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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果然绝妙     岷江风月txt下载     岷江风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章 魔王遇伏

    伏虎阵刚练成,杨展就想去找张献忠试试它的威力。这段时间,张献忠在中原肆意撒欢。杨展既内疚于放虎归山,又担心发了迹的魔王终有一天还会入川。

    他把想法一说,大家都一致赞同。但有两个问题:藏好的兵不能拉出去,师叔定真必须一起去。

    定真道:“我可以离开两三天。只要我们和那三十六个江湖游侠能去,其他就暂用左良玉的兵士吧。”

    前面六人身着玄装,手执硬驽,身背宝剑、箭筒,怀揣短铳、弹弓,骑着白色的骏马。晃眼一看,还以为是同一个人。

    后面三十六人,装扮各异,兵器各异,跨下骏马也是各不相同。

    一行人像一道闪电,须臾到达大别山信阳战场。

    已经连打六场胜仗的张献忠,根本不把左良玉放在眼里。左良玉坐在营中,一脸的气急败坏。

    传令兵闯了进来,“报,广元守备参将杨展求见。”

    左良玉一脸惊愕,没收到杨展协同作战的军令呀,“快快请进。”

    杨展带着一行人快步向前,施礼道:“杨展携师叔、师兄弟见过左将军!”

    左良玉问道:“杨将军到我这里,可是有军令传达?”

    “我们为助左将军立功而来!”

    “不敢,不敢,杨将军上次放跑张献忠,我们到现在都还在擦屁股,这次断不敢再劳烦!”

    “上次虽因力不能及,杨某终归难辞其咎,所以今天特来将功折罪。”

    “张献忠现在更加麻烦,你带了多少人来,有何计策胜他?”

    “只有四十二人,个个身怀绝技。我虽没有把握完全将他消灭,但有一计让他在信阳大败溃散。”

    左良玉眼睛一亮,“计将安出?”

    杨展道:“分而击之。只需如此、如此。”

    左良玉大喜。杨展甘冒风险,他也乐得成全,更何况功劳最后也是他左良玉的。他已经很久没打过胜仗了,再不打胜仗,对不起朝廷不说,士气一日比一日低落,就只有把这下坡路一直走下去了。

    翌日,张献忠火力全开,几个义子从四个方向朝信阳城推进,很快就分别与左良玉的军队交上了手。

    张献忠在山峰的最高点把整个战场观察了一遍,决定趁义子们牵制了左良玉的兵马,带中军一千人绕道突击,直接攻下信阳城门。

    在林中跑着跑着,感觉身后的队伍越来越少。起初还以为是没有跟上或是开了小差,当他跑到开阔地,看见只有五六百人时,才明白中了诡道。

    已经晚了。

    自他冲下山峰,杨展四十六人便在他的两翼跟着跑,神不知鬼不觉地逐次裁剪他的队伍,

    现在,他们被围了起来,四十六人围五六百人。

    第一圈,黑衣白马,飞快转圈,仿佛只有一人,又仿佛千军万马。

    第二圈,人马杂腾,也是飞快旋转,但有的往这个方向,有的往那个方向。

    弹石和驽箭如雨一般射向张献忠的队伍,而他们的箭却奈何不了这些人。几次组织往外冲,却又仿佛被网拦着。纵是身经百战的重甲铁骑,也没见过如此诡异的阵仗。

    跟着张献忠的,全是除了义子外,对他最忠诚的人。他们密密麻麻堵在他的身边,他连虎拳都没办法施展。

    看看自己的人越来越少,张献忠发一声虎啸,拨开队伍就往前冲。

    结果更惨,他的人被围成了两个圆圈。他和四五百人一圈,另两百人被围成一圈。他连连吼叫,发力直冲,却象母鸡生蛋,他越冲,产生的圆圈越多。

    他所在的圆圈始终都是两层,直到身边所有的人都被裁截到其他圆圈之中,他便只被一层黑衣白马包围。

    这一下,他昂昂大叫,虎拳连连击出,大刀乱砍,却看见无数的杨展挥着伏虎拳和伏虎剑迎头而来。

    张献忠一时魔性大发,使出浑身解数与他们恶斗。身上已有多处受伤,他已不管,竞是越斗越勇。

    此时,大别山上本有多处战斗,张献忠的虎啸在山谷之间回荡传播,竟然盖过了所有的枪炮和打斗声。

    可望、定国、文秀、能奇,听见这虎啸,便知父亲陷于恶斗,一时大急,左良玉的人马却死咬着他们不放。

    对于他们来说,人马散了,可以重聚,父亲没了,却是天塌地陷。四人不约而同,扔下自己的部属,各带一飚精兵,来救父亲。

    他们一走,队伍马上溃败。左良玉趁机大肆驱杀农民军,张献忠的十几万人顿时作鸟兽散,在大别山上到处乱跑,跑得不快的,都被官军割了脑袋。

    等几个义子带人赶到,张献忠的中军人马已经被那些圆圈吞食得所剩无几。刚到达的人马也立即被切割成了几个圆圈。

    四兄弟顾不得弄清形势,一径冲向围着父亲的黑白怪圈,负责辅阵的江湖游侠们始终都把他们截不住,圈不起来。

    杨展见这飚人马就快杀到他们身后,赶紧提前结束伏虎阵,大叫一声“刺!”五把宝剑同时刺出,张献忠向没有来剑的那方闪躲,这一方正是杨展,他拿的才是伏虎剑。

    张献忠身中伏虎剑,大叫一声:“杨展,你好狠!”仰身要倒,可望一个纵身跳到他马上,抱着了他,在兄弟们的掩护下,拼命跑出圆圈怪阵。

    杨展带人紧追不舍,张献忠不知是死是活,这次可不能再纵虎归山。

    在商城,四兄弟又被追上。趁杨展阵势未成,奋力死战,带着剩下的六七十人逃向英山。

    可望四兄弟经常跟着张献忠在大别山辗转,对地形非常熟悉,渐渐便摆脱了追击。

    这才找了一个山洞,放下张献忠。还好,虽全身是血,张献忠仍喘着气。杨展那一剑来得太急,去得也快,虽在胸上刺了个洞,并不致命。

    义子们见他伤得如此严重,一边为他止血疗伤,一边掉泪。张献忠虚弱地一笑:“我儿莫哭,老子还死不了。”

    可望道:“接下来怎么办?还请父亲拿个主意。”

    张献忠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材烧。我看你们也伤得不轻,咱们找个地方养伤,伤好再出去把散了的队伍归拢。”

    “这里迟早被找到,我们得尽快离开。”

    “就去李自成那里吧,他也该还我的情了。”

    当初如果没有张献忠的资助,李自成就不可能在商洛山活得下去,也不可能走得出来。

    他一出来,打着“均田免赋”的旗号,很快聚集数十万人,攻克洛阳,杀福王朱常洵,从后园弄出几头鹿,与福王的肉一起共煮,名为“福禄宴”,与将士们共享。同时,没收福王府中金银财货和大批粮食、物资,发布告示大赈饥民。

    现在,听说他准备攻打开封。此时去投他,正当其时。

    父子一行挣扎着跑到开封城附近,李自成已得到消息,接出营外。

    “敬轩呀,敬轩,我们的大英雄,你怎么伤成这般模样?来人呀,快快给八大王和他的部下治伤。”

    罗汝才已经先来投靠了李自成,当初的三十六营,还有后来的十三家,有很多都在这里。

    仿佛,大家又要在这里聚义,父子们都有了回家的感觉。

    李自成日日来探张献忠伤情,看他略好,便开口道:“往日看你伤重,不好搅你养伤。现在你已大好,我便将肺腑之言告诉你。”

    看张献忠听得专注,他接道:“以前大家虽然结盟,其实还是互不买账,各干各的。这里流窜一支,那里跑着一股,像土匪,更像丧家之犬,官家把我们叫流贼。”

    “所以呢?”

    “所以我们不停被剿。我想好了,今后可不能这样干,你们愿意留下来跟着我李自成的,必须编入我的部属,听我的指令,统一行动。不愿意留下来的,我也不强留,并重礼奉送。”

    “哈哈,自成兄既如此说,我也不瞒你。当初跑得狼狈,丢失了不少兄弟。他们跟我多年,我可不能置他们于不顾。就这几日便向你辞行,多谢收留,容我后报!”

    “也好,也好。你再安心养些时日吧。”

    晚上,罗汝才慌张来报,“李自成告诉大家你不愿加入他的队伍,李过等将领便要杀你。是我死命拦着,趁他们还在犹豫,赶快跑吧!”

    张献忠将信将疑,罗汝才又说,“我为你准备了五百匹马,你足可靠它们重新来过,将来发了家,可别忘了我。”

    张献忠这才带着义子们悄悄离去。

    路上,文秀道:“我看李自成不像那样的小人,即使他的部下想杀我们,他也不会容许。”

    “今日或许不会,来日不可避免啊。孩儿们,靠谁都不行,以后我们还得靠自己。”

第三十一章 杨展收匪

    杨展在大别山上寻了两天,除了偶尔遇上张献忠溃散的队伍,再也找不着张献忠的踪影。

    定真师叔说:“这次我们将他伤成那样,如果他都还能活下来,说明他命不该绝,我们也只有顺从天意了。”

    好在总算让他受了重创,杨展带去的四十六人,也有一半挂了彩。

    他去找左良玉:“左将军,杨某这次幸不辱命,张献忠虽被接走,应该元气大伤,短时间内不会再出来作乱了。我这就带师叔师兄弟们回家疗伤,你就当我们从来没来过,别向朝廷报告,好吗?”

    左良玉道:“杨将军果然是英雄豪杰,出马便立奇功,我若不报告,岂不埋没了你的功劳?”

    杨展客气道:“哪里,哪里,都是左将军谋划调度有方,凭杨展区区数十人,怎可敌张献忠十万人马!”

    左良玉也觉得自己这次确实发挥得很好,便不再和杨展客气,急于去点数战利品了。张献忠丢盔弃甲,大败而逃,襄阳的财富落了大半在这里。由于人马都有受伤,杨展便选水路回重瞳观。

    回川船上,大家非常振奋,伏虎阵刚刚练成,便大显神威。

    杨展却道:“这次胜在出其不意,张献忠没有料到我们会用这个办法切割他的人马。而且,如果外援足够强大,我们反倒不堪一击。”

    费小金忽然想起:“师兄怎么忘了绿翊羽扇?妙峰和尚不是说过‘伏虎阵成,绿翊建功’吗?”

    杨展叹道:“怎么可能忘记?那羽扇看起来就是一把普通的扇子,我研究了很多回,都没发现机巧。”

    定真劝道:“这次算险胜,也看出我们还有很多需要改进的地方,也许等到练得足够成熟,自然就知道怎么用绿翊羽扇了吧。”

    朱平樨在旁边若有所思地开了腔:“师叔、师弟们,既从水路回去,我想请你们陪我沿江巡视一下蜀王府的庄园,不知可否?”

    帅远洪在旁边帮腔道:“怎么不可以?反正回去也只是练兵。大家辛苦了那么久,也是时候游山玩水休整一下了。”

    见宽也颔首,“对呀,那些江湖游侠早就嚷嚷着要出来游历了。”

    杨展望着定真,定真道:“让见宽给我在叙州另备一小船,我从那里跟你们分道,你们想怎么玩,就去玩吧,我可不奉陪了。”

    到了叙州,送走定真师叔,一行人便往蜀王府的庄园而去。

    “小王爷,小王爷呀”,还没进门,庄园的李管家就跪在了朱平樨面前。

    “有话好好说,究竟发生何事?”

    “庄园昨夜遭土匪抢了,仓库里的粮食全被搬走了!”

    “都反了,都反了,土匪胆大包天,竟然敢抢王府庄园!”游侠们顿时嚷嚷开了。

    “哪里来的土匪?昨夜抢的,要搬那么多粮食,应该走得不远。”

    管家呆在那里发神,朱平樨提高声音喝道:“我问你,哪里来的土匪?”

    管家只得答道:“说是土匪,其实就是这里的百姓。”

    众人一时哗然,这是什么世道,百姓都开始出来抢劫了!管家这才娓娓道来。

    原来,这几年朝廷内外用兵,每每缺钱缺粮,便向百姓征收,一年要收几轮。当地官府收不起来,也会到百姓家中去抢。

    百姓没有饭吃,就去地主家抢。地主一边要向官府上交税粮,一边又要被百姓抢夺,苦不堪言。很多人就想了个办法,将自己的田产投靠到蜀王府的庄园,因为蜀王府的田产不需要上交赋税,老百姓也不敢轻易抢劫蜀王府。

    谁知最近从长江上来了几个土匪,曾经是西北农民军的小头目,他们找了一家农户,在那里住着不走了。附近有很多百姓,为了吃口饱饭,投靠了他们。

    他们先是鼓动百姓抢了几家富户,富户已无粮可抢,便带头来抢蜀王府的庄园。

    “我今早去报官,官府竟然说管不了。”管家连连叹气。

    “好吧,我来管。现在已快天黑,你先安排好我这些朋友的食宿,明天再作计较。”

    其实,他们在来的路上就已经被土匪盯上了。几十匹膘肥体壮的骏马太让人眼馋,一场大战过后,人困马乏,再加上有一半的人受了伤,要想袭击他们,太容易了。

    三更时分,土匪将庄园团团围着,火把通明。

    领头的喊道:“里面的人听着,不管你们是何方神圣,已经被我们包围了。要想活命的,乖乖空着手出来,连夜滚蛋。否则,别怪我们刀下无情!”

    他的话音一落,一阵阴风刮过,火把全都熄了。紧接着一道黑影掠来,还没等他们作出反应,站在前面的二三十人全都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

    “鬼呀,鬼呀,快跑!”

    后面的人慌忙逃走,也无人追赶。

    杨展早就料到他们会来,帅远洪建议趁机灭了这股土匪。但杨展却说,“现在天下大乱,哪里都有这样的事情,我们能杀多少?何况大部分都是老百姓。”

    朱平樨忧心忡忡地说:“这种事最难处理。今天因我蜀王府,如果大肆杀掳,恐失民心,留下千古骂名。处理不好,朝廷那里又起麻烦。”

    杨展想了想,道:“这件事情,平樨师兄你就不出面了,如果你舍得王府庄园的田产财物,我来替你作主可好?”

    平樨道:“天下已乱,要财何用?只要保得我蜀王府和四川平安,我父王已经给我放权,你尽管处置吧。”

    杨展便让他和三十六名游侠踏实睡觉,他和费小金、帅远洪、刘见宽轮流守夜,只等土匪来袭。

    现在,被裹挟的百姓已哄散而去,只剩下这二三十个被点了穴道的人。他们将这些人五花大绑,然后才解开他们的穴道。

    杨展端坐堂中问道:“你们这些人哪些是从西北过来的?谁是头儿?”

    “杨将军,是我呀,你的亲兵岳大阳。”

    杨展一惊,仔细一看,确实是在榆林当游击将军时候的亲兵。他问道:“你怎么好好的官兵不做,做了土匪。”

    “你回家丁忧,一去就是三年,你不知道我们边兵后来有多惨。全年领不到饷银,陕西又接连大旱,眼睁睁看着全家老小饿死。想吃饭的,都跟着王嘉胤、王自用造反了。他们二位死后,有些跟了李自成,有些跟了张献忠。我们几个,哪个都不想跟,只想过安稳日子,一路流落到此。谁知为了活下去,还是不得不当土匪。”

    “那我现在给你指一条明路,你可愿听我安排?”

    “当然愿意。”

    “好,明天你们几个就搬进庄园来。抢走的粮食,给各家百姓留一点,其余的,全部还过来。既然百姓听你的,你就把他们组织起来,在庄园的田地上耕种,任何时候都别让田地荒着。收割的粮食,分给百姓吃用,剩下的,储备起来。农闲时候,就组织百姓操练,我和师兄弟及游侠们会轮流过来教大家。需用的兵器,我也会帮你们安排。”

    “杨将军,你这是要屯田养兵吗?我们可不愿意再为朝廷卖命!”

