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两面作战
朱平樨救了曾英,溃退到江津,飞鸽传书给杨展,这也是之前商量好的。既然巡抚大人重兵驻守铜锣峡,他们也没必要去那里凑热闹,多一条线防着张献忠,也是好的。
杨展回信,让他派人将曾英送去重瞳关养伤,并将他们之后的战略战术都作了详细安排。并同时给岳母秦良玉去了一信,请她在石砫再征三千名土家族兵,抓紧训练。
杨展自己是分身乏术的,因为,李自成的大将马珂已经打进川陕边界了。李自成在北进的同时,果然安排马珂率五万人马进攻四川。
好在这些年兰兰按照他的要求,勤加训练广元守军,几个关隘都用重兵把守。
但马珂也不是吃素的,五万精兵分成几路,越过米仓山,同时到达百丈关、葭萌关、天雄关、白水关、石门关、北雄关、摩天岭等关隘,将战线在连绵的山峰和森林之间拉得很长。
望着此起彼伏的狼烟,马兰兰叹道:“真不知道李自成是来和张献忠抢地盘的,还是来帮他忙的!这样两面作战,重庆是保不住的了。”
杨展道:“我们赶紧收拾了马珂,再去增援吧。”
言毕,翻身上马,和兰兰分头迎敌。他本要自己带着儿子,让李志勇帮兰兰。兰兰却担心他久不在军营,将士们与他生疏了,关键时候无人可用。结果,李志勇还是跟他来了。
马珂以为,四川一定把最好的官军拉到川东对付张献忠了,他可以从川北趁虚而入。不曾想,恰恰相反,守在这里的,正是四川最厉害的两员大将。一男一女,还是夫妻俩个。
他们在关隘上一律配炮车和火箭车,滚木里也灌了火油,敌人一旦冲关,烧死烧伤者几乎大半。将士们也是火铳、弓箭齐用,对方再勇猛的将领和士兵,也没有办法避免胯下坐骑被打死打伤。
杨展和马兰兰分成两头,一个关隘又一个关隘轮流指挥打气,将局面牢牢控制着。偶有冲过关的,夫妻俩各带人上阵厮杀,三拳两脚便解决掉了。
就这样周旋十多天,忽有人来报,马珂其实只派了三万人冲关,自己带两万人马从人迹罕至的地方翻越丛山峻岭,已经越过广元,快要到达绵州了。
杨展大怒,“马珂欺我四川无人吗?”和兰兰招呼一声,便带五千广元铁骑赶往绵州,在半道上将马珂截住。
马珂赶快组织防御阵形,无奈广元铁骑如一飙狂风,风过处,火铳和弓箭齐发,长枪和大刀乱刺乱砍,闯军倒下一大片。
广元铁骑训练有素,闯军则鱼龙混杂。尽管以五千对两万,这场战斗没持续两个时辰,便以广元铁骑的压倒性胜利而结束。
幸存的闯军四处逃散,马珂一时约束不住,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带着几百人扭头就逃。
杨展唯恐近万名流贼窜进四川腹地,也不去追马珂,唰唰唰,连发出去几十箭,箭箭贯穿各个方向奔窜的流贼之颈。
后面的人一时惊住,动弹不得,赶快弃械投降。杨展将这近万名俘虏押回广元,交予兰兰。兰兰依当初百丈关招降时的做法,屯田练兵,都收了。
说到底,这些人都曾是种田的农民,就为有一口饭吃,哪里当兵不是一样。
关前的闯军越来越稀少,重庆方向却传来不妙的消息。
陈仕奇部署在铜锣峡的重兵确实发挥了作用。
铜锣峡位于重庆下游四十里处,是进攻重庆城的必经之路。长江在峡中蜿蜒而过,水流湍急。峡长十里,两岸高山耸立,地形险要,名副其实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大西军马、步、水师同时冲关,一次又一次,除了增加伤亡,未有寸步进展。
后来,竟有放弃的迹象。
陈仕奇对身边人道:“你们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安排了嘛,任他之前有多么猖狂,到了这里也束手无策了。”
身边人奉承道:“还是巡抚大人高啊,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杨展、秦良玉这些武人只知打打杀杀,哪懂什么谋略!”
陈仕奇感叹道:“连皇上也被他们蒙蔽,误以为文人不知兵。若是我按秦良玉的意思,把兵马分散到各个关隘,就会被张献忠各个击破,白白牺牲掉兵力。现在我们以逸待劳,集中力量,这才是制胜之道。”
话音未落,传令兵快马来报,“巡抚大人,佛图关被张献忠攻取了,现在正往重庆逼近。”
陈仕奇险些昏倒。
重庆三面被长江和嘉陵江环绕,唯有佛图关这面有路相通。大西军占领了佛图关,重庆便已经无险可守了。
现在,重庆城里只有近万名老弱残兵,如何抵挡张献忠的进攻?
到了此时,陈仕奇才发现自己有多么辜负皇上的重托,多么对不起四川百姓。
张献忠三路人马夹江而行,陈仕奇以为逃不出他的谋算,结果反倒中了张献忠的声东击西之计。
杨展预料到了张献忠有这样做的可能,因为他知道张献忠狡猾多变。可惜他不是决策者,而且身处另一个战场。
那张四川地形图帮了张献忠的大忙,否则,铜锣峡必定是他的葬身之地。
他带着三军在这里佯攻,却派张可望和张定国带三千铁骑,从山间小路绕道去攻长江上游的江津。
江津只有五百老弱官兵,多亏朱平樨退到这里,有了五六百江湖游侠和重瞳关兵丁的帮助,方可一战。
大西铁骑来势凶猛,朱平樨勉强迟滞了他们几天,之后,便节节败退,一路退到佛图关。
佛图关上依然只有几百名老弱,几次惨烈的交锋过后,关上也换成了大西旗帜。
朱平樨没敢逃进重庆城,带着仅剩的三四百人,往川北而来,正遇上杨展。
杨展看见他们满身的鲜血,一脸的沮丧,什么都明白了。
“师兄,你们就先回成都吧。重庆肯定是保不住的了,但我也要赶过去支援。”
朱平樨拖住一条伤腿,仍然挺身向前,“我们和你一起去吧,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
“不,我们四川的兵力如若在重庆就损失掉了,成都咋办?你必须回去报告蜀王,尽快作好准备。我已经传书给我岳母,她也会带兵来支援。”
望着朱平樨一瘸一拐离去的身影,杨展一阵酸楚。
曾经,蜀王父子都相信,只要有他杨展在,四川就会没事。
现在,他哪里还能扭转乾坤?不要说让四川不被兵灾,能在这样的境况活下去,就已经很难了。
第四十六章 攻克重庆
陈仕奇牢牢控制着重庆的水路门户铜锣峡,张献忠却派人翻山越岭,绕到上游的江津,取了重庆的陆上咽喉佛图关。
这样的军事才能,连李自成都会望尘莫及,张献忠的得意可想而知。
陈仕奇气急败坏,不得不在张献忠形成两面夹击之势前,将精锐官军尽皆撤进城中。
可望和定国从佛图关顺流而下,铜锣峡的官军受不住夹击,大败而逃。大西百万大军顺利通过铜锣峡,集结在重庆唯一的陆门-通远门。
要攻克重庆,必须攻下通远门。
重庆城临江而建,用石头环江砌成高十丈的城池。有十七道城门,九开八闭。日常开着的九道城门,又有八道靠江。
此时正值夏季,江水猛涨,城门外也无屯兵之处,张献忠只得集中兵力来攻通远门。
他依然坚持了他的先礼后兵原则,派人给陈仕奇送了劝降书,劝他为十万官兵和一城的百姓考虑,打开城门,缴械投降,否则城破即屠。
陈仕奇咬牙切齿,撕破劝降书,大义凛然,拿着一把剑,上了城墙。这个已经被免职的巡抚,誓与重庆共存亡。
这时,他又收到一封请战书。杨展带着五千广元铁骑赶来救重庆了。他边走边聚集各路援军,秦良玉也将新招募的三千白杆兵带了来,总共聚集了五万多人。
他们请求巡抚大人定个时间,带领城中十万精锐杀出,他们从城外杀入,在通远门外前后夹击张献忠,也给他来个措手不及。
陈仕奇不以为然,连信都懒得回。城中有的是大炮、滚石、檑木、火铳和箭矢,城坚炮利,关门固守,我就不相信张献忠有三头六臂,能飞进城来。
时至今日,他所想的,仍然是如何依靠自己,一雪前耻。
他没想到,张献忠具有非常丰富的攻城经验,仅仅这两年攻下的大小城池就不下二十座。
张献忠将他的百万大西军分作两拨,一拨抵挡杨展等援兵,一拨组织攻城。
城中的炮火一度压制住了张献忠的进攻,大西军伤亡惨重。
诡计多端的张献忠很快又想到了办法,他命人将重庆城外的坟墓尽皆掘开,把棺材板拿来当盾牌,管它是炮火、火铳、箭矢,还是滚石、檑木,都能挡着。
陈仕奇的炮火很快就拿张献忠没法了,因为他已经攻到城墙下。
那就用滚石、檑木死劲砸吧,无奈都砸在了棺材板上。
大西军攻到城墙下,一些士兵举着棺材板,另一些士兵就在城墙下打洞,安放火药。
正当杨展带着援军向重庆城杀去时,“轰”“轰”“轰”,震天动地的爆炸之声远远传来。
重庆完了!各路援军立时泄气,纷纷撤走了。秦良玉也战到力竭,拍拍杨展的肩膀,带着白杆兵,回了石砫。
但杨展不想走,因为,重庆是成都的川东门户,重庆失了,成都便无险可守。
他奋力砍杀,身上的武器同时使用,箭、剑、弹弓、火铳轮流发出,拳脚相加,往城门一步步靠近。
渐渐,通远门已可望见。刀光剑影中,他猛然譬见,大西军的旗帜已经高高飘扬在了重庆城头。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陷入大西军的包围之中。
所幸,广元铁骑一半的人马还在。为今之计,只有保住这份力量,才能与张献忠作长期的周旋。
主意打定,他便带着人马冲出重围,向成都方向撤退。
张献忠顾不上追击杨展,因为,他忙于进城搞清算。
城墙被炸垮后,大西军蜂拥而入,老百姓则拼命往城外逃。城中大乱,喊杀之声不绝于耳。
张献忠骑着高头大马,在丞相汪兆麟等文武大员的陪同下,威风凛凛地开进重庆城。
“报,大王,大将军已抓住了瑞王朱常浩、四川巡抚等官员,等你到巡抚衙门处置。”
“传令下去,王室宗族、大小官员、富家巨族,一个不少,全他妈的给我抓起来!”
没走几步,又有人来报,“不好了,大王,城中水井被投了毒,大西军已有数十人中毒身亡。”
张献忠大怒:“重庆人都他妈该死,全部给我屠了!”
传令兵还没走,只听一声娇喝,“黄虎,你就不该死吗?”
张献忠一愣,三个士兵押着一个妇女到了眼前。这妇女,背上背着一个大的娃娃,手上牵着一个小的娃娃,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其中一个士兵禀道:“大王,这个女人指名道姓要见你,她说知道哪些水井放了毒。”
张献忠翻身下马,走到妇人面前,抓住她的手臂,不敢相信地喊道:“玉贞,你真的是玉贞吗?”
玉贞的眼泪不断线地掉下来,呜咽道:“献忠哥,是我。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呀!”
张献忠一把将她抱着,心疼得哇哇大叫,“玉贞,玉贞,我找得你好苦,这些年,你到哪里去了呀。”
他说话的声音如同虎吼,两个娃娃吓得大哭,他这才注意到他们,“这是你的娃儿吗?他们的父亲呢?”
“守城的时候,被你们打死了。”玉贞定了定神,祈求道:“献忠哥,你答应我,不杀老百姓,我就告诉你们哪些井里投了毒。”
张献忠吃惊道:“你怎么知道?”
“因为是我投的毒。如果你不杀老百姓,自然就不会影响你们。”
张献忠望着玉贞,还是那个执拗的女人,但已满脸风霜。
“你怎么背着大的娃娃,他不能走路吗?”
“大的这个,是我丈夫前妻生的,小的这个,是我自己生的,我不能让别人说我这个后妈。”
玉贞简简单单几句话,让张献忠热泪盈眶,多么好的女人!可是,我已经不是那个黄虎。
“玉贞,我答应你,不杀无辜的百姓,你带他们去,把放了毒的水井指出来,之后就来找我吧。”
“献忠哥,你有你的事做,我也自在惯了,就不来找你了。你只要不杀百姓,我和娃娃们能活下去,就不错了。”
张献忠沉吟道:“这样,你无论走到哪里,都在家门口插一枝柳条,我的手下就不会为难你们了。”
“好的。献忠哥,你多保重,一定记得别杀百姓啊。”
张献忠频频点头,玉贞挥泪离去。
但是,该清算的,还是要清算。
排在第一位的是瑞王,他是从陕西汉中逃过来的。张献忠指着他的鼻子嘲笑道:“你因为害怕李自成,所以逃到重庆。明知道咱老子打过来了,你也不逃,难道你就不怕我张献忠吗?”
瑞王无可奈何地说道:“我当然害怕你张献忠,但巡抚陈仕奇告诉我,重庆城是攻不破的。”
张献忠哈哈大笑,“咱老子没有攻不下的城,你到阎王爷那里去告陈仕奇吧。”
说着,一刀砍了瑞王,并将其宗族尽皆屠戮。
排在第二位的,就是陈仕奇等大小官员,张献忠恨道:“你们这些官员都与我作对,百般抵抗大西军,害我损兵折将。现在该是我兑现承诺的时候了,全部拉出去,凌迟处死!”
陈仕奇大骂不已,他越骂,张献忠越痛快,一种胜利者的痛快,这种痛快,足以激发魔性。这种魔性最终发泄到三万七千多名幸存官兵身上。
张献忠命令将这些官兵全部砍去右手,理由是“这样,他们就再也不会拿起武器反抗我们了。”
这些官军惨叫着被驱逐出城,张献忠狞笑道:“让四川人都看看,这就是反抗我的下场!”
接下来,轮到屠杀百姓。张献忠刚刚许诺了玉贞,不愿意出尔反尔,正在犹豫,天上响起了隆隆的雷声。突然间天昏地暗,狂风大作。
张献忠仰天怒吼:“你不许我杀人,那你便代人受过吧!”
