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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关关公子     逍遥小都督txt下载     逍遥小都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暗中操作

    二月十五。

    时至初春,杨楼街上人满为患,由京城商贾捧起来的茗楼会,和王侯贵子赞助的杨楼会,以及朝廷牵头的琵琶会都到了最热闹的时候。

    有京都第一花魁之称的李师师,以及各家头牌全部到场,各大才女也来了不少。三家诗会彼此比拼,仅仅半天功夫便有不少佳作诞生,诗词皆有,谱成曲子由各家头牌传唱,有些甚至送入宫里,进入了天子的御书房。

    这等盛会,外地行商游人也不再少数,身材高大的尉迟虎,依旧穿着不合身的书生袍,好不容易出来浪一次要嚣张,这次直接带了十几号家丁,叉着腰走在街上,引的路人纷纷避让。而在家里躲了几天没敢出门的刘四爷,见风声已经过去,便提着鸟笼出来遛街透个气。

    刘四爷经常在杨楼街晃荡,算是这一片的地头蛇,吃豆花都不用给钱的哪种。

    他按照往日习惯来蹭个早点,却发现原本的豆花铺子正在拆招牌翻修,顿时来了几分火气:“喂喂喂,在洒家地盘上开铺子,都不知道提前登门打招呼,有没有点规矩?”

    刘四爷好歹在道上有些辈分,正想进铺子找掌柜聊聊人生,却被人一把给拽进了旁边的小巷子。看清来人后,刘四爷手上的鸟笼掉在地上,人高马大的汉子扑通便跪下来了:

    “大官人,小的这是走了八辈子大运,又和您见面了。”

    被京都太岁三番两次找上门,刘老四颤颤巍巍,吓得几乎尿裤子。

    曹华依旧做书生打扮,随意靠在墙上:“在这弄了间小铺子,正好跟你打个招呼。”

    刘四爷苦着脸:“爷,看你这话说的,我懂,这就招呼人过来帮忙,保证给您弄的金碧辉煌,银子小的掏...”

    “不用。”他摆了摆手,正愁没人给跑腿,见刘老四挺会来事,便说道:“看你机灵,以后跟着我混,不对,是一起跟着薛老九混。”

    “哎哟喂!”

    刘四爷诚惶诚恐。一个底层小混混,傍上京都太岁,这和科举中状元没啥区别,或许还要更尊贵一些。状元郎算个什么,在汴京报出薛公公的名号,满朝文武谁不给面子。

    “我那敢高攀,要小的搭手的地方派人打个招呼,绝对让大人满意。”

    曹华勾了勾手指:“不方便让外人知道。”

    “哦?!”

    刘老四眼前一亮,这可是把他当成亲信。

    想起曹华‘人妻曹’的名号,刘四爷心思暗转,试探性问道:“公子可是看上了那家夫人?这虽然棘手,但有典魁司撑腰,管她是谁的娘子,全给您装麻袋送府上...”

    “呸!”

    曹华抬手就在他脑门扇了一下,把刘四爷又给扇跪下了。

    曹华这次没让他起来,冷着眼道:“两件事,一是找两个机灵点的伙计,把这件首饰铺子开起来,不准报我名号,不然去净身房报道。”

    “规矩我懂,公子你放一百个心。”刘四爷陪着笑脸。京官谁没点产业,不都是交给他们这些小啰啰跑腿。

    曹华点头,左右瞧了瞧,见四下无人,小声道:“帮我去办件事情...”

    刘四爷侧耳认真倾听,连连点头....

    --------

    半个时辰后。

    踊路街典魁司衙署。

    案牍库后方的地牢素有阎王殿的美誉,进了这倒门基本上不可能活着出去,连黑羽卫都不轻易来这里。

    时间回到最开头,身着锦衣的曹华,端着一个食盒缓步走过一间间囚笼,让陈清秋写下了一首诗。与此同时,黑羽卫拎着刘老四先去刑房浪一圈长记性。

    在鬼门关走了一趟的刘老四,回到杨楼街双腿依旧颤颤巍巍,带着一股尿骚味。

    现在总算明白典魁司是什么地方,他这种地头蛇进去只少半条命都得回去烧香,大概率是被装进麻袋扔到城外乱葬港,尸体能不能凑齐都看天。

    刘老四现在还哆嗦,捧着手上一卷纸比自己祖宗还小心。以前他想做东京的‘夜天子’,现在满脑子都是想跟着曹公做个好人。

    -----

    皇宫内。

    千盏宫灯逐一悬挂,宫女太监川流不息。

    后宫花园之内,天子赵诘坐在榻上,身边是得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万贵妃。

    薛九全态度谦卑,安静捧着一沓纸张,是城中送来的诗词。

    赵诘善文墨好诗词歌赋,朝中不少闲职都是走这条路爬上来的。但要从万千同辈中脱颖而出被他看到,难度不亚于科举。

    “全是糟粕,现在的读书人,唉!”

    年进四旬的赵诘,容貌甚是年轻,只是眉眼之间颇有威严之意。看着手上的打油诗,赵诘缓缓摇头:“一个乌龟两丈长,乌龟壳子比山大,有朝一日翻过来,四脚朝天壳朝下。这谁写的,发配岭南。”

    万贵妃掩嘴娇笑:“是郑国公的爱子,能有这般文采,已经不容易了。”

    “尉迟虎?”

    赵诘颇为惊讶,摸着下巴重新打量,缓缓点头:“虎父无犬子,诗中尽显豪放之意,方才,倒是看走眼了。”

    郑国公长子尉迟英,现在正带兵守瓦桥关,要是知道弟弟被发配岭南,估计边军得哗变。

    或许觉得话语转变太快,赵诘叉开话题:“九奴儿,曹华也通笔墨,这次杨楼街诗会可有佳作?”

    薛九全连忙躬身:“曹华不善此道,近日忙于公务,倒是抽不开身去杨楼街。”

    赵诘缓缓点头:“有些日子没见曹华,过几天让他陪朕出宫走走。永安公主入京后,安排他们提前见上一面,让他多献些殷勤,朕这个侄女啊..不好伺候。”

    “诺!”

    薛九全脸色大喜。

    ------

    杨楼街琵琶圆中。

    礼部侍郎苏幕高坐首位,几位大儒分坐左右,下方读书人一一上前见礼。

    琵琶圆正中的圆台上,有女子身若纤纤细柳,坐在琴台前顾盼生姿。在场书生士子,围在跟前不停奉承,女子只是含笑点头。

    偶尔也有从其他诗会传来的佳句,供所有人品鉴。纸张传阅到上方,几位大儒逐一打量,点头摇头。

    苏幕对诗词一道造诣极高,看了半天,也就尉迟虎的那首‘大龟赋’留给他的映像最深。

    没办法,见过这首七言绝句的人,这辈子都别想忘掉。

    写的太多,又没有佳作,苏幕有些遗憾:“邦彦,论诗词一道,也只有你成就最高,近日可有佳作?”

    苏幕身旁,是一位三十余岁的书生,仪表堂堂举止儒雅,只是眼睛一直停留在圆台抚琴的女子身上。

    听见苏幕的话,周邦彦转头语气谦和:“苏公谬赞,尉迟公子一首《咏春咏美人》,在下望尘莫及,近日正在回味,倒是无心做词。”

    苏幕点了点头倒也理解,近日京城在传‘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两句诗,都知道是尉迟虎不知从那儿买的,想续上后两句,可惜怎么续都是虎头蛇尾。苏幕也为难了许久,若尉迟虎不是国公之子,他恐怕已经上门去问了。

    闲谈之间,有小厮捧着木盘走过来。

    苏幕正襟危坐,重新拿起仔细观看。

    一摞十张,多是词,认真品鉴的话并不快。

    下方高台上。

    歌姬弹完一曲便起身离开,换其他人献艺。正在人群间‘之乎者也’的尉迟大官人眼前一亮,跑到高台旁边,看着走上来的女子,豪爽道:“苏小姐,你也有空过来,我最近新作了一首《咏春咏美人》...”

    唧唧歪歪不停。

    苏香凝含蓄点头,却也不好回应。

    沈雨连忙跑过来,笑眯眯的热情道:“尉迟公子,您那两句诗我可是如雷贯耳,特地刻在簪子上给您送来,你要是有心怡的姑娘,保准她对你亲眼相加。”

    “哦!”

    尉迟虎眼前一亮,当即跟着沈雨去观摩首饰。

    苏香凝松了口气,坐在琴台上,弹起了不知弹了多少遍的曲子。

    “苏姑娘,没想到你也来了...”

    “小苏姐,几天不见,琴艺倒是越发熟络,不知妹妹啥时候能赶上...”

    各种应酬称赞,她也只是礼节性的颔首示意,脑中依旧在回想盘下豆花铺子被人捷足先登的事情。胡思乱想间,苏香凝忽然发现周边的客套话忽然停了下来。出于职业本能侧目望去,却见高台上的大人站起了身...

第十七章 手眼通天

    琵琶园中,文人士子交头接耳,都在猜测稳重出名的苏大人为何如此反应,些许人方才递了词作,此时以为中了头彩也是翘首以盼。

    高台上,苏幕双手持着宣纸眯眼仔细打量,纸张微微颤抖。周邦彦极少瞧见苏公这般郑重,不禁侧目询问:“苏公,可是遇到佳作。”

    按理说,即便是少有佳作,也不会让苏公这般失态,上次那‘天街小雨润如酥..’已经是难得的佳作,苏幕也只是回味许久而已。

    听到询问,苏幕回过神来:“不不不,唉!邦彦,你快看看,这可不只是佳作。”

    同僚见状也好奇凑了过来,字迹普普通通只能算工整,摸着胡须默念审视,只是刚到一半,审视目光便转为凝重,皱着眉一言不发。

    周邦彦年龄最小,成就在几人中却是最高,算汴京名气最盛的大才,本想看看是那位同窗的大作,只是看到一半便摇头苦叹。宣纸上简单的几行字,可不是光有才学便能写出来的

    弹琴的苏香凝和作词的书生,察觉到高台上的不对劲,声音都压下去,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多大儒郑重审视,知晓必然是某位才子一鸣惊人。

    众人中,唯独尉迟大官人与众不同,抱着一堆刚买了的首饰,在李师师跟前献殷勤大声套近乎。

    片刻后。

    有书生按耐不住率先开口询问:“几位大人,可是其他两家出了佳作?”

    三场诗会同时举行,其他两家由俗世豪绅牵头,论名头还是规模都比上朝廷牵头的琵琶会,若是被那两家压了下去,诸多才子岂不是颜面无存。

    苏幕回过神来,似是想起了某个人,连忙吩咐:“快快快,抄一份送去宫中。”

    见这表情,所有书生都察觉不对,这得是什么样的佳作,才能让苏大人如此焦急要上呈给天子。

    见下方眼巴巴望着,周邦彦把纸张递给最靠近的一个书生:“你给大家念念。”

    书生诚惶诚恐,连忙接过纸张,扫了一眼,正准备开口,却又愣住了。

    “念啊!”

    大儒才子不敢得罪,一个同辈书生众人可没有好耐心。

    几位花魁和苏香凝也是翘首以盼,等着那书生念出来。

    书生面对百十号才子佳人,憋了半天,才酝酿好情绪,咳嗽两声,朗声道:

    “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

    抑扬顿挫,显然在努力感悟那位前辈的情绪。

    众人一愣,韵律倒是工整,可这诗不是咏春之词。

    还没来得及疑惑,接下来的几句,便让全场鸦雀无声: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书生念完,见众人没反应,还以为念错了字,站在原地不敢动弹,上下仔细核对。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苏幕坐在椅子上,回味越久,便越觉得此生难以企及。

    几位大儒同样是满面唏嘘,诗不合适这场诗会,却适合现在的大宋朝。

    一句‘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说道了多少人心坎里,最后的‘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其境界已经不是坐在这里的几个大儒能擅自评判的了。

    没有一番身世浮沉的经历,根本写不出这种诗。

    众多学子毕竟阅历尚浅,又大多出自富贵之家,鸦雀无声许久,都沉浸在悲惨决然的气氛中,却也不敢擅自开口评判。

    苏香凝收了琴音,双眸怔怔,却也不知该想些什么。一句‘身世浮沉’让她感同身受,可她岂敢与诗中人相提并论。也不知这位文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能写出这几句牵动人心的诗句。

    满场寂寂。

    尉迟大官人一扶头上方巾,像模像样的品位许久,点头朗声称赞:

    “好诗好诗,这是谁写的?有点水平。”

    “噗..”

    旁边的李师师绕是清心寡欲的性子,也忍不住失态笑了出来,又连忙用袖子掩住嘴。

    有点水平?

    众人目瞪口呆,纷纷侧目。

    这叫‘有点水平’的话,他们这些岂不是成了大字不识的山野匹夫。

    “滚!”

    侍郎苏幕猛的一拍桌子,早就受够了大字不识一箩筐的憨皮,这种时候打岔,到底有没有长耳朵?

    尉迟虎缩了缩脖子,自知闹了笑话,连忙带着狗腿灰溜溜跑了。

    苏幕吐了口浊气,站起身来看着诸多才子佳人的殷切目光,朗声道:“御史,陈清秋。”

    “陈清秋?”

    “怎么可能..”

    所有人一愣,有的半天也没想起这号人物。认识的则满脸不可思议,说小有才名的陈靖柳作出此诗他们都能信,陈清秋若有这文采,那会终身郁郁不得志。

    几位同僚满脸讶异,其中一位摇头道:“不可能,陈老匹夫写‘大龟赋’还可以,这诗岂会是他写的。”

    苏幕也很疑惑,但诗作拿在手上,总不能是假的。他唏嘘道:“陈清秋出生江西,这惶恐滩便是江西一带的地名,零丁洋应当在珠江一带,他起起落落多年,可能也去过那里,如今身陷囚牢,濒死之际写下绝笔,倒也不是不可能。”

    听见这话,众人才想起御史陈清秋刚因为发疯乱咬人被打入天牢。那位同僚斟酌许久,还是摇头:“字迹是陈清秋的,但老夫依旧不信他能写出这种千古绝篇...”

    苏幕微微抬手制止他的话语:“无论如何等陈清秋先出来再说,这诗能救他的命。”

    弹劾半朝文武落入典魁司手中,还能让这首诗传出来,只能说明有人暗中保陈清秋,而且这个人,手眼通天...

    同僚神色一凝,岂会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当即收声噤若寒蝉。

    若诗是陈清秋写的也罢,若不是,那可就出大事了。

    有一个才学惊人又位高权重的人物,在暗中驱使陈清秋上书弹劾几位朝堂巨擘,然后还能用此法把人给捞出来。

    众人满眼惊异,这是在展示手腕啊!

    回想朝廷内外,整个大宋朝堂,好像只有一人有此本事,那就是...

    郓王赵楷!

    曾经科举夺进士第一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状元皇子。

    可郓王赵楷是当今圣上次子,太子早以敲定,他忽然搞出这种大动作,是想...

    众人往深一琢磨,联想到这首意味深长的诗作,脸色骤变,只觉脊背发凉。

    夺嫡!

    大宋,这是要变天啦!

第十八章 大隐隐与朝

    时至初春,三场诗会召开之际,一首《过惶恐滩》以琵琶楼为起点,经过刘四爷等泼皮暗中添油加醋的宣传,在半个时辰内传变内城,掀起了轩然大波。

    小王爷赵楷听到消息破口大骂,连忙跑到皇兄那里赔罪解释,然后以出门散心为由当天远离汴京以示诚心。万一有人指使陈清秋这么做事后说一切都是他安排的,他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文人士子不清楚朝廷的暗流涌动,听闻写出这种千古名篇的御史竟然被关进典魁司地牢,还被一群阉人鹰犬逼的写绝笔,顿时都来了火气。

    无需授意,许多读书人便火急火燎的往回跑,找师长找家族,告知这件事情。

    皇宫内。

    天子赵诘收到这首诗,愣在当场久久不语,最后竟是热泪盈眶:“陈爱卿,是朕亏待你了!谁把陈爱卿送去的典魁司,无法无天,还有没有把朕这个天子放在眼里?”

