茅草割出口子,只有任它了。

    费小金也是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趁罗为届未到,赶快整理了一下。

    罗为届来时,却不是他们想象的样子。他没有穿武装,而是一身便服,甚至是洗得发白的便服。

    “川北都督,你很穷吗?”见宽揶揄道。

    “报告右堂主,我很穷,不过川北的百姓比我更穷。他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房子破破烂烂,一件象样的家俱也没有。”

    “怎么会?你们川北分堂从来没有给总部交过钱粮,自收自支,而且川北地面已经很久没有打过仗了。”费小金奇怪道。

    杨展也用质疑的眼神望着罗为届,罗为届一声苦笑,“这几年是没有打过仗,但是从张献忠开始,这里打过的仗恐怕有几百上千次吧,哪一次不是生灵涂炭百姓遭殃?可以说,川北的每一寸土地都浸着人血,所以这些巴茅草才长得这么茂盛。”

    “唉,也怪我,这些年主要精力放在了川南,早该到这里来带着大家垦荒种地。”杨展自责不已。

    罗为届却道:“没用的,蜀主,我不是没有遵从你的命令,我也发动大家垦荒种地,但是有劳动能力的人少得可怜,你派人送到这里的种子,我发到各家,很多都被吃掉了。土地荒得太久,就成了野地,所以当初艾能奇跑到这里栽种巴茅草,也没人反对。”

    “那你现在有多少兵?”杨展暗暗庆幸及时到了川北,发现了这个问题。

    “一千不到,也就之前蜀江盟内的兄弟。有很多十多岁的娃娃想进蜀军吃口饱饭,我没有能力供养他们呀。这些娃娃在家里又顶不起门户,日子越过越穷。”

    杨展沉吟,川北经历过的惨事举不胜举,幸存下来的老弱病残非常不易,若任其自生自灭,不知道还要多少年才能恢复生机。

    更不要企望川北人保卫川北。

    见宽师弟昨天说什么来着?康熙有可能把汉中作为击破吴三桂的突破口。汉中过来,不是就是川北吗?

    到时候,大军压境,谁来阻拦?

    他不想帮吴三桂,但他更不想清军过境四川。

    更何况,清军既然来了,决不会只是过境,一定也会把川人当成吴三桂的同盟,杀无赦!

    不不不,他决不允许这样的惨事发生!只要他杨展还在,他就决不允许。

    “师兄,师兄,”见宽看他入了神,连忙将他的意识唤了回来。

    “嗯,什么事?”

    “给我钱,给我粮,我来川北坐镇,招一支娃娃军。我们也垦荒种地,我们也学武练兵。”看来,刘见宽不搞军事,是不会罢休的了。

    费小金拍手道:“好主意呀,这些娃娃分散在各家各户,当然没有劳动能力。集中在一起就不一样了,三个娃娃就可以当一个大人用。再说,娃娃们正是学武练艺的最好时候。”

    罗为届也点着头,高兴地嚷道:“若是这样,我们川北就有救了。”

    跟着他来的几个蜀军将领也是满脸兴奋,谁不知道刘见宽的本事?他若亲自坐镇川北,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我如果说不,就把你们所有人都得罪了,”杨展笑道:“见宽,这可是你自己请的缨,你就留在川北吧,我要你三个月之内把这些巴茅草全部除掉,种上庄稼。我要你训练出一支能打硬仗的娃娃兵。哦,不,不是说让小娃娃上战场,而是现在练成,长大了就能上战场!”

    费小金叹道:“就是不知道康熙和吴三桂会不会等他们长大。见宽啊见宽,你倒痛快了,却给我出了难题。你知不知道你要做的事需要花费多少钱粮?”

    “唉呀师兄,你只需要把吴三桂那边拖着点,就有我的了。”见宽唯恐杨展反悔,悄悄给费小金递着眼色。

    罗为届他们几个在旁边大笑。

    杨展又问:“川北都督,这凤凰山上当初不是有几个大寨子吗?怎么都荒废了?”

    “嗐,蜀主,你就别提了,自从孙可望带着大西军离开后,这一带的百姓都在传说,他们在这些寨子里埋藏了金银财宝。后来不是你允许那个跛将军白文选在七里坪挖掘吗?大家就认为传说都是真的了。这些年,各种各样的人都来寻宝,你挖过去,我挖过来,各个寨子都翻了个底朝天。饶是如此,因里面也无法住人,百姓们穷得慌了,还要跑去捡烂砖碎瓦。”

    “可惜了,这些寨子不仅适合居住,更是最好的防御堡垒。见宽,看来你的任务还要加一条了。”杨展认真道。

    “什么任务?你不会是让我重修这些寨子吧?娃娃们可干不起。”刘见宽又向罗为届眨眼睛。

    罗为届是真的觉得为难,不过,他怕杨展一不高兴,连刚刚答应刘见宽的那些事都不兑现,便折中道:“这些寨子可以修,不过,请蜀主容许我们慢慢修。”

    杨展道:“要修就要快点修,修迟了,就没用了。右堂主,你不是和蜀军大元帅关系亲密吗?你可以向他求助呀。”

    刘见宽拍拍脑袋,“我还真是笨,怎么把他忘了!”

    众人又是大笑。

    在去保宁的路上,杨展悄悄问见宽,“你带去看孙可望的大西军将领是谁?现在可以说了吗?”

    见宽跳开一步,“你不认识,你管他是谁!”

    “跛将军白文选吧?”

    “师兄·······你···是··神仙吗?”

第二百六十二章 进退存亡(一)

    通往保宁的蜀道上,依然翠柏森森。几十年过去,每一次的战火都仿佛没有伤它分毫。

    杨展和见宽并肩前行,“我是神仙的话,早算到你会遇见白文选,就不派你去云南了。”

    看了看身后跟着的人,他又道:“我也是刚刚听罗为届提起他,才想到他的身上。昨天你不告诉我们他是谁,说明你刻意要隐瞒。大西军中值得你帮他隐瞒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当初曾在成都救过你性命的白文选。说说吧,白文选究竟是怎么回事?”

    刘见宽迟疑了一下,索性闪在一边,让其他人先过。待得大家都走到前面了,他才回答:

    “我不是刻意要隐瞒你们,实在是他再三请求。你知道,清廷对外说他降了,还给他封了个承恩公,隶汉军正白旗,很快又宣布他死了,把他儿子找了去承袭爵号,过不多久,又说他儿子也死了。其实都是当初吴三桂伙同清廷玩的花样,做给大西军余部看的。他现在躲在深山中为匪,为的就是收聚那些溃散的大西军,给他们一条活路。”

    “唉,他们的下场也是惨。在孙可望与定国、文秀内讧的时候,他欺骗了孙可望,这次跟你去曹溪寺,孙可望还愿意见他?”

    见宽道:“别说了,任他跪在寺外苦苦哀求,孙可望都不理他。他哭喊着要进去祭奠义父和义兄们,孙可望说从来没有他这个义兄。我走的时候,他还在寺庙外跪着,也不知后来如何。”

    杨展感叹:“孙可望已经心冷了,他是不愿意这些大西旧部再去纠缠他。我们最好也少去招惹,多一事莫如少一事。”

    刘见宽讥道:“你管好自己吧,你是最爱多管闲事的人,好不好?”