他命令手下向天开炮。“轰隆隆,轰隆隆”,一阵炮声响过,云开雾散,风和日丽。
张献忠哈哈一笑,“既如此,就饶了这一城百姓吧。”
清算完毕,便是犒赏三军,但义子和大将们都还在周边县镇攻伐。闲着无事,张献忠在丞相汪兆麟的陪同下,骑着马,在重庆街头乱逛。上坡下坎,颠得他心中恼恨不已。
“他妈的,这重庆城连个巴掌大的平坦地也没有,还是成都一马平川。”
他正在抱怨,张可望骑着马跑到面前,还未下马,便叫道:“父王,父王,惊天大消息,惊天大消息!”
张献忠奇道:“还有比我们攻进重庆城更大的消息?”
“李自成打进紫禁城,当上皇帝了!崇祯老儿上吊自杀,大明朝垮台了!”
张献忠呆了一呆,自语道:“李自成还真他妈的能干,说当皇帝就当皇帝了。”
转瞬,醒悟过来,“不好,难道说我这个大西王还要向他俯首称臣?”
可望叫道:“怎么可能!父王也可做皇帝,我们就在这重庆立国吧!”
“不行,要当皇帝也不能在这里当。赶快通知你的兄弟和大将们,让他们回来商量,一个月之内,打到成都,建立大西国。”
“遵命!”张可望兴奋离去,张献忠和汪兆麟回到巡抚衙门,闭门商量进攻成都之法。
第四十七章 风声鹤唳
那些被砍了右手的三万七千名官兵,从重庆城涌了出来。他们满身血污,痛苦哀嚎,在蜀山蜀水四处逃奔,所过地方,兵民惊骇。
张献忠这个杀人魔王造成的恐怖气氛,以惊人的速度传遍天府之国。
官在逃,兵在逃,民在逃,风声鹤唳的局面一时难以控制。
杨展索性将幸存的广元铁骑带进了成都,这样也许能多少给大家一点希望吧。
一队整整齐齐的骑兵开进成都,大家看见杨展,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一些正在出逃的富家巨族看见杨展,果然就有一些犹豫,毕竟家大业大,能不舍弃,当然不想舍弃。
但杨展却说:“都走吧,大家赶紧走吧,我不是来守城的,而是来帮助大家撤退的。等成都没事了,你们再回来吧。”
“展大侠,如果你要守城,说一声,我们留下来和你一起守。”
杨展苦笑道:“没必要守了,现在的张献忠风头正盛,天底下,就没有他攻不破的城。大家留下来,就是死路一条。赶快逃吧,钱财乃身外之物,保命要紧!”
连他都这样说,人们跑得更快。
杨展从东门绕到南门,正碰上蜀王府长长的马车队停在那里,一群人争论得面红耳赤。
杨展翻身下马,见过蜀王、世子和小王爷,也给刘之勃等官员拱了拱手,然后问朱平樨,“师兄,全都安排妥了吗?”
平樨恨道:“什么都安排好了,但现在被堵住了!”
杨展一看,堵路的,定然是刘之勃了。
“刘大人,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不让王爷走,还有,你有权利不让他们走吗?”
刘之勃道:“我当然不敢拦阻王爷,我只是请他三思,值此国难之际,他若只顾自己逃命,合适吗?”
杨展道:“拜您所赐,他手中无一兵一卒,不逃命,难道在这里等死?”
刘之勃脸上一红,“王府不养兵,这是朝廷规矩。”随后又把脖子一梗,直挺挺跪在蜀王面前。
“王爷,虽说皇上已经在煤山赴难,大明朝还需要您出来主持局面呀,难道您真的就忍心看您朱家的天下被别人拿走吗?”
蜀王赶紧去拉他,“刘大人快起来,我当然很心痛,但心有余而力不足呀。”
“只要王爷答应出来监国,一切事情便交给刘某操持。”
朱平樨大喝一声:“刘之勃,你给我住口!当初,你监视我们王府,做出那样的小人行径,你就忘了吗?现在,你又想来害我们,把全天下的炮火集中在蜀王府!”
“我哪里是要害你们?王爷若肯监国,天下的兵马都可为您所用,还怕保不住一个成都府吗?”
蜀王和世子都不好说什么,答应监国吧,有想当皇帝的嫌疑,这些年,为这个吃的苦头不少。坚持逃走吧,又怕留下坏名声,遗臭万年。
杨展见此情形,只好耐心开导刘之勃。“刘大人,王爷现在出来监国,真的不是时候,非但得不到天下兵马的支援,更把闯贼、献贼的炮火吸引过来了,其他地方的王爷也不会答应。大家都跑来争,四川就到处都是兵灾了。”
刘之勃又辩:“不监国也行,但王爷不可以离开成都。只要王爷在,各个地方的官军都会来救。王爷走了,大家的心就散了,成都不攻自破。”
杨展道:“如果换成以往,您说的,都有道理。但现在,成都守不住了。第一,大明朝不在了,各地都陷入了战乱,周边省份不会有援兵过来;第二,我们四川的兵马,在重庆大战的时候就被消耗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大部分都被吓破了胆。即使来支援,也起不了多少作用。”
刘之勃知道说不过杨展,便向蜀王连连磕头:“王爷呀王爷,我们大家都是大明的臣子,就是死,也要守着大明的城池!”
蜀王被激得满脸通红,“好好好,刘大人,我不走了,你快起来!”
刘之勃正要起身,朱平樨一脚踹到他肩上,“你这个迂夫子,你不害死我蜀王府一众大小,你不会罢休。”
杨展还想劝说蜀王,蜀王摇了摇头,“杨将军,展大侠,算了吧,你的好意,我心领了。麻烦你和平樨一起把王府老少和宗室送出城,找个可靠的地方安置吧。我和平桦留下来,尽我们该尽的责任。”
杨展道:“我请你们暂时撤出去,正是要你们留得有用之身,有一天尽你们该尽的责任。”
蜀王摆摆手,“算了,不说了。”
杨展只得道:“既如此,那就请世子和小王爷送王府家眷出去,我留下来和王爷一起守城。”
蜀王懂他的意思,点头答应。但此情此景,世子平桦无论如何不愿意落下苟且偷生的名声,坚持留守成都。
平樨道:“我当然也不会离开你们,等我把他们送到,安置好了,就回来找你们。”
蜀王叹道:“也行,大家要死,也死在一起吧。”
平樨带着王府家眷离开后,蜀王也带着这帮官员回到蜀王府。
刚坐定,新任巡抚龙文光带着三千兵到了。蜀王请他入座,然后问道:“巡抚大人可有守城之法?”
龙文光性情疏朗,也很聪明。“龙某虽知肩上责任重大,但初来乍到,情况不明,还请王爷和诸位同僚多指教。”
刘之勃推出刘佳胤,“刘大人,你是成都守备,你最有发言权。”
刘佳胤道:“现在成都最缺的就是兵,我手下只有一万,巡抚大人带来三千,杨将军带来两千,总共一万五,怎么守?”
刘之勃道:“通知各州县,赶快带人进城支援。杨展将军,你也让尊夫人把广元守军尽数拉来吧,李自成去北京了,一时也顾不上咱们四川。”
杨展正陷入沉思,没听见他说的话。
蜀王轻咳两声,接道:“我自来不曾参知政事,诸位大人有何建议都敞开来说吧。”
杨展便道:“我有一些想法,供王爷和诸位大人参祥。其一,从明天起,要在城门口严密盘查进出人员,严防张献忠的细作混进城来。其二,严令各州县的守军守好自己地盘,拦着张献忠,一步一步后退,但不能退到成都城内。其三,城内守军如果不够,就地招募,绝不能放各地援军进来。其四,城外要安排一员大将召集援军和溃兵,和城内呼应,必要时前后夹击。”
龙文光道:“杨将军所言甚是,绝不能让张献忠趁虚而入,也不能死守一座孤城。另外,我刚刚进城时发现,怎么护城河的水那么少?那不是方便别人攻城吗?”
刘之勃答道:“护城河的水来自都江堰,一般夏天都没有放水,明天就让人去掘堤引水吧。”
大家正在商量,王府仆役惊叫着乱跑,纷纷叫道:“张献忠打来啦,大家快点跑吧。”
众人一时脸色都变了,齐唰唰站了起来。倾刻,又有人说是谣言。
大家面面相觑,如此一日数惊,不等张献忠打来,成都也自乱了。
第四十八章 狼奔豕突
川东门户一旦大开,四川便成了大西军肆意撒欢之地。
张献忠召集义子和大将商量攻取成都之法,足足等了两天,才把人等齐。
因为他们都在附近州县可着劲儿地攻城伐地,争抢地盘。
四川承平日久,积累的财富还没有被糟践过,不像陕西、湖广、山西、河南这些地方,已经被他们和李自成折腾数遍。
在四川,随便打下一个地方,金银财宝满箱满柜,粮食堆积成山。
而这些地方都太好打了,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张献忠大肆渲染的恐怖气氛早就攻破了川人的心理防线,加之大明朝灭亡的消息家喻户晓,大西军所到之处,官军望风披靡,百姓争相投靠。
短短数日,重庆周边,除秦良玉驻守的石砫外,全都成了大西军的天下。
尽管如此,张献忠还是大发雷霆,“他妈的,你们没见过簸箕大的天!重庆算什么?老子要成都!成都!”
张可望赶快带头表态:“全听父王差遣!”
“听父王差遣!”
“听大王差遣!”
张献忠这才消气,“龟儿子些,只知道争争抢抢。我问你们,可按之前我吩咐过的,不杀插杨柳枝之家?”
能奇回道:“父王,我便是照你吩咐的做了,但问题是,走到好多地方,都有一条街一条街的人家在门口插上了杨柳枝,这又咋办呢?”
“我也遇见这样的情况。”
“我也是。”“我也是。”
张献忠道:“当然杀不得。玉贞是个心善的女人,我就成全她的善心吧。如果有谁胆敢违抗我的旨意,杀无赦!冯双礼!”
冯双礼向前一步,“大王请吩咐!”
“你家那个老实木讷的兄弟冯全辉,让他去寻一寻玉贞母子。寻着了,千万莫打扰,只远远保护就行了,但要随时向我禀告她的情况。”
“谨遵钧命!”
张献忠这才扯回正题,“好吧,大家都说说,咋个打成都?”
张定国道:“听说成都城池比重庆还要坚固,我建议先分头打下所有的州县,让成都成为一座孤城,再围而攻之。”
张献忠气哼哼道:“老子等不了那么久!李自成已经当了皇帝,一个月内,我也必须当皇帝!”
张文秀道:“那就兵分三路,直取成都。”
张献忠立马喜笑颜开,“我儿说说,怎么兵分三路?”
“一路马步军,直接由合川至遂州,向成都推进。其余人马继续护着水师,夹长江而行,攻下泸州后再分为水陆两路。陆路由泸州、内江攻向简州,水路自泸州、叙州进入岷江,逆流向嘉定、眉州、彭山、新津开进。三路人马聚齐后,同时攻城。”
“好主意,好主意!”大家纷纷赞同。
张可望却说:“当初,李自成聚集九路人马,围攻一个月,尚且没有攻下成都,更别说你的三路了。如果不先解决一个问题,成都怎么都不好攻。”
“什么问题?”
“杨展!据说,他已经两次帮助成都解围。一次是彝族土司奢崇明造反,一次就是李自成。两次都是杨展带领一帮江湖游侠,协助秦良玉等官军解的围。大家想想这十多年,是不是每次碰上他,我们都不顺?”
听见这话,连张献忠都闷了半晌。之前和杨展的约定又涌上心头,“他说过,如果我走出万州,必让我寸步难行。虽是口头威胁的话,但杨展确实让人头疼。”
汪兆麟道:“杨展最倚重的,当属他的师兄弟们,我已经派人打探清楚,其中有三个在夔门就受了重伤。其他江湖游侠,打重庆时折了大半,余者不足为虑。”
张献忠顿感释然,“对,对,对,任他武功高强,我偏不和他比拼,我不信他一拳能敌我大西军百万双手。”
文秀道:“不过,我刚才是忘了,父王既然急需攻取成都,确实应该避开他的势力范围。”
可望道:“他的势力范围在广元,我们又不经过广元。”
文秀道:“兄长不知,杨展的势力范围在岷江中下游,他在那些富家巨族、和尚、道士、江湖游侠之中,都极有影响力。”
听至此,张献忠当即拍板决定,水师只到泸州上岸,不再进入岷江。也就是说,采纳了文秀的建议,但不是三路大军,而是两路。
一路由可望带领,走合川、遂州、资阳。一路由张献忠亲率,继续沿长江而上,马步军在两岸,夹江前进,保护水师直抵泸州。
张献忠一再叮嘱大家,“我们的目标是成都,切莫在路上耽搁太长时间,能不打仗的,就别打。”
大家心领神会,张献忠之前早已经宣谕各地:“大兵到处,抗拒不降者,杀无赦;能杀宗室官绅,封府库以待,则秋毫无犯。”
这几句话的威力胜过十万大军,因为,张献忠砍人头如切西瓜的“张剃头”形象,谁人不怕?
虽说川人也有硬骨头,架不住大多数人保命要紧的小九九。
所以,前往成都的路,一定很好走。他们所要记住的,就是少抢一点,别节外生枝,误了进攻成都的时辰。
留下大将刘廷举守重庆,两路大军同时开拔。
张可望跑得最快。这条路线,从重庆逃过来的人最多。张可望还没有打过来,这些人就已经把官军吓跑了。虽也零星打过几仗,几乎都是一触即溃。
看看快到成都城,张献忠的传令兵却来告诉他:“大王刚刚抵达泸州,请大将军耐心等待,万勿冒进。”
张可望是一个急躁的人,等了两天,便琢磨:怎么独自打进成都城,立下一个天大的功劳?
