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京都太岁
昭鸿元年春。
大宋,汴京,踊路街典魁司。
两百禁军身着鱼鳞甲,手按官刀跪与校场两侧,垂首屏息面色肃然。
八名力士抬雕花步辇停在校场中央,小太监趴在地面,以后背为台阶供主子落脚。
雕花步辇上,玉面公子着银色武服,纱帽勾勒金丝,手持玉骨折扇,上书四个大字:
我是好人!
公子名曹华,人称京都太岁,黑羽卫都督,天子亲封武安侯。
其武艺通天为人冷血,依仗权势迫害忠良,王侯将相还是江湖豪侠,对其都敢怒而不敢言。
不过这些光辉事迹,在半个月前已经成为过去。
现在的公子也叫曹华,但不是‘京都太岁’曹华,而是‘五好青年’曹华。
吃好、喝好、睡好、玩好、活儿好!
目标不大,但要达成这个小目标,却让穿越而来的曹华颇为头疼。
‘他’以前干的事情,用丧尽天良四个字形容有过之而无不及。刚来就在祸害良家妇女,历史上奸恶之人,基本上都能往他身上套。
这也罢,干的龌龊事可以慢慢洗白,但留给他时间并不多。
来的这个朝代叫‘大宋’,与北宋末年大同小异。皇帝叫赵诘,同样善书法爱花石,不同的是还爱任用宦官,比如说他的义父薛九全。
外有强敌环伺,内有义军揭竿而起,天子还任用奸宦,照这么发展下去,北宋末年的‘靖康之耻’恐怕得提前几年。
他不奢望挽大厦与将倾,但能在汴京城破时少死点人也安心些,如果连这也做不到,那至少得有一份自己的产业,可以逃到南方避难。
哪怕是这么简单的需求,对他来说也不容易,因为他是天子赵诘的亲信,三千天子近卫的统领,杀的贪官清官、好人坏人不计其数,结仇众多。
诸多抗金名臣现在正想方设法的要弄死他这奸臣,他还手也不是,不还手也不是。
出门不是他想搞这么大排场,而是不多带点狗腿子,走不出两条街就被人大卸八块拖去喂狗。
想起前几天被一个胸大无脑的女反贼掳走吊起来捶,他现在心里还有气。
堂堂穿越客,本该吟诗作赋挣银子收美人,他倒好,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刚出门就被人敲了闷棍,要不是他机智过人,恐怕已经被那女反贼先奸后杀抛尸荒野。
难!这世道太难了!
还不如把他直接扔北宋末年,至少他可以知道历史走向。
典魁司校场,他在侍卫簇拥下来到地牢外,提着食盒,装着毒酒,独自进入昏暗地牢。
带着毒酒过来,干的自然不是能光宗耀祖的好事。
汴京城中正举行三场诗会,本该是他扬名天下的时候,现在却只能来典魁司地牢,干些谋害忠良的缺德事。事儿还是后宫的娘娘授意,不做都不行。
进入昏暗潮湿的地牢,各种声音乱七八糟,多是江湖上的悍匪,少数是朝廷官员,寻常平民百姓根本没资格进这里。
简易茅草铺就的牢房中,光线昏暗,异味难闻。头发花白的老者,身形笔直盘坐在木板床上,闭着眼。
打开牢门,他独自来到老者身前,放下食盒。
这老头是御史陈清秋,因为骂后宫最受宠幸的万贵妃是红颜祸水,被皇帝一怒之下打入天牢。
他过来自然是按万贵妃的意思,送这老头上路。
牢房中。
陈清秋听见响动睁开双眼,见来人是曹华,哼了一声:“没想到是你这阉人送老夫上路,换个正常人,否则老夫死都嫌膈应。”
曹华不是阉人,却是阉党,他对这番斥责不以为意,在纷乱茅草上坐下打开食盒。
里面放着一壶毒酒,一张宣纸,一支笔。
将纸笔放在陈清秋面前,他微笑道:“老大爷,得罪万贵妃,能留个全尸你该知足。”
陈清秋面带讥讽:“老夫寒窗数十载一心为国,何惧一死?”
曹华无奈一叹:“你死了,你闺女咋办?这些天她一个人跑遍京城,连本公子都求了两次,你这当爹的只顾心直口快,倒是有些不负责任。”
陈清秋脸色暴怒,憋了半天,只是咬牙道:“忠言逆耳,圣上降罪与我,百年之后,自有后人证我清名。”
自古愚忠之人,都爱这番说辞,他摇了摇头:“闲来无事骂朝廷,临危一死报国恩,你们这些书呆子,烂透了。”
话语间,他指向地面的纸张:“我说,你写。”
陈清秋冷笑:“你以为老夫不知道典魁司伎俩,栽赃老夫,你痴心妄想。”
“你不写,我就把你闺女也送进来,让她陪你。”
曹华摊开手,笑容随意。
陈清秋顿时暴怒:“你敢!靖柳她何错之有,你凭什么抓她?”
“你也没错,不还是进来了。”
牢房里寂静下来。
曹华直接听命天子抓人需要什么理由,‘京都太岁’可不是自己起的外号。
陈清秋脸憋的通红,身体微微颤抖。
良久后,他伸手抓起了毛笔,咬牙道:“你以为一张纸,便能坏我陈清秋一身清名?”
“听好了....”
头发花白的陈清秋,沾了墨水,准备写下那足以让他遗臭万年的逆反之词。
可曹华第一句话出口,陈清秋便愣住了。
是一首诗!
抬头望向曹华,陈清秋满眼茫然。
曹华坐在茅草上,姿态懒散,话语却铿锵有力。
陈清秋的脸色,从茫然转为难以置信。
手上毛笔微微颤抖,斟酌良久,却不敢写下一个字。
这一UU小说去,他能活。
但若是被发现,必然遗臭万年。
不写?
只要面前的曹华不说,他必定名垂千古。读书人追求一辈子的事情,近在眼前。
陈清秋挣扎徘徊许久,仍然没有动笔。
曹华说完后,轻声道:“说实话,你配不上这首诗,不过为了保你一条命,本公子便宜你了,出去后自己告老还乡,这辈子都别在给我找麻烦。”
陈清秋身体微微颤抖,看着曹华的双眼,表情五味杂陈。
良久后,头发花白的陈清秋,深深俯首:
“谢公子大恩!”
“不用,谢你闺女去!”
曹华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松了口气。
总算是把第一个屁股擦干净了。
说起来这件事,和他能来到这里有些关系,不过这得把时间往前拨一点,回到十五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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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
汴京,武安侯府。
楼外夜雨,阁内华灯。
白衣公子斜倚软榻,手持折扇,眼神桀骜,折扇上书写六字:
剑仙自古多情
屋内熏香缭绕,女子站在阁楼窗畔,肩窄臀圆身段妖娆,面色却是悲愤难言。
她没有依言解开罗裙,而是厉声斥责道:“曹贼,你依仗圣宠做尽恶事,即便圣上不治罪与你,苍天也会收了你这恶人。”
话落,女子拔下头上发簪刺向咽喉,说出这句话她已经报了必死之心。
白衣公子眼神冷傲,轻弹案前酒杯,一滴水珠弹起激射而出,正好击落玉簪。
在‘京都太岁’面前,痛痛快快的死也是一种奢侈。
女子自知清白难保,面若死灰。
‘霹!’
便在此时,老天爷或许长了眼,一声惊雷凭空炸响,落在白衣公子身上。
浩瀚天威下,白衣公子跌倒扭曲翻滚,不过片刻便没了动静。
“死了?”
女子跌坐在地面,满眼不可思议,继而面露狂喜。
可惜,她马上就发现,白衣书生的修长手指,抓住了小案一角。
“额...”
曹华从被雷劈中醒来,脑子里浑浑噩噩。他揉着额头抬眼瞧去,满眼古色古香,并不是自己的办公室。
还没来得及疑惑,便瞧见一个穿古装的女人哭哭啼啼用发簪自杀。眼见就要命丧当场,他也顾不得周围环境,猛扑过去把女子的手按住:
“喂小姐,你别想不开..”
形势危急之下,他只是想把这自杀的女人按住,自然不会注意男女之防,可看在女子眼里就是另一番光景。
受辱女子被压住双手摁在地上,身材苗条纤瘦被压的几乎喘不过气。
本就生性贞烈,那里经受过这等欺辱,她羞愤道:“我就是死,也不会从了你这恶人。”拼死反抗挣脱不开,只能一口咬在他手腕上。
“啊..你属狗的?”
曹华顾不得疼压的更结实,就差用十字锁把这疯女人锁住。
很快,房间外脚步声如擂鼓,铠甲摩擦沙沙作响,房门被一脚踹开,八名黑甲军士冲入屋里。
见他与人撕打,八名军士抽刀冲上前,想要擒住女子。
初临贵地的曹华,见几个彪形大汉抽刀而来凶神恶煞,连忙抬手呵斥:“你们做什么?!”
八名黑甲军士顿住脚步,扑通跪到,以头触地,噤若寒蝉。
曹华被这反应搞得发懵,也不是他心里素质不行,八个大汉莫名其妙对着你磕头,正常人都得懵。
而被淫辱的可怜女子,趁着他抬手的瞬间,终于从他身下挤了出来,羞愤欲绝之下,竟是抓住香案上的一个花屏,狠狠砸向了他的脑袋...
第二章 出门被绑
昭鸿元年,二月初一。
本身做珠宝生意的曹华,午休之时睡的深了些,便来到了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世界。刚来就在祸害良家妇女,被一花瓶拍晕后,醒来已经是深夜。
“公子?公子?起来喝药了!”
在雕花软榻上幽幽转醒,头痛欲裂,方才经历的事情,好似一场怪梦。
还真是个奇怪的梦!
如此作想抬眼瞧去,却发现所在之处还是刚才的房间。房间光线较暗,木桌、木床、木家具,做工古朴但收拾的很干净,空气中弥漫淡淡草药香气。
“公子?”
呼唤声响起,转眼看去,是个丫鬟打扮的青衣女人,面容俏丽腰肢纤细,捧着瓷碗眉眼低敛一副温顺模样。
青衣丫鬟捧着瓷碗,跪坐在软榻前柔声道:“公子喝药吧。”
他从事珠宝生意,对古玩有所涉猎,房屋方方面面包括女子穿着,都与宋朝民俗相差无几,难不成有人在和他开玩笑,故意弄了这么大一场戏?
念及此处,他接过药碗笑问道:“美女,你戏剧学院毕业的?还真挑不出毛病。”
他性子乐观开朗又是生意人,谈吐带着几分随和,笑容也让人如沐春风,可这看在青衣丫鬟眼里就不一样了。她从未见公子露出过笑容,略显错愕:“公子,你...”
“别装了,店里有啥事没?”他没心思陪人演戏,珠宝行还有好多事情没处理。
“店里?”
青衣丫鬟愣了稍许,见公子语气挺重,不敢怠慢,欠身认真回答:“梁山有几个水匪似乎朝汴京而来,小的们正在巡查...”
“噗...”
刚进嘴的药一口喷了出来。
梁山?水浒?喂药?金莲?
仔细重新打量,才发现窗外灯火通明,却没有一栋高楼大厦,遥遥可见巍峨宫城。
我这是跑那儿来了!
怪不得方才觉得眼熟,和电视里潘金莲药死武大郎的情景一模一样。
他趴在塌上‘呸’了半天,才把嘴里药吐出去。心中一震,莫非变成了武大郎?
忙低头打量,手指白净修长不是自己的,不过好歹也不像武大郎的。
心中稍定,他忙开口问道:“这是那儿?”
“禀公子,武安侯府。”
“我是谁?”
青衣女婢错愕,某非公子失忆了?不过不敢违逆公子的话,认真回答道:“曹华,黑羽卫右都督,圣上亲封武安侯!”
侯爷!
曹华眼前一亮,没想到直接附身到了同名同姓的王侯身上。
这可是神仙起手,梦幻开局。
可惜,第二天他便开心不起来了。
黑羽卫是天子近卫,也就是皇帝手底下的私兵,原本的曹华武艺了得,一直是皇帝出门在外时的护卫,皇帝不出宫的时候,他便负责到处抓朝臣把柄。
手下三千狗腿权利挺大,但家底却有些寒酸,侯府上下加起来也就四个人。家里除开他本人就剩下三个丫鬟,一个是上文中的漂亮小妞,和他一起长大姓赵名寒,武艺高强但性子很冷,算是他的小助手。剩下两个名为玉堂和绿珠,是寒儿买回来的,负责端茶倒水洗衣做饭。
家底虽然不大,但好歹也是个侯爷,本来还想让寒儿带着出去逛一圈见世面,哪想到遭了一路白眼,所有人见他都躲着走,古色古香的美人没看到,反而有人在街上放冷箭差点把他射了个透心凉,要不是寒儿武艺高强拦下了羽箭,他当场就得见阎王。
经过这么一次,他不敢再轻易出门,在典魁司衙门里认真翻阅了几天史书,才搞明白这个‘大宋’,和他了解的宋朝天差地别。
此时宋江刚竖起替天行道大旗,方腊还没起势,岳飞还未从军。
而在这地方的历史上,隋朝还多了个隋三世,然后开始跑偏,虽说朝代大同小异,但诸多历史人物都消失不见。蜀地多了一股反贼自称蜀王,天子赵诘设立典魁司,名为天子近卫实则督察百官。
而他曹华曹大都督,就是皇帝身边最能咬人的一条恶犬。嗯..或许鹰犬要好听些,反正不是啥好东西。
知道自己是个人渣败类后,他自然不想接受这个身份,他只想当奸商可不想当奸贼,既然回不去,便计划远走高飞隐姓埋名过日子。
不过常言一分钱难死英雄汉,他得想办法挣笔足以下半生无忧的银子才能走,于是二月初五这天,他便乔装打扮,偷偷摸摸跑出武安侯府寻找商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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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水河岸立杨楼,百花如玉人如柳。
这句俗语在民间流传甚广,形容的是汴京内城这条杨楼街。杨楼街以青楼出名,但风月场所不是其全部,茶楼、棋社之内的大雅之地也颇有名声。
春意正浓,几乎所有待字闺中的少女和清闲的妇人,都跑到了杨楼街游玩,这自然也引得书生士子齐聚街头。
曹华未防被暗杀,乔装打扮着书生袍,沾了两撇小胡子,头戴方巾,装作游玩的书生。身为侯爷想找来这些画个妆易如反掌。
此时杨楼街上,一场大型诗会正如火如荼举行,各路才子佳人齐聚,几位大儒坐镇,算得上文人扬名难得的机会,青楼女子也多喜欢在这里挣名气。
时候还没到,不少读书人在三层高楼上临栏赏景,作那不堪入耳的打油诗,引得小家碧玉纷纷侧目。
他见状一扶头上方巾,准备进入琵琶圆学那李太白‘斗酒诗百篇’,让这群愚昧古人见识一下什么叫才子。他可是翻过史书,李白苏轼这些大佬都没出现,那些个大作要是在这个世界失传得多遗憾,为了后世小学生课本着想,他自然是义不容辞。
可惜,还没进去,就听到一阵喧哗突然传来。
“一块破石头,敢要十两纹银,你当四爷我眼瞎?”
“刘四爷,这块玉佩是祖传的,若不是家母病重,绝不会拿出来卖...”
街边,一个穷酸书生蹲在地上,面前布摊子摆着珠钗花鸟佩,用几块石头压住四角。
被称为刘四爷的男子身着员外袍,在摊子前挑挑拣拣,满脸横肉显得大大咧咧,执意要用一两银子买花鸟佩。其虽然外表粗矿,但显然有几分火候,话语拿捏极好,既让书生畏惧又不至于恼羞成怒。看热闹的百姓,有些劝书生别狮子大开口,各退一步生意就成了。
汴京一斗米市价三钱银子,花鸟佩用料上乘做工极好,只是上了年头有些污迹,若清理干净远不止十两银子。曹华和珠宝打了半辈子交道,自然看得出深浅。
书生讲了半天价,终于勉为其难的点头,降到八两银子。
刘四爷呸了一声:“算了,不与你这书呆子计较。”便接过玉佩,顺手拿起压住布摊的一块石头:“家里桌子坏了,借你这石头垫个脚。”
石头手掌大小,书生从独山那边淘货顺手捡来的,只觉得好看一直没丢,当下大赚一笔自然不介意。
刘四爷骂骂咧咧正想起身,一个同样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却走了过来:“兄弟,这玉佩让给我,家里那母老虎非要这花鸟佩,我跑了半条街才找到,不容易。”
刘四爷眉头一皱,上下打量几眼,见来人是个文弱书生,不禁露出几分凶恶:“先来后到的规矩,不懂?”