    “放心,你们不是朝廷的兵,也不是王府的兵,你就当是我的兵吧。对外,你们是王府的家丁和佃农。其实我让你们这样做是为了保护你们自己,保卫自己的家园。”

    “好,我愿意跟着杨将军,你说咋干就咋干。”

    朱平樨从里面走了出来,“以后你们都别叫他杨将军,就叫展大侠吧,我的教习展大侠。你们应该多谢展大侠的不杀之恩。”

    “多谢小王爷,多谢展大侠!你们的大恩大德,我们一定都告诉乡亲们。让大家都听你们的,任何时候愿为你们效命。”

    这些人走后,朱平樨对杨展道:“展大侠这样处理,可谓一举三得。既救了这方百姓,又在这里养了一批兵,更是确保乱世当中,不致荒芜了田园。”

    费小金沉吟道:“这个办法还可复制,我们这趟水路走得可真是值了。”

    帅远洪不满道:“展大侠,下次你还是让我发挥发挥嘛,今天我动都没来得及动,你就把战斗结束了。”

    杨展笑道:“我当然不让你动,你的短铳若是伤了人,大家就不好说话了。这样,你就留在这里,帮助岳大阳屯田练兵,教教他们武艺。”

    帅远洪知道这个任务的重要性,也不推辞,慨然应允了。

    离开叙州,船到犍为,又遇一股上船抢劫的土匪。他们干净利落地收拾了后,也带到蜀王府的庄园安置下来,并将费小金留下教习。

    后来在嘉定、青神以及几个小镇如法炮制,这一路,沿岷江道,收服土匪七支,统统收归展公子名下。

第三十二章 魔王会师

    当杨展在岷江道收服土匪,藏兵于蜀王府各地庄园的时候,张献忠父子带着罗汝才私赠的五百骑,自河南往南直隶东下。

    虽一路上都有散兵游勇来投,但之前的人马被打散后,都藏匿到深山老林去了,一时之间难以聚拢。

    可望建议大家分头去找,约一个地方会师。

    张献忠摇头道:“不必这样费事,我们只需打一场胜仗,大家就都知道我还没死,也就知道往哪里找我了。”

    “打哪里?就我们这不足三百人,也可攻城掠地?”几个义子都觉不可思议。

    “之前,官军把火力都集中在我身上,李自成才能趁机发展壮大。现在,他以百万之众围开封,官军当然都集结到他那里去了。孩儿们,别怕,跟着我去打最近的毫州吧。”

    此时,大部分官兵都被调到关外松山、锦州一带,和清兵会战去了,剩下的又基本上都集结在开封,毫州守军果然不足五百,经不起张献忠一声虎啸。

    打下毫州城,文秀对张献忠说:“父亲,以前李自成和我们一样,忽盛忽衰,无尺寸之地,但现在几乎拥有整个河南。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张献忠饶有兴味地望着他:“我听你说说看。”

    “因为他抓住了民心。你看他的口号,‘迎闯王,不纳粮’,振臂一呼,人们扛着锄头就来投他,轻易就聚了上百万人”。

    定国也在旁边补充道:“他以前比我们杀人还多,手段还要残忍,但现在听了牛金星、李岩的话,不滥杀了,还到处宣传‘剿兵安民’,表明他是仁义之师,反倒显得我们不仁义了。”

    听了他们的话,张献忠非常高兴。“孩儿们,看来这次到李自成那里养伤,我们收获很大呀。我也觉得,重新走出商洛山的李自成和以往大不一样了。我们可不能落后于他,你们都说说,还发现了他的哪些好东西,等我们的队伍齐了,也都用上,一定超过他。”

    可望道:“李自成自从占领洛阳,渐渐将过去的流动作战,改成了每得一城、分兵据守,所以才有现在的规模,我们以后也要这样干才行。”

    能奇最好武,激动地跳起来说道:“你们发现没有,他们练兵的时候,教一种武术,叫‘闯王刀’。这种刀法,招术奇特,手法惊异,步法多变,实而不华,马上、步下均适用。攻如猛虎下山,具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防时稳如泰山,伺机相还。临阵应用,以攻为主,先发制人,其特点是猛、快、巧、准。”

    他的这番话重重地击在张献忠心上,上次被杨展的怪阵打伤,他一直都在苦苦寻思破解之法,至今无果。义子们还在兴奋地说个不停,他已经站起来离开了。

    不几日,之前打散的王尚礼、白文选、冯双礼、马元利、张化龙等大将都带着人马找来了。张献忠的军师、妻儿一直是白文选负责保护,上次溃逃,竟然毫发未伤,白文选因此被张献忠收为义子。

    生死相逢,抱头痛哭。张献忠下定决心要建立自己的根据地,绝不能再这样经不起别人一次痛打了。

    他果然学着李自成的样子,除了杀几个毫州城的土豪外,没有乱杀一个百姓,并宣布免赋三年,来投他的百姓络绎不绝,很快又凑了十余万人。

    还没想好在哪里安置这十余万人,下一步怎么办,有两个旧相识找上门来。他们便是老回回马守应和革里眼贺一龙。

    最近几年,各支义军都经历了一个你败我起、时分时合的过程。他们和左金王贺锦、治世王刘希尧、争世王蔺养成组成的“革左五营”,活动于安徽、河南、湖北三省的交界地区,积累了非常可观的实力。

    “革左五营”主要是依托大别山脉的英霍山区辗转游击,那一带形势险要,且在战略上占有重要地位:东面对大明帝国的陪都南京构成威胁,东北方向则可直向凤阳皇陵。

    朝廷本想招抚他们,许诺的条件也还满意,双方暂时停止了军事行动,甚至革左五营内部已经在考虑若投官军,先打何部义军的计策。

    但负责招抚的功臣杨卓然遭到弹劾,他们看到明廷内部矛盾无法调和,心知不能长久,现在张献忠又起来了,便彻底打消招安之意。

    他们来到张献忠营中,是要邀请他进入英霍山区会师练兵,然后联合发展。“其他人都投到李自成那里了,他们要向北发展,我们不妨向南发展,和他们平分天下!”

    “妙啊,老子也弄个皇帝来当当!”

    第二天,留下大将冯双礼和军师潘独鳌守毫州城,张献忠带着十余万人马进入英霍山区,与“革左五营”会师,义军又形成了二十万人的声势。

    在这里,张献忠也开始和李自成一样,稳扎稳打,建立根据地。

    他总结了自己之前的战斗经历,取得胜利的,大多是采用孙子所云:“出其所不趋,趋其所不意,避实击虚’之法”,即“以走制敌”的游击战术,依靠重甲铁骑,其来也如风雨之骤至,其去也如鬼蜮之难知。数月间或驰江北,或趋楚豫,令官兵追逐不暇。所以能避实就虚,节节取胜。遭到失败的,或者是防御战,或者是拖着十余万人出战,战线拉得很长,被庞大的后勤所制约。

    现在,他将二十万人分为战斗部队和地方守备部队,保持战斗部队的机动性和地方守备的稳定性。

    战斗部队分为中、左、右、前、后五营,以不同颜色旗帜区分。之前的“革左五营”头领,各带一营。张献忠的五个义子分别给他们当副将,目的不言而明,磨炼义子,随时随地掌握部队。

    地方守备部队则由一直跟着他的王尚礼、冯双礼、马元利、张化龙统领。

    部队以步兵、骑兵为主,“马七步三”,另有炮兵、工兵、水军。在装备上,有炮有铳、有弓箭,还有火药,有铁胄,也有骡马。

    张献忠更加重视练兵习武,提高队伍的作战能力,规定将士四更即起,操练武艺,到天黑才结束。他把李自成的“闯王刀”刀法改了一下,重新命名为“大王刀”,让每个营都要练习,人人必会。同时,比武选官,奖勇罚怯,打造一支勇往直前的铁军。

    他也重视军队纪律,要求将士严遵约束,按令行事。每到一地传牌申禁:“不**女,不杀无辜,不掠资财”。

    张献忠一边练兵,一边屯田,积累了大量的粮草,作好了充分的战斗准备。

    崇祯十五年二月,离张献忠最近的县城-舒城有官兵哗变,逃至霍山,说是要将舒城献予八大王,张献忠大喜。

    五营统领都来请战,张献忠便道:“这是我们会师以来的第一场战斗,必须取得胜利,鼓舞士气,震慑官兵。”

    在舒城哗变官兵的带领下,张献忠率大军自霍山直扑舒城。当时,舒城县令丁忧回乡,正在县城的翰林院编修胡守恒和游击将军孔廷训率舒城军民守城。

    张献忠绕城一周,见“黑云压城”,大喜道“此城必破”!又向城内射招降书,编修胡守恒站在城上将招降书撕毁,下了死守舒城的决心。

    看到大军压境,游击将军孔廷训畏死投降了,并指引张献忠用一种专门打洞的车在城墙上打洞,接连打穿了好几处。胡守恒率领老百姓拼命堵洞,血战三天,县城被攻破。胡守恒冲杀到县城南门外三里处的荷花塘,被抓获杀死。

    为了庆祝会师后的第一场胜利,张献忠将舒城更名为得胜州,并在这里建立政权,立医士胡玄浦为丞相。

    占领舒城不久,又攻下六安。因在破城中死伤不少人马,张献忠恨急,魔性大发,又要滥杀,被几个义子死死拉住,但也将俘获者,男砍左手、女砍右手。

    张献忠连打胜仗,便想一口气拿下庐州。庐州是一处军事重镇,它的东北方是“中都”凤阳,东南方是“留都”南京,三座城市犄角鼎立,互为支援,防守严密,易守难攻。

    这里城高池深,重兵驻扎,素有“铁庐州”之称。新近投降的游击将军孔廷训告诉他,“庐州城池坚固,崇祯八年,混天王等农民军起义军头目就来攻打过庐州,打了七天都没有攻克。”

    八大王想:“我现在兵强马壮,不可能连个小小的庐州都攻不下,但现在要收民心,就要避免伤亡,最好想办法智取。”

    胡玄浦禀道:“我最近听说,明朝的学政将到庐州督学。”

    张献忠马上命令再探,得知消息确切,便先派手下兵丁扮作小商贩混入城内。不久,学政果然来到,张献忠让可望带人装扮成迎接学政的官员,前去迎接学政。接到之后,立马将其在半路杀掉。

    然后,张献忠乔装成学政模样,端坐在高车之中。手下的将领在铠甲外面穿上学政手下人的衣服,在旁边护卫。另外精挑细选三百名兵丁,装扮成穿青衣、头戴书生帽的读书人,在后面跟随。远远看去,像很多读书人陪着学政一同前来。

    当时庐州城已经数月没有遭受农民军的袭击和攻打,防御便开始有点松懈。这时城门外忽然报告,学政的车马要进城来,于是守城的官员立马开启城门并出城迎接。

    张献忠乘坐的马车及其后面的随从已经到城下,官员一看,跟随的都是读书人,虽然有好几百人,但是也没有起疑心。

    当队伍全部进入城中,张献忠发一声虎啸,从高车中飞出来,虎拳排山倒海击出,一阵旋风中,官兵死伤无数。

    跟随的几百名手下全都持短刀,四处砍杀。之前混入城内的兵丁也跳出来接应。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守城官兵没有料到,一时惊慌失措,到处奔逃。

    张献忠打开城门,埋伏在城外的队伍一拥而入,原本固若金汤的庐州城,瞬间就被张献忠给拿下了。

第三十三章 杨展入狱

    崇祯十五年,明朝和清朝的“松锦大战”以明军失利告终,除宁远外,辽东全境陷落。此时,张献忠在江南闹腾得厉害,李自成在河南郏县与孙传庭大战。

    四川暂无战事。但,大明江山已摇摇欲坠,或将被满族攻占,或落入流贼之手。哪种结果,蜀王府都将在劫难逃,蜀王朱至澍为此寝食难安。

    虽说杨展和朱平樨已在各处庄园藏了兵,终究是远水难解近渴。四川大部分人马都跟着巡抚陈仕奇驻守重庆,成都仍然只有千余兵丁。

    他叫平樨将杨展请到蜀王府商议,杨展道:“唯今之计,破财免灾。你出钱,让巡按刘之渤招募兵丁守卫成都。”

    蜀王摇摇头,“我已跟刘之渤多次暗示过这个意思,无奈此人甚是迂腐,说招兵可以,但目前成都无战事,招起来的兵必须送去打清兵,或者到中原剿贼。我也想为皇上分忧,无奈现在大势已去,蜀王府舍掉十三代积下来的财物,也不一定保得一方平安。”

    “如此说来,王爷一定另有妙计,杨展洗耳恭听,但有吩咐,愿赴汤蹈火。”

    “这十几年来,成都被围两次,都是依靠你才得以解围。我想,其他人也靠不住,还是得请你来主持大局。王府已经很久没有办过宴会,我若出面,不请衙门里的人又不妥当。我就想,或以小儿平樨以武会友的名义,请一些富家世族的子弟,等吃喝好了,就同他们商量一个大家共同出力的法子吧。”

    杨展明白,蜀王除了想藏兵于富家世族,也想将这笔开销摊给大家,眼下确也是个自救的好办法。于是,慨然应诺。

    平樨道:“这些人,都是势利的,最好将重瞳观的江湖游侠和部分兵丁先移进王府。”

    蜀王摆手道:“兵丁就算了,我可不想被朝廷治罪。”

    杨展建议:“请客的时候,最好把几座大寺庙和道观的住持也请来。”

    宴会时间就定在第二天,将一些细节商量好,杨展向蜀王和平樨师兄拱了拱手,告辞道:“那我们分头准备吧。”

    宴会头天,杨展将江湖游侠带进了蜀王府,一起住在僻静的后园。

    第二天一早,后园便传出厮杀之声。世子平桦惊异之下,跑来看个究竟,原来是平樨正与他们练武。

    平桦取笑平樨:“整这些花样,方便你每天舞枪弄棒。”

    平樨肃然劝告:“兄长定要尊重这些侠士,危机关头他们或能保你周全。”

    平桦一笑,“我且陪你们应酬,今天你可是主角。”

    说话间,费小金、帅远洪和刘见宽相继到了。之所以通知他们从庄园赶回来,因为今天的宴会将是一场武林盛事。

    师兄弟们陪着平樨去王府门口迎接客人,大慈寺悬空和尚和青羊宫清夜道长来得最早,平日常在蜀王府走动,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个态度还是要有的。

    时常一起郊外打猎的狐朋狗友自然落不了,另外便是成都富家巨族的公子们。

    宴会以川西民俗坝坝宴的形式举行,三十张大圆桌摆在王府花园,其中有五桌素席招待和尚道士。

    宴会当中搭了一个台子,当然不是用于歌舞,朝廷刚打了败仗,即便是远在西南的蜀王府,也不敢造次。

    众人落座,小王爷朱平樨走上舞台,拱了拱手:“各位朋友,今天把大家请到蜀王府相聚,目的是以武会友。来赴宴的,除了富家巨族的公子少爷,便是各大庙宇道观或者江湖上的武林高手。所以,今天的聚会也是川西的武林大会。有请我的师弟杨展大侠上台主持。”

    台下众人齐呼:“展大侠,展大侠,展大侠...”

    杨展羽扇青衣,从人群中飞身而起,轻轻落在台上。

    “各位,如今形势,北方有满族如狼似虎,中原有闯贼洪水猛兽,江南有魔王张献忠攻城掠地,即使没有战乱的地方也是土匪横行,国家危难,民不聊生。朝廷四处用兵,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倘或四川有事,成都有事,如果我们不能自救,就只能是坐以待毙,成为别人刀下之鬼。”

    立时就有人急得大叫:“展大侠,赶快想办法,你说咋办,我们就咋办!”

