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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小都督全文阅读

作者:关关公子     逍遥小都督txt下载     逍遥小都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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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京都太岁

    昭鸿元年春。

    大宋,汴京,踊路街典魁司。

    两百禁军身着鱼鳞甲,手按官刀跪与校场两侧,垂首屏息面色肃然。

    八名力士抬雕花步辇停在校场中央,小太监趴在地面,以后背为台阶供主子落脚。

    雕花步辇上,玉面公子着银色武服,纱帽勾勒金丝,手持玉骨折扇,上书四个大字:

    我是好人!

    公子名曹华,人称京都太岁,黑羽卫都督,天子亲封武安侯。

    其武艺通天为人冷血,依仗权势迫害忠良,王侯将相还是江湖豪侠,对其都敢怒而不敢言。

    不过这些光辉事迹,在半个月前已经成为过去。

    现在的公子也叫曹华,但不是‘京都太岁’曹华,而是‘五好青年’曹华。

    吃好、喝好、睡好、玩好、活儿好!

    目标不大,但要达成这个小目标,却让穿越而来的曹华颇为头疼。

    ‘他’以前干的事情,用丧尽天良四个字形容有过之而无不及。刚来就在祸害良家妇女,历史上奸恶之人,基本上都能往他身上套。

    这也罢,干的龌龊事可以慢慢洗白,但留给他时间并不多。

    来的这个朝代叫‘大宋’,与北宋末年大同小异。皇帝叫赵诘,同样善书法爱花石,不同的是还爱任用宦官,比如说他的义父薛九全。

    外有强敌环伺,内有义军揭竿而起,天子还任用奸宦,照这么发展下去,北宋末年的‘靖康之耻’恐怕得提前几年。

    他不奢望挽大厦与将倾,但能在汴京城破时少死点人也安心些,如果连这也做不到,那至少得有一份自己的产业,可以逃到南方避难。

    哪怕是这么简单的需求,对他来说也不容易,因为他是天子赵诘的亲信,三千天子近卫的统领,杀的贪官清官、好人坏人不计其数,结仇众多。

    诸多抗金名臣现在正想方设法的要弄死他这奸臣,他还手也不是,不还手也不是。

    出门不是他想搞这么大排场,而是不多带点狗腿子,走不出两条街就被人大卸八块拖去喂狗。

    想起前几天被一个胸大无脑的女反贼掳走吊起来捶,他现在心里还有气。

    堂堂穿越客,本该吟诗作赋挣银子收美人,他倒好,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刚出门就被人敲了闷棍,要不是他机智过人,恐怕已经被那女反贼先奸后杀抛尸荒野。

    难!这世道太难了!

    还不如把他直接扔北宋末年,至少他可以知道历史走向。

    典魁司校场,他在侍卫簇拥下来到地牢外,提着食盒,装着毒酒,独自进入昏暗地牢。

    带着毒酒过来,干的自然不是能光宗耀祖的好事。

    汴京城中正举行三场诗会,本该是他扬名天下的时候,现在却只能来典魁司地牢,干些谋害忠良的缺德事。事儿还是后宫的娘娘授意,不做都不行。

    进入昏暗潮湿的地牢,各种声音乱七八糟,多是江湖上的悍匪,少数是朝廷官员,寻常平民百姓根本没资格进这里。

    简易茅草铺就的牢房中,光线昏暗,异味难闻。头发花白的老者,身形笔直盘坐在木板床上,闭着眼。

    打开牢门,他独自来到老者身前,放下食盒。

    这老头是御史陈清秋,因为骂后宫最受宠幸的万贵妃是红颜祸水,被皇帝一怒之下打入天牢。

    他过来自然是按万贵妃的意思,送这老头上路。

    牢房中。

    陈清秋听见响动睁开双眼,见来人是曹华,哼了一声:“没想到是你这阉人送老夫上路,换个正常人,否则老夫死都嫌膈应。”

    曹华不是阉人,却是阉党,他对这番斥责不以为意,在纷乱茅草上坐下打开食盒。

    里面放着一壶毒酒,一张宣纸,一支笔。

    将纸笔放在陈清秋面前,他微笑道:“老大爷,得罪万贵妃,能留个全尸你该知足。”

    陈清秋面带讥讽:“老夫寒窗数十载一心为国,何惧一死?”

    曹华无奈一叹:“你死了,你闺女咋办?这些天她一个人跑遍京城,连本公子都求了两次,你这当爹的只顾心直口快,倒是有些不负责任。”

    陈清秋脸色暴怒,憋了半天,只是咬牙道:“忠言逆耳,圣上降罪与我,百年之后,自有后人证我清名。”

    自古愚忠之人,都爱这番说辞,他摇了摇头:“闲来无事骂朝廷,临危一死报国恩,你们这些书呆子,烂透了。”

    话语间,他指向地面的纸张:“我说,你写。”

    陈清秋冷笑:“你以为老夫不知道典魁司伎俩,栽赃老夫,你痴心妄想。”

    “你不写,我就把你闺女也送进来,让她陪你。”

    曹华摊开手,笑容随意。

    陈清秋顿时暴怒:“你敢!靖柳她何错之有,你凭什么抓她?”

    “你也没错,不还是进来了。”

    牢房里寂静下来。

    曹华直接听命天子抓人需要什么理由,‘京都太岁’可不是自己起的外号。

    陈清秋脸憋的通红,身体微微颤抖。

    良久后,他伸手抓起了毛笔,咬牙道:“你以为一张纸,便能坏我陈清秋一身清名?”

    “听好了....”

    头发花白的陈清秋,沾了墨水,准备写下那足以让他遗臭万年的逆反之词。

    可曹华第一句话出口,陈清秋便愣住了。

    是一首诗!

    抬头望向曹华,陈清秋满眼茫然。

    曹华坐在茅草上,姿态懒散,话语却铿锵有力。

    陈清秋的脸色,从茫然转为难以置信。

    手上毛笔微微颤抖,斟酌良久,却不敢写下一个字。

    这一UU小说去,他能活。

    但若是被发现,必然遗臭万年。

    不写?

    只要面前的曹华不说,他必定名垂千古。读书人追求一辈子的事情,近在眼前。

    陈清秋挣扎徘徊许久,仍然没有动笔。

    曹华说完后,轻声道:“说实话,你配不上这首诗,不过为了保你一条命,本公子便宜你了,出去后自己告老还乡,这辈子都别在给我找麻烦。”

    陈清秋身体微微颤抖,看着曹华的双眼,表情五味杂陈。

    良久后,头发花白的陈清秋,深深俯首:

    “谢公子大恩!”

    “不用,谢你闺女去!”

    曹华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松了口气。

    总算是把第一个屁股擦干净了。

    说起来这件事,和他能来到这里有些关系,不过这得把时间往前拨一点,回到十五天前...

    ---------

    ---------

    “脱!”

    汴京,武安侯府。

    楼外夜雨,阁内华灯。

    白衣公子斜倚软榻,手持折扇,眼神桀骜,折扇上书写六字:

    剑仙自古多情

    屋内熏香缭绕,女子站在阁楼窗畔,肩窄臀圆身段妖娆,面色却是悲愤难言。

    她没有依言解开罗裙,而是厉声斥责道:“曹贼,你依仗圣宠做尽恶事,即便圣上不治罪与你,苍天也会收了你这恶人。”

    话落,女子拔下头上发簪刺向咽喉,说出这句话她已经报了必死之心。

    白衣公子眼神冷傲,轻弹案前酒杯,一滴水珠弹起激射而出,正好击落玉簪。

    在‘京都太岁’面前,痛痛快快的死也是一种奢侈。

    女子自知清白难保,面若死灰。

    ‘霹!’

    便在此时,老天爷或许长了眼,一声惊雷凭空炸响,落在白衣公子身上。

    浩瀚天威下,白衣公子跌倒扭曲翻滚,不过片刻便没了动静。

    “死了?”

    女子跌坐在地面,满眼不可思议,继而面露狂喜。

    可惜,她马上就发现,白衣书生的修长手指,抓住了小案一角。

    “额...”

    曹华从被雷劈中醒来,脑子里浑浑噩噩。他揉着额头抬眼瞧去,满眼古色古香,并不是自己的办公室。

    还没来得及疑惑,便瞧见一个穿古装的女人哭哭啼啼用发簪自杀。眼见就要命丧当场,他也顾不得周围环境,猛扑过去把女子的手按住:

    “喂小姐,你别想不开..”

    形势危急之下,他只是想把这自杀的女人按住,自然不会注意男女之防,可看在女子眼里就是另一番光景。

    受辱女子被压住双手摁在地上,身材苗条纤瘦被压的几乎喘不过气。

    本就生性贞烈,那里经受过这等欺辱,她羞愤道:“我就是死,也不会从了你这恶人。”拼死反抗挣脱不开,只能一口咬在他手腕上。

    “啊..你属狗的?”

    曹华顾不得疼压的更结实,就差用十字锁把这疯女人锁住。

    很快,房间外脚步声如擂鼓,铠甲摩擦沙沙作响,房门被一脚踹开,八名黑甲军士冲入屋里。

    见他与人撕打,八名军士抽刀冲上前,想要擒住女子。

    初临贵地的曹华,见几个彪形大汉抽刀而来凶神恶煞,连忙抬手呵斥:“你们做什么?!”

    八名黑甲军士顿住脚步,扑通跪到,以头触地,噤若寒蝉。

    曹华被这反应搞得发懵,也不是他心里素质不行,八个大汉莫名其妙对着你磕头,正常人都得懵。

    而被淫辱的可怜女子,趁着他抬手的瞬间,终于从他身下挤了出来,羞愤欲绝之下,竟是抓住香案上的一个花屏,狠狠砸向了他的脑袋...

第二章 出门被绑

    昭鸿元年,二月初一。

    本身做珠宝生意的曹华,午休之时睡的深了些,便来到了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世界。刚来就在祸害良家妇女,被一花瓶拍晕后,醒来已经是深夜。

    “公子?公子?起来喝药了!”

    在雕花软榻上幽幽转醒,头痛欲裂,方才经历的事情,好似一场怪梦。

    还真是个奇怪的梦!

    如此作想抬眼瞧去,却发现所在之处还是刚才的房间。房间光线较暗,木桌、木床、木家具,做工古朴但收拾的很干净,空气中弥漫淡淡草药香气。

    “公子?”