    两人骑在马上闲话,不知不觉就落了很远。费小金以为他们在说机密事,领着罗为届几个将领早已绝尘而去。

    杨展望了望四周的崇山峻岭,颓丧地抱怨,“我经常没有想到的事,你俩也该提醒提醒。否则,带你们在身边是干嘛的。”

    “什么事没有提醒你?”见宽满脸不解。

    “让你给璟新发蜀江令,他最好今天就把人带到保宁,我们在那里汇合,才好商量一应大事。”

    见宽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马上发出去,不就成了?”

    “你说得轻松,他们都跑远了,没有一个人支使,信鸽也招不过来,怎么传令?”杨展单脚立在马上,伸长脖子探望,仿佛要在周围找出一个人来。

    见宽突然发出一声尖利的唿哨,少顷,一只猿猴翻山越岭而来。

    杨展脑袋一空,差点摔下马背,旋即,离马腾身,迎着那猿猴飞奔而去。

    “大板牙,大板牙,大板牙·······”泪水汹涌,喊声嘶哑。

    “师兄,师兄,师兄······”见宽也弃了马,在后面紧追,心急如焚。

    杨展和那猴子相遇了,他张开怀抱,要去拥抱失而复得的战友和伙伴。眨眼之间,脸上一热,一股鲜血和着眼泪淌了下来。

    如果不是他受本能驱使退得快,这张脸已经没法见人了。饶是如此,额头上已挂着一块皮,袍子也被撕烂了几处。

    “翠翠住手!”

    杨展呆立在那里,被见宽呼喝住了的猿猴仍然对着他呲牙咧嘴,那模样、那神态和大板牙别无二致,就是口中那两颗长长的板牙,也是看不出分毫差别的。

    “你刚才叫它什么?难道它不是大板牙?”杨展失魂落魄地看着猿猴。

    “它不是大板牙,它是翠翠,大板牙的孙子。它没有大板牙的武功修为高,但是它比大板牙跑得更快。”

    刘见宽亲热地搂着翠翠的脖子,安抚一会儿后,给它介绍杨展道:“这个就是大英雄杨展,妙峰大师的大徒弟,我的师兄,它是你爷爷最好的朋友哦,你也要听他的话。”

    杨展脸上还淌着血,却不得不向翠翠展示了一个友好的微笑,算是打过招呼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刘见宽狡黠地一笑,“超过三个月的事,没有你不知道的。三个月以内嘛,你也没有给我机会慢慢让我讲故事呀。我这次到云南才和它相识,它跟着妙峰师父去的。师父说,大板牙去世后,他一直想重新训练一只灵猴,直到翠翠出世,他才找到合适的对象。现在,他在云南,对我们不放心,所以把翠翠交给我带回来,说是可以帮助送送信。”

    杨展再次友好地向翠翠笑笑,扯下袍子上的烂布条,扔了一块给见宽,剩下的,都用来擦脸上的血水、汗水和泪水。

    见宽俯身拾起一块泥巴,在青色的布条上写下一行字:“天黑前带兵到保宁汇合”,然后把布条系到翠翠的脖子上,拍拍它的肩膀道:“送给大元帅杨璟新!”

    “它怎么知道谁是杨璟新?”杨展有些担心。

    “放心吧,昨天我已经带它去见过面了,他俩还挺投缘的。”见宽给翠翠挥挥手,翠翠腾跃到半空之中,然后落到一棵树枝上,瞬间消失。

    师兄弟两个施展轻功,回到蜀道上,两匹宝马还乖乖地等在那里。他俩翻身上马,纵马奔驰,半个时辰不到,便到了保宁。

    众人站在城门口迎接。

    小金看见杨展额上的伤,大吃一惊,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就要给他上药。杨展拂开他的手,笑道:“这里不碍事,我已经处理过了,你倒是帮我找一件袍子来换上,没见我入了丐帮吗?”

    罗为届脸都白了,惊呼道:“蜀主在哪里遇袭了?”

    他的第一反应是,川北进来外敌了。

    费小金的反应却是,有武功高手偷袭了杨展,不过不能声张。因为以杨展那么高的身手,还被人打破额头,扯烂衣服,这高手实在太过蹊跷。

    杨展哈哈大笑,“这可是秘密,你们打死我,我也不会说的哦。川北都督,你也不用紧张,都是练武之人,行走江湖,伤亡自负。”

    费小金看向见宽,见宽向上翻了一下白眼,道:“我惹的祸。”

    他俩都不说,众人只好闭嘴不问。

第二百六十三章 进退存亡(二)

    璟新赶到保宁,已是半夜。安顿好蜀军,他在杨展的卧房外站了片刻,正待要走,杨展叫住了他,他只好推门而入。

    杨展裹着一张毯子坐在床上,显而易见是在等他。

    “儿子,你知不知道恢复蜀军,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璟新嗤地一下笑出声来,“父亲,我已入而立之年,不再是一个小孩,很清楚自己做的事和肩上的责任,你以后就别再担心我了。”

    杨展依然保持着严肃的口吻,“有了军队,就会有打不完的仗。”

    “我打过仗,不怕打仗,尤其不怕打硬仗!”璟新的回答铿锵有力,不容质疑。

    “有了军队,所有的难事、脏事、死人的事,都必须你去做。”杨展又道。

    璟新又答:“我耕过田,抗过洪水,救过火,在鲜血里捞过死人,挖过万人坑。”

    “有了军队,必须把百姓护在后面,自己挺身向前。”

    “我会成为蜀人新的长城!”璟新虽然哑着嗓子,也说得悲壮豪迈。

    “好!你不愧是我杨展的儿子!”杨展一掌击在璟新肩上,璟新嘴角微动,还是硬受了这一掌。

    “你知道到保宁来干什么吗?”

    “当然是为了守住四川的北大门。”

    “不,不仅仅如此。”杨展起身掌灯,拉过璟新,让他坐在自己身边。幸好,他用一块布包着了额头,否则,关于那块被翠翠抓落的皮,又要费几句唇舌。

    “你现在是蜀军大元帅,今晚我把想法告诉你,你明天就开始发号司令。”

    “行,你说。”璟新爽快地坐了下来。

    “第一,川北很快就会成为御敌的主战场,你要坚壁清野,把百姓都迁到川西去。川北只住军队,敌人来了,你才没有顾虑。第二,把十岁以上的娃娃留下,交给见宽叔训练一支娃娃军,并帮助他们清除凤凰山的巴茅草,种上庄稼。第三,赶快修筑工事,特别是各个关口和凤凰山的那些寨子,只有准备充分,才能打胜仗。第四,你住保宁,见宽叔住凤凰山,罗为届住顺庆,形成犄角之势,他俩都听你指挥。”

    “还有吗?”

    “没有了,其他都听你这个大元帅的。”杨展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哈哈,蜀主,你把所有的战略都作了安排,还拿我这个大元帅来干啥?”璟新扮了一个鬼脸,他肯定会听从父亲的安排,但是,这样的谈话让他很不舒服。

    我已经是久经沙场的大将了,好不好?

    我已经是蜀军大元帅了,好不好?