“不懂!”曹华面带笑容有恃无恐。他可是‘京都太岁’,手底下三千狗腿,出门横着走哪种。
刘四爷见这书生好像挺有背景,不禁微微蹙眉:“南城刘老四,义父陈温,朋友应当知道分寸。”
古往今来,地头蛇总是不缺的。
他轻笑道:“西城人妻曹,义父薛老九,兄弟最好悠着点装。”
薛老九自然就是他名义上的义父薛九全,天子赵诘最宠幸的太监。
刘四爷愣了半天,也没想起城里有‘人妻曹’这号人物,皱眉道:“朋友,饭可以乱吃...”
话刚说一半,便见眼前的书生,从怀里掏出一块牌子:
背刻虎头,正面‘黑羽’。
天子近卫腰牌。
一闪而逝,但也足以让人看清。
黑羽卫在汴京可是有‘黑无常’‘索命鬼’的名声,刘老四当场呆住,回神后脸色煞白,当场便要下跪。
曹华连忙扶住他:“见你这般有礼数,便不予你计较。”
“大人..咳!谢曹兄大量,这玉佩便当做小的孝敬你的。”刘老四诚惶诚恐,攀上黑羽卫的交情,一块破玉佩算什么。
“算了,我曹某既然报了身份,便不会强取豪夺,这次全当交个朋友,有缘再会。”
他随意拿起压住摊子一角的石头,掂了两下便转身往回走。
跑的比兔子还快。
刘四爷拿着玉佩愣了片刻,倒是摸不清这位官爷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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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朦胧。
万家灯火点缀随风杨柳,亭台曲巷间歌姬酒客如流。
春江绿意,月郎星稀。
杨楼街的一条小巷,三颗老槐树立在巷口。
巷子人烟稀少,灯火时明时灭,许多屋舍无人居住。
曹华在巷子中,用袖子擦拭捡来的石头。
这么大块独山玉胚子,肉质饱满细腻,他和珠宝打了一辈子交道,岂会看不出来。
四斤来重,雕成玉白菜小了些,但刻成印章、小兽,凭他的手艺挣个几千两银子轻轻松松。
暴利啊!
他借着街边灯火仔细打量,手中石头,已经换算成了小钱钱,这可是他来到这里赚取的第一桶金。
夜风吹过小巷,墙头无声无息多了个人影。
他正满心陶醉,忽然觉得脑后生风。
以前武艺通神身体底子自然还在,本能的危机感让他感觉到了威胁,身体猛然弹起。
“彭!”
一声闷响。
他后脑挨了一棒槌,身体摇摇晃晃,眼前发黑。手里刚刚得来的原石,咕噜滚到了巷道水渠中。
强横的体魄,让他挨了一记闷棍依旧硬生生撑住没有晕过去。
茫然回头,却见一个胸脯壮观的女人,手持碗口粗的木棍,又砸了过来....
第三章 我叫苏轼
“听说了嘛,曹贼被人绑了。”
“哎哟喂!他也有今天,是那位江湖豪侠干的好事,我得回去给他老人家立个长生牌位。”
“就京都太岁的名声,恐怕已经被大卸八块,薛老狗痛失爱子,怕是会血洗京城。”
“听说是南城刘老四派人干的,真是条汉子,我服!”
“我不是,我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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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华的突然失踪,在暗中引起的反应可谓是喜大普奔。
而京城的门阀官吏,都是噤若寒蝉的老实起来,生怕当今圣上是要办谁,特地放出消息掩人耳目。
高门大族的人人自危,并不影响市井的日常生息。
杨楼街一条名为‘石泉’的小巷中,铜锁挂在大门上,巷口三颗槐树郁郁葱葱。
宅内荷塘边,临湖小屋里。
麻绳拴在房梁上,着书生袍的曹华被五花大绑倒吊在房梁上,头朝下脚朝天,脑袋前后两个大包。
清风从小湖吹过,荷叶摇摇晃晃,也唤醒了他。
“我去..额...”
悠悠转醒,他眉头紧蹙,眼前的光景映入眼帘。
一间小屋,桌椅柜子用白布遮盖落了些灰尘,只有小床干干净净放着包裹和一把长剑,床边靠着一杆白色长枪。
女子身着红衣,正用伤药敷住腰间伤口,桌子遮挡剪开的衣裙只能看到女子的侧脸。
眉眼如丹杏,顾盼可生姿,但眼神却十分锐利,致使内外都透着英气。
他被吊在房梁上,反应过来现在的处境后,顿时心中一惊。
他是天子近卫的双花红棍,位高权重武艺高强还杀人不眨眼。在汴京敢打他主意的人很少,但很少的这部分人一旦找到机会,那肯定是挫骨扬灰。
怪不得以前每次出门都带百十号狗腿,他暗暗后悔出门没带保镖,不会通天武艺现在可是坐以待毙的局面,这才当几天权贵,连漂亮丫鬟都没来得及调戏没事做什么死,这下好了,铺子没开张人先没了。
石泉巷中闲置宅院里,红衣女子偏过头,发现绑来的舌头转醒,眉目微冷:
“醒了?”
“姑娘,不对,大侠,我一介书生,从来循规蹈矩克己守礼...”
时至此刻,他也只能赌身份没被发现,学着秀才口气洋洋洒洒说了一大片好话。
他可是新世纪五好青年,莫名死在这里多冤。
女子合上红色衣裙,起身将木牌丢到地面:“这是黑羽卫的牌子,你是朝廷的人。”
他听到这话反而松了口气,只要没发现他是‘曹华’即可。凭‘京都太岁’人人杀之而后快的名声,被发现肯定死翘翘。
面对女子冷冽的眼神,曹华面带善意笑容:“我是读书人,姓苏名轼字太白,号香山居士,正儿八经的读书人,被逼无奈才投身典魁司。”
生意场打拼多年,一点演技还是有的。
红衣女子半信半疑,从床铺上拿起长剑,冷声道:
“既然是读书人,作首诗给我听听。”
这不撞枪口上了嘛。
他心中暗喜,脸上却是颇为为难,憋了许久才艰难开口:“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要不大侠先把我放下来...”
长剑‘呛啷’出鞘,寒如腊月霜雪。
“诶诶诶!开玩笑,别着急,我想想!”
曹华见她一言不合便动手,也没有继续谈判,装模作样酝酿片刻,轻声道:“节分端午自谁言,万古传闻为屈原,堪笑楚江空渺渺,不能洗得..直臣冤..唉..”
抑扬顿挫,把心里憋屈展现的淋漓尽致。虽然时间对不上,意境倒是颇为合适。
红衣女子愣了少许,没想到这朝廷走狗真会作诗,她站在屋中轻轻蹙眉,似是在思考。
他心中暗喜,现代人的优势就是厉害,这不,马上镇住了。
只是等了许久,也没见红裙女子惊呼出声或者如痴如醉。
被倒吊着看不到表情,他只能开口道:“区区拙作,不知女侠觉得如何?”
“文邹邹,听不懂。”
红衣女子把长剑抱在怀里,淡然道:“作首能听懂的。”
“啊?!”
曹华愣在当场,这么简单都听不懂,还让他去那儿抄。
“怎么,不行?”
红衣女子微微蹙眉,又把剑拔了出来。
他脑中急转,忙的开口道:“好好好,剑...剑起千钧惊日月,胆骇万里震云天,洞冥..九霄疑何故?不是凡人胜似仙!”
结结巴巴说完,他长松了一口气,还好有点古文功底,把这首打油诗硬憋了出来。
这要是再听不懂,那就真没辙。
“剑起千钧惊日月..嗯..不错..”
红衣女子连连点头,品位许久,还挽了个剑花,看样子是挺喜欢这诗。
“你还真是个读书人!”
女子在曹华面前蹲下,两人脸对脸,她微微偏头:“有这般才学,为何要当朝廷的走狗?”
暗香扑鼻,审视目光近在咫尺。
曹华面带苦色:“唉!我自幼清贫,寒窗苦读十年却年年不中,无银钱打点关系又得罪了权贵,只得投身典魁司保全性命。”
满口胡诌不脸红,是商人的基本操守。
红衣女子半信半疑,皱眉道:“典魁司只要绿林上的好手,寻常人不可能成为典魁司走狗,你凭什么进去?”
典魁司分黑羽卫和鹰爪房,都是天子手底下的私军武艺高强,一般人可没那么好混进去。
他总不能说自己武艺高强,那不是找死,想了半天只能满脸惭愧道:“我是宦官,在宫内外传话跑腿的。”
时至此刻,也只能找这种借口,他就不信这女人还能检查身体。
“你是太监?”
房间内,红衣女子面对倒吊在房梁上的曹华,满眼诧异。
凑近仔细打量,却见他面白如玉细皮嫩肉,确实像传闻中的阉人,只是那两撇八字胡很扎眼。
“你怎么有胡子?”
“假的。”
曹华晃了晃脑袋,让她把胡子扯下来。
红衣女子撕下两片胡须,倒是一愣,剑眉如墨仪表堂堂,还是个少有的俊俏书生。
她打量片刻,倒是有些可惜:“长的倒是一表人才,好好的读书人不做,为何要去当太监?”
曹华满脸悲苦:“我辈读书人,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我苏太白寒窗十年,却生逢乱世报国无门,当个宦官尽一份绵薄之力,也好过浑浑噩噩过一辈子。”
感天动地!
红衣女子看着那双真挚眼眸,沉默了许久,轻声道:“这句话...很好听。”
已经是案板上的死鱼,他也不害臊,咳嗽一声轻叹道:“如今宦官当道只手遮天,朝野瑟瑟民不聊生,但我绝不会和他们同流合污,大侠要惩奸除恶,怕是找错人了。”
红衣女子‘噗’的一笑,笑意盈盈艳若桃李:
“看你这么怂,也不像个坏人。”
他顿时语塞,什么叫怂?他这是识时务者为俊杰,都被五花大绑吊起来等着杀猪仔了,他还能硬刚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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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红衣女子解开绳索,把他放了下来。
在屋中桌椅旁坐下,红衣女子倒了杯茶,自我介绍道:“我叫谢怡君,蜀王麾下义军头领,此次入京,一是杀权阉薛九全,二是报百花剑的仇,她是我师父之一,死在黑羽卫都督曹华手上,苏轼,你可见过此人?”
死在‘曹华’手上的绿林好汉数不胜数,他也记不清,见是来寻仇的,硬没敢在桌旁坐下,而是走到窗边随意道:“都是大人物,我只在典魁司跑腿,没见过几次。”
京都太岁曹华位高权重,寻常人根本见不到,谢怡君倒也不奇怪,踌躇少许问道:“你在典魁司做事应当熟悉地形,给我画出来,等我杀了那两个奸贼,便放你走。”
“没问题。”
他很干脆的答应,接过毛笔,开始在桌面白纸上画典魁司舆图,他白天在典魁司衙门磨洋工,兜兜转转倒是认得去自己办公室的路。
谢怡君轻轻蹙眉,觉得这白衣书生画图的方式很特别,还标注了些看不懂的符号,但见他模样认真,倒也没有多问。
不出片刻,典魁司大小防备全花了出来,连楼梯都清清楚楚。
谢怡君接过之后,拿起仔细打量,和她勘探到的相差不多,没去过的地方想来也是真的。
“谢谢。”
谢怡君小心收起舆图,然后拿起绳索,走向曹大官人。
曹华一愣,连忙摆手:“喂姑娘,卸磨杀驴可不是大侠的作风,我绝对不跑。”
不跑才怪,他又不是傻子。
谢怡君也不是江湖雏儿,岂会这么简单信任一个陌生人让他回去报信。手脚利落的把曹华绑住,不过这次没吊起来,而是扔到了床上,把嘴也堵住。
他被绑的结结实实,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想要和谢怡君聊几句都没法开口,只能眼巴巴望着。
谢怡君一直坐在小凳上查看舆图,侧脸倒是颇为美艳,只可惜那把剑有点吓人。等到华灯初上,她提起长枪和佩剑,便出门翻过了院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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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典魁司内火光冲天。
有人单枪匹马杀入典魁司,留守的黑羽卫倾巢而出,弩箭如蝗,却被硬生生闯到正厅,侍女寒儿以死换死寸步不让,才勉强拦住来人。
胭脂虎谢怡君!
蜀王麾下第一悍匪。
十四岁单枪匹马出蜀道,辗转南北武林无一败记,后入义军逐鹿天下,追随者如过江之鲫。
朝廷发榜通缉逆贼中,胭脂虎的人头悬赏白银十万,见首级则封爵。
这一夜,宫城内的天子摔了茶杯,历声呵斥:
“一个反贼,单枪匹马杀到典魁司,若她朝皇城而来,是不是要打到朕的寝宫?曹华何在?朕养你们三千个饭桶,到该用的时候人去那儿啦?”
年迈太监匍匐在地,心中暴怒。
同样是这一夜,石泉巷口三颗槐树随风摇曳。
被天子点名的曹大官人,正被绑在床上吃力的挣扎。
别说,这小娘子绑人的功夫一流,都给他绑成了龟甲缚,慢慢磨了半个时辰,才把手腕上的绳子解开。
好不容易挣脱,曹华麻溜的翻起身来,准备回侯爷府躲两个月再说。
走到门口,曹华又觉得心里有气,弄丢他的玉石也罢,还打了他两记闷棍。
他曹华上辈子加这辈子,也是第一次吃这种亏。
略微思索,他便拿着门栓,悄悄咪咪躲在房门后安静等待。
有仇必报,怎么也得把这娘们敲晕绑起来,让她尝尝被吊着的滋味。
第四章 夜间天子
曹华站在房门后,持着门栓一等便从华灯初上,等到满城寂寂,再到东方发白。
‘咯咯..’
鸡鸣声响起。
他猛然惊醒,持着门栓重新站好,等着猎物的出现。
淡淡血腥味飘来。
这具身体对血腥味很敏感。曹华抽了抽鼻子觉得不对劲,便放弃蹲守,顺着味道一路找过去。
闲置三进宅院,已经长满杂草,些许落叶留在地面。
他顺着味道一路走到后宅,远远便看到一个血红身影趴在院墙下。
后背插了两只弩箭,浑身是伤,也不知在院内躺了多久,血液流出丈余远的距离。
他连忙跑过去,蹲下身查看。
血迹斑斑模糊脸颊,但从身材上还是可以确认是绑他的谢怡君。
此时此刻,谢怡君如同刚从战场上下来,身上没有一块好的。
曹华出生现代,又不是京都太岁,不可能因为被打了闷棍就趁机要人命。
他连忙将血衣女子抱起来,跑回屋里。
虽然不是医生,但寻常急救止血还是会一些。
没有伤药纱布,便出门跑到石泉巷外街道上,找了半天才找到一间医馆,敲开门亮出典魁司腰牌,拿了些伤药白布,顺便还要了些干饼熏肉。
典魁司办事,医馆也不敢多说,要什么给什么。
回到小院,从井里打了盆清水,剪开女子红裙背部,也没时间欣赏皮肤咋样,小心翼翼擦干净弩箭周围血迹。
“呜...”
弩箭拔出来,趴在床上的女子一声闷哼,手指本能抓住他的大腿,差点拧掉一块肉。
他疼的龇牙咧嘴,却也只能强忍,连忙用带着伤药的白布捂住伤口,现在也只能希望弩箭没毒伤口不会感染,不然肯定死透了。
鲜血浸透白布,刹那染红洁白脊背。
不过片刻功夫,他已经满头大汗,总算明白占地护士的心里素质得有多高。
除去两根弩箭,谢怡君已经脸色煞白,没有半点反应,连呼吸都微不可闻。
此时此刻,也只能听天由命。
他浑身血污,脸也被擦汗弄的占满血渍。
就这清水啃了几口干饼,把剩下的放在桌上,天已经大亮。
用被子把谢怡君盖住,便离开院子,朝典魁司飞奔而去。
上班要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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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升起,红日悬挂宫城上空。
踊路街典魁司衙门内,黑羽卫全部散入城中搜索反贼下落。
曹华消失一夜,几个司中主薄忙的焦头烂额,不停向屏风后的寒儿启示。
房间药味弥漫。
丫鬟寒儿坐在屏风后,解开左边衣襟露出胳膊肩膀,医女小心翼翼擦拭锁骨下的伤痕。
稍许后,门外小吏大喊:“都督回来了!”
几个主薄松了口气,连忙出门迎接。寒儿忙驱开医女,穿好衣服走出屏风。
“见过都督!”
见他满身血衣,众人略显不解,却也不敢过问,寒儿上前躬身道:“公子,昨夜...”
“我已经知道了。”
他喘着粗气,招呼人把衣服取过来,皱眉道:“昨天多少人打进来?大门都被打烂了...寒儿,你受伤了?”