    呼唤声响起,转眼看去,是个丫鬟打扮的青衣女人,面容俏丽腰肢纤细,捧着瓷碗眉眼低敛一副温顺模样。

    青衣丫鬟捧着瓷碗,跪坐在软榻前柔声道:“公子喝药吧。”

    他从事珠宝生意,对古玩有所涉猎,房屋方方面面包括女子穿着,都与宋朝民俗相差无几,难不成有人在和他开玩笑,故意弄了这么大一场戏?

    念及此处,他接过药碗笑问道:“美女,你戏剧学院毕业的?还真挑不出毛病。”

    他性子乐观开朗又是生意人,谈吐带着几分随和,笑容也让人如沐春风,可这看在青衣丫鬟眼里就不一样了。她从未见公子露出过笑容,略显错愕:“公子,你...”

    “别装了,店里有啥事没?”他没心思陪人演戏,珠宝行还有好多事情没处理。

    “店里?”

    青衣丫鬟愣了稍许,见公子语气挺重,不敢怠慢,欠身认真回答:“梁山有几个水匪似乎朝汴京而来,小的们正在巡查...”

    “噗...”

    刚进嘴的药一口喷了出来。

    梁山?水浒?喂药?金莲?

    仔细重新打量,才发现窗外灯火通明,却没有一栋高楼大厦,遥遥可见巍峨宫城。

    我这是跑那儿来了!

    怪不得方才觉得眼熟,和电视里潘金莲药死武大郎的情景一模一样。

    他趴在塌上‘呸’了半天,才把嘴里药吐出去。心中一震,莫非变成了武大郎?

    忙低头打量,手指白净修长不是自己的,不过好歹也不像武大郎的。

    心中稍定,他忙开口问道:“这是那儿?”

    “禀公子,武安侯府。”

    “我是谁?”

    青衣女婢错愕,某非公子失忆了?不过不敢违逆公子的话,认真回答道:“曹华,黑羽卫右都督,圣上亲封武安侯!”

    侯爷!

    曹华眼前一亮,没想到直接附身到了同名同姓的王侯身上。

    这可是神仙起手,梦幻开局。

    可惜,第二天他便开心不起来了。

    黑羽卫是天子近卫,也就是皇帝手底下的私兵,原本的曹华武艺了得,一直是皇帝出门在外时的护卫,皇帝不出宫的时候,他便负责到处抓朝臣把柄。

    手下三千狗腿权利挺大,但家底却有些寒酸,侯府上下加起来也就四个人。家里除开他本人就剩下三个丫鬟,一个是上文中的漂亮小妞,和他一起长大姓赵名寒,武艺高强但性子很冷,算是他的小助手。剩下两个名为玉堂和绿珠,是寒儿买回来的,负责端茶倒水洗衣做饭。

    家底虽然不大,但好歹也是个侯爷,本来还想让寒儿带着出去逛一圈见世面,哪想到遭了一路白眼,所有人见他都躲着走,古色古香的美人没看到,反而有人在街上放冷箭差点把他射了个透心凉,要不是寒儿武艺高强拦下了羽箭,他当场就得见阎王。

    经过这么一次,他不敢再轻易出门,在典魁司衙门里认真翻阅了几天史书,才搞明白这个‘大宋’,和他了解的宋朝天差地别。

    此时宋江刚竖起替天行道大旗,方腊还没起势,岳飞还未从军。

    而在这地方的历史上,隋朝还多了个隋三世,然后开始跑偏,虽说朝代大同小异,但诸多历史人物都消失不见。蜀地多了一股反贼自称蜀王,天子赵诘设立典魁司,名为天子近卫实则督察百官。

    而他曹华曹大都督,就是皇帝身边最能咬人的一条恶犬。嗯..或许鹰犬要好听些,反正不是啥好东西。

    知道自己是个人渣败类后,他自然不想接受这个身份,他只想当奸商可不想当奸贼,既然回不去,便计划远走高飞隐姓埋名过日子。

    不过常言一分钱难死英雄汉,他得想办法挣笔足以下半生无忧的银子才能走,于是二月初五这天,他便乔装打扮,偷偷摸摸跑出武安侯府寻找商机。

    -----

    东水河岸立杨楼,百花如玉人如柳。

    这句俗语在民间流传甚广,形容的是汴京内城这条杨楼街。杨楼街以青楼出名,但风月场所不是其全部,茶楼、棋社之内的大雅之地也颇有名声。

    春意正浓,几乎所有待字闺中的少女和清闲的妇人,都跑到了杨楼街游玩,这自然也引得书生士子齐聚街头。

    曹华未防被暗杀,乔装打扮着书生袍,沾了两撇小胡子,头戴方巾,装作游玩的书生。身为侯爷想找来这些画个妆易如反掌。

    此时杨楼街上,一场大型诗会正如火如荼举行,各路才子佳人齐聚,几位大儒坐镇,算得上文人扬名难得的机会,青楼女子也多喜欢在这里挣名气。

    时候还没到,不少读书人在三层高楼上临栏赏景,作那不堪入耳的打油诗,引得小家碧玉纷纷侧目。

    他见状一扶头上方巾,准备进入琵琶圆学那李太白‘斗酒诗百篇’,让这群愚昧古人见识一下什么叫才子。他可是翻过史书,李白苏轼这些大佬都没出现,那些个大作要是在这个世界失传得多遗憾,为了后世小学生课本着想,他自然是义不容辞。

    可惜,还没进去,就听到一阵喧哗突然传来。

    “一块破石头,敢要十两纹银,你当四爷我眼瞎?”

    “刘四爷,这块玉佩是祖传的,若不是家母病重,绝不会拿出来卖...”

    街边,一个穷酸书生蹲在地上,面前布摊子摆着珠钗花鸟佩,用几块石头压住四角。

    被称为刘四爷的男子身着员外袍,在摊子前挑挑拣拣,满脸横肉显得大大咧咧,执意要用一两银子买花鸟佩。其虽然外表粗矿,但显然有几分火候,话语拿捏极好,既让书生畏惧又不至于恼羞成怒。看热闹的百姓,有些劝书生别狮子大开口,各退一步生意就成了。

    汴京一斗米市价三钱银子,花鸟佩用料上乘做工极好,只是上了年头有些污迹,若清理干净远不止十两银子。曹华和珠宝打了半辈子交道,自然看得出深浅。

    书生讲了半天价,终于勉为其难的点头,降到八两银子。

    刘四爷呸了一声:“算了,不与你这书呆子计较。”便接过玉佩,顺手拿起压住布摊的一块石头:“家里桌子坏了,借你这石头垫个脚。”

    石头手掌大小,书生从独山那边淘货顺手捡来的,只觉得好看一直没丢,当下大赚一笔自然不介意。

    刘四爷骂骂咧咧正想起身,一个同样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却走了过来:“兄弟,这玉佩让给我,家里那母老虎非要这花鸟佩,我跑了半条街才找到,不容易。”

    刘四爷眉头一皱,上下打量几眼,见来人是个文弱书生,不禁露出几分凶恶:“先来后到的规矩,不懂?”

    “不懂!”曹华面带笑容有恃无恐。他可是‘京都太岁’,手底下三千狗腿,出门横着走哪种。

    刘四爷见这书生好像挺有背景,不禁微微蹙眉:“南城刘老四,义父陈温,朋友应当知道分寸。”

    古往今来,地头蛇总是不缺的。

    他轻笑道:“西城人妻曹,义父薛老九,兄弟最好悠着点装。”

    薛老九自然就是他名义上的义父薛九全,天子赵诘最宠幸的太监。

    刘四爷愣了半天,也没想起城里有‘人妻曹’这号人物,皱眉道:“朋友,饭可以乱吃...”

    话刚说一半,便见眼前的书生,从怀里掏出一块牌子:

    背刻虎头,正面‘黑羽’。

    天子近卫腰牌。

    一闪而逝,但也足以让人看清。

    黑羽卫在汴京可是有‘黑无常’‘索命鬼’的名声,刘老四当场呆住,回神后脸色煞白,当场便要下跪。

    曹华连忙扶住他:“见你这般有礼数,便不予你计较。”

    “大人..咳!谢曹兄大量,这玉佩便当做小的孝敬你的。”刘老四诚惶诚恐,攀上黑羽卫的交情,一块破玉佩算什么。

    “算了,我曹某既然报了身份,便不会强取豪夺,这次全当交个朋友,有缘再会。”

    他随意拿起压住摊子一角的石头,掂了两下便转身往回走。

    跑的比兔子还快。

    刘四爷拿着玉佩愣了片刻,倒是摸不清这位官爷什么意思。

    ---------

    月色朦胧。

    万家灯火点缀随风杨柳,亭台曲巷间歌姬酒客如流。

    春江绿意,月郎星稀。

    杨楼街的一条小巷,三颗老槐树立在巷口。

    巷子人烟稀少,灯火时明时灭,许多屋舍无人居住。

    曹华在巷子中,用袖子擦拭捡来的石头。

    这么大块独山玉胚子,肉质饱满细腻,他和珠宝打了一辈子交道,岂会看不出来。

    四斤来重,雕成玉白菜小了些,但刻成印章、小兽,凭他的手艺挣个几千两银子轻轻松松。

    暴利啊!

    他借着街边灯火仔细打量,手中石头,已经换算成了小钱钱,这可是他来到这里赚取的第一桶金。

    夜风吹过小巷,墙头无声无息多了个人影。

    他正满心陶醉,忽然觉得脑后生风。

    以前武艺通神身体底子自然还在,本能的危机感让他感觉到了威胁,身体猛然弹起。

    “彭!”

    一声闷响。

    他后脑挨了一棒槌,身体摇摇晃晃,眼前发黑。手里刚刚得来的原石,咕噜滚到了巷道水渠中。

    强横的体魄,让他挨了一记闷棍依旧硬生生撑住没有晕过去。

    茫然回头,却见一个胸脯壮观的女人,手持碗口粗的木棍,又砸了过来....

第三章 我叫苏轼

    “听说了嘛,曹贼被人绑了。”

    “哎哟喂!他也有今天,是那位江湖豪侠干的好事,我得回去给他老人家立个长生牌位。”

    “就京都太岁的名声,恐怕已经被大卸八块,薛老狗痛失爱子,怕是会血洗京城。”

    “听说是南城刘老四派人干的,真是条汉子,我服!”

    “我不是,我没有..”