    璟新眼中闪过这些复杂的情绪,杨展都心中有数,便解释道:“因为川北是有可能最先闯进敌人来的地方,也是有可能被清军大军压境的地方,所以我才在你赶到之前,先作了这些战略考虑,你有不同意见,可以提出来商量。”

    “不,不,不,蜀主,我怎及得上你深谋远虑?硬把大凯派去川西当都督时,便想到要把川北的老百姓移过去了吧?其实你有什么想法,完全可以提前和我商量,别把我这个儿子搞得这么被动,好吗?”璟新说到后来,都有些生气了。

    杨展笑笑,自己真的是忽略他的感受了,今晚就不该急着和他交待,应该等他明天看过地形,考虑成熟了,听了他的意见,再抛出这些战略安排。

    也许是自己太心急了吧,或者是长期把所有人当成执行者的一种习惯。

    璟新刚好和他想到一个点上,他问道:“父亲,你想没想过,为什么当初你被李乾德谋害后,我会兵败如山倒,以致让蜀国很快土崩瓦解?”

    “那时候你还太年轻,不怪你!”杨展一直都为这事自责,当然不会把责任推到璟新身上。

    “不,与年龄无关。你在我那个年龄的时候,都做过几件天下皆知的大事了。是因为你从来没有给过我思考“做什么”“怎么做”的机会!一直以来,你把什么都安排好了,只是让我做这样,做那样。你让我造武器,我便造武器;你让我屯田,我便屯田;你叫我守这里,我就守这里。我从来都是照你的意思办事,没有了你,我便不知道该干什么。所以,我曾经是一个失败的领导者。现在,你给了我一个当大元帅的机会,让我重新学会怎么当一个成功的领导者,好吗?你在旁边看着就好。”

    璟新的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他的这番话也深深地打动了杨展。杨展伸手替他擦干眼泪,动情道:“对不起,儿子,是我的错,我以后会多给你历练的机会。这次,你就原谅我吧。”

    璟新用手搓搓脸颊,站起来,强作欢笑道:“你替我作主,也挺好。我就去安心睡大觉了,明天再和你们商议川北的防守战略吧。”

    璟新走后,杨展却哭了起来。他盘腿坐在床上,无声哭泣。

    已经有多少年没有流过眼泪了?特别是平樨师兄患上血色重瞳失明后,他们非常注意控制情绪,努力不让眼泪伤害眼睛。

    今天却哭了两次,白天为大板牙,晚上为璟新。

    他为璟新的过去哭,自小便在广元帮他守关,后来成为他最无怨无悔的执行者,做的都是又脏又累的活。打仗了,他总是冲锋在最前面。受灾了,他总是不眠不休,奔波劳碌。落难了,他是敌人的靶子,饱尝艰辛和耻辱。

    作为父亲,他从来没有好好教过璟新,怎么练武,怎么带兵。甚至从来没有关心过他的生活,他没有问过他,为什么至今不生孩子?

    他更为璟新的将来而哭。

    是的,他打座思存时看见的场景当中,有一幕便是关于璟新。

    火光冲天和血海浮沉中,一个披着战袍的大将纵马奔来,瞬间跌入奔腾不息的大江,后面是兰兰撕心裂肺的惨叫:“璟新······”

    哭着,哭着,杨展睡着了。待他醒来,已是日上三竿,费小金和刘见宽都侍立在床边。

    “璟新呢?”他的第一反应是,不甘心被摆布的璟新跑了。

    “他一早便去校场练兵了,你一直不醒,我们还以为是昨天的伤作了怪。”小金答道。

第二百六十四章 进退存亡(三)

    川北的一应防守,最后还是按他说的安排。璟新仿佛一夜之间变了一个性子,寡言少语,默默地守着大将和儿子的双重本分。

    杨展虽然心疼,但蜀人的安危永远在他的心中是第一位的,他必须确保所有的环节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离开川北的时候,他对璟新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为帅者,要知进退存亡,切不可蛮干。”

    ······

    第二年,取得节节胜利的吴三桂在衡州称帝,印证了杨展当初对他的预测。天下人方知,吴三桂反清兴明是假,自己想当皇帝才是真。也明白了当初吴三桂打开山海关迎接清军后,那句帮他的汉奸行为粉饰美化的诗“痛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就是一个笑话。

    “圣旨到,请蜀主杨展听旨。”吴三桂派了一员武将到四川宣旨。

    杨展单膝着地,这是标准的武将之间上司和下属的礼仪,而非听皇帝圣旨的姿势。那武将横了一眼,因吴三桂早有嘱咐,便不与杨展计较,高声念道:“大周皇帝诏令:蜀主杨展亲解金银到衡州见驾,着即日起程。钦此。”

    “大人放心,这一批钱粮火器正在筹办之中,三两日就成,到时,杨某自会亲自押运到衡州,谨见周王陛下。”

    “如此甚好,小将也好回衡州复命了。”

    宣旨的人走后,杨展涨红了脸,一掌劈断了面前的茶几。旁边的费小金吓了一跳,惊道:“人家吴三桂当皇帝,请你去也是为了庆贺,你给茶几置什么气?”

    杨展咬牙切齿,“我料到吴三桂会当皇帝,但没料到他会如此迫不及待。他要自取灭亡,也没有谁挡得住啊。”

    小金道:“你以为别人都和你跟平樨师兄一样,送到面前的皇帝都不当。但凡枭雄,有谁不想到那个位置上坐坐的。更何况吴三桂已经那么老了,等打下天下,他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人家现在提前过把瘾,也可以理解。”

    杨展气道:“想当皇帝无可厚非,关键是要审时度势,选择好当皇帝的时间和地点。如今有那么好的局面,并非他吴三桂一人之功,是集聚了全天下汉人反清的意志。若是憋着一口气,乘胜进击,赶走满人,也不是没有可能。这一下可好,大家突然之间看清了他的本来面目,必然很快就会离心离德,各打各的主意。首先,三藩的联盟很容易被康熙各个击破。只要三藩散了,其他的汉人将领就是比赛谁降得快了。可惜了,可惜了。小金,我们还是该打我们的主意了。”

    “我们不是一直都在作提防吗?”

    杨展连连叹息:“我虽早有提防,想的只是有备无患,内心还是对吴三桂寄着希望的,所以才舍得把金银、火器、粮草往他那里送。如今看来,没有必要再送过去了。只是,我们最先作战的,必然是他的队伍。我和他联盟这么多年,到末了,还是逃不过这个结局。”

    “他的队伍?你是说和川南接壤的何德部,还是川东接壤的谭宏部?我们断了供给,以他现在做了皇帝的肚量,总不至于马上就和我们交上火。”

    “川南和川北也要提防,但最先作战的,定是川北。这一点,我一直都给你们讲得很清楚。清军想要击溃吴三桂,必然要从陕西着力,守在那里的王辅臣和吴之茂只有两条路可选择,一是投降,二是溃退。若是溃退的话,只有一条路,川北。”

    小金虚着唯一的一只眼睛,想了想,道:“师兄,一直以来,我理解你想给川人守一方净土的良苦用心,毕竟只要在蜀境内开战,苦的定是蜀人。但是,我们的实力不够,既挡不住,更赢不了。他要退,我们给他让出一条路来,等他退去云南,可不可行?”