    薛九全连忙跪在地上,哀声请罚。

    唯独万贵妃脸色阴沉,默然不语。

    -------

    不久后。

    浩浩荡荡的学子队伍便冲到了踊路街典魁司,背景强横的几位王公世子,直接就带着传令太监冲进大狱。

    抬眼瞧去,只见昏暗地牢中,那无恶不作的曹太岁,正用麻绳给陈清秋陈大人绑了个‘龟甲缚’,面色凶神恶煞,旁边还放着皮鞭、蜡烛,不知意欲何为。

    “曹贼,你大胆。”

    瞧见这一幕,霎时间群情激愤。

    堂堂朝廷命官,又是赤胆忠心的大忠臣,被奸贼绑成这副模样,在场诸多年轻文人如何不气。

    几个妙玲才女,眼神恨不得要吃人。

    闻讯焦急赶来的陈靖柳,双眼充满血丝,也不知几天没合眼。

    她瞧见父亲正被人动用私刑,惊叫一声,跑上去推开了曹华怒骂道:“你这狗贼,我爹已经官复原职,你竟敢对他动用私刑,你不得好死。”

    陈清秋被五花大绑,嘴里还塞着毛巾,在地上扭动哼哼,想要制止闺女却说不出。

    情急之下力气很大,曹华被推开几步,望了她一眼,却也只是轻描淡写‘切’了一声。练习绳艺累的满头大汗,他坐到了牢房的木床上,翘着二郎腿休息。

    太嚣张了!

    当着圣旨的面,竟然敢如此放肆!

    文人士子顿时来了火气,有几个胆大的撸起袖子就要动手。

    几十人围上来,年轻气盛倒是有些气势。

    不过,动手?

    常言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气。

    曹华只想当好好先生,可不是出气筒。

    他双眸一沉,轻拍手掌。

    啪啪!

    咚..咚..咚..

    铠甲沙沙,脚步声如急雨。

    两百黑羽卫抽刀张弩,把书生门围的严严实实。

    地牢内,杀气森然。

    几个女子顿时吓得脸色煞白,才想起这里是典魁司,而面前的,是杀人不眨眼的京都太岁。听说此事起因,便是曹贼强占陈御史独女不成,恼羞成怒才用这种手段逼迫女子就范。

    念及此处,几个女子花容失色,胆小的直接退开几步,瑟瑟发抖。

    陈靖柳也回过神,见他脸色阴沉,低下头抱着父亲,默然不语。

    他站起身来,扫了面前几十号人一眼,目如鹰隼,目光所及之处,无一人敢对视。

    “我数三声,从本公子眼前消失,没走的,就不用走了。”

    说话间,他伸出右手中指:

    “一!”

    嘈杂声四起,方才还义愤填膺的书生们霎时间作鸟兽散,只有两个背景比较大的,帮忙抬起了陈清秋。

    “二!”

    伸出左手中指。

    地牢之中,已经人去楼空。

    他吐了口浊气,心满意足的勾起嘴角露出笑容。

    无论如何,目的达到了。

    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只觉浑身舒坦:“收工!”

    “诺!”

    地牢外,两百黑甲收刀归位,井然有序的散去。

    “每天起床第一句,先给自己打个气....”

    曹大官人哼着小调,缓步离开了地牢...

    --------

    东城青莲巷,住的都是小官小吏。

    陈清秋被诸多士子抬着,送回了陈家小院。

    五花大绑已经解开,但陈清秋似乎受到惊吓,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身体微微颤抖。

    两进小院不大,只有几个老仆人得知老爷官复原职,已经准保好火盆等物件为老爷祛灾除厄运。

    陈清秋在女儿的搀扶下,晃晃悠悠的走回了小院,让仆人关上了门。

    诸多士子皆是茫然,好多过来拜访的同僚也是奇怪,不过念在陈清秋到鬼门关走了一遭,也没有打扰。

    小院清幽,没有多少摆设,只有一棵老杏树枝叶茂密,伸出了墙头。

    陈清秋坐在杏树下的石桌上,眼神呆滞望向前方,对仆人话语充耳不闻。

    陈靖柳端着茶水,坐在父亲旁边轻声劝慰:

    “爹爹,平安就好,如今圣上发了话,曹华那恶人,定是不敢再动你。”

    “靖柳!”

    从踊路街到家里未发一言的陈清秋,此时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明天我便告老还乡。唉...糊涂半辈子,此时才明白什么叫愚忠!”

    “啊?”

    陈靖柳面带不解,不明白父亲好不容易得圣上重视,为何要急流勇退。

    陈清秋沉默稍许,缓缓摇头:“日后你为亡母守孝在京中要万事小心,也要提醒林冲,朝堂上的水,比为父想象的要深...”

    话语云中雾里,陈靖柳听不明白,只能淡淡嗯了一声,又说道:“冲哥哥识时务,无需爹爹叮嘱。”

    话看起来是夸奖,却包含讥讽之意。

    陈清秋轻叹,正要与女儿继续说教,院门却被推开了。

    小院中,身着武官袍子的男子,进入院中在石桌前跪下:

    “见过陈伯,这些天伯父身陷牢狱,我实在是有心无力...”

    陈清秋知道自己犯了什么大错,根本不是四处打点关系便能解决的。不过,能不能解决是一回事,做不做又是另一回事。

    陈清秋叹了口气,抬起手唏嘘道:“林冲,你一向稳重,但在京城为官光稳重不够。过几天你抽个时间,去武安侯府拜访曹公子...”

    “为什么?”

    话未说完,陈靖柳便站了起来,面色微恼:“那奸贼仗势欺人,还想把我..把我...爹爹您怎能让冲哥哥与其同流合污,莫非爹爹您也投身了阉党?”

    在陈靖柳心中,父亲陈清秋绝对是好官,两袖清风兢兢业业,只是不愿结党营私才没得朝廷重用。一辈子都抗过来了,岂能为了后辈前途晚节不保。

    “闭嘴!”陈清秋脸色微沉:“林冲,你先出去。”

    “好!”林冲提着长枪,目光转了转,起身出了门。

    陈清秋坐在石桌前,斟酌良久,才低声说道:“为父的诗才你难得不知。《过惶恐滩》?我在江西长大,这辈子都没敢跨过惶恐滩,至于零丁洋,我连在哪儿都不知道。”

    陈靖柳微微一怔,满眼不可思议。

    “爹爹你是说...”

    “嘘!”

    陈清秋制止女儿,根本不敢让此事传出去,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

    曹公一颗赤子之心,又有通天才学,忍千夫所指之骂名,依旧在暗中运作。

    为的是什么?

    还不是为了大宋千秋基业,百姓的万世太平!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他站起身来,看着院里的老杏树,满眼悲苍与敬仰:“大隐隐与朝!只恨我陈清秋早生了四十年,不能拜入公子门下,挽我朝与大厦将倾。”

    陈靖柳满眼错愕,站在原地,良久没有说出一句话。

    她谁都可以不信,却不能不相信父亲。

    那两首诗本就是曹华亲口说出,如今这首《过惶恐滩》,救了她爹的性命。

    粉身碎骨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句句断肠,字字泣血!

    这到底是多忍受了多大的委屈,才能写出这样震撼人心的诗句。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

    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

    说的不正是曹华这个出生陋巷的孤儿,委身与阉人门下,忍受屈辱与谩骂,一步步走过来的路。

    他,莫非真有一本孤本诗集?

    陈靖柳身体微微颤抖,满眼茫然,却说不出一句话。

    -----------

    翌日。

    还未等各方大儒登门拜访,陈清秋便以身体不适为由,上书告老还乡。

    天子赵诘再三挽留,最后亲自送到了宫门外,与这位赤胆忠心的臣子告别。

    一首《过惶恐滩》,加上被典魁司迫害的遭遇,让京城无数文人歌姬唏嘘,自发为陈大人送行。

    一匹老马,三两仆役。

    陈清秋清廉一辈子从来堂堂正正,这次却十分没落,对于同僚的安慰与祝贺称赞,都是颔首示意一言不发。

    直到行出汴京十里外,他才掀开车帘,对东方俯首一拜:

    “公子送万世清名,陈某愧不敢当,待公子平定天下之日,陈某必印书万册,以正公子千古贤名。”

    年逾花甲的老人,老泪纵横:

    “陈清秋,拜别!”

    (本章完)

第十九章 陈家有女

    时光飞逝,汴京的春意越来越浓。

    文坛之上,一首《过惶恐滩》的出现,让满城士子尽失颜色,好好的几场诗会,最后演变成了‘为赋新词强说愁’,气氛逐渐冷了下来。几个负责操办的商会首脑和朝廷官员一合计,准备下个月再办一场,免得满城都在伤春悲秋。

    此次诗会得魁的自然是《过惶恐滩》,但‘山河破碎风飘絮’这句有亡国诗的意味,所有人只是把这首佳作记在心里,几天后便不在讨论,免得有人借题发挥惹恼当今天子。

    而一身是胆的陈清秋,作了个大死后干净利落辞官走人,加上曹华在暗中放消息引导舆论,薛九全最后也没再做指示,这事儿也就算过去了。

    说起来,曹华还真有点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味道,只可惜名声越抹越黑,从‘曹贼’升级为‘奸贼’,各种乱七八糟的谣言四起,什么‘曹贼好男风’‘曹贼以折磨冤屈之人为乐’..

    这真是现在的他脾气好不计较,要是换做以前的曹华,第二天就能把这些人揪出来,感受一下什么叫‘京都太岁’。

    未防被不长脑子的壮士刺杀,他好些天都没出门,整天在屋里鼓捣那块独山玉。巴掌大的独山玉,经过他的一双巧手,变成了三只花鸟簪和十对耳坠,材质不算绝佳,但工艺绝对是巧夺天工,保准能惊掉不少人下巴。

    不过这事是偷偷摸摸做的,府上就三个丫鬟,寒儿被发配去处理公务,玉堂和绿珠则被他以锻炼身体为由安排去围着侯府跑步。

    公子的命令,两个丫鬟也莫得办法,委屈巴巴的围着诺大武安侯府跑圈,有时候绿珠跑着跑着就追上了落后一圈的玉堂,嘴里还嚷嚷着“寒儿姐,救命啊,跑不动了”,这是真不怕死,把绿珠吓的连忙捂住她的嘴“让公子听到,绑起来用鞭子蜡烛打..”,看来没少听市井间的传闻。

    珠宝铺子那边进展倒是颇快,刘四爷比给自家祖宗修祠堂还热心,就差卷铺盖睡在门口盯着,连装修耗费的银钱都给压成了亲情价。

    他见刘老四在南城混了半辈子,消息灵通又会来事,确实是个可用之人,便收入武侯府当了个小管事,暗地里给他跑腿捞金。

    攀上这么大一条腿,刘四爷如今风光一时无两,和他义父拜把子喝鸡血成了亲兄弟,每天都挂着个武安侯府的腰牌在弟兄跟前晃荡,三句话不离‘曹公’,那感觉就两个字:

    气派!

    当然,给达官贵人跑腿,保密还是知道的。

    陈清秋这一页翻过去,汴京城中逐渐平静下来。

    曹华作为典魁司头目,偶尔也关注探子呈上来的消息。城中正常没有出纰漏,谢怡君销声匿迹他其实还有点想念,不过现在还是别冒出来的好。

    转眼三月中旬,暮色时分。

    武安侯书房内,玉堂和绿铢趴在窗口好奇的盯着。近两个月下来,公子一直很贴心和气,曾经战战兢兢的绿珠逐渐适应胆子大了些。而玉堂已经快要上天了,大晚上跑到公子屋里缠着学‘卡路里’,被寒儿发现拾掇了一顿,现在才规矩些。

    此时屋里,刘四爷昂首挺胸站的笔直,头上顶着一个梨,豪迈道:“公子,这梨子顶一天也没事,不过您举着个烧火棍做甚?”

    书桌旁,曹华举着火铳仔细瞄准,皱眉道:“别乱晃,待会脑袋没了弄脏屋子,丫鬟还得收拾。”

    “啊?!”

    刘四爷满脸茫然,倒是不敢再乱动。

    寒儿提着长剑,安静站在旁边轻声提醒:“工匠都试过,一百只中,这两只二十步内可百发百中,五十步内可穿鱼鳞甲,再远便没了用处,不如强弩。”

    二十步也就十米左右,第一次的成品能有这水平已经不错,也不知工匠们熬死了多少脑细胞。

    “砰!”

    硝烟四起,一道火蛇喷出,把窗口的绿珠吓得捂住耳朵蹲在了地上,玉堂则是满眼亮晶晶。

    刘四爷直挺挺倒了下去,梨子完好无损滚到了一边。

    “啧啧啧...”

    他连连摇头,摆手道:“脱下去,喂狗!”

    刘老四顿时被吓醒,忙的爬起来,惊恐道:“公子,我还没死,喂不得喂不得。”

    摸了摸脑袋,完好无损,抬眼看去,房顶上一个窟窿,刘老四才松了口气。

    他自然不可能真朝着人瞄准,装填好一只火铳插在了靴子里面,免得走火变太监。剩下一只交给了寒儿:“这只让工匠继续研究,加个保险画个膛线,外面再刻几个字...嗯..大宋昭鸿元年制,给我的上面再刻条龙,要镀金的。”

    寒儿接过火铳,小心翼翼放在书桌的盒子里,犹豫道:“刻龙有僭越之嫌,公子换一个?”

    他一拍脑门,倒是忘了这茬,想了想:“那就刻火麒麟,怎么漂亮怎么来。”瞧见案首上摆放的雪白长剑,他略一琢磨:“寒儿,若刘老四拿火铳你用剑,二十步内谁死?”

    刘四爷连忙跪下:“公子,我刘四忠肝义胆,绝无此心。”他可是知道寒儿姑娘的武艺有多高,根本不是他这种地痞能试探的。

    寒儿蹙眉认真思索,稍许后,修长双腿在地面丈量了下:“他先瞄准则同归于尽,我先出手他十死无生。”

    “啊?!”

    曹华一愣,满脸不信。

    这可是火铳,穿越客的随身利器。

    寒儿显然会错了意,知道公子武艺通天,脸色略显黯然:“寒儿艺业不精,若是公子出手,他连衣角都打不到。”

    以京都太岁曹华的武艺,乱军之中取上将首级轻而易举,一个地痞拿火铳根本就没机会抬手。寒儿可是见识过公子被几十号绿林宗师埋伏,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的场景。

    那是真的无人可挡。

    “是嘛...”

    他摸了摸下巴有些心虚,觉得这火铳还是不够,身体底子还在但武功半点不会,看来得找个机会学学。

    闲谈之间,绿铢缓步走入屋里微微欠身:“公子,陈小姐前来拜访。”

    曹华哦了一声,便正衣冠坐到了书案后:“你们下去休息,让陈姑娘进来吧。”

    “诺!”

    ------------

    ------------

    黑云如幕布,灯火似星沙。

    武安侯府外,下起了一场绵绵春雨。

    身着翠色罗衫,带着几分书卷气的陈靖柳在绿珠的引荐下来到书房。

    昏黄烛光下,身着白衣的曹华手持案卷坐在书桌后,气质冷傲,却又透着几分沉稳。

    “陈姑娘,不知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他装模作样的拿着书,摆出一副官架。

    陈靖柳鼻子嗅了嗅,觉得屋里有股烟味,却也不好多说,走到屋子中央俯身行了个大礼:“民女陈靖柳,谢公子大恩。”

    陈清秋第二天直接离京,留下许多事情需要交接,她这些天跑东跑西,直至此时才有机会过来道谢。

    曹华就知道她为这个而来,随意抬手道:“你爹才思敏捷,若非那首诗已经死在我手上,有什么可谢的。”

    “公子!”

    陈靖柳站在书案前俯首一礼:“爹爹的文采我晓得,绝无可能写出《过惶恐滩》这等千古绝篇...”