    ---------

    曹华的突然失踪,在暗中引起的反应可谓是喜大普奔。

    而京城的门阀官吏,都是噤若寒蝉的老实起来,生怕当今圣上是要办谁,特地放出消息掩人耳目。

    高门大族的人人自危,并不影响市井的日常生息。

    杨楼街一条名为‘石泉’的小巷中,铜锁挂在大门上,巷口三颗槐树郁郁葱葱。

    宅内荷塘边,临湖小屋里。

    麻绳拴在房梁上,着书生袍的曹华被五花大绑倒吊在房梁上,头朝下脚朝天,脑袋前后两个大包。

    清风从小湖吹过,荷叶摇摇晃晃,也唤醒了他。

    “我去..额...”

    悠悠转醒,他眉头紧蹙,眼前的光景映入眼帘。

    一间小屋,桌椅柜子用白布遮盖落了些灰尘,只有小床干干净净放着包裹和一把长剑,床边靠着一杆白色长枪。

    女子身着红衣,正用伤药敷住腰间伤口,桌子遮挡剪开的衣裙只能看到女子的侧脸。

    眉眼如丹杏,顾盼可生姿,但眼神却十分锐利,致使内外都透着英气。

    他被吊在房梁上,反应过来现在的处境后,顿时心中一惊。

    他是天子近卫的双花红棍,位高权重武艺高强还杀人不眨眼。在汴京敢打他主意的人很少,但很少的这部分人一旦找到机会,那肯定是挫骨扬灰。

    怪不得以前每次出门都带百十号狗腿,他暗暗后悔出门没带保镖,不会通天武艺现在可是坐以待毙的局面,这才当几天权贵,连漂亮丫鬟都没来得及调戏没事做什么死,这下好了,铺子没开张人先没了。

    石泉巷中闲置宅院里,红衣女子偏过头,发现绑来的舌头转醒,眉目微冷:

    “醒了?”

    “姑娘,不对,大侠,我一介书生,从来循规蹈矩克己守礼...”

    时至此刻,他也只能赌身份没被发现,学着秀才口气洋洋洒洒说了一大片好话。

    他可是新世纪五好青年,莫名死在这里多冤。

    女子合上红色衣裙,起身将木牌丢到地面:“这是黑羽卫的牌子,你是朝廷的人。”

    他听到这话反而松了口气,只要没发现他是‘曹华’即可。凭‘京都太岁’人人杀之而后快的名声,被发现肯定死翘翘。

    面对女子冷冽的眼神,曹华面带善意笑容:“我是读书人,姓苏名轼字太白,号香山居士,正儿八经的读书人,被逼无奈才投身典魁司。”

    生意场打拼多年,一点演技还是有的。

    红衣女子半信半疑,从床铺上拿起长剑,冷声道:

    “既然是读书人,作首诗给我听听。”

    这不撞枪口上了嘛。

    他心中暗喜,脸上却是颇为为难,憋了许久才艰难开口:“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要不大侠先把我放下来...”

    长剑‘呛啷’出鞘,寒如腊月霜雪。

    “诶诶诶!开玩笑,别着急,我想想!”

    曹华见她一言不合便动手,也没有继续谈判,装模作样酝酿片刻,轻声道:“节分端午自谁言,万古传闻为屈原,堪笑楚江空渺渺,不能洗得..直臣冤..唉..”

    抑扬顿挫,把心里憋屈展现的淋漓尽致。虽然时间对不上,意境倒是颇为合适。

    红衣女子愣了少许,没想到这朝廷走狗真会作诗,她站在屋中轻轻蹙眉,似是在思考。

    他心中暗喜,现代人的优势就是厉害,这不,马上镇住了。

    只是等了许久,也没见红裙女子惊呼出声或者如痴如醉。

    被倒吊着看不到表情,他只能开口道:“区区拙作,不知女侠觉得如何?”

    “文邹邹,听不懂。”

    红衣女子把长剑抱在怀里,淡然道:“作首能听懂的。”

    “啊?!”

    曹华愣在当场,这么简单都听不懂,还让他去那儿抄。

    “怎么,不行?”

    红衣女子微微蹙眉,又把剑拔了出来。

    他脑中急转,忙的开口道:“好好好,剑...剑起千钧惊日月,胆骇万里震云天,洞冥..九霄疑何故?不是凡人胜似仙!”

    结结巴巴说完,他长松了一口气,还好有点古文功底,把这首打油诗硬憋了出来。

    这要是再听不懂,那就真没辙。

    “剑起千钧惊日月..嗯..不错..”

    红衣女子连连点头,品位许久,还挽了个剑花,看样子是挺喜欢这诗。

    “你还真是个读书人!”

    女子在曹华面前蹲下,两人脸对脸,她微微偏头:“有这般才学,为何要当朝廷的走狗?”

    暗香扑鼻,审视目光近在咫尺。

    曹华面带苦色:“唉!我自幼清贫,寒窗苦读十年却年年不中,无银钱打点关系又得罪了权贵,只得投身典魁司保全性命。”

    满口胡诌不脸红,是商人的基本操守。

    红衣女子半信半疑,皱眉道:“典魁司只要绿林上的好手,寻常人不可能成为典魁司走狗,你凭什么进去?”

    典魁司分黑羽卫和鹰爪房,都是天子手底下的私军武艺高强,一般人可没那么好混进去。

    他总不能说自己武艺高强,那不是找死,想了半天只能满脸惭愧道:“我是宦官,在宫内外传话跑腿的。”

    时至此刻,也只能找这种借口,他就不信这女人还能检查身体。

    “你是太监?”

    房间内,红衣女子面对倒吊在房梁上的曹华,满眼诧异。

    凑近仔细打量,却见他面白如玉细皮嫩肉,确实像传闻中的阉人,只是那两撇八字胡很扎眼。

    “你怎么有胡子?”

    “假的。”

    曹华晃了晃脑袋,让她把胡子扯下来。

    红衣女子撕下两片胡须,倒是一愣,剑眉如墨仪表堂堂,还是个少有的俊俏书生。

    她打量片刻,倒是有些可惜:“长的倒是一表人才,好好的读书人不做,为何要去当太监?”

    曹华满脸悲苦:“我辈读书人,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我苏太白寒窗十年,却生逢乱世报国无门,当个宦官尽一份绵薄之力,也好过浑浑噩噩过一辈子。”

    感天动地!

    红衣女子看着那双真挚眼眸,沉默了许久,轻声道:“这句话...很好听。”

    已经是案板上的死鱼,他也不害臊,咳嗽一声轻叹道:“如今宦官当道只手遮天,朝野瑟瑟民不聊生,但我绝不会和他们同流合污,大侠要惩奸除恶,怕是找错人了。”

    红衣女子‘噗’的一笑,笑意盈盈艳若桃李:

    “看你这么怂,也不像个坏人。”

    他顿时语塞,什么叫怂?他这是识时务者为俊杰,都被五花大绑吊起来等着杀猪仔了,他还能硬刚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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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片刻后,红衣女子解开绳索,把他放了下来。

    在屋中桌椅旁坐下,红衣女子倒了杯茶,自我介绍道:“我叫谢怡君,蜀王麾下义军头领,此次入京,一是杀权阉薛九全,二是报百花剑的仇,她是我师父之一,死在黑羽卫都督曹华手上,苏轼,你可见过此人?”

    死在‘曹华’手上的绿林好汉数不胜数,他也记不清,见是来寻仇的,硬没敢在桌旁坐下,而是走到窗边随意道:“都是大人物,我只在典魁司跑腿,没见过几次。”

    京都太岁曹华位高权重,寻常人根本见不到,谢怡君倒也不奇怪,踌躇少许问道:“你在典魁司做事应当熟悉地形,给我画出来,等我杀了那两个奸贼,便放你走。”

    “没问题。”

    他很干脆的答应,接过毛笔,开始在桌面白纸上画典魁司舆图,他白天在典魁司衙门磨洋工,兜兜转转倒是认得去自己办公室的路。

    谢怡君轻轻蹙眉,觉得这白衣书生画图的方式很特别,还标注了些看不懂的符号,但见他模样认真,倒也没有多问。

    不出片刻,典魁司大小防备全花了出来,连楼梯都清清楚楚。

    谢怡君接过之后,拿起仔细打量,和她勘探到的相差不多,没去过的地方想来也是真的。

    “谢谢。”

    谢怡君小心收起舆图,然后拿起绳索,走向曹大官人。

    曹华一愣,连忙摆手:“喂姑娘,卸磨杀驴可不是大侠的作风,我绝对不跑。”

    不跑才怪,他又不是傻子。

    谢怡君也不是江湖雏儿,岂会这么简单信任一个陌生人让他回去报信。手脚利落的把曹华绑住,不过这次没吊起来,而是扔到了床上,把嘴也堵住。

    他被绑的结结实实,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想要和谢怡君聊几句都没法开口,只能眼巴巴望着。

    谢怡君一直坐在小凳上查看舆图,侧脸倒是颇为美艳,只可惜那把剑有点吓人。等到华灯初上,她提起长枪和佩剑,便出门翻过了院墙。

    ------

    这一夜,典魁司内火光冲天。

    有人单枪匹马杀入典魁司,留守的黑羽卫倾巢而出,弩箭如蝗,却被硬生生闯到正厅,侍女寒儿以死换死寸步不让,才勉强拦住来人。

    胭脂虎谢怡君!

    蜀王麾下第一悍匪。

    十四岁单枪匹马出蜀道,辗转南北武林无一败记,后入义军逐鹿天下,追随者如过江之鲫。

    朝廷发榜通缉逆贼中,胭脂虎的人头悬赏白银十万,见首级则封爵。

    这一夜,宫城内的天子摔了茶杯,历声呵斥:

    “一个反贼,单枪匹马杀到典魁司,若她朝皇城而来,是不是要打到朕的寝宫?曹华何在?朕养你们三千个饭桶,到该用的时候人去那儿啦?”

    年迈太监匍匐在地,心中暴怒。

    同样是这一夜,石泉巷口三颗槐树随风摇曳。

    被天子点名的曹大官人,正被绑在床上吃力的挣扎。

    别说,这小娘子绑人的功夫一流,都给他绑成了龟甲缚,慢慢磨了半个时辰,才把手腕上的绳子解开。

    好不容易挣脱,曹华麻溜的翻起身来,准备回侯爷府躲两个月再说。

    走到门口,曹华又觉得心里有气,弄丢他的玉石也罢,还打了他两记闷棍。

    他曹华上辈子加这辈子,也是第一次吃这种亏。

    略微思索,他便拿着门栓,悄悄咪咪躲在房门后安静等待。

    有仇必报,怎么也得把这娘们敲晕绑起来,让她尝尝被吊着的滋味。

第四章 夜间天子

    曹华站在房门后,持着门栓一等便从华灯初上,等到满城寂寂,再到东方发白。

    ‘咯咯..’