    杨展哑然失笑,“你是说,让他走,我们在后面帮他抵抗清军?”

    “干吗要帮他抵抗?清军要去追,就等他去追,他们两家打架,我们在旁边躲着,就好。”

    “真到那个地步,四川是他们双方争夺的焦点,不是你想象的只是过个境。而我们,是他们既想拉拢,又想消灭的。形势将变得更加复杂,到时候有再多的力气,都没法使了。战火一旦在蜀境内漫延,是什么样的一个炼狱,我俩都经历过。”

    “这么说来,你是不会去衡州见吴三桂的了?”

    “当然不去,刚才只是应付罢了。如今吴三桂面前多的是奉承的人,差我一个,也没什么。”

    只要不再给吴三桂送东西,费小金就很高兴。挖出来的金银已不多,甚至就快要见底。这一年,为筹措火器和粮草,他把顶上的头发都快抓没了。

    想了想,他又道:“既然最先开战的是川北,大凯昨天送来的那十几车粮食,不给吴三桂了,我明天就安排给璟新他们送去。”

    杨展点点头,心中暗暗着急,川北眼看着就要打仗,之前安排的那几件事却进展缓慢。最令人头疼的就是巴茅草,不管是用鎌刀、锄头,还是用火烧,都很吃力。可气的是好不容易弄掉了,种上庄稼,第二年,它又长起来,而且是一路疯长,很快就把庄稼压下去了。

    所以川北的蜀军至今没法自给自足,还要靠蜀江盟总部调剂供给。

    还有那些关卡和寨子,自从大西军和清军轮番轰炸后,早就废弃,璟新和见宽花了一年的时间都还没有修复。

    也不知见宽的娃娃军训练得怎么样了,若是明年开战,能上战场吗?

    应该想一想别的办法了。

    杨展这样想着,李志勇走了进来,费小金立即告诉他,“志勇,明天你们不去云南了,把东西送到川北。”

    “那······”李志勇想说的是,那云南怎么办?不送去,就意味着和吴三桂撕破脸,川南和川东不打起来才怪。

    杨展立即制止道:“不,川北的东西,你还是另外派人送去,我和志勇要出一趟远门。”

    费小金甚是不解,“你不是说不去衡州吗?”

    杨展大笑,“我可以是在去衡州的路上呀。”

第二百六十五章 进退存亡(四)

    杨展是在去衡州的路上,而且也带着辎重,不过,他绕了好大一圈。

    先是去了云南曹溪寺,妙峰和尚帮孙可望做的法事已经结束,他也带着和尚们回了峨嵋。

    孙可望却在这里扎了根,任白文选等人如何苦苦哀求,他也不挪窝。

    白文选只得把自己的土匪寨子搬到曹溪寺附近,守护着孙可望。

    杨展来的时候,白文选远远就看见了,他知道杨展不会害孙可望,便躲了起来。

    他和杨展也算老相识了,并且一直打心眼里佩服杨展,但是,不知为什么,他不想再与杨展有任何交集。

    杨展是英雄,但他是一个精于算计的英雄,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落入他的算计之中。即使那算计有可能是在帮你,心中总有一种怪怪的不舒服的感觉。

    白文选断定杨展来看秦王,一定又是带着某种目的。他躲了,却指使小喽啰打听着点。

    孙可望为杨展沏了一壶茶,是云南普洱,杨展品咂着茶味,什么也不说。

    可望便道:“蜀主到云南,是为大周皇帝庆贺去的吗?听说你送了不少金银粮草给他,封王是必定的了。”

    杨展一笑,朗声道:“我不会去衡州,到云南,是专程来看秦王,听说白文选已重新回到秦王身边,可喜可贺,我是专程来给秦王送军需的。”

    “哦,蜀主,多谢你的好意了。白文选是在曹溪寺附近出没,不过,我和他并没有在一起。他收留了那些无家可归的大西兵将,我很感动,但我不想再给他们惹来祸事。你来得正好,他一向敬佩你,你帮我劝劝,让他另找一个地方落脚,我不需要保护,我需要清净。”

    孙可望手中捻着一串佛珠,低垂着眼睑,声音低沉柔软,再没有称霸云贵时的飞扬跋扈。

    “唉,秦王殿下,我们西南几省马上又要大乱了,到时候,活命都难,还到哪里去清净?”杨展一副捶胸顿足的样子。

    孙可望奇道:“吴三桂不是都当皇帝了吗?他去征战中原,西南几省自然无事,怎么就不能清净?”

    “不能清净,清净不了!他当皇帝当得太早,反清联盟很快就会瓦解,清廷有的是办法来击溃他,到时候,不管云贵还是四川,都将陷入战火。”杨展掌握着说话的语调。

    他向来就有那个本事,依靠声音和语调,就能掌控身边的氛围。

    孙可望的眼睑颤动了几下,他不怕战火,孤家寡人一个,更有武功在身,怎么样都能活下去。但是,白文选以及他手下的这些大西兵将,他们怎么办?

    他见识过清廷对待大西降将的手段,一时的妥协,并不能换来长久的太平。而杨展却不一样,高承恩至今都还掌握着川南,可见杨展的宽大胸怀。

    他必须给残存的大西旧将们寻找一条长久的活路。

    主意打定,他便说道:“蜀主,这几车辎重,你大可以直接交给白文选,让他带着队伍跟你去四川。听说你恢复了蜀军,就让他们加入蜀军,高承恩那里也行,他们曾经是并肩作战的战友,定会同心协力辅助你。”

    他的请求非常真诚,杨展几乎要答应了,但是,一转念,杨展哈哈大笑,“秦王殿下,你误会我了,我不是来收编队伍的。你只要在这里,他们哪都不会去。”

    “不,不,不,蜀主,我知道你的好意,我求你帮我带走他们,给他们一条活路。”孙可望眼中泪光闪烁。

    人就是这样,一旦离开权力,恢复为常人,仿佛心都变得敏感脆弱了。

    杨展略一思索,上前将他扶起,“秦王殿下,你既有此想法,我们不妨从长计议。还是派人去把白文选请来吧,你也该见见他了。”

    白文选来了,对着秦王纳头便拜,“谢殿下给罪臣将功折罪的机会,但有所驱,必定赴汤蹈火!”

    “兄弟,来来来,见过恩公,他今天专程至此,是为你送军需来的。”

    白文选哭了,“什么?你叫我什么?”

    “我叫你兄弟呀,你本来就是我兄弟!”

    白文选哭得更厉害了,这是有生以来,孙可望第一次叫他兄弟,虽然他也曾被张献忠收为义子,但从来没有得到过和另外四个义子一样的待遇,孙可望也从来没有把他当过兄弟。

    “快别哭了,你在蜀主面前失礼了。”孙可望提醒道。

    白文选这才拭掉眼泪,准备单膝着地,给杨展郑重施礼。

    杨展赶快拉着他,“跛将军,这样的虚礼就免了吧,我俩也算老熟人了。”

    白文选脸上一红,他以前是不敢让孙可望知道他和杨展、刘见宽有来往的。孙可望却是大度道:“以前我们的武器都是派你去嘉定峨嵋取,你和蜀主相熟也是很自然的事,不必多虑。”

    杨展问白文选,“秦王让我带你入川,你可愿意?”