    “那你觉得本公子就能写出来?”他将书放在桌上,颇为无奈。

    这次,陈靖柳倒是迟疑了。

    曹华恶名昭彰武艺通天,但其文采却无人见过,虽说亲耳听见曹华做过两首诗,但曹华三番两次欺辱她也是真的,怎么看也不像个好人。

    陈靖柳在家想了许久没想通,也只能怀疑曹华真有一本‘孤本诗集’。不过,无论是不是抄的,救了她爹是事实。陈靖柳犹豫许久,还是说道:“无论如何,谢过公子大恩。”

    “怎么谢?”

    曹华干脆双脚夹在桌上:“既然认为是我帮忙要感谢,光一句话可不够,我的名声你应当知道。”

    房屋里,陈靖柳浑身微震,脸色顿时白了一下。

    怎么感谢?她自然知道,不就是‘脱’,或者把她按在地上大逞淫威...

第二十章 青青子衿

    同样是雨夜,同样是屋中。

    想起那个轻描淡写的‘脱’字,陈靖柳依然如在耳畔寒如骨髓。她一无权势二无钱财,只是个会舞文弄墨的女子,如今父亲告老还乡,除了一张脸,真没什么拿的出手的。

    “公子若有用得上靖柳的地方,但说无妨。不过,我出生清白之家,绝非...绝非...”

    曹华又不是傻子,岂会看不出小姑娘的心思,摆摆手道:“我能用你做甚?要不你给我唱首歌跳个舞,咱们两清?”

    “啊...”

    陈靖柳眨了眨眼睛,心思百转,倒是摸不清京都太岁的意思。

    这时代的良家女子,当着男人面跳舞献艺算过火之举,以陈靖柳的性格,平时肯定不会妥协,不骂回去都算教养好。可现在的情况明显和平时不同。

    她左右瞧去,房间里没有外人,犹豫片刻,竟是真跳起了舞。

    轻盈婀娜,配上好生养的体态韵味十足,本身带着几分书卷气,到真有清清子衿明月相思的味道。

    只可惜陈姑娘的表情僵硬,还带着三分拘谨不安,刻意收敛不敢做出扭腰提臀的舞姿。

    曹华倒是眼前一亮,见多了‘夜场疯魔乱甩头’,这古代美人跳舞还是第一次见,比那些女装博主看起来舒服多了。

    把脚从桌子上放下来,他缓缓点头:“缓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怪不得当皇帝都醉心声色犬马,这谁顶得住。”

    此言一出,陈靖柳浑身微颤,急急忙忙跪在地上,以头触地噤若寒蝉。

    ‘怪不得当皇帝都醉心声色犬马’,必然暗指当今天子赵诘,这等大逆之言,京都太岁敢说,世上没人敢听。

    爹爹果然猜的没错,曹公不满天子朝廷久矣,所谋甚大!

    曹华不小心说漏嘴,摆手打了个哈哈:“起来起来,没事别老跪我,和奔丧似的。出去别乱说,其实乱说也没什么,没人信。”

    最后这句,带着几分威胁,但也是实话。

    以陈靖柳的身份,即便出去四处宣扬曹华这句话,得到的结果无非死在某个角落,没人敢信。

    “民女不敢!”

    陈靖柳颤声回应,起身站在屋里拘谨不安,倒是不知该干什么了。

    雨势渐大,击打在窗沿上啪啪作响。

    曹华本想让她离开,但这么大雨赶人不合礼数,便叫来绿珠上了壶清茶。

    陈靖柳如坐针毡,但也不敢贸然告辞,只是捧着茶碗小口喝着,眼都不敢抬。

    气氛有些尴尬。

    不过曹华早已习惯其他人噤若寒蝉,并未在意,自顾自研究着设计图。

    -------

    武安侯府外,瓢泼大雨之中。

    林冲提着长枪,在街边屋檐下来回走动。

    已经进去半个时辰,有千般言语也该聊完了,想起曾经的一些事情,他不免担忧。提枪跨出一步,他进入雨水弥漫的街道,正准备靠近武安侯府,一个潜藏在暗处的探子,便落在了眼前。

    手持长剑,着武服,腰上挂着令牌,正面‘鹰爪’背刻雄鹰,鹰爪虞候。

    典魁司麾下黑羽卫两千,剩下的便是潜伏与各地的密探,是天子的手脚与耳目。能在京城办事的鹰爪房探子,多是监视各府王侯重臣,也有暗中巡查保护的职责。

    林冲常在京中走动,认出此人后,抬手行礼:“见过董大人。”

    虽是禁军教头,但禁军教头不止一个,林冲枪棒功夫一流官职却不算高。而且在这京城里,无论官职多高,见到典魁司这群活阎王,都得礼贤下士。

    董超提着官刀,撑着一把油纸伞,表情平淡:“持械接近武安侯府,若然有心人瞧见,罪名不小。”

    言辞还算客气,林冲脸色为难,却也只能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官大一级便压死人,京都太岁曹华,大的可不止一级。

    雨夜中,董超撑着油纸伞,他可是知道林冲的些许往事,望着那汉子的背影略显不屑。

    回头瞧向侯爷府,依然没人出来。

    算了算,有半个时辰了。

    董超嘴角勾起一丝笑容,他受薛九全之命,长年暗中护卫武安侯府。听起来是像个亲信,可惜以曹华和侍女寒儿的通天武艺,真遇上大事保护他还差不多,说起来就是一个不得重用的闲职,没事扫扫地传个话,顺带驱赶靠近的商贩走卒,都是打杂的小事。

    董超很早就想调离这个位置,只是曹华常年清心寡欲找不到献殷勤的机会,薛公公更是连面都见不到。

    看着雨夜中一步三回头的汉子,又看向半天没人出来的侯府大门,董超笑容意味深长...

    --------

    书房里。

    喝了一肚茶水的陈靖柳,逐渐脸色古怪,坐立不安。

    偷偷瞟一眼,却见京都太岁剑眉如墨不怒自威,批阅手中案卷,让人根本不敢开口打岔。

    陈靖柳紧咬下唇,坐姿换了好几次,双腿搅在一起不敢让曹华发现,更不好向男子开口。

    终于,曹华画好了新款发簪的图纸,抬起头来,见时间太晚雨又不停,便摆手道:“来人,带陈姑娘下去歇息。”

    武安侯府邸占地颇大,但前前后后也就三个丫鬟。平时没人敢在太岁府上做客,九成房间都是空的。

    绿珠进入房中,欠身请陈靖柳去客房。

    陈靖柳尚未婚配,那敢留在男子家中过夜,要是曹贼晚上跑过来探讨诗词,她怕是不答应也得答应。

    “谢过公子好意,只是有人在府外等着,不能久留。”

    曹华本就是不好开口赶人才有此一说,闻言轻笑道:“那好,拜拜。”

    “哦...拜拜?”

    陈靖柳略显不解,皱着眉头往外走去,走出门口时,却又停下脚步细声问道:“缓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敢问这两句诗,出自何处?”

    曹华眉毛不抬:“长恨歌,说了你也不明白。”

    “长恨歌?”

    陈靖柳自然是不明白,略一犹豫,又问道:“公子可否把全诗告知与民女?”

    陈靖柳在京中也有才女之称,善七言,对此自是好奇。若不是畏惧曹华的恶名,她都已经开口索要那本‘诗集’了。

    曹大官人闻言抬起头来,挑了挑一双剑眉:“再不走,今晚就留下来陪本公子探讨诗词,我能给你说一晚上。”

    陈靖柳一个哆嗦,汴京城中的王侯子弟,最喜欢用这借口祸害良家妇女,她岂会听不明白意思。

    “民女知罪!”

    陈靖柳连忙欠身赔罪,急慌慌的跑了出去。

    --------

    踊路街上。

    陈靖柳靠在车窗旁愣愣出神,一直再回想方才的对话。

    “缓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

    “怪不得皇帝都醉心声色犬马...”

    这明显是不满当朝天子的所作所为,陈靖柳不敢去想,又忍不住去想,越来越觉得看不透曹华这个人。

    世上怎么会有一会儿穷凶极恶一会儿赤胆忠心的人,好色倒是和以前一样,以轻薄她这清白女子为乐,可现在坏的点到为止,让她明明很不愿意却又厌恶不起来...

    方才跳舞是真的拘谨,一方面是第一次在男人面前跳舞,还有则是真怕跳的太难看被取笑...

    马车缓缓行进,林冲提着长枪,走在车窗旁。

    “靖柳,怎么现在才出来?”

    陈靖柳回过神,随意道:“雨大,不好走。”

    林冲迟疑稍许,问道:“聊这么久,方才说了些什么,我想听听。”

    陈靖柳眉头一皱,轻声道:“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在里面呆两个时辰?”林冲语气重了几分。

    陈靖柳掀开车帘,略显薄怒:“冲哥哥,你什么意思?”

    大雨淅淅沥沥。

    林冲提着长枪,看见她的表情,偏过了头:“担心你,方才准备进去,被鹰爪房的董大人拦下...”

    陈靖柳知道林家嫂子的遭遇,也知道林冲担心什么,可光担心有什么用?她本就受了些许惊吓,此时温怒道:“既然担心为什么又没进去?一个小百户还能拦住你?”

    “我...”

    哑口无言。

    话是这个理,但京都太岁与薛公公,岂是他一个禁军教头能冒犯的。

    林冲吸了口气,转而道:“可曾提过我调去边军的事情?”

    “你为何不自己去问?”陈靖柳放下车帘:“让我一个女儿家出面,事后又在这里说三道四...”

    “你!”

    林冲面色温怒,看着车厢良久,终是摇头一叹,猛夹马腹先行而去。

第二十一章 苏香凝

    临近四月,春风扫过汴京百坊千街,绿意点缀河岸三千杨柳,亭栏曲巷间游玩的人逐渐增多,些许‘奸贼’的恶事也随风逐渐消散,毕竟王侯的事情,小百姓说多了没用,反而会惹祸上身。

    诗会上的《过惶恐滩》牵扯太多,并没有远传万里,倒是尉迟大官人名扬天下,起因是茗楼那位花魁李师师,三言两语之下把《咏春咏美人》后两句给套了出来,一诗压全场,连周邦彦都赞不绝口,岳进余范成林这些小有名气的才子更是自愧不如。

    虽然都知道不是尉迟大官人写的,但能买到这种佳作也是本事,现在出门都有才子和他打招呼,明里暗里都在套话,想问出背后那位大才子是谁。这个自然是问不出来的,尉迟虎一来不想说,二来不愿说。

    都是纨绔,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那有互相出卖的道理。

    文人的事情,在勾栏酒肆中流传最多,茗楼内的姑娘最喜欢这些。此时杨楼街茗楼后厅,一群姑娘演练完了晚上的曲目,围在一起小声讨论。一个身着青裙的女子妆容清淡面容素雅,只是头上的簪子多了些看起来有些不搭调。独自在旁边调试琴弦,显得与周围的当红姑娘格格不入。

    或许是觉得冷落了她,一位姑娘走到跟前,笑眯眯道:“小苏姐,你觉得诗是不是尉迟公子写的?他以前经常点名找你,你肯定知道。”

    苏香凝不想提着些往事,歉意摇头:“可能是吧!我不清楚。”那姑娘‘哦’了一声,嘟嘟嘴又走了回去。

    苏香凝和她们很熟到是不在意。她本是茗楼歌女,也算个头牌,去年百宝斋开门后遇上了沈雨,一来二去成了朋友。沈雨家大业大,便把她和侍女青果一起给赎了身。

    妓坊的女子,能嫁给富贵之家当妾侍才是好归宿,若没有归宿便贸然恢复自由身,反而不是好事。妓坊中有姿色才艺至少能混口饭吃,若是无依无靠出来,只会被吃的骨头都不剩,曾经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跑出去磨去傲气后,又灰溜溜回到嬷嬷手底下接皮肉生意,直到坏了身子骨到后院给姑娘们洗衣打杂。

    妓女不干净,清倌儿红倌儿都一样,人老珠黄后便百无一用,能洗衣打杂都是福气。

    苏香凝知道青楼女子贸然赎身的凄惨,可她终是不愿待在这种地方,抓住机会便出了茗楼,也因此欠了一大笔银子和人情。

    欠东西要还,沈家两个少爷都未婚,苏香凝沦落过风尘不可能高攀沈家,便隔三差五出来弹曲卖艺希望早日能还清人情,想着日后把隔壁的豆花铺子盘下来和青果相依为命。可银子好还,人情却不是那么好还的,寄人篱下反而欠的越来越多。

    到琵琶圆这种正经场合还好,回到茗楼老家面对曾经姐妹,反而是说不出的尴尬。不过,这已经比在风尘之地好太多,至少不用以色娱人,还能有个朋友照应。

    前几天心心念念的豆花铺子被个书生捷足先登,她还有些恼火,毕竟吃了半年豆花才和老夫妻搞好关系,哪想到一晚上就被人撬走了。现在倒是看开了,毕竟那个书生开个豆花铺子折腾这么久,看起来不像是做生意的人,说不定过几个月生意不好盘出去,她便又有了机会。

    休息时间,几个姑娘又开始聊起那首《咏春咏美人》:

    “肯定是范公子写的,他最善七言....”

    “哼,人家只是让你弹了个曲,你就整天挂嘴边...“

    “我觉得吧,写这首诗的才子,一定脾气好长的又俊...”

    “大白天发什么春,人家可瞧不上你这样的。”

    “哎呀,你找打..”

    嘻嘻哈哈吵闹不停,苏香凝以前还喜欢聊这些,现在却也看淡了,来这里无非是给百宝斋当个招牌,与《咏春咏美人》相比,她更喜欢‘身世浮沉’这句,知道写出这首诗的人是侍郎陈大人被奸贼迫害,她还担心了好几天,心里不知骂了那奸贼多少遍,还好最后虚惊一场。本想让沈雨帮忙把诗句刻在簪子上,可沈雨说不吉利卖不出去,最后只能作罢。

    其实现在想来,王侯将相的事情,那需要她操心。等还了沈雨人情,把那豆花铺子盘过来才是正途。

    ------

    傍晚时分,表演完了曲子,苏香凝抱着琴从后门离开了茗楼。今天沈雨头疼,丫鬟青果忙前忙后的照顾,她本不愿独自来,可架不住沈雨的讨好,好在没遇到什么难缠的浑人。

    杨楼街上灯火璀璨,背后横七竖八的小巷却幽暗无光,居住的都是各家铺子的仆役或者青楼退下来的老妪。天上下着小雨,苏香凝没拿伞,不过离百宝斋不远,便快步穿过巷子。

    踏..踏..踏...

    走到百宝斋后面,她正想进去,却发现隔壁不远处堆了些杂物,磨盘、蒸笼之内,都是做豆花的工具。她本想盘下铺子,因此空闲时候像老夫妻学了许久认得出来。见东西被丢在地上淋雨,她犹豫少许,上前打量几番,都是可以用的好东西,并未损坏。

    以为是盘下铺子的书生换了新的,苏香凝不免觉得可惜,可即便是别人丢的东西,也没有随意拿走的道理,她便走到二层小楼后门处,抬手准备敲门。

    “事情办的怎么样?”

    “曹公,都按你说的安排好了,三十号弟兄...”

    两个男人低声交谈传来,一个声音冷傲,一个十分卑微。

    苏香凝一愣,柳眉轻蹙,小心翼翼走到墙角侧耳倾听。

    “机灵嘛?别找些蠢人过来。”

    “放心吧,有您京都太岁的名头在,傻子也吓聪明了,保证弄的干干净净,嘿嘿...”

    阴险的笑声。

    苏香凝猛地捂住嘴靠在墙上,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京都太岁!

    曹华!

    那个差点淫辱陈大人独女,不知杀了多少人的恶人,竟然出现在这阴暗小巷,还准备把某个人家弄的‘干干净净’。

    苏香凝连呼吸都凝滞,小心翼翼的往后退去。听到这番对话,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必死无疑。

    行走缓慢,绣鞋却踩到了装修完的碎木。

    啪!