    杨展笑了笑,“今天请大家来,就为商议这事。我有一个建议,各家分头招募一百名家丁,配齐武器装备,养在家中。寺庙道观能招多少就招多少,缺钱缺粮可到蜀王府来领。平常分散训练,每五日一次集中训练,重点训练守城和巷战。”

    又有人提出:“我们不懂武艺,不会练兵,如何分散训练?”

    “今天来赴宴的江湖游侠们等一会儿会给大家表演武艺,你们可以自愿邀请他们到家中教习,帮你们训练家丁。”

    “好,好,好!”台下众人纷纷鼓掌,有杨展为大家拿主意,身逢乱世,心有稍安。

    武术表演是从他们几个师兄弟开始的,师傅所教,不敢拿出来炫耀,他们只舞了一段伏虎阵中自创的“万剑伏虎”,便已让富家公子们惊为天人。

    游侠们也逐一上台展示,王府一派尚武景象,群情振奋,纷纷表示明天就开始招兵训练。

    动作最快的就是大慈寺和青羊宫,不出十天,已各藏了三百兵。他们做这件事情很简单,平素就有难民络绎不绝地到那里讨吃讨喝。现在听说只要愿意练武当兵,就可以长期留下来,吃喝不愁,正是求之不得。

    富家巨族也有办法,谁家不在乡下有田有地?雇农佃农帮工一大堆,巴不得跟着主家在成都府吃香喝辣。也有人趁势多招了人,请那些江湖游侠帮助训练,城里乡下都安置满,方便随时逃乱。

    一月之内,成都府新招募且藏匿起来的兵丁便有了数万人。

    杨展带着师兄弟,今天在这家,明天去那家,或是在寺庙道观,衣不解带地忙于练兵,五日一次的集中训练也一次不落。

    朱平樨不方便公开出面练兵,便负责驽箭火铳大刀铁剑等武器的打造,也准备了很多守城的物质,檑木巨石沿城墙堆积如山。

    当初为了打奢崇明,葛宝师傅曾发明了一种火箭车,攻击力很强。幸好杨展还记得火箭车的制作方法,便也制造了数十辆。

    富家公子中,有一名叫曾英的,长得也是风流倜傥。本是外地人,新近随父亲到成都巡按刘之渤手下做官。他也有一身好武艺,平常也喜欢和武林中人结交。

    杨展们搞的这次藏兵行动,曾英最是积极,不只带头招募,带头训练,还帮助大家出钱出粮出主意,很快就和他们打成了一片。因他为人仗义,喜欢救人急难,大家都很喜欢他,口口声声叫他“曾公子”。

    曾公子对展大侠一向仰慕,这次有机会聚在一起,也讨教了不少武术要领。最重要的是,新结交了大量的江湖游侠。

    他的行为却是让父亲很是忧虑。

    一天,他来向杨展辞行:“展大侠,我父亲已为我在巡抚陈仕奇帐下谋得一个小官职,明天就要起行,去重庆报到。”

    杨展大喜,拍着他的肩膀夸赞道:“如此甚好,曾公子一身武艺,自当报效国家。川东若有你这样的英才守护,成都又多了一道屏障。”

    曾英谦逊道:“曾英不才,定不辜负展大侠的期望!”

    又过了三月,一道圣旨让成都府陷入****。

    杨展被通知到蜀王府接旨,这道圣旨是太监总管王承恩亲自来宣读的。蜀王府全体人等、杨展、刘之勃以及成都府衙部分官员,黑压压跪了一地。

    崇祯皇帝先是将蜀王父子臭骂一顿,说他们坐享荣华,辜负圣恩,危难之际,不思报效朝廷,出钱出粮出兵,反倒秘密藏兵,搞阴谋诡计。然后斥责杨展,身为参将,不尽职广元守备,混迹江湖,搅乱成都,与朝廷作对。

    蜀王父子被责令禁足,杨展收监,待刘之勃将其具体罪行查明,再一并解送进京。最重要的,还有两句,命蜀王将十万两黄金、五十万两白银、一百万担粮食交太监总管王承恩,命杨展以待罪之身,三日内将成都府藏匿的两万兵丁交太监总管王承恩。

    圣旨宣读完毕。蜀王朱至澍还不敢起身,跪在地上抖成一团,话都说不明白。杨展见此情形,大声向王承恩求道:“王公公,请容我告知实情,所有一切都是杨展所为,与王爷、世子和小王爷无关。”

    “有什么话进京对皇上说吧。锦衣卫,还不快将杨展拿下!”

    锦衣卫一拥而上,将杨展捆了个严严实实。他们都知道杨展武艺高强,怕他拒捕。岂知杨展向来行事光明磊落,他相信皇帝弄清事情原委后,能理解他原谅他的。

    王承恩扶起蜀王,“王爷,奴家知道你事出有因,但现在皇上盛怒之下,也容不得分辨。成都藏兵的动静也忒大了,皇上若不处置,恐怕各地效仿,不用别人来抢,大明朝的江山就被你们自家个儿弄没了。”

    蜀王一迭连声,“皇上圣明,王公公辛苦!”

    王承恩接着附耳低语:“王爷您就好生遵旨执行吧,有了您的金银粮食和人马,皇上打了胜仗,指不定就不再追究此事了。”

    随后又对刘之勃道:“刘巡按要把此事查得清清楚楚,切不可冤枉了王爷。更要协助王爷和杨展将功赎罪,今晚就让杨展的亲友探监,务必在明天将两万人马凑齐。”

    刘之勃唯唯诺诺,跟在王承恩屁股后面离开了蜀王府。

第三十四章 魔王称王

    张献忠攻陷庐州后,又连下无为、庐江,并在巢湖训练水军。接着又打败了总兵官黄得功、刘良佐的官军,江南大震。

    数场战斗,令可望、定国、文秀、能奇进步神速,很快在战斗部队中树起了威望。五营将士几乎都看他们的眼色,引起老回回马守应、革里眼贺一龙、左金王贺锦、治世王刘希尧、争世王蔺养成“革左五营”的强烈不满。

    内部有了裂口,自然不堪一击。当刘良佐带着官军卷土杀来,张献忠大败。他的军师潘独鏊、徐以显都被打死了,他只好率部西走郸水,“革左五营”趁机离开他,北投李自成。

    这个时候的李自成已经打败孙传庭,手下聚集了上百万人,气势如日中天。左良玉为避李自成,尽撤湖广兵东下,张献忠趁机攻占黄梅。

    在黄梅,张献忠对义子和大将们说:“我们起兵比李自成早,十多年来一直比他强盛,现在反倒落后于他。这种耻辱,我忍受不了!”

    可望道:“父亲勿忧,他现在虽然势大,但还没有取得天下。明朝气数已尽,我们趁势拿下长江以南,即使得不了全部的江山,也可分得一半。”

    张献忠道:“正是因为大明气数已尽,现在清朝、李自成和我们,都在争抢,谁先抢到谁就得天下。目前,我们落后了。”

    义子和大将们纷纷表态请战:“我们愿舍生忘死,为父亲取得江山。”

    张献忠满意地笑道:“你们有此决心当然很好,但有件事以后得听我的。”

    大家又齐喊:“但听吩咐!”

    “非常之时,要行非常之举。现在,我们要和李自成比哪个更快,最好的办法就是比谁更心狠手辣。前一阵子,我听从你们的劝告,不滥杀无辜,以收取民心。这样的后果就是:大家都不怕你了,你还怎么去打江山?与其使人服你,不如使人怕你!从今以后,每攻一地,必定血流成河。但有抵抗,尽皆屠城。”

    尽管大家心有疑虑,此时也只好答应:“敬遵钧命!”

    张献忠的血腥攻城战略果然奏效,崇祯十六年春天,张献忠接连攻陷广济、蕲州、蕲水等地,继续向黄州推进。

    黄州守军听说八大王张献忠来了,弃城就跑。他进入黄州的时候,全城男丁都逃走了,于是他驱赶妇女铲城,之后将城里的妇女全部杀死填入沟堑。

    但李自成的速度更快,先是攻下承天,自封“奉天倡义文武大元帅”,然后攻下襄阳,改襄阳为襄京,称“新顺王”。

    称王后的李自成,一边收买民心,招抚流亡的贫苦农民,“给牛种,赈贫困,畜孽生,务农桑”,又“募民垦田,收其籽粒以饷军”。一边排除异己,纷纷杀掉先后投靠他的罗汝才和革左五营的贺一龙以及叛将袁时中。

    听说李自成已在襄阳称王,张献忠大怒。挥鞭一指,手下大将如狼似虎,再取麻城。在麻城,招募得数万人。

    至此,已集聚三十余万人。其中,有自愿加入的,也有被掳掠裹挟的。

    可望和定国提出动议,攻占武昌。他们说,“李自成之所以占襄阳称王,一定是对江、汉之地也有觊觎之心。武昌城中物阜民丰,还是明朝中部最大的藩王楚王的藩封之地,一旦拿下,能够缴获大量的金银粮食,我们不妨先他一步。”

    听说是抢李自成口中之食,张献忠兴趣更浓,集中兵力,溯江而上,先攻破了汉阳。

    汉阳是李自成一个月以前就攻打过,但没有攻下来的。张献忠居然把它攻破了,都是因为血腥残暴令人胆寒。

    汉阳和武昌仅一江之隔。现在,张献忠驱数十万人临江欲渡,武昌大震。

    武昌的守军尽在沿江一带防守,武昌城守备废弛已久,府库也空虚。

    布政使到楚王府中,向楚王商借粮银,用以紧急招募守城兵丁。因他们时常用此伎俩揩楚王的油,楚王朱华奎早已对他们反感至极,便答道:“我纵有百万金银,也早被你们拿走,现在楚王府也是一座空架子,你们自己想办法吧。”

    城中的前大学士贺逢圣倡议捐资募兵,正好附近各地溃败的官军都涌进了武昌城,楚王便命长史徐学颜把他们募集起来,组成一支楚府军。

    望着浩淼的江水,楚王道:“长江、汉江已无可守,莫如将江边上的守军,撤回到城中,凭借城墙死守。”

    参将崔文荣说:“守城不如守长江,守长江不如守汉江。磨盘洲、煤炭洲等江心小洲,水比马肚还浅,如果就这样放纵敌人从容渡河,困守愁城不是办法。”

    楚王不从,执意让崔文荣移兵武昌城。

    张献忠大笑,挥师从煤炭洲渡过汉江,直逼武昌城下,开始攻打武胜门。

    崔文荣率部拼命抵御,张献忠攻了两天也没有攻破。他便令往城中射劝降文告,如若抵抗,城破即死。

    楚府新招募的兵丁里,早已经混进张献忠的人,趁机煽动,“我们已经见识过八大王的血腥屠城,要想活命,还不如去投靠他。”

    于是,招募来守城的兵丁,反倒争相作了内应,他们悄悄打开城门,将八大王的大军接了进来。

    崔文荣抵敌不住,当场战死。王府长史徐学颜,左臂被斩断,随后惨遭肢解。

    楚王府的很多宗室大多选择了投降。楚王被生擒,张献忠用猪笼装着楚王,把他沉到了江中。江水翻涌,猪笼怎么也沉不下去。

    张献忠大怒:“再加石头!”眼睁睁看着楚王被淹死,他的怒气方消。

    接着调来几百辆骡车,将楚王宫中积攒的百来万金银全部拉走。又令将武昌城中15岁以上、20岁以下的男子都强征为兵,其余人口全部杀死。

    将要屠城的时候,大雨如注,雷声轰烈。张献忠纵马奔腾,大呼道:“上天怒得紧了,他妈的,为什么还不快杀?就象砍瓜切菜,麻利一点!”

    有一个老头踉踉跄跄跑过来哀求:“我是大学士贺逢圣,你就杀我吧,杀我一人,免杀许多百姓。”

    张献忠大笑:“你算老几,我杀楚王一人,都不能免杀全城百姓,何况是你!”

    贺逢圣大骂道:“你这个魔王,你不得好死!”

    张献忠略一皱眉,贺逢圣已身首异处。

    数十万人一时之间也杀不了,张献忠很不耐烦,大喝道:“都赶到江中去喂鱼!”

    于是打开城门,对百姓说:“现在焚香三支,你们赶紧自己出来,跳进江中。香烧尽了,如果还在城内,全部杀死。”

    这一下,众人争相往外跑,挤死踩死上万人,没来得及跑出城门的,都被杀了。

    跑出来的,在威逼之下,抖抖索索,也只好跳入江中。总共驱赶了三十余万百姓,溺之于江。

    很快,由鹦鹉洲至道士洑,浮尸遮蔽了江面,江面漂浮的油脂竟然超过一寸厚。很长一段时间内,人们都不敢再食用江中的鱼虾等水产。

    张献忠占据武昌,建立了大西农民政权,自称“大西王”。设六部和五军都督府,并委派地方官吏,改武昌为天授府,江夏为上江县。铸“西王赏功”钱币,并开科取士,招揽人才,共录取进士三十名,廪膳生四十八名,都授以州县官职。

    李自成听说张献忠先他一步攻下了武昌,还在武昌称了王,非常气愤,派人来祝贺,其实是威胁。他说:“老回回已降,曹、革、左皆被杀,马上就轮到你了!”

    张献忠暴跳如雷,恨不能马上跑到襄阳,和李自成拼个你死我活。

    丞相汪兆麟劝道:“王爷息怒!李自成正是想要激怒你。襄阳和武昌两境相接,现在形成了并立的两大农民军势力。我们的力量还比不上他,你去打他,就是给他借口灭了你。”

    张献忠咬牙切齿:“他灭我?看我不撕烂他的皮。”

    可望等也劝道:“父亲就暂时忍了他吧,等我们再打下几个地方,就与他拼个高低。”

    其实张献忠也觉得他们说得有理,怒气一发,心中也有主意。他命汪兆麟准备了一份大礼,派一名儒生给李自成送去。

    这名儒生在李自成面前毕恭毕敬,“我们大西王有言,过去大家并肩战斗,同舟共济,以后还当互为外援。现在大顺王要取天下,大西王却只想得江汉之地,大顺王何不一鼓而北进,打进紫禁城去当皇帝。到那时,大西王必然面北俯首称臣。”

    李自成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再说,何必把力气浪费在张献忠身上?等我取了天下,再来收拾他不迟。

    但他不想让张献忠痛快,将儒生扣下,传话给张献忠道:“你的礼,我收下。你的人,我也收下,你好自为之吧。”

    自此,张献忠对李自成愈加憎恨。

第三十五章 杨展练功

    杨展收监,蜀王父子禁足。事发突然,成都措手不及。各家大户慌忙交出所藏兵丁,两万人马一夜之间便集结整齐。

    蜀王成堆的金银米粮也很快准备妥当,王承恩带着锦衣卫满载而归。

    秦良玉、马兰兰赶紧上书为杨展辩解,请求让杨展北上杀敌,以证对皇上的忠心。

    崇祯帝下诏劝慰,意思是:秦将军全家对朝廷的忠心,朕自然知道,杨展的事情也有弄明白的一天,暂时收监待查。你们就踏踏实实守好大明江山,到时自会还他一个公道。

    母女二人只得作罢,只当这次给杨展一个教训,别以为自己武功盖世,就可以不管不顾,任意恣行。

    蜀王父子经此打击,已是噤若寒蝉,日日龟缩于蜀王府,猜测自己的命最终会被谁取走。

    其实,崇祯帝对蜀王还算客气。明朝对藩王自来防备极严,依照明朝规制,藩王尽可在王府内享乐,惟独不能兴兵拥将,更不能离开藩属。

    崇祯九年时,清兵入塞,直逼北京。唐王朱聿键心切,上疏请勤王,崇祯帝不许。朱聿键不顾“藩王不掌兵”的国规,招兵买马,自率千人从南阳北上勤王。行至裕州,崇祯帝勒令其返回,并将其废为庶人,关进了凤阳皇室监狱,至今未释放。

    如果不把蜀王府当成一座监狱的话,蜀王这次虽舍了财,但也免了灾。只是,两万兵丁被带走了,杨展被关在狱中,成都便如一座空城,谁都可以打进来啦!