很快,他就找到了可趁之机,因为他发现,一拨又一拨的官军、仕绅在逃向成都城,也有一些和尚、道士、江湖游侠,匆匆往成都赶,说是去帮助杨展大侠守城。
他立即将队伍分成几支,让他们乔装打扮为各色人物,混进了成都。
张献忠还没有打来,他的人已经在城里活跃开来。或者到处搞破坏,或者编造谣言,制造恐怖气氛,或者打探各种消息,为迎接大军入城做准备。
张献忠到了泸州,一番激战后,弃舟登岸,烧了大小船只,经内江、简州,浩浩荡荡往成都进发。
纵使他之前给大家打过招呼,这一次,目标只有一个:“攻入成都”,但大西军的诸多将领野惯了,免不了一路上狼奔豕突,大肆破坏,大肆抢夺。
刚开始,张献忠还呲牙咧嘴地训斥几句,后来摇摇头,不管了。
汪兆麟干着急,“大王,您这一番去成都,是要当皇帝的,皇帝就要重视民心。还请您约束大将们,切不可胡作非为呀。”
“诶呀,让他们先撒撒野。等取了成都,再来约束不迟。”
第四十九章 大战在即
大战在即,杨展却已到欲哭无泪的境地。
所有事情都不在掌控之中,他想让蜀王父子撤出去,留一座空城给张献忠,却被刘之勃阻拦。
他想在成都外围布置防线,让各处官兵共同拦截张献忠,大小官员却都吓破了胆,巴不得尽快躲进城中避难。
他想将各州县的援兵和溃退下来的官兵留在城外,以便和城中守军里外夹击,刘之勃和刘佳胤却坚持要大开城门,欢迎各路来军。
四面八方的官军都向成都涌来,却根本分不清楚谁是谁。如果张献忠趁机派人混进来,后果不堪设想。
他飞鸽传书给兰兰和岳母,让她们各自带兵向成都靠拢,分别在简州、资阳拦截大西军。兰兰回信说马珂又在组织进攻,如若放他进来,四川更成炼狱。
秦良玉也回了信,是马祥麟代笔。因为连续几场大战,加上崇祯帝自缢,七十岁岁的老将军病倒了。石砫现在是大西军重重包围中的孤岛,已没有兵马可以派到成都。
费小金失了左眼,帅远洪断了左臂,见宽伤在胸腹。尽管他们重伤未愈,大战当前,还是坐船顺江而下,自叙州起,沿岷江布置防线去了。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当初藏在蜀王庄园的兵丁,现在也该排上用场了。
可惜,没过多久,见宽传信来报,张献忠在泸州烧了船只,从陆路进取成都,不走岷江了。
杨展让他们重新集结在重瞳观和嘉定两处待命。孤城难守,与其让他们进城送死,不如多留一些外援。
平樨已经将王府家眷和小金、远洪、见宽的家眷藏入了峨嵋山谷,重庆大战后幸存的重瞳观兵丁,一部分留峨嵋保护家眷,一部分跟着他回了成都。
杨展令幸存的江湖游侠跟在蜀王和世子左右,与五丁护卫一起,组成一个王府卫队。
他本要将广元铁骑也分出一部分放到城外去,无奈龙文光、刘之勃、刘佳胤都比他官大,将他盯得很紧。
蜀王府一天三次战前会议,次次都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好消息就是谁谁谁又带多少兵赶来支援了,坏消息就是张可望打到了哪里、张献忠又打到了哪里。
如今已经没有办法把大西军拦截在成都之外了,唯有拼死守城。
杨展白天黑夜都在思索,如何破解张献忠的“穴城”之法,一直苦无良策。师父若在,也许能救成都。但师父又是杳无音讯,仿佛从来就没有在夔门和万州出现过。
平樨告诉杨展,成都城中突然出现很多拿着武器的和尚、道士、江湖游侠,说是来帮展大侠守城,却很少有人来找他们,也没有人认识这些人。
杨展大惊,赶快通知守备刘佳胤,让他关闭城门,挨家挨户肃清间谍。
刘佳胤却回答,第一,不能关城门,援军和各地逃难的百姓还在陆续入城。第二,官兵都在备战,没时间去挨家挨户盘查。
杨展只得带了自己的广元军去查寻间谍,无奈城中早已大乱,谁都在街上跑来跑去,根本没有办法着手。
整个成都城,看着热闹,却已是一个失控的局面。
杨展将平樨拉到旁边低语,平樨频频点头。刘之勃揶揄道:“杨将军又在部署什么我们不应该知道的事吗?”
“战术机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刘之勃知道自己只牵制得了蜀王,便拱拱手道:“王爷,大家都为了您,舍身忘死,您可要维持着这众志成城的局面啊!”
蜀王点头:“那是当然,当然要与成都共存亡。”
杨展站起来,向在座众人都行了拱手之礼,“王爷,诸位大人,请恕杨展告退,未来几天都不来参加会议了。杨展是一粗人,理当亲上城墙作好守城准备。”
龙文光也道:“大家都把精力多用在守城准备上吧,只是保持消息畅通即可。”
他是最高军事指挥官,其他人也不好说什么,一时尽散。
刘之勃却留下来,跟在蜀王身后亦步亦趋。朱平樨待要发作,蜀王赶紧止住:“平樨啊,虽说皇上不在了,但朝廷法度还在,刘大人代表朝廷,你们就好好相处吧。”
张献忠的铁蹄离成都越来越近,成都城里时不时响起惊心动魄的爆炸之声,已经有多处弹药库被混进来的间谍引爆,满城都是火星烟雾。
杨展先是去了大慈寺,悬空和尚交给他五百僧,全是上次招募的。杨展又给了他两个任务,一是发动其他寺庙一起清理假和尚,二是筹集十万斤香油和十万支蜡烛,安排人抬到城墙上。
接着又去了青羊宫,清夜道长正等着他,有十多家富家巨族在撤出去时,将当初没有被太监王承恩带走的兵丁留在了青羊宫,嘱托清夜道长交给杨展。杨展也请他清理假道士和准备香油蜡烛。
之后,走上高高的城墙。刘佳胤已将城墙上堆满了武器弹药、檑木、滚石,杨展说还要在上面放置几口大锅,他虽讶异,也不拦阻。葛宝独创的火箭车和大炮放在一起,旁边堆着特制的铁箭。
时至今日,城中已集聚近十万兵丁,若是听杨展的,把这些兵力放在城外,使用得当,完全可以阻挡张献忠靠近成都。
现在大家都在城中守株待兔,城墙上分外拥挤,杨展建议把任务分细,别造成忙乱。
话音刚落,城外突然多处起火,浓烟滚滚。
“张献忠来啦!张献忠来啦!”城墙上立即乱作一团。
杨展连声大喝:“别慌,别慌,是自己人!”
刘佳胤奇道:“杨将军在城外作了什么安排吗?”
“我让小王爷带广元军去城外,将方圆二十里的坟墓都掘了,起出棺材集中烧掉。因为张献忠就是用棺材板攻破重庆的。”
“好办法呀,为什么不叫上我们一起去?”
“现在也不迟,我正愁他们赶不及呢!那就麻烦刘将军多派人手出去协助小王爷。”
刘佳胤又有些犹豫,“张献忠是魔鬼,所以毫不顾忌挖别人坟墓,我们反倒要自己去掘祖宗的坟吗?”
“你不掘,就只有等着别人来掘了,大敌当前,活人比死人重要。”
刘佳胤咬咬牙,“好吧,我也跟着你做一次不经过巡抚和巡按大人同意的事。”
他立即派出几队官兵,分别从东西南北四道门出去,掘墓烧棺材板了。
杨展顿时觉得和这个刘将军很是投挈,便将自己准备如何如何守城,如果城破,又作何打算的想法都告诉了刘佳胤。
刘佳胤佩服得五体投地,先是拱拱手,然后索性纳头便拜。
“杨将军,出了这个城墙的事,我作不了主。只要在城墙上,我便全听你的指挥。”
“哪里话?指挥权还是你的,为了守卫成都,我们就并肩作战吧。”
两人商量妥当,又各自去忙碌。杨展带着大慈寺僧和青羊宫兵在城墙和城门间勘查地形,不停对着他们比比划划。
张可望的细作搞不明白他想干什么,也不去管他,反正他们已送出去很多消息,特别是关于棺材板的。
第五十章 攻陷成都
张献忠听说杨展掘了成都周边的坟墓,并烧了棺材板,哈哈大笑。
“他不至于把全川的坟墓都掘了吧?传令下去,边走边掘墓,和他比一比谁掘得快,谁掘得多。”
张献忠进四川,死人比活人还先遭殃。
抬着棺材板,押着楚民和刚刚掳掠的川民,大西军浩浩荡荡开到成都。
杨展再一次请求,让总兵刘佳胤带两万人守城,他带八万人出城,趁张献忠立足未稳,去他阵中来回冲杀,让他没办法攻城。
蜀王和刘佳胤都赞同,但刘之勃死活不干,“好不容易等来那么多援军,你还要带出城去,你这不是将我们置于死地吗?”
龙文光初来乍到,本来就诚惶诚恐,当然也不愿意把守城的力量分出去。之前派到都江堰掘堤引水的官兵至今未归,水也没来。
张献忠到了成都,见四周城门紧闭,也不急于攻城,远远的,围绕城池扎下二十四座大营。
一时之间,成都城外,旌旗蔽日,鼓角连营,步兵、骑兵布置有序,各式攻城的云梯、火炮全部就位。
成都城内,一众官员登上高高的城楼,举目一望,魂飞魄散。
“妈呀,怎么就给了他围城的机会?”
不少人把肠子都悔青了,千不该万不该留下来守这一座孤城,暗地里,便都打着万一城破,自己怎么逃命的主意。
张可望派进城的内应,此刻更是活跃,到处散发张献忠那道著名的谕令,到处造谣,到处破坏。
更可气的是,已有零星官兵被离奇杀死,“成都城已经被张献忠控制了!”诸如此类的谣言漫天飞舞。
张献忠的第一拨进攻开始了。漫山遍野的楚民和川民在大西军的驱赶下,手中提着装满泥土的口袋,向城墙跑来。
杨展和刘佳胤面面相觑,“开炮?还是不开炮?”
杨展道:“开炮吧,但是别向着人群,把他们吓回去!”
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
果然,炮声一响,这些人或吓得趴倒在地,或扭头就逃。
但,他们身后,大西军的炮火、鸟铳、弓箭全往他们射了过来,不向前,就只有死路一条!
楚民、川民只好硬着头皮,又向城墙方向跑来。跑得快的,已将手中的泥土倒进了护城河。
看清楚他们的来意,杨展把牙齿都快嚼碎了,眼泪汹涌而出,他拍拍刘佳胤的肩膀,“开炮吧,大局为重!”
“快,快,快,对着人群开炮,挡着他们,别让他们靠近。”
城墙上,炮火、鸟铳、弓箭也向着楚民川民而去,他们纷纷倒下,鲜血和尸体填满了护城河,为大西军铺好了进城之路。
第二拨,还是掳掠的楚民川民,扛着云梯,踩着鲜血和尸体,顶着炮火、矢箭,往城墙冲去,前赴后继。
一架架云梯眼看就搭到了城墙上。
第三拨,大西骑兵,风驰电掣穿越炮火,跑到城下,翻身下马,登上云梯。
城墙上滚石、檑木砸了下来,还有烧沸了的蜡油兜头浇下,大西骑兵顿成蜡像。
滚烫的蜡油包裹在身上,一个个蜡像发出了如同炼狱的嚎叫,立马就唬住了其他人,大西铁骑直往后退。
杨展抓住机会,和朱平樨一道带着江湖游侠、大慈寺僧、青羊宫兵共一千多人,如同天兵天将,从城墙上飞跃而下。
这一千多人,全都武功高强,敌军上来多少就杀多少。杀到后来,干脆抢过战马,往张献忠营中杀去。
李志勇遵照杨展的安排,组织广元军绾着绳索,也从城墙上跳下来支援。
大西炮火对准他们密集炸开,并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杨展见势不妙,又带着大家退了回去,重上城墙。
张献忠的第四拨进攻开始了。骑兵在前,吸引炮火,步兵在后,顶着棺材板,另有一些人扛着锄头、铁揪。
城墙上,众人都明白,张献忠又故技重施,准备挖墙埋炸药了,便立即组织炮火,密集轰炸。
杨展将火箭一支支射出。这些火箭射在棺材板上,虽仍在燃烧,一时之间却无法点燃棺材板。
当这些棺材板移动到城下,杨展才命令将香油泼下。
香油遇上火箭,棺材板立即熊熊燃烧。大西军没来得及扔下棺材的,也成了火球。
张献忠暴跳如雷,“可望说得没错,只要我们碰上这个杨展,准不顺!他妈的,他真是我们的克星!”
汪兆麟叹道:“自来听说成都城寺庙道观众多,没想到用蜡烛和香油,就挡着了我们的进攻。”
张献忠恨道:“等我攻进去,一定杀尽这些和尚道士!”
可望又站出来献计,“父亲勿忧,我之前已将成都周边地形查看清楚,只需如此如此,便可破城。”
张献忠大喜,暂时停止攻城,明天重新来过。
大西军偃旗息鼓,城墙上欢声雷动。
大家都跑来向杨展祝贺,刘之勃也来了,不过他说的是:“你们看,我没有错吧?只要众志成城,就能守着成都!”
第二天,张献忠攻得更厉害了。
也不知道他怎么就有那么多的棺材板,烧了又来,烧了又来。
也不知道他怎么就有那么多的炮火,“轰隆隆,轰隆隆”,从白天炸到晚上。
也不知道他怎么就有那么多的兵力,一拨又一拨,仿佛取之不竭,用之不尽。
而成都城的守军渐渐力竭,伤亡也很严重。杨展、朱平樨、刘佳胤仍然衣不解带、废寝忘食,或在城墙上组织防御,或带着人跃下城头,拼杀一阵。
他们始终控制着局势,只要这样坚持十来天,也许张献忠就只有退去了。
夜幕降临,两边炮火渐渐稀疏。杨展和朱平樨、龙文光,刘之勃、刘佳胤抓紧时间商量明天战事,蜀王因为身体不适,已不再出来。
这时候,刘见宽浑身**地出现了。
“师弟!”“师弟!”“师兄!”
自三个师弟受伤,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顾不得外人在旁,他们激动拥抱。
稍稍平息一下情绪,杨展问道:“我让你们在城外待命,你怎么跑进来了?”
“我有一个奇怪的发现要告诉你们,所以从锦江潜进来了。”
“什么发现?”众人都凝神屏息。
“今天,你们在这里打得热火朝天,张献忠却派人在战场外拼命挖洞,到处挖,不知又在搞啥子名堂!”
杨展大叫道:“还能干啥?一定是挖地道!”