    鸡鸣声响起。

    他猛然惊醒,持着门栓重新站好,等着猎物的出现。

    淡淡血腥味飘来。

    这具身体对血腥味很敏感。曹华抽了抽鼻子觉得不对劲,便放弃蹲守,顺着味道一路找过去。

    闲置三进宅院,已经长满杂草,些许落叶留在地面。

    他顺着味道一路走到后宅,远远便看到一个血红身影趴在院墙下。

    后背插了两只弩箭,浑身是伤,也不知在院内躺了多久,血液流出丈余远的距离。

    他连忙跑过去,蹲下身查看。

    血迹斑斑模糊脸颊,但从身材上还是可以确认是绑他的谢怡君。

    此时此刻,谢怡君如同刚从战场上下来,身上没有一块好的。

    曹华出生现代,又不是京都太岁,不可能因为被打了闷棍就趁机要人命。

    他连忙将血衣女子抱起来,跑回屋里。

    虽然不是医生,但寻常急救止血还是会一些。

    没有伤药纱布,便出门跑到石泉巷外街道上,找了半天才找到一间医馆,敲开门亮出典魁司腰牌,拿了些伤药白布,顺便还要了些干饼熏肉。

    典魁司办事,医馆也不敢多说,要什么给什么。

    回到小院,从井里打了盆清水,剪开女子红裙背部,也没时间欣赏皮肤咋样,小心翼翼擦干净弩箭周围血迹。

    “呜...”

    弩箭拔出来,趴在床上的女子一声闷哼,手指本能抓住他的大腿,差点拧掉一块肉。

    他疼的龇牙咧嘴,却也只能强忍,连忙用带着伤药的白布捂住伤口,现在也只能希望弩箭没毒伤口不会感染,不然肯定死透了。

    鲜血浸透白布,刹那染红洁白脊背。

    不过片刻功夫,他已经满头大汗,总算明白占地护士的心里素质得有多高。

    除去两根弩箭,谢怡君已经脸色煞白,没有半点反应,连呼吸都微不可闻。

    此时此刻,也只能听天由命。

    他浑身血污,脸也被擦汗弄的占满血渍。

    就这清水啃了几口干饼,把剩下的放在桌上,天已经大亮。

    用被子把谢怡君盖住,便离开院子,朝典魁司飞奔而去。

    上班要迟到了!

    -------

    晨曦升起,红日悬挂宫城上空。

    踊路街典魁司衙门内,黑羽卫全部散入城中搜索反贼下落。

    曹华消失一夜,几个司中主薄忙的焦头烂额,不停向屏风后的寒儿启示。

    房间药味弥漫。

    丫鬟寒儿坐在屏风后,解开左边衣襟露出胳膊肩膀,医女小心翼翼擦拭锁骨下的伤痕。

    稍许后,门外小吏大喊:“都督回来了!”

    几个主薄松了口气,连忙出门迎接。寒儿忙驱开医女,穿好衣服走出屏风。

    “见过都督!”

    见他满身血衣,众人略显不解,却也不敢过问,寒儿上前躬身道:“公子,昨夜...”

    “我已经知道了。”

    他喘着粗气,招呼人把衣服取过来,皱眉道:“昨天多少人打进来?大门都被打烂了...寒儿,你受伤了?”

    瞧见寒儿脸色微白,他上下打量几眼,倒是没有外伤。

    寒儿神色落寞,微微低头:“属下无能,不是谢怡君的对手,被她强行闯到正厅,发现公子不再才离去。”

    她也算典魁司中顶尖的高手,一个反贼闯进来竟然没拦住,此时面对武艺通天的公子,自然觉得没脸见人。

    他安慰性质的拍了拍寒儿肩膀:“不关你事,让外面的人都回来,闹得满场风雨,吓到老百姓怎么办。”

    “不可!”

    寒儿一急,连忙开口劝阻:“这是义父下的命令。”

    寒儿和曹华一样,都是被薛九全从小培养,只是曹华天资太过聪慧脱颖而出。典魁司真正的掌权者是宦官薛九全,曹华只是代管,真要惊动圣上,还是得听薛九全的。

    他微微皱眉,本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谁都不得罪,可现在事情压不下去有点麻烦。

    正思索间,衙门外突然传出一阵呼声:

    “参见公公!”

    ----------

    典魁司外,依仗缓缓停下,红色车辇停在门口。小太监趴在地上当阶梯,另有人小心翼翼掀开车帘。

    在小太监搀扶下,身着红色蟒袍的白发老人,手持拂尘,缓缓走下马车。

    年余甲子,身材消瘦,脸上满是褶皱,看起来慈眉善目。谁能想到这样一个老人,便是最受皇帝信任的阉人,朝野闻风丧胆的薛老狗,执掌典魁司三千鹰犬,被暗地里称为‘夜间天子’。

    “参见公公!”

    典魁司内外,以寒儿为首,齐刷刷跪下。

    曹华正在屏风后换着血衣,探出脑袋道:“稍等,马上过来!”

    此言一出,满场寂静。

    主簿小吏深深埋下头,连气氛都压抑起来。

    “快点!”

    年迈的薛九全,在小太监搀扶下缓步行走,公鸭嗓唉声叹气:“圣上昨儿个发火,骂老奴养了一群饭桶,老奴是一晚上没睡着。思前想后,觉得这典魁司上下,得换一批人,曹华,你觉得这些人,还要不要留着?”

    “公公饶命!”

    百余个主簿小吏跪在地上,以头触地瑟瑟发抖。

    典魁司名义上是天子近卫,实际上权利极大,禁军巡城兵役都得服从典魁司调遣,如今典魁司被人捅了老巢,薛九全不会迁怒与曹华,肯定是拿他们这些小官吏开刀。

    寒儿自知难逃其咎,跪在地上默然不语。

    曹华察觉气氛不对,从屏风后面走出来,轻笑道:“他们挺听话,不用换。”

    “他们听话,还出了这么大乱子,那就是你出了问题。”

    薛九全闻言幽幽一叹,在大厅主位坐下,望向曹华。

    众人更是噤若寒蝉。

    侍女寒儿犹豫少许,跪着往前走了两步:“公子昨夜..”

    “寒儿,不该说话的时候,不要吱声。”

    薛九全端起茶杯,淡然望了寒儿一眼。

    寒儿身体微微一抖,连忙低头趴在地上,再不敢多嘴一句。

    曹华第一次见到这名义上的义父,也不知该怎么打招呼,便摆了摆手:“你们都先出去!”

    “诺!”

    主簿小吏如蒙大赦,颤颤巍巍的退了出去。

    宫里来的几个小太监,也在薛九全授意下离开了正厅。

    ---------

    诺大衙门中,点点熏香缭绕。

    头发花白的老太监,手端茶杯,神色此时才显出几分忧色。

    “华子,你行事一向稳重,为父才把典魁司交给你。昨夜让一个反贼闯入典魁司又扬长而去,这说明我典魁司无能,光吃饭不做事。”

    “是我疏忽!”

    他可是糟了无妄之灾,就画了张地图,其他事情和他无关,但这个锅肯定背定了。

    薛九全摇了摇头:“你不能让这种事再发生,圣上想要天下太平,至少汴京得天下太平,不能让文武百官找到由头。”

    他自顾自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

    说起这个便宜义父,他旁敲侧击打听过,在宫里伺候了一辈子,临到老来才收了他这个义子。或许也抱着百年之后有人送终的寄托,把曹华当做亲生儿子对待,对曹华要求很苛刻。

    总的来说,是个很厉害的老头子。论位置和履历北宋末年的奸宦杨戬很像,但薛九全不贪财不附势,只是天子身边的一条忠犬,唯一的私心也就膝下一个义子。

    现在他想当和事佬置身事外,但毕竟用着‘京都太岁’的身份,是典魁司二把手不能光吃饭不做事。昨晚皇帝明显发火了,京城中都能出现反贼,还打入他管辖的天子近卫,就差没把他枭首示众,连个治安都管不了还监察什么百官。

    若非如此,常年呆在深宫的薛九全也不会忽然跑过来说教。

    事到如今,看来是得上点心,至少在远走高飞之前得让汴京太太平平。

    大厅沉默许久,见曹华没有回话,薛九全抬起眼帘:“华子,你最近心软了。”

    “嗯?”

    白袍玉冠的曹华轻笑道:“有嘛?”

    “你以前只有杀人的时候,才会笑。”

    薛九全干枯手指捏着茶杯,缓缓摇头。

    他那儿知道以前自己啥脾气,倒也没有多说。

    薛九千捧着茶杯,絮絮叨叨:“杀人立威,该杀的人要杀,比如陈家那个小姐,既然冒犯了你就不能放她离开,唉...”

    陈家小姐,自然是初来时差点被侮辱的女子,他不可能因为被拍了一花瓶就把人给弄死,事后也没追究。

    薛九全打量着全然不同以往的曹华,干枯手指轻弹茶杯,一滴水珠飞溅而起,屈指再弹,水珠激射而出。

    破风声疾响,直冲太阳穴而来。

    曹华正埋头沉思,心弦骤然紧绷,右手条件反射猛拍桌上,一盏茶杯弹起。

    “啪!”

    水珠击中茶杯,白色茶杯凌空爆裂粉碎,水雾弥漫。

    京都太岁的武艺,果然出神入化。

    “不错。”

    薛九全缓缓点头,站起身来唏嘘道:“若不是这身功夫还在,为父还以为你被人调了包。”

    曹华满眼不可思议,愣愣看着右手没反应过来。

    我这么厉害?

    试着又拍了下桌子,可惜,这次再无方才的动静。

    头发花白的老太监,缓步走出正厅,临走前,不忘吩咐道:

    “切记,莫要再让汴京出乱子,圣上那边为父不好交代。”

    曹华轻轻点头,依旧打量着手掌,待老太监走出门,才喃喃自语:“什么鬼?这条件反射也太恐怖了些,昨晚上那疯婆娘武艺得多高才能把我敲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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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谢怡君

    傍晚时分,曹华准时下班,又乔装打扮来到石泉巷。

    汴京百万人口,黑羽卫搜查暂时到不了这里,小巷清幽,只有几个孩童在三颗槐树下玩耍。

    走到巷子僻静处,曹华把小包裹背在肩膀上从院墙翻入了闲置宅院。

    推开荷塘旁边屋子的房门,黑灯瞎火里面没有点灯,他轻手轻脚关上门,走到床边一瞧。

    人不见了!