    白文选望着孙可望,孙可望点点头,他却急了。“不,秦王殿下,只要你不离开云南,我就不会走。”

    孙可望道:“我一直都想问你,你没找到我之前,为什么不离开云南?那时候,吴三桂把你们追得那么紧,而且高承恩就在川南,你们轻易就可以逃到那边。”

    白文选回道:“那几年,我想的是留在云南,以利收聚大西军,若是我跑进川南,那些流落云南的兄弟就无家可归了。”

    杨展和孙可望都为白文选的仗义唏嘘赞叹,之后,便把吴三桂当皇帝,可能很快给西南几省带来兵灾的形势给他说了,问他可有打算。

    白文选道:“管他哪个当皇帝,我自选一处山寨,奉养秦王,保全弟兄,即可。哪一朝哪一代又没有占山为王的土匪呢?”

    杨展笑了,白文选当土匪都有瘾了。“跛将军,你这个土匪和别的土匪不一样,清廷为了你,可以假装册封,也会为了你,杀光大西余兵。更何况秦王殿下还在你身边!秦王在北京的遭遇,你是知道的。既然你想奉养秦王保全兄弟,你就得想个长久之计。”

    白文选摸摸头顶,良久,下决心道:“好吧,你们说入川,就入川,前提是秦王跟我们一起走。”

    孙可望也点头,“那我们就把身家性命全都交托给蜀主了,请蜀主发号司令。”

    杨展微笑道:“欢迎你们加入蜀军,不过,既然我已经把给养送到,你们先不忙走,继续在这里安营扎寨,如此如此·······”

    孙可望和白文选笑逐颜开,“妙计,妙计,就听蜀主的安排。”

第二百六十六章 进退存亡(五)

    离开曹溪寺时,杨展让白文选把那几辆空了的牛车重新帮他装上东西,他还得继续装作给吴三桂押运金银。

    白文选找不到什么东西来装,便给他装了几车普洱茶叶。

    杨展欣喜道:“这一下,我可发大财了,这几车好茶,换一个地方,就值大价钱。”

    大家都以为他要往衡州方向走,谁知,走着走着,拐一个弯,他又往川东方向进发。

    他径直去了川东的边界,替吴三桂守在那里的,是谭宏。

    谭宏以前也是明将,天下大乱后,曾溃退到川东忠州做军阀,被杨展和曾英驱赶到川鄂边界,后来成为夔东十三家之一,先是被南明收编,之后,又被吴三桂收编。

    他是一个精明的大将,个头不高,长着一张黑脸。

    夔东十三家,如今只有他一家硕果仅存,可想而知他的精明。

    副将来报:“蜀主杨展来了,说是去衡州路过。”

    谭宏立即迎了出来,心中甚是忐忑,之前他受吴三桂指使,到川东征兵纳粮的事,杨展终于还是来找他算账了。

    不想,见着他,杨展满面春风,“谭将军,久仰,久仰!”

    谭宏拱拱手,“蜀主,幸会,幸会!”

    迎到大厅,落座后,谭宏客气道:“蜀主亲至,不知有何吩咐?”

    杨展爽朗一笑,“无事不登三宝殿,杨某此来,确实有一事相求。”

    “何事?蜀主直说便是。”

    “想请谭将军帮我走一趟衡州!”

    “哦?我听说大周王宣的是蜀主觐见,我去怕不合适。”谭宏的反应甚是敏捷。

    “唉,我本是要去的,走到半路,突感不适。年纪大了,再加上舟车劳顿,水土不服,我恐怕未到衡州,便一命呜呼。将军是大周王面前的红人,替我走这一趟,定是无碍。现今,大周王初登宝位,正是用人之际,将军此去,封侯拜相是必然的了。”

    谭宏心想,他妈的,你别来哄我,我在吴三桂心中算个毬,能活命就不错了,还封侯拜相!

    嘴里却说:“蜀主驱使,没有不从的道理,无奈将命在身,不奉诏,不敢擅离职守,还请蜀主谅解。”

    杨展尴尬地笑笑,“既如此,不敢强人所难,我便在将军这里盘桓几日,待身子好些,再重新动身吧。”

    谭宏只得客气道:“但住无妨,无妨。”

    杨展一连住了数日,却不动身。每日里,只和谭宏喝酒聊天,聊的大多是武艺竞技之类。

    吴三桂曾派人来,让谭宏探听杨展消息。谭宏回复,杨展已走到他的防区,请大周王放心。

    有一天,杨展回客房后,副将对谭宏道:“杨展向来狡诈多谋,赖在这里不走,难道是要报当日我们入川征兵纳粮之仇?”

    谭宏沉吟道:“报仇不像,耍赖是真。我看他不想去衡州,又怕吴三桂再让我们入川施压,所以在这里看着。哼哼,我看他能在这里赖多久。”

    副将又道:“他不报仇,我们却要早作打算。我们和川东相邻,杨展想除掉我们的心是早就有的了。何不妨趁他无备,一包毒药送他归西。”

    谭宏摇摇头:“算了,他的武艺天下第一,谋略也是无人能及。他不可能在这里住一辈子,迟早有一天,不管是回成都还是去衡州,他总要动身。我们没必要惹祸,好吃好喝供着就是。”

    副将气哼哼,总不甘心。

    一个兵卒推门进来,压低嗓子报告道:“将军,我看清楚了,他们那牛车里,装的全是普洱茶叶。”

    谭宏大惊失色,“怪道他要让我替他去衡州,怪道他迟迟不肯动身,原来他没有金银送去,是在我这里来施缓兵之计了。”

    副将道:“必须把这事马上报告大周王,时间久了,我们都成了他的同谋。”

    他的话刚刚说完,一柄剑飞来,正中他的胸口,刺了个透心凉。

    谭宏抽出宝剑,上前迎敌。对方虽然赤手空拳,无奈掌风凌厉,不几个回合,谭宏的剑已在别人手中。

    这人正是杨展的随从、蜀江盟总管李志勇。

    他象老鹰抓小鸡一样,把谭宏抓起来,又掼在地上,骂道:“我家蜀主好生待你,你却想害他。老子捏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不过,我要让蜀主来决定你的生死。”

    刚才那个兵卒早跑出去叫人了,谭宏的部属拿着兵器,打着火把把这间屋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谭宏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走出门,挥了挥手,道:“都散了吧,没事,一场误会。”

    李志勇抽出副将胸口上的剑,在他的衣服上擦了擦血,然后跟在谭宏的后面,去杨展住的客房。

    却见杨展在灯下边喝茶,边看书,悠然自得,仿佛没有听见外面的吵闹和喧嚣。

    谭宏单膝着地,双手一拱:“蜀主在上,请受小将一拜。”

    这一礼来得有些迟,谭宏之前仗着自己身后有吴三桂,所以与杨展见礼,是用的同袍之礼。这一次,才用下属见上司的礼仪。

    杨展吃惊道:“发生何事?谭将军要行此大礼。”

    李志勇嘴角挂着一抹笑,默然站立。

    谭宏请罪道:“谭某怠慢,还望蜀主恕罪。”

    杨展用鼻子嗅了嗅,皱眉道:“哪里来的血腥味?”