平樨道:“那他就是白费力气了,我们成都的城墙下面,全是石头,他进来不了。”
“用炸药呢?”
“他炸不了!”
“用很多很多的炸药呢?”
平樨语塞,其他人也面面相觑,张献忠行事,确实经常匪夷所思。
杨展吩咐见宽,赶紧回去带人袭击张献忠的工程队。
见宽刚走,杨展又追了上去,“师弟,不管能否完成任务,你们一定要作好随时后撤的准备。记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知道了,师兄,你们一定多保重,无论如何,我们都要等着你们!”
第三天,天还没亮,张献忠的火炮又开始轰隆隆轰隆隆。他越这样,杨展越是忧心忡忡。
他绕着城墙,巡视了几圈,看不出张献忠将地道挖到了哪里。
而且,张献忠仍在组织进攻,仿佛根本没有挖地道这件事。
也不知道见宽师弟和他的工程队交上手没有,能不能阻挡。
突然,“轰”的一声巨响,凭空而起,惊天动地,盖过了所有的声音。人们下意识捂着耳朵,全都现出惊恐的神色。
天塌地陷也赶不上这个场景令人恐怖!乱石横飞,无数鲜活的生命瞬间消失。
固若金汤的成都城墙,终究被张献忠用上万斤炸药,在西北方向炸开了一个大口子。
硝烟未散,大西铁骑呼啸着冲进城来,大部分官军还在城墙上,措手不及。
杨展带着游侠和广元军纵身上马,上前拦截,拼命厮杀。
战马在成都的大街小巷奔驰,马蹄声、喊杀声、刀剑声、火铳声不绝于耳。
这一天是甲申年八月初九。
第五十一章 死里逃生
成都街头,到处是死尸、人头、鲜血。
大西军全部涌进城来,争先恐后,破门而入,大肆抢掠。
杨展、朱平樨已带人退到蜀王府,城墙上早已布好防线,他们则提剑挡在门外。
蜀王府又是一座城,一座缩小版的紫禁城。
这里也经历了一场鏖战。杨展全身是血,敌人的血,蜀王府门口尸积如山。
大西军一拨又一拨涌来。
这种情况下,张献忠当然不会亲自上来玩命,几个义子也躲着杨展,他们唯一的办法就是用人海战术困死杨展。
朱平樨大喝一声:“五丁护卫!”
“在”
“你们跟我进去,保护王爷。擅入者,杀无赦!”
“是!”
他们进去了,大门随之紧紧关闭。
又战了一会儿,李志勇带着广元军杀出重围,扬鞭策马,出了成都城,飞驰而去。
杨展一身戎装,手提伏虎剑,威风凛凛挡在蜀王府门口,身边的和尚、道士、江湖游侠越来越少。
当只剩他一人的时候,他腾身飞上城墙,墙上乱箭射下,檑木滚石纷纷而下,大西军的尸体堆了一层又一层,给后面的人当了垫脚石。
看情形,这里也挡不了多久。
杨展快步赶到后院,后院一片呼天抢地:“王爷呀,王爷!”
世子朱平桦、小王爷朱平樨、五丁护卫、王府内侍,以及天天守在蜀王府的刘之勃等官员,围着后院的菊花井,黑压压跪了一地。
杨展一看已然明白,蜀王朱至澍跳井自杀了。
平桦和平樨以头撞地:“父王呀,父王呀!”
有侍女接二连三跳进水井,大家也不拦阻,为蜀王殉死,总比被敌人侮辱而死强。
“嘭嘭嘭”,剧烈的撞门声,以及喊杀声传了进来。
杨展一手拉平桦,一手拉平樨,喊到:“大家快逃吧!”
平桦对着杨展,一辑到底,“杨将军,我将平樨和王府老小托付给你了,还望你保他们周全!”
平樨拉着他的手大哭,“兄长,你干什么?不是商量好了一起走的吗?”
平桦凄然长叹,“我怎么能走?现在父王走了,你又跑了,家眷也不在,张献忠这个魔王能善罢甘休吗?我总得留下来让他出一出气!”
平樨道:“那我留下来,你走!我还可以相机而动。”
“不行,你走,我留。正是因为我手无缚鸡之力,他才有可能不把我怎么样。谁都知道你武功了得,他一定不会放过你的。听我的话,赶快走吧!”
平樨紧紧抓住他的手,“不,你不走,我也不走,要死就死在一块!”
一直跪在地上哭天抹泪的刘之勃,这时候说话了,“世子豪气!小王爷豪气!身为大明朝王族,就要像皇上和王爷一样,以身殉国!”
朱平樨转身啐道:“你这个老匹夫,再要啰皂,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平桦赶快止住,“别管他这个迂夫子,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啦!”
平樨一急,大叫:“五丁护卫!”
“在!”
“把世子爷带走!”
“是!”
没等五丁护卫靠近,平桦唰地一声抽出短剑,横在颈上。因为着急,动作太快,当时就割破了皮,鲜血渗了出来。
“兄长!”
平樨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杨展使了个眼色,五丁护卫将平樨架起来就跑。
杨展这才轻轻拿掉平桦手中的短剑,安慰道:“世子爷既有此想法,我就陪着你吧。”
平桦大惊,“不,不,不,杨将军,外面还等着你主持大局呢,你千万不要因为我误了大事!”
“不把你带出去,我还能干什么大事?”
刘之勃好奇心顿起,“大事?难道你们要拥立新君?”
“刘大人就别瞎猜了,逃命要紧!你们都跟我走吧,我一定会舍命保护你们。”
“我不走,大不了玉石俱焚!”
这里正在争执,大西军已破门而入,冲至后院,遭到杨展伏虎拳和伏虎剑的雷霆攻击。
未得张献忠命令,大西军也不敢对王室成员和明朝官员下杀手,只好退到旁边,等有决策权的将领到来。
其实张文秀一直在后面指挥,这时候不得不走上前来。
“杨将军,只要你们束手就缚,我一定保你们没事!”
“你怎么保?快去叫张献忠来!”
话音未落,一道闪电掠过,他已飞身擒住了张文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了他的穴道。
张献忠闻讯赶来,见此情形,哈哈大笑。“恩公,为何如此为难小儿?他可是敬佩你得很哟!”
“张献忠,你为何不守信用?当初你不是答应只在万州立脚吗?”
“哎呀,恩公,上百万人要吃要喝,一个小小的万州怎么供养?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们面前只有投降这一条路。”
“要我降,可不容易。只要你答应我三个条件,我便放下武器,要杀要剐,随你处置!”
“哪三个条件?”
“第一,善待世子和王族;第二,善待明朝官员;第三,善待四川百姓,不准屠城!”
张献忠奇道:“蜀王去了哪里?你怎么没提蜀王?”
“拜你所赐,蜀王已跳井殉国!”
张献忠打眼一看,一众官员和王府内侍确实围着一口井跪着,脸上全都鼻涕眼泪纵横。
他走上前去,往井口一探,里面花花绿绿塞满了人。
随后又问杨展:“你那个师兄小王爷朱平樨呢?王府家眷呢?”
“他们暂时躲了起来,只要你善待世子和王族,他们很快就会回来。”
张献忠来回踱步,沉吟半晌,答道:“你提的要求,我马上就可以答应你,但是你必须死!”
杨展朗声笑道:“如果以我一人性命,能换来王族和满城百姓的平安,死有何惧?说吧,你准备怎么处理?”
“第一,我会封朱平桦为太平公,另择一处恩养起来,其他王族一概赦免。第二,凡愿投降的前明官员,我全部录用,不投降的,任他自去。第三,从此以后,四川百姓都是我的子民,我当然不会屠杀,只可能更加爱护,比你还要在乎他们的死活。”
“苍天在上,你现在既已成一地之主,当知道敬天畏地!你敢对天发誓吗?”
张献忠一撩战袍,跪倒在地,盟誓道:“老天有眼,如果我张献忠没有做到刚才所说三点,天打雷劈,死于乱箭!”
杨展立即解了张文秀穴道,束手就擒。大西军一拥而上,用绳索将他绑了起来。
张献忠又道:“我知道绑不住你,但你既然和我有此约定,应该不会违约吧?”
随后,张献忠扶起朱平桦,“太平公快快请起!”
平桦一摔胳膊,就要发作,抬头看见杨展着急地向他使着眼色,只好默默地站了起来。
张献忠道:“你们的巡抚大人龙文光,还有总兵刘佳胤都战死啦,巡按刘之勃在哪里?”
终于轮到刘之勃表演了,他梗着脖子,破口大骂:“张献忠,你这个流贼,你不得好死!你这个魔王,我咒你八代祖宗!要杀要剐,你冲我来。想我投降,做你妈的美梦!”
“哈哈哈!”张献忠狂笑,“你也太着急了!你也不照照镜子,你有资格投降吗?说起来我还应该感谢你,听说多亏你向崇祯老儿告状,蜀王和杨展藏兵的阴谋才破了产。但是,我生平最恨你这种小人,其他人都可赦免,独独留你不得!”
随又转头对杨展道:“恩公,我这也是为你报仇,可不是违约喔。”
言毕,把手一挥,大西军乱箭齐发,刘之勃顿成刺猬。
在场众人俯伏在地,作声不得。
张献忠对杨展道:“现在该你兑现诺言了,你的头不落地,我便寝食难安!以防生变,马上执行斩头之刑吧,我要亲自监刑。”
杨展只是冷笑,转过身去。
大西军将他押到刑场,两个五大三粗的刽子手拿着大刀站在他旁边。
其中一人看见杨展身上的绵甲,非常喜欢,和另一人商量道:“我们把他往锦江边挪一挪,待会儿人头落地,我要趁人不备脱下他的绵甲来洗一洗,然后拿走。”
那人爽快允诺,推着杨展移到江边,强迫他跪下。一个刽子手高高举起大刀。
这时候,只听张献忠大喝一声:“开始行刑!”
大刀落下!
“咔嚓!”
人头落下!
但不是杨展的头,而是摁着杨展的刽子手的头,杨展凭空消失了。
举大刀的刽子手呆若木鸡,他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第五十二章 大西皇帝
张献忠隐约看见发生了什么。
杨展不是逃跑了,而是被人救走了。大刀落下的同时,锦江里飞起一条水龙,将杨展卷到了江中。
张献忠立即命令往江中射击,大西军火铳乱箭齐发,显然已无济于事。
顺江追到城外,仍然杳无影踪。
张献忠大怒,魔性又发,令人押出朱平桦和前明官员,怒斥道:“杨展既然不守承诺,你们也别怪我翻脸无情!待我先杀了你们,再屠这满城百姓!”
朱平桦挺身向前,“大西王请听我一言,你有怒火,都发泄到我身上吧,何苦伤你自己的百姓和官员!”
张献忠怒道:“别说这些好听的!你们四川人,真他妈太狡猾了!”
说着,就要下令砍杀。汪兆麟赶紧出来跪下,求道:“大王三思呀!”
可望、定国、文秀、能奇也带着将领们纷纷跪下:“请父王三思!”“请大王三思!”
张献忠没料到自己的人也会这样异口同声地反对自己,一时错愕,瞥见朱平桦在一旁冷笑,便问他:“你在笑什么?”
“我笑你一点也不了解自己的部下!他们跟着你打天下,是想着封王拜相。你把人都杀完了,他们又去当谁的王?谁的相?继续跟着你东打西杀做流寇吗?”
张献忠盯着可望,问道:“你们真是这样想的?”
“父王,您忘了我们为什么入川吗?李自成已经做了皇帝,难道您就甘心屈居人下?我们既取了成都,就应当尽快建立王朝,和他一较高低!”
张献忠猛然醒悟:“对对对对,咱老子差点忘了。太平公,我听你的,有机会你帮我转告杨展,他虽无信,我却守诺。来来来,你们都起来,我们一起商量一下立国的事情吧!”
甲申年十一月十六日,张献忠正式建国于成都,国号大西,改元大顺,自称“大西皇帝”,令臣僚呼他“老万岁”。
封四个养子为王,张可望为平东王,张文秀为抚南王,张定国为安西王,张能奇为定北王。
设置左右丞相,六部尚书等文武官员。汪兆麟为左丞相,严锡命为右丞相。以王国麟、江鼎镇、龚完敬等为尚书。
在军事上,大西政权设五军都督府,中军王尚礼,前军白文选,后军冯双礼,左军马元利,右军张化龙。
分兵一百二十营,有“虎威、豹韬、龙韬、鹰扬为宿卫”,设都督领之。
城外设大营十,小营十二,中置老营,名为御营,献忠居之。
又命张可望为平东将军,监十九营;张定国为安西将军,监十六营;张文秀为抚南将军,监十五营;张能奇为定北将军,监二十营。
张献忠的号令森严,不许“擅自招兵”,“擅受民词”,“擅取本土妇女为妻”,违者正法。
大西政权颁行《通天历》,设钱局,铸“大顺通宝”。这种钱是用蜀王府储存的古鼎器玩和城内外寺院的神佛铜像熔化后铸成的,做工精致,肉色光润,比大明的铜钱质地好,分量足。老百姓领到这种钱,都把它缝在帽子上,不是为了美观和装饰,而是为了证明,我是大西国的顺民。
大西政权宣布,对西南各族百姓“蠲免边境三年租赋”。
立国之后,分兵四出,除石砫、黎州几个土司外,大西遂据有全蜀。
大西国像模像样地开张啦,一切都井然有序。
张献忠发现成都这座古老的城市人口众多,街巷纵横,但就是条条街道都太狭窄了,于是一声令下,将主要街道两旁的房屋强行拆除。
十几天后,奇迹出现了,成都城内的主要街道都变成了十几丈宽,五十名骑兵齐头并行毫无妨碍,并且路面笔直,平坦如砥。
朱平桦被封太平公,前明有一批官员被录用。然后开科取士,选拔三十人为进士,任为郡县各官。
四川人自古就是散沙流民,谁当皇帝都不会在乎。
大西皇帝给他们每个人发了一片布,“大西顺民”,缝在背上,畅行无阻。
但是,顺民不顺。
蜀王府一众人等均是假意投诚。张献忠立国,蜀王府就是现成的皇宫。王府里美女无数,那些没来得及投水自尽的,统统都被张献忠收归己用。
立国以后,欢庆数日。有一次夜宴,几名宫女被招来侍酒。一个叫若琼的,瞅准老万岁酒酣耳热,抓起一只银瓶,便敲在他的头上。
老万岁额头破了一点皮,一声冷笑,不待手下出手,衣袖一挥,若琼的身子飞了出去,立时毙命。
他又命琼枝献歌,琼枝仰脸高呼:“我虽低贱,怎能为贼寇饮酒助兴?”