瞧见寒儿脸色微白,他上下打量几眼,倒是没有外伤。
寒儿神色落寞,微微低头:“属下无能,不是谢怡君的对手,被她强行闯到正厅,发现公子不再才离去。”
她也算典魁司中顶尖的高手,一个反贼闯进来竟然没拦住,此时面对武艺通天的公子,自然觉得没脸见人。
他安慰性质的拍了拍寒儿肩膀:“不关你事,让外面的人都回来,闹得满场风雨,吓到老百姓怎么办。”
“不可!”
寒儿一急,连忙开口劝阻:“这是义父下的命令。”
寒儿和曹华一样,都是被薛九全从小培养,只是曹华天资太过聪慧脱颖而出。典魁司真正的掌权者是宦官薛九全,曹华只是代管,真要惊动圣上,还是得听薛九全的。
他微微皱眉,本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谁都不得罪,可现在事情压不下去有点麻烦。
正思索间,衙门外突然传出一阵呼声:
“参见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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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魁司外,依仗缓缓停下,红色车辇停在门口。小太监趴在地上当阶梯,另有人小心翼翼掀开车帘。
在小太监搀扶下,身着红色蟒袍的白发老人,手持拂尘,缓缓走下马车。
年余甲子,身材消瘦,脸上满是褶皱,看起来慈眉善目。谁能想到这样一个老人,便是最受皇帝信任的阉人,朝野闻风丧胆的薛老狗,执掌典魁司三千鹰犬,被暗地里称为‘夜间天子’。
“参见公公!”
典魁司内外,以寒儿为首,齐刷刷跪下。
曹华正在屏风后换着血衣,探出脑袋道:“稍等,马上过来!”
此言一出,满场寂静。
主簿小吏深深埋下头,连气氛都压抑起来。
“快点!”
年迈的薛九全,在小太监搀扶下缓步行走,公鸭嗓唉声叹气:“圣上昨儿个发火,骂老奴养了一群饭桶,老奴是一晚上没睡着。思前想后,觉得这典魁司上下,得换一批人,曹华,你觉得这些人,还要不要留着?”
“公公饶命!”
百余个主簿小吏跪在地上,以头触地瑟瑟发抖。
典魁司名义上是天子近卫,实际上权利极大,禁军巡城兵役都得服从典魁司调遣,如今典魁司被人捅了老巢,薛九全不会迁怒与曹华,肯定是拿他们这些小官吏开刀。
寒儿自知难逃其咎,跪在地上默然不语。
曹华察觉气氛不对,从屏风后面走出来,轻笑道:“他们挺听话,不用换。”
“他们听话,还出了这么大乱子,那就是你出了问题。”
薛九全闻言幽幽一叹,在大厅主位坐下,望向曹华。
众人更是噤若寒蝉。
侍女寒儿犹豫少许,跪着往前走了两步:“公子昨夜..”
“寒儿,不该说话的时候,不要吱声。”
薛九全端起茶杯,淡然望了寒儿一眼。
寒儿身体微微一抖,连忙低头趴在地上,再不敢多嘴一句。
曹华第一次见到这名义上的义父,也不知该怎么打招呼,便摆了摆手:“你们都先出去!”
“诺!”
主簿小吏如蒙大赦,颤颤巍巍的退了出去。
宫里来的几个小太监,也在薛九全授意下离开了正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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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大衙门中,点点熏香缭绕。
头发花白的老太监,手端茶杯,神色此时才显出几分忧色。
“华子,你行事一向稳重,为父才把典魁司交给你。昨夜让一个反贼闯入典魁司又扬长而去,这说明我典魁司无能,光吃饭不做事。”
“是我疏忽!”
他可是糟了无妄之灾,就画了张地图,其他事情和他无关,但这个锅肯定背定了。
薛九全摇了摇头:“你不能让这种事再发生,圣上想要天下太平,至少汴京得天下太平,不能让文武百官找到由头。”
他自顾自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
说起这个便宜义父,他旁敲侧击打听过,在宫里伺候了一辈子,临到老来才收了他这个义子。或许也抱着百年之后有人送终的寄托,把曹华当做亲生儿子对待,对曹华要求很苛刻。
总的来说,是个很厉害的老头子。论位置和履历北宋末年的奸宦杨戬很像,但薛九全不贪财不附势,只是天子身边的一条忠犬,唯一的私心也就膝下一个义子。
现在他想当和事佬置身事外,但毕竟用着‘京都太岁’的身份,是典魁司二把手不能光吃饭不做事。昨晚皇帝明显发火了,京城中都能出现反贼,还打入他管辖的天子近卫,就差没把他枭首示众,连个治安都管不了还监察什么百官。
若非如此,常年呆在深宫的薛九全也不会忽然跑过来说教。
事到如今,看来是得上点心,至少在远走高飞之前得让汴京太太平平。
大厅沉默许久,见曹华没有回话,薛九全抬起眼帘:“华子,你最近心软了。”
“嗯?”
白袍玉冠的曹华轻笑道:“有嘛?”
“你以前只有杀人的时候,才会笑。”
薛九全干枯手指捏着茶杯,缓缓摇头。
他那儿知道以前自己啥脾气,倒也没有多说。
薛九千捧着茶杯,絮絮叨叨:“杀人立威,该杀的人要杀,比如陈家那个小姐,既然冒犯了你就不能放她离开,唉...”
陈家小姐,自然是初来时差点被侮辱的女子,他不可能因为被拍了一花瓶就把人给弄死,事后也没追究。
薛九全打量着全然不同以往的曹华,干枯手指轻弹茶杯,一滴水珠飞溅而起,屈指再弹,水珠激射而出。
破风声疾响,直冲太阳穴而来。
曹华正埋头沉思,心弦骤然紧绷,右手条件反射猛拍桌上,一盏茶杯弹起。
“啪!”
水珠击中茶杯,白色茶杯凌空爆裂粉碎,水雾弥漫。
京都太岁的武艺,果然出神入化。
“不错。”
薛九全缓缓点头,站起身来唏嘘道:“若不是这身功夫还在,为父还以为你被人调了包。”
曹华满眼不可思议,愣愣看着右手没反应过来。
我这么厉害?
试着又拍了下桌子,可惜,这次再无方才的动静。
头发花白的老太监,缓步走出正厅,临走前,不忘吩咐道:
“切记,莫要再让汴京出乱子,圣上那边为父不好交代。”
曹华轻轻点头,依旧打量着手掌,待老太监走出门,才喃喃自语:“什么鬼?这条件反射也太恐怖了些,昨晚上那疯婆娘武艺得多高才能把我敲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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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谢怡君
傍晚时分,曹华准时下班,又乔装打扮来到石泉巷。
汴京百万人口,黑羽卫搜查暂时到不了这里,小巷清幽,只有几个孩童在三颗槐树下玩耍。
走到巷子僻静处,曹华把小包裹背在肩膀上从院墙翻入了闲置宅院。
推开荷塘旁边屋子的房门,黑灯瞎火里面没有点灯,他轻手轻脚关上门,走到床边一瞧。
人不见了!
“嘿?”
他莫名其妙,桌上的干饼熏肉也没了,屋里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以为谢怡君已经离开,曹华有些可惜,正准备转身,忽然发现脖子冰凉凉的,一把雪亮长剑搁在上面。
他忙的举起双手:“大侠,是我。”
“苏轼啊...”
虚弱声音响起,长剑移开。
回过头,却见换了身黑衣服的谢怡君,杵着长枪走到桌前坐下,肩膀上也挂着小包,看来是听见动静,准备随时离开。
脸色苍白,但气色明显好了许多,谢怡君单手撑在桌上,无力笑了一声:“你这小太监,挣开绳子不跑还救我,现在又送东西,莫非...对我有所图谋?”
“姑娘。”他顿时无奈:“我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宦官,岂会有非分之想,你这样说可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腹。”
谢怡君醒来后发现伤口被包扎好桌上还留了干粮,便知道绑来的小太监心思不坏,否则她早就远走高飞,岂会在这里等到晚上,方才也不过是打趣一句罢了。
“谢了...欠你一条命。”
“举手之劳。”
他将包袱放在桌上:“你也去典魁司看过了,高手众多根本冲不进去,要不就这样回去吧。”
皇帝不想再看到京城出乱子,他身为典魁司二把手不能光吃饭不干事,又不想害人性命,只能劝这位造反头头离开,在他赚够银子之前别在京城给他惹麻烦。
谢怡君抬手打开送来的包裹,取出里面的伤药打量:“薛老狗杀不掉也罢,曹华必须死。”
“为什么?”曹华颇为无奈。
谢怡君面色微白,眼神却极为坚毅,大有不死不休的意思:“百花剑为人义薄云天深受绿林中人敬重,也指点过我,如今被朝廷杀了,我自然要报仇。”
他今天回去翻过案卷,当下皱了皱眉:“百花剑的事情我知道,围杀曹华被反杀,而且她造反本就是死罪,两军交战那有不死人的,你应该把仇算到朝廷身上。”
“我是江湖人,入蜀王麾下还是江湖人,冤有头债有主这是规矩,朝廷自有义军去对付。”
他见道理讲不通,只得问道:“好好的为什么造反?我见这天下挺太平。”
“太平?”
谢怡君眉头一挑,冷笑道:“宦官当道纳江湖败类为走狗,强征花石纲致使流民千里,每年却向敌国进贡岁银,百姓活不下去为什么不造反?”
“有这事?”
他微微蹙眉,这个世界毕竟和北宋不一样,说不定皇帝朝臣能阻止‘靖康之耻’的发生,就算阻止不了也不可能因此造反,那不是火上浇油嘛。
谢怡君见他不信倒也不奇怪,毕竟这里是汴京。
“我出生在蜀中,自小衣食无忧便以为天下都是这样....不过自从去了趟辽东后,才知道人能有多苦。易子而食析骸而爨,官府不救济也罢,连十二三岁的男孩都拉去充当苦役...男人没了就抓女人,最后连老弱也补上去,致使十室九空无人幸免...汴京有多繁华,那边便有多凄苦。”
说的很认真,曹华微微点头,但从小生活在新世纪,真想象不出外边的场景。
“银子都在贪官污吏手中,等我灭了朝廷便有军饷,再灭辽金,然后打到草原上去,我去过草原一次,那里的风...很美。”
房间里漆黑,只有窗外荷塘泛着点点星光。
听见谢怡君的豪言壮语,他摇头道:“灭辽金可不容易,北宋..咳,历代明君都没能做到的事情,可不是一句话便能做成的。”
“得民心者得天下。”
谢怡君挺起胸脯,眼神灼灼:“蜀王仁义宽厚,揭起义大旗四方应和,东有梁山的宋哥哥,河北田虎正在招兵买马,听说江南的几位前辈也在谋划,这是大势所趋,我为何不能做成?”
他揉了揉额头,这个世界形势和他了解的天差地别,没有辩驳的基础,只得提醒道:“别去梁山,朝廷已经注意到了,明年会派人前去剿匪。”
从卷宗里注意到梁山后,他自然留心,虽然只是个小水寨,但进了典魁司案牍库抽出时间肯定会收拾。
听见他的提醒,谢怡君点头轻笑:“梁山的人来请过我一次,不过那地方我呆不住...我见你一身反骨,要不加入蜀王麾下在京城当个探子?事成之后封你个侯爷,不会让你白忙活。”
听见这话,‘武安侯’曹华连连摇头,他又不傻,名正言顺的侯爷不当,干嘛去信反贼画的大饼。
“我还想多活几天,你伤好了便离开,最近黑羽卫查的严,等风声过去立刻出城。”
谢怡君叹了口气,倒也不坚持,造反这种事情要掉脑袋,不可能让每个人都心甘情愿。
--------
天色渐暗。
谢怡君从包裹里取出伤药,打开闻了闻,然后起身准备上药。只是伤口在后背,看不见摸不着有些麻烦。
曹华见状起身道:“我帮你,病不忌医。”
话虽说的不错,但这朝代女子,那能真当着男人面脱衣服。谢怡君眉头微蹙,拿着小药瓶,站在屋里略显犹豫。
他颇为无奈:“我是宦官,调去典魁司前经常帮宫里娘娘公主洗澡,你若是嫌弃,便罢了。”
说着,曹公公转身出门。
谢怡君犹豫少许,倒也不扭捏,转身走到床前:“是我得罪。”她褪去外衣露出脊背,纤腰白皙身材极好显出两个浅浅腰窝,挺翘曲线被黑色裙子挡住更添韵味,只可惜背上满是青紫伤痕。
谢怡君大方的趴在床上,偏过头轻声道:“麻烦你了。”
“无妨。”
他咳嗽一声,一本正经走到床前,解开女子后背的蝴蝶结和小衣系带...
略---
清理完伤口,其实满背淤青伤痕没有太多美感,也就腋下积压出的弧度诱人。他认真处理结痂伤口,此时倒也没了乱看的心思。
孤男寡女,夜深人静,气氛难免不对。
谢怡君趴在床上,不知为何脸有些发烫,便找了个话头:“宫里那些娘娘...长的好看吗?”
“一般货色。”
他撇了撇嘴,以前可从资料里面看过清代的妃子,那真是不堪入目,根本没眼前这个古代悍匪好看。
“是嘛!”
谢怡君若有所思,转眼看向认真处理伤口的曹华,凝视许久:“你长的挺俊,特别是眼睛,当太监可惜。”
剑眉如墨,眸可摘心。
京都太岁曹华一双眼睛,不知让多少人神往,更多人胆寒,见过便忘不掉。
被姑娘夸长得帅,他抬了抬眉毛:“自古红颜多坎坷,难得春闺梦里人,只希望姑娘日后,四季如春!”
这也算是一句祝福,彼此经历不同,曹华难以理解一个女儿家为什么要提刀造反,但心底里还是希望所有人平平安安,特别是这种志向高远的女子。
话太酥,谢怡君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嗤笑道:“你这小太监,油嘴滑舌又才气过人,若是生在江南,不知要祸害多少官家小姐。”
他呵呵一笑,重新给绷带扎了个蝴蝶结:“黑羽卫暂时不会找到这里,我给你送了干粮,等伤好了走吧,典魁司的人真的无处不在。”
谢怡君依旧趴在床上休息,轻声道:“好...日后若要找我帮忙,可以去茗楼找环儿姑娘,暗号:南边来了个大和尚。她自会帮你联系到我。”
他脚步顿住,沉默许久才说到:“我还没造反,这些事情以后不要乱说。”
当着典魁司二把手报暗号,他若真是京都太岁,明天那个暗桩可能得被千刀万剐。
谢怡君却是面带微笑,认真道:
“我信你!”
第六章 狭路相逢
夜色幽幽,清风徐徐。
搞定了最棘手的事心中轻松不少,开铺子做买卖当神豪的正事自不能忘。
阳春二月,杨楼街上官家士女歌坊舞姬皆有,文士游客人烟浩穰,花阵酒池香山药海,别有幽坊小巷,燕馆歌楼,举之万数,不欲繁碎。
东角楼对岸有酒楼名归云阁,与琵琶圆相邻,而汴京最大的妓坊茗楼也在这条街上。这等繁华地段看的曹华颇为眼红,只觉开酒楼太浪费,弄成珠宝铺子还不得日进斗金。
琵琶园为官家产业,每逢文坛盛事必在此举行,恰逢初春,以几位朝中大儒牵头的琵琶会是文人仕女关注的焦点,不少书生已经提前赶到,在周边打量景色酝酿诗词。
他在杨楼街兜兜转转,正寻思怎么盘下归云楼,便瞧见一个彪形大汉穿着书生袍从归云楼里跑了下来。
满脸懊恼的汉子眼尖,见到他如同看到救星,两步并作一步跑了过来:
“爷!”
此人名为尉迟虎,是曹华曾经的朋友,也是曹华唯一的朋友。其祖上是开国功勋,与当朝太祖是拜把兄弟,尉迟虎本人却是标准的纨绔子弟,最喜以探讨诗词为名,把无知少女拐回家添房。
他没见过尉迟虎,但凭这声‘爷’便猜出来人身份,整个汴京只有这位公子哥这么叫他,听寒儿说起过。
见汉子跑过来,他就连忙摆手示意不要乱喊,身形拐入归云楼旁边的小巷子。
尉迟虎喜滋滋的跑进小巷,看着面若寒霜的曹太岁,嘿嘿道:“爷,你这次得帮帮我,周邦彦那肆欺负人,竟然在茗楼花魁面前说我作的诗不行,我是谁啊,郑国公之子,和太子殿下称兄道弟...”
“得得得!”
他连忙抬手,有些受不了这傻子。周邦彦倒是听说过,北宋有名的大才子,不过年纪应当五六十,听说还和李师师有一腿,没想到还有兴致打击这傻子。
“有话直说,你作了什么诗,周公说不行?”