    随即瞥见李志勇剑身上的血迹,怒道:“志勇,你把谁杀了?人命关天,你怎能随意夺人性命?”

    李志勇道:“我不杀他,他便要害你,你且问谭宏,他是否有害你之心?”

    谭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是我副将该死,一再撺掇我要害蜀主,李总管杀他是应该的。”

    杨展扶起他,继续教训李志勇,“没有谁该死,我们在这里叨扰多日,谭将军要起疑心,这是正常的。他的部下有想法,更是人之常情,你把他们请了来,解释清楚,不就行了。”

    李志勇诺诺而退。

    杨展请谭宏坐下,给他倒了一杯茶来压惊。谭宏诚惶诚恐喝了一口,心中稍定。

    杨展道:“谭将军,今日既有此误会,我们不妨秉烛长谈,将这其中的猜疑和误会都解释清楚,你看如何?”

    谭宏心想,来了来了,杨展跑到这里的真实目的马上就要揭晓了。

    他强颜欢笑道:“蜀主愿与我交心,谭某三生有幸。”

第二百六十七章 进退存亡(七)

    看见谭宏紧张的样子,杨展笑道:“谭将军,朋友交心,贵在轻松、坦诚,你这么紧张,我们就不好谈下去了。”

    谭宏额上冒出了细汗,“小将,没见过世面,让蜀主笑话了。”

    “我倒是佩服谭将军得很,自从李自成、张献忠祸乱大明,到现在还活着的明将又有多少?谭将军不只活得很好,还能有这么一块防地,在吴三桂那里如鱼得水,让人眼红啊。”

    杨展摆出一副闲聊的姿态,谭宏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

    “说起来,我和你同是大明旧将,应该有很多共同话题,比如当初我为什么不让你落脚忠州。”

    这是要从根子上说起了,谭宏陡然有了交谈的兴趣。

    杨展接着道:“那不是针对你一人,被我赶走的军阀不少。当初为了对付张献忠和他的大西国,我们建了蜀国。你落脚蜀境,却不认同蜀国,更纵容部将劫勒百姓,屡屡与曾英争夺地盘。我作为蜀国的大将军岂能坐视不管?”

    谭宏道:“我兄弟三人那时龟缩于石宝寨中,只求躲一世平安,何曾与他们争夺地盘?倒是你信任的曾英、李占春一直把我们当匪,恨不能除之而后快。赶我们至万州,还不罢休,直至夷陵,离开了川东地界。”

    杨展一拍大腿,“嗨,真是剪不断理还乱,过去这一二十多年,大家都杀成了一锅粥,谁是谁非,都不重要了,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谭宏深有感触,叹道:“难啊,蜀主,身逢乱世,百姓难,为将者更难。人家都说,乱世出英雄。我看,英雄都是为了活命,被逼出来的。”

    杨展心中明白,谭宏有很多黑历史,最怕别人揭他伤疤,也不是轻易能打动的。

    比如,当初他兄弟三**害忠州时,曾经杀人如麻。比如夔东十三家反清到后期,死的死,降的降,他为了降清保命,竟然伙同二哥,在长江的一条小舟中,杀害了坚持抗清的大哥,拿着大哥的脑袋,投到吴三桂麾下。

    要让他认同自己,就必须把那些黑历史一笔抹掉。

    “谭将军,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杨展眼中闪烁着光芒,他紧盯着谭宏,一字一顿道:“自此以后,我愿与将军结成攻守同盟!”

    谭宏自嘲道:“谭某何德何能?正如李总管所言,你们要我死,就像捏死一只蚂蚁。”

    “哈哈,将军不必在意,李总管那是开玩笑呢。我何苦要你死?你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吴三桂无非是另派一人驻守夷陵。”

    这真是天上掉馅饼,能和杨展联盟,如同拿到一张免死金牌。

    谭宏喜道:“如何攻,如何守,还请蜀主明示。”

    杨展欲言又止,似有所顾虑。

    “蜀主放心,今日你我所言,决不会让第三人知道。”

    “包括吴三桂?”

    “包括吴三桂!自此以后,我听你的,不听他的。”

    杨展笑了,“眼下,我也不会让你背叛吴三桂,你还得继续听他的,只不过要帮我拖延去衡州的事情。我俩在他面前,也是同盟,互相搭台,配合唱戏。如果他真的取得了天下,我助你加官晋爵,你助我保蜀境太平。”

    “就这么简单?蜀主,你想在我这里住多久都行。假如拖不下去了,无论他怎样催促,我决不入川骚扰。不过,你还得想个长久之计。”

    “放心吧,等熬过今年,形势若是大好,我自会重新筹措金银粮草,到大周皇帝面前为你买官,为蜀民买太平。”

    “好好好,蜀主,就这样说定,我一切都听你的安排。”谭宏喜形于色,周旋于吴三桂和杨展之间,能够带来多大的利益,他心知肚明。

    “不过,”杨展顿了顿,“你觉得吴三桂能得天下吗?”

    谭宏的笑容凝固在脸上,“难道蜀主认为他赢不了?”

    “他能赢,我就不到你这里打秋风了。”杨展一脸笃定,继续说道:“天下汉人都以为他要兴明,所以才一鼓作气助他取得半个江山。谁知他不去寻找崇祯帝的两个皇子,自己迫不及待坐上皇位,你说,这样一个举动,会冷了多少人的心?我敢断定,抗清联盟很快就会土崩瓦解,吴三桂输定了!”

    谭宏这才明白,杨展为什么拉着几车茶叶到他这里装模作样,原来他是不想把自己的钱财再拿去打水漂。

    他问道:“若是吴三桂败了,我和你又怎么办?”

    “我们更要结成牢不可破的同盟!你帮我拦着吴三桂从湖广战场上溃退下来的队伍,或者是一路追来的清军,不让他们从夷陵入川。到时候,我和蜀军就是你的坚强后盾。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要粮有粮,要武器有武器!”杨展说得激情澎湃,谭宏也听得热血沸腾。

    “不过,蜀主,若是我拦不住,又怎样?”谭宏吃过被驱赶出川的亏,要是拦不住,蜀军又不让他入川,那下场就太惨了。

    “你且放心,若是你拦着了,以后我把万州一带都划给你来防守。若是你拦不住,缓缓后退,退到哪里,哪里就是你的防区。只是,你要像蜀军一样爱护百姓,守蜀军的规矩。”

    “好!”谭宏起身,刷地抽出宝剑,双手捧着呈给杨展。

    这是武将之间以命相托的仪式,杨展又凭他的三寸不烂之舌收复了一员大将,而且是曾经与他结怨颇深的人。

    他从怀中取出一柄短铳,交换了谭宏的宝剑。

    谭宏接过短铳,爱不释手,这可是天下武人梦寐以求的宝贝。谁都知道,制作短铳的人已不在人世。

    杨展也欣赏着他的宝剑。这柄剑虽及不上伏虎剑锋利,却是一件上古兵器,剑刃上透着寒人的绿光,释放着嗜血的本性。

    “谭将军这柄剑从何处得来?可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

    谭宏自豪道:“这是我石宝寨镇寨之物,拥有它,上了战场,你不想杀人都不行。不是你在控制它,而是它在控制你!”