    富家巨族都很恐慌,纷纷作着到乡下庄园避难的准备。以后,不管打进来的是满族、闯贼,还是献贼,依他们现在的行事,必定是要屠城的。蜀山蜀水,何处不可藏身?乡下的庄园,就是最佳避难地。

    蜀王一家却不能逃,巡按刘之勃时时监视着他。

    这个刘之勃,迂腐还是其次的,最重要是嫉妒心、自尊心都很强。川人看重杨展,把他当英雄,甚至说什么“他是川人的长城”。蜀王重大事情也先和杨展商量,拿他刘之勃不当一回事。现在,他终于以实际行动,告诉川人,谁才是掌握他们命运的人。

    他把杨展关在狱中,并不急于去查他的罪行。其实也没什么好查,杨展的所作所为还算正大光明,只是明知故犯而已。

    他知道,崇祯皇帝拿走了他想要的,已经不会怎么追究杨展了,大不了免官降职。若是查明白了,反倒是帮助杨展尽快出狱。

    王承恩没走之前,杨展被关在普通牢房,还允许亲友探监。王承恩走后,刘之勃便将杨展移到了专门关押重刑犯的虎头牢,谁也不能见了。

    刘之勃非常得意,如果不是蜀王也牵涉此案,他是没办法把杨展关在监狱里的,更别说是关进虎头牢!

    虎头牢阴暗潮湿,不见天光,不通空气。长期被关在这里,已经是遭罪受难。刘之勃又以杨展通遁术为借口,在他的牢室里安了一个巨大的石墩,将他用铁链锁在上面。

    饶是如此,又怎能拘得杨展?他之所以不逃,是不想连累家人,更不想连累蜀王父子。

    如今形势,也只有让这个愚蠢的巡按作威作福,他可不想把力气花在这种人身上。别人坐牢是一种惩罚,他坐牢,只当是闭关修炼。

    他盘腿坐在竹床上,运息自护,抵挡一室的霉湿腐臭。一天又一天,不出半月,整间囚室都仿佛被他清扫了一遍,变得干燥洁净了。连几乎就快烂掉的竹床,也得到了修复,重新结实起来。

    杨展尽得重瞳观真传,伸手不见五指的囚室,他却能纤毫毕见。明明是糟糕透顶的环境,他却能怡然自处,还能创造勃勃生机。

    数月后,他的竹床长出了竹叶,他没吭声。后来发展成一蓬竹林,怎么也隐满不了,狱卒看见大惊,“卟通”跪倒在地,“祝贺杨大侠,杨神仙,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刘之勃听说后,也跑来看。别人的囚室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杨展的囚室,仿佛有一轮明月,满室生辉。一丛青翠欲滴的竹子,长在他的床上。

    震惊之下,刘之勃斥道:“大胆杨展,前罪还未查明,现又施展妖术,妄图蛊惑人心。”

    杨展笑道:“巡按大人,不懂就别开腔,哪里有什么妖术?我们道家讲究人与自然和谐相处,若是禀持此道,自然万物生长。本朝自来重道,难道你要说皇上列祖列宗都崇尚妖术吗?”

    刘之勃胀红了脸悻悻而去,杨展在狱中种出竹林的消息,却在成都传得沸沸扬扬。天降异象,杨展不死,成都有救。

    蜀王父子听说后大喜,只要有杨展在,始终都存一线生机。

    费小金听到此消息,与师兄弟们交换了一下眼色。杨展入狱当晚,便将重瞳观藏兵和蜀王庄园藏兵的有关事项一一给他们作了交代。种竹林,又是要告诉他们什么呢?

    马兰兰却是喜极而泣。杨展用此行为是要让亲人们明白,不管处境有多么艰难,他都活得很好,而且武术精进。也是要告诉大家,任何时候都别放弃希望。

    刘之勃不愿意让杨展活得如此惬意,将一名江洋大盗送进了杨展的囚室。

    这人在监狱里度过了二十多个春秋,现已半疯。二十多年前的江湖没有杨展,所以他不会被杨展蛊惑。

    这疯子进了杨展的囚室,立马被竹林吸引,跳到杨展的床上手舞足蹈,浑然不顾他人的存在。

    继而,一掌拍向竹林,呼的一声,竹林被点燃,疯子拍掌大笑。

    杨展兀自闭目养神,那火却总也烧不到他的身上。

    疯子便以为这是一尊石像,伸手去抱,却突然自己变成了石像,定定地站在牢中。

    杨展站了起来,像一名老中医一样,将疯子从头到脚检视一遍。

    末了,他解开疯子的穴道,和他在这狭窄的囚室对打起来。

    束缚两人的铁链哗哗作响,打斗之声惊动了整个监狱。

    狱卒们都跑到虎头牢来看热闹,其他的犯人趁机鼓噪。

    疯子却越打越清醒,渐渐,打斗演变成了比武。几个回合后,疯子已不疯,收住拳脚,匍匐在杨展脚下。

    杨展双手扶起,请到竹床上同坐。二人只不说话,各自闭目养神,弄得狱卒们云里雾里,不知所以。

    杨展三拳两脚,便能收服江洋大盗。刘之勃既惊诧又害怕,更不想帮他结案了。

    江洋大盗名叫李志勇,河南人,功夫来自五台山。二十多年前进入蜀王府偷盗,逃到岷江上被擒。由于所偷之物没有找到,所以一直关在这里。

    他入狱多年,被关得郁闷,便练武消遣,竟致走火入魔,时发疯癫。

    刚刚杨展点他穴道后,查出病源,便以和他打斗的方式,帮他疏通了多年的瘀堵。

    畅快之下,他又和杨展过了几招,对杨展深不可测的武功佩服得五体投地。

    狱卒走后,李志勇再次拜倒在地:“恩公在上,请受我一拜!”

    杨展呵呵一笑:“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就当无事消遣吧。”

    两人互相讲了身世来历,杨展奇道:“你的大案,我也有所听闻。哪里不可偷金偷银,为何你要巴巴的跑到四川来偷蜀王府?”

    李志勇道:“恩公可曾听说本朝太祖是如何发家的?”

    见杨展只是盯着他,并不答言,他便接着讲道:“点金术,点石成金,所以他取得了天下。之后,他最喜欢的儿子朱椿被封蜀王,他怕西南偏远之地苦了他儿,便将点金秘籍赐给了蜀王。历代蜀王都被评为天下最富有的人,正是因为这个缘故。”

    杨展嗤之以鼻,“这都是江湖传言,作不得数。”

    李志勇道:“其他藩王却是深信不疑,我即是受福王之命,专来偷此秘籍的。”

    杨展问:“那你可有得手?”

    “当然不辱使命!”

    杨展大惊:“这么说来,这秘籍现已在福王手里?”

    他是想说,如果是这样,那秘籍十有**落入了李自成囊中。

    “没有,我刚逃到岷江上,便被官军追捕,慌乱之下,将之塞进了悬崖绝壁上一条石龙嘴中。本想事后去取,谁知被关了二十多年,都无法出狱。”

    顿了顿,李志勇又拜杨展,“恩公如此身手,有朝一日能帮我出狱,定当以此秘籍重谢!”

第三十六章 西王坐大

    李自成在襄阳,张献忠在武昌,剑拔弩张之际,相约一个向南一个向北,打下江山,再论高低。

    恰好,李自成得到消息,孙传庭带着10万官军出关抗清。他立即率主力部队北上,与孙传庭对垒于河南郏县。他先是断了孙传庭的粮道,继而率师追击400里,大败明军,斩首四万余级。然后乘胜挥师西进,攻破潼关,杀死孙传庭,占领陕西全省。

    李自成按约北进,战果惊人。张献忠当然不甘落后,立即向南推进。他的目标是长沙,但是必须先拿下岳州。

    岳州,是历代兵家所重视的水陆要冲。占领岳州,就扼住了长江与洞庭湖交汇的咽喉。东下,可取南京,西上,能攻巴蜀。

    张献忠率大西军20万人分水陆两路向岳州进军。进军路上,他发布了一道著名的檄文:

    “各地军民人等,应造册归顺,免遭屠戮;若抗拒不降,天兵临城,玉石俱焚,毋遗后悔。所属州县士民照常乐业,钱粮三年免征。“

    这样的檄文简洁明了,老百姓马上就懂了,宰牛抬酒,迎接民军,一路上熙熙攘攘,络绎不绝。

    陆路连克咸宁、蒲圻、临湘。水路连克洪湖、嘉鱼到达岳州以北的城陵矶。

    水陆两路部队向岳州发起猛攻,岳州明军抵挡不住,巡抚李乾德、总兵孔希贵等向长沙狼狈逃去,长沙北面门户洞开。

    攻克岳州后,张献忠分出部分兵力深入湖南各州县活动,大部主力则由他亲自率领,从陆路直指长沙,迅速攻下湘阴。八月二十二日,大西军抵达长沙城下。

    此时的长沙有两位巡抚和两位总兵官,再加两位藩王,但整个城市的防守全无章程,最关键的地方毫无守备。

    两位藩王分别是惠王朱常润和吉王朱慈煃。惠王是从自己的藩地荆州逃过来的,跟着他逃跑的官员、士绅、宫人一路上死了不少,他自己侥幸活了下来,进入长沙,那里是吉王朱慈煃的藩地。

    在大西军抵达长沙之前,湖南巡抚李乾德、巡按御史刘熙祚已护送吉王、惠王等逃向衡州。

    长沙城内早已乱成一团,湖广巡抚王聚奎慑于大西军的威势,根本不敢作战,只顾逃命,仅留下长沙推官蔡道宪等守城。

    这时,大西军的水师营已经控制了长沙城北的三汊矾,并向北城发动了试探性的进攻。而陆上军队则已在戴家湖、白果林一带与官军总兵孔希贵部接战,很快就将孔希贵部包围歼灭。

    蔡道宪带着两个副总兵在城墙上誓死固守,张献忠组织人员对长沙城内喊话:“军中久知蔡推官名,速降,毋自苦。”蔡道宪不仅不降,还以“强弩射之”。

    可到了第三天,面对大西军的猛烈进攻,副总兵尹先民、何一德投降了,吉王府左巫黄明治也悄悄送钱出来欢迎大西军,蔡道宪被抓,长沙被陷。

    张献忠要手下为蔡道宪松绑,请他上座,蔡道宪高声大骂。张献忠威逼说:“汝不降,将尽杀百姓。”蔡道宪大哭说:“愿速杀我,毋害我民。”张献忠知道蔡道宪的气节始终不会改变,就将蔡处以凌迟。

    接下来就是大开杀戒,因为他早就说过,哪个地方抵抗,攻下那个地方就要屠城。在城之民,杀虏者无算。血染枯禾,堆手如山立,剐桩二三百,无一桩未剐人。

    然后洗劫财物,名为讨马,就是讨要养马的钱。打着“讨马”的名号,四处抢掠,那就不仅仅是讨要几个养马的钱了,而是公开抢夺金银财宝。

    最后,一把大火将威严庞大的长沙吉王府和著名的岳麓书院化为灰烬。

    杀完,抢光,烧尽,大西王准备在这里建一个新长沙,扎根发展,坐大称王。虽然他已经是王,但他想当一个更大的王。

    张献忠为了稳住长沙,对效忠他的人开始行赏了,那两个投降的守城副总兵被封为“世袭伯”。张献忠发布通告曰:“孤提天兵临长沙,一日之内两府三州归顺。副总兵尹先民、何一德带兵效顺,即愿前驱进取江西,孤甚嘉之。封先民、一德世袭伯,所部将领皆为总兵。”

    宁乡县一个叫黎光照的无赖,在大西军到达时,主动逮捕知县向大西军投降,当即被张献忠任命为宁乡知县。

    他对部队进行了扩编,将原来的4营扩大为9营。四营皆老卒,五营皆新附。接着,就开始分封二王、三王、四王……在分封的过程中,曾发生过一件有趣的事情。

    当时,长沙有一位姓赵的武进士。据说此人臂力过人,能拖两头水牛倒着走。张献忠听说后,即遣骑士厚币往迎,旌旗载道,车骑如云,鼓吹引前,武夫拥后,金币列庭,逊词征聘,其场面十分隆重。

    赵某哪经得起此番诱惑,遂欣然投附。“二王”本属功高权重的孙可望,赵某投附后颇为不服。张献忠就命令赵某与孙可望骑马比武,不出几个回合,赵某抓起孙可望举过头顶,赵某被封为“二王”,孙可望顺延第三。

    张献忠为了笼络人心,对抗江西的左良玉,采取了一系列有利于老百姓的措施,如“搜括富室”,免征三年钱粮,散财赈贫,发粟赈饥等等。

    张献忠坐镇长沙,大西军在张可望、张定国、张文秀、张能奇和手下大将的带领下,四处攻伐。

    吉王、惠王已逃向衡州,衡州是桂王朱常瀛的藩地。大西军追到衡州,一鼓而下,三位王爷又逃向永州,刘文秀率精兵三万人昼夜追赶。

    巡按刘熙柞看见兵微将寡,湖南全省已无容身之地,于是痛哭流涕,朝见三位王爷。

    “臣奉命按湘,因护藩之故未能早尽臣之责。今逆贼穷追不已,臣力尽智竭,实属无法支持。自永州以南便属广西疆界,臣当与这座永州府城存亡相共,不敢死在湘省封疆之外,以负我皇上付托之重。王当自爱,不可落于贼手。”

    言罢,派参将曹志建率标兵二百名护送惠、吉、桂三王,即日逃向广西而去,自己率兵民固守城池。

    无奈寡不敌众,刘文秀的大兵一到,不足三日,便把永州攻破,刘熙祚被缚,后被杀害于宁乡宗师庙。

    张献忠听说攻占了永州,便飞檄刘文秀,叫他移兵道洲。

    其时道州城大部分文武早已闻风而逃,守备沈至绪带领随从及家人,坚守城池抗敌。

    刘文秀大军蜂至道州,沈至绪沉着应对,开门迎敌,三十多个回合下来,被刘文秀杀下马。

    沈守备的独生女儿沈云英大叫一声,血灌瞳仁,束发披甲,拍马舞刀,风驰电掣般就冲出了城门。

    刘文秀措手不及,被人面桃花、飒爽英姿的沈云英杀得手忙脚乱,大败而回。

    沈云英夺回父亲的尸首,立即敛兵入城,严密防守。刘文秀率领农民军连续发动了几次进攻,都无懈可击。道州竟因此得以保全,这是张献忠部横扫湖广岀现的第一次失利。

    刘文秀大军接着向两广追击三个藩王,兵威所震,使广东南雄、韶州属县的官兵“逋窜一空”,明分巡南韶副使王孙兰吓得自缢而死,大西军顺势控制了广东、广西北部的广大地区。

    张献忠在长沙坐镇指挥调度,张定国奉命进攻江西,取萍乡,陷万载,分兵两路攻下袁州。

    袁州是江右门户,失去袁州,则“江右全省皆坏,则两广咽喉断,而金陵之藩篱撤矣”。在左良玉官军的反攻下,袁州又为官军夺取。

    由于左良玉部士兵暴虐,明廷被迫撤回其兵,以招募当地兵戍守。张定国利用官军调换的时机,突袭吉安,连占吉水、永新、安福、泰和等县,再次夺回袁州。

    后来,江西总督吕大器带兵反扑,吉安等县又先后失陷。张定国在江西受阻后,随即回师再据岳州。明廷急派左良玉移镇武昌,并分兵两路,一攻岳州,一攻江西袁州,两地再度给官军占领。