“周公?”尉迟虎眨了眨眼,倒也没在意这称呼,一扶头上方巾认真道:“前些天有人给家父送了只老龟,我当时诗兴大发,便作了首《大龟赋》:一个乌龟两丈长,乌龟壳子比山大,有朝一日翻过来,四脚朝天壳朝下。我爹都说霸气无双,他们竟敢说这不是诗,爷你给评评理,这不欺负人吗。”
他摸了摸下巴:“是挺霸气。”
尉迟虎一拍手掌热泪盈眶,当即转身便要上酒楼,嘴里凶神恶煞的说道:“这帮鸟人,曹公都开了口,看他们还敢不敢说我的诗不行。”
“等等!”曹华闻言连忙拉住他,身上脏水已经够多了,可不想再得罪人。
尉迟虎一愣,回头不解:“爷,难不成你也觉得我这诗上不了台面?”
你还知道?
他实在不好打击这傻子,犹豫稍许,轻声道:“诗不错,但不适合现在这气氛,国泰民安的,你咋能让乌龟翻过来?”
尉迟虎微微蹙眉,觉得很有道理,于是苦恼道:“这可咋办,那帮文人肯定在楼上笑话我,要不爷你给我作一首诗让我抄抄,对对对,爷你读的书多,随便来一首撑场面就行。”
这几声‘爷’叫的他都不太好意思,寻思了下,便招了招手:“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好好好!”尉迟虎忙的凑过去,认真聆听。
窸窸窣窣...
很快,尉迟虎便皱起眉,琢磨半天说道:“还不错,就是听不懂。”
他气不打一处来,抬手指向巷外:“滚!”
尉迟虎拔腿就跑,连忙窜上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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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发走尉迟虎,他转身继续打量归云阁,走了一圈发现太大,盘下来资金不够,便想在周围寻找稍小一些的铺子。
转了小半个时辰,能瞧上眼的就一间买豆花的小店,位置很不错,小楼二层窗纸已经蜡黄,倒影出老妪忙碌的剪影。
没男人在曹华不好上门谈生意,便转身往回走。
天色已晚,杨楼街游人陆续归家。
他在内河沿岸的道路上小跑,没有路灯乌漆麻黑,隐隐约约看到前方一个人影缓步行走。
女子肩窄臀圆倒是个好生养的,腰下风景颇为出彩,走在路上喃喃念叨:“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十分出神,快撞到岸边柳树才猛然顿住,又换个方向继续闷头念叨。
他顿住脚步,心中不免得意。
看来果然是镇住全场,也不知尉迟虎那肆有没有抱得美人归。
只可惜,很快前方女子便给出了答案:“最是一年好去处,绝色美人在皇都...虎头蛇尾...完全不是一个人写的,好奇怪....”
啥?最是一年好去处,绝色美人在皇都?
他愣了半天,也没想起自己啥时候给尉迟虎说过这两句。肯定是那没脑子的憨皮,为了讨好美人故意这么改的。
见前方女子愣愣出神都快走河里去了,他连忙开口:“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女子浑身一震,站在原地愣了好久,才喃喃说到:“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怪不得,原来是尉迟虎弄巧成拙...”
念及此处,女子猛然想起什么,兴奋转身小跑,想拜会一下作出此诗的大才子。
四目相对!
确认过眼神,是最不想遇见的人。
他满脸错愕,没想到前方女子,是来时差点被他侮辱的官家小姐,御史陈清秋的独女陈靖柳。
而身着罗衫的陈靖柳,走上前愣了少许,才认出乔装打扮的京都太岁。
上次惊魂之夜,她侥幸逃出来好几天都没敢出门,父亲官微言轻又没法给她做主,这个亏只能忍了,没想到这恶人会在半夜偷偷尾随而来。
“啊!”
一声尖叫,陈靖柳吓的魂飞魄散如同见了鬼,那还有半点诗兴,连连往后退去,脚步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又是一声痛呼。
他见状连忙上前想要扶起她,哪想到刚伸出手,陈靖柳便发疯似的爬起来,怒斥道:“我就是死,也不会从了你这恶人。”
话落,陈靖柳直接翻身一头扎进内河,想以死保全名节。
扑通!水花溅起!
“我去!”
他大惊失色,忙的跑到岸边一头跳了下去...
第七章 恶人
“救...咕噜咕噜...”
二月初春,河水依旧冰凉刺骨。
女子跳入内河便手忙脚乱的翻腾,眨眼便呛了几口水。
救溺水之人很危险,水性再好的人也不敢大意。曹华水性一般,在冰凉河水中游到女子跟前,想一拳把女子打懵又怕身体武艺高强直接给打死,只能强行箍住女子的上身往河岸拖。
女子被人死死搂住又在水中,情急之下只能乱蹬腿,想开口又被河水呛进嘴里。
“你....咕噜咕噜...滚...”
他在水中浮浮沉沉,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给拖到岸边,用手托着女子把她硬推上去,才抓住石阶爬了上来。
女子倒在草地上用力咳嗽,身体微微颤抖,发髻散乱,衣衫湿透紧贴在身上。
可惜,还没等他坐下来歇气,回过神的陈靖柳,又是一头扎向河水里。
他这次早有防备,猛扑过去把她按在草地上,怒斥道:“给我老实点!”
他是真的有点生气了,见过不要命的,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再跳一次他能不能上来都是问题。
陈靖柳发丝贴在脸颊上,湿漉漉的往下滴水,双眸中满是怒火与恨意:“狗贼,我就是死也不会成全你,你放开我..”
趴在草地上挣脱不开,陈靖柳故伎重演,偏头又一口咬在他手腕上。
绝望之下用的力气极大,手腕当即见了血,他疼的只抽冷气,想也不想就是一巴掌抽下去:“你属狗的?”
啪!
一声脆响在夜风中响起。
陈靖柳身体猛的颤了下,眸子瞪了老大,愣在当场,竟是给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打懵了。
他一句骂完,觉得手感不错下意识捏了捏,不过马上就反应过来。
完了,出事了!
“你..”
陈靖柳又颤了下,脸色赤红如血,这次是真的疯了,想要捂住身后痛处又不好抬手,气急之下竟是拔出头上玉簪,直接刺向男人胸口。
他自然不能等着被捅,抬手便抓住了女子纤细手腕。
陈靖柳几乎是张牙舞爪,挣脱不开又要咬人。
啪!
又是一声脆响。
女子又呆住了,双目几乎喷火,羞愤与吃痛表情交相浮现,脸红到脖子,又逐渐发紫。
他摆出恶人模样,反正打了第一次,也不差第二次第三次,抬手又是一下。
陈靖柳吃疼之下浑身猛颤,脸红的发紫,盯着他气急道:“我.我..”
啪!
他横眉竖眼冷声道:“你能奈我何?救你你不感谢,还想弄死我,真当我是泥菩萨?”
“你...”女子气的说不出话来,刚吐出一个字,身后又挨了下。
略..
半晌后。
生性贞烈之极的陈靖柳,竟是除了哭找不到反抗的方法,张口就挨一下,只能急促喘气恶狠狠瞪着他,动也不敢动。
曹大官人见总算把这疯女人制住,松了口气,哼了一声:“这才像话,我还以为你不怕疼,怕疼就别死,要是我听到半点把人逼死的风声,第一时间就把你爹抓进典魁司。”
遇见这种一根筋的女人,不放点狠话真不行。
果然,陈靖柳胸口急剧起伏,憋了许久,终还是鼓起勇气开口:“你敢!”
啪!
“我怎么不敢?”
他用大拇指指向自己:“京都太岁,杀的人比你见的都多,有本事去告御状,看圣上信你还是信我。”
陈靖柳气的浑身乱颤,面对这位高权重的大恶人,竟是找不到半点申冤的方法,抽泣了两声,爬起身便走。
曹华怕她又寻死,跟在后面继续道:“你要是敢作死,我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陈靖柳顿住脚步,直愣愣望着他,悲愤道:“你到底要我怎么样?不让我死又不让我活,你..你..”
说不出话,女子又转身小跑。
他跟着随意道:“别死就行,我以后见你躲着走,咱们两清。”
“好,这是你说的。”
陈靖柳脚步渐快,走到青莲巷口瞧见一个等待的老人,再也压抑不住委屈,哭着便跑回了巷子。跨入院门的瞬间,还忍不住揉了揉痛处,看样子确实委屈急了。
巷口老人头发花白,身着儒衫颇为威严,见陈靖柳梨花带雨满是委屈,身后还跟了个鬼鬼祟祟的男人,顿时火冒三丈,上前呵斥:
“大胆宵小,竟敢在...”
曹华在水里洗了个澡,伪装早就没了。老人话未说完,便看清了他的面容。
老人脸色微变,连忙欠身道:“下官见过曹都督!”
他顿住脚步,摆手道:“免礼,注意那姑娘,别让他寻死。”
“诺!”老人轻声回应,但话语中的不客气却没有半点掩饰。
他知道理亏,当着人家长辈面前也不好解释,转身便离开了巷子。
走了一截,他又看向自己的手掌,觉得好像是有点过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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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进小院不大,西侧厢房内亮着灯火。
陈靖柳哀愤交加,手里拿着剪刀比划了几次,却又不敢下手。她不怕死,但她怕连累了一生清廉刚正的父亲。曹贼从来说到做到,说杀人全家绝不留一个活口。
一个女儿家被当街欺辱却求死不能,陈靖柳本就重名节性格贞烈,此时气愤大过委屈,却又无可奈何。
犹豫稍许,她还是把剪刀扔在地上,趴在闺房绣床上小声抽泣,之所以不坐着,是因为曹贼下手毒辣真的很疼。
“唉...”
窗外,侍郎陈清秋摇头苦叹,听着女儿委屈的哭声,他摇了摇头:“为父...明天参他一本,这些个王侯子弟,实在太无法无天。”
“算了...爹爹你早些睡吧。”
上书弹劾武安侯曹华?折子都过不了薛九全那关,无非是自讨苦吃罢了。
陈清秋官微言轻,负手站在窗外犹豫许久,还是开口劝慰:“对门林冲那孩子人不错,夫人出意外后至今未续弦,要不...你就嫁了吧,也省的被人惦记...”
“爹爹!”
陈靖柳翻身而起:“冲哥哥人好不假,可我嫁了他又能如何....林家嫂嫂不照样...”
“闭嘴!。”
陈清秋面色温怒:“林冲一身好武艺,寻常人还是能对付,只是当时高太尉势大...”
陈靖柳本就有气,闻言冷声道:“高俅官拜太尉,高衙内还不是被曹华砍了脑袋,冲哥哥连高衙内都惹不起,遇见曹贼又能如何?”
说起高衙内这事,其实算是狗咬狗,起因是臭名昭著的高衙内,学着‘京都太岁’的名号搞了个‘花花太岁’,然后出门总说‘本太岁’,把曹太岁惹毛一剑给剁了,事后天子知晓也只是罚酒三杯,完事。
这也是尉迟大官人见面就叫‘爷’的缘由。
陈清秋劝不动也只得作罢,叹气转身离去。
陈靖柳坐在床上哭了会,又觉得方才语气太重,换上干净衣裙,起身泡了壶茶端进书房,欠身赔了个礼。
这样的小门小户在京城数不胜数,遇到只手遮天的权贵,除了逆来顺受又能如何。
陈靖柳只希望那曹贼说的是真的,以后不要再来骚扰她,否则她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八章 都督的日常 上
回到踊路街的武安侯府,已经满城寂寂无声。
两盏灯笼下,身形修长的侍女寒儿,正举目四顾等待。寒儿是薛九全的义女,因为是女儿身无法入朝为官,眼神毕竟凌厉又不适合入宫服饰天子,只能当曹华的丫鬟。说起来二人是青梅竹马,但寒儿很怕曹华,彼此武艺相差太多。
“寒儿,还没睡?”曹大官人拎着湿漉漉的袍子,快步小跑到府门外打了个招呼。
寒儿松了口气,忙的上前欠身一礼:“公子,我以为你又...”说道这里,寒儿觉得不敬,又停了下来。
昨天公子莫名消失一夜,去向她自是不敢问的,但天天都这样神出鬼没,典魁司的事情无人打理必然会乱套。
他呵呵一笑,边走边脱衣服:“方才出去逛了圈,有事嘛?”
寒儿唤来丫鬟取过干净衣袍,然后从书房里拿来一沓案卷:“近几日公子公务繁忙,典魁司呈上来的案卷尚未批阅,还请公子过目。”
典魁司名义上是天子近卫,实际上算是皇帝的耳目,有监督朝臣的职责。他看不懂这些乱七八糟的,在屏风后面换着衣服随意说道:“寒儿,这些事情你也得多磨砺学习,以后可以自己判断,遇上无法决定的事再来向我请教。”
上司减负的常用手段,他玩的是出神入化。
寒儿受宠若惊,她从未想过能坐镇典魁司,莫名给了这么大权利,愣了半天不知该如何应对。
“我..我...”
他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坐在椅子上,颇为赞许的打量站在屋中的丫鬟:“学海无涯,你要不忘初心,莫要给了点小权利便得意忘形,这也算是对你的一番历练。”
“寒儿不敢,谢..谢公子大恩。”
寒儿抱着案卷,当即要跪下。
他连忙抬手:“出去吧,我要练功了,怕伤着你。”
京都太岁曹华,有‘腰悬三尺剑,一笑便杀人’的名头,武艺不是一般的高。现在的他半点功夫不会,但装还是要装一下的。
寒儿连忙点头,起身走了几步,犹豫少许,又从案卷中出去一张纸,回身放在书案上:
“公子,这是近半个月要死的人,还得请你过目一二。”
他一愣,拿起‘本月处决名单’撇了一眼,全是一帮子小官小吏,有指责朝廷大员卖官、某某吞并百姓田产的,也有各路反贼溜进汴京的探子。
既然呈到了他的书案上,自然不用经历三省六部的批阅,随便找个由头人间蒸发即可。
“大多罪不至死。除了几个探子按律处置,其他人你看着办。”
“啊?!”
寒儿一愣,这张纸上的人,可都是被各方大员点名要死的,呈给公子只是让他选择死法而已。
“公子!”寒儿犹豫片刻,欠身道:“若是不杀,各位大人定然会有微词,不好像义父交代。”
他揉了揉额头,略微回想一下:“那就随便找个差事发往外地,威胁警告一番,短时间内不要让他们回京闹事,反正也算人间蒸发,那些个大人应当不会管这些小事。”
寒儿点了点头,终是不敢违逆公子的意思,转身离去。
曹华只想当个裱糊匠,不想手上染血,又叮嘱道:“以后典魁司要暗中弄死人,必须先请示我。”
“诺!”寒儿认真点头,这本就是公子的权力,她自然没有疑问。
稍许,丫鬟绿珠端着水盆进来伺候洗漱,低着头不敢乱看,路倒是记得很熟,捧着毛巾规规矩矩站在一边。
他不习惯让人伺候着,挥挥手便让她下去休息。
诺大的武安侯府,其实也就寒儿丫头敢说话,其他两个小丫鬟,玉堂十五岁性子古灵精怪,可只要他在便永远躲在厨房烧水,什么事都让稍大一些的绿珠去做,而绿珠则是个性格柔弱的姑娘,哈口气都能把她吓得跪下,他对此十分无奈,有时候暗暗寻思,怕是让绿珠暖被窝这丫头都乖乖的先把床铺好,让做什么便做什么。
当然,这只是个比喻。
偶尔在‘自个家’闲逛,透过院墙还能听到寒儿教训两个小丫头“公子又不会吃人,把你们买回来伺候人都不会...”云云,玉堂总是嘻嘻傻笑讨好,绿珠则低着头和闷葫芦一样,把寒儿气的不轻。
寒儿其实年纪比她们只大一岁,不过心性早已成熟,兼职管家、车夫、护院等等,除了心狠手辣了些,其实是个很能干的小姑娘。只是寒儿对他的崇拜很明显,不管他说什么都当做金科玉律,偶尔闲逛还能看到寒儿拿着个小本子,记载着他曾经说过的一些话,上面写满了批注,比如‘店里、戏剧学院毕业’等等,看样子是没听懂又觉得‘大有深意’,不敢问只能自己琢磨。
他自然是不会解释的。
夜色渐深,三个丫头都已经睡下,寒儿住在隔壁院落,玉堂和绿珠便轮流在他的院子侧屋候命,只要玉堂睡在侧屋,他总能听见小老鼠咬零食的声音,声音很小,但他听力极为敏锐,可以说连吃瓜子还是糕点都能听出来。
他自然是不会制止,只是觉得好笑,若是咳嗽一声,估计能把这小丫鬟噎死。
书房中空旷清幽,除了几样家具再无他物,连摆设物件都没有,只在靠墙案几上放了把雪白长剑,算是天子赐的‘尚方宝剑’,作用差不多。
独自坐在书桌前回想这几天的经历。被人刺杀一次,被人拍晕两次,反正没遇上过好事,开铺子做生意却没有半点头绪。随便露个面都能把人家姑娘吓的自杀,连贴身丫鬟都不敢在他面前开玩笑,说实话日子过的有些太枯燥。
思索片刻,从书案上取来了那把折扇。
“剑仙自古多情...还是个中二病患者...”