老万岁懒得动手啦,吩咐一声“拉出去喂狗!”
见此情形,其他宫女吓得抖抖索索,强颜欢笑,屈意奉承。
老万岁这才满意,招呼大家,“喝酒,喝酒,别被这些婊子败了酒兴!”
谁曾想,有一个叫曼仙的宫女,又把藏在身上的毒药偷偷倒进了老万岁的酒杯。
老万岁是何等人?早瞅见她神情有异,命她先饮。曼仙一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顿时七窍流血,倒在地上。
老万岁勃然大怒,命令武士将曼仙的尸体剁成肉酱。然后大骂:“他妈的,这个皇宫全是内奸!把宫女太监都给老子处死,十日之内另选人进宫。”
武士立即执行,皇宫内到处都是尸体和鲜血。
老万岁还不解气,猛然想起蜀王还在菊花井里。命人押着太平公,带着文武群臣来到后院。
“把朱至澍给我打捞出来!”
“是!”
后院被灯烛火把照得如同白昼,在井中已泡得浑身浮肿的蜀王朱至澍,以及十多个宫妃,全都被打捞上来。
老万岁拉着朱平桦,强迫他去看这些尸体,一个一个指认。
平桦伏在蜀王尸体上痛哭不起,多疑的老万岁这才相信,那是真正的蜀王。
他唰地一声抽出旁边武士的佩剑,将蜀王砍成几段。边砍边咆哮:“我让你自杀!我让你自杀!他妈的,你死了,还给老子留下满皇宫的内奸!”
太平公晕了过去!老万岁命人又将他拖到承运殿,一瓢凉水浇醒过来。
老万岁声色俱厉,“朱平桦,你快给老子交代,你家搜刮了两百多年的金银财宝都藏到哪里去了?”
“两年前就被崇祯皇帝派人拉到北京去了。”
有两个前明官员上前作证,“确有其事。”
老万岁大怒:“我让你们说了吗?看来你们都是一伙的!殿前武士,把这两个人拉出去砍了!”
承运殿里立即鸦雀无声,只有老万岁的咆哮,如同虎啸山林,令人胆寒。
这种情况下,左右丞相和几个义子,谁都不敢作声,一任他魔性大发。
老万岁又问朱平桦,“朱平樨和王府家眷都藏到哪里去了?”
“我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也行。平东王何在?”
张可望上前一步,“请父皇谕令!”
“晓谕各地,以十日为期,绑朱平樨和王室一族来京,可免无辜被屠。如若不然,太平公不太平,先从成都开始,屠尽川民!”
“敬遵父皇旨令!”
有前明官员衡量厉害,为保无辜百姓,上前举报,“启禀老万岁,王室一族历来以都江堰青城山为别宫,他们一定藏在那里了。”
“好,很好!安西王何在?”
张定国上前,“请父皇谕令!”
“明天带人去搜索都江堰,找到朱平樨和王府家眷。如若不然,凡前明宗族,尽皆屠戮!”
“敬遵父皇旨令!”
第五十三章 山河破碎
救走杨展的,是小师弟刘见宽。
当刽子手大刀落下之际,他将衣带抛出,杨展不备,被卷入江中。
见宽割断他身上的绳索,两人双脚一蹬,一口气潜出城去。
江面上全是浮尸,正好作了掩护。
大西军在两岸来来去去,他俩潜到新津,仍不敢上岸,只好顺江而下。
往日风帆点点的热闹场面已经不在。时值中秋,本该登高望远,徜徉山水。不想魔王驾到,山河破碎!
想到之前自己掘了的墓,以及被张献忠掘了的墓,天府之国已是狼藉一片、白骨累累。
又想到成都城内城外堆积如山的尸体和恣意横流的鲜血,我蜀国竟成炼狱!
杨展虽在逃命,泪水止不住流入江水,从头到脚,寒气彻骨。
见宽啊见宽,你可知你已闯下大祸?救我一人,不知要死多少人,才能浇灭魔王的怒火!
漂到彭山江口,进入岷江主流,远远便看见码头上拿着长枪的大西军重兵集结。
杨展不得不佩服张献忠,攻破成都城的同时,已将周边兵力部署到位。
他拉拉见宽,两人深潜下去,靠近江边悬崖藏身。
蓦地,他看见了那条藏于悬崖上埋于水中的石龙。
也不知道是哪个朝代的石刻,鳞甲披露,长达数十米,仿佛随时都会一飞冲天,分明就是李志勇说过的那条石龙。
当年李志勇便是将蜀王府的点金秘籍藏到了这条龙的口中。
他伸手从龙嘴中一探,便摸着了那卷用油纸层层包裹的东西。
见宽大惊,他以为是师兄之前藏在这里的。不过眼前也不是好奇的时候,他向杨展作了一个向上的手势。
杨展明白,他们必须先回重瞳观。但不能让重瞳观这么快就受到怀疑,只好从江口上岸了。
好在此处还算僻静,两人飞身一跃,跃上了近十丈高的悬崖,瞬间消失在后山。
毕竟从水中出来,用力过猛,竟在江中击起了一波浪花。
大西军中有那眼尖的,看见了他们飞上悬崖。
“将军快看,那里有人!”
张能奇飞马赶来,哪里还有人影?
“难道是鬼?但这岸上为什么还有水迹?”
张能奇一声令下:“给我搜!”
大西军循着水迹往后山赶去,到了一座小寺庙,水迹凭空消失。
“将军,照理应该还在这庙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他妈的,笨蛋,肯定藏起来了。给我掘地三尺!”
一帮人正乱纷纷搜索,门外响起一声佛号:“阿弥陀佛!”一个和尚肩上挑着水站在门前。
张能奇喝道:“和尚,你胆敢在庙里藏人,还不赶快交出来!”
和尚道:“我刚刚出去挑水,哪里看见什么人?”
“你到什么地方挑水?”
“江中。”
“他妈的,你在骗鬼!你旁边就是湖水,为什么偏要去挑江水?再说,悬崖那么高,你挑得着吗?”
“将军有所不知,先师在世时留下来遗训,我伏虎寺必须日日饮用岷江中水,才能代代香火鼎盛。所以便在悬崖边安了轱辘,方便江中取水。”
“你门口的水迹明明在你回来之前就有了,你还在狡辩!”
“我这已是第二担水,如果不信,请将军到水缸查看。”
张可望一看水缸,缸里果然已有一担水,缸边地上还洒了几滴。
从时间推算,他们从码头跑到这儿,和尚也完全来得及挑第二担水。
他便押着和尚,又去查看悬崖,那里真的安了轱辘。就是地上的水迹,越看也越像水桶里洒出来的模样。
他恼怒地抽了属下几鞭,“他妈的,以后给老子看清楚一点,别他妈整天疑神疑鬼。”
转头,他又骂和尚:“死和尚,今天就放过了你。若是不守规矩,休怪老子翻脸无情!”
大西军走了。寂玩和尚搬开水缸,叫道:“展大侠上来吧,没事啦。”
杨展从地道上来,一脸不解地看看见宽,又看看寂玩。
寂玩道:“葛宝道长真的太神了!他十多年前在这里布下此局,今日果然用上。”
见宽道:“他老人家布下的,何止这一处!师兄,我带你从这儿上来,便是要把一切都告诉你,你好使用。”
三人将当年葛宝师父布下的种种机关一一验过,并商量好怎么使用。
寂玩道:“自张献忠进入重庆,我们和峨眉山伏虎寺同时启用了伏虎铜钟,晨昏敲击,但愿能有功用。”
杨展道:“先这样用着吧,若有其他安排,我再通知你。”
别过寂玩,师兄弟两个穿过茂密的伏虎林,到了重瞳观后山。
李志勇带出来的广元军、守城后幸存的和尚道士、江湖游侠,以及后来撤退的小王爷和五丁护卫都藏在这里。
他们本来正在为杨展和见宽担心,这一下全都松了口气。
只有小王爷朱平樨,往他俩身后看了看,脸都白了,抢上前来问道:“师弟,我兄长怎么样了?”
杨展跪下地,痛哭道:“我对不起你,对不起王爷,更对不起世子爷和父老乡亲!我这一逃,世子爷可能就危险了!”
他哭着把世子如何不肯逃生,他又如何和张献忠约定,后来又如何被见宽所救,一五一十都给大家讲了。
平樨颓然跪下,喃喃道:“师弟你没错,见宽师弟也没错。这是我兄长的选择,也是我王府不得不付出的代价!”
见宽听至此,嚎啕不已。他不可能不救自己最敬爱的师兄,从头再来十次,都是这个选择。但是,他却有可能已经闯下了弥天大祸。
杨展泣道:“我把你们安排好,必须重新回到成都。我一定要去抑制住张献忠的魔性,否则,一旦他开了杀戒,就没有谁阻止得了!”
“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不知什么时候,定真师叔来了。
他对着杨展吼道:“难道你还不了解张献忠?自从他在明月峡走火入魔,后来便成了彻头彻尾的魔王。这些年死在他手中的冤魂,恐怕没人数得清!假如你舍身饲虎,只会纵容他的魔性。王室也好,百姓也罢,只会更加遭殃!”
大家纷纷附和,“就是这样,展大侠,你可千万不要再回成都。”
瞎了一只左眼的费小金和断了左臂的帅远洪跟在定真身后,也来了。
杨展起身,踉跄着奔到他们面前,师兄弟抱头痛哭。平樨和见宽也加入进来,其他人纷纷落泪。
定真师叔再次大喝:“哭哭哭,就只知道哭!难道你们要眼睁睁看着魔王和流寇糟践四川吗?”
费小金抑着悲声,“师兄,我们还是早作打算吧。张献忠的队伍真的就是不折不扣的流贼,这一路下来,到处烧杀抢掠,四川已经满目疮痍,破碎不堪了。我们等着你拿主意,如何布置,才能把魔鬼尽快赶出去?”
帅远洪也道:“刚刚有游侠从北方回来,听说汉奸吴三桂打开山海关,放清军进来了。李自成已被撵出北京,往陕西溃退。满族人这一进来,天下更要大乱,这可怎么办呀?”
在场众人一时悚然,唉声叹气,连连跺脚,“天呀,天呀,这可如何是好?”
杨展拭了眼泪,沉吟半晌,开口说道:“事已至此,只好勉力为之!我不回成都了,那你们可都愿意听我安排?”
众人异口同声,响亮回答:“愿以杨将军马首是瞻!”
杨展道:“天下方乱,保住性命是第一位的。首先,千万不要暴露了小王爷的行踪,以免成为魔王打击的焦点。其次,我们暂时不能集中在一起,还是沿岷江布局吧。师叔,你负责重瞳观,留三百人在这里。小金,你负责嘉定,分批带五百人过去。远洪,你带两百人守在青神。没有我的命令,全都不要妄动。我和小王爷、见宽师弟只带五丁护卫,潜到岷江下游,去犍为和叙州,把队伍拉起来,再汇合大家,攻回上游,打进成都,赶走魔王张献忠。然后重新布好防线,坚决不让清兵入川。”
“好,好,这个主意不错!我们都听你的。”
临到要分头行动的时候,一封飞鸽传书再次让大家心如刀绞,血泪纷纷。
第五十四章 自投罗网
马祥麟飞鸽传书,马珂已攻占了绵州,兰兰带广元守军去拦,全军覆灭。她和儿子璟新陷入重围后,不知所踪。
这是秦良玉派到马兰兰身边的副将逃回石砫报告的消息。
李自成丢掉了北京,退回西安的同时,也想抢四川做根据地。
张献忠攻成都,杨展无法分身,马珂当然就抓住机会,趁虚而入。
杨展之前接纳的近万名大顺军俘虏,看见马珂进来,顺势就做了内应。
马兰兰和璟新本带着他们去拦马珂,半途遭遇哗变,措手不及。母子俩带着自己的人,左冲右突,最后也陷入重围。
现在他们生死未卜,下落不明,杨展心如刀割,血泪纷纷。
定真师叔道:“我带几个道士去找兰兰母子,目标小一点。你们还是按原计划行动吧。”
费小金和帅远洪也来争,他们向来都心疼这个师妹,不找到她,无法安心。
杨展道:“既然李自成也想来抢四川,那就让两大贼寇先拼一个你死我活吧!”
帅远洪急道:“师妹怎么办?璟新怎么办?”
杨展答道:“你放心,如果他们母子还活着,也没有落入敌手,凭他们的武功和机智,应该能逃回来。”
费小金立即暴跳如雷:“你的意思是不去找?不去救?如果他们受了重伤,流落在山野草丛,谁来管?若是落到了马珂手中,谁去救?”
杨展道:“我有一个办法,让马珂自觉自愿帮我们找他们母子,保他们平安。”
“什么办法?”
“我给马珂写一封信,以此为条件,和他结成联盟,共同对付张献忠。”
平樨不同意,“你这不是与虎谋皮吗?都是流寇,张献忠和李自成又有什么区别?”
“这是反间计,一石二鸟,既可找兰兰母子,又可挑起两家争斗。”
虽然平樨仍然有点犹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点头同意。
杨展写好信,让李志勇带两个游侠,给马珂送去,并叫他们沿途寻找,找到后送回嘉定。
安排妥当,大家分头而去。
自成都陷落,明朝的川军已彻底失去了抵抗力量,各州县望风披靡。
岷江沿岸,到处都是大西军,几路人马经历了千难万险,才到达指定地点。
杨展、平樨、见宽这一路,刚到嘉定,就听说张献忠在成都立了国,老百姓出门,都要在背上缝一片官府按人头发放的“大西顺民”的布。
杨展的老父亲已经紧锁大门,带着家丁逃难去了。他们没有依傍,无法可想。
如果拿了别人的布,就等同于要了别人的命。
他们三个会遁术,可以继续向前,五丁护卫则只好留在嘉定了。
杨展嘱托费小金尽快将人马转移到峨嵋深山,但不能和王府家眷放在一起。
走到犍为,蜀王府在这里的庄园已被大西军查抄,大街小巷都贴满了大西皇帝的新谕令。
“大西国民:限十日之内,绑朱平樨、杨展和王室一族来京,可免无辜被屠,大家共享太平。如若不然,先杀太平公和朱姓宗族,再杀成都百姓,直至屠尽川人!”