    “哦?那刚才为什么你没有打赢李志勇,反被他夺了剑?”

    “这正是我奇怪之处,所以没作任何抵抗便来见你,看来是这剑找到了它真正的主人!”

    “哈哈哈,这便是你我的缘分。”杨展听见屋外有动静,笑道:“今天要与你化敌为友的,可不止我一人。”

第二百六十八章 进退存亡(八)

    跟着李志勇走进来的,是良月和刘见宽。

    “李占春?刘堂主?”谭宏大惊。这些人在他的防地如入无人之境,而且,李志勇从这里出去不足两个时辰,就打了来回。蜀江盟真是高手如云呀,若不是他之前有吴三桂作靠山,恐怕早就被灭了。

    “他现在不叫李占春,叫良月,已是我道家人。”杨展笑道。

    谭宏当然知道李占春去华山当道士的事,只不过习惯了这样称呼自己的宿敌。

    良月木着脸,尽管李志勇在请他来夷陵的路上,已经告诉了他杨展的打算,他还是无法原谅谭宏过去在川东犯下的滥杀之罪,更何况还有去年那一笔新账未结算。

    谭宏虽要讨好杨展,也不愿主动去巴仇人的下巴,气氛一度冷到冰点。

    杨展决定先给两人一点时间缓冲,便转头问见宽,“左堂主,你不是应该在川北吗?怎么去了川东?”

    “还说呢,我不在你身边,你以为我就不管你的安危了吗?你这一路,我可都安排了暗卫。最近听说你在夷陵盘桓不去,我怕出事,从嘉陵江上赶至重庆,正遇上志勇来请良月,我便跟过来了。”见宽声音很低,众人却听出利剑的铮鸣。

    谭宏又在心底庆幸,如今他和他们是朋友,不是敌人。

    杨展将刚得的宝剑递给见宽,“我们这里最会使剑的人就是你,你看看,这是一柄什么样的宝剑。”

    见宽袍袖微动,那剑已在他手中,仿佛是它自己跑过去的一样。

    “这剑是上古青铎,你从何处觅得?”见宽挽了几个剑花,众人顿觉杀气腾腾,随时会有人脑袋落地,那剑气却又牢牢被他控制住。

    杨展笑看谭宏:“谭将军,你弄错了,这剑真正的主人既不是我,也不是你,是我们大名鼎鼎的刘堂主。你看,它在刘堂主手中,被控制得多好!它想杀人,主人不想杀,它也无奈何。请允许我把这剑转赠我的师弟刘见宽,可好?”

    谭宏赶紧道:“全天下谁人不知,刘堂主就是你的左右手,这剑在他的手中,和在你的手中一样,我绝对拥护。”

    见宽大喜,以前那柄宝剑是葛宝师父所赠,可惜被他送给陈近南了,直至今日才又得到一柄称手的兵器,而且是上古时候的宝物。

    他一高兴,便起玩心,拉着良月的手恳求道:“良月道长,你和谭将军以前的恩恩怨怨,可否交给我来化解?”

    良月点点头,冷冷道:“全凭刘堂主作主!”

    “你们二人各受我一剑,便算作了了恩怨,可好?”见宽认真道。

    良月和谭宏脸上都是一白,谁不知道刘见宽的剑出鞘就要死人?

    杨展又笑,“这个主意好,一剑泯恩仇!世间原本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如今我们要结盟,利益一致,正该化干戈为玉帛。”

    谭宏望望良月,良月也在看他,生死关头,两人瞬间心意相通,异口同声问道:“可以逃吗?”

    刘见宽哈哈大笑,“逃吧,等你们跑出屋子十丈之外,我再动手。”

    他俩互望一眼,瞬间窜出屋子,而且各跑一个方向,仿佛商量好的一样。

    略等了等,刘见宽腾身一跃,穿过屋顶,又很快落了下来,手中除了那柄宝剑,多出了两绺头发。

    已跑出很远的两人完全没有看到剑,更没有看到人,只感觉头皮一凉,魂飞魄散。待回过神来,用手一摸,脑袋还在脖子上,只是少了一撮头发。

    他俩快速回到屋子,却见刘见宽坐在椅上,和杨展谈笑风生,李志勇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杨展指着屋顶,对谭宏道:“明天还要麻烦谭将军安排人修修这屋顶,刘堂主钻出这么大一个洞,我要淋雨了。”

    刘见宽拿起放在茶几上的那两绺头发,分别交还给二人,“这一剑,你们就算受过了,以前的恩怨,休要再提,都听蜀主的安排吧。”

    两人又互望一眼,对着杨展,同时躬身施礼,“良月(谭宏)听蜀主安排!”

    杨展起身,拉着二人的手,笑道:“对嘛,这样一来,川东无虞了,你们二人的前程也无虞了。”

    接下来,杨展便把他和谭宏商定的事告诉了大家。刘见宽道:“川东的事既然已安排妥当,蜀主就跟我回成都吧,小金师兄该着急了。”

    杨展看看谭宏,道:“我不想让吴三桂这么快就对谭将军生出疑心,要不,我还是去一趟衡州吧,也好看看吴三桂的抗清事业究竟怎样。”

    “但是,你手中只有这几车茶叶······”见宽甚是忧心。

    “说不定这些茶叶就能让他龙心大悦!”杨展一高兴,过度自信的老毛病又要犯。

    “不行,除非有我跟着!”刘见宽急道。再多的暗卫,都不如他亲自在场更让他宽心。

    “好好好,你和志勇都跟着,吴三桂一变脸,我们马上就跑,这样总行了吧?哈哈哈。”

    ······

    杨展一到衡州,便被引到吴三桂殿上。宫人本要拦下刘见宽和李志勇,两人木着脸,唬得人家连连后退。

    大周王吴三桂传下话来,准许蜀主及其随从带剑入宫。这便是吴三桂的精明之处,知道杨展若要他性命,是怎么都躲不过的,不如坦坦荡荡,还能在杨展那里买一个好。

    三人到得金銮殿,以杨展为先,给大周王行了一个武将的礼。

    大周王赐座,刘见宽和李志勇一边一个站在杨展身后。

    大周王开口道:“蜀主本已是天下第一高手,还有两位大侠贴身跟随,实在令朕艳羡。”

    杨展拱手道:“回禀陛下,不过是自家师兄弟,跟着到陛下这里开眼界罢了。”

    “蜀主这次给朕送了多少好东西?”

    “为庆贺大周王荣登宝座,我特意去云南购了几车普洱茶,山山水水,千里迢迢送来。”

    “普洱茶?哈哈哈哈,蜀主,你在开玩笑吧?”