    为此,张献忠派张能奇北上,在嘉鱼沿江一带埋伏部队,大败左良玉的精锐部队,使“良玉军,遂不振”。

    张献忠令能奇沿途收降官军,编为新附营,军容较前更盛。

    张可望率主力部队,通过衡阳经湘益古道,入湘潭过宁境走常德。

    常德还有一位藩王,就是荣王朱慈炤。张可望杀来时,荣王刚死,儿子又太小,荣王的弟弟就带着侄子和王妃姚氏逃向辰溪,当地许多官员、士绅跟着一起跑。

    张献忠听说可望占领了常德,突然想起一个刻骨的仇人,于是亲自赶来。

    他想起的人,就是老对手督师杨嗣昌。

    杨嗣昌是武陵人,也就是常德人。他在自己的最后岁月里,一直追着张献忠痛打,还把张献忠的妻子投入襄阳的监狱,所以张献忠恨死了杨嗣昌。

    现在他来到常德,挖掘了杨嗣昌的七世祖坟,将杨嗣昌的尸体从灵柩里拽出来,砍头示众,奇怪的是杨嗣昌的尸首还没有完全腐烂,脖子里还隐隐渗出血来。

    这样还不解恨,他又对杨嗣昌父子及其家族仗势作恶的罪行进行了清算。

    他说,“照得朱(诛)贼杨某,昔年曾调天下兵马,敢抗天兵,某幸早死于吾忍(刃)矣。今过武陵,乃彼房屋土田,坟墓在此。只不归顺足矣,为何拴同乡绅士庶,到处立团。合将九族尽诛,坟墓尽掘,房屋尽行烧毁;霸占土田,查还小民。有捉杨姓一人者,赏银十两;捉其子孙兄弟者,赏千金。”

    杀得兴起,张献忠在常德又大开杀戒,仅宁乡就杀了一百三十六人。

    他在县城外千佛桥置赤白二旗,命令愿意投降的站赤旗,不愿意投降的站白旗。结果,有一百多人站白旗。

    他本想先杀一人,吓一吓其他人,谁知,这一百多人全是迂腐的书生,全都大骂而死。

    到此,西王张献忠控制了湖南全部,及湖北南部,广东、广西北部的广大地区。

第三十七章 杨展会友

    李志勇将杨展视作再生父母,言谈间甚是殷勤。如此几月,自是肝胆相照。杨展便让他在牢中掩护,自己施展遁术,悄悄溜了出来。

    监牢的水道与蜀王府相通,当他出现在小王爷朱平樨的书房中,浑身湿透,皮肤苍白,真如一只水鬼。

    平樨又惊又喜,“师弟,怎么是你?我让你受苦了!”

    杨展笑道:“你先找一身衣服给我穿吧,我都快冷死了。”

    换了衣服,杨展道:“什么苦,我都能受,就是听不到外面的消息,心中好生焦虑。你把知道的,都告诉我吧。”

    平樨道:“兰兰和你父亲那里,你都不用担心,小金和远洪随时都在探望照顾。定真师叔把重瞳观打理得很好,见宽的船增加到三百多只了,他主要在负责照看王府庄园。”

    杨展知他报喜不报忧,也没办法深究,“有你和他们在,我不担心这些。朝廷和满人的仗打得怎么样了?闯贼、献贼现在如何?”

    “唉,我们大明朝芨芨可危了,几方用兵都是失利。眼见着满人势不可挡,闯贼趁势打败孙传庭,占了陕西全境,现在西安称王,准备向北推进。献贼则在湖南、江西、两广猖獗,还不知道他会去南京,还是进四川。”

    “这还用猜?他当然会进四川。”

    平樨默然。张献忠虽然从来没有打进过四川腹地,但他们和他是十几年的冤家对头,大家都心知肚明,不打下四川,张献忠怎么也痛快不了。

    更何况,如今的天下形势,张献忠的最佳选择,当然是攻取四川,关起门来当皇帝。就好像当初的刘邦、刘备。

    更何况,十几年前,葛宝师傅就曾经预言,黄虎就是那个即将让四川遭受劫难的罪魁祸首。他们之前所做的种种准备,难道是为了迎接他的到来?

    两人忽然就有了大难临头的感觉,不约而同各打了一个冷噤。

    “师兄,你相信我吗?”杨展双手搭在平樨肩上,眼目灼灼地盯着他。

    “我相信你,你说怎么办吧。”

    杨展正要开言,背后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什么都不必再做了,听天由命吧。”

    杨展赶紧单膝着地,“见过王爷千岁!”

    蜀王扶起他,“杨大侠辛苦了,这些年你为我们父子和川人做了很多,已经够了。如今大势所趋,天命如此,就不必再费心了。”

    平樨泣道:“父王难道忘了,李自成和张献忠是怎么处置那些藩王和宗室的吗?”

    “没关系,只要我们不抵抗,他们就不会屠城。我们蜀王一脉,在四川享受了近三百年的荣华富贵,是时候偿还了。牺牲王室一族,若能救活全川百姓,也是值得的了。”

    杨展拱手作礼:“王爷牺牲自我的精神可敬可佩,但杨某仍有几个问题。”

    “请讲。”

    “依现在形势,打进来的,十有**是献贼魔王。你看他打到哪里不是血流成河?如果你牺牲了王室一族,他仍然要屠城,谁又能阻拦?这是其一。其二,他若占据了四川,不管是满人还是李自成得了天下,都会来讨伐,等待四川人的,势必就是无休无止的战乱。其三,他早就走火入魔,在他的魔爪之下,我们四川老百姓,会有好日子过吗?”

    蜀王呆着了,这些,他不是没想过。只不过,别人要进来,你拦得住吗?

    他叹道:“别说朝廷,你看我们四川,掌兵的,是陈仕奇、刘之勃这样的迂腐书生。对大明朝虽然忠心,却是不懂用兵。而像秦良玉和你这样的战将,却是处处被掣肘、被怀疑。我还有什么希望?四川还有什么希望?”

    杨展答道:“王爷容禀,只要有我杨展在,定当为王爷和川民谋一条生路。”

    蜀王忽然想起,“你能怎么做?你现在不是应该在监狱里吗?”

    杨展哼道:“任他刘之勃如何陷害,又怎能奈何得了我杨展!王爷,我们决计不能做待宰羔羊啊,我以后都会在监狱和王府之间来去,总会找到自救之法。”

    蜀王点点头,“好吧,如果你们师兄弟能有办法赈救四川,皇上就是要杀我的头,也无所谓了。”

    杨展和平樨相约,三天后师兄弟再聚。

    他回到监狱,李志勇犹自在牢房里打打杀杀,铁链哗哗作响,别人根本不敢靠近,都以为他俩又在比武。

    这便是他为杨展打掩护的方法,杨展顺势和他过了几招,这场戏就算圆满了。

    三天后,费小金、帅远洪、刘见宽都到了蜀王府。师兄弟再见面,都是热泪盈眶。

    费小金告诉他,马兰兰刚刚从嘉定回了广元,因为杨展的父亲经受不住儿子坐牢的打击,卧病在床。

    杨展流泪叹道:“枉我杨展虚名在外,却也无意做了这不忠不孝之事。”

    平樨赞道:“这才是你的大忠和大孝。你的心中装着的,不只是自己的家人,而是几百万川人。”

    帅远洪继而告诉他,刘之勃以调查他的案子为名,抄了自己眉州的家,两千多支短铳被拿走了。幸而当初搬了一些到重瞳观和王府庄园。

    刘见宽接道:“幸而他不敢查抄王府庄园。”

    杨展问:“见宽,你的三百只船能打仗吗?”

    “只能运输,没办法打水仗,因为根本就不敢把人拉出来训练。”

    杨展脸色越来越凝重,“师兄师弟们,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黄虎就快打进来了,一定是水陆并行,我们必须做好充分准备。”

    费小金道:“听说他曾在巢湖训练水军,最近在湖南也主要靠水军,看来,我们在水路上是没办法拦着他的。”

    “没办法拦,也必须拦。见宽,你答应我,把他拦在叙府以下,好吗?”

    “我尽力吧,师兄。但我建议,最稳当的办法还是,早点劝王爷离开成都。”

    “到时候再说,王爷在,守城的官军更尽力,王爷若走了,那些人恐怕就拱手奉送了。”

    杨展顿了顿,看向平樨,“师兄,你的意见呢?”

    平樨道:“我的意见是,献贼如果攻来,必须悄悄让游侠们把父王母妃和王兄他们送走,我留下来守城。”

    杨展问道:“那些江湖游侠还在这里吗?”

    “当初我告诉刘之勃,这些人是我江湖上的朋友,他也不敢过分干涉,所以都留下来了。你在狱中,他们也不忍离去。虽然我明知他们的心意,但怕人多嘴杂,就没让他们来见你。”

    “会有相见的一天。来,师兄师弟们,我把我的想法都告诉你们,你们再商量着办吧。”

    是夜,他们在蜀王府秉烛夜谈,三更后方散。

第三十八章 西王入川

    张献忠真的要入川了。

    他别无选择。湘楚水陆四通八达,无险可守。左良玉象一只苍蝇死盯着不放,今天来夺这个城池,明天又攻那个要塞,再这样死磕下去,大家都是死路一条。

    如果顺江东下,攻取南京,明军在长江沿线又有重兵防守,南京附近还有死对头黄得功、刘良佐的部队。

    不如拿着江南搜刮的财富,尽驱楚人逆江而上,攻取四川,然后以四川为根本,养精蓄锐,伺机北伐中原,平定天下。

    再说,四川的所谓天险,在张献忠眼里,就是几条水沟、几座小山包。对他来说,不是阻碍,反成了优势。他的水军,在江南已积累了丰富的作战经验,正可逾越长江天险。

    至于和巫山接壤的神农架原始森林,过去十来年,他的重甲铁骑在里面纵横东西,早就习惯了其复杂地形。

    更何况,在四川,他谁都不怕,只怕杨展,杨展却已消失将近两年,据说,他被崇祯老儿关进了监狱,哈哈,天助我也!

    现在,只需调兵遣将。

    可望上前一步,张献忠以为他又要争夺先锋,谁知他道:“父王若要入川,定要筹划出应对杨展之法。他虽被关了起来,其师兄弟和一众江湖游侠的本事也不容小觑。特别是那个怪阵,当初在大别山,区区几十人,便可吃掉我们几千人。”

    张献忠怒道:“我怕他作甚?咱老子现在拥兵百万,浩浩荡荡,看他怪阵能奈我何!”

    定国也劝:“父王还是当小心,百万之众,只可齐头并进,切不能再分兵几处。”

    能奇哈哈大笑,“两位兄长也是久经沙场,怎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言毕,跳出来请令:“父王这次就将先锋官大印赏给孩儿吧,孩儿定当不辱使命,为父王逢山开路,遇水搭桥。”

    张献忠赞道:“吾儿雄壮!这次的先锋官非你莫属。你带三千铁骑,为我开路。只需紧记,每到一地,先礼后兵,招降贴铺天盖地撒出去,省你多少力气。如遇抵抗,记着我的杀字诀,不杀得血流成河、尸积如山,不足以震慑人心!”

    “谨遵父王教诲!”能奇领命退下。

    张献忠随又唤道:“文秀吾儿!”

    “是,父王。”几个义子中,文秀最是乖巧,从来不争不抢,却堪当大任。

    “你领十万铁骑,沿长江右岸前行,既可作能奇后援,又可作我水师护卫。”

    “文秀领命!”

    张献忠站起来,走到可望和定国身边,拍了拍他们的肩膀,笑呵呵说道:“你们两个,不愧为兄长,思虑周详,足可为我分忧。你们的建议,老子都记下了。现在,你们二人听令。”

    可望和定国赶紧俯身听令。

    “可望,三日之内备三万只木船,运载水师和粮草。再备百只大船,装上金银珠宝和各家老小,到时候,水师就由你来指挥吧,把老子的船放在中间,我可要好好游耍一番。”

    “是,父王。”

    “定国,你性子比较稳重,驱赶楚民的事情,就由你来办吧。切记软硬兼施,别把人杀完了,进川的路很长很远,我们需要这些楚民来当炮灰。五日之内,你负责把湖南各州县男妇驱赶到荆州,到时候,跟着部队,分别在长江左右两岸前行。”

    “是,父王。”

    张献忠随即又安排王尚礼、白文选、冯双礼、马元利、张化龙等大将,除白文选带步兵在长江左岸前行外,其他大将都分别辅助可望、定国、文秀、能奇,作好了充分的入川准备。

    崇祯十七年正月十六日,张献忠率领水陆大军百万,从长沙出发,经荆州,入西陵峡,扬帆西上。

    大西军以长江为中轴,左岸步兵,右岸骑兵,排成宽四十里的横阵,夹江齐头并进,江中三万只木船拥着百艘大船逆流而上。

    西王张献忠带着丞相汪兆麟,端坐在中间最大的一艘战船上,船头一竿黄色大旗,上写“只杀贪官,不犯顺民”八个大字,迎风招展,哗哗作响。

    能奇带三千铁骑,穿过茂密的原始森林,神不知,鬼不觉,到了巫山县城。他必须在大部队进入巫峡之前拿下这里,大明朝什么都没有了,但是火炮却多。巫山县城居高临下,仅用炮火攻击,便可阻挡大西军在巫峡的前行之路。

    他之前已打探清楚,这里的总兵叫王之伦。他派人先给王之伦送去了招降牌,就是那几句:若是投降,加官进爵,但若抵抗,五马分尸。

    王之伦赶紧坐着木船顺江去探,看见下游乌央央遮天蔽日的船帆驶来,顿时魂飞魄散,赶紧调转船头,也不回城,径自向上游方向逃窜。

    他怕被发现受到处罚,逃跑的路上,竟把大西军入川的消息瞒了下来。

    能奇三千铁骑突然到来,巫山县城群龙无首,大江南北,兵民奔窜,势莫能止。能奇轻轻松松取了县城和水陆各隘,张献忠率大军相继进入巫峡。

    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巫峡峡长谷深,如一条美不胜收千奇百怪的画廊,可惜现在都成了人间炼狱。

    张献忠在大江中悠哉游哉,所掳楚中男妇,弥山塞野,尽食麦苗草根,有时候屠人马为食,饿死的人相互枕藉,尸横遍野。

    大江舟楫,络绎不绝,用了两个月时间才过完巫峡,巫山的老百姓也被掳走了千余人。

    之所以花了两个月的时间过巫峡,除了人多外,最重要的,是他的先锋官能奇,在上游瞿塘峡的夔门,遭遇到入川以来第一个劲敌——秦良玉。

    崇祯皇帝曾经为秦良玉赠诗一首:“蜀锦征袍手制成,桃花马上请长缨。世间多少奇男儿,谁肯沙场万里行?”

    但此时的秦良玉已整整七十岁了,陪她一起守夔门的白杆兵不足三千,毕竟人吃马嚼,需要粮饷。而大明朝的四川巡抚陈士奇,对她长期排挤打压。出了杨展入狱的事,更是对她百般防备。

    现在,她仅提三千白杆兵,就想挡着百万大西军。

    张献忠进入巫峡的时候,她又拿着那个设十三关隘的建议去找陈仕奇,巡抚陈士奇瞅一眼秦良玉,又瞅一眼她画的地形图,两手一摊,说道:“你让我到哪里去筹集军粮啊?”竟一口回绝了。

    张能奇打来的时候,也是先送招降牌,被她撕得粉碎,而后,全身披挂,翻身上马,不等敌军杀到,前去夔门外迎贼。

    能奇与秦良玉对阵,虽武技不及,但胜在年轻力大,渐渐,便将秦良玉逼回阵中。

    秦良玉长枪一挥,她的白杆兵一拥而上,勾倒了不少铁骑。大西军滚鞍下马,死伤大片,体会到了让清军闻风丧胆的白杆兵的厉害。

    双方激战两天,互有死伤。秦良玉振作精神,正准备一鼓作气撵走张能奇,张文秀带着十万铁骑杀来了。

    两军对垒,文秀念当初在百丈关被杨展和马兰兰善待之情,不忍心置秦良玉于死地,好言劝道:“秦将军巾帼英雄,一生为国拼战沙场,令人好生敬佩。但现在我大西百万大军,你又怎能阻挡?赶快带着你的人走吧!”