他勾了勾嘴角,用纸刀小心翼翼揭下扇面。
以前做珠宝生意,靠手艺吃饭,摸爬滚打白手起家,直到拥有一家连锁珠宝行,全靠一双巧手。曾经刚发家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坑蒙拐骗造过假,手艺用以假乱真形容也不为过。
以前的身体虽然不会武功,但手上功夫极为出彩,做精细活‘闭眼穿针’是基础,他要想的话在米粒上刻一首‘兰亭序’也不是不行。
这具身体虽然武艺高强,但长年习武手指力量太大,做起精细活来反而有些掌握不住。他要开铺子做生意,得先把曾经的技术慢慢练回来。
不出片刻,扇面完好无损的揭下,他取来宣纸,思索片刻,用毛笔写下了:‘我是好人!’四个字,加一个感叹号。
以前没少在玉器金器上铭刻古文,毛笔字还算拿得出手,能临摹各位书法大家的笔迹,只是匠器十足,有其形而无其意。
扇子有两面,写完正面,他皱了皱眉,琢磨许久,才提笔又写了四个字。
写完之后,曹大官人颇为满意的点点头,脸上带着几分得意...
第九章 都督的日常 下
清晨时分。
曹华从百丈豪宅中醒来,在温顺丫鬟的伺候下洗漱穿戴,乘坐八个大汉抬着的御赐雕花步辇,带着一百多个狗腿上班。
典魁司距离侯爷府半条街的距离,走路的话一盏茶功夫就能到,不过有被人绑走的经验后,他再也不敢明目张胆散步过去,该搞的排场还是要搞。
典魁司内有三千人,两千天子近卫和一千探子,设三十名虞侯三名副使,组织构架就是个简化版的锦衣卫。
‘都督’是虚职,他的职位按理来说是内官,说简单点就是档案在大内,和宫女内侍在一起是天子左右近臣,与‘外朝官’不一样没有上朝参政的资格。而所谓的阉党是由薛九全和李彦为首的组织,李彦掌管西城所,薛九全掌管典魁司,而他则是薛九全培养的接班人。
照理说他本该是个太监,不过薛九全想传香火,以身体残缺影响练习武艺为由,把小时候的曹华给保了下来。这个理由也得了天子赵诘的采纳,他看中的是曹华以一当百的身手,又不缺伺候人的太监,为此还赐下篆刻‘武安天下’的一把宝剑,让他可以在顺理成章在外办事。
不过,北宋六贼之一的李彦好像对此颇有微词。
他每天的工作就是看探子送上来的消息,从中判断出有没有追查的必要,比如说某位大人忽然出现在平时不去的地方,或者是某某会见了某某交谈了半个时辰。
要从这些乱七八糟的信息中判断背后是不是有什么预谋,没有从小锻炼的经验和嗅觉是做不到的,他自然是看不懂,都是交给寒儿去分析。
中午的时候在书房用过午膳,便要安排留守的黑羽卫操练,五步十三枪翻子拳等,他半点不会,只能让留守的副使上台带头。
典魁司三名副使,鹰爪房的头头名陆尘,糟老头一个,每天就坐在典魁司大门外冒充门房,专门吓唬过来传讯的差役。
黑羽卫的两个副使,一个是‘金枪手’徐宁,善使钩镰枪独步天下,在梁山大聚义时排行第十八,不过在这地方没被赚上梁山,他来了自然也不会让自个小弟被拐跑,不过徐宁被谢怡君三枪撩翻打懵后,好像正在怀疑人生,没缓过来闷头休假。
还有个副使是李百仁,江湖上有‘断峦刀’的美誉,一口九环大刀耍的花里胡哨,不过以前混江湖在东京难免低人一等,见谁都很客气。
至于三十名虞候,曹华没功夫记名字,反正他安排好手底下几个人就行,等赚够银子时候差不多,便可以隐姓埋名远走高飞,也没真想当一辈子‘京都太岁’。
说到挣银子,目前还没有半点头绪,曹华坐在书案后喝茶有些索然无味,见寒儿一直坐在案几后面翻阅案卷,一本小册子都来回翻了不下十遍依旧装着很认真干活的模样,不禁觉得好笑,想了想开口道:“寒儿!”
“在!”
寒儿连忙起身,恭敬站到了案前。
曹华在纸上写了一大堆东西,吩咐道:“去帮我找点东西。”
他要开始规划珠宝铺子,所卖的珠宝首饰自然不能全在汴京进货,得造几样足以让人惊艳的首饰吸引眼球,凭借他的手艺和现代美学的积累,缺的只是工具罢了。
而且同是炎黄子孙,既然来了这个‘大宋’朝又身具高位,能尽绵薄之力他还是要尽的。
寒儿接过纸张瞄了一眼,发现是‘凿子’‘改锥’之内的东西,轻轻点头出了门。
他坐下开始构思草图,毛笔用着不顺,便用笔杆削尖了一头将就用。
只是还没开始下笔,出去没多久的寒儿又回到了屋里。
只见八个大汉抬了一大堆道具过来,还有小厮捧着一个木盒,里面装着:剔骨刀、刮刀、放血刀、钢针....
十八般刑具应有尽有,大到老虎凳小到木夹,有的连曹华都说不出名字,最后面甚至还抬进来一个不知放了多少年的木驴!
“我去!”
曹大官人脸色大变,一个激灵跳起来:“寒儿,你想做甚?”
他可是公子,这小丫鬟心有歹意,也犯不着上木驴吧!他要是坐上去...
一阵恶寒!
寒儿莫名其妙,低头恭敬道:“公子不是要找这些吗?”
我找这些搞毛?
他气不打一出来,知道寒儿回错了意,连忙摆手道:“找个珠宝匠,把他的家伙事给我整一套就行,这些东西都收走。”
寒儿连忙欠身,挥手让下属都出去。
曹华颇为无奈,坐回书案继续开始起草火铳与首饰的结构图。
寒儿本想出去,只是见公子倒持毛笔,不禁有些奇怪,小心翼翼问道:“公子,你...”
“不懂的事情,不要乱问。”
他摆出公子架势,颇为沉稳的回了一句,寒儿立刻收声,规规矩矩的往外退去。
“顺便给我找些鹅毛,粗一些长一些的。”
“诺!”
接下来两天,他没有出门,都在典魁司里埋头设计草图。珠宝首饰毕竟是本行不废脑子,火铳却是得仔细琢磨,而且还是当务之急。
他挂着黑羽卫都督的身份,是皇帝身边的大内高手,三千天子近卫的话事人。先不说被人打闷棍这等奇耻大辱,万一那天皇帝出门闲逛他随行,遇到个刺客他不就暴露了。
要是皇帝受伤,他这当侍卫的估计得被千刀万剐。
他对精巧机械本就有天赋,火铳这种简单结构的物件,凭借记忆便画出了火铳的大概图纸,这些苦活肯定不用自己做,让寒儿顺便去找几个工匠琢磨即可。
火铳只要成形,便可以交给朝廷批量打造,火炮也可以提上日程。
不管这个世界会不会被战火波及,有备无患总是没问题的,凭借先进火器挡住外族入侵是他目前的打算,他毕竟只是个商人,做生意挣钱或许信手拈来,打仗什么的却不是强项,凭借科技碾压救国,是他目前能想到的最简单的方法。
安排好这些事情,二月初九这天,曹华早早下班开溜前往杨楼街,继续寻找合适的铺子...
第十章 同行
暮色时分。
曹华来到杨楼街石泉巷,先去宅院房屋里看了一趟。屋里干干净净连血迹都擦去,收拾的整整齐齐。谢怡君已经离开,只在桌上放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愿你也四季如春’
他拿起纸张打量几眼,倒是颇为佩服,受了那么重的伤几天就能行动自如,还真是一个女悍匪。
走了就好,只要不在京城给他惹事就行。
天未全黑,街上已经华灯初上,飞檐楼宇之间士子淑女来来往往,又有商贩走卒来回穿行。
他依旧乔装打扮,着白袍手持折扇,装作游玩的书生。琵琶楼的诗会开始预热,偶尔有车辆在街上停下,一些文人出门迎接,‘先生、兄台’等等客套话语不停。
以他的名声进去铁定冷场,在街对面观摩少许,没瞧见认识的人,便走向那间位置极好的豆花铺子。
豆花铺子不大,但正好开在一件首饰铺子跟前,常言物以类聚,只要东西好不怕竞争,开在大店旁边引流是最简单的成功法门。
他整理衣冠,进入铺子叫了碗豆花后,坐在小桌上与店老板攀谈起来。铺子是五十余岁老夫妻开的,听闻他想盘下铺子,当即就没了好脸色,让他吃完走人。
他白手起家,也是一步步走过来的,应付这种小场面游刃有余,硬生生磨了小半个时辰,都快把自己磨成上门女婿,才说动这对老夫妻。
罗里吧嗦间,铺子外进来一个女子,身着暖黄色罗裙,身材极为娇小,打扮的倒是花枝招展,进来第一句就是:“冯大娘,两碗豆花,带走。”
傍晚时分铺子没人,来人又长的太娇小,曹华难免注意到,回头打量了一眼。
娇小女子举止随意,不像是这个时代大家闺秀,穿着配饰却又不是俗物。
他以为是周边某家青楼的姑娘,不自觉的抬了抬眉毛。若真是,价钱恐怕不便宜,改时间得去拜会一下。
身着暖黄色衣衫的娇小女子察觉到男人不怀好意的目光,脸色顿时一沉:“书呆子,你看什么看?”
话语泼辣,没有半点小家碧玉的模样。
他颇为讶异,这些天被‘奸贼’‘阉人’骂的太多,听到一句‘书呆子’,倒是感觉不错。他像模像样的抬了抬手:“在下苏轼,得罪姑娘之处,还请见谅。”
铺子的老妇人走出来,连忙笑眯眯的打岔道:“沈雨,你和这书生计较啥,他身家清贫,考取功名又年年不中,只能和夫人相依为命,也是个苦命人,若非如此,那需要盘下豆花铺子谋生计。”
曹大官人面不改色,自顾自的吃着豆花。
名为沈雨的女子是隔壁百宝斋的掌柜,她听见这话不禁狐疑,上下打量几眼:“你这书生,也会做豆花?”
曹华呵呵一笑:“学海无涯,哪有人天生什么都会的。”
娇小女子皱了皱眉,素不相识倒也不好多说,用食盒装了两碗豆花便出了门。
曹华继续和老夫妻商讨,乱七八糟说的一堆。老夫妻闺女嫁的好,开铺子不过是打发时间,百两官银的高价总算打动了二人,盘下了这间二层小楼。
以前的‘曹华’为了维持无欲无求的人设博取天子信任,财产除了一栋朝廷赏的武安侯府再无他物,百两纹银还是他从管家寒儿手里蒙过来的,是他能掏出来的最高筹码。
搞定了铺子问题,接下来就是装修、工人、货物等等,他暂时没有闲钱,身为‘京都太岁’也不能亲自出来当掌柜,还得先找个白手套才能开始。
当然,这些都得慢慢来。
他走出豆花铺子,只觉得总算在这个世界迈出的第一步。看着满大街的夫人小姐带着做工粗糙不堪的首饰,如同看到了一个个行走的提款机。
古人的手艺不一定比现代人差,也能做出巧夺天工的东西,但他是曹华,放在现代也是一骑绝尘的珠宝大师,论起手艺活他是真的目中无人。
不过流行元素这个东西是随时变化的,直接按照现代的审美打造首饰,必然被人视为异类难以接受,要想一炮而红还得借鉴当前汴京流行的款式。
曹华站在大街上,目不转睛的打量路过的小姐夫人,自是惹了不少白眼。不过好歹也算面如冠玉,两撇八字胡碍眼却也不影响整体美感,几个姑娘面带羞恼,偷偷撇了个嗔怒眼神,弄得他一阵心绪不宁。
古香古色的美人果然别有风味,这种羞答答的模样,到是很合曹大官人的胃口。
他一扶头上方巾正想上前搭讪,邀请几位美人回侯爷府‘探讨诗词’,旁边一阵吵闹突然传来:
“沈掌柜,你这么做买卖,就不怕砸自家招牌?”
“李雅,你莫要血口喷人!”
转眼看去。
杨楼街百宝斋外,几个书生打扮的人围在门口,为首青年男人衣着华贵,腰上挂着两枚玉佩,分别刻有‘乐山’‘乐水’。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
两块玉佩的寓意倒是不错,用料上乘,只是男人却是满脸不悦,轻摇折扇望着百宝斋门口的娇小女子:
“这簪子本是送给李姑娘的,哪想到竟是个破烂货,还好本公子没拿出手,不然..”
啰啰嗦嗦一堆。
男人手上拿着一个木盒,里面装着一只玉簪,花鸟簪,做工倒是精美,但在他眼里太过平庸算不上夺目。
沈雨气的面色铁青,叉着腰站在门口怒声道:“李家也做首饰生意,你是李家的人,岂会在我铺子里买东西。”
珠宝行当在汴京不算大生意,与布帛、瓷器、茶叶等没法比,但汴京的繁华也蕴育出了几个大商贾,其中以李家、王家居首,连宫里的娘娘都喜欢这两家的首饰。
李雅是外城李家的少爷,听见沈雨的反驳,他冷笑道:“今日到茗楼会友,让下人过来照顾你家生意。你不感激也罢,还如此冷言相待,我问你,这簪子是不是你家铺子的?”
各家铺子的首饰工匠不同,自然各有特色。
沈雨不用仔细看便知道出自百宝斋,她咬了咬牙:“我家的簪子,每一只都检查过,绝不会卖给你残次品。”
“哼。”
李雅本家做珠宝生意,自然也是行家,若非抓住了把柄岂会找上门。他将簪子递过去:“你自己看,若是不承认便罢了,我李雅也懒得和女人计较。”
杨楼街本就繁华,围观的夫人小姐众多,许多人皱眉交头接耳小声议论,还拔下头上发簪仔细打量,显然也在百宝斋买过东西。
若是被当场指出滥竽充数,明天生意便会少八成,毕竟这条街上不止一家首饰铺子。
沈雨接过木盒仔细打量,里面是店里的招牌碧玉花鸟簪,整体由碧玉雕刻而成,连夜新铭刻了两行小字:‘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尉迟大官人的绝句,这两天可是流传甚广。
玉簪造价昂贵,又蹭了两句诗热度,很受姑娘们喜欢,今天一推出就卖出了八只,皆是富家公子卖去讨好美人的。
簪子本身没有问题,但两行细小的字却出了点纰漏,‘潤’字笔画太多,最下方一点下刀不稳,导致多了分毫破坏了工整美感。
这点小瑕疵寻常人不仔细看根本找不出来,但这只簪子落在行家手上可就不一样了,和丹青圣手的画歪了一笔同理,是价值连城与一文不值的区别。
“怎么,没看出来?”
李雅笑容玩味:“为商者以诚为本,连夜赶工做出来的东西,不仔细检查就敢卖二十两纹银,我看你沈家是掉进了钱眼里,你以为我李家连夜做不出来?只是不想砸了招牌罢了...”
接下来李雅就开始和诸位小姐夫人说起自家的工匠如何认真,也有同样的簪子,绝不会有瑕疵。其目的不言自明。
娇小女子气的浑身轻颤,只是理亏在先她不好反驳。
曹华靠在百宝斋的柱子上,看的是津津有味,都是做坐珠宝生意的,他岂会看不出其中门道。
定然是百宝斋有了好主意,连夜赶工做出了这铭刻诗句的簪子大受欢迎。而竞争对手反应慢了一拍,所以找到机会来砸场顺便拉生意。
不过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在纤细玉簪上铭刻文字必须一刀一笔成形,对工匠的手艺要求极高,两刀和一刀的痕迹天差地别,后期也不可能做假,百宝斋这个亏是吃定了。
看看,这就是不专业的下场。
遇上知假买假的职业选手,一赔十都是轻的,砸了招牌破产倒闭都有可能。
他摇头暗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正准备离去,头顶忽然一疼。
“小心!”
“哎呦!”