    “不开玩笑,其中深意,相信陛下能够体会。”杨展一躬身,又是一礼。

    “深意?朕倒是要请教了。”吴三桂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面对这三个神出鬼没的高手,稍有不慎,便会丢了脑袋。和杨展打交道就是有这么刺激,双方都爱把自己置于险境,双方也都不怕把自己置于险境。

    杨展从容对答:“普洱产自云南,陛下带出来的三十多万兵喝惯了这个茶,平素都靠它滋养着肠胃。如今要逐鹿中原,只怕会水土不服。我送这几车茶叶过来,胜过几十万担谷米。陛下不妨也多喝喝普洱,确实有益于身心。”

    吴三桂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杨展这是一语双关,字面上挑不出差错,其实是在暗讽他呀。

第二百六十九章 天意难为(一)

    大周王吴三桂咬牙切齿,这杨展仗着一身武功,真是什么样的事都敢做,什么样的话都敢说。

    用茶叶代替金银的帐还没有算,又拿这话来讽刺我。你是说我只配蜗居于云南,不该图天下?我的兵只能固守云贵,不该逐鹿中原?

    杨展啊,杨展,你也太狂妄了。

    吴三桂冷笑了两声,决定把这两笔账一起算。不过,双方的面子还得顾全,下面的话题才好展开。

    “哈哈,看来蜀主不赞成我当皇帝呀,其实,我也不想当这个皇帝,累着呢!无奈被身边一帮人成日鼓捣着,非要我正位。说是唯有名正言顺,才能从康熙那里夺回汉人的天下。我原本是要去找崇祯帝的后人来着,找了很久,一直杳无音讯,实在没办法了呀!”

    他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就看杨展会不会做人了。

    杨展赶紧道:“陛下正位,实乃顺天应命,天下归心,可喜可贺,杨某怎会有此大逆不道之心?”

    吴三桂又是一声冷笑,“真的吗?蜀主以几车茶叶来敷衍我,我看,不像是来恭贺,倒像是来解约。如果你坚持要这么做的话,我拿你也确实没办法。当年取我十八颗上将人头时,我早已将自己这颗脑袋寄存在蜀主这里了。不过,这么多年,我俩能够交朋友,靠的是蜀境百姓的安危。让蜀民过上太平日子,其实也是我的心愿。”

    话中的威胁之意太过明显,杨展感觉背后站着的两人气息都有了变化。他可不想让那两个家伙闯下大祸,吴三桂是杀不得的,杀了,天下大乱。

    他无奈地笑笑,“冤枉呀,陛下,我是专程去云南用真金白银换来的茶叶,至于粮食,说实话,这次确实没有准备,因为我们正在闹春荒,无粮可送。圣旨来得太急,我一时无法可想,就这样匆匆上路了。”

    “匆匆上路?我可听说你把云南、贵州、湖南都游遍了,还到夷陵谭宏那里住了些时日,这才姗姗来到衡州。蜀主啊,你这是不情愿来见我呢。”

    杨展大笑道:“哈哈哈哈,陛下,我无粮见你,这是在沿路去想办法呀。”

    杨展的话刚落音,吴三桂便道:“有粮无粮,我已不想追究,你也不用再想办法送过来了。既然蜀主不想再继续履行那个约定,我便顺了你的心意,解约吧。”

    这个威胁是很有效的,杨展脸上尴尬着等他的下文。

    吴三桂缓缓道:“放心,我会和你另外签定一个合约,这个合约一样可保你蜀境永世太平。”

    “谢陛下!只要能让蜀民不遭受兵灾,陛下让杨展干什么都行!”

    “别答应得那么快,我还没有开出我的条件。”吴三桂顿了顿,有意要吊杨展的胃口。杨展其实也就表明一个态度,他才不想和吴三桂再有什么交易呢。

    吴三桂试探道:“听说你已恢复蜀军,规模还不小,现在拉到长江下游,攻城略地,正是立功的大好时机。战争结束,我封你为蜀王,你想怎么经营四川,都随你。”

    杨展倒吸一口冷气,原来吴三桂宣他到衡州,为的是这个事。看来,今天要脱身,是不容易的了。

    当然,以他们三个的身手,从这金銮殿杀出去轻而易举,但那样就与吴三桂交了恶。

    他虽然没有回头,已感觉到见宽和志勇在后面散发出的杀气更浓了。见宽出手,他都没有把握拦得下。

    杨展急道:“陛下有所不知,所谓蜀军,不过是小儿组织了一些游手好闲的少年保境安民罢了,上不得战场。拉到长江下游,只会拖你的后腿,万万不可呀。”

    “金银粮食你舍不得给,军队你又不愿意拉出来,我就没办法帮你了,更没办法帮助蜀民。”吴三桂把手一摊,仿佛这个难题,应该杨展自己想办法解决。

    刘见宽挺身向前,“陛下看看有用得住我这个老道士的地方吗?我愿留下为陛下效力,手中这把宝剑应该能抵一支军队。”

    吴三桂不怒反喜,“刘堂主当真愿意留下?”

    见宽点点头,“前提是以我一人作交易。若我留下,就不再送金银、火器、粮食过来了,也不派军队。”

    吴三桂想了想,摇摇头,“以你一人作交易,这买卖不够公平,除非是蜀主你们三个一同留下。”

    杨展一口应承,“好,就这么说定。不过,我们三人只在驾前陪伴,不到阵前杀敌。”

    吴三桂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喜笑颜开道:“我得你三人相伴,足也。”

    他当即命人将杨展三人安排在他的寝殿附近,以便朝夕相伴。不过,杨展提出一个要求,隐瞒他们的身份,对外只说他们是大周王身边的养生道长。

    出了殿,刘见宽埋怨:“本来留我一人在此即可,你偏要答应一起留下来,这下可好,你被羁留于此,还不知小金和璟新能不能控制蜀中局面。”

    杨展道:“我不留下,今天就收不了场,再说,我怎么会把你一个人抛于漩涡之中不管。至于蜀中之事,川东、川南、川西、川北,都安排妥当了。我亲自在这里盯着,随时掌握事态的变化,风向一旦有变,我们就赶快回川。”

    李志勇甚是不解:“蜀主,你不是说吴三桂很快就要败吗?何苦还要在这里白花力气?难道你还想帮他夺下江山不成?”

    杨展答道:“吴三桂兵败是天意,任我怎么帮他,都不可能取得成功。但是,我们四川还没有作好准备承受他失败的后果。就拿川北来说,见宽,你那些娃娃兵还那么小,若是帮吴三桂多拖一年,他们就多长一岁。还有那些没有来得及修好的关卡、山寨,再用上一两年的时间,应该就没有问题了。当然,川东的谭宏、良月,川南的白文选、高承恩,他们都需要时间磨合。”

    他提到娃娃兵,见宽立马陷入沉思,是啊,那帮孩子确实太小,他也才刚刚教了他们一些基本功,若是能再等上两年,那就好了。

    还有,杨展留下来,见宽和志勇才能来去自如。他们在吴三桂宫中,又和在四川有什么两样呢?

    随即,杨展便派李志勇回一趟四川,把这件事告诉费小金和杨璟新,好让他们放心。

    但是,杨展和见宽留在衡州的事,是蜀江盟的最高机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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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平静了几百年的天府之国硝烟又起,搅动了三千里岷江风月。蜀难连年,血流沃野,尸塞河道,虎狼纵横。主人公在一众和尚道士的帮助下,平叛乱、御流寇、战魔王、除虎患,最终重建蜀国,再现“峨嵋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蜀山蜀水的美好画卷。岷江风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岷江风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岷江风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