    秦良玉凛然斥道:“小子,有本事,你和我单挑!只要我秦良玉不死,休要从夔门过一兵一卒!”

    张文秀把眼睛一闭,令旗一挥,他自己躲到一边,大西铁骑铺天盖地而来。

    秦良玉和她的白杆兵没有害怕,人人奋勇,竟一次又一次打退了大西铁骑的进攻。

    能奇责怪文秀道:“谁叫你好心?你忘了父王的杀字诀了吗?明天,我和那老太婆单挑,宰她于马下,就能灭了她的白杆兵了。”

    第二天,能奇冲在前面,秦良玉果然接着,两人厮杀在一起。文秀指挥铁骑一拥而上,白杆兵顿时陷入重围。

    秦良玉渐感力竭,凄然想到:“我终究还是战死沙场,一双儿女,竟不能相见了。”

    能奇却是越战越勇,大刀一挥,就要劈在秦良玉头上。呯的一声,他却突然栽下马来。张文秀眼疾手快,越众而上,将他接到自己马上。

    呯呯呯,硝烟弥漫,火铳声大作,大西铁骑纷纷倒下。张文秀抱着能奇,一边还击,一边指挥队伍退下。

    他快马加鞭将能奇送到巫峡,上了张献忠的大船。

    张献忠心疼得哇哇大叫,“老子怎么忘了?能奇上次就是在夔州城受的重伤,这次就不该让他上,文秀啊文秀,你是怎么照顾你兄弟的?”

    文秀泣道:“是我没有看好他,父王责罚我吧!”

    可望在一旁哼道:“你确实难辞其咎,看这情形,一定是你对那老太婆手下留情,久拖不决,才引来了那帮人!”

    张献忠马上明白了,命令道:“可望,你去,把这帮人给我杀得片甲不留!他们来得正好,不除掉他们,我还担心往后麻烦不断呢。”

第三十九章 夔门喋血

    尽管杨展早有安排,但大西军已入巫峡的消息还是来迟了一步。当费小金、帅远洪和刘见宽带着重瞳观所藏五千兵丁赶到时,秦良玉正陷入重围,苦苦厮杀。

    大西铁骑退去,他们才过来见过秦伯母。望着这支身着青色道袍的队伍,秦良玉点点头,感慨道:“葛宝道长一向宣扬济世救人,你们今天的所作所为,也不枉了他教给你们的本事。”

    费小金黯然道:“可惜师傅早逝,杨展师兄又遭受牢狱之灾,否则,早将黄虎除于巫峡之外。”

    “你们来得也是时候,我还有一千多人,加上这些道士,六七千人守一个夔门,拖上十天半月还是可以的。”

    费小金喜道:“这么说,还有援兵要来?”

    “哪里有什么援兵?巡抚陈仕奇,就是一个沉迷于程朱理学的迂夫子。我请求派重兵防守夔门,集中力量把张献忠挡在夔门之外,他却不听,偏要把兵力从一线调到重庆周边,集中力量守护重庆。现在,我们可以说是孤立无援。”

    帅远洪愤愤道:“如若夔门失了,百万大军长驱直入,重庆就是一座孤城,还不是迟早被人家攻破!兰兰师妹那里可有消息?”

    “昨天她飞鸽传书,也是焦急得很,恨不能赶过来帮我。李自成在陕西,随时都有可能杀到四川来,如若破了广元,两个贼魁都进四川,四川就成炼狱了。她必须守着广元,幸好璟新快十五岁,也能帮点忙。”

    “好,秦伯母,你说我们怎么守?杨展师兄说了,让我们一切都听你安排。”费小金把话题又扯了回来。

    “大家商量着办吧,我如今已是黔驴技穷,夔门就这点家当。前几天,把火炮打得差不多了,铁箭、火石都消耗殆尽,檑木、滚石也所剩无几。”

    刘见宽抬眼打量了一下江面,吃惊道:“秦伯母,如此紧要关头,你怎么还没有升起拦江铁索?”

    “唉!”秦良玉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自诸葛亮在这里布下拦江铁索,到如今已逾千年,早就朽烂,断成了几截。我向几任巡抚都申请过重新打造,却被一拖再拖。”

    费小金看了看滩头,“幸好诸葛先生布下的八卦石阵还在。”

    秦良玉不吭声,帅远洪苦笑道:“那个八卦石阵,过去还有点用,起码可以迷惑吓唬一下敌人,现在,一通火炮打过去,几堆乱石,还不被打成齑粉?”

    他们带过来的这支队伍,仅备足了弓箭、火铳。山路崎岖,来不及把炮车和火箭车拉来。

    秦良玉知道,她必须给他们打打气,复又振作精神说道:“只要我们拖上十天半月,他带了百万之众,要吃要喝,定然捱不下去,自会退兵。”

    夔门位于瞿塘峡口,两岸断崖壁立,高数百丈,形同门户,地势十分险要,自古有“夔门天下雄”之说。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张可望不把这个关隘夺下来,张献忠就不敢带水师进瞿塘峡。

    黄昏时分,张可望率十万铁骑杀来。秦良玉和费小金们已经商量好,轻易不再出关,凭借地利,以少胜多。

    一通火炮打到大西军阵中,人仰马翻,紧接着就是火铳齐鸣。重瞳观的火铳,全是帅远洪特制,射程远,准头也很不错,几乎就是一枪一个准。

    张可望身先士卒,带头冲了上来。费小金、帅远洪、刘见宽集中火力向他瞄准,几千兵丁火铳和弓箭齐发。无奈他身披铁甲,又武功高强,看看冲到关前。

    秦良玉一声令下,檑木、滚石齐下,张可望不得不后退。

    现在,重瞳观的兵主要负责打火铳和射箭,白杆兵则主要负责打火炮和推檑木、滚石,大家配合得非常密切。

    张可望咬牙道:“我看你们有多少武器弹药!又有多少力气来和我斗!”

    随即,他将大西铁骑分成数拨,轮流发起了不间断的进攻。关上的人已精疲力竭,关下的人死伤虽大,却越攻越勇。

    看看天黑,这样下去,三天也支撑不了,就会失关。

    费小金道:“我们千万不能暴露出来关上已没有多少火炮,否则,张献忠直接就从大江上把人带过去了。为了节省武器弹药,不如秦伯母在上面守关,我们三兄弟带一千人下去冲杀,趁着天黑,说不定还可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大家都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一千多个武功高强的人,足可与大西铁骑拼杀一阵。

    一千道士纵身从关上飞下,如鬼魅,更象天兵天将。大西军错愕之中,已有上千人死于刀剑之下。

    张可望挥刀而上,指挥人马围了上来。一层又一层,层层人墙欲将来敌挤成肉饼。

    这拨人却象水一样从人群中流淌而过,很快向黑漆漆的崇山峻岭中逃去。

    “不好,他们要逃,一定是去搬救兵了。”张可望带着人马紧追在后。

    他不知道,这正是费小金之计。

    重瞳观兵丁长期藏匿于伏虎林,练就了一身在丛林中与人打斗的本事。大西铁骑虽然也习惯丛林作战,但除了大王刀外,没练过什么武功。

    林中一片黑暗,大西军目标大,不时有人被杀。而那些道士悄无声息,在林中飘来飘去,与大西军玩开了猫捉老鼠的游戏。

    “点亮火把,抓住这些鬼道士!”张可望大叫。

    几千支火把瞬间点亮,却同时响起了漫山遍野的惨呼。原来,火把的亮光帮了倒忙,一千道士正好施展重瞳观绝技——弹弓之术。

    费小金师兄弟带着这一千兵丁,足足在丛林中与张可望周旋了一个晚上,把大西军引得越来越远。

    看看天空渐白,费小金一声呼哨,大家抽身而去,赶在张可望之前,回到了夔门关前。留在关前的大西军哪里抵挡得住,任他们纵身上了关。

    秦良玉对他们笑道:“多谢你们让我睡了一个好觉,张可望呢?”

    “恐怕还在丛林中找我们吧,大白天的,我可不愿意和他厮杀。”大家纵声大笑。

    不到三个时辰,气急败坏的张可望也回到关前。一个晚上,就让他痛失几千人。顾不得身心疲累,他咬牙命令道:“给我攻上关去,从现在开始,不准停,再多妖魔鬼怪来袭,也不准停!”

    轮番进攻又开始了。

    秦良玉和费小金师兄弟将关上的人员和武器弹药精心安排,把火炮留着,重点使用火铳、弓箭,时不时地,也下去冲杀一阵。张可望却再也没有上当,只一味地使用人海战术。

    这样打到第八天,夔门关上弹药、铁箭、檑木、滚石均已零星可见,兵丁也死伤不少。

    刘见宽道:“秦伯母,师兄,我们在关上能作的努力,已经有限了。现在,必须在江上去想办法。”

    秦良玉道:“我可没有水军,只有三只木船,平常接送人员到对面关隘。如何想办法?”

    刘见宽答道:“前几天,我几次潜入江中,仔细看了看,拦江铁索肯定是来不及重新打造了,却可以把断了的几截捡起来,连接在一起。即使赶不上新的那般结实牢固,但总能拦一拦,把张献忠拦在我们的炮火之下。”

    费小金噌地一声站起来,“好样的,见宽,咱们说干就干。秦伯母,你带着大家在关上迎敌,我们三兄弟去把那拦江铁索接上。”

    他们选了二十个习过水遁之术的重瞳观兵丁,在关上找了几十根铁链,划着三只木船,到了江心。

    瞿塘峡口风大浪急,寻常船只根本在那里不可能停留,或顺江而下,或竭力逆流而上。但他们却能稳稳地停在那里下水作业,关上的人,都看呆了。

    一行人下了很大的力气,把江底断了的铁索拉了起来,又用铁链将它们一一钮在一起。干了一上午,成效颇大,眼看就要大功告成。

    帅远洪突然一声疾呼:“不好,张献忠冲过来了!”

    大家抬头望下游一看,其他人只看见远远的一大堆黑云,慢慢往上游移动。他们三兄弟练了精瞳之术,能清清楚楚看见成千上万只船逆流而来。

    费小金赶紧遣人上去通知秦良玉,他带着大家拼命赶工,试图在敌军抵达之前,把拦江铁索连接起来。

    张献忠原本要静待可望拿下夔门关,等了快十天,都没有结果,不觉焦躁起来。

    他下令:“开船!将楚民放在前面当炮灰,水陆并进!我不相信,百万之众冲不过一个小小的夔门关!”

    秦良玉得到消息,马上分出大部分火炮和兵力,在临江一面严阵以待。并通知对岸关隘准备好火炮和檑木滚石。

    但当她命令开炮的时候,张献忠的炮火也同时向两岸打来。

    张可望在关前的进攻愈加凌厉,秦良玉叮嘱自己的队伍把炮火集中在江上攻击,她自己带着重瞳观的道士们冲了下去。

    夔门关上的炮火打到江上,击翻击沉了二三十只木船,可惜落入水中的大半是楚民。

    张献忠的炮火本来只对着两岸的关隘,随着慢慢往上游推进,发现了江中的三只小船,随即将炮火打了过来。

    江中水柱冲天而起,不断有伙伴受伤后被水冲走,但师兄弟三人咬着牙,潜入水下,拼命钮着铁链。

    拦江铁索终于连接好了,现在,要将它们升起来,必须去摇动崖上的机关。

    刘见宽向师兄们比了一个手势,意思是一起飞上去。但两个师兄拼命把他往上面推,他才发现,他们早已经受伤,鲜血不停地从他们身上涌出来,混入江水之中。

    “师兄等着我!”他纵身飞起,冒着炮火到崖上摇动机关,千年拦江铁索嘎吱嘎吱终于又被升了起来。

    一发炮弹打来,他被击落江中。“见宽,师弟!”费小金和帅远洪伏在被炮火打烂的船板上,长声嘶叫。

    又一发炮弹打来,三人都不见了踪影,江面只余一抹鲜红。

第四十章 两岸猿声

    当张献忠率领水师终于冲到夔门下面,两边关隘突然沉寂无声。前面的木船纷纷撞到拦江铁索上,落水者不计其数。

    “给老子让出一条路来!”张献忠指挥大船撞了上去。

    突然,两边关隘再次响起炮声,檑木、滚石也雨点般落下,江中水柱冲天。张献忠冒着炮石,站在船头,亲督水师。大西水军虽死伤无数,仍奋力冲击拦江铁索,吼声如雷。

    两岸的关隘又渐渐没了炮声,过了一会儿,连檑木、滚石也没有落下来的了。

    千年拦江铁索终究经不起大船的轮番冲撞,再次断成几截,沉到江底,大西水军长驱而入。

    当此时,张定国已抢占左岸关隘,右岸明军也已全军覆没。张可望领着铁骑,在崇山峻岭追杀秦良玉。

    重瞳观兵丁已死伤大半,剩下的人,保着秦良玉且战且退,很快就甩掉了大西铁骑的追击。

    大西水陆大军破了夔门,经白帝城,向万州挺进。双方死伤的兵丁和落入水中的楚民,随着滚滚长江,向下游漂去。

    夜幕降临,张献忠坐在中军大船上,心情大好,将船停泊在平缓之处,传令将几个义子叫到船上,喝酒庆功。

    除文秀带三千先锋骑兵去前面开路,可望和定国都来了。

    能奇虽然伤口未愈,所幸并无大碍。只是初战落败,不免脸上无光,兴致不高。

    张献忠拍拍他的肩膀,“我儿莫忧,咱父子现在大举入川,有你立功的时候。伤治好了,便去给我拿下几个州县来!”

    可望、定国连忙应和,能奇渐渐高兴起来。父子们觥筹交错,酒兴酣浓。船舱外,江涛阵阵。

    水上和岸上的兵丁因又累又困,沉沉睡去。突然,“哇呜-呜-哇呜-呜-哇呜”,两岸传来一声又一声的哀鸣。

    张献忠怒道:“这是什么鬼声音?”

    可望答道:“父王管它作甚,两边山上的猿猴而已。喝酒,喝酒,再敬您一杯!”

    大将们也都轮番进来祝贺,张献忠直喝得酩酊大醉。

    哇呜-呜-哇呜-呜-哇呜,寒彻心肺的猿鸣之声持续到天明,仍没有停歇。

    张献忠一夜没有睡好,太阳穴生疼,不由吼道:“可望,定国,你们上岸去,杀尽这些猿猴,老子听不得这些聒噪!”

    可望带着骑兵,定国带着步兵,在两岸的丛林中搜寻,长枪和刀剑乱刺。无奈,只闻猿声,不见猿影。

    凄厉的猿声,让张献忠身上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不知怎的,他莫名想起了杨展。

    他命令道:“赶快开船,天黑之前,给我打到万州!”水陆三军再次夹江而行。

    蓦地,从上游远远飘来一只小船,凄苍的歌声在峡谷间回响:“江畔谁人唱竹枝,前声断咽后声迟。蛮儿巴女齐声唱,寒猿閒鸟一时啼。”

    大西水军听得呆了,一片乌云紧跟着小船而来。

    歌声停息,一道白影从小船上飞起,踏浪而过,瞬间上了左岸的悬崖,在丛林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张献忠顾不得去管这人是谁,因为,大西军立时被黑云罩着了。

    春雷凭空炸响,暴雨突至,江水大涨,浊浪滔天。

    几千只木船抵挡不住冲击,在江中摇来晃去,控制不住。幸有一百艘大船挡在后面,才不致被大浪打走。

    饶是如此,船只相互碰撞,兵丁站立不稳,或落入水中,或哇哇大叫。

    雨水江水都往船中灌,大西军一时狼狈不堪。张献忠知道,如今形势,唯有一往无前,方能打开生路。

    他驱中军大船奋勇向前,并让那些小船以缆绳相联,好不容易快挣扎到万州城,却听说,张文秀的前锋部队又遇阻碍。

    这时,张定国在左岸,张可望在右岸,都不好过。人和马在崎岖山路上举步维艰,被雨水湿透的衣服裹在身上,又冷又难受。

    张献忠传下令来,要张可望赶紧增援文秀,务必在天黑之前拿下万州城。又令定国驱楚民到江边拉纤。

    这番风雨来得好不蹊跷!时值初春,照理雨水很少,所以才选从长江逆流进四川。原以为能尽得天时,谁曾想天如此不遂人愿!