此谕令如同五雷轰顶。
他们都知道,张献忠说得出,便做得到。
别说之前藏在庄园里的兵丁不知去向,就是立即有十万人马,也来不及打到成都了。
如今除了自投罗网,别无他法。
刘见宽懂得两个师兄的心意,作好了与他们同闯鬼门关的心理准备。
但杨展要他继续南下到叙州,以他的名义集结队伍。
“如果我回来了,那更好。没回来,你们也要照之前的安排,和魔王斗到底。”
见宽拉着两个师兄的手,急得说不出话来。
平樨宽慰道:“我们回去,暂时稳住张献忠。他想在四川做永久的皇帝,想必也不敢任性而为。”
占领犍为的,正好是张文秀的队伍。
晚上,杨展和平樨施展遁术,突然出现在他的大营,文秀大惊。
“杨将军,你怎么在这里?这位想必就是小王爷吧?”
“张献忠不是要绑我们两个进成都吗?来吧!”
“两位一心为了川民,文秀敬佩你们的大义。虽说我也不支持滥杀,但是,除了你们,现在谁都无法平息我父皇的雷霆之怒。那就请恕文秀无礼,马上送你们进京。”
张文秀怕出差错,亲自带人,用一辆马车送他们,当然也将他们绑了起来。
这下好了,不用东躲西藏。既然已视死如归,他们便倒头安然入睡。自张献忠进攻成都以来,他们不知有多少日子不眠不休。
突然,激烈的鸟铳和刀枪之声把他们惊醒。探头一望,两队人马战在一起,打得热火朝天。
杨展扬声问道:“哪路英雄来救杨展?”
“展大侠莫惊,我是曾英呀!小王爷可与你一起?我来救你们了。”
“曾公子盛情,杨展没齿难忘!但是,这是我和小王爷自愿的,请曾公子成全。”
曾英一边和文秀缠斗,一边劝道:“我知道你们是自愿的,但这样做没有用,赶快下车吧!”
杨展稍一用力,挣脱束缚,飞身拦在两人之间。“都别打了,听我把话说完。”
两人赶紧喝止属下。杨展打眼一望,曾英所带的兵丁,正是他们之前在犍为王府庄园所藏。
心中一喜,语带双关地对曾英道:“大势已去,保命要紧。速回川东,来日再聚。”
转过头,又对文秀道:“你知我的本事,如不是真心跟你回成都,你也奈何不了我,反倒折了你的兄弟。放他们走吧,我们接着赶路。”
曾英一声呼哨,带着人马消失在黑夜之中。
他在涪州受伤后,被送到重瞳关养伤。伤未痊愈,又想回川东。
乘船到犍为,听说重庆被攻破,眼前一黑,栽倒在地。护送他的重瞳观兵丁就将他带到王府庄园,他才知道杨展在这里藏了兵。
等他伤好,成都陷落,眉州陷落,嘉定陷落,一连串的坏消息接踵而至。在犍为陷落之前,他留了几人在城里打探消息,便将那里的队伍带进了深山。
曾英走后,张文秀带着一行人继续赶路。
马蹄嘚嘚,杨展和平樨悄然低语,“如果曾英去川东,见宽在川南,小金和远洪移到川西,留出川北让马珂和张献忠决战,王爷还是有机会回成都的。”
“当初送他进峨嵋,我发现他有遁入空门之念,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那天你把他迷晕,装在棺材里抬出成都,他一定觉得丢了你们朱家祖宗的脸面。”
“有什么办法?刘之勃天天守在王府。我倒是没想到,那个替身如此忠心耿耿,居然跳到井里去掩饰破绽。也没有想到那些宫女会接二连三跳下去!”
“这也是平时王爷待他们好,但愿这个秘密永远不被发现。”
两人已无睡意,这样低语,就当是互相宽慰。他们非常担心小金、远洪和定真师叔闻讯来劫。
虽说没有坐船,马车基本上还是沿江而上。行到峨嵋地界,一只猴子神不知鬼不觉地飘进了马车,拍拍杨展的肩膀。
“大板牙,你怎么来了?”
大板牙解下黄布包袱,递给杨展。
杨展打开,只有一张纸条,是妙峰和尚的笔迹。
“以身饲虎,痴人说梦。尽快脱身,伏虎救民。”
杨展和平樨面面相觑,他们可以不听定真师叔的,但妙峰和尚是当今最厉害的智者!
他们只管发呆,大板牙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了他们的穴道,一手一个,拎着就走。
第五十五章 葛宝道长
大板牙劫走了杨展和小王爷,文秀浑然不觉,拉着空马车,天亮以前到了成都南门。
正碰上张可望带着一飙人马飞驰出门。文秀高喊:“王兄到哪里去?”
可望勒住马缰,恼火地答道:“有人报告,杨展和朱平樨出现在嘉定一带,父皇命我今日内便要将他们逮捕归案。”
“王兄就不必辛苦啦,我已将他们送来成都。”
“真的?”张可望大惊,之后便是怀疑,“他们武功高强,你是怎么抓住的?”
“不是我抓的,是他们自己要来。”
可望跳下骏马,上前打开车门,哈哈大笑:“文秀呀文秀,你幸好先碰上我,不然这个玩笑就开大了,父皇非杀了你不可!”
文秀赶紧来看,倒抽一口冷气,哪里还有人影?
他百思不得其解,将前后过程细细讲给可望听。可望道:“如此说来,他们没有必要逃走,那就是被高人所救。但为什么又放过了你们,让你们拉这空马车入城?”
文秀检视马车,发现了一张纸条,“黄虎:朱平樨、杨展是我徒儿,我今救走,归隐深山。蜀国谁据谁得,理当爱护臣民。如若滥杀无辜,必定命不长久。近在头,远在心。切记切记!葛宝。”
有了这张纸条,兄弟俩才敢入宫去见张献忠。
到了承运殿,老万岁还未上朝。
自从派定南王张定国去都江堰屠杀了王室宗族,老万岁的头就整夜整夜地疼。
一疼就杀人,重新选进宫的宫女太监已被他杀了三成。
越杀越头疼,越疼越杀人,已经陷入了一种恶性循环。
昨晚上又折腾到三更。等他来到承运殿,已是日上三杆。
文秀和可望将前后经过讲完,呈上纸条。老万岁看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半晌不能发声。
文秀大惧,趴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父皇莫生气!都是文秀的错,您责罚文秀吧。”
老万岁充耳不闻。葛宝道长居然还活着!当初,他明明已被自己杀死!那他这些年又去了哪里?
他突然想起了万州风雨,恍然大悟,原来是他在呼风唤雨,与自己作对。
想要发作,纸条上的话又浮上心头。这葛宝,真的有这么神?他是怎么知道我头疼的?
对于张可望来说,纸条无非是一种吓唬的伎俩。他不知道,那些话,却正中张献忠的心事!
大凡男儿,谁不想做英雄?谁又愿当魔王?
张献忠不是生来就喜欢杀人,只是这些年东拼西杀,不知不觉就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当上皇帝,他以为一切都可以从头来过。当初丞相和几个义子建议他收买民心,他就曾说:“收买民心,等当上皇帝再说。”
每次登上高高的城楼,放眼远望蜀山蜀水,他便暗下决心,要好好经营这个大西国,好好照顾他的百姓。
但是,民心复杂多变,百姓也总是念旧。大明朝有什么好?老子杀光老朱家子子孙孙,看你们还念不念?
历朝历代,新皇登基,哪有不先进行清洗的?
我有什么错?你居然诅咒我命不长久!
好,好,好,我不杀无辜百姓便是。杨展和朱平樨跟着你归隐,也行!他们不来惹老子,大家平安。
说也奇怪,念头转到此处,顿觉神清气爽。他挥挥手,和颜悦色地说道:“算了,算了,懒得和他们计较,咱们干自己的正事。来,来,来,有事上报,无事退朝。”
吏部尚书胡默上前禀道:“启禀老万岁,我大西朝初建,现各地虽已有武官驻守,但缺乏文官治理,各项事务百废待兴。请赐谕令开科取士,广纳贤才。”
“不是已经招过了吗?”
“不够呀!前一阵招上来又派下去的官员,有几个刚到任所,就莫名被杀。至今没有抓到凶手。”
“什么?谁敢杀我大西官员?抓不住凶手,就把那里的百姓都给我杀掉!”
“请三思呀,父皇!”文秀自来受宠,赶紧提醒。
“哦,对对对,不能妄杀。那就再开科取士吧,文官又不提刀上阵,多轻松呀,想做的人多的是。好,好,好,下一个!”
户部尚书王国宁也上前禀道:“启禀老万岁!”
“别他妈启禀啦,直接说吧,老子最讨厌这些文绉绉酸溜溜的词儿!”张献忠从宝座上站起来,一把抓下自己头上的御冕,掷到地上,双脚踩了又踩,骂道:“这玩意儿,那么沉,脖子都快给老子压断啦。太监,拿我的毡帽来!”
满殿文武吓得趴倒在地,抖个不停,谁还敢发声?户部尚书以为是自己惹下的祸,已经晕了过去。
“哈哈,你们紧张什么?以后我们上朝都席地而坐,大家围成一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多快活!”
严锡命抖抖索索地提出抗议:“不可呀,老万岁,现在你是一国的皇帝,不是統军的元帅。朝廷还是该有朝廷的样子!”
“朝廷本该是什么样子?规矩都是人定的,我说咋整就咋整!”
说着,张献忠已经坐到了地上。大家赶紧围上来,坐成一圈。
他习惯性地去撸袖子,锦缎龙袍太过丝滑,怎么也撸不起来。他扯断衣带,直接就脱了下来扔到张可望头上。
众人脸白如霜。可望接了龙袍,哈哈大笑,“父皇,您要笑死我啦!您把几千年的那些皇帝都给比下去了!他们弄那些繁文缛节,把自己累死了还不知道。”
张献忠得意洋洋,“那是!老子才不遭那个罪!快把户部尚书弄醒,让他接着说。”
户部尚书其实已醒,这才振作精神,接着说道:“老万岁呀,我们大西国府库的粮食都快没了,最多能撑一个月!”
“什么?堂堂天府之国,还缺粮食?”
“老万岁攻进成都之前,各地的兵丁拥进城里,消耗巨大。这些日子,我们几十万大西军人吃马嚼的,可不就很快吗?”
“没了,就想办法呗!给那些大户派粮,让他们给新朝做点贡献。”
“城里的大户十室九空,老万岁进来之前,他们就逃跑了!”
“什么?都去给老子抓回来,统统杀掉!”
“父皇三思!”文秀又想阻拦。
“三思个屁!好吧,好吧,我三思。太平公,你来给出点主意吧。”
朱平桦认真想了想,“老万岁,从来圣明的君主遇此情况都会先裁减军队,把吃粮的控制下来,同时恢复生产,收纳赋税。国家就能正常运转啦!”
他的话还未落音,张献忠大叫道:“殿前武士!”
“在!”
“把太平公押下去斩了!”
“是!”
“父皇三思!”“老万岁三思!”
张献忠好奇地盯着汪兆麟,“你起什么哄?”
“我觉得太平公言之有理,是真心为老万岁分忧。”
“他还真心?我看他是心怀不轨!居然想裁减我的军队,这是要复辟吗?你们这些前朝余孽,是不是听说南京又有了小朝廷,你们心动了?”
张献忠声如虎啸,吼声震天。殿里投降过来的前明官员,从头到脚寒颤不已。
他连连踹了朱平桦几脚,“你给老子老实一点!若不是他们求情,定叫你脑袋瓜落地!”
余怒未消,他又吼户部尚书,“这些难题,你不知道自己想办法吗?拿来问咱,可是想考一考咱这个皇帝?”
“老臣不敢!”户部尚书诺诺。
张献忠有些乏了,打着呵欠,站起来伸伸懒腰,“安西王听旨!”
“请父皇谕令!”
“别他妈整天父皇三思、父皇三思的,还是去做点有用的事情。蜀国不是有很多大德高僧吗?别人能用,老子也可用!你去给咱找来,每天陪咱说说话。”
文秀明白,他是想找到化解葛宝诅咒的法子,立即答道:“孩儿遵命!”
张献忠想了想,补充道:“今天就到青羊宫,把清夜道长给我请来。哦,对了,那些和尚老道如果不来,你告诉他们,当初满街的和尚道士与咱作对,还用蜡油香油来整咱,这笔账,老子还没给他们算呢。”
第五十六章 峨嵋晨钟
灵猴大板牙提着两只“粽子”,在峨嵋群山中穿行。杨展和平樨只觉耳畔生风,须臾便到了峨嵋中峰寺。
正值各庙宇敲钟早课的时辰,清寒静寂的山谷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钟鸣。
“噹,噹,噹……”
这钟声,直击人心,在天地间回响反复。从山巅开始,逐次传向山脚,又向周边辐射开去。
突然,杨展听到了彭山江口伏虎寺的钟声,“噹,噹,噹……”,沿着岷江,从上游流来,又在山脚与峨嵋伏虎寺的钟声汇合,继而直冲云霄。
钟声顿然变得像波涛一样汹涌澎湃,像飓风一样迅猛不羁。
莫名,杨展泪流满面,嚎啕不止。平樨也是泪水横流,痛彻心肺!
美哉,蜀山!壮哉,蜀水!竟一朝毁于魔王铁蹄!
凡我蜀国男儿,岂能束手就擒?
“阿弥陀佛!”
做完早课的妙峰和尚来到客堂,袍袖轻轻一拂,解了他们的穴道。大板牙上前帮着他们解了绳索。
师兄弟两个赶紧礼佛:“多谢大师费心!”
妙峰沉脸问道:“小王爷,杨将军,我不派灵猴来,难道你们还真要去成都送死?”
“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如此愚蠢,葛宝道长都会被你们气死!杨大侠,你枉被大家呼为川中长城,这点智慧都没有,怎么去斗黄虎?”
“杨展愚昧,还请大师指点!”
“放心,葛宝道长已暂时帮你们稳住黄虎了,其余事情就靠你们自己了。”
“请大师告知,我师父究竟在哪里?”