男女的声音同时响起。
一声闷响,紧接着东西落在地上,‘乒乒乓乓’弹了好几下。
一根木棍!
还有这么暗杀的?
他捂着头顶连忙避开几步,恼火的抬头看去,却见百宝斋二楼窗口,一个女子掩住嘴唇满眼惊恐。显然是方才在窗口看戏,不小心将支撑窗户的木棍给撞了下来。
“公子,你..你没事吧!”
第十一章 唯手熟尔
杨楼街上,百宝斋下。
曹大官人捂着额头看向上方的窗口。来了后基本上每天一次意外,他都快习惯了。
“公子...你没事吧?”
百宝斋二层小楼上,女子依在窗前,掩着嘴唇满眼慌乱。
他见不是刺客,稍微松了口气,摆了摆手:“没事,以后小心点。”
揉着发疼脑壳,他瞧向那女子,忽然又觉得不对劲。
这场景...咋和潘金莲初遇西门庆一模一样!
抬头仔细打量,还真是个姿色不错的女人,他抬了抬眉毛开口问道:“姑娘,你不会叫金莲吧?”
窗边的女子一愣,不明所以歉意摇头:“小女子姓苏名香凝,并非公子所说的人。”
曹华松了口气,从地上捡起木棍,用力抛了上去:“你差点把我吓死,高空坠物很危险的,要是砸到西门庆你可有的罪受..”
“小苏!”
正说话间,一阵愤怒的娇呵声传来。
与人吵架一肚子火的沈雨,转眼瞧见自家姐妹被人调笑,气冲冲的走到窗户下方仰头道:“你进去,这书生不是好人,小心被他骗了。”
苏香凝冲着曹华歉意一笑,便关上了窗户。
曹华倒是满脸无辜,受伤的可是他!
他还没原形毕露,什么叫不是好人?
沈雨插着小腰,如同泼妇一般,气冲冲的道:“你这书生想做甚?这可是我百宝斋的地盘,知道我爹是谁嘛?”
我那知道你爹是谁,总不能是沈万三吧!
心里这么想,他表情却是彬彬有礼撒开折扇,露出四个大字,歉意道:“姑娘误会了,苏某只是好奇,过来看一看。”
沈雨微微蹙眉,盯着折扇上四个大字,表情十分古怪,目光越来越凶狠。
他低头看了一眼,却见折扇上‘为所欲为’四个大字极为显眼。
额...拿反了。
他连忙把扇子收起来,讪笑道:“圣人云:其身正,不令而行,身不正,虽令不从。做事要按心中所想,我苏太白寒窗十年,‘为,所欲为’四字,乃立身之本..”
“行了行了!”
沈雨最怕遇到满口大道理的穷酸书生,只觉头皮发麻,挥了挥袖子:“本姑娘烦着,琢磨你的豆花铺子去。”
他有模有样行了个书生礼,转身告辞。
百宝斋外,听到话语的李雅,此时却走了过来接过话头:“兄台此言有礼,商贾之家当以诚为本,这百宝斋开门做生意,却做着昧良心的事,实在愧对圣人教诲。”
“姓李的,你有完没完?”
沈雨气的不轻,被逮住往死里咬,换谁也会恼火。她气冲冲道:“我退你银钱便是,如此咄咄逼人,算什么男人。”
李雅轻轻摇头:“本公子不缺银子,这簪子不用你退,便当我花钱买了个教训。”
这是认死了要让百宝斋丢人。
沈雨心思百转,咬了咬牙道:“你既然觉得簪子有问题又不愿意退,按规矩给你修缮好便是,有什么大不了的。”
李雅闻言笑意更甚。修好?玉器这东西若是能修,传国玉玺何必用黄金补个角。
“好,你要是能将这玉簪多出来的一点抹掉,我便承认是无理取闹。要是弄巧成拙,那就别怪我嘴毒,大家都是做生意的,要经得起批评。”
李雅不是没脑子的人,话很直白却没有半点问题,谁让百宝斋理亏在先。
沈雨哼了一声,拿着木盒便回到了铺子里。
曹华倒是对这怎么修缮颇有兴趣,跟着一对夫人小姐混进铺子,伸着脖子打量。
百宝斋是个大铺子,里面的管事正焦头烂额与退货的大家闺秀解释,伙计从后方找来了工匠。
工匠五十来岁,头发花白穿着贵气,被称为‘吴巧手’,是沈家手艺最好的匠人。
沈雨小声与吴巧手说了几句,他便接过玉簪仔细打量。
不出所有人的预料,哪怕是以手艺出神入化闻名的吴巧手,也是没办法修补。玉器不是金银器,毁了便是毁了,除了削去一层没有办法恢复刻痕。玉簪本就纤细,再削去一层就成了针。
沈雨脸色铁青,在杨楼街开铺子靠的就是名气,来往达官显贵不缺银子,若是修不好被李雅拿去大肆宣扬,还有谁愿意到她的铺子里买首饰。
可被人抓了把柄,连家里最好的工匠都没办法,她又能如何。想了想还是压下火气,准备赔李雅一大笔银子了事。
“沈姑娘,能不能给我看下?”
便在此时,一个声音传来。
众人偏头看去,一个白袍八字胡的书生,笑眯眯的走到了跟前。
沈雨皱了皱:“你一个书生,能看出什么?”
同为读书人,李雅以为是来助阵的,便含笑道:“沈掌柜,开门做生意还有不让人看的道理?”
沈雨被这句话怼的够呛,犹豫稍许,还是把玉簪递给了曹华。
曹华拿再手上随意打量,不由皱眉,用料尚可,细看做工确实粗糙。他冲着站在旁边的老工匠勾了勾手指:“借刻刀一用。”
吴巧手是行家,从持簪的动作便瞧出是匠人的架势,只有工匠才会刻意握住没有花纹的位置,以便观摩和精修。
反正是一根废簪子,吴巧手没有迟疑,把纤细刻刀递了出去。
沈雨脸色一沉,还想说什么,却见面前的白衣书生都没仔细打量,便用刻刀一顿操作。
“你做什么!”
沈雨本就有气,顿时急了,想要抬手制止,却被身旁的老人拦住。
众人不明所以,吴巧手却是满眼惊讶。
一般来说雕刻玉器,特别是轻巧物件,必然要先固定好才下刀。这个白衣书生,却是一手持刻刀,一手持玉簪,手指轻轻旋转,刻刀在玉簪上游走不停。
两只手同时移动,却稳的令人发指。
这不亚于在大浪孤舟之上作画,身随大浪起伏,稍微一点颠簸不同步,便能让整福画卷出现瑕疵。
李雅和几个朋友本来只是看戏,此时也察觉不对,这小书生竟然还是个行家。
碍于工匠规矩几人都没有凑近,以免磕碰导致意外。倒是在场的小姐夫人们不明所以,好奇盯着那古怪书生。
片刻后,已经可以看到玉簪上的浅浅纹路,是一朵朵牡丹花,串联在一起。
沈雨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小声问道:“吴伯,他在刻什么?”
吴巧手目不转睛盯着书生的手法,良久长声感叹:“刻什么不重要,从头到尾一气呵成,没几十年浸淫练出来。”
“嗯?”
沈雨皱了皱眉头,仔细打量,才发现那个书生竟然从头到现在没停过手,巴掌长的纤细玉簪几乎布满花瓣纹路,依然显得游刃有余。
这是人?
几个做珠宝生意的行家,此时也看出门道,李雅满眼错愕,没想到还能遇上这种能工巧匠。
不过他也有些奇怪,工匠靠手艺吃饭,年纪越大的匠人地位越高,没有常年累月的沉淀不可能有这般手艺。这个白衣书生虽然有两撇胡子,但看起来不过二十上下,难不成从娘胎里还是练的?
这便体现出了穿越客的优势。
曹华握刻刀的时间可远不止二十年,哪怕最后事业有成生意做大,出于爱好也没丢下这吃饭的本事。
不过毕竟不是自己的身体,还没熟悉力道和手指尺寸,如同带着厚重皮手套干活很别扭,换做以前,这种没啥技术含量仅凭经验的活儿,他闭着眼睛仅凭感觉都能刻好。
片刻后,曹华收起刻刀,来回打量几眼,仍觉得不满意,偏头轻笑道:“手生,只能刻成这样,你们看看。”
几个人凑上来,吴巧手接过,旋转上下仔细打量,良久没有说话。
沈雨眯着眼仔细瞧了半天,才发现从‘潤’字多出来的那一刀为开头,在玉簪上挽出数十朵花瓣,花瓣彼此位置大小不同,但花瓣形状和边沿弧度都是一模一样,与那十四个小字融为一体浑然天成。
这等手艺,用巧夺天工来形容也不为过。
吴巧手自认花些心思,可以做到不相上下,但他绝不敢说能信手拈来。一刀下去化腐朽为神奇,直接让废簪子挑不出半点毛病比店里卖的更加精美,需要的可不止是手法,还有自身对珠宝首饰的理解。
换在现代,这个叫‘美学与设计能力’。
沈雨观摩许久才回过神来,惊喜交加望向那含笑挑眉的白衣书生:“你是什么人?”
“哈哈哈..”
曹华发出一声自以为很强者的笑声,撒开折扇,上书四个大字:
我是好人!
之后,便潇洒大步离去,留个众人一个高深莫测的背影。
围观的小姐夫人,惊叹与他的手艺之余,也是莫名其妙,小声嘀咕:
“长的挺俊俏,就是人傻乎乎的...”
踏出门槛的曹大官人一个趔趄,连忙正衣冠,风度翩翩的走了出去。
“快,拦住那个书生,别让他跑了。”
沈雨那里能让到嘴的财神爷飞了,这么好的工匠可是千金难求,若是请回铺子当个主刀,不愁没法把生意做到宫里去。
吩咐完伙计,沈雨拿着簪子递给李雅:“给你,现在你要还能挑出毛病,我认。”
李雅接过玉簪,上下打量几眼,浑然天成,连原本的瑕疵都成了妙笔生花,确实没什么毛病。
“算你运气好,不过毕竟不是你家做的,以后还是不要急功近利,再被无心之人找到毛病,这百宝斋的招牌怕是真要砸了。”
话落,李雅便带着几个朋友离开了百宝斋。
沈雨气的牙痒痒,连忙让管事把昨晚赶工出来的簪子下了柜台,一件件仔细检查。
街道上。
李雅面色阴沉,唤过来随行小厮,吩咐道:“去找刚才那个书生,不管用什么方法也要找到请回我李家的铺子。”
小斯连忙点头,犹豫少许,又问道:“少爷,若是已经有主家,请不回来?”
李雅脸色一冷:“在京都,还没有我李雅不敢得罪的人,请不回来就绑回来,一个工匠罢了,等知道汴京的水深水浅,自然会识相。”
汴京的水,很深!
李家能把生意做到宫里,背景自不用说,他作为李家的长房嫡子,可不是一个珠宝匠能得罪的。
小斯连连点头,眼中显出阴狠之色,小跑离开了街道。
于此同时,‘京都太岁’曹华,正心满意足的哼着‘卡路里’,行走在春红柳绿的小道上...
第十二章 太岁头上动土
汴京内城虽大,曹华人生地不熟,自然是顺前几日的路线往回小跑。
铺子的位置确定下来,后面的事情便是等待开张一炮而红。
他出生现代,知道宣传的重要性,今天露了一手,也知道了这个时代工匠的大概水平,接下来只要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来个名人效应,不愁不能日进斗金。
珠宝赚的是女人钱,古代最有身份的女人是谁?自然是皇后。
当朝皇后曹华不认识,但太后寿辰就在年中,到时候找个机会献宝,那影响力...
河畔道路上,他哼着小曲慢跑,已经在心里数起了小钱钱。
“喂!”
忽然,前方一道声音从前方传来。
挺熟悉。
茫然抬头,却见一个带着书卷气的女子站在前面。虽然黑灯瞎火,但光凭好生养的身材他便认出了来人。
河畔杨柳下,陈靖柳在三丈外停步,上次的毒打还隐隐作痛,她下意识掩着身后,恼火望向对面书生。
她爹御史陈清秋官职不高,四品副职放在汴京真算不上什么角色,只能说是个官。
陈靖柳自幼重名节,父亲脾气倔又顽固,没有儿子便把她当儿子培养,诗书啥的从小背到大。文人才子都在杨楼街上扎堆,她住在附近经常过去凑热闹,也算是汴京小有名气的才女。上次受几个朋友邀请她去了归云阁参加诗会,遇到了一个白衣公子。当时并不知道是‘曹华’,毕竟曹华在汴京是顶层人物,与帝王将相打交道居多,一般情况不会参加这些场合。
诗会之上,那白衣公子和她聊了几句,举止儒雅谦和有礼,她碍于对方面子交谈了几句,却听说白衣公子有一本前朝留下的‘孤本诗集’。她本是想借来看一眼,哪想到被那公子带到归云阁僻静处,然后就莫名其妙的晕过去,之后...
就是那三番两次的欺辱!
明明说好了不来纠缠她,这过去才几天。
陈靖柳脸色微青,到没有直接跳河,咬牙问道:“你为何如此咄咄逼人?”
曹华左右看了看,颇为无奈道:“姑娘,路只有这一条,我总不能游回去,还有那晚的事情不好意思,我真是不小心才得罪的。”
打了半刻钟叫不小心?
陈靖柳满眼怒火,依旧觉得臊得慌,一个女儿家...
她退了几步,怕惹恼了这京都太岁,只能说道:“你说过见了我躲着走,君子不能言而无信!”
我又不是君子。
曹华撇了撇嘴:“好,你先走,我在这里等等再走。”
陈靖柳不敢转身,倒退走出好几步,才回身小跑。
脚步不停,颤颤巍巍风景绝佳。
曹华摸着下巴,倒是看到津津有味。
只是女子还没跑出几步,便听到一声冷笑传来:“想走!”
声音粗矿嚣张。
道路旁边的小巷里,接连出现十余人,前后堵住了道路,皆是手持棍棒,匪气横生。
事出突然。
陈靖柳吓的表情骤变,连忙止住脚步:“你们,你们要做什么?!”
带头的汉子摸着下巴一脸阴笑:“你是那小子的姘头?没事,洒家带你们去个地方叙旧,只要乖乖听话,不会伤着你们。”
陈靖柳闻言面色温怒,自幼出生官宦之家性子又比较烈,该有的胆量还是有的:“你们放肆,这里是天子脚下,家父乃御史陈清秋...”
“行了!”
带头汉子呸了一口:“天子脚下,谁没个当官的亲戚,我们是右相手底下的人。”
陈靖柳闻言脸色煞白,当即停下话语。
右相王黼位高权重,设应奉局进奉四方奇珍给天子赏玩,深的天子信赖。但陈靖柳作为御史独女,在她爹醉酒之时知晓了一些不敢放到台面上说的秘辛。据传王黼曾抢夺一位官员的妾侍,还加罪将其流放到岭南。敢于上章弹劾他的也都被流放远郡。陈清秋本就想上书弹劾,还是她拦下好多次才没有出事。
若是王相指使来抢她...
陈靖柳身体微微颤抖,那和落在京都太岁手里没区别...
不对,落在京都太岁手里要更惨,曹华冷血无情杀人如麻,典魁司地牢里百般折磨之法,进去根本没人能站着出来。王黼虽然年事已高,至少可以苟延残喘。
但陈靖柳生性贞烈名节大于天,若是愿意委身苟延残喘,早就从了曹华。
她面若死灰,当即又要跳河自尽免得受欺辱。
便在此时,一声正气十足的大喝从后方传来:
“大胆宵小!竟敢在天子脚下撒野,我食朝廷之俸禄,当为万民开太平,有道是: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字正腔圆,中气十足。
陈靖柳错愕,顿住脚步莫名其妙看向后面。
而前后围堵的泼皮,也是满脸茫然,不知面前书生是不是疯了,这种时候来拽文,不怕死?
带头汉子离得远黑灯瞎火,看不清那书生的面容,恼怒道:“闭嘴,说句能听懂的。”
曹华只觉得对牛弹琴,他撒开折扇,露出‘为所欲为’四个大字:“姓曹,名华,人称京都太岁,敢问道上兄弟名号。”
这句话显然能听懂。
围住的十余号汉子皆是嗤笑。
开玩笑,曹大都督是什么人物,天天跟在皇帝身边,出个门都是百十来号随从,岂会穿着这副模样。
不过,在场还是有人懂的。
带头的刘四爷,听见这名字吓得差点晕过去,上前几步仔细一瞧,不正是上次买玉佩遇上的那书生。
“哎哟喂!爷,咋是您,您看这事闹得,大水冲了龙王庙..”
刘四爷扑通跪下,连扇自己大嘴巴,心中暗骂那出钱的小斯不长脑子,什么工匠?这他娘的是太岁爷!