    轻响声在幽静小巷中响起,极为突兀。

    苏香凝脸色煞白,却又不敢动作太大,极为小心的往后走,眼睛一直盯着墙角,泪水不经意滚了下来。

    那黑洞洞的墙角,似乎马上就会出现两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拿着大刀把她按住,不知会遭什么样的罪。

    越是紧张,苏香凝便越发小心,尽量不再发出一丝声音。可二层小楼后门全是堆放的杂物碎木,又下着小雨,不知踩在什么上面滑了一下。

    “呜..”

    生死关头,苏香凝几乎把手咬出血,硬生生没有乱抓,抱着琴就这么直挺挺倒下去。人摔在地上至少声音不大,若是琴摔在地上...

    她紧闭着眼,也不知用了多大的毅力,才克服身体本能的反应。

    只是身体往后倒去,却没有预想中的摔在地上,反而靠在了很柔软的东西上面。

    睁开眼睛,是一张笑容温和的脸,剑眉如墨,目似郎星,两撇八字胡。

    “苏轼?!”

    “苏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曹华单手搂住女子的后腰,很有绅士风度的扶住了她。

    苏香凝望着近在咫尺的脸颊,倒是愣了半天,忽然反应过来,也顾不得男女之防,急忙小声道:“快,快进去...”

    语无伦次,苏香凝急急慌慌站直,抱着琴钻进了不知何时打开的后门。

    曹华撇撇嘴,冲着墙角的刘老四使了个眼色让他快滚,便关上了后门...

第二十二章 奸商

    “姑娘,有事吗?”

    曹华关上后门,好奇开口询问。

    曾经的厨房,已经改造成了工作室,各种器具井井有条挂在墙上,还有做到一半的首饰,熔炼铸形的大活都是借典魁司刑房锻造,屋里并没有什么气味。

    一盏油灯放在小桌上,抱着琴的青裙女子站在屋角,心有余悸大口喘气,面无血色。

    听见询问,苏香凝压下心头的恐慌,可也不敢把刚才的所见所闻说出去,只是轻声道:“方才路滑不小心摔倒,多谢公子了。”

    他自然不会戳穿,呵呵一笑:“举手之劳罢了。”

    两人上次只是惊鸿一瞥,并没有正式见过面,忽然共处一室难免尴尬。

    苏香凝抱着琴站在屋里,知道贸然跑进来唐突,只是她那里敢现在出门,只能微微颔首:“离得近,日后难免互相照应...我只是过来看看,打扰公子了。”

    在茗楼待了一段时间,什么样的人都见过,寻常客套打招呼的话倒是滚瓜烂熟。

    “无妨,随便看吧。”曹华接过话头,也是寻常应付。他也没想到百宝斋的人能跑来偷听,不过好在身份没被发现。

    苏香凝点了点头,此时才环视周围环境。

    豆花铺子的厨房她经常来搭手,此时却已经面目全非,珠宝匠的工具到处都是,还有已经做好的几根簪子放在木盒里,装饰十分精美。

    “你?!”

    苏香凝猛然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向他:“你要开首饰铺子?”

    明摆着的事情,还用问?

    他在工作台前坐下,呵呵一笑:“学了点手艺,想借百宝斋的名号混口饭吃。”

    “你想吃饭,可以开豆花铺子,干嘛要拆了...”

    苏香凝有些恼火,倒不是因为这书生开首饰铺子,而是把她想了好久的豆花铺子给拆了,她还想着日后攒够银子,把铺子盘下来的。

    只是话说到一半,她也觉得不对,铺子是人家的,那有她指手画脚的道理。念及此处,苏香凝便没有多说,只是轻声道:“珠宝生意不好做,公子要注意些。”

    她在百宝斋待了半年时间,耳闻目睹也知道越是挣钱的生意越不好做。珠宝这东西要做大得靠关系,沈雨天天东跑西跑,不都是去拜访哪些夫人小姐,可还是没能把货物卖进宫里,被王家、李家牢牢把持着门路。

    而这个小书生明显没门路,还把铺子开在百宝斋跟前,她就算不会做生意,也知道这样不行,耗费这么多钱,还不得把夫人都陪进去。

    念及此处,苏香凝一愣,左右在屋里寻找:“尊夫人不在这里?”她可是听过‘苏轼寒窗十年不中,和夫人相依为命’的事情。

    “哦!”

    曹华眨了眨眼睛,微笑道:“内人怀了身孕,回老家安胎,短时间不会过来。”

    苏香凝闻言恍然,先是祝贺了一句,又好奇道:“敢问苏公子祖籍在何处?”

    都姓‘苏’是本家,这个世代的人难免好奇,问问也常见。

    曹华见查起了户口,本想顺口说苏州,可猛然想起苏州不叫这名字,只得顺势道:“杭州?”有些不大确定。

    苏香凝眼前一亮,没想到还遇到了老乡,脸色顿时好了几分:“小女子祖籍在杭州茅山一带...”

    我去!

    暴露咯!

    接下来肯定问住哪儿。

    谎扯的越来越远,他哪知道杭州地名,连忙惊讶道:“哦!?那姑娘为何到京城来?”

    反客为主。

    这个问题果然立竿见影。

    苏香凝话语顿止,脸色少有的僵了下,眉眼间露出几分黯然。青楼女子,那有当着老乡的面吹嘘的道理,若真是远房亲戚,被骂不知廉耻都是客气的。她抿了抿嘴,脸色颇为尴尬:“家里出了点事,跟着官爷到了京城,倒也没什么。”

    曹华是生意人,察言观色功夫炉火纯青,知道问了不该问的问题,打了个哈哈:“无妨,以后离得近都有个照应,有什么要帮忙的说一声就行。”

    苏香凝微微点头道了声谢,左右看去,目光却被桌上的小方盒吸引。百宝斋也讲究装饰,盒子做的很不错,都是由专门的木匠打造,漆料花纹皆是上乘。但桌子上的木盒已经不能用漂亮来形容了,直接在手掌长的小木盒上刻了一幅画卷。画卷是杨楼街的街景,亭台楼阁桥梁皆有,与实景分毫不差,‘百宝斋’的招牌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还有三个小字。

    苏香凝满眼不可思议,拿起桌上的木盒仔细打量,竟发现指肚大小的百宝斋下,还刻了个极小的人影,身材娇小玲珑,连罗裙花纹样式都没有出入,叉着腰说话,正是她的贵人沈雨沈大小姐。

    “这...”

    苏香凝眸子瞪的老大,这样的小人,在木盒上有百余个,她仔细寻找,果然在百宝斋二楼的窗口,还有个用手撑下巴看戏的女子,活灵活现,甚至可以感觉到几分慵懒意味。

    看到这里,苏香凝的表情只能用目瞪口呆形容。

    他暗暗得意,做珠宝生意微雕可是他的拿手绝活,包装这东西很重要,花大心思岂能没点水平。

    “公子,你真是..真是...”

    苏香凝说了半天,也不知该怎么形容,光是这个簪盒,都足以让官家小姐爱不释手,单卖的话若是不贵,她肯定会忍不住买一个回去。惊讶之下,她握着木盒都不敢用力,生怕一不小心就弄坏这精巧至极的盒子。

    “区区拙作,不足挂齿!”

    曹华撒开折扇,这次是真的谦虚。

    苏香凝借着烛火光芒,认认真真看了许久,越看越是惊叹,都忘记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事情。

    曹华最喜欢看女人露出这表情,基本上下一刻就是无数小钱钱落入口袋,女人一旦着魔,那是真的比男人花钱狠。见苏香凝只看盒子,他又开口道:

    “打开看看。”

    “嗯?”

    苏香凝回过神,见主人家允许,便轻柔打开木盒,哪想到刚掀开一点,木盒盖子直接弹起来,吓得她差点失手。还未来得及奇怪,目光便被里面的玉簪吸引。碧玉簪子通体光滑,簪尾刻成了喜鹊,常见的花鸟簪款式,可仔细看去,才会发现喜鹊的羽毛纹路栩栩如生,鸟喙还叼着一个绣球,而绣球竟然是镂空的。簪子极为纤细,喜鹊更只有拇指大小,那个小绣球已经小过米粒了。

    初看寻常,但越是往细看便越细腻,浑然一体挑不出半点瑕疵。苏香凝瞪着眸子,竟是觉得这种物件应该摆在安全之所珍藏,根本不敢戴在头上。这要是不小心掉下来,还不得心疼死。

    “哈哈哈...”

    曹华轻摇折扇,露出的满足的笑容。

    爽啊!已经很久没看到过这种表情了,向他这种奸商,最喜欢小姑娘这种表情。

    可能笑声太放肆,把苏香凝给惊醒了过来,把簪子放回去微微欠身一礼:“敢问公子,这玉簪怎么卖?”

    她从青楼赎身后,半年努力给沈雨帮忙已经把欠的银子还清,她和丫鬟青果都没有独立生活的经历,便多呆了些时日攒银子,目前倒也有些余钱,虽说不多,买根发簪应当是够的。

    “都是老乡,又是邻居,姑娘既然喜欢,便收你个友情价..”

    苏香凝连忙欠身,正向委婉拒绝书生的好意,哪想到下一句就是:“一百两!”

    一百两?

    苏香凝眨了眨眼睛望向书生,确定自己没听错。

    一百两什么价钱?把她赎出去也不过只花了三千两官银,她虽然生性婉柔比不上长袖善舞的花魁,但也是茗楼的头牌,三十只簪子就比她身价高未免太伤人。百宝斋最贵的簪子才三十两已经让诸多豪客汗颜,那个青楼姑娘有一只都是身份的象征。

    曹老板摇着折扇,轻笑解释:“好货价钱自然不一样,我这真给的友情价,等后天铺子开业你便知道了。”

    物以稀为贵,他资金不足便只能走高端谋取暴利,只有让九成人买不起,货物才会更有价值。

    苏香凝见他不似作假,倒也没有多说,只是把簪子放下,温柔道:“谢公子好意,不过这簪子与妾身无缘,以后再说吧。”她若有一百两闲钱早就把豆花铺子盘下来了,那会让曹华捡便宜。

    曹华可是老奸商,对此呵呵一笑,顺势便转开了话题:“相逢是缘,这对耳坠送姑娘吧,以后若有时间,可以带着朋友到店里逛逛。”

    耳坠由独山玉碎料制成,但他经手的东西从不留残次品砸招牌,一对白银镶玉耳坠,放在现代没个万儿八千拿不下来,还不是他亲手做的。

    “啊?”苏香凝略显惊讶,她一个不满二十的姑娘,那里是曹华这种老油条的对手。只以为书生客气,再者她已经不是风尘女子,送首饰寓意暧昧,于情于理都是不能要的。

    推脱几次,书生便露出黯然之色,摇头苦笑:“既然姑娘看不上,便罢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话都说到这份上,苏香凝还怎么推脱,只得小心翼翼收下装着耳坠的木盒,欠身告辞。

    回去的路上,她脸色颇为为难,拿着木盒不知该怎么办,喜欢倒是喜欢,可不收银子终归不好意思。思前想后,她也只能想着下次帮沈雨宣传的时候,把这耳坠戴上,要是有人问起来便帮那书生说几句好话...

    铺子后门,曹大都督靠在门槛上摇着折扇,满脸的笑容。

    乖乖,这世道的女子太好骗了,这墙角挖的,他都不太好意思...

第二十三章 这么贱的要求

    夜色幽幽。

    苏香凝轻手轻脚推开房门,回到百宝斋的住处。二楼厢房内,放着琴台、画案、琵琶等器具,一个屏风立在左侧,书架上放满了账本。

    身材娇小的沈雨头上顶着毛巾,靠在小榻翻着今月的账目,翻一页便叹一口气,光着小脚丫把小塌毯子踢的乱七八糟。

    “小苏苏,你怎么才回来,铺子要黄了,李雅那厮背地里挑刺,李夫人今天也跑过来退货,照这样下去,就没人来百宝斋买东西,你我都要饿死啦...”

    沈雨天生性子活泼,或者说是顽劣,像个男孩。沈家阳盛阴衰,只有她这么一个小姐,自小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根本没有半点限制,连跑出来做生意都不舍得拦,也是因此这性子一直没改。虽是个女子,做生意还是得了沈家的家传有几把刷子,从那刻字的玉簪便能看出来。可沈家也不大,比不上王李两家,在杨楼街被几番打压,自然是不好受。

    苏香凝听了无数次这种抱怨,早已不放在心上:“把毯子盖好,再着凉你爹就得把你接回去。”

    “哼---”

    沈雨嘟着嘴,把账本扔在地上,偏头看着她:“你还没回答我,大晚上的出去那么久,我都让青果出去找你了。”

    苏香凝抿了抿嘴,自是不好把今天遇到的事情说出去,无论遇到是曹华还是‘苏轼’,都不太好直接说。她把琴放下,踌躇少许,坐在软榻上摸了摸沈雨的额头:“遇到熟人,多聊了几句。”

    沈雨满脸难受,抓住她的手,委屈道:“小苏苏,你说那些个才子怎么还不弄两首诗出来,这么大三场诗会,竟然比不上尉迟大傻瓜一首买来的。我把四句诗刻完,现在又卖不动了。”

    凭借铭刻诗句的簪子镯子,百宝斋在杨楼街火了一把,青楼姑娘从上到下几乎人手一件。可这东西就图个新鲜,诗句热度过去,自然就没了愿意再掏钱买了。《过惶恐滩》字倒是多,可沈雨又不傻,怎么敢把这种有亡国寓意的诗句刻女子发簪上,先不说朝廷,哪些一腔热血的书生都能把铺子砸了。

    苏香凝拧干毛巾,重新敷在她头上:“名垂千古的佳作,十年不一定能出一首,想些别的办法。比如咱们把盒子弄精巧些,东西再打磨细致些,东西好便不愁买的。”

    她去隔壁一趟是真被惊艳到了,如果价格低些,她可以想象能多收欢迎,说不定连宫里娘娘都会派人来。可她毕竟不是生意人,想法太外行。

    “能做好谁不想做好,好东西要花时间的,费时费力费银子还不一定能做好,而且一个月也做不出几只好簪子,卖出去又有什么用。”

    听沈雨这么一说,苏香凝倒是明白了为何那书生漫天要价,可能确实是投入太多,不卖高没法回本。

    “那..把价钱定高些?”

    沈雨听的连连摇头:“一斗米才三钱银子,我卖三十两本都挣不回来都有人骂我黑心,再涨价,李雅不得开心死,生意全去他那儿了...”

    絮絮叨叨,抱怨不停。

    苏香凝幽幽叹了口气,论起这些,她还真是百无一用。好在那书生势单力薄,没法撼动家大业大的沈家,不然凭借他的手艺,沈雨的日子是更过不下去。

    回到自己屋里,苏香凝洗漱完,靠在枕头上久久没有合眼。不知为何,莫名想起了小巷里的事情。

    曹太岁真吓人,不知又要祸害那个人家...

    方才倒下的时候....苏香凝微微蹙眉,觉得那里不对,刚才那个书生好像...

    她脸猛的一红,竟然才反应过来被人搂住。

    不过,那么危险的情况也算是帮了大忙,事急从权嘛...

    她取出装着耳坠的木盒,两个小巧玲珑的玉坠儿摇摇晃晃,盒子上的景色是对面的琵琶圆。或许是来了兴致,她拿着木盒仔细寻找,倒是真找到几个熟悉的人影。

    不知不觉间,天渐渐亮了...

    -----

    话分两头。

    曹华收拾完铺子,把唯一的几件货物摆放好,便锁门回到武安侯府。近些天太平无事,让他可以一门心思的搞私活。比起朝廷上动不动死人的尔虞我诈,他还是觉得叱诧风云的商场亲切。

    回到府里卸下伪装,准备继续熬夜赶工,把一些白送的小礼物做出来,好让那些小姐夫人帮忙宣传。这时代没有电视互联网,口口相传是最快捷的途径。

    还没坐下多久,寒儿忽然跑过来敲门:“公子!尉迟虎深夜来访!”