    “嘿?”

    他莫名其妙,桌上的干饼熏肉也没了,屋里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以为谢怡君已经离开,曹华有些可惜,正准备转身,忽然发现脖子冰凉凉的,一把雪亮长剑搁在上面。

    他忙的举起双手:“大侠,是我。”

    “苏轼啊...”

    虚弱声音响起,长剑移开。

    回过头,却见换了身黑衣服的谢怡君,杵着长枪走到桌前坐下,肩膀上也挂着小包,看来是听见动静,准备随时离开。

    脸色苍白,但气色明显好了许多,谢怡君单手撑在桌上,无力笑了一声:“你这小太监,挣开绳子不跑还救我,现在又送东西,莫非...对我有所图谋?”

    “姑娘。”他顿时无奈:“我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宦官,岂会有非分之想,你这样说可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腹。”

    谢怡君醒来后发现伤口被包扎好桌上还留了干粮,便知道绑来的小太监心思不坏,否则她早就远走高飞,岂会在这里等到晚上,方才也不过是打趣一句罢了。

    “谢了...欠你一条命。”

    “举手之劳。”

    他将包袱放在桌上:“你也去典魁司看过了,高手众多根本冲不进去,要不就这样回去吧。”

    皇帝不想再看到京城出乱子,他身为典魁司二把手不能光吃饭不干事,又不想害人性命,只能劝这位造反头头离开,在他赚够银子之前别在京城给他惹麻烦。

    谢怡君抬手打开送来的包裹,取出里面的伤药打量:“薛老狗杀不掉也罢,曹华必须死。”

    “为什么?”曹华颇为无奈。

    谢怡君面色微白,眼神却极为坚毅,大有不死不休的意思:“百花剑为人义薄云天深受绿林中人敬重,也指点过我,如今被朝廷杀了,我自然要报仇。”

    他今天回去翻过案卷,当下皱了皱眉:“百花剑的事情我知道,围杀曹华被反杀,而且她造反本就是死罪,两军交战那有不死人的,你应该把仇算到朝廷身上。”

    “我是江湖人,入蜀王麾下还是江湖人,冤有头债有主这是规矩,朝廷自有义军去对付。”

    他见道理讲不通,只得问道:“好好的为什么造反?我见这天下挺太平。”

    “太平?”

    谢怡君眉头一挑,冷笑道:“宦官当道纳江湖败类为走狗,强征花石纲致使流民千里,每年却向敌国进贡岁银,百姓活不下去为什么不造反?”

    “有这事?”

    他微微蹙眉,这个世界毕竟和北宋不一样,说不定皇帝朝臣能阻止‘靖康之耻’的发生,就算阻止不了也不可能因此造反,那不是火上浇油嘛。

    谢怡君见他不信倒也不奇怪,毕竟这里是汴京。

    “我出生在蜀中,自小衣食无忧便以为天下都是这样....不过自从去了趟辽东后,才知道人能有多苦。易子而食析骸而爨,官府不救济也罢,连十二三岁的男孩都拉去充当苦役...男人没了就抓女人,最后连老弱也补上去,致使十室九空无人幸免...汴京有多繁华,那边便有多凄苦。”

    说的很认真,曹华微微点头,但从小生活在新世纪,真想象不出外边的场景。

    “银子都在贪官污吏手中,等我灭了朝廷便有军饷,再灭辽金,然后打到草原上去,我去过草原一次,那里的风...很美。”

    房间里漆黑,只有窗外荷塘泛着点点星光。

    听见谢怡君的豪言壮语,他摇头道:“灭辽金可不容易,北宋..咳,历代明君都没能做到的事情,可不是一句话便能做成的。”

    “得民心者得天下。”

    谢怡君挺起胸脯,眼神灼灼:“蜀王仁义宽厚,揭起义大旗四方应和,东有梁山的宋哥哥,河北田虎正在招兵买马,听说江南的几位前辈也在谋划,这是大势所趋,我为何不能做成?”

    他揉了揉额头,这个世界形势和他了解的天差地别,没有辩驳的基础,只得提醒道:“别去梁山,朝廷已经注意到了,明年会派人前去剿匪。”

    从卷宗里注意到梁山后,他自然留心,虽然只是个小水寨,但进了典魁司案牍库抽出时间肯定会收拾。

    听见他的提醒,谢怡君点头轻笑:“梁山的人来请过我一次,不过那地方我呆不住...我见你一身反骨,要不加入蜀王麾下在京城当个探子?事成之后封你个侯爷,不会让你白忙活。”

    听见这话,‘武安侯’曹华连连摇头,他又不傻,名正言顺的侯爷不当,干嘛去信反贼画的大饼。

    “我还想多活几天,你伤好了便离开,最近黑羽卫查的严,等风声过去立刻出城。”

    谢怡君叹了口气,倒也不坚持,造反这种事情要掉脑袋,不可能让每个人都心甘情愿。

    --------

    天色渐暗。

    谢怡君从包裹里取出伤药,打开闻了闻,然后起身准备上药。只是伤口在后背,看不见摸不着有些麻烦。

    曹华见状起身道:“我帮你,病不忌医。”

    话虽说的不错,但这朝代女子,那能真当着男人面脱衣服。谢怡君眉头微蹙,拿着小药瓶,站在屋里略显犹豫。

    他颇为无奈:“我是宦官,调去典魁司前经常帮宫里娘娘公主洗澡,你若是嫌弃,便罢了。”

    说着,曹公公转身出门。

    谢怡君犹豫少许,倒也不扭捏,转身走到床前:“是我得罪。”她褪去外衣露出脊背,纤腰白皙身材极好显出两个浅浅腰窝,挺翘曲线被黑色裙子挡住更添韵味,只可惜背上满是青紫伤痕。

    谢怡君大方的趴在床上,偏过头轻声道:“麻烦你了。”

    “无妨。”

    他咳嗽一声,一本正经走到床前,解开女子后背的蝴蝶结和小衣系带...

    略---

    清理完伤口,其实满背淤青伤痕没有太多美感,也就腋下积压出的弧度诱人。他认真处理结痂伤口,此时倒也没了乱看的心思。

    孤男寡女,夜深人静,气氛难免不对。

    谢怡君趴在床上,不知为何脸有些发烫,便找了个话头:“宫里那些娘娘...长的好看吗?”

    “一般货色。”

    他撇了撇嘴,以前可从资料里面看过清代的妃子,那真是不堪入目,根本没眼前这个古代悍匪好看。

    “是嘛!”

    谢怡君若有所思,转眼看向认真处理伤口的曹华,凝视许久:“你长的挺俊,特别是眼睛,当太监可惜。”

    剑眉如墨,眸可摘心。

    京都太岁曹华一双眼睛,不知让多少人神往,更多人胆寒,见过便忘不掉。

    被姑娘夸长得帅,他抬了抬眉毛:“自古红颜多坎坷,难得春闺梦里人,只希望姑娘日后,四季如春!”

    这也算是一句祝福,彼此经历不同,曹华难以理解一个女儿家为什么要提刀造反,但心底里还是希望所有人平平安安,特别是这种志向高远的女子。

    话太酥,谢怡君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嗤笑道:“你这小太监,油嘴滑舌又才气过人,若是生在江南,不知要祸害多少官家小姐。”

    他呵呵一笑,重新给绷带扎了个蝴蝶结:“黑羽卫暂时不会找到这里,我给你送了干粮,等伤好了走吧,典魁司的人真的无处不在。”

    谢怡君依旧趴在床上休息,轻声道:“好...日后若要找我帮忙,可以去茗楼找环儿姑娘,暗号:南边来了个大和尚。她自会帮你联系到我。”

    他脚步顿住,沉默许久才说到:“我还没造反,这些事情以后不要乱说。”

    当着典魁司二把手报暗号,他若真是京都太岁,明天那个暗桩可能得被千刀万剐。

    谢怡君却是面带微笑,认真道:

    “我信你!”

第六章 狭路相逢

    夜色幽幽,清风徐徐。

    搞定了最棘手的事心中轻松不少,开铺子做买卖当神豪的正事自不能忘。

    阳春二月,杨楼街上官家士女歌坊舞姬皆有,文士游客人烟浩穰,花阵酒池香山药海,别有幽坊小巷,燕馆歌楼,举之万数,不欲繁碎。

    东角楼对岸有酒楼名归云阁,与琵琶圆相邻,而汴京最大的妓坊茗楼也在这条街上。这等繁华地段看的曹华颇为眼红,只觉开酒楼太浪费,弄成珠宝铺子还不得日进斗金。

    琵琶园为官家产业,每逢文坛盛事必在此举行,恰逢初春,以几位朝中大儒牵头的琵琶会是文人仕女关注的焦点,不少书生已经提前赶到,在周边打量景色酝酿诗词。

    他在杨楼街兜兜转转,正寻思怎么盘下归云楼,便瞧见一个彪形大汉穿着书生袍从归云楼里跑了下来。

    满脸懊恼的汉子眼尖,见到他如同看到救星,两步并作一步跑了过来:

    “爷!”

    此人名为尉迟虎,是曹华曾经的朋友,也是曹华唯一的朋友。其祖上是开国功勋,与当朝太祖是拜把兄弟,尉迟虎本人却是标准的纨绔子弟,最喜以探讨诗词为名,把无知少女拐回家添房。

    他没见过尉迟虎,但凭这声‘爷’便猜出来人身份,整个汴京只有这位公子哥这么叫他,听寒儿说起过。

    见汉子跑过来,他就连忙摆手示意不要乱喊,身形拐入归云楼旁边的小巷子。

    尉迟虎喜滋滋的跑进小巷,看着面若寒霜的曹太岁,嘿嘿道:“爷,你这次得帮帮我,周邦彦那肆欺负人,竟然在茗楼花魁面前说我作的诗不行,我是谁啊,郑国公之子,和太子殿下称兄道弟...”

    “得得得!”

    他连忙抬手,有些受不了这傻子。周邦彦倒是听说过,北宋有名的大才子,不过年纪应当五六十,听说还和李师师有一腿,没想到还有兴致打击这傻子。

    “有话直说,你作了什么诗,周公说不行?”