上次被诬陷绑了京都太岁,他埋在被子里躲了几天没敢出门,好不容易风声过去出来接个生意,竟然是去刨太岁头上的土,他有苦说不出。
见来的人是熟人,曹华反而没了亮出身份让众人惊呆的兴致,蹲下身用扇子在刘四爷脑门上敲了下:“祸害良家妇女,知道啥罪不?要不我给你背背?”
“不用不用!”
刘四爷一脸吃了屎的表情:“天地良心,我刘四绝无祸害妇人的意思,我这是受了蛊惑来祸害您....不对不对,是有人要祸害你,李家,外城的李家,我这就带爷您去抄家。”
道上混讲究个义气。
但面对这凶名赫赫的太岁爷多少硬骨头被打断过,刘四可不敢尝试典魁司的手段,当即全抖了出来。
一众小弟见来人真是京都太岁,吓得扑通全跪地上。这那是踢到铁板,这是把脑袋搁在案板上。武艺通天的武安侯,杀他们一帮杂鱼估计只用一只手,还没人敢喊冤。
曹华皱了皱眉,抬手又在他脑门上敲了下:“祸害我?那姓李的什么身份?”
刘四爷恨不得趴地上伸着脑门挨打,赔笑道:“外城的商贾,做珠宝生意,家里很有钱,听说还有几个漂亮妻妾,要是爷你乐意,我现在就去把那龟孙给你绑回来..哎哟,别打..”
曹华盘问了半天,总算搞清楚李家的目的,估计是看上了他的手艺。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当下便起身道:“算了,不和他们计较,你和右相什么关系?”
刘四爷苦着脸:“我那能攀上王相的关系,我义父的一个朋友在右相府上当管事,八竿子打不着,只是借着名头吓人。”
在旁边听着的陈靖柳目瞪口呆,气得七窍生烟,跑过来手微微颤抖指着他:
“你这厮!你这厮...”
说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骂这群泼皮。
刘四爷脸色发黑,搅和了京都太岁的花前月下,还把人家相好得罪了,常言最毒妇人心,要是这小姐吹点枕头风...
刘四爷面若死灰,纳头便拜:“姑娘,小的真错了,我那儿知道您是...”
“行了行了!”
曹华摆了摆手:“滚吧,以后老实点,让我听到一点风声,你们十几个一起去净身房报道,然后去宫里刷马洗衣服。”
众泼皮只觉得下身一寒,哪敢质疑京都太岁的话,连连磕头拜谢保证回家相妻教子,以后放屁都朝着东边,绝对不面向西城。
曹华点了点头,看着众位好汉远去,觉得这身体名声不咋地,倒是很好用。
陈靖柳虚惊一场,脸色不怎么好看,还好曹华在这里...
念及此处,她忽然觉得不对劲。反应过来后,转身怒目道:“堂堂武安侯,竟然安排这种小把戏,呸!”
靠!
曹华一阵恼火,有些莫名其妙。
不过仔细一想,这还真像纨绔子弟安排的英雄救美。
他撒开折扇,露出‘我是好人’几个字,皱眉道:“陈姑娘,你对我有偏见,我曹华何时害过你?”
何时?
陈靖柳柳眉倒竖,还没遇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第一次以诗词为名把她掳进武安侯府,逼她宽衣解带。
第二次在内河边对她动手脚,大逞畸形**后还以她爹来威胁。
第三次就是今天,整出这种滑稽可笑的戏码。
见面一共三次,陈靖柳几乎造了这辈子所能想到的所有欺辱诱骗,她咬牙道:“你这浑人,迟早遭报应。”
说完,陈靖柳恨恨离去,几乎把不宽大的裙摆踢烂。
曹华颇为无奈,摇着扇子砸吧嘴,觉得这世道,做好人太难了。
只是陈靖柳走出几步,忽然又顿住,回头冷声道:“那两首诗,真是你写的?”
她是唯一知道尉迟虎那首诗出处的人,这些天辗转难眠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奸臣,怎会写出那么好的诗句。
今天莫名又听到一句‘粉骨碎身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这是曹贼能写的东西?
曹华轻摇折扇,摆出苏太白之风采:
“区区拙作,不足挂齿。”
“呸!”
陈靖柳气的不轻:“等我找到那位才子,定然戳穿你的真面目!”
曹华一愣,这是好事啊!
他现在真面目是:京都太岁、杀人如麻、无恶不作、冷血无情...
他正愁怎么洗白,闻言连忙抬手:“谢啦!我正愁自己恶名原扬,要是姑娘能戳穿让我以真面目视人,曹某感激不尽!”
陈靖柳也反应过来,愣在当场半天说不出话。
只听说过揭穿伪君子的真面目,一个真小人的面目怎么揭穿?
她张了张嘴,只觉有苦难言,眸子瞪的老大,恨不得生吞了面前这无赖。
“你..你这厮,善恶到头终有报,试看苍天饶过谁!”
哎哟,双喜临门!
曹华眼前一亮,他上辈子慈善可做了不少,不然那有机会俯身到王侯身上,被悍匪绑了都有惊无险。
被陈姑娘如此祝福,他急忙抱拳:
“谢姑娘吉言!”
“你!”
陈靖柳错愕,没想到曹贼这般死不要脸,她又不会泼妇骂街,除了这文邹邹的几句是真找不出话来骂这恶人。
太气人了!
世上怎么会有这种败类!
曹华快意十足,摆摆手道:“怎么滴,姑娘不走,还想留下来陪我探讨诗词?”
探讨诗词可是汴京纨绔子弟的开场白,以尉迟大官人最出名。
陈靖柳眼中闪过畏惧,连忙退了几步,转身就跑,几乎慌不择路。
“哼,太嫩!”
曹大官人轻摇折扇,觉得顶着个‘太岁’名头还真是有些乐趣,要是少些喊打喊杀的刺客就完美了。
第十三章 一言之罪
夜深人静。
青莲巷中,陈靖柳快步前行,不时回头看去确认没有人跟着,现在依旧心有余悸。
行至自家小院不远时,巷子里一个人影迎面走来。
身穿武服,提着一杆制式长枪面容硬朗,瞧见她后开口道:“陈妹子,怎么才回来?”
陈靖柳顿住脚步,低着头掩盖住脸上的异样,轻声道:“冲哥哥,你怎么来了?”
林冲皱了皱眉:“伯父有事与我商量,见你迟迟未归,本想出去找你。”
“哦,我没事。”
陈靖柳哪敢把京都太岁的骚扰说出去,祸害她一个也罢,若是连累到其他人还不如一死了之。
她抿了抿嘴,欠身一礼:“我先回去了。”
擦肩而过。
林冲迟疑少许,偏过头:“京中不太平,你以后晚上少出门。”
陈靖柳脚步顿了一下,点头,脚步不停直至消失在房门里。
-------
两进小院不大,只有几个老仆人。
御史陈清秋算不上能臣,两袖清风又不愿结党,在朝堂上格格不入,算是个边沿人物。
陈靖柳独自回到闺房,闩门后背靠着,才幽幽松了口气。
小门小户,官位不高,没有多少依仗,京城中向她这样的女子很多,比市井百姓尊贵,却又和王侯将相天差地别。
她这样的女子,日后能有个门当户对的归宿相夫教子,已经算是极好的归宿,羡煞不知多少市井女子。
可人读书多了,难免就有自己的想法。
陈靖柳恪守教条,但骨子里还是不太安分,不奢望有‘班姬续史之姿,谢庭咏雪之态’,但就这么当个寻常妇人,还是有些不甘心。
不过这几天经历的事情,她倒也断了哪些小心思,当个安分守己的小妇人,总好过被恶人掳去折磨。
房间内燃着烛火,陈靖柳想了想,书架前的案几上取来纸张,把那首诗写了下来,旁边还有那首‘天街小雨润如酥...’
四行诗写完,陈靖柳拿起仔细观摩,只觉得以物喻人意味深长。
“他怎么可能写出这种诗...”
陈靖柳拿着纸张,看了数遍也没法和所见的那个恶人形象重合。
略微思索,她转身出门来到主屋。
头花花白的陈清秋,正在起草明日上奏的折子,无非是朝廷一些小事,真正的大人物,写了也没法呈道天子的案头。
见女儿进来,陈清秋脸色微沉:“靖柳,怎么才回来?”
陈清秋家教颇严,对于唯一的女儿没露出过半分宠溺。不过陈靖柳觉得理所当然,整个朝廷,也只有她爹像个好官,对此没有半分怨言。
将宣纸放在桌上,陈靖柳沉默片刻,说到:“今日在诗会上,偶然听到一首小诗,不知何人所写,但..造诣颇高。”
“哦?”
陈清秋抬起眼帘,对于这个女儿的文采,他还是很看重的,至少比他高不少。能被女儿这般夸赞,想来也不是寻常佳作。
接过纸张仔细打量。
陈清秋脸色逐渐郑重,许久后,才喃喃出声:“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好诗啊...”
他自幼清贫,寒窗苦读十载高中,为官一身两袖清风,不正应前两句‘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
此时此刻已到垂暮之年,在看到这两句诗,只觉得曾经的场景历历在目。
可这后两句...
“粉骨碎身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陈清秋沉声喃喃,眼神落寞。
陈靖柳见父亲望着烛火,神色有些疲惫,便没有再打扰,转身出了门。
‘吱呀’
老旧房门关上。
陈清秋回过神来,看着宣纸上的四行字,眼中神色百转,却又呐呐无言。
油灯微微跳动,发出‘啪’的轻响。
火光一直持续到深夜。
“粉骨碎身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头发花白碌碌无为一身的陈清秋,发出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终是放下了纸张,拿起毛笔,在折子上颇为郑重的写下了第一句:
权奸蒙蔽圣听祸及朝野,以蔡京、王黼、朱勔、梁师成、童贯、薛九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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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烤鸡翅~我喜欢吃~...如果现在不吃将来就没机会在吃...”
典魁司校场旁,青烟如晨雾遮蔽檐角。
一方铁架放置房檐下,炙热火焰在春风中绽放出点点火星。
留守黑羽卫齐聚校场,在彪形大汉李百仁的指挥下操练,拳风如潮,虎虎生威。
曹华手持毛笔龙飞凤舞,侍女寒儿傲然站在身旁,递过去酱醋油碟。
“真香!”
露台上,曹华满意欣赏着鸡翅,表面金黄外酥里嫩,看着便让人食欲大增。
递给寒儿一只鸡翅,他坐回椅子上问道:“寒儿,那个反贼谢怡君,可逮到了?”
寒儿站在旁边微微俯首:“秉公子,尚无消息,恐怕已经出了京城。”
“哦。”
他点了点头,一连三天没有动静,倒也放心下来。只要不在京城搞事即可,反正在他印象中,北宋末年的几场叛乱都给平了,没必要去关心。
这几天他一直在规划日后的产业,豆花铺子已经换了主人,那对老夫妻回了家。目前大门紧闭正在找人装修。
不过他是京都太岁,即便乔装打扮,在城里也有几个认识他的,想要暗中做卖买不好亲自出马,还得找个跑腿的。典魁司是皇帝的人,他一个都信不过,至于侍女寒儿,听话倒是听话,但他现在的工作全甩给了寒儿,没了她连都督都坐不稳,更别说做生意。
正思索间,瞧见寒儿拿着鸡翅不动嘴,皱眉问道:“怎么,不好吃?”
天生一双剑眉,不怒而自威。
寒儿吓的一抖连忙啃了起来,不忘含糊道:“秉公子,好吃!”
这模样,那有半点好吃的意思,也不嫌烫嘴。
他颇为无奈,觉得自己这眉毛得修一下,现在看起来太吓人。自顾自拿起鸡翅啃着,想了想问道:“寒儿,我的火铳造的如何?”
这个朝代有霹雳炮等火器,但威力不大又不方便只是摆设。他要造的自然是燧发枪,只是复杂了少许,按理说工匠也不会没头绪。
寒儿回想片刻,认真说道:“问军器监要了几个工匠,命令他们半个月造出来,若是造不出来,便亲自来典魁司向公子请罪,目前进度挺快。”
说的一本正经。
曹华满脸错愕。
亲自请罪?
来了京都太岁面前,这罪还用请?
怕是连觉都不敢睡,求爷爷告奶奶也得把这玩意憋出来,进度能不快嘛。
他连忙摆手:“寒儿,以后不要用我的名头吓唬人,这把人逼死咋办?”
语气挺重,寒儿一个哆嗦:“寒儿知错,这就去安抚工匠。”
“咳咳!”
曹大官人再次抬手,苦口婆心道:“你啊,话都说了岂能出尔反尔,失去威信怎么管手底下的人....这样吧,你半个月满了再去安抚,多奖些银子,先苦后甜他们才知道感激。”
奸商!
莫得良心!
寒儿惊为天人,忙的点头道:“寒儿受教,公子果然深思熟虑。”
“嗯,真香。”
他啃着鸡腿,倒是颇为受用的接受了这番称赞。
“报!”
典魁司衙门外,一个虞候急匆匆跑了进来,手上捧着案卷,在校场阴凉处沉声道:“都督,薛公公传来信令,命都督去天牢里提几个人。”
天牢是刑部的牢房,里面关的人三教九流皆有,会审之后秋风问斩或者流放,都得按程序走,官员失言被打入天牢,之后无罪释放也是常事。
但把人从天牢提到典魁司来,就是另一个意思了:秋天太远,有人等不了那么久,还有就是本身无罪得找个罪名,便如那‘莫须有’。
反正别想站着出去,扒皮抽筋真不是玩笑,能吊着一口气留个全尸都算开恩。
曹华说是天子近卫,其实干的都是这些脏活累活,现在屁股都擦不干净,那有心思去残害忠良。
“寒儿,你去把人提回来,关地牢里先放着,等我有时间再处理。”
他用竹签剔着牙随意吩咐,寒儿虽然不知道公子再忙些什么,但也不敢问,便点头带着人马离开了典魁司。
“唉,难..”
他靠在椅子上,手中折扇轻摇,看着校场上的狗腿操练。或许是觉得没激情,他站起身来,走向高台敲了敲旁边的铜锣。
“嘭--”
令行禁止。
黑羽卫齐刷刷停下动作,身形笔直站在校场上,手按官刀,寂静无声。
副使李百仁长着一圈络腮胡,站在旁边沉声道:“都督有何吩咐?”
他拍了拍手,大声道:“来,中场休息一下,跟着我唱。”
“诺!”
喊声震天,气势如潮。
“每天起床第一句先给自己打个气~”
“....”
一千黑羽卫满脸茫然,望着高台上方的大都督半天没敢吱声。人高马大的李百仁,扛着九环大刀表情错愕。
这是什么调调?
曹大都督可不管这些,脸色一沉:“怎么,很难?”
李百仁一个哆嗦,那里敢在京都太岁面前放肆,当即带头大喊道:“诺!每天起床第一句先给自己打个气~”
“每天起床第一句先给自己打个气~”
一千黑甲站的笔直,不敢有丝毫懈怠。
黑羽卫在京城甚至有‘黑无常’‘催命鬼’的名声,其中都是从军中江湖选来的悍勇,随意一个丢到市井间也是个人物,便如李百仁一样,有的甚至在绿林中有几分名声。
身手不凡本身难免也带些戾气,瞧不起一般小官,更瞧不起其他兵甲衙役,换句话说就是不好管。但就是这么一帮子猛人,对曹华却是服服帖帖不敢说半个‘不’字。因为京都太岁的名头不是靠献媚得来的,那是实打实的天子身边第一高手。
温怒朝野俯首,剑起汴京失色。
在崇文贬武的朝廷,一个武人能混到这个位置,让人不得不服。
典魁司隔壁的几个衙门,都是莫名其妙的听着,暗暗琢磨片刻,虽然听不懂,倒是朗朗上口...
第十四章 你还有良心?
暮色时分,一场春雨悄然降临。
曹华准时下班,身着书生袍持着油纸伞漫步来到杨楼街。
细雨蒙蒙,并不影响汴京文人士子的热情,几座名楼中灯火通明,推杯换盏之语、欢声笑语之音不绝于耳。
他手指旋转着钥匙,准备到豆花铺子里稍微收拾一下做好装修规划。装修不是他的本业,但一点见解还是有的。
走到二层小楼附近,却见一个身着暖黄色罗裙的姑娘,举着油纸伞拍打店门。身材娇小玲珑,如同一个没长大的小女娃,气势倒是挺凶,拍的店门碰碰响。
曹华快步过去,皱眉道:“沈掌柜,门拍坏了可得赔银子,你悠着点。”
沈雨转过头,瞧见这八字胡书生,顿时来了几分火气:“小书生,你什么意思,把铺子盘下来又不开门,想饿死本姑娘?”