    这憨皮三更半夜找我做甚?他莫名其妙,不过好歹是曾经的狐朋狗友,便收拾好东西让尉迟虎进来。

    武安侯府外,十余个家丁鼻青脸肿,在外焦急等候。身材高大的壮硕汉子,穿着一身不搭调的书生袍,脚步匆匆跑到了书房。

    瞧见坐在书桌后面如霜雪不怒自威的曹华,尉迟虎一拍膝盖哭丧道:“爷,你可得救我,有人要打死我,已经带人去了国公府,我这要是回去,得被打断三条腿。”

    堂堂国公之子,又长大人高马大,被吓成这副模样,倒也是闻所未闻。

    曹华眼神冷傲,撒开玉骨折扇,上书四个大字:为所欲为!

    “凭你这声爷,这忙本公子也得帮,说吧,什么事。”

    尉迟虎一愣,不明白他的扇子啥时候把字换了,不过见眼神不善也没敢发问。

    “刚刚带着仆役出门,本想去杨楼街逛逛,路上遇见一个小娘子,长的那是真漂亮,胸脯比我脑袋还大....”

    尉迟大官人伸出一双虎掌,在胸前比划圆又大,说的唾沫直飞。

    他闻言一惊,猛然做起身来:“有多大?”

    反应太过激,如同闻到腥味的狼,把端茶的寒儿吓了一跳。

    有多大?

    寒儿低头看了看胸口,表情古怪,不敢多说。房间外扒着窗户观望的两个小丫鬟,也是偷偷摸摸彼此瞄了一眼。

    尉迟虎有些意外曹公这么感兴趣,想了想,眼睛瞥向一马平川的寒儿。

    啪!

    拍桌子的声音响起。

    尉迟虎一个哆嗦,连忙站直,在胸口比划了一个西瓜:“大概这么大!裙子绷得很紧...”

    “穿什么颜色的裙子?”

    “红裙子,挺高!”

    “我去...”

    他一拍脑门,这形容,怎么听都是谢怡君那疯婆娘,她怎么还没离开京城?

    “曹华必须死!”

    想起这句话,他寒毛倒竖,这是在鬼门关走了多少趟,看来以后得少出门,伪装得再严实点。

    听到‘我去’,尉迟虎喜形于色:“对对对,爷你赶快去。”

    “我去个毛啊我去。”他回过神,用折扇敲打桌子:“然后了?”

    按照谢怡君的脾气,尉迟虎应该躺在这里验尸,某非是一个差不多的人?

    不对,汴京城好像没人和谢大侠差不多大,他可是拔过衣服的...

    尉迟虎见他语气挺重,又哭丧着脸:“我乃读书人,不过是请小娘子回府探讨诗词,那想到小娘子不知好歹对我动手,我是谁啊?郑国公长子,和太子殿下称兄道弟...”

    “孙贼,你能不能说正事?”

    “好好好!”

    尉迟虎连忙收声,哭诉道:“我就想试一下那小娘子的功夫,没想到又冒出个泼妇过来骂我,我自然是生气,便让仆役去教训那泼妇。没想到还没动手,就跳出来四十多号人围着我一顿好打,打完不说,那泼妇还要去我爹那儿讨说法。”

    尉迟虎满脸憋屈一拍手掌:“我这一打听才知道,那泼妇是康王的长女,进京给太后娘娘贺寿。”

    当朝太后的一众孙女中,也就康王的长女最受宠爱,册封为永安公主。天子的侄女进京给奶奶贺寿,出门就被纨绔子弟欺负,先不说天子追不追究,郑国公肯定是会打断逆子狗腿。

    他总算是听明白原委,抬了抬眉毛:“你这不活该找打,让本公子怎么帮你?”

    他现在的身份只手遮天不假,但论地位肯定比不上亲王,连尉迟虎都被打成这样他去不是作死。

    尉迟虎苦着脸,憋屈道:“您就和上次一样把我收拾一顿拎回国公府,再放两句狠话,我爹护短,见我被欺负,自然也就消了气不会再打我。”

    这倒是个好差事,不等尉迟继续说,他便轻拍手掌。

    寒儿已经忍了很久,不敢打公子,还不敢打这色胚纨绔?

    书房之内,骤然升起肃杀之意。

    他一挥扇子:“成全尉迟公子!”

    “诺!”

    寒儿当即摆开一个拳架,大开大合,一脚踩下去,竟然硬生生把木制地板踩的裂开,把他都吓得一哆嗦。

    乖乖!这小丫头太猛了!

    尉迟虎脸色骤变,吓的连连后退:“爷,不是这么打,你意思一下就行...啊..”

    惨不忍睹。

    -------

    半个时辰后。

    踊路街上,寒儿面如霜雪,揉着手腕带路。

    一行黑羽卫缓慢前行,抬着一张担架,两百来斤的尉迟大官人躺在上面,嘴歪眼斜不省人事。

    沿途百姓满脸错愕,不明白京城的两大权贵为何反目,还有些人暗暗可惜,被抬着的不是曹华。

    同样身份超然,尉迟虎和曹华却截然不同,对于百姓官吏来说,尉迟虎只是横行霸道的纨绔子弟,惹不起躲得起。而曹华却不一样,是手握实权的奸贼,文武百官对他的评价是:

    ‘城府极深,十步一算,性若蛇蝎,沾之即死。’

    当然,这只是背地里的形容,没人敢在明面上说这些,敢说的人,都已经无声无息死在了典魁司内。

    把人送去国公府,寒儿象征性的来了句:“尉迟虎胆敢在京城扰乱法纪,公子已经代为管教,下不为例!”

    管家早已经习惯,连忙出来嘘寒问暖,然后把尉迟虎抬了回去。这次倒是有些诧异,好像下手重了些。不过国公府也没计较,帮公主出气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即可,反正自家少爷皮糙肉厚抗揍。

    而另一边,曹华连夜出门跑到了杨楼街石泉巷,在那空闲宅院里里里外外找了好久,没发现有人来过的痕迹,才稍微松了口气。

    铺子马上开业,谢女侠可千万不要在这种时候挑事...

第二十四章 血盆大口

    “各位小姐,各位夫人,大家好,洒家..呸,小的黄海,在这春暖花开之际...”

    彩旗飘飘,锣鼓喧天。

    清晨,杨楼街上一个木台连夜搭建好,三十号泼皮穿着一水黑的袍子,带着小帽,整整齐齐站成两列,手捧花篮,形成一条直通门口的道路。

    木台上,肥嘟嘟的中年男子举着个铜锣,满脸笑容与路过行人客套。

    杨楼街本就人多,来往的官家小姐皆是停下小轿,歌坊酒肆的窗口占满了人,颇为好奇的围观。

    刘四爷找来的草台班子,摆开铜锣大鼓,在街道上不停敲打,半条街外都能听见。

    百宝斋就在隔壁,二楼厢房中,还埋在铺盖卷里面的沈雨,握着耳朵翻来翻去,实在受不了一脚登开被褥露出小白腿:“这个苏轼,开个豆花铺子闹得跟成亲一样,大早上的,让不让人睡觉啦-----”

    她一头翻起来,气呼呼的穿戴好衣裙,跑到隔壁房间,却见苏香凝依在窗口看的十分入神。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街道喧哗声不断。

    “这个死书生!”沈雨气的不轻,‘咚咚咚’跑下楼,来到豆花铺子前面,在台子周围找了半天,却没发现那书生的踪影,反倒是经常给红白喜事唱名的黄老二站在台上瞎吼。

    原先的豆花铺子翻修一新,古色古香颇为漂亮,就是小了些,大门只能容纳两人同时进入,上面那个招牌倒是吓死人,竟然是竖着的,几乎把二楼的窗户都给挡住,用红布遮盖看不到字。

    沈雨叉着小腰,用脚尖在台子上踢了踢:“姓黄的,罗里吧嗦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赶快开业,本小姐还饿着。”

    肥嘟嘟的大胖子手中拿着张纸,呵呵道:“沈掌柜别急,还没念完....今天开业大酬宾,但凡进店皆有好礼相送,只限前三十名,先到先得...”

    虽然宣传语有点超前,但好歹是大白话,意思都明白。不少小姐夫人围了过来,颇有兴致,不出片刻便里三层外三层。

    见人围的差不多,暗处的刘老四一声招呼,立刻有小弟跑过去拉下了红布,红色烫金的大招牌漏了出来。

    “哇...”

    “万宝楼!好大的口气..”

    “私人订制..啥意思..”

    万宝楼,下方还有四个烫金小字‘私人订制’,看的诸多小姐夫人颇为好奇,还没来得及疑惑,一声厉呵便在街道上炸响:

    “姓苏的,你给我出来!”

    尖锐女子声音,猛然压下了所有人的窃窃私语。侧目看去,却见隔壁‘百宝斋’的大小姐,气的直跺脚,不知从哪里捡了根小木棍,四处寻找某人的踪迹。

    明白过来的众人,顿时目瞪口呆。

    “在百宝斋旁边开个万宝楼,这厮好大的胆子...”

    “沈家也敢惹..”

    台上的大胖子面容和气,完全没理会沈雨的大吵大闹,依旧在台上不停絮叨:“私人订制,我万宝楼中有样品,若那位小姐夫人觉得手艺不错,可以按要求量身定做,我们的口号是:只有您想不到,没有我做不到...”

    些许豪门夫人,倒是觉得新鲜,便带着丫鬟走向那小铺子。

    三十个面带笑容的泼皮,立刻弯身道:“见过夫人,里边请!”

    动作整齐划一,也不知被刘四爷调教了多少遍。

    出自豪门大族的夫人,经常经历这场面,也谈不上多惊奇,不过感觉自然是比进寻常铺子好得多。周边几家青楼的姑娘,生性大胆的倒也忍不住进去看个热闹,本以为这些人只招待贵人,哪想到同样俯身见礼,年轻称‘小姐’,年长称‘夫人’,看不出来的一律称‘小姐’。

    这阵仗,倒是弄得些许姑娘有些胆怯,怯生生的又跑了回去。

    “小姐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三十余个泼皮一丝不苟,眼睛绝不在女子身上停留,只看着地面,客气的无以复加。

    没办法,敢出岔子去净身房报道。

    从这便可以看出一个有威信的领导,对一个企业有多重要。

    铺子不大只能容纳十余人,再多便拥挤,没进去的客人,伙计连忙端来的板凳茶水,还有个口齿伶俐模样乖巧的,在门口与诸位夫人小姐介绍万宝楼的特色。

    什么‘私人订制,每一件首饰都独一无二。’

    ‘一天只出售一件,多了有钱也不做。’

    总结下来就两个字:稀有!

    说实话,是曹华真忙不过来也没本钱,要是有钱有工匠,肯定是老少通吃高中低档全弄出来。

    沈雨提着小木棍前后转了好几圈,气的牙痒痒,家中管事出来劝说都不敢拦。要知道沈大小姐记仇的性子可是出了名,据说还有个小账本,说她‘个子矮、脾气大、小不点、嫁不出去’的全都记在本子上,府上丫鬟家丁没少吃苦头。

    如今被人骑在脸上输出,岂能不出这口恶气。

    她围着小楼转了一大圈没找到人,便气冲冲往车马行走去,咬牙切齿道:“敢和本小姐作对,我倒要看看你有几斤几两...”

    苏香凝洗漱完急匆匆跑出来,想要阻拦却也来不及,只得跑到后门巷子想和那胆大包天的书生打声招呼,这自然是没找到。

    杨楼街上,专门有舞狮的草台班子游街造了半天势,街上其他几家珠宝行也有人过来看看。

    李雅手持折扇闲庭信步,本想随便进去看看这间小铺子,哪想到一声“见过公子,里边请”把他吓了一跳。

    “花里胡哨...”

    李雅一挥袖子,看着上方招牌,倒是愣了片刻:“哟,还是友商!有意思....”

    铺子里,已经黑压压站满了小姐夫人,也有几个凑热闹的公子哥站在后方伸长脖子观望。

    刘四爷找来的掌柜本是酒肆里的说书先生,此时正拿着一个木盒,笑眯眯的报地名:“琵琶圆,兰桂坊,这是茗楼的李姑娘,三步桥,大牌坊,下面还有王家的挑水郎...”

    在场都是周边的人,自然见过木盒上的形形色色,有些人甚至就在当中。先进来后进来的,皆是被木盒吸引,那表情较之苏香凝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这盒子怎么卖?”

    几个夫人好奇问了一句,盒子着实精巧,妇道人家都有几件首饰,用来装东西看着也顺眼。

    掌柜却是和气摇头:“盒子不卖,是送的。”

    “送的?”

    不少人面容欢喜,光凭这盒子,只要价钱合适也能买一个回去装簪子。见掌柜还要长篇大论,众人便催促亮真货。

    掌柜倒也不急,吊足了胃口,才打开三只木盒。

    一只花鸟簪。

    一只山水簪。

    还有一只男子佩戴的玉簪,简约大方,没有过多雕饰,只刻有‘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一句诗。

    簪子造型常见,几个夫人本还有些失望,只是拿到跟前仔细瞧才发现与众不同。

    那只山水簪,簪尾镂空,里面的小玉盘竟然可以动,只要变换角度,便可以看到‘山不动水动’的画面。

    “这..这..”

    “嘶——”

    不少女子都是错愕,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精巧的发簪,确实称得上独一位二。倒抽一口凉气的是做珠宝生意的李雅,他看着那簪子半晌没反应过来。普通人只是觉得精巧,只有行家才知道在玉器上打磨这种只有金银器才能做到的工艺需要多高的水准。

    怪不得‘私人订制’,这一根簪子磨出来得用半年时间吧!

    李雅微微蹙眉,目光打量许久,才移到最普通的那只男子发簪上,用料最多造型却最普通,只能说是大巧不工看着很顺眼。

    但上面那两句话...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李雅是小有名气的才子,除了买诗之外自身也有些水准。他眉头紧蹙品位稍许,本来还觉得簪子做工精巧,现在才发现,这两句话比簪子贵重。

    这是什么人开的铺子...

    李雅拿着木盒,竟是有些心动,连他这个同行都有这种感觉,让那些出手大方的王公看到还得了,甚至...

    想起当今天子喜欢精巧物件又喜欢诗作,李雅忽然反应过来,这件铺子,根本就不是给杨楼街的市井百姓开的。

    果不其然,爱不释手的诸位夫人,好奇打听价格有定做的意思。

    “诸位夫人眼力甚高,应当也知道此簪的工艺繁琐绝不可能随便制成,新店开业掌柜子打了个八折,花鸟簪原价五百两,另外两只原价一千两...”

    “哗...”

    “一千两?!”

    血盆大口!

第二十五章 惹不起惹不起!

    “什么?”

    “你怎么不去抢?”

    听见一根簪子价值千两,几个夫人顿时恼火,买发簪又不是置办田产,五百两能在汴京买一栋院落,一千两都能赎个色艺俱佳的歌姬回去填房,谁会花这钱来买首饰。

    众人中,李雅反倒不怎么惊奇,后宫受宠的几位娘娘别说一千两,一万两也不过是皱皱眉的事。这间铺子特殊性倒是让李雅豁然开朗,原来生意还能这么做!

    他直接转身离开,去外城寻找宗族老人商议。

    进铺子观望的人越来越多,面对莺莺燕燕的咬牙切齿,掌柜的十分和气:“这些只是样品,我万宝楼既然打出‘私人订制’的名号,从选料到造型皆按各位姑娘的意思,若是达不到要求分文不取。我万宝楼的宗旨是‘没人能真正拥有,只是替后代保存’,我敢保证,这只簪子哪怕一辈辈传下去,也只会水涨船高越来越珍贵...”