    “周公?”尉迟虎眨了眨眼,倒也没在意这称呼,一扶头上方巾认真道:“前些天有人给家父送了只老龟,我当时诗兴大发,便作了首《大龟赋》:一个乌龟两丈长,乌龟壳子比山大,有朝一日翻过来,四脚朝天壳朝下。我爹都说霸气无双,他们竟敢说这不是诗,爷你给评评理,这不欺负人吗。”

    他摸了摸下巴:“是挺霸气。”

    尉迟虎一拍手掌热泪盈眶,当即转身便要上酒楼,嘴里凶神恶煞的说道:“这帮鸟人,曹公都开了口,看他们还敢不敢说我的诗不行。”

    “等等!”曹华闻言连忙拉住他,身上脏水已经够多了,可不想再得罪人。

    尉迟虎一愣,回头不解:“爷,难不成你也觉得我这诗上不了台面?”

    你还知道?

    他实在不好打击这傻子,犹豫稍许,轻声道:“诗不错,但不适合现在这气氛,国泰民安的,你咋能让乌龟翻过来?”

    尉迟虎微微蹙眉,觉得很有道理,于是苦恼道:“这可咋办,那帮文人肯定在楼上笑话我,要不爷你给我作一首诗让我抄抄,对对对,爷你读的书多,随便来一首撑场面就行。”

    这几声‘爷’叫的他都不太好意思,寻思了下,便招了招手:“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好好好!”尉迟虎忙的凑过去,认真聆听。

    窸窸窣窣...

    很快,尉迟虎便皱起眉,琢磨半天说道:“还不错,就是听不懂。”

    他气不打一处来,抬手指向巷外:“滚!”

    尉迟虎拔腿就跑,连忙窜上了楼。

    ------

    打发走尉迟虎,他转身继续打量归云阁,走了一圈发现太大,盘下来资金不够,便想在周围寻找稍小一些的铺子。

    转了小半个时辰,能瞧上眼的就一间买豆花的小店,位置很不错,小楼二层窗纸已经蜡黄,倒影出老妪忙碌的剪影。

    没男人在曹华不好上门谈生意,便转身往回走。

    天色已晚,杨楼街游人陆续归家。

    他在内河沿岸的道路上小跑,没有路灯乌漆麻黑,隐隐约约看到前方一个人影缓步行走。

    女子肩窄臀圆倒是个好生养的,腰下风景颇为出彩,走在路上喃喃念叨:“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十分出神,快撞到岸边柳树才猛然顿住,又换个方向继续闷头念叨。

    他顿住脚步,心中不免得意。

    看来果然是镇住全场,也不知尉迟虎那肆有没有抱得美人归。

    只可惜,很快前方女子便给出了答案:“最是一年好去处,绝色美人在皇都...虎头蛇尾...完全不是一个人写的,好奇怪....”

    啥?最是一年好去处,绝色美人在皇都?

    他愣了半天,也没想起自己啥时候给尉迟虎说过这两句。肯定是那没脑子的憨皮,为了讨好美人故意这么改的。

    见前方女子愣愣出神都快走河里去了,他连忙开口:“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女子浑身一震,站在原地愣了好久,才喃喃说到:“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怪不得,原来是尉迟虎弄巧成拙...”

    念及此处,女子猛然想起什么,兴奋转身小跑,想拜会一下作出此诗的大才子。

    四目相对!

    确认过眼神,是最不想遇见的人。

    他满脸错愕,没想到前方女子,是来时差点被他侮辱的官家小姐,御史陈清秋的独女陈靖柳。

    而身着罗衫的陈靖柳,走上前愣了少许,才认出乔装打扮的京都太岁。

    上次惊魂之夜,她侥幸逃出来好几天都没敢出门,父亲官微言轻又没法给她做主,这个亏只能忍了,没想到这恶人会在半夜偷偷尾随而来。

    “啊!”

    一声尖叫,陈靖柳吓的魂飞魄散如同见了鬼,那还有半点诗兴,连连往后退去,脚步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又是一声痛呼。

    他见状连忙上前想要扶起她,哪想到刚伸出手,陈靖柳便发疯似的爬起来,怒斥道:“我就是死,也不会从了你这恶人。”

    话落,陈靖柳直接翻身一头扎进内河,想以死保全名节。

    扑通!水花溅起!

    “我去!”

    他大惊失色,忙的跑到岸边一头跳了下去...

第七章 恶人

    “救...咕噜咕噜...”

    二月初春,河水依旧冰凉刺骨。

    女子跳入内河便手忙脚乱的翻腾,眨眼便呛了几口水。

    救溺水之人很危险,水性再好的人也不敢大意。曹华水性一般,在冰凉河水中游到女子跟前,想一拳把女子打懵又怕身体武艺高强直接给打死,只能强行箍住女子的上身往河岸拖。

    女子被人死死搂住又在水中,情急之下只能乱蹬腿,想开口又被河水呛进嘴里。

    “你....咕噜咕噜...滚...”

    他在水中浮浮沉沉,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给拖到岸边,用手托着女子把她硬推上去,才抓住石阶爬了上来。

    女子倒在草地上用力咳嗽,身体微微颤抖,发髻散乱,衣衫湿透紧贴在身上。

    可惜,还没等他坐下来歇气,回过神的陈靖柳,又是一头扎向河水里。

    他这次早有防备,猛扑过去把她按在草地上,怒斥道:“给我老实点!”

    他是真的有点生气了,见过不要命的,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再跳一次他能不能上来都是问题。

    陈靖柳发丝贴在脸颊上,湿漉漉的往下滴水,双眸中满是怒火与恨意:“狗贼,我就是死也不会成全你,你放开我..”

    趴在草地上挣脱不开,陈靖柳故伎重演,偏头又一口咬在他手腕上。

    绝望之下用的力气极大,手腕当即见了血,他疼的只抽冷气,想也不想就是一巴掌抽下去:“你属狗的?”

    啪!

    一声脆响在夜风中响起。

    陈靖柳身体猛的颤了下,眸子瞪了老大,愣在当场,竟是给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打懵了。

    他一句骂完,觉得手感不错下意识捏了捏,不过马上就反应过来。

    完了,出事了!

    “你..”

    陈靖柳又颤了下,脸色赤红如血,这次是真的疯了,想要捂住身后痛处又不好抬手,气急之下竟是拔出头上玉簪,直接刺向男人胸口。

    他自然不能等着被捅,抬手便抓住了女子纤细手腕。

    陈靖柳几乎是张牙舞爪,挣脱不开又要咬人。

    啪!

    又是一声脆响。

    女子又呆住了,双目几乎喷火,羞愤与吃痛表情交相浮现,脸红到脖子,又逐渐发紫。

    他摆出恶人模样,反正打了第一次,也不差第二次第三次,抬手又是一下。

    陈靖柳吃疼之下浑身猛颤,脸红的发紫,盯着他气急道:“我.我..”

    啪!

    他横眉竖眼冷声道:“你能奈我何?救你你不感谢,还想弄死我,真当我是泥菩萨?”

    “你...”女子气的说不出话来,刚吐出一个字,身后又挨了下。

    略..

    半晌后。

    生性贞烈之极的陈靖柳,竟是除了哭找不到反抗的方法,张口就挨一下,只能急促喘气恶狠狠瞪着他,动也不敢动。

    曹大官人见总算把这疯女人制住,松了口气,哼了一声:“这才像话,我还以为你不怕疼,怕疼就别死,要是我听到半点把人逼死的风声,第一时间就把你爹抓进典魁司。”

    遇见这种一根筋的女人,不放点狠话真不行。

    果然,陈靖柳胸口急剧起伏,憋了许久,终还是鼓起勇气开口:“你敢!”

    啪!

    “我怎么不敢?”

    他用大拇指指向自己:“京都太岁,杀的人比你见的都多,有本事去告御状,看圣上信你还是信我。”

    陈靖柳气的浑身乱颤,面对这位高权重的大恶人,竟是找不到半点申冤的方法,抽泣了两声,爬起身便走。

    曹华怕她又寻死,跟在后面继续道:“你要是敢作死,我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陈靖柳顿住脚步,直愣愣望着他,悲愤道:“你到底要我怎么样?不让我死又不让我活,你..你..”

    说不出话,女子又转身小跑。

    他跟着随意道:“别死就行,我以后见你躲着走,咱们两清。”

    “好,这是你说的。”

    陈靖柳脚步渐快,走到青莲巷口瞧见一个等待的老人,再也压抑不住委屈,哭着便跑回了巷子。跨入院门的瞬间,还忍不住揉了揉痛处,看样子确实委屈急了。

    巷口老人头发花白,身着儒衫颇为威严,见陈靖柳梨花带雨满是委屈,身后还跟了个鬼鬼祟祟的男人,顿时火冒三丈,上前呵斥:

    “大胆宵小,竟敢在...”

    曹华在水里洗了个澡,伪装早就没了。老人话未说完,便看清了他的面容。

    老人脸色微变,连忙欠身道:“下官见过曹都督!”

    他顿住脚步,摆手道:“免礼,注意那姑娘,别让他寻死。”

    “诺!”老人轻声回应,但话语中的不客气却没有半点掩饰。

    他知道理亏,当着人家长辈面前也不好解释,转身便离开了巷子。

    走了一截,他又看向自己的手掌,觉得好像是有点过份...

    -------

    两进小院不大,西侧厢房内亮着灯火。

    陈靖柳哀愤交加,手里拿着剪刀比划了几次,却又不敢下手。她不怕死,但她怕连累了一生清廉刚正的父亲。曹贼从来说到做到,说杀人全家绝不留一个活口。

    一个女儿家被当街欺辱却求死不能,陈靖柳本就重名节性格贞烈,此时气愤大过委屈,却又无可奈何。

    犹豫稍许,她还是把剪刀扔在地上,趴在闺房绣床上小声抽泣,之所以不坐着,是因为曹贼下手毒辣真的很疼。

    “唉...”

    窗外,侍郎陈清秋摇头苦叹,听着女儿委屈的哭声,他摇了摇头:“为父...明天参他一本,这些个王侯子弟,实在太无法无天。”

    “算了...爹爹你早些睡吧。”

    上书弹劾武安侯曹华?折子都过不了薛九全那关,无非是自讨苦吃罢了。

    陈清秋官微言轻,负手站在窗外犹豫许久,还是开口劝慰:“对门林冲那孩子人不错,夫人出意外后至今未续弦,要不...你就嫁了吧,也省的被人惦记...”

    “爹爹!”

    陈靖柳翻身而起:“冲哥哥人好不假,可我嫁了他又能如何....林家嫂嫂不照样...”