“别急,君父,君父,先君后父。请随我先去见蜀王吧。”
“父王?”平樨大为惊诧,恨不能马上见到蜀王。但他们却从佛祖身后进入地道,走过长长的甬道,才见着一间烛火温暖的小佛堂。
蜀王正在打坐,浑然不觉有人进来。平樨已冲到嘴唇的呼唤,被妙峰硬生生拦了回去。
他又带他们到了另一间佛堂,赫然一具棺材映入眼帘。他们的师父葛宝道长静静躺在棺材之中,和十多年前并无二致。
“师父!师父!师父!”
两人嘶声呼喊,葛宝充耳不闻。
“怎么会这样?”杨展揪着妙峰的袍袖,仿佛他是凶手。
平樨也问:“大师不是说我师父已帮我们暂时稳住了黄虎吗?”
“你们不允许我借他的名,去干他想干的事?”
“万州风雨又作何解释?在夔门救了师弟们的,又是哪一个?还有,还有,在万州让大板牙给我传信的,不是师父,又是谁?”
妙峰低头叹道:“葛宝呀葛宝,我说骗不了他们,你还偏要装神弄鬼。我不管了,你自己处理吧!”
妙峰飘然离去,葛宝悠悠醒来。但是,他起不了身了,永远都只能躺在棺材里了。
“你们这两个不消之徒,就不能给我留点脸面吗?我可不想让你们看到我活着躺在棺材里。”
“师父,你怎么了?万州的时候不是好好的吗?”
葛宝长叹一口气,将妙峰如何帮他起死回生、他如何隐到白帝城苦练呼风唤雨、后来又如何救徒弟、用风雨去拦黄虎、又怎么元气耗尽倒在江中等事情都讲了。
最后,他感叹道:“多亏大板牙带着一群猴子,撵到下游将我截住,送回中峰寺。妙峰大师耗了自己的元气,才捡回我的性命,这一次,是无论如何站不起来了。”
平樨道:“师父也没有必要躺在棺材里呀,我去找一张舒服的床来。”
葛宝苦笑:“有那个选择,谁还喜欢没事睡棺材呀?你们不懂,这棺材是我十八年前和妙峰大师共同打造,用的是这山上万年杉木,只有在这里面,才留得住我的命脉。”
杨展心疼地摸着他的手,哽咽道:“师父辛苦了!是徒儿无能,害你费尽心力。以后你就安心养病,让我们去想办法吧!”
平樨附和:“是啊,师父,以后就让我们好好报答师恩吧!”
葛宝赶紧转回正题,“别再谈这些闲事了,枉费我元气。快快商量一下怎么斗黄虎。”
杨展问:“师父是怎么稳住黄虎的?”
“敬畏心。你们记住,对于看不见的东西,不管是神灵还是魔鬼,谁都会有敬畏之心,即使他大奸大恶,即使他杀人如麻。”
葛宝徐徐将大板牙留在马车上的纸条内容告诉了他们。
杨展道:“师父向来料事如神,当无大碍。”
“也管不了多久,黄虎始终魔性难改。你先说说你们的计划。”
他们正说得起劲,蜀王来了。
杨展躬身施礼,“见过王爷!”
朱平樨直接就跪到地上,抱着父王的腿,哭得稀里哗啦。
又是一番劫后重逢的感伤和絮叨。原来蜀王听说史可法在南京扶了小福王监国,怕明朝官员又来催逼自己,干脆上中峰寺躲藏。
这几日更有了遁入空门的打算,妙峰和尚便让他先行打坐参禅。
蜀王妃早逝,其他王府家眷或安置于山谷农家,或藏入深山庙宇。其他人都有重瞳观兵丁随身保护,只蜀王这里,妙峰和尚就是最好的护卫。
至此,平樨才知道,都江堰的宗亲都遭遇了屠杀。
为安全起见,他也不打算去看望自己的妻子儿女了,生逢乱世,让他们藏得越隐秘,就越有活下去的希望。
等他们父子俩叙完家常,杨展从怀中摸出一卷东西,双手呈给蜀王。
“王爷,这是王府二十几年前丢失的东西,我最近机缘巧合帮你找到,现在完璧归赵!”
蜀王接过一看,叹道:“天意呀!展大侠,连老天都来帮你了!点金秘籍消失了那么多年,居然在这个时候出现。你找到了它,它就是你的了。如果能用得恰当,何愁大事不成!”
平樨将信将疑,“真的有点金之术?我怎么从来没有看你用过?”
葛宝躺在棺材里,笑出了声,“痴儿啊,你父王何需用这点金之术?我天府之国什么好东西没有?拿那么多金子来,有何用处?”
杨展道:“我拿来也没有用,谢谢蜀王的盛情了!”
葛宝道:“别把话说得太早!你要和黄虎斗,不需要招兵买马吗?不需要购置武器、买粮积草?现在推辞,别到时又来索要!”
蜀王又递给杨展,杨展迟疑着,不知该接还是不该接。
猛然间,灵猴扑了过来,抢了便走。杨展一声惊呼:“大板牙!”
第五十七章 忍无可忍
杨展被大板牙抢了点金秘籍,惊呼一声,追了出去。
大板牙攀梁爬柱,引他进入一间密室,妙峰和尚正等在那里。
杨展敛眉低首,“大师可有话要吩咐?”
“你们再与葛宝说上半个时辰,他就该吐血而亡了。”
“多谢大师提醒!”
“这本点金秘籍,它的来龙去脉,以及应该怎么用,蜀王都没我清楚,我暂时帮你收藏。你们俩必须在这里住上两个月,躲一躲。该下山的时候,我自会将这秘籍还你。”
尽管杨展心急如焚,也不得不听从。
平樨与蜀王话过家常,来找杨展。杨展问他:“蜀王有何吩咐?”
“他说,我朱家天下大势已去,如若张献忠能够善待百姓,我们也没必要再起兵戈。”
杨展叹道:“怕只怕张献忠魔性难改。再说,他当惯了流寇,哪里懂得做一个好皇帝。”
老万岁确实不太习惯做皇帝,首先,他就很讨厌蜀王府那些奢靡精巧的玩意儿。金杯银盏到他手中,轻轻一捏,扔到地上。
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方能痛快。
最痛快的,还是杀人。
但葛宝的话,如同一道符咒,紧紧箍在他的头上。
十多年以来,每天都要杀人的习惯,哪能说改就改?魔性发作时候的痛苦,远比头疼,更难忍受。
皇宫里的太监宫女依然每天减少,老万岁的头疼无人能治。
青羊宫的清夜道长、大慈寺的悬空和尚,还有两个洋教士被先后招进宫来,陪着他谈天说地。
若干年前,他被金钗魔女重伤,是清夜道长将他从阎王那里拉了回来。这个救命之恩,他一直记得,对清夜便分外亲热一些。
医者仁心,清夜也尽心尽力为他医治头疼,也只清夜治得了他的头疼。御医们面对他,全身发抖,哪里还拿得稳银针?
葛宝那张纸条,老万岁给他看了,问他可有破解之法。
他答:“葛宝道长不是下了咒,而是开了药方。良药苦口,就看你怎么选择了。我能做的,只能是每天为你缓解疼痛,却无法断根。”
悬空和尚左一声阿弥陀佛,右一声菩萨保佑。
洋教士知识渊博,为他打开了另一个世界,一个科学的世界。
他知道了火炮是怎么制作的,兴致勃勃造了一批,让定北王张能奇拿去攻打绵州的马珂。
两军对阵,马珂骑兵呼啸而来。
定北王大刀一挥,命令道:“开炮!”
等了半天,没有炮弹飞出。手下兵丁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一阵手忙脚乱。
张能奇只好咬咬牙,带着大家冲上前去,拼命砍杀,结果大败而归,伤亡惨重。
老万岁大怒:“把这两个洋鬼子押出去斩了!”
满朝文武没人为他们求情,两个大鼻子操着结结巴巴的中文说道:“上帝会惩罚你的!你会下地狱的!”
老万岁问左右:“那是什么意思?”
还是太平公最有学问,“他说,杀了他们,他们的国王会来报仇的。”
“算了,算了,拉回来!冤家宜解不宜结,以后老子不听他的就是。”
能奇禀道:“父皇,我这次抓了一个大顺的俘虏,他说的话,你得听听。”
“押他进来!”
这个俘虏,恰是马珂身边的副官,为保命,把什么都说了。
李自成怎么丢掉北京,又怎么被清军追打,如何吩咐马珂取四川。这些消息虽比传闻详细,却都不是什么有价值的秘密。
但是,他说,杨展给马珂送了一封信,已结成联盟,准备南北呼应,共同进攻成都。
这可是一个不得了的消息。
老万岁大怒,咆哮道:“杨展匹夫,如此无信!待我杀了这满城百姓,看你怎么攻进成都!”
文秀又抢上前劝阻:“父皇息怒!父皇三思!”
老万岁一脚踹在他胸口,“他妈的,不是你整天为他求情,我早已将他碎尸万段!”
文秀捧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怕这是马珂的奸计呀,父皇!”
“什么奸计?这种事情,杨展他就干得出来!”
“他都还在逃命的路上,拿什么去和马珂结盟?”
老万岁一愣,对呀,没听说川南出现大股人马。
那个俘虏急了,“他们真的结盟了,马珂把杨展的妻儿都给放了。”
“杨展的妻儿?”
“当初,我们攻占绵州的时候,他们陷入重围,成了俘虏。杨展派人带信来,说要和我们结盟,马珂就把他们放了。”
汪兆麟禀道:“老万岁,我认为,他们是否结盟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必须赶走马珂!”
老万岁便道:“也行,等老子御驾亲征,赶走马珂,看杨展又去和谁结盟!”
文秀马上请命,“孩儿愿随父皇出征!”
老万岁准他所请,仍点定北王为前锋。
老万岁要御驾亲征,所需粮草必然马虎不得。户部尚书王国宁哭丧着脸禀道:“老万岁,这几个月来,已多次征粮,效果都不好。我从各州县调了粮食来,才勉强维持到现在。一时之间,要筹这么多军粮,却是无法可想。”
“怎么?你又无法可想?文官真他妈没用!平东王,你的点子最多,你说说,没粮吃饭,也没粮打仗,怎么办?”
可望答道:“很简单,打粮呀!”
老万岁昂首大笑:“还是我儿最能干!那些地主老财,敬酒不吃,吃罚酒。他们不是要藏粮吗?都给老子搜出来!”
打粮,就是抢粮,是大西军的惯用伎俩。
“平东王、抚南王、安西王、定北王听旨!分兵四出,都给老子打粮去。十日之内,各打二十万担粮。差一担粮,领一百军棍。”
“谨遵谕令!”
天府之国,鸡飞狗跳。
起初只抢地主大户,但随着限期逼近,也不区分地主和百姓了。见粮就抢,见猪就杀,见人就绑,用火逼烤,直至供出藏粮地点。
大西军的第一次打粮非常成功,大西国库,又装满了。
但川民对大西皇帝的恐惧却与日俱增。人们纷纷从城市逃进乡村,又从乡村逃进深山。
老万岁兵精粮足,御驾亲征。马珂抵挡不住,退至汉中。老万岁又在汉中与李自成的大顺军纠缠了一段时间,方才班师回朝。
老万岁打了胜仗,原本应该有的夹道欢迎场面,甚是惨淡。
成都街上冷冷清清,到处关门闭户,仿若一座空城。
老万岁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甚至有拔剑自刎的冲动!
“来人啦!”
随驾丞相严锡命应道:“请老万岁谕旨!”
“公告天下:大西皇帝请四方百姓入城居住,先到者,发给房屋。原有居民,十日内不返家,没收房屋和一应财产。”
他以为,这一道谕旨是百姓福音,他们必然争先恐后涌入成都。这座城市,也必然会恢复他少年时代曾经看见过的繁华。
十日之期过去了。原有居民返回来的,不足三成。新入城的,也是了了无几。
承运殿,老万岁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缓缓发出一声虎啸。这虎啸,透着无尽的失望和悲愤,让满朝文武打着寒噤。
川民呀川民,究竟我要怎样,你们才能认可我这个皇帝?
当他睁开眼睛,布满血丝的瞳孔定在了朱平桦身上。
“太平公,不是咱老子要你这条命。实在是你老朱家妨碍了我大西国。你若不死,这川民永远都成不了真正的大西顺民。”
平桦心中一寒,已知今日必死。拱拱手道:“我这条命,老万岁想取就取。只是还有一言,请老万岁谨记。民心,说起来深不可测,其实很简单,你待他好,他才肯以你为主。”
“少他妈废话,我待他们还不够好吗?来呀,赐酒!我要亲自看着你喝下!”
平桦端起酒杯,望南一拜,仰脖而饮。
殿中一个前明官员跪地而泣,老万岁飞身过来,抓住他衣领望柱子掷去。
嘭,顿见脑浆迸裂,喷了一地。
别说文武官员作声不得,就是早把生死看淡的清夜、悬空和洋教士们,这个时候也闭了嘴。
杀戒一开,岂能不过足了瘾?平日跟在太平公身后的几名官员,一一死于老万岁的虎爪。
老万岁又下谕旨:“四王听令!”
“请父皇谕令!”四个义子,永远都是他最忠心的执行者。
“分兵四出,驱四方百姓入城,有不从者,杀无赦!”
“谨遵谕令!”
老万岁挥一挥手,正要宣布散朝,负责紧急军报的兵丁闯进殿来。
“老万岁,大事不好了!”
第五十八章 毋须再忍
“报,川南紧急军情,杨展起兵,占领了嘉定和叙州!”
老万岁大怒,抄起砚台向文秀掷去,文秀不敢躲避。
眼看他就要毙命于父皇的盛怒之下,安西王张定国探身将砚台接住。
“你?”老万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竟敢忤逆老子?”
“孩儿不敢!川南出事,理当是文秀的责任,父皇怎么处罚他都行。但父皇自来最是宠他,若误杀了他,最心疼的,还是父皇!”
“误杀?你问他该不该杀?居然给老子说杨展没兵,不可能与马珂结盟。”
“那时没兵,不代表现在也没兵。我们与马珂交战了三个月,这三个月,他足以用来收聚流散之兵。”
老万岁这才猛然醒悟:“原来我们同时中了杨展的反间计和缓兵之计。抚南王,老子就给你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明日带兵出击,趁他羽翼未丰,把他给老子消灭掉!”