    这番解释到还说的过去,可诸多莺莺燕燕特别是青楼里的姑娘,若掏的出这种闲钱,干嘛不给自己赎身,用来买簪子失心疯了。拿的出银两的几位夫人也难免犹豫,一千两现银用来买发簪,若是自家那大老爷知道,会不会直接休妻让二房小狐狸上位。

    毕竟动辄千两的钱财,不是寻常妇道人家能随意动用的。几个真心喜欢的官家小姐觉得是被耍了,脸色不太好看,当即转身便要走。

    掌柜的连忙开口:“各位不要急,进店皆有礼品,而且下个月还会有新货上架,虽然不是私人定制,但绝对让各位觉得物超所值,要是买了觉得不值,七天内无理由原价退货,金银器终身负责修缮...”

    商品能买起高价,最重要的是要让人买了不会后悔,甚至还觉得占便宜。

    曹华是这一道的行家。

    一套套下来,听得诸位小姐夫人心中大动,特别是把装着耳坠、吊坠的木盒拿到手中,便再无半点愤愤之语。虽然东西不大,但确实精巧,木盒也不是随便找个盒子,正面同样是杨楼街各处的风景,背面则有‘万宝楼’三个大字,还有一个女子侧颜的花纹,当真是无可挑剔。

    最关键的是白给!

    真就白给!

    凑热闹的青楼姑娘拿着盒子走出大门,还有些难以置信,这么贵重的东西,就白送了?

    几个脸皮薄的夫人,硬要给银子都不收,最后也只能说声‘这怎么好意思’,喜滋滋的出了门。

    不出半个时辰,闻风而来的莺莺燕燕便堆到了百宝斋门口,有占便宜的,也有慕名而来观赏簪子的,只可惜只有前三十个幸运儿拿到,让不少人可惜。好在掌柜的说这样的活动每个月一次,大家记得常来走动,才让诸位姑娘们散去。

    也不是曹华小气搞饥饿营销,他一共就一块玉石,木料还是把书房的桌子拆掉做的,为了不让丫鬟发现不对劲,还得找理由解释是练功不小心,一掌之下将木桌‘化为齑粉’,听的寒儿是惊为天人,现在他随便抬下手都能把玉堂绿珠给吓晕过去。肝了十几个日夜,总共就这么多东西。

    不过也差不多够用,官家夫人也好青楼女子也罢,得了极其稀有的好东西,不可能藏着掖着,闲话家常之间很快就会传遍杨楼街,或许还会远一些,剩下的就是等大肥羊了。

    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坐在街角茶铺的曹大都督,看着一个个窃喜的小姑娘,心情极为舒畅。只要顺利,不出一年就能攒下百万家财当个隐世神豪。

    只可惜他一碗茶还没喝完,不顺利的事情便过来了。只见杨楼街上,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气势汹汹,身后跟了几十号汉子手持木棍骂骂咧咧,为首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身材高大,撸着袖子脸色阴寒。

    陈温!

    内城车马行的行老,年轻时纵横绿林名声颇大,后来受朝廷招安便一直住在汴京教些武艺,与铁臂膀周侗都说得上话,杨楼街不少铺子都要受他的关照才没有泼皮惹事,百宝斋自然也在其中。

    这么多人凶神恶煞,显然是来者不善。

    沈雨撸起小袖子,昂首挺胸的走到人群外:“姓苏的,你给本小姐出来,今天不把招牌换了,你这铺子就别想开门。”

    个子不高,气势到是很足。

    正在欣赏簪子的苏香凝见状急忙走出来,拉着沈雨胳膊劝阻:“雨儿,你别这样,他一个文弱书生,开铺子不容易..”

    “什么不容易。”沈雨气的小脸通红,指着那大招牌:“万宝楼,明明就是要和我对着干,我就说他不是好人,你还不信...”

    苏香凝一时语塞,书生确实没有提前告知,但铺子是人家的,想开什么那有先与沈家打招呼的道理。可这些话,终是不好当着沈雨说的。

    这么多好汉围着小铺子,凑热闹的女子都是退开有些担忧。

    人群中,一个人影偷偷摸摸从巷子跑出来,小声道:“义父,你咋来了!”

    “刘老弟。”

    正在摆脸色的陈温愣了下,对着刘老四抱拳:“你咋在这儿?”

    刘四爷脸色发苦,出这大岔子被曹公看到还不得扒他的皮。

    他急忙把陈温拉到一边小声耳语。

    身材高大的陈温侧耳倾听,刚听了几句,便一个趔趄差点跪下。

    我的娘诶!

    京都太岁的产业?

    朝堂中人听到曹华的名头顶多是噤若寒蝉,而绿林江湖人听到这个名字那可是闻风丧胆。

    典魁司干什么的?上查百官下捕绿林,管的就是他们这些三教九流。

    先不说黑羽卫这一帮‘黑无常’,单单‘京都太岁’曹华一个人的名头都能吓死胆小的,能在曹华手上撑过三招不死,在江湖上都能当做吹嘘的资本。

    陈温金盆洗手这么多年,见到黑羽卫还得绕道走,忽然听到来砸‘京都太岁’的场子,吓得是肝胆俱裂。

    “快走,快走,待会让那位爷瞧见,都走不了。”

    刘四爷反应也差不多,他啥都打点好了就是忘了通知自家兄弟,毕竟杨楼街是他的地盘,也没想过有人会来砸场子。

    陈温没有半点迟疑,急急慌慌带着诸多摸不清头脑的泼皮扭头就走。

    “喂喂喂...”

    沈雨正和苏香凝抱怨,忽然见找来的打手就这么跑了,杏眼圆睁半天没反应过来。

    周围铺子掌柜也是莫名其妙,第一次见这么找茬的:“沈掌柜,你倒是找几个靠谱的,至少吼两嗓子,这露过面就跑算怎么回事..”

    “要你们管,我乐意!”

    沈雨追了半天,陈温都不敢搭理,气得跺了跺脚。

    她看着门可罗雀的百宝斋,又看了看人头攒动的万宝楼,脸色越来越难看,心中一横,直接跑回百宝斋,磨蹭半天写了个牌子挂在门口:

    全场七折!

    沈家的管事大惊失色,本就被王李两家打压利润不高,这么搞还不得连铺子都赔出去,连忙跑上去又是劝阻又是说好话,可自家小姐上了头,那里拦的住。

    想要关门,却被涌进来的夫人小姐给直接给冲开了。

    稍许过后。

    沈雨看着门可罗雀的‘万宝楼’,满脸得意狞笑:“姓苏的,跟我斗,本小姐拿银子砸死你---”

    街角的曹华喝着茶水折扇轻摇,啧啧有声的摇头:“这小姑娘,是要和我玩命啊!有意思...”

    -----

    一天下来,两家铺子干仗的事情已经传便了杨楼街。一大一小两家珠宝铺子外,熙熙攘攘围满了人。

    暮色时分,做商贾打扮的一行五人,在人群中看了许久的热闹。

    其中一个身材壮硕长着络腮胡的敦实汉子,脸色颇为恼火:“宋哥哥,这铺子的掌柜是个杀千刀的,一根簪子敢要哥哥千两银子,晚上洒家就剁了他..”

    “铁牛!”

    为首一中年文士肤色微黑,眉头轻蹙:“此次进京有要事在身,莫要意气用事。”

    “哦,好!”汉子抱着胳膊,依旧满脸恼火。

第二十六章 夜探茗楼 上

    铺子开业顺利,名气也算打开,唯一的缺点就是没开张,几天下来没接到一单生意。不过这在曹华预料之中,汴京虽然富硕,但花千两纹银买簪子和现代花几十万买首饰差不多,若是生意兴隆才让人想不通。

    这几天都在武安侯府和典魁司两点一线认真磨洋工干私活,书房的东西拆的差不多,都开始打房梁的注意。他这大都督什么都有,就是没现银,诺大的武安侯府是皇帝赏的他也不敢卖,寒儿这丫头管着每个月的俸禄,上次取了一百两都没说原因,再拿钱难免让寒儿为难。

    他的俸禄也不多,每个月玉堂绿珠的薪水好说,可诺大的宅子得清理修缮,各家王侯将相大小事得送礼,以他的身份送礼自然不能提两斤肉过去,汴京王侯扎堆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而他孤苦伶仃无妻妾,想找个由头收礼都不行。

    难!表面光鲜的他已经勒紧裤腰带开始祈祷肥羊早点出现。可惜,大肥羊没等来,反而等来了不好的消息。

    四月初,曹华在典魁司磨洋工,顺便指导寒儿练功。典魁司的书房里,他面色严肃的站在屋里认真教导:“对,继续往下,手伸直...”

    一块毯子铺在地上,身着碎花裙的寒儿坐在上面,修长双腿合并伸直,上身下压直至胸口贴着膝盖手掌前伸,标准的瑜伽动作。

    自幼习武,寒儿体格柔韧没有半点吃力,但毕竟第一次做有些拘谨。

    “公子,这...真能练成你所说的神功?”

    寒儿心心念念的神功,自然是‘一掌之下,桌椅化为齑粉’。

    曹华脸色不变:“习武是滴水穿石的硬功夫,不要没学会走,便想着飞。”

    “寒儿知错。”寒儿连忙认认真真摆好姿势,再也不敢多问。

    别说,这小丫头虽然话不多,倒是挺可爱。

    曹华摸着下巴仔细打量,正准备让寒儿劈个叉,门外忽然传来奔跑声。

    两人都是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高手,寒儿‘蹭’的弹起来站好,脸色微冷的望向门口。练功被打扰,可是武夫的大忌。

    一个司中主簿急匆匆来到屋外:“都督!经探子汇报,城中发现几个可疑之人,似是从梁山过来的几个水匪,只是太过狡猾跟丢了。”

    “梁山?”

    曹华皱了皱眉,倒是想起刚来的那晚,寒儿说起过有几个梁山水匪朝着汴京而来。梁山易守难攻难以剿灭,不过势力并不大,他也没有得罪梁山诸多英雄的意思,便随意道:“来的谁?”

    “不清楚。”主薄擦了擦额头汗水,眉眼低垂:“据探子汇报来的一共有五人,其中有个敦实汉子和一个黑脸儒生,前些天在杨楼街露过面。”

    “五个人...黑脸儒生...”

    曹华坐在书桌后喃喃念叨:“梁山...五个人...汴京...”

    觉得似曾相识,他转眼问道:“杨楼街是不是有个叫李师师的?”

    寒儿微微一愣:“茗楼花魁,公子日理万机,自是记不住这等风尘女子。”

    “咱们皇帝是不是经常去嫖?”

    寒儿浑身一震,颤声道:“公子还请注意言辞。不过圣上,确实经常拜会李姑娘。”

    曹华捂住嘴,仔细回想总觉得不对。梁山五虎闹东京应该是在元宵节,现在是四月份时间对不上。可他都能穿越过来,还有什么不能发生的。

    若是京城再出乱子,他这都督估计也当到头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念及此处,曹华不敢大意连忙出了门。

    -----

    下午时分。

    乔装打扮孤身来到石泉巷,先去闲置宅院检查了一遍,没有谢怡君的痕迹。他放心少许,只要这战斗力撑破天的疯娘们不和李逵凑一起,便要好对付的多。

    折返来到杨楼街,先到铺子对面的茶馆找到了刘老四。

    此时万宝楼外已经平静下来,只留两个机灵的伙计在门口待客,进铺子的人不算多。隔壁百宝斋生意到是红火,连外城的姑娘小姐都大老远跑过来购置首饰,熙熙攘攘门都给挤坏了。

    刘四爷愁眉苦脸坐在茶馆里,不时的看向裤裆唉声叹气:“完了完了,这么多天没开张,若是让曹公知道还不得变太监....”肩膀被人一拍,刘四爷正想骂人,瞧见两撇八字胡的书生,当即吓得差点跪下。

    “起来起来。”

    曹华以袖遮面,生怕被对面的熟人瞧见:“铺子不急,先陪我去办件事。”

    刘四爷连连点头:“公子但说无妨。”

    曹大都督左右瞧了瞧,见没人注意才小声道:“带我去茗楼逛逛。”

    逛青楼?

    这也能算事?

    刘老四一愣,旋即猛拍手掌,殷勤道:“放心,公子只管说要那个姑娘,管她清倌儿红倌儿全给您装麻袋送府上,有典魁司撑腰...诶诶..别打..”

    ------

    华灯初上。

    曹华做书生打扮,缓步来到杨楼街上的茗楼,茗楼距离百宝斋有半条街的距离,离得近怕被发现便直接去了后门。

    刘老四点头哈腰在前面带路,本就是南城地头蛇熟悉的很。

    他本来准备低调拜会一下李师师顺便见识一下这个世界的青楼,哪想到老鸨儿见面就认出了他,扑通跪地上赔笑:“曹公子,您也有空过来捧场,小店真是蓬荜生辉。”

    能在杨楼街开妓坊的那能没点眼力,曹华别说乔装打扮,就是化成灰都能认出这活阎王。

    刘四爷见认识,便直起腰一挥手:“少啰嗦,让闲杂人等都滚出去,姑娘们都给我下来!”

    好不容易抖一次官威,刘老四那叫一个得瑟。

    茗楼老鸨儿汤夫人脸色煞白的赔笑:“公子大驾光临,妾身有失远迎,不过楼中熟客颇多,还望公子行个方便。”

    茗楼作为东华第一青楼日进斗金,若是把客人全赶走,不知得损失多少银子。

    刘老四怒道:“曹公大驾光临难道不能清场?你以为曹公出不起银子?曹公来你茗楼,你还敢要银子?”

    “不敢不敢!”

    汤夫人脸上赔笑,心中却暗暗叫苦。白嫖还好说,万一太岁爷生气弄死俩人,她这茗楼怕是得半个月没人敢来。

    曹华实在听不下去,早知道认识,还不如带着寒儿丫头过来。

    “最近城中宵小横行,我只是过来看看,不用兴师动众。”

    汤夫人唯唯诺诺点头称是,那敢信这客套话,急急忙忙在前面领路,让仆役把客人都请开。

    茗楼占地广阔,后有亭湖。

    李师师身为茗楼头牌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平日住在附近一栋宅院,只有逢节佳庆才会现身,城中王公贵族要见上一面也得提前邀约。

    曹华报了来意,汤夫人却是面色为难,说师师姑娘在接待贵客,暂时不方便。

    白跑一趟,难免郁闷。

    廊道之中,汤夫人见曹太岁剑眉微蹙眼神阴冷,无意流露的表情把她吓的连连垂首,颤声道:“奴家这就带公子过去。”

    这一幕,把刘四爷看的是心旷神怡。一个眼神都能吓死人,跟着这样的人物当狗腿子都是祖上积德。

    曹华自然是顺水推舟,来到了李师师的房间里...

第二十七章 夜探茗楼 下

    茗楼后方。

    湖畔小楼中,身着翠绿罗衫的妙龄女子坐在桌前。一双淡扫蛾眉自带三分怨意,让人望而生怜。

    屋里熏香缭绕,丫鬟环儿乖巧站在后方为客人倒茶。女子清喉娇啭,念着宣纸上一首诗:“一个乌龟两丈长,乌龟壳子比山大...公子这首诗豪气十足,京城士子百万,能做出此诗的唯公子一人。”

    声音轻柔如水,天然带着亲近感。

    身材高大的尉迟虎看的如痴如醉,待到美人娇羞回首才一拍膝盖:“李姑娘慧眼如蜡烛,我爹也是这么评价,区区拙作,不足挂齿。”

    丫鬟忍俊不禁‘噗’的一笑,却被李师师嗔了一眼,连忙收声。

    李师师面带温和笑意:“此次诗会,除了公子的《咏春咏美人》名传天下,陈公的《过惶恐滩》也远传天南地北,只可惜陈公告老还乡,师师还未见过,倒是可惜。”

    尉迟虎一挥熊掌,满脸得意:“我听我爹说,《过惶恐滩》这首诗有蹊跷。”

    王公之间闲谈不会外传,而寻常人根本不敢讨论这些事情。李师师早有疑惑,此时顺势问道:“有何蹊跷?”

    尉迟虎勾了勾手指,让她靠近些,哪想到香风拂面,差点钻桌子底下去。

    尉迟虎连忙坐直扶了扶书生方巾,才一惊一乍的说道:“听我爹说,陈清秋从未去过珠江口,更没到过零丁洋。而且典魁司密不透风,写了绝笔也不可能传出去,这其中必然有高人运作。”

    “哦?”