    张献忠念及攻下武昌时也是大雨倾盆,好不气恼,“真他妈晦气!下雨,下雨,害得老子武昌没守着,长沙也留不下。现在,不得不进四川,却来这般阻挠!”

    他哪里知道,此番风雨是被人唤来的。而这人,已经等他近十年了。

    那人便是葛宝,那个曾经在明月峡,本要引他上正道,却死于他掌下的道长葛宝。

    葛宝其实没有死,他的鲜血成就了黄虎的魔王之路,而他的尸身被峨嵋山妙峰和尚接去,将他断了的生命重新续了起来。

    葛宝伤好后就来了白帝城,隐居于白帝庙附近的奇石怪岭,潜心研究呼风唤雨之术。日日只与猿猴相处,通猿语,近猿情。

    灵猴大板牙常在他和妙峰和尚之间来去,为他们保守着这个秘密。

    他之所以要瞒着徒弟们,就是为了让他们能成长得更快一些。特别是杨展,他特意让他背负着害死师傅的愧疚,他才知道爱憎分明,改掉那个“全天下无一不是好人”的坏毛病。

    昨天,费小金师兄弟在江上所做的种种努力,他都看见了。当见宽被火炮击下,他就带一群猴子去上游寻找。

    水遁之术是他教的,那种情况,要逃出生天,唯有逆水而行。

    当他找到徒弟们,发现他们伏在悬崖下的石头上,已经奄奄一息。猴儿们手拉着手,搭成猴梯,将他们送了上去。

    安置好三个徒弟,葛宝换了一身白衣,只身下到江中,扁舟唤来这场风雨。

    看见黄虎和他的百万大军,还在凄风苦雨之中挣扎前行。葛宝叹道:“我能做的,也仅如此!”

第四十一章 杨展越狱

    杨展连日来心慌心悸,恶梦连连。梦中,他看见了黄虎,那只师傅曾经描述过的黄虎。眼见着几个师弟先后落入了虎口,待要去救,却被铁链所缚,不由惨叫一声,从梦中醒来。

    李志勇也被惊醒,揶揄道:“恩公还可做一做恶梦,我在这里二十年,是连梦也没有了。外面,再也没有牵挂我的人,也没有我牵挂的人。”

    “那我现在带你出去,你可愿意?”

    “在这里是死,出去也是死。有机会再闯江湖,我当然求之不得。”

    “好,我们现在就走。”杨展带着李志勇,连夜从水道去了蜀王府。

    朱平樨正等着他,杨展吃惊道:“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平樨脸色苍白,抓着杨展的手,焦急地说道:“师弟,快走,我们一起去救小金他们。”

    “怎么回事?难道张献忠已经打进来了吗?”

    “今天下午收到的飞鸽传书,张献忠已经攻破夔门了。小金他们三个在江中抢修拦江铁索,被炮火击中,生死未卜。”

    杨展大震,继而大急,眼睛都要流出血来,哑声问:“我岳母呢?”

    “秦将军的白杆兵全军覆没,她被幸存的一千多名重瞳观兵丁救走了,现在正去重庆搬救兵。”

    “快快集合游侠们,我们今晚就必须赶到川东。”

    “已经准备好了,他们带着马和武器在城外等我们。”

    杨展拉了一把李志勇,“你也和我们一起去吧。”这才想起给朱平樨介绍:“他就是二十多年前偷了蜀王府的江洋大盗。”

    李志勇赶紧请罪,平樨摆摆手:“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

    一行五十多骑快速往川东方向飚去。

    杨展经夜风一吹,冷静下来。现在赶去,无论如何也救不了师弟他们。当务之急,还是重新组织拦截张献忠吧。

    路上,听朱平樨讲了眼前的形势,杨展道:“师兄,我们分十几个人去夔门,沿江找寻师弟他们。你领着其他人直接去万州,协助万州守备李占春。我和志勇去重庆,我岳母一定是搬不来救兵的,我去想想办法。”

    “你怎么去想办法?陈仕奇直接就会把你给抓起来,定你一个越狱之罪。”

    “管不了那么多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杨展快到重庆的时候,天已大亮。两人进了路边一酒肆,正待吃饱了饭,好进城,竟然遇见了身着道袍的重瞳观兵丁。

    他们纷纷哭着扑到杨展面前,“师傅,我们可算见着你了,费师傅、帅师傅,刘师傅,以及其他的师兄师弟们都死了!你快带我们去报仇吧!”

    杨展又问了当日情形,秦良玉红着眼睛,披头散发进来了。杨展上前接着,母子俩抱头痛哭。

    秦良玉也不问杨展怎么来了,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悲愤里。“展儿,完了,完了,我们四川完了!”

    杨展问:“巡抚给你救兵了吗?”

    “没有给。一个人、一匹马、一粒粮、一支箭,都没有给!”

    “怎么会这样?难道他想把四川拱手奉送给张献忠吗?”

    “不是。这个迂夫子,他说,正因为张献忠来势汹汹,必须重兵防守重庆,不能再分走一兵一卒。”

    “难道他不懂孤城难守的道理?”

    “唉,我在那里讲了半天,磨了他半天,他才说出实情。原来是我之前给皇上的折子,皇上看了后大怒,斥责他文人不知兵,免了他的巡抚一职,新任巡抚龙文光还在来重庆的路上。他为了向皇上证明他的忠心,必须在龙文光来办交接之前,拼死保住重庆。”

    “光有忠心,有什么用!那你为什么不向他要一点武器弹药和粮食?我们可以自己去募集兵丁。”

    “说了,要了,可是他不给,还骂我们这些四川土豪,说我们自知自保,一味向朝庭索要粮饷。我让他拨一半,我自筹一半,他也不答应。算了,我们大明朝就要毁在这些文人手里了,皇上真是可怜啊,呜呜呜。”

    杨展又气又无奈,安慰道:“岳母也不要伤心了,你对朝庭已经尽力。我派人送你回去,你和大舅哥好好守住石砫吧。”

    秦良玉伤心而去。

    杨展让李志勇和重瞳观兵丁在这里等他,自己一个人进城去了。

    他径直找着了曾英,曾英甚是疑惑,“展大侠,您怎么来了?您已经获释了吗?”

    “拜你所赐,我还是一名犯人,现在是越狱而来!”

    “啊,您这样太危险了,巡抚大人如若看见,一定会对您不利。”

    “你这就把我扭送到巡抚衙门吧。”

    “展大侠,您误会我了,当初我也不知道他们向皇上奏本把您和蜀王告了呀。我向来敬佩您和您的师兄弟们,怎会做出对不起朋友的事情?何况我也认为你们的所作所为非常有道理。”

    “哈哈,曾公子,如果我认为你是那样的小人,今天就不会来找你了。刚才都是戏言,你千万不要在意。”

    “展大侠不惜越狱而来,可是为了出兵的事?我已经给巡抚大人建议过了,可惜他怎么也不采纳。”

    “我来,是要劝你自告奋勇带兵出征。依你两家的关系,他是会给你这个立功机会的。你多要点武器弹药,我悄悄带着一帮道士和游侠帮你。”

    曾英一拍大腿,“妙呀,我怎么没有想到这点?展大侠稍等,我这就去巡抚那里请求出征。”

    “我去城外等你,天黑之前,不管成功与否,你都到城外来回合。”

    两人商定,曾英随即去向陈仕奇请求。

    陈仕奇道:“按道理,你现在没有带兵的资格。既然你立功心切,我就给你五百兵去试试吧。如若你立了功,我在交出巡抚大印之前,或许可以升你为一个县的守备。不过,你父亲把你交给我,我也不想你有所闪失。去拦一拦就赶紧回来吧,我们争取在重庆城外把张献忠挡住。”

    曾英道:“既如此,还请大人多给我一些武器弹药,万一打不赢,多支撑一些时候也是好的。”

    “好,你需要多少,尽管去领吧。”

    当曾英带着五百兵赶到城外,看见杨展身边一千多重瞳观兵丁,脸都红了。

    “展大侠,我有负您交给的使命,就只要到这么多人!”

    杨展拍拍他的肩,安慰道:“很不错了,我们赶快抄小路赶到万州吧。”

第四十二章 万州风雨

    杨展、曾英赶到万州,异常惊讶于这里大风大雨的天象。

    他们一路从重庆过来,都是晴天,甚至春阳正好。独万州笼罩在倾盆大雨之中,江上浊浪滚滚,四处沟壑洪水泛滥。

    万州守将李占春,幸得小王爷朱平樨带人来相助,已打退张文秀的数番进攻。刚喘上一口气,张可望、李定国却尽起大西铁骑和步兵,从四面八方攻了上来。

    杨展传信朱平樨,让他们退回城中,据城固守。他则与曾英抢至河滩,堵住了张献忠和大西水军的上岸之路。

    张献忠在江中万分难受,一百艘大船和几千只木船已被****折腾得够呛,恨不得马上到陆地上歇息一会儿,江上却是炮声隆隆。

    眼见得就快天黑,再不让水师上岸,就只有打道回府了。焦躁之下,张献忠魔性大发,昂地一声虎啸,腾身跃起,在自己船只之间几番起落,飞至悬崖,用脚在石壁上一蹬,纵身落到河滩,同时击出虎拳。

    官军和重瞳观兵丁倒下了数十人,张献忠接着便要发出第二拳,眼前一黑,一股大浪扑到自己的面门。饶是他躲得极快,脸上的皮肤也破了一大块。

    张献忠忍痛再发,对方接着,竟是一一破解,他不由满腹生疑。起初,他只看见是一青衣道士,后来近身相搏,大吃一惊,这人居然真的是杨展!

    他不是在坐牢吗?自己派到成都的细作看来得到的是假消息。这一错愕,连败数招,他转身便跑,原路返回中军大船。

    杨展唯恐失了河滩,也不去追,指挥大家向大西水军连连发射火炮和箭矢,欲要借助这天时地利,彻底断了张献忠入川的念头。

    李志勇突然跑上前,凑近他的耳朵,大叫:“展大侠,不好了,小王爷刚刚派人送信来,你的三个师弟身负重伤,现在落到张献忠的义子张可望手里了。张可望说,要想救他们,双方罢兵。大西军暂停攻城,水师也不上岸,但要允许他们的船只停靠在河滩。”

    杨展对曾英说道:“你继续组织抵抗,一定不能让他们靠近河滩,我上去看看。”

    杨展上了城头,举目一看,大惊失色。万州城外,除靠近河滩这边,因为地利的优势,还没有被攻占外,漫山遍野都是大西军的旗帜。甚至,敌军在凄风苦雨中已经安营扎寨。

    几千人与几十万人对决,这万州,是无论如何守不住的了。但能拖上一天,是一天。只要把张献忠拖在这里呆上几个月,川中各地,便可以从容组织防守。等到新巡抚龙文光上任,也许会有另一番气象。

    杨展打定主意,看清了张可望所在的方向,纵身跃下城头。大西军长枪短剑刺了上来,杨展从容走过。他不带武器,因为别人的武器就是他的武器。一路杀到张可望马前,接过张可望刺来的长枪,用力一带,张可望跌下马来。

    张可望翻身而起,他的武功虽不及张献忠,但经打耐摔的拼命精神却也不弱。杨展此刻并不想取他性命,竟与他周旋了二十多个回合,大西兵丁根本无法近身。

    突然,杨展卖一个破绽,张可望果然上当,杨展自他身上抢过剑来,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快带我去见他们,如若有个三长两短,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虽说已成手下败将,张可望却达到了目的,他正是要把杨展从河滩上调走,他的父王才有机会。

    杨展见到师弟们的那一刹那,差点晕了过去。小金明显失去了一只眼睛,脸上血肉模糊。远洪和见宽都是浑身浴血,也不知究竟伤了哪里。他们一动不动躺在地上,气若游丝。

    张可望说道:“杨将军,我自来是非常敬佩你的。现在,朱家天下已经大势已去,你何苦还与我们作对?这一会儿,估计我父王已经上了河滩。我给你们让出一条路来,你带着你的人走吧。”

    “休要胡言,赶快送我们进城!”

    “你为何非要进城去寻死?区区几千人,如何抵挡得了我大西百万雄师?”

    “少吹牛皮了,我如果任你们攻进四川,天理不容!还不快走?”

    张可望在胁迫之下,只得叫来马车,将他们师兄弟送进了城。

    朱平樨在城门口接着,看见师弟们的惨状,失声痛哭。万州城内的医士立即被叫来,三个师弟好歹保住了性命。

    果然,张献忠已抢得河滩。曾英毕竟头一次带兵,便与西王交锋,自然抵挡不住。加上风雨渐弱,张献忠趁势抢上滩头。

    曾英败走,按照之前和杨展商量好的,带着剩余官兵和重瞳观兵丁退到涪州去了。他将派人去重庆,运来武器弹药和粮食,在涪州重新组织防御。

    现在,城中已剩下不足三千人。李占春之前被张可望打跑,下落不明。朱平樨向官兵表明身份,接了守城督战的重任。

    杨展守在师弟们床边,愁眉深锁。朱平樨走进来,不停感叹:“天佑我四川,天佑我四川啊!”

    杨展奇道:“有援兵来了吗?”

    “天兵天将吧!你看这风雨。”

    他打开木窗,黑漆漆的夜里,电闪雷鸣,狂风骤雨。下午渐弱的风雨,此刻竟如洪水自天上决了堤一般。

    果真是老天不亡我大明,老天护佑我四川呀。

    突然,沉沉昏睡的见宽发出了一声呓语:“师傅,师傅。”

    杨展奇道:“真是奇怪,自回到城中,他们三个几次三番叫师傅,难道师傅英灵不灭,护着他们一息命脉,所以才撑到现在的吗?”

    平樨接道:“他们也许真的见到了师傅的英灵,师傅一定就在我们身边。”两人立时热泪滚滚,往窗户外的风雨之中大叫:“师傅,师傅,师傅,师傅。”

    葛宝听见了他们的叫声,但他不能答应,更不能来到他们身边。

    之前,当他唤来风雨,回到怪石掩护下的石洞,见徒弟们伤势严重。他用内功帮他们将命保住,便赶紧出外寻找草药,再回到洞中,竟没了徒弟们的影踪。

    猴儿们引他追到孙可望营外,正遇上杨展将师弟们带了出来。他不能跟着入城,因为这已经是一座孤城。

    他返身回去,穿戴整齐,登上悬崖,再唤风雨。

    张献忠虽已上岸,近万只船一时没来得及稳固,竟有一半被大浪打走。

    既已和杨展交过手,他便笃定了这风雨是杨展所为。

    杨展的武功和在江湖上的力量本来就是他入川的最大阻碍,现在居然还能呼风唤雨。于他,杨展已是无法战胜的了。

    此时的黄虎也有了王者的气度,他唤过文秀,说道:“文秀我儿,当初你和杨展他们关系最好。我现在派你去当使者,请他来谈判,你可愿意?”