沈雨是城中沈家的长房三小姐,两个兄长长年在外地,由父亲沈凌山操持家业。她虽是女儿家,但一门心思想做生意,家里拗不过,便把杨楼街这间铺子给了她打理。
其性子活泼大大咧咧,放在后世应该算是很有个性的女子,但在这个年代,好好的大小姐不做抛头露面做生意,说实话很特立独行。
女儿家经商受些白眼是肯定,但要说饿死就太夸大,百宝斋这么大的珠宝行,不可能没有厨房。
曹华在屋檐下收起油纸伞,看着身旁还不到他肩膀高的小不点,轻笑道:“沈掌柜,你可认识城里的木匠,铺子上了年岁太陈旧,就这么开门太寒酸。”
他现在手底下无可用之人,这些事情能找人打听是最好。
沈雨提着食盒皱了皱眉道:“一间豆花铺子还花这么多心思,你会做生意吗?”
“略懂!”
曹华面带诚挚笑容,十分的谦虚。
沈雨上下打量几眼,见他态度谦和,便劝道:“买豆花不挣钱,你要缺银子大可来我百宝斋做事,凭你的手艺...”
“唉!”
曹华抬起手止住了她的话语:“做生意只是副业,我辈读书人,当为百姓立心...”
“得得!”
沈雨连忙捂住耳朵:“你去车马行找找,那里有木匠,我没功夫搭理你。”
“多谢!”
曹华抬手抱拳,打量规模颇大的百宝斋,露出一丝玩味笑容。
没功夫搭理我?
过些天铺子开起来,可就由不得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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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层小楼不大只有一间门面,二楼被褥家具已经搬走,空荡荡的没啥东西。沿街窗户推开,可以看到正对面琵琶圆的少许景色。
飞檐青瓦,春雨绵绵,又有歌姬仕女穿行,才子酒客临栏观景。
若光论美景美色,却是比现代的灯红酒绿更有韵味。
看了许久,又回身打量空旷房间,此情此景,倒是和年少时租房创业的第一天相似。缅怀感叹许久,他才关上了店门。
夜色降临,街上倒是更加热闹。
锁门之时,却见隔壁的百宝斋内,一个身着青色水云衫的女子,被沈雨拉着往外走,后面还有丫鬟抱着琴。
“小苏苏,这是最后一次,你就帮帮忙,天街小雨润如酥,多应景...”
“雨儿,你莫要为难我了...”
大门外,沈雨叽叽喳喳不停说好话,看似抱着女子胳膊,实则在用力往门外拽。若非都是女子,他还以为遇上了强抢民女的戏码。
苏香凝盛装打扮,妆容倒是清丽,只是头上插满了发簪,其中一支便是仿造他修补的那只碧玉簪,两个耳坠也极为夺目,看起来有些花枝招展过头。
身后跟着丫鬟,抱着琴上前几步,小声劝慰:“小姐,我们还是去一次吧,反正也不是第一回。”
“对对对!”
沈雨笑眯眯的抱着苏香凝胳膊,个子不高,脑袋在女子香肩上蹭来蹭去:“又不会少块肉,有我在谁敢打你注意,我已经答应汤婶了,弹个曲便走,肯定能压下那姓李的。”
苏香凝眉目婉转,颔首默然不语,架不住丫鬟和沈雨的劝说,终是幽幽叹了口气,缓步朝北街走去,沈雨跟在后面又是撑伞又是讨好。
他听见对话,自然起了些八卦心思,打量一眼,去的是茗楼。
茗楼是汴京颇有盛名的妓坊,三个女娃跑过去,着实有些大胆。
他摸了摸下巴,倒也没有跟上去凑热闹的心思,转身继续寻找木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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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马行比较远,人生地不熟,在东城转了小半个时辰才找到,挑了几个面向老实的工匠,付了定金给了钥匙,夜色已深。
撑着油纸伞走在内河沿岸,一直神游天外,思考铺子该怎么规划。
前期没有压货的资金倒是好解决,只需要打造几只镇店之宝,然后打出‘量身定制’的名号即可解决货源不足的问题。等赚了第一通金,就可以培训工匠扩展品类。
不过这些事情只能坐镇幕后,对于找谁来当店长倒是颇为发愁,没时间坐在店里等人上门应聘,总不能发榜招聘让人去典魁司面试,那估计得把人吓死。
埋头思索之间,不知不觉便走到了青莲巷附近。
踏..踏..踏...
奔跑声传来,很急。
曹华猛然回神,以为是有人偷袭,二话不说一头扎向河里。
对于如何应对刺杀,他已经在脑海里演练了无数遍,最后总结出一个字:跑!
“曹贼!”
焦急呼声传来,声音颇为熟悉。
他在河堤边猛然止步,双手乱晃保持平衡,才没让自己在掉下去。
“陈姑...诶诶诶...”
后方的人冲到跟前,猛的推了他一把。
扑通!
水花四溅!
“咕噜咕噜..我去..咕噜咕噜...”
失足落水差点被呛死,他在水里翻腾两下才保持平衡,从水里露头。
春雨绵绵,夜色之中。
身材纤细的陈靖柳浑身湿透,不知已经在路边埋伏了多久。
眼圈红肿泪流不止,充满恨意望着曹华,手上拿着一块石头,作势欲砸。
“冷静!别冲动!”
他在水里脸色大变:“有话好好说,我武艺高强杀人如麻,一块石头砸不死。”
陈靖柳不停抽泣,吃力举着石头:“你有手段冲着我来便是,为何害我爹?”
嗯?!
他满脸莫名,不明白意思。
陈靖柳见曹贼哑口无言,举起石头就要往下砸。
“等等!”
这一石头砸下来,怕是又得重新投胎,他强自镇定冷声道:“我何时害过你爹?”
“你还敢狡辩!”
陈靖柳泣不成声,恨恨望着曹华:“我爹今天去上朝便再也没有回来,四方打听之下才知道被你抓进了典魁司。你这无耻小人,到底要我怎么样才肯放过我?”
三番四次欺辱,只针对她一人她也就忍了。可现在她爹无缘无故被抓进典魁司,而典魁司的掌权者正是曹华,定然是用她爹要挟她就范。
陈靖柳母亲去年病逝后便只有一个父亲相依为命,她爹为官一生清廉老来却要因她受这种苦,早知如此她还不如一死了之。
听见她的话,曹华略一回想,今天的事那肯定是中午那张单子上的人,连忙道:“你这么冲动做甚,我以良心保证你爹不是我抓的。”
“你还有良心?呸!”
陈靖柳不停抽泣,举着石头站在河堤边,纤瘦胳膊微微颤抖,眼看就要砸下来。
“陈姑娘!”
他在水中左右闪躲:“就算是我图谋不轨,费那么大劲抓你爹做甚?直接把你抓回去不就完事了,凭我的超凡武艺你死都死不了。”
这句话倒是惊醒了陈靖柳。她被掳走过一次确实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曹华真要把她怎么样,根本不需要动用黑羽卫。
念及此处,陈靖柳依旧面色凶狠:“即便不是你主使也与你有关,把我爹放了,若是不答应我就砸死你这恶人!”
靠!
我又不是皇帝,放人可比杀人难一百倍。
他一肚子火是有苦难言,摊开手道:“那你砸吧!把我砸死你爹就算没犯法也是秋后问斩的下场,谋杀王侯可是男的抄斩女的发配教坊司,你最好想清楚。”
“你!”
被这般威胁,陈靖柳气的半天没说话。
父亲入狱她跑遍京城求了所有认识的人,根本没一个人愿意帮她,所有人都是避之不及连门都不愿意开,生怕和她沾上半点关系。
陈靖柳只能怀疑曹华放了话不准为她爹求情,她认识的人中也只有曹华有这么大的官威,可以让所有衙门噤若寒蝉不敢吱声。
事到如今走投无路,她一个妇道人家哪怕心里千般不愿,父亲性命握在对方手里又能怎么办。
陈靖柳瞪了曹华许久,终是无可奈何,将石头扔在地上,双膝跪地泣不成声:“曹公子,求求你放过我爹吧,我以前不懂事冒犯了你,你要杀要剐冲着我来...”
悲痛欲绝,哀莫大于心死。
曹华见她哭的实在可怜,不禁劝道:“你先冷静,别一天要死要活的,回去等消息行吗?”
陈靖柳那里肯信,可不信又能如何?哭了许久,终是起身摇摇晃晃走回了巷子...
第十五章 好人难当
武安侯府,书房。
屋外夜雨绵绵,屋内昏黄烛光摇曳,一把雪白长剑摆在案首。
以前‘曹华’清心寡欲基本没什么爱好。宽敞书房中除了墙上几副字画和两架书籍便再无他物。他坐在书桌后,靠在椅背上揉着额头,衣服依旧湿漉漉。
“唉..”
叹了口气,轻拍手掌。
丫鬟玉堂急急忙忙跑进来,扒着房门探出脑袋:“公子有何吩咐?”这小丫头就是个给点阳光就灿烂的性子,才和气几天便开始没规矩了。
不过他也没有矫正的意思,摆摆手道:“让寒儿把陈清秋的案卷拿过来。”
“好的公子。”
玉堂又急急忙忙跑到了隔壁院子,不出片刻,寒儿取过来一沓折子。
厚厚一沓,足足有十余本。
为首是参奏后宫万贵妃恃宠而骄,纵容外戚吞并田产的。
曹华拿起来看了一眼,只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皱眉道:“万贵妃是什么人?”
寒儿回想少许:“出身江南书香门第,根据案牍库记载万家确实吞并了些田产,圣上知道这些事情。”
“有病吧!”
他揉了揉额头,只觉这陈清秋脑壳进水。皇帝最宠爱的女人吞点田产又不是大事,皇帝都没说什么,用得着外人去指指点点。
将折子扔到旁边,拿起下一本翻看,只是扫了一眼,便倒抽一口凉气!
只见折子上,为首便是蔡京、王黼、朱勔这些史上留名的大人物,后面还有他便宜义父薛九全,他这京都太岁自然也在其中。
几本折子把满朝高官半数人都拉下水,列出各种罪状,若是事情属实依法查办,早朝上站的人得少一半。
这那是弹劾,这是在赤身**在一群老虎面前扭秧歌,**裸的挑衅啊!
“他这是失心疯?”
曹华嘴角抽抽,这些折子递上去,一百条命都不够死的,陈清秋是想以身殉国?
“敢诽谤公子和义父,死了太便宜他,要不寒儿差人好好招待一下?”
寒儿双目一寒,做了个勒脖子的手势。
他只觉得脑壳疼:“这些东西,圣上都看到了?”
若是皇帝看到那就闹大发了,就算折子上写的句句属实也不敢雷厉风行全查办,先不说北宋六贼怎么想,他肯定第一个造反,总不能伸着脖子让人砍。
好在寒儿摇了摇头:“被义父拦了下来,只把参万贵妃的那本递了上去,不过,也足够他死了。”
想想也是,牵扯这么多人怎么可能放到天子的案头,大内总管薛九全那关首先过不去。怪不得满城都是噤若寒蝉,怕是听到这个消息的人都已经吓了个半死,恨不得活剥了陈清秋。
只是就算只有一条罪状,陈清秋得罪的也是受天子宠爱的万贵妃,不结党又愚忠,脾气臭没几个位高权重的朋友,否则陈靖柳也不会走投无路跑来求他。
念及此处他颇为头疼。不过是个脾气臭的倔老头罢了,没犯事没贪污就骂了万贵妃一句,他无声无息把人弄死,岂不就真成了京都太岁。
还好没定下时间,思前想后决定施展‘拖’子决,等个几天风声过去,看皇宫里那位能不能消气,说不定过十天半月把陈清秋忘了,这事就过去了。
只可惜,他还是高估了后宫娘娘的心胸,每天在深宫陪伴天子的女人被人揭短,和天塌下来没有区别,后宫佳丽三千,一旦失宠便是万劫不复,岂会让事情随便揭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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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小雨未停,杨楼街依旧华灯璀璨,文人士子豪门权贵扎堆,丝竹之声不绝。
安排好了工匠装修屋子,把寒儿找来的工具搬到铺子里,顺便来到石泉巷,在水渠中用木棍翻了半天,才找到那块价值不菲的独山玉原石。
这算是意外之财,收好放进怀里,便往武安府行去。抵达时,发现门口停了一辆马车。
两个老仆人等在府门外,身着罗衫的陈靖柳坐在门口,身旁放着一个小箱子,在侯府灯笼下不知坐了多久,神色落寞,眼泪似乎都流干了。
至于来意,不用想也能猜到。
将乔装打扮除去,他咳嗽一声,面容平静走向门口。
家仆发现后,连忙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陈靖柳一个哆嗦,站起身瞧见那恶人,却再无往日的贞烈,屈膝便要跪下。
“免礼。”
曹华随意抬手:“陈姑娘,你回去吧。”
他真不是不想放人,而是无能为力,可这些话又那能当着外人说。
陈靖柳憋了许久,才低头道:“曹公子,家父如今被提到典魁司,他身子骨不好,希望..希望您能照拂一二。”
陈清秋进了典魁司,天子不开口谁也捞不出来。
典魁司手段人尽皆知,陈靖柳吃了无数闭门羹后,也打听到了得罪万贵妃的事情。她已经不奢望父亲能安安稳稳官复原职,只希望能在典魁司中少受些折磨,活着出来,哪怕是躺着也好过被折磨致死。
可陈靖柳根本不清楚,他老爹到底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曹华微微蹙眉,只能点了点头:“知道了。”
“大人。”
见他如此敷衍,陈靖柳跪在了地上,眼泪滚落下来:“是我不懂事,不该忤逆大人的话,只要我爹能安然无恙,我做牛做马也..”
“起来起来。”
他连忙抬手:“圣上不发话,我也不能随便放人,你回去等着,有消息我通知你。”
“大人。”
陈靖柳跪在地上,拉住了他的衣角,呜咽道:“我求你了,我爹为官数十载,两袖清风兢兢业业,即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不求他安然无恙,只求您..您..让他少受些苦。”
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陈靖柳微微颤抖,取来旁边的盒子递给他。
“我只有这些,大人若是不满意,要什么都可以。”
木盒里,放着几张银票和女儿家首饰,有只簪子上次还戴在头上用来刺过他,这次全躺在盒子里。
陈清秋脾气倔无大才不假,官品却十分不错,当了几十年官不贪污不受贿,也就攒下这点家当。
要什么都可以。
走投无路,把一个性格贞烈的女人逼成这样,也不知心里藏了多少不甘。
可他又能如何,他不可能光明正大的说保证他爹没事,他是京都太岁,不是大宋天子。
“你回去吧。”
他说完,便抽出衣角进了府门。
“大人..大人..”
陈靖柳跪在地上泣不成声,看着远去的背影满眼绝望。
街巷拐角,一个手持长枪的男子,犹犹豫豫走到跟前。
见女子泣不成声,开口劝慰:
“靖柳,我...”
“你滚!”
陈靖柳转头怒骂:“我爹待你不薄,身为禁军教头自称有万夫不当之勇,此时却畏首畏尾连句好话都不敢说,你还有什么用?”
男子握紧长枪,沉默许久,却没能说出话来。
这个好话,不是谁都可以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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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内。
曹华坐在书桌后,靠在椅背上揉着额头,许久也没有说话。
刚回府时,寒儿已经准备好毒药送来,还有宫里传出来的纸条,薛九全书写,简简单单两个字:
速决!
显然,宫里那位娘娘辗转难眠和薛九全打了招呼,让陈清秋早点出‘意外’人间蒸发。
拉肚子、噎住甚至睡觉从床上摔下来都是意外,哪怕所有人心知肚明,也不会有人敢去验尸细查,天子那边也根本不会在意一个榆木脑袋的生死。
能留个全尸,还算是开恩的好结局。
他手指轻敲桌案,眉头紧锁。
他又不是阎王,怎么把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人拉回来。要让陈清秋不死,得让当朝天子消了杀心,或者不好杀不能杀。要做到这一点很难,最简单的是百官为其求情。可先不说那沓作死的折子,陈清秋无才无能只有一个倔脾气,总的来说就是个没能力又不讨喜欢的人,根本没人为他求情。
闭目良久也没有半点头绪,便拍了拍手。
房门推开,绿珠小心翼翼进入房中,眼神低垂柔声道:“公子有何吩咐?”
“把陈清秋相关的案卷全拿过来,然后早点去休息。”
“是。”
绿珠诚惶诚恐,却也不敢多说,退了下去。
当夜。
曹华在厚厚一沓资料中翻看,灯火一直亮到天明。直到看见曾在江西担任知县,才有了些许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