    李师师面带诧异:“能写出这种千古名篇,在师师看来封侯拜相也无不可,世上还有把千古流芳机会拱手让人的?”

    尉迟虎连连点头,有模有样叹了口气:“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没人质疑陈清秋,我爹说这诗有国之将亡的意味,幕后之人不愿站出来。”

    后面这句国之将亡,李师师只当作没听见:“能做这种事的人,要么有惊世之才不想出世,要么已功成名就不在乎这一点虚名,无论哪一种,都绝非凡夫俗子。也不知师师有没有机会见到。”

    “师师!有贵客来了。”

    汤夫人急慌慌跑到门口,不敢敲门惊扰,只能在门口催促。

    李师师目露诧异,现在就坐的可是郑国公爱子,莫非嬷嬷忘了?

    尉迟虎也是脸色一沉,顿时来了火气。他‘京都小霸王’的名号可不是吹出来的,连太子见了他都得叫一声‘虎子哥’,竟然有人敢扫他的兴。

    李师师准备安抚,却见尉迟虎已经站起了身,一脸凶恶之像,撸起袖子大步走到门边,拉开房门大声道:

    “爷,你咋来了。”

    “滚!”

    “好哒!”

    曹华挥了挥扇子,进入湖畔小楼用脚带上了门。

    ------

    小楼外。

    刘四爷惊为天人,张嘴半天没能吐出一个字。啥叫太岁!方才还是太孤陋寡闻。

    尉迟虎伸长脖子想看屋里情况,却吃了个闭门羹。

    老鸨儿汤夫人满脸尴尬,只当作没听见方才的简短对话,讪笑道:“尉迟公子,要不妾身再给你安排个姑娘。玉儿今天出阁..”

    “滚滚滚!本公子是读书人。”

    尉迟虎声音中气十足生怕屋里的师师姑娘听不见,胳膊却环住了汤夫人的柳腰:“真的?那明天直接送国公府,本公子看上的女人,那有外人碰的道理。”转眼瞧见一个商贾打扮的男人挡路,尉迟虎眉头一皱:“你谁啊?”

    刘四爷吓得一哆嗦,忙的欠身恭维:“虎爷,我南城刘老四,跟在曹公身边打杂,以前还被您指点过几回。”

    说是指点,其实就是被收拾过几回。刘四爷可不敢对尉迟虎放肆,该有的礼数得有。

    尉迟虎恍然,摆手道:“去去去,有没有点眼色?主子办事你能在外面听着?滚外面去等着。”

    刘四爷诚惶诚恐,忙的跑了出去。

    -------

    二层小楼中。

    李师师瞧见尉迟虎的反应便知道谁来了。她脸色微变,忙的站起身和丫鬟跪在地上。

    王侯贵子来青楼无非寻欢作乐,老老实实的丫鬟府中大把,若来了青楼也是三拜九叩便没了意思,多是玩笑打闹不讲身份。

    但曹华不同,为人冷血狠辣有千般折磨人的手段,虽然极少来茗楼,唯一的两次是陪着入京的世子郡王,但仅仅是这两次已经足以让李师师刻骨铭心。

    “见过公子!”

    李师师没有抬头,只看着一双雪白长靴的脚尖,移动到桌子旁边。

    曹华坐在桌子旁边,摩挲着手指目光平静。

    夜色以深,淡淡凉风吹进小楼。

    房间的温度下降很快,甚至让跪着的丫鬟觉得有些冷,冷的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李师师目光低垂,耐心极好的等待。

    外面的交谈渐行渐远,曹华才松了口气:“师师姑娘,起来吧!”

    “谢公子!”

    李师师缓缓起身,取来干净茶杯,泡了壶新茶,仪态大方又不是优美,放在后世也是一位茶道大家。

    他心里其实很好奇这位古代名媛,左右打量几眼见李师师一直垂首低眉,便开口道:“放松点,把头抬起来。”

    “是。”

    李师师抬起脸颊,四目相对一瞬又错开,身体紧绷。

    他知道自己很吓人,也不强求:“我来是给你打个招呼,有叫宋江的人来找你的话,你第一时间告诉我。”

    “师师定然留意。”

    李师师微微颔首,给面前的白衣书生斟满了茶杯。

    他手指轻敲桌案,倒也无话可说了。

    敲桌子只是以前思考时的习惯,但‘曹华’天生面容冷峻,手指轻敲桌面,便如那战场擂鼓。听在李师师耳朵里,连呼吸都微微凝滞,手不自觉的颤抖。犹豫稍许,李师师起身走到屋里琴台前坐下,侧身曲线妖娆:“公子可想听曲?”

    他正有此意:“弹个十八...咳,十八相送听听。”

    硬从‘十八摸’拐成‘十八相送’,他都有些佩服自己的机智。

    “十八相送?”

    李师师一愣,完全没听过这曲子。

    曹华以前做珠宝古玩生意,没学过古琴古筝但笛子倒是会吹。反正也没话说,他便让丫鬟取个根竹笛过来,吹起了最入门的《梁祝》,他也不会‘十八相送’,只能用这凑合。

    笛声幽幽入夜,湖面涟漪随风。

    白衣书生立与小楼窗畔,方巾轻舞,衣袍招展,修长十指手按竹笛。

    旋律凄婉,虽然手法生涩,倒也动人神魂。

    李师师没有丝毫怠慢,认真聆听。

    一曲终。

    他转过头来:“咋样?”

    “公子大才,师师自愧不如。”

    李师师微微颔首,态度恳切。

    半真半假,曲子确实是好曲子,但音律造诣也谈不上高。

    其实,哪怕他真来一首‘十八摸’,李师师也只能这般回答。

    不好听?

    会死人的。

    他有自知之明,知道李师师在敷衍便也不在久留:“宋江来了记得打招呼。”

    “师师不敢忘。”

    李师师起身相送,走到小楼门口,却被曹华挥手给撵了回去,她便站在门口,目送这位京都太岁远去。

    ----------

    回到屋里,李师师轻抚鬓角青丝,坐在琴台之前,良久不语。

    丫鬟环儿依旧心惊胆战,在窗口瞧了一眼,见那白衣书生走远才敢小声道:“小姐,方才曹大人敲桌子,我都以为要死了,硬是掐着大腿才没有晕过去。”

    李师师回过神,双眸如清泉回首一笑:“比当今圣上还可怕?”

    “可怕多了。”

    环儿缩了缩脖子:“圣上见了小姐都不舍得小姐跪着,曹大人在我都不敢抬头看,听说他长的很俊,是不是真的?”

    李师师幽幽一叹:“这么大的威名我那里敢细看,不过方才惊鸿一瞥,发现他说话的时候比以前亲和许多。”

    “要小姐办事,自然亲和。”环儿点头,嘟囔了一句。

    李师师不可置否,坐在琴台前,想起那首曲子。

    人不行,曲子倒是真不错....

第二十八章 亏出血

    杨楼街夜晚繁盛,来来往往三教九流皆有,几个人在街上很难相遇。而在曹华带着刘老四逛青楼的同时,归云阁内一场文人聚会开始,才子佳人乘马车小轿,三两结伴陆续抵达。

    带着几分书卷气的女子缓步走在街上,正准备进入归云阁,转眼瞧去发现对面不知何时开了家新铺子,铺子不大也没生意,只有两个小厮坐在门槛上唠嗑。

    “万宝楼..”

    陈靖柳眨了眨眼睛,又望向旁边的生意火红的百宝斋,不禁面色古怪。她是百宝斋的常客,头上玉簪便出自其中,看到那个‘全场七折’的招牌眼前一亮。陈清秋辞官而去她为亡母守孝,只留了两个老仆人在京中,生活来源不多加上从小节俭,她看到这等好事难免动心。

    本想去百宝斋逛逛,可看到旁边的小铺子实在寒酸可怜,便顺势走向了万宝楼。

    坐在门槛上的宋掌柜见到客人来了,本想让小弟起身打招呼来声‘见过小姐,里边请’,可看清来人后却是一个哆嗦,急急忙忙站直身体,给小弟使眼色。

    掌柜的宋长秋可是刘四爷拜把子兄弟,上次‘刨太岁头上的土’便有他一份儿,自然认出这位小姐就是和太岁爷花前月下的那位。

    乖乖!

    东家过来视察,要是看到他们在铺子里唠嗑磨洋工,晚上在床上随便吹点枕头风,还不得把他们几个送进宫伺候娘娘。

    铺子总共就三个人,此时都规规矩矩的站在门边,低眉顺眼等着陈靖柳进去。

    陈靖柳倒是没认出掌柜,毕竟那晚黑灯瞎火十几个人又匪气横生,现在的掌柜穿着袍子干干净净完全联想不到一块儿去。

    她只觉得这几个店伙计态度很特别,微微颔首回礼便走进铺子。铺子不大,晚上到处都是蜡烛,只有三件商品摆在三个木台上,一眼便能看完。

    只是这一眼,陈静柳便觉得惊艳,三只发簪逐一看过去,越看越觉得喜欢,特别是那根刻有‘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簪子,虽然是男子佩戴的,但她自幼喜欢七言,只觉得爱不释手。

    一连看了半刻钟,陈靖柳才抬起眼帘,她对珠宝行业一窍不通,但好坏还是能看的出来的,这簪子做工极好不可能没生意,于是略显好奇:

    “掌柜,这么好的簪子,为何没人买?”

    洒家那儿知道!宋掌柜满脑袋汗水,擦了擦额头赔笑:“小姐,小的们...努力在卖。”

    陈靖柳有些莫名其妙,看着那根铭刻诗句的簪子:“这簪子怎么卖?”

    您问我?掌柜的眨了眨眼睛,尴尬道:“小姐莫要说笑,还不是您说了算。”

    “我说了算?”陈静柳柳眉微蹙,倒是被搞得有点懵。她确实喜欢这簪子,左右看了好久,还是拿起了那根山水簪。毕竟买回去不能光自己看,诗句虽好可以抄嘛,没必要一定刻在簪子上。

    她从荷包里取出一张银票,五十两官票,省吃俭用好久才攒下,隔壁最贵的簪子也才三十两,这簪子比隔壁的好一些,五十两应当够了。她把银票递过去:“够不够?”

    宋掌柜双手接过银票,陪着笑脸道:“您说够了,那就够了。”

    陈靖柳眨了眨眼睛,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卖东西的铺子。她自然不好说给多了,反正簪子确实物超所值,便拿着玉簪微微颔首离开了铺子...

    ------

    归云阁高三层,来来往往人数众多,不乏汴京小有名气的才子佳人。

    只是寻常聚会,像周邦彦、李师师等大人物自然不会到场,不过有岳进余、范成林等才子也让不少人趋之若鹜。

    陈静柳喜欢诗词,但对于迎来送往并不热衷,平时过来也只是在旁边观看,有认识的官家小姐便闲谈几句。偶尔有了佳句被众人称赞,她也只是颔首示意,总得来说就是能玩到一块儿去,但不是中心。上次陈清秋冒出一首《过惶恐滩》之后,她名气水涨船高才大了些,一时间不习惯,倒是好多天没过来了。

    “陈姐姐...”

    “陈姑娘...”

    陈靖柳缓步走入二楼正厅,相识的几个朋友发现她后,立刻过来打招呼。为首是侍郎苏幕的外孙女,才气不高,托外公的福却在这里混的如鱼得水。

    年纪不大的少女,走上前本想打过招呼,眼睛随意一瞟,忽然愣住了。

    几个想攀高枝的书生反应慢一拍,说了几句话才注意到陈小姐头上那根簪子,有点眼熟!

    陈靖柳看着几个满脸茫然的男女,还以为方才不小心把簪子插歪了,脸色微红抬手整理,却又发现没啥问题。

    “陈姐姐,你的簪子...”

    少女眨了眨眼睛,半晌没回过味来。都说陈清秋两袖清风,她闺女怎么会带着价值千两的名贵玉簪。难不成是某个心怡之人送的,以陈靖柳的才名倒是有可能,可动辄千两买一根簪子送人,得是什么样的巨富...

    百思不得其解!

    几个书生脸色尴尬,方才还想攀交情,现在看来攀不起。

    陈靖柳最是茫然,:“簪子有问题?”

    她心中不由一沉,某非着了奸商的道,这么好的东西没人买必然是有原因,某非是那铺子用了什么障眼法,初看很漂亮戴出来就变成了木头。

    自幼读书多,难免会接触些鬼怪奇闻,陈靖柳连忙取下来仔细打量,还是方才的模样,没变化啊...

    少女憋了半天,终是不好问‘你这簪子哪儿来的?’,这不明摆的说人家家贫,只得含笑道:“没什么,簪子很漂亮,走走走,咱们去那边聊。”

    陈靖难懵懵懂懂,‘哦’了一声后便跟着少女来到才子佳人围聚的书案周边。

    范成林出生淮南一带,在那边有第一才子的名头,此时正在泼墨作画,描绘的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场景,重峦叠嶂间几颗小柳,并没有房屋,只是在山脚画了一道袅袅炊烟,画工绝佳,把两句诗的意境展现的淋漓尽致。

    诸多佳人目瞪口呆的望着,也不乏含情脉脉者,范成林不到三十此时自然有些飘飘然,留下落款后站直身体,本想婉拒众人称赞,却发现周围鸦雀无声。

    抬眼看去,却发现周围一众才子佳人,都目光千奇百怪的盯着陈靖柳。

    “你们...”

    陈靖柳感觉被千夫所指,这诡异的目光让她都怀疑是不是出门忘穿了衣服,浑身僵硬了许久才吐出两个字。

    诸多才子佳人总不能和没见过世面的闲汉一样咋呼,都是表情自然的点头示意,只是目光有些意味深长。

    范成林生性洒脱又是聚会的发起人,为免冷场便轻笑道:“还好师师姑娘今天没来,不然肯定得黯然失色,到时岳兄你可难堪了。”

    同为才名颇大的岳进余,衣着贵气家中也是名门,一直是茗楼的座上宾,此时面带苦笑:“范兄莫要说笑,还好师师没过来,不然我今天是出不去了。”

    几天以来,没人去万宝楼买东西,大家都心里平等,也不嫉妒羡慕啥的。但一旦有人顶在头上跑出来那就不一样了。在场女子自然觉得失色,心性好的最多羡慕片刻,有情郎又夫君的还不得把人磨死。若是在场书生有心怡之人,而心怡之人又瞧见了,不破费一下都说不过去。

    所有人都是面色古怪,却又没人点破,只是有些女子眼中的羡慕嫉妒不经意流露。

    陈靖柳听着乱七八糟的对话,满眼莫名其妙。

    这些人,都魔障了?

    -------

    “八十九...九十....九十一...”

    与此同时,对面万宝楼中。

    曹老板面若寒霜,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

    三个伙计满脸汗水,在地上做着俯卧撑。

    乖乖!

    一下亏了九百五十两,连一折都不到,好几个晚上白忙活了。

    他越想越气,咬牙切齿道:“卖给谁了?”

    “就是上次青莲巷的陈姑娘,小的本来没想要钱,她非给...”

    掌柜的身体微微颤抖,一脸吃了屎的表情,又不敢多说半个字。曹华什么人物,天天跟在天子身边的人,在外面养了几个小的岂会在乎一千两银子,而且左手倒右手等于一文钱不花,还把人家姑娘哄的开开心心。

    刚才就不该收钱,现在好了,果然挨罚了。

    曹华捂着额头,憋了半天没说话。他再厚的脸皮也不可能把东西要回来,卖了便是卖了,送了便是送了,若觉得吃亏往回要还做什么生意。

    “去给我找块好玉,银子不够自己想办法。”

    曹华把五十两银票拍在桌子上,起身想走又觉得气不过,转头道:“九百五十个俯卧撑,少一个自己去净身房报道。”

    “小的明白!”