    文秀道:“只要父亲真心与他交好,我当然愿意去走一趟。”

    第二天,风雨略住,文秀果然将杨展请了来。他不知道,只要有任何拖延时间的机会,杨展都愿意尝试。

    张献忠和他的义子们迎出账外,施礼请入,杨展昂扬而进,账中已备盛宴。

    张献忠端起酒盏,敬道:“恩公,虽然这些年我们摩擦不断,但我从来没有忘记当初您的救命之恩,请喝了这一杯。”

    杨展当仁不让,一饮而尽。

    张献忠也饮了,接着道:“今天请您来,是想说说心里话。这些年,我苦心经营,总想建功立业,不枉您救我一回。当今天下大乱,英雄辈出,眼见得大明江山就快易手,我也想找一个栖身之地。武昌留不了,长沙留不住,所以才想进四川。否则,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来打扰您老人家。”

    杨展冷笑,张献忠又道:“更何况,我听说崇祯将您关进了监牢,也想赶来救您呀。”

    杨展喝酒吃菜,只不答言。张可望焦躁,插言道:“杨将军,之前我就劝过您,赶紧带您的人走吧。”

    张献忠斥道:“我儿放肆!怎能这样和恩公说话?恩公,我也不会勉强您背叛您的大明朝,只需要您给我让一让路,以后只需旁观,我保证取了四川不杀一人,包括不杀蜀王一族。而且专为你们划出一个独立王国。”

    杨展这才说话,“你既开出你的条件,我也讲讲我的要求。这江山不是我的,我没有权利给你栖身之地。你既攻到这里,我若让你回去,你定然不会答应。我的底线就是万州,你只要答应留在万州,不杀一人,不再向前推进,我就把人带走。否则,你每进一步,我都会让你寸步难行!”

    这样的约定,其实只是口头的威吓。但必须实行缓兵之计,三千人守一座孤城,抵抗近百万人,真正的螳臂挡车。

    张献忠也需要时间重新打造船只,等待湖广过来的后续物质。他拍拍大腿,“就依恩公的,文秀,你明天套上大车,送恩公他们回成都。”

    杨展道:“不劳大驾,只请诚守约定。”

第四十三章 杨展复官

    杨展回到城中,将谈判的结果一说,朱平樨怒发冲冠,“你真要将大明的城池让予他?我不答应。你可以带着师弟们走,我留下来。哪怕只剩下一兵一卒,我也誓与万州城共存亡!”

    杨展道:“师兄,今日黄虎带了百万之众,我们必须作长久的打算。若是在这万州城就把性命葬送了,蜀王咋办?成都咋办?四川咋办?”

    “那也不能这样边打边退!”

    “我们退出去,还能救活一城的老百姓。到了涪州,我们再整顿军马,布好防线,作好迎战的准备,那样才有取胜的可能。”

    平樨一想,确有道理。两人正待商量如何出城,外面一阵喧嚣。

    探头一看,原来是一只猿猴从城墙那边过来,正被兵丁追赶。杨展欣喜不已,大叫道:“大板牙,大板牙。”

    大板牙飞身纵到杨展面前,解下背上的包袱,递给杨展。杨展搂着它的脖子泫然欲泣,呢喃着:“大板牙,大板牙。”

    平樨已经从他手中拿过包袱,打开一看,惊呼道:“师父果真还在,师父原来没死!”

    包袱中有一张打磨过的树皮,上面用烧焦的木炭写着:“尚存于世,呼风唤雨。速离此城,相见有期。”

    杨展抢过,看了又看,果真是师父的字迹。两师兄激动不已,当即给师父回了一信。

    “师父:十多年不见,甚是想念。请速回到徒儿们身边,朝夕教诲。以便徒儿们侍奉在侧,报答师恩。涪州相见,不见不散。”

    看了师父的来信,杨展才知道万州这两场突兀的风雨原来是师父所为。怪不得黄虎要和他谈判,原来是把师父的功劳算到他头上了。

    惭愧,惭愧。当前三十六计,唯有走为上计,就让师父再唤风雨,慢慢收拾他吧。

    杨展和朱平樨打开城门,带着受伤的师弟、江湖游侠和剩余兵丁,冒雨离开了万州。大西军一拥而入,果然按照约定,没有残杀百姓。

    出得城来,兵分两路。几个游侠护送费小金们回重瞳观养伤,杨展、朱平樨带着大家径直赶往涪州。

    和他们几乎同时到达城内的,还有巡抚的传令兵和一队粮车。

    由于曾英在万州抵挡张献忠有功,已被巡抚陈仕奇破格任命为涪州守备。

    传令兵还带来另外一个重大消息。崇祯皇帝已经将蜀王父子和杨展的过错赦免了,并恢复了他的广元守备一职。

    这两个都是好消息,杨展眼中的亮光一闪而过。朱平樨问传令兵:“他们知道我和杨将军在这里吗?”

    “知道,巡按刘大人到蜀王府去宣旨,蜀王就告诉他了。巡抚大人和巡按大人都说,鉴于大敌当前,且不追究。命令杨将军尽快赶到广元就任,将功赎罪。因为,李自成的队伍也要打过来了!传言,他在陕西厉兵秣马,准备和张献忠争夺四川。”

    李自成也要来了?这个消息,如同平地一声惊雷。张献忠已经难以应付,现在,还要加上李自成,四川将被糟蹋成啥样子?!

    大家脸色苍白,都不说话,望着杨展。

    杨展道:“他们把西北和中原都蹂躏得满目疮痍了,只剩四川还算完好,当然要来抢。”

    曾英第一次出来带兵,肩上突压重担,心中原已忐忑,听说杨展要走,不免惊慌。

    杨展拍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转头和朱平樨商量:“小王爷,请你带着我们的人留在这里,协助曾公子防御涪州。等师父到了,也请他老人家就在这里帮你们。我岳母那边,她是肯定不会放张献忠从石砫过去的。”

    朱平樨忧心忡忡道:“我们都在这里,你怎么办?张献忠不是答应了你,他只留在万州,不再向前推进了吗?估计他一时半会儿也打不过来,我们都跟你去看看那边的情形吧。”

    杨展苦笑道:“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他?连向官府投降,他都能转身就变卦,更何况和我的口头约定。当然,他要重新组织进攻,怎么都需要两三个月。但这段时间,你们要做的准备也很多。”

    接着又问曾英,“曾公子,你的防线可曾布好?”

    “就这点兵,勉为其难吧。”

    “巡抚大人又拨了多少武器弹药和粮饷给你?”

    “这次很少,他还是那句话,重点防御重庆。”

    “唉,话虽如此,大家还是要尽力抵挡,抵挡不了就拖,拖不了就跑。到最后那一刻,千万不要作无谓的牺牲,后面的路还很长。”

    平樨还是不放心,“要不,你把重瞳观的人带去吧。”

    杨展道:“真的不用,广元那里,还有两千守军,兰兰平日都训练得很好。倒是你们这里,面对的是近百万大军,赶紧准备粮饷和弹药,多招募百姓。”

    平樨又劝,“那你就挑十几个游侠,紧急关头,多点帮衬。”

    杨展指指李志勇,“带上他就行了。”

    回到广元,马兰兰正教儿子璟新练武。杨展奇道:“都火烧眉毛了,你们怎么还有闲心练武?”

    马兰兰答道:“没仗可打,不练武干什么?噫,你怎么回来了?可别说是越狱!”

    “你猜对了,我真是越狱。”杨展将璟新拉过来,一家三口抱在一起,免不了劫后重逢的欣喜。

    璟新看见李志勇,猜道:“他是你的狱友?”李志勇羞怯地一笑,说到:“我确实和杨将军关在一起,不过杨将军已经官复原职了。”

    母子俩高兴地叫道:“真的?皇上已经不追究了?”

    杨展自嘲道:“我可能应该感谢张献忠和李自成。”

    兰兰这才想起来问:“你可知道万州那边的情况?我母亲飞鸽传书,只说她败退回石砫了。”

    “看来岳母怕你担心,什么也没有告诉你。”杨展这才将他越狱到万州,后来又退到涪州的种种情况讲了。

    兰兰蹭地一下站起来,“你说什么?三个师兄伤得这般严重?师父没死,还留在万州呼风唤雨?杨展啊,杨展,事情如此紧急,为何不传信予我?”

    随后,命令儿子:“璟新,去集合队伍,我们连夜赶到涪州增援!”

    “别着急,那边还能拖一阵子,先说说这边。不是有消息说李自成就要打过来了吗?”

    “近来川陕边界确实很不太平,屡有李自成的小股部队在几个关前冲撞,都被我们打跑了。但是,我们已得到可靠消息,李自成的大部队已经渡过黄河,往北推进,就快打到北京了。”

    “但他也有可能分出一支来抢四川呀,千万不要大意。现在巡抚大人把兵力都部署在重庆,如果李自成真派人进来,只有我们与他作战。”

    “父亲勿忧,新儿定与你们并肩作战。”璟新稚气未脱,拈弓搭箭,一箭射中外面飞过的一只麻雀。李志勇击掌赞叹,杨展方想起为他们作了介绍。

    马兰兰却还记挂着师父及师兄们,更担心张献忠去攻涪州。涪州若破,张献忠抵达重庆就是迟早的事了。

第四十四章 长驱直入

    葛宝在万州坚持了十天。最后,一口鲜血喷在江中,倒在船上人事不醒。

    木船被大浪打走。大板牙在岸上,带着一群猴子,往下游狂追。

    大西军终于在万州安定下来。又等了两月,从长沙起运的第二批物资才到。

    张献忠在府衙召集文武商议,“听说杨展早就去了广元,管不了咱老子了。大家说说,是继续休整,还是抓紧时间西进?”

    文秀谏道:“父王当初和杨展将军的约定,我觉得还是应当遵守。这一路,已经死了多少人?我们不妨在这万州立下脚跟,坐观天下大势。往西,可渐渐占有四川;往东,又可退回湘楚。现在去攻四川,官军兵力强盛,一定是步步艰难。”

    定国道:“你就是妇人之仁,一个小小的万州,岂能容下我百万大军?到了这里都不去取重庆和成都,空惹天下人笑话!”

    可望笑道:“快别争了,父王这是在考察我们,当然是赶快西进。难道父王愿意把四川这坨肥肉,白白让给李自成吗?”

    张献忠摸了摸长长的虎须,与丞相汪兆麟相视而笑,佯装生气道:“就你机灵!那你说说,接下来该怎么打?”

    张可望从怀中摸出一张纸呈上,“父王,儿子为了你的宏图霸业,已觅得四川地形图,请笑纳!”

    张献忠大喜:“我儿果然有心!”接过图纸,展开一看,惊魂失魄地杵在那里,兀自发呆。

    汪兆麟和几个义子围拢过来,仔细看过,都倒吸一口冷气。

    汪兆麟问可望:“大将军,你这图从何处得来?”

    “那天在夔门追击秦良玉,打斗之时,从她身上掉下一张纸来,我俯身去拾,她便趁机逃走了。”

    张献忠道:“如若四川巡抚果真像图上标示的一样防御布阵,我们就会如文秀所言,步步艰难,根本无法取胜了。”

    汪兆麟道:“很明显,这只是杨展、秦良玉这些武将的想法,上层文官并没有采纳。否则,我们连巫峡都进不了,更别提过夔门。”

    张献忠道:“这就是大明朝垮台的原因,都火烧眉毛了,还文官当政,我们正可以利用他们的矛盾。可望我儿,你这张图献得好,胜过百万雄兵!”

    能奇在旁边不满道:“一张破纸就胜过百万雄兵,那都不用我们去打仗了。”

    张献忠开心大笑,“有了这张纸,你们就能打胜仗。来,来,来,将军们,我们好好看看,如何来分这个饼子。”

    一番筹谋之后,几个义子带着手下大将,分兵四出。

    张可望仍回到中军大船,陪侍在张献忠左右。三个月的休整,大西水师已恢复元气,浩浩荡荡向涪州进发。

    这次不再夹江而行,马步军四处散开,攻城略地,川东地区很快遍插大西旗帜。各处守军都被调到重庆去了,留下来的老弱残兵几乎是望风披靡。

    陈仕奇用重兵防守重庆,在乎的,其实不过是一种象征意义。

    张文秀取了忠州,张能奇也取了梁州,张定国却在石砫碰了钉子,因为他遇上的,又是秦良玉。

    几场硬仗下来,白杆兵占着地利和独特兵器的优势,将大西军打得落花流水。

    消息传到大船上,张可望又要上岸去增援。张献忠将他摁住,“传话给定国,让他绕过石砫吧,就当给杨展一个面子。”

    张可望当然不能走,他们已经到了涪州。涪州城头,一员英姿勃发的小将和一个风度翩翩的书生正倒数着大西水师前进的步伐。

    一声令下,涪州两岸,仿佛每个角落都有大炮、檑木、滚石。江上,一场震天动地的恶战拉开了序幕。

    小王爷朱平樨将江湖游侠、重瞳观兵丁穿插安置在曾英的官军之中,大大提高了战斗力。之前布好的防线,也非常扎实。

    大西水师进攻了两天,死伤了不少兵丁,竟是寸步未进。

    张献忠发令:“让定国、文秀、能奇各分出兵力,从陆上围攻涪州。”

    这一下,涪州四面受敌。所幸,百姓早就疏散,城中只有守军,以及留下来帮助守护家园的壮士。

    朱平樨一直盼望着师父葛宝的到来,至今杳无音信。重瞳观兵丁又死伤几百人,游侠折了不少,官军稀疏可见。

    他的左腿之前已中了一箭,他将箭杆折断,不敢起出箭头,一瘸一拐,在各个关隘来回指挥。

    渐渐,武器弹药、檑木、炮石都没有了。曾英道:“小王爷,为今之计,也只有打开城门,出去冲杀。”

    平樨点头道:“好,拼死一搏吧!”

    余下的七八百人翻身上马,打开东门,冲了出去。

    大西马步军立即将他们重重包围,小王爷带着大家左冲右突,撞出一条路来。看看就要冲出包围,他又回身杀去。

    曾英也跟着他,杀得酣畅淋漓,丝毫没有逃出去的意思。

    江湖游侠们急了,发一声喊,“小王爷快走!将军快走!”分别挡在两人面前,裹挟着他们望外冲去。

    曾英后背突中一箭,差点摔下马来。愤怒之下,便要回身砍杀,一箭又到,正中他面颊。发箭之人,正是当初射死张令的百袍大将张定国。

    朱平樨从自己的马背上飞身而起,救了曾英,狂奔而去。

    江湖游侠们拦着张定国,厮杀一阵,又折掉几个,好歹也冲出重围。跟着跑出来的重瞳观兵丁不足五百。

    张献忠取了涪州,聚齐义子和大将,点数战果,论功行赏。军中士气大振,人人摩拳擦掌,嚷嚷着:“一鼓作气,打进重庆!”

    张献忠道:“重庆可是个难啃的骨头,听说陈仕奇用重兵守在铜锣峡。大家都想想办法,如何一招制胜,拿下重庆。”

    张能奇道:“有啥可想的?上万只船长驱直入,吓死他。”

    汪兆麟道:“铜锣峡又长又窄,还是要用马步军在两岸夹江而行,打掉岸上一个又一个关隘,水师才能往前推进。”

    张献忠想了半天,一拍大腿,“就这个法子。”

    大西军浩浩荡荡往铜锣峡开进,左岸步兵,右岸骑兵,江中大船上百艘,小船上万只。总共百万大军,长驱直入。

    川东震动,川西震动,川南震动,川北震动。

    重庆的福王大惊,成都的蜀王大怒。

    巡抚激情昂扬,巡按大义凛然。

    寺庙道观香烟缭绕,诵佛念经之声不绝于耳。

    富家巨族纷纷逃逸,百姓犹如惊弓之鸟。

    悲哉,四川。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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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平静了几百年的天府之国硝烟又起,搅动了三千里岷江风月。蜀难连年,血流沃野,尸塞河道,虎狼纵横。主人公在一众和尚道士的帮助下,平叛乱、御流寇、战魔王、除虎患,最终重建蜀国,再现“峨嵋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蜀山蜀水的美好画卷。岷江风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岷江风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岷江风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