    “闭嘴!。”

    陈清秋面色温怒:“林冲一身好武艺,寻常人还是能对付,只是当时高太尉势大...”

    陈靖柳本就有气,闻言冷声道:“高俅官拜太尉,高衙内还不是被曹华砍了脑袋,冲哥哥连高衙内都惹不起,遇见曹贼又能如何?”

    说起高衙内这事,其实算是狗咬狗,起因是臭名昭著的高衙内,学着‘京都太岁’的名号搞了个‘花花太岁’,然后出门总说‘本太岁’,把曹太岁惹毛一剑给剁了,事后天子知晓也只是罚酒三杯,完事。

    这也是尉迟大官人见面就叫‘爷’的缘由。

    陈清秋劝不动也只得作罢,叹气转身离去。

    陈靖柳坐在床上哭了会,又觉得方才语气太重,换上干净衣裙,起身泡了壶茶端进书房,欠身赔了个礼。

    这样的小门小户在京城数不胜数,遇到只手遮天的权贵,除了逆来顺受又能如何。

    陈靖柳只希望那曹贼说的是真的,以后不要再来骚扰她,否则她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八章 都督的日常 上

    回到踊路街的武安侯府,已经满城寂寂无声。

    两盏灯笼下,身形修长的侍女寒儿,正举目四顾等待。寒儿是薛九全的义女,因为是女儿身无法入朝为官,眼神毕竟凌厉又不适合入宫服饰天子,只能当曹华的丫鬟。说起来二人是青梅竹马,但寒儿很怕曹华,彼此武艺相差太多。

    “寒儿,还没睡?”曹大官人拎着湿漉漉的袍子,快步小跑到府门外打了个招呼。

    寒儿松了口气,忙的上前欠身一礼:“公子,我以为你又...”说道这里,寒儿觉得不敬,又停了下来。

    昨天公子莫名消失一夜,去向她自是不敢问的,但天天都这样神出鬼没,典魁司的事情无人打理必然会乱套。

    他呵呵一笑,边走边脱衣服:“方才出去逛了圈,有事嘛?”

    寒儿唤来丫鬟取过干净衣袍,然后从书房里拿来一沓案卷:“近几日公子公务繁忙,典魁司呈上来的案卷尚未批阅,还请公子过目。”

    典魁司名义上是天子近卫,实际上算是皇帝的耳目,有监督朝臣的职责。他看不懂这些乱七八糟的,在屏风后面换着衣服随意说道:“寒儿,这些事情你也得多磨砺学习,以后可以自己判断,遇上无法决定的事再来向我请教。”

    上司减负的常用手段,他玩的是出神入化。

    寒儿受宠若惊,她从未想过能坐镇典魁司,莫名给了这么大权利,愣了半天不知该如何应对。

    “我..我...”

    他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坐在椅子上,颇为赞许的打量站在屋中的丫鬟:“学海无涯,你要不忘初心,莫要给了点小权利便得意忘形,这也算是对你的一番历练。”

    “寒儿不敢,谢..谢公子大恩。”

    寒儿抱着案卷,当即要跪下。

    他连忙抬手:“出去吧,我要练功了,怕伤着你。”

    京都太岁曹华,有‘腰悬三尺剑,一笑便杀人’的名头,武艺不是一般的高。现在的他半点功夫不会,但装还是要装一下的。

    寒儿连忙点头,起身走了几步,犹豫少许,又从案卷中出去一张纸,回身放在书案上:

    “公子,这是近半个月要死的人,还得请你过目一二。”

    他一愣,拿起‘本月处决名单’撇了一眼,全是一帮子小官小吏,有指责朝廷大员卖官、某某吞并百姓田产的,也有各路反贼溜进汴京的探子。

    既然呈到了他的书案上,自然不用经历三省六部的批阅,随便找个由头人间蒸发即可。

    “大多罪不至死。除了几个探子按律处置,其他人你看着办。”

    “啊?!”

    寒儿一愣,这张纸上的人,可都是被各方大员点名要死的,呈给公子只是让他选择死法而已。

    “公子!”寒儿犹豫片刻,欠身道:“若是不杀,各位大人定然会有微词,不好像义父交代。”

    他揉了揉额头,略微回想一下:“那就随便找个差事发往外地,威胁警告一番,短时间内不要让他们回京闹事,反正也算人间蒸发,那些个大人应当不会管这些小事。”

    寒儿点了点头,终是不敢违逆公子的意思,转身离去。

    曹华只想当个裱糊匠,不想手上染血,又叮嘱道:“以后典魁司要暗中弄死人,必须先请示我。”

    “诺!”寒儿认真点头,这本就是公子的权力,她自然没有疑问。

    稍许,丫鬟绿珠端着水盆进来伺候洗漱,低着头不敢乱看,路倒是记得很熟,捧着毛巾规规矩矩站在一边。

    他不习惯让人伺候着,挥挥手便让她下去休息。

    诺大的武安侯府,其实也就寒儿丫头敢说话,其他两个小丫鬟,玉堂十五岁性子古灵精怪,可只要他在便永远躲在厨房烧水,什么事都让稍大一些的绿珠去做,而绿珠则是个性格柔弱的姑娘,哈口气都能把她吓得跪下,他对此十分无奈,有时候暗暗寻思,怕是让绿珠暖被窝这丫头都乖乖的先把床铺好,让做什么便做什么。

    当然,这只是个比喻。

    偶尔在‘自个家’闲逛,透过院墙还能听到寒儿教训两个小丫头“公子又不会吃人,把你们买回来伺候人都不会...”云云,玉堂总是嘻嘻傻笑讨好,绿珠则低着头和闷葫芦一样,把寒儿气的不轻。

    寒儿其实年纪比她们只大一岁,不过心性早已成熟,兼职管家、车夫、护院等等,除了心狠手辣了些,其实是个很能干的小姑娘。只是寒儿对他的崇拜很明显,不管他说什么都当做金科玉律,偶尔闲逛还能看到寒儿拿着个小本子,记载着他曾经说过的一些话,上面写满了批注,比如‘店里、戏剧学院毕业’等等,看样子是没听懂又觉得‘大有深意’,不敢问只能自己琢磨。

    他自然是不会解释的。

    夜色渐深,三个丫头都已经睡下,寒儿住在隔壁院落,玉堂和绿珠便轮流在他的院子侧屋候命,只要玉堂睡在侧屋,他总能听见小老鼠咬零食的声音,声音很小,但他听力极为敏锐,可以说连吃瓜子还是糕点都能听出来。

    他自然是不会制止,只是觉得好笑,若是咳嗽一声,估计能把这小丫鬟噎死。

    书房中空旷清幽,除了几样家具再无他物,连摆设物件都没有,只在靠墙案几上放了把雪白长剑,算是天子赐的‘尚方宝剑’,作用差不多。

    独自坐在书桌前回想这几天的经历。被人刺杀一次,被人拍晕两次,反正没遇上过好事,开铺子做生意却没有半点头绪。随便露个面都能把人家姑娘吓的自杀,连贴身丫鬟都不敢在他面前开玩笑,说实话日子过的有些太枯燥。

    思索片刻,从书案上取来了那把折扇。

    “剑仙自古多情...还是个中二病患者...”

    他勾了勾嘴角,用纸刀小心翼翼揭下扇面。

    以前做珠宝生意,靠手艺吃饭,摸爬滚打白手起家,直到拥有一家连锁珠宝行,全靠一双巧手。曾经刚发家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坑蒙拐骗造过假,手艺用以假乱真形容也不为过。

    以前的身体虽然不会武功,但手上功夫极为出彩,做精细活‘闭眼穿针’是基础,他要想的话在米粒上刻一首‘兰亭序’也不是不行。

    这具身体虽然武艺高强,但长年习武手指力量太大,做起精细活来反而有些掌握不住。他要开铺子做生意,得先把曾经的技术慢慢练回来。

    不出片刻,扇面完好无损的揭下,他取来宣纸,思索片刻,用毛笔写下了:‘我是好人!’四个字,加一个感叹号。

    以前没少在玉器金器上铭刻古文,毛笔字还算拿得出手,能临摹各位书法大家的笔迹,只是匠器十足,有其形而无其意。

    扇子有两面,写完正面,他皱了皱眉,琢磨许久,才提笔又写了四个字。

    写完之后,曹大官人颇为满意的点点头,脸上带着几分得意...

第九章 都督的日常 下

    清晨时分。

    曹华从百丈豪宅中醒来,在温顺丫鬟的伺候下洗漱穿戴,乘坐八个大汉抬着的御赐雕花步辇,带着一百多个狗腿上班。

    典魁司距离侯爷府半条街的距离,走路的话一盏茶功夫就能到,不过有被人绑走的经验后,他再也不敢明目张胆散步过去,该搞的排场还是要搞。

    典魁司内有三千人,两千天子近卫和一千探子,设三十名虞侯三名副使,组织构架就是个简化版的锦衣卫。

    ‘都督’是虚职,他的职位按理来说是内官,说简单点就是档案在大内,和宫女内侍在一起是天子左右近臣,与‘外朝官’不一样没有上朝参政的资格。而所谓的阉党是由薛九全和李彦为首的组织,李彦掌管西城所,薛九全掌管典魁司,而他则是薛九全培养的接班人。

    照理说他本该是个太监,不过薛九全想传香火,以身体残缺影响练习武艺为由,把小时候的曹华给保了下来。这个理由也得了天子赵诘的采纳,他看中的是曹华以一当百的身手,又不缺伺候人的太监,为此还赐下篆刻‘武安天下’的一把宝剑,让他可以在顺理成章在外办事。

    不过,北宋六贼之一的李彦好像对此颇有微词。

    他每天的工作就是看探子送上来的消息,从中判断出有没有追查的必要,比如说某位大人忽然出现在平时不去的地方,或者是某某会见了某某交谈了半个时辰。

    要从这些乱七八糟的信息中判断背后是不是有什么预谋,没有从小锻炼的经验和嗅觉是做不到的,他自然是看不懂,都是交给寒儿去分析。

    中午的时候在书房用过午膳,便要安排留守的黑羽卫操练,五步十三枪翻子拳等,他半点不会,只能让留守的副使上台带头。

    典魁司三名副使,鹰爪房的头头名陆尘,糟老头一个,每天就坐在典魁司大门外冒充门房,专门吓唬过来传讯的差役。

    黑羽卫的两个副使,一个是‘金枪手’徐宁,善使钩镰枪独步天下,在梁山大聚义时排行第十八,不过在这地方没被赚上梁山,他来了自然也不会让自个小弟被拐跑,不过徐宁被谢怡君三枪撩翻打懵后,好像正在怀疑人生,没缓过来闷头休假。

    还有个副使是李百仁,江湖上有‘断峦刀’的美誉,一口九环大刀耍的花里胡哨,不过以前混江湖在东京难免低人一等,见谁都很客气。

    至于三十名虞候,曹华没功夫记名字,反正他安排好手底下几个人就行,等赚够银子时候差不多,便可以隐姓埋名远走高飞,也没真想当一辈子‘京都太岁’。

    说到挣银子,目前还没有半点头绪,曹华坐在书案后喝茶有些索然无味,见寒儿一直坐在案几后面翻阅案卷,一本小册子都来回翻了不下十遍依旧装着很认真干活的模样,不禁觉得好笑,想了想开口道:“寒儿!”