    掌柜的如蒙大赦,连连答应,见太岁爷从后门出去了,才长长松了口气。

    抬眼望向偷笑的刘老四,不禁咒骂道:“刘四,你他娘不厚道,曹公到底有几个女人你说清楚,万一下次再遇上得罪,老子先把你阉了。”

    刘四爷呵呵直笑,摇头晃脑道:“曹公风采无双女人多的去了,陈小姐是一个,隔壁那姓苏的姑娘上次在铺子里和曹公待了半晚,还有今天在师师姑娘房中待了半晚...”

    掌柜的脸色发苦:“这咋办,一共就三只簪子,全送了还卖个啥?”

    “诶!”刘四爷摆了摆手,高深莫测的道:“以我在曹公府上所见所闻,也就这陈小姐受宠些,经常去侯府私会估计日后是大房,其他两个顶多算小妾,该巴结谁你们难得不明白?”

    掌柜的恍然大悟,连声道谢。

    只要正房巴结好,几个妾侍再吹枕头风又能把他们怎么样。

    在曹公手底下当差,得长眼色...

第二十九章 天子近卫

    接下来两天,失去梦想的曹华向自己请了假,根本没有出门的心思。一是亏了银子没消气,二是怕被李逵宋江啥的逼上梁山根本不敢出门,在家等着李师师的通知。

    他不出门,玉堂和绿珠的苦日子自然就来了,又得被逼着出门跑步,跑完步还得被寒儿逼着练‘神功’,起因是上次玉堂多嘴问了一句:“寒儿姐,你干嘛摆这么羞人的姿势..”,然后就闯祸了,每天被压腿下腰折腾的哭哭啼啼,胳膊都快被绿珠掐肿,都没人可怜她。

    清晨时分,曹华正站在阁楼上监督两个小丫头跑步,寒儿却从典魁司跑回来:“公子,圣上今日出宫。”

    因为反贼频出,天子赵诘已经两个多月没出宫‘私访’,看样子是按耐不住了。

    曹华知道躲不过去,从阁楼下来让寒儿进入房中:“圣上要去那儿?”

    “应当是去杨楼街拜会李师师。”

    “去嫖?”

    他顿时恼火,堂堂七尺老爷们,怎么能陪着别人去嫖干看着。

    寒儿垂手静立,没敢回答。

    毕竟是皇帝,这个世界最有权势的男人,他略微思索:“让黑羽卫全部出去,把杨楼街给我清场封路,一条狗都不能留下。”

    “不可!”寒儿连忙阻止:“圣上出宫私访不能兴师动众,公子武艺通天一人即可保圣上安危。”

    说白了,就是不想让人知道,所以只带个京城最厉害的打手。

    曹大官人眨了眨眼睛,看着寒儿钦佩加信任的目光,沉默许久才说道:“好吧,寒儿,你带三百黑羽卫在外待命。”

    毕竟是天子近卫,这种时候硬着头皮也要上,只希望不要冒出什么黑李逵啥的。

    “诺!”寒儿认真点头:“若有贼人风吹草动,我等第一时间接走圣上,剩下的交给公子。”

    “诶诶诶!”

    交给我作死啊!他连忙摆手:“交给我做甚?一起走,那么多禁军光吃饭不干事,岂能光让我们典魁司出力。此消彼长,才能让我典魁司更为所欲为。”

    “公子高才,是寒儿愚钝。”寒儿恍然大悟,不愧是久经官场的公子,老谋深算城府极深算无遗策,一切尽在谋划之中。

    -------

    傍晚。

    宫城外的街道行人熙熙攘攘,行商走卒华车瘦马来回穿行,又有徐徐莺歌自左右酒楼中传出,盛世之景展现无疑。

    做书童打扮的曹华靴子里插着火铳,靠在宫城西门的墙上颇为无趣的欣赏进出宫女。

    稍许,宫门内出现一个中年文士,头戴方巾,眉目自含威严,沿途宫女宦官尽皆跪拜。

    他见状便准备行礼,天子赵诘却是面带微笑在远处抬手:“免礼,曹华,几个月不见,你倒是瘦了几分。”

    寻常关切之语。

    曹华和薛九全都是赵诘的心腹,薛九全长年担当天子近卫,一身武艺自不用说,不过年事已高没法再护卫天子安全,这些事近年来都交给了曹华。赵诘对曹华比几个皇子还要亲近。毕竟曹华不会向皇子一样有夺大统的野心,只要适当给几分关怀几分权利,便能让其忠诚无二卖命,这是帝王御人之道。

    曹华闻言顺势起身上前:“见过陛下!”

    “诶!叫我先生。”赵诘手持折扇,表情随和:“这才几个月,你连规矩都忘了?”

    他那知道什么规矩,点头轻笑:“见过先生。”

    打了个招呼,天子赵诘便上了一顶小轿。他走在轿子外,腰悬长剑缓步跟着。

    说是微服出巡,其实就是少了仪仗而已,十余名黑羽卫好手乔装成行人走卒,持着雨伞四处游荡跟随。

    长街虽然行人众多,倒也没什么异样。

    --------

    另一侧。

    杨楼街临水一栋小院外,五个男人站在门口安静等待。

    稍许后,丫鬟环儿打开门,左右瞧了下见四下无人,轻声道:“小姐她今天有大人物要接待,怕是没法见宋哥哥。还有,朝廷走狗已经打了招呼,你们若是进去,小姐必然会给曹贼通风报信。”

    身材壮硕的黑脸李逵闻言顿时恼火:“一个婊子,让俺们等这么老半天,哥哥,你说这算什么事?”

    本以为来汴京是办大事,却没想到是拜会一个青楼女子,李逵本就有怨气,此时见不到人,更是火冒三丈。

    “铁牛!”

    宋江抬手制止,站在门口,摸着胡须微微蹙眉:“环儿姑娘,敢问师师姑娘今天,接待的是何人?”

    丫鬟环儿左右看了看,靠近宋江耳边小声低语。

    宋江浑身一震,目光微凝:“真的?”

    “千真万确。”

    环儿小声道:“曹贼中午便派人过来打了招呼,算时间也差不多快到了,宋哥哥不如...”

    环儿在脖子上比划了下。

    环儿是西蜀的探子,都是反贼只是彼此派系不同,能在京城宰了当今天子,那可是不世之功。

    只是宋江听后连忙摆手:“不可不可,如今宦官当道,我等报国无门才落草为寇,举替天行道之旗便是要除奸臣清君侧。宦官蒙蔽圣听,我宋江若在此行凶,岂不是助纣为虐。”

    浪子燕青倒是听出几分不对:“哥哥,莫不是那鸟皇帝,今天来拜访师师姑娘?”

    “啊!”李逵顿时大喜,一拍手掌:“好好好,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等兄弟五人杀了狗皇帝,回去扶哥哥当皇帝,朝廷姓宋,哥哥也姓宋,凭什么哥哥做不得皇帝。”

    “住口!”宋江沉下脸来,狠狠瞪了李逵一眼。

    丫鬟环儿见没法借刀杀人,便委婉说道:“皇帝过来,必然带了高手,若哥哥们真要动手,还请不要伤了小姐。”

    宋江知道李师师是局外人,轻轻点头告辞。

    走出一段路,宋江又停了下来,回头看了小院一眼。

    此次过来,本就是想让受皇帝赏识的李师师给梁山说几句好话得以尽快招安,如今皇帝亲自过来,若能说上话倒也不是坏事。

    宋江摩挲着手指,转头道:“铁牛燕青柴进,待会你们守在外面,我与戴宗拜会圣上,切记,莫要擅自动手。”

    黑旋风李逵自有万夫不当之勇,加上浪子燕青、柴进,黑羽卫一时片刻根本打不进来。

    几人点头,分散而去...

第三十章 扮猪吃老虎??

    李师师平日居住在杨楼街一栋院落,只有贵人来访或节日才会去茗楼,当朝天子这样不便在公众场合露面的,自然是直接去家里招待。

    曹华出门没有乔装打扮其实很心虚,以人多眼杂为由,专门从僻静小巷穿过去,沿途早已经清场。赵诘对他深信不疑,也没有多说。

    “见过先生!”

    幽静小院暗香袭人,茶舍内,有女子身若细柳,站在屋檐下盈盈一礼。

    天子赵诘缓缓抬手,自顾自走到茶舍主位坐下,笑容和煦:“师师,几月不见,你倒是瘦了。”

    李师师跪坐在茶案前仪态大方,如同面对昔日旧友:“先生一晃三月未来,妾身寝食难安自是瘦了。”

    茶舍外。

    曹华靠在墙上长剑扔在一边,掏了掏耳朵满脸无奈。这些没营养的客套话真没啥可听,唧唧歪歪的,还不如真枪实弹上去三分钟走人。

    茶舍内可没有三分钟完事的意思,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吹捧,最后不知怎么就拐到了诗词上。

    赵诘好诗词书法,若光论文坛造诣不论身份,也是一位大家。

    “过惶恐滩一诗意境有余,但放在大宋朝太过伤春悲秋,若不是看陈清秋却有几分苦劳,得将他流放岭南。”

    “陈公此诗虽有夸大之嫌,却也是能名垂千古的名篇,若是流放岭南,先生怕是很难与士子们交代了。”

    “陈清秋那个老儿,有几分功底我岂会不知,这诗不可能是他写的。不过此诗寓意不好没人敢站出来,我倒也不好责罚与他。”

    “哦?”李师师一抬眉毛:“若真如先生所说,写这诗的想必也是一位赤胆忠臣,先生觉得是那位大家?”

    赵诘蹙眉思索片刻:“周彦邦善词,论文采倒是有可能,他经常出入诗会文会,与陈清秋之女应当认识,我一直觉得是他在暗中帮陈清秋。师师姑娘与他熟识,可曾问过?”

    “周郎?”李师师柳眉轻蹙,思索良久,摇头:“周郎才气过人不假,但其词作清而不媚内敛婉约,与过惶恐滩截然不同,妾身觉得不是他。”

    这话,其实是在帮周彦邦撇清关系,免得这位仕途不顺的大才子受到天子猜忌。有才学还躲躲藏藏写诗说‘山河破碎风飘絮’,换那个掌权者都会不满。

    周邦彦追求李师师许久,虽未答应,但二人常见交情还是有的。

    赵诘点了点头,觉得这话有几分道理:“现在的读书人,唉!既然‘身世浮沉’,当着我面说出来,我赐他的一个官身又如何。”

    或许觉得实在心里痒,赵诘吩咐道:“曹华,派人把写诗之人找出来。”

    “诺!”

    茶舍外,曹华应声答了一句。

    贼喊捉贼!

    ---------

    夜色渐深。

    曹华靠在柱子上昏昏欲睡,里面的谈话声依旧不断。

    浑浑噩噩中,耳根忽然一动。

    身体的本能让他顿时惊醒,双眸如同鹰隼望向一侧院墙。

    两个人影正鬼鬼祟祟的跳下来,一个黑脸文士,一个体格健壮的汉子。

    曹华眉头一皱,正想开口呵斥,神行太保戴宗健步如飞,一个大步来到了身前捂住了他的嘴。

    “小子,最好别出声,我家哥哥有要事拜会皇帝,不想杀人。”

    曹大都督举起双手,眨了眨眼睛示意知道了。

    与此同时,宋江正衣冠颇为恭敬的进入茶舍,在廊道内跪下,先行了个大礼。

    “参见陛下,在下宋江...”

    天子赵诘正与李师师闲聊,转眼瞧见有人闯入,微微皱眉:“曹华!”岿然不动,只是轻声开口呼唤。

    开玩笑,一个小反贼头目带着一个人来行刺,真当‘京都太岁’的恶名,是靠权势堆出来的?

    茶舍外。

    戴宗正准备跟着进屋,闻言脸色骤变,一把短刀从袖中滑出,眼睛望向四方屋顶,谨慎至极。

    正弯着腰小心翼翼准备出去叫人的曹大都督,闻言闭上了眼睛。

    曝露咯!曝露咯!

    怕什么来什么,既然宋江在不用想也知道外面还有几个人等着。他半点功夫不会,那里打的过这么多悍匪,火铳只有一发,干死谁都是被乱刀砍死。

    但要是不出面,估计会被皇帝凌迟。

    前后都是死,曹华只得硬着头站起身,提起长剑缓步走向茶舍,嘴里不忘装模作样的道:“先生,既然这两个小贼想要见先生,何不听听他们想说什么,敢冒死跑来这里,想说的应当也不是废话。”

    功夫不够,演技来凑。

    话语冷淡,配上蛇蝎般的双眼真如那九殿阎罗。

    神行太保戴宗头皮发麻,本以为擒了个小书童,哪想到是恶名昭彰的‘京都太岁’在扮猪吃老虎。

    想起方才的接触,戴宗只觉在鬼门关走了一遭,额头满是冷汗。

    朝廷走狗果然阴险。

    曹华毫无防备随意从戴宗面前走过,目不斜视表情孤傲。

    戴宗心弦紧绷,眼睛盯着那把雪白长剑,往后小心翼翼退了几步。

    腰悬三尺剑,一笑便杀人。

    温怒朝野俯首,剑起汴京失色。

    想起这些用义士鲜血堆砌出来的传言,神行太保戴宗只觉连呼吸都十分困难,根本压不下心中的颤粟。

    茶舍中,宋江的话语也停了下来,几滴冷汗落在地板上,眼角余光盯着那双靴子。

    千算万算,没算到皇帝身边跟着曹太岁,若是动起手来,恐怕等不到李逵燕青赶到,他们二人便身死当场。

    京都太岁的剑根本没人能看清,看清的,都已经死了!

    听见曹华的话语,赵诘倒是没有否决,很有耐心的端着茶杯,等着宋江继续说。

    曹华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走到赵诘身边坐下,脸色阴沉如寒霜,将长剑猛拍在桌上。

    “啪!”

    一声脆响!

    茶舍内外三人皆是一个哆嗦,李师师差点惊叫出声,花容失色。

    神行太保戴宗咽了口唾沫,手中短刀微微颤抖。

    就连赵诘也被他的阴狠表情吓了一跳,轻咳一声:“曹华,给他们个机会,不用动真火。”

    “哼!”

    他扫视茶案对面的三人,如饿狼盯着待宰羔羊。

    我的老天爷,我这是在干啥!

    他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砰..砰..砰...

    “谢圣上宽宏大量。”

    宋江咬了咬牙,擦掉额头汗水:“如今北有辽金,西有蜀寇,我梁山上下皆有心为国除贼...”

    他心里碰碰跳撑不住太久,那能听宋江长篇大论:“你是想让朝廷招安?”

    宋江一愣,连忙抱手行礼:“曹大人所言正是,只要...”

    他摆了摆手,转头对天子说道:“先生,梁山只是一伙水匪,当地衙门清剿不力,排兵讨伐又劳民伤财,不如编入黑羽卫,也算为朝廷尽一份力。”

    想快快送走这几个煞星,只能这样说。

    赵诘闻言轻轻点头:“这种小事,曹华你做主即可。”

    宋江连连拜谢,典魁司位高权重,黑羽卫中全是好手,只要有本事不怕不得重用。

    曹华松了口气,正准备安排宋江去净身房报道,便听见外面又是一声呵斥:

    “狗阉人,竟敢陷害我家宋哥哥,我今天就杀了鸟皇帝...”

    而悄悄消失的丫鬟环儿,又小心翼翼的回到了茶舍外,眼中带着几分杀意。

    夜风骤起,暴雨将至。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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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小都督介绍:
“以前我是大宋的夜天子,现在我只想做个好人。”身为珠宝商的他,穿越到类似北宋末年的乱世,成为一个古代权奸,前身恶行累累结仇无数,面对诸多想要将他杀之而后快的美人和名士,他为求自保说出了这句话。事实上他一直在努力证明自己是好人,不过细节上可能出了些小问题,一顿操作后,被惊呆了的众人发出悲愤怒吼:“我信你个鬼,以前你是大宋的夜天子,现在你只想把‘夜’字去掉!”————————————————注:架空历史,纯属虚构。有百万完本人品保证,喜欢的大大放心收藏养肥。逍遥小都督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逍遥小都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逍遥小都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