“谨遵谕令!”
文秀着急忙慌地出得皇宫,领兵往锦江码头赶去。
杨展确实是趁大西和大顺打得难解难分之际,把队伍集结起来的。
当日他和平樨躲在峨嵋,像隐士一样生活了一个月。
其间,他收到了马兰兰从石砫传过来的信,母子俩从马珂那里出来,就带着李志勇他们回石砫了。
心上的这块大石总算落下了。
后来,很多百姓为了逃避大西军打粮,也逃进了峨嵋山。大家没有吃的,天天在山上挖野菜、捡野果。
见此情景,杨展的内心日日受着煎熬,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继续归隐,还是赶快集结队伍起兵。
再后来,听说大西皇帝御驾亲征,打马珂去了,杨展知道机会来了。
他和平樨立即辞别蜀王、葛宝和妙峰,下山去找师弟们。
小金和远洪都带着自己的人隐伏好了,只等他一声令下。
他让他们继续待命,然后与平樨施展遁术,顺江而下。
刚走到犍为,便被见宽接着。见宽已将叙州王府庄园隐藏的三千名兵丁带到犍为,这么多人也无法隐藏,他们便打算先去攻下县衙再说。
附近的乡绅和百姓听说杨展将军到了犍为,都争先恐后拿起武器迎接他,有的甚至沿河岸拉着木船前来投奔。
从成都败退下来的溃兵大约三千人也陆陆续续闻讯赶来,杨展一下子拥有了七八千人马。
张文秀留在犍为的兵马不足三千,完全无法抵挡。有的做了刀下鬼,有的立马缴械投降。
他们冲进县衙,将大西皇帝任命的县令抓起来杀了。
杨展入主县衙,便与平樨商量,以他的名义安抚百姓。平樨道:“犍为弹丸之地,上有嘉定,下有叙州。不如一口气攻下两处,打通岷江中下游,我们再做长久打算。”
杨展深以为然,飞鸽传书给小金和远洪,让他们做好接应。
第二天晚上,杨展带兵偷袭了嘉定。
小金早带了他的五百人潜入城中,里应外合,大开城门。杨展从犍为攻来,远洪自青神而下,师兄弟们轻松进占了嘉定州。
杨展不待喘息,请平樨师兄和小金、远洪留守嘉定,他与见宽立即率兵,顺岷江而下,往叙州城进发。
刚出发不久,远远望见江面上有一支船队,大约百十条船,插着大西军旗帜。
侦察兵报告,这哨人马领队的是大西皇帝的弟弟,人称二千岁,在附近州县刚抢完粮饷往成都押解。
杨展一听,笑逐颜开,计上心头,下令把自己的船队停泊在岸边,只带几十名勇士驾轻舟迎上前去,大声询问:“来者莫非二千岁吗?”
前面船舱里回答:“是也。”
杨展厉声喝道:“老万岁诏书在此,请二千岁到岸上接旨!”
二千岁的船停靠岸边,杨展又高声呼喊:“这是密诏,非亲随人不准上岸!”
二千岁不知是计,带领十几名亲兵低头跪听圣旨,只听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几个字,却再也没有了下文,正想抬头观瞧,不料眼前寒光一闪,斗大的人头落地,蹦蹦跳跳滚进了水里。
十几名亲兵都吓呆了,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也都成了刀下之鬼。
这时,杨展后面的船队包抄上来,大西军几百士兵群龙无首,惊慌失措,都成了俘虏。杨展下令,愿投降者加入明军,不愿投降者发给路费释放回家。
缴获这么多金帛粮食,杨展军队士气大振,浩浩荡荡驶进叙州府。
叙州城内的大西军将领张化龙抵御不住杨展的进攻,弃城而逃,城内几千名守军被杀。
叙州城到手,意味着岷江中下游都被收服。百姓奔走相告,纷纷回到家园。
这时候,福王朱由菘在南京建立了南明朝廷,年号弘光。听说杨展占领了嘉定和叙州,怕他扶蜀王或朱平樨为国主,赶快派总督樊一蘅和大将王祥来接管。
杨展和平樨面面相觑,不答应吧,势必又要与南明作战。答应吧,这些人的做派,实在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杨展沉思片刻,眼目灼灼地对平樨道:“我们就扶你做皇帝,又有何不可!”
平樨摇摇头,“乱世皇帝,不做也罢。管他们谁当皇帝,我在乎的,只是川民。若是能在天下大乱的时候,保得蜀国一方安宁,于愿足矣!”
这个其实也是杨展的心愿。他便说道:“既如此,我们就认这个南明皇帝吧,虽说多有掣肘,却也能省不少事。”
平樨道:“只得如此,虚以委蛇吧。”
杨展和平樨在叙州府衙等候总督大人,樊一衡和王祥进来,先拜见了小王爷。
杨展将两个州府一应账目印鉴双手呈送给樊一衡。
天下人都以为蜀王已死,最近又听说世子朱平桦被张献忠赐了毒酒。蜀王一脉,就只剩下这个小王爷朱平樨了。
樊一衡便想,杨展如今声势浩大,身边又有一个现成的王爷,分分钟可与南明抗衡。要怎么样才能掣肘得了他呢?
除了委以南明官职,别无他法。
主意打定,他接过账目印鉴,对杨展道:“杨将军,我们都是带兵打仗的人,哪有闲功夫管这州府治理的事。等我禀过皇上,为将军晋爵封侯,再另派州官来接管。”
杨展道:“总督大人作主便是。但眼面前有三件刻不容缓的事,请总督大人早作安排。”
“哪三件?”
“其一,我们占了嘉定、叙州,张献忠必然不会罢休,必须在他派人来攻打之前作好防御部署。其二,我们早和曾英约定,他这两天便要在川东起事,我们必须马上派人过去支援。其三,张献忠这半年来将我天府之国糟践得不成样子,老百姓的粮食都被抢了去。眼看就到春耕时节,必须赶紧组织春耕,不然大家明年都要饿肚子了。”
樊一衡一听,头都大了。全是麻烦事,吃力不讨好,立即就想溜。
“杨将军,遵义还有重要的战略部署等着我和王祥将军,这里的事,你和小王爷先管管,等朝廷派人来再说。”
打发掉樊一衡,杨展便派刘见宽带了一支船队去支援曾英,又飞鸽传书给远洪、小金,命他们不惜一切代价阻止大西军从水路南下。
他在陆路作好了迎战大西军的准备。
平樨将政务管理的担子挑了起来,四处张贴安民告示,劝导百姓耕种,为免错过时令,又发给大家种子和耕牛。
百姓欢呼,感念小王爷和杨将军功德,纷纷将子弟送来,跟着他们保卫家园。
有一个小道消息在民间传播,杨展拥有明太祖朱元章的点金秘籍,所以他有的是金子,有足够多的兵饷,可以买足够多的粮草武器。
各地的散兵游勇想尽办法投到嘉定和叙州来。
但是,大西军也来了。
第五十九章 川人负我
文秀带五万人坐船南下,过新津,到了彭山江口双江汇合处。
蓦地,左岸山上响起了钟声。这钟声非常奇特,汇入江中,随波逐流。
很快,下游的某处也响起了钟声,恍若对江口钟声的应和。
两处钟声相遇,竟起了惊涛骇浪的震撼。
包括文秀在内,大西军人人惊骇,瑟缩着不敢往前。
文秀命将船只靠岸,唤过码头驻军的头儿来问,那人回答:“原来抚南王爷是第一次听。这讨厌的钟声每天都要响起两三回,我们在这里天天听,听得身上起鸡皮疙瘩,恨不能赶快逃离这个地方。”
文秀释然。大家都说四川寺庙道观最多,有此钟声也很正常。
船队重新出发,到眉州,左岸上,几处楼台突起。仔细一看,大吃一惊。
大白天的,一座古老道观门口,有一颗大树,大树上挂着一盏灯,灯光像一束火焰熊熊燃烧。
过眉州,又行了二十多里,并无异常。
他心中暗自庆幸,估计杨展无非暂时攻取了嘉定和叙州,还不足以对大西构成威胁。
站立船头,他不禁感慨万千。这蜀山蜀水,确是美不胜收,父皇若是肯善待川人,四川真是安身立命的好地方。
对杨展,他是敬佩的。但他若坚持与大西为敌,我张文秀从此以后也不可能再手下留情!
念头刚起,“轰”地一声,冲在前面的几只船遭遇了重重的撞击,船翻人亡,惨叫连连。
文秀幸好练了轻功,在那一瞬间,纵身而起,落在了后面的船上。自己的亲兵却在水中挣扎。
这里是青神小山峡,江面狭窄,早被杨展的师弟帅远洪用铁连环锁住了。
这铁连环,中间填充坚韧无比的藤条,无数个铁环紧紧箍住,谁也撞不断,谁也割不开,谁也烧不了。
几百根这样的铁连环锁在江面上,胜过千军万马,任谁也无法驾船过去。
这是帅远洪吸取夔门拦江铁索的教训,重新创造发明的办法。
当大西军的船只被铁连环撞击,两岸炮声同时响起。
文秀在彭山听到的钟声,以及重瞳观门口树上的灯,早把他的行踪传递给了下游的青神。
费小金和帅远洪在这里布置了重兵。可怜向来最维护他们的文秀,居然成了他们下手痛打的对象。
炮声隆隆,五万大西军,在狭窄江面,毫无还手之力。
文秀弃船登岸,翻身上马,组织大西军冲出重围,到了井研地界,才摆脱追击。点数人员,已不足一半。
好在这里还是大西的地盘,休整一下,就能再度出发。
文秀吃了败仗,根本不敢回去见大西皇帝,晚上便驻扎在井研。
第二天,天刚亮,城外忽然人喊马嘶。
文秀大惊,难道杨展打了过来?他赶紧披挂出营,原来是大西军前军都督冯双礼率援军赶到。
两军合为一处,又有了五万人马。冯双礼自请为前锋,捡丘陵捷径,直向叙州奔去。
冯双礼知道,大西皇帝始终偏爱文秀,派他来支援,说白了就是怕他有失,当然该他冲锋在前。
而且,这么多年,冯双礼跟得最多的人也是文秀,为他,从来都不避刀剑。
冯双礼是一员悍将,跨马抡刀,锐不可当,很快便突破了杨展在陆路上布置的防线。
到了叙州城外,他也不等抚南王,直接便策马攻城。
城墙上早已作好准备,炮火、矢石雨点般落到他的阵中,大西军伤亡惨重。
文秀这时带着大部队赶来,杨展担心成都的悲剧重演,便派身边几个江湖游侠带着一万人马出城交战。
在城头观战的杨展,眼看自己这方抵御不住大西军,暗暗着急,悄悄带领一支人马,打开南城门,绕到大西军背后,突然杀出。
大西军腹背受敌,抵挡不住,一下子溃退出三十里,才扎住营盘。
文秀不敢再隐瞒自己作战失利的军情,派一骑快马去成都报告老万岁。
老万岁这一下就同时得到两个不好的军报。曾英也在川东綦江起事了,正带着兵马往重庆攻去。
承运殿上,老万岁连连跺脚,咆哮不已,“川人负我!蜀獠可恶!老子当初就不该听你们的,杀光这些人,他们到哪里去找这么多兵马?”
汪兆麟火上浇油,“这川人实在不识抬举,别说这些蜀獠,连老百姓都是。我们给房给屋不进城来住,直要派兵驱赶,才乖乖就范。”
老万岁吼道,“老子早就告诉过你们,与其让人敬我,不如让人怕我!人只有产生畏惧心理,才会俯首听命。你们偏不信,偏要叫老子爱护百姓。这些川人,这些蜀獠,就该通通杀光!”
张可望还算清醒,上前禀道:“父皇,眼前最重要的,还是先去攻打杨展和曾英。请父皇派兵遣将!”
老万岁道:“杨展虽断了我岷江水路,他也只占了南边一隅。重庆是川东门户,最为重要,理当我御驾亲征。”
张可望拦阻道:“现在川人如此兴风作浪,成都城内又刚刚把百姓驱赶回来,如果听说老万岁去了重庆,成都就危险了。父皇您万万不能离开!”
“依你怎么办?”
“让文秀守在叙州附近,不要再被杨展扩大领地。我和定国、能奇先去收拾了曾英,再去收拾杨展。”
老万岁想了想,这可望,话虽说得大了点,也算拿出了个好办法。再说,他现在更想做的,是杀人,杀无数的人。
只有杀人,才能平复他的失望和愤怒。杨展啊,杨展,你终归是要和我对抗到底的了。枉我相信你和葛宝的话,还打算善待川人。你们值得我善待吗?对你们,就应该时时高举屠刀。
老万岁宣旨:“平东王、安西王、定北王听令,着你们赶往重庆,收复失地,消灭曾英。左丞相、右丞相听令,着你们明日内给我拿一个杀人的章程出来,先杀谁,再杀谁,怎么杀。老子就是不会当皇帝,老子就是只会杀人!”
几个义子、左右丞相赶快应命。其他人面对老万岁的咆哮,连连打着冷噤。
悬空和尚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老万岁厉声问道:“怎么?和尚?你还想拦我?我可听说,杨展背后,就是你们这些和尚道士在为他出力。他的身边,据说有几千人都是和尚道士。没得商量,就从你们这些人开始吧。”
悬空道:“施主老万岁,几千年来,可没听说有谁敢杀出家人呀!”
老万岁怒气更盛,“有什么不能杀的?老子这是替天行道。”
清夜道长接道,“天老爷是不会允许你杀人的,你就忘了头疼时候的痛楚了?若是执迷不悟,恐怕命不久已!”
老万岁大怒,咆哮道:“都是你们这些妖道诅咒老子,今天老子就先杀了你!”
语未毕,虎拳击出,清夜当场殒命,旁边的悬空和两个洋教士也受拳风波及,摔倒在地。
老万岁余怒未消,恨恨道:“老子就是替天行道。天生万物与人,人无一物与天。你说该杀不该杀!”
众人默然,汪兆麟顺着他的话道:“蜀地历来难治,目前也只能用暴力来树立大西的威严了。”
安西王张定国狠狠盯了他一眼,“汪丞相,你还要火上浇油吗?”
汪兆麟作出无辜的样子,老万岁呵斥定国:“他比你们更懂治国之道,你没有脑壳,就给老子打仗去!去!你们都去,不保住重庆,就别回来见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