    “在!”

    寒儿连忙起身,恭敬站到了案前。

    曹华在纸上写了一大堆东西,吩咐道:“去帮我找点东西。”

    他要开始规划珠宝铺子,所卖的珠宝首饰自然不能全在汴京进货,得造几样足以让人惊艳的首饰吸引眼球,凭借他的手艺和现代美学的积累,缺的只是工具罢了。

    而且同是炎黄子孙,既然来了这个‘大宋’朝又身具高位,能尽绵薄之力他还是要尽的。

    寒儿接过纸张瞄了一眼,发现是‘凿子’‘改锥’之内的东西,轻轻点头出了门。

    他坐下开始构思草图,毛笔用着不顺,便用笔杆削尖了一头将就用。

    只是还没开始下笔,出去没多久的寒儿又回到了屋里。

    只见八个大汉抬了一大堆道具过来,还有小厮捧着一个木盒,里面装着:剔骨刀、刮刀、放血刀、钢针....

    十八般刑具应有尽有,大到老虎凳小到木夹,有的连曹华都说不出名字,最后面甚至还抬进来一个不知放了多少年的木驴!

    “我去!”

    曹大官人脸色大变,一个激灵跳起来:“寒儿,你想做甚?”

    他可是公子,这小丫鬟心有歹意,也犯不着上木驴吧!他要是坐上去...

    一阵恶寒!

    寒儿莫名其妙,低头恭敬道:“公子不是要找这些吗?”

    我找这些搞毛?

    他气不打一出来,知道寒儿回错了意,连忙摆手道:“找个珠宝匠,把他的家伙事给我整一套就行,这些东西都收走。”

    寒儿连忙欠身,挥手让下属都出去。

    曹华颇为无奈,坐回书案继续开始起草火铳与首饰的结构图。

    寒儿本想出去,只是见公子倒持毛笔,不禁有些奇怪,小心翼翼问道:“公子,你...”

    “不懂的事情,不要乱问。”

    他摆出公子架势,颇为沉稳的回了一句,寒儿立刻收声,规规矩矩的往外退去。

    “顺便给我找些鹅毛,粗一些长一些的。”

    “诺!”

    接下来两天,他没有出门,都在典魁司里埋头设计草图。珠宝首饰毕竟是本行不废脑子,火铳却是得仔细琢磨,而且还是当务之急。

    他挂着黑羽卫都督的身份,是皇帝身边的大内高手,三千天子近卫的话事人。先不说被人打闷棍这等奇耻大辱,万一那天皇帝出门闲逛他随行,遇到个刺客他不就暴露了。

    要是皇帝受伤,他这当侍卫的估计得被千刀万剐。

    他对精巧机械本就有天赋,火铳这种简单结构的物件,凭借记忆便画出了火铳的大概图纸,这些苦活肯定不用自己做,让寒儿顺便去找几个工匠琢磨即可。

    火铳只要成形,便可以交给朝廷批量打造,火炮也可以提上日程。

    不管这个世界会不会被战火波及,有备无患总是没问题的,凭借先进火器挡住外族入侵是他目前的打算,他毕竟只是个商人,做生意挣钱或许信手拈来,打仗什么的却不是强项,凭借科技碾压救国,是他目前能想到的最简单的方法。

    安排好这些事情,二月初九这天,曹华早早下班开溜前往杨楼街,继续寻找合适的铺子...

第十章 同行

    暮色时分。

    曹华来到杨楼街石泉巷,先去宅院房屋里看了一趟。屋里干干净净连血迹都擦去,收拾的整整齐齐。谢怡君已经离开,只在桌上放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愿你也四季如春’

    他拿起纸张打量几眼,倒是颇为佩服,受了那么重的伤几天就能行动自如,还真是一个女悍匪。

    走了就好,只要不在京城给他惹事就行。

    天未全黑,街上已经华灯初上,飞檐楼宇之间士子淑女来来往往,又有商贩走卒来回穿行。

    他依旧乔装打扮,着白袍手持折扇,装作游玩的书生。琵琶楼的诗会开始预热,偶尔有车辆在街上停下,一些文人出门迎接,‘先生、兄台’等等客套话语不停。

    以他的名声进去铁定冷场,在街对面观摩少许,没瞧见认识的人,便走向那间位置极好的豆花铺子。

    豆花铺子不大,但正好开在一件首饰铺子跟前,常言物以类聚,只要东西好不怕竞争,开在大店旁边引流是最简单的成功法门。

    他整理衣冠,进入铺子叫了碗豆花后,坐在小桌上与店老板攀谈起来。铺子是五十余岁老夫妻开的,听闻他想盘下铺子,当即就没了好脸色,让他吃完走人。

    他白手起家,也是一步步走过来的,应付这种小场面游刃有余,硬生生磨了小半个时辰,都快把自己磨成上门女婿,才说动这对老夫妻。

    罗里吧嗦间,铺子外进来一个女子,身着暖黄色罗裙,身材极为娇小,打扮的倒是花枝招展,进来第一句就是:“冯大娘,两碗豆花,带走。”

    傍晚时分铺子没人,来人又长的太娇小,曹华难免注意到,回头打量了一眼。

    娇小女子举止随意,不像是这个时代大家闺秀,穿着配饰却又不是俗物。

    他以为是周边某家青楼的姑娘,不自觉的抬了抬眉毛。若真是,价钱恐怕不便宜,改时间得去拜会一下。

    身着暖黄色衣衫的娇小女子察觉到男人不怀好意的目光,脸色顿时一沉:“书呆子,你看什么看?”

    话语泼辣,没有半点小家碧玉的模样。

    他颇为讶异,这些天被‘奸贼’‘阉人’骂的太多,听到一句‘书呆子’,倒是感觉不错。他像模像样的抬了抬手:“在下苏轼,得罪姑娘之处,还请见谅。”

    铺子的老妇人走出来,连忙笑眯眯的打岔道:“沈雨,你和这书生计较啥,他身家清贫,考取功名又年年不中,只能和夫人相依为命,也是个苦命人,若非如此,那需要盘下豆花铺子谋生计。”

    曹大官人面不改色,自顾自的吃着豆花。

    名为沈雨的女子是隔壁百宝斋的掌柜,她听见这话不禁狐疑,上下打量几眼:“你这书生,也会做豆花?”

    曹华呵呵一笑:“学海无涯,哪有人天生什么都会的。”

    娇小女子皱了皱眉,素不相识倒也不好多说,用食盒装了两碗豆花便出了门。

    曹华继续和老夫妻商讨,乱七八糟说的一堆。老夫妻闺女嫁的好,开铺子不过是打发时间,百两官银的高价总算打动了二人,盘下了这间二层小楼。

    以前的‘曹华’为了维持无欲无求的人设博取天子信任,财产除了一栋朝廷赏的武安侯府再无他物,百两纹银还是他从管家寒儿手里蒙过来的,是他能掏出来的最高筹码。

    搞定了铺子问题,接下来就是装修、工人、货物等等,他暂时没有闲钱,身为‘京都太岁’也不能亲自出来当掌柜,还得先找个白手套才能开始。

    当然,这些都得慢慢来。

    他走出豆花铺子,只觉得总算在这个世界迈出的第一步。看着满大街的夫人小姐带着做工粗糙不堪的首饰,如同看到了一个个行走的提款机。

    古人的手艺不一定比现代人差,也能做出巧夺天工的东西,但他是曹华,放在现代也是一骑绝尘的珠宝大师,论起手艺活他是真的目中无人。

    不过流行元素这个东西是随时变化的,直接按照现代的审美打造首饰,必然被人视为异类难以接受,要想一炮而红还得借鉴当前汴京流行的款式。

    曹华站在大街上,目不转睛的打量路过的小姐夫人,自是惹了不少白眼。不过好歹也算面如冠玉,两撇八字胡碍眼却也不影响整体美感,几个姑娘面带羞恼,偷偷撇了个嗔怒眼神,弄得他一阵心绪不宁。

    古香古色的美人果然别有风味,这种羞答答的模样,到是很合曹大官人的胃口。

    他一扶头上方巾正想上前搭讪,邀请几位美人回侯爷府‘探讨诗词’,旁边一阵吵闹突然传来:

    “沈掌柜,你这么做买卖,就不怕砸自家招牌?”

    “李雅,你莫要血口喷人!”

    转眼看去。

    杨楼街百宝斋外,几个书生打扮的人围在门口,为首青年男人衣着华贵,腰上挂着两枚玉佩,分别刻有‘乐山’‘乐水’。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

    两块玉佩的寓意倒是不错,用料上乘,只是男人却是满脸不悦,轻摇折扇望着百宝斋门口的娇小女子:

    “这簪子本是送给李姑娘的,哪想到竟是个破烂货,还好本公子没拿出手,不然..”

    啰啰嗦嗦一堆。

    男人手上拿着一个木盒,里面装着一只玉簪,花鸟簪,做工倒是精美,但在他眼里太过平庸算不上夺目。

    沈雨气的面色铁青,叉着腰站在门口怒声道:“李家也做首饰生意,你是李家的人,岂会在我铺子里买东西。”

    珠宝行当在汴京不算大生意,与布帛、瓷器、茶叶等没法比,但汴京的繁华也蕴育出了几个大商贾,其中以李家、王家居首,连宫里的娘娘都喜欢这两家的首饰。

    李雅是外城李家的少爷,听见沈雨的反驳,他冷笑道:“今日到茗楼会友,让下人过来照顾你家生意。你不感激也罢,还如此冷言相待,我问你,这簪子是不是你家铺子的?”

    各家铺子的首饰工匠不同,自然各有特色。

    沈雨不用仔细看便知道出自百宝斋,她咬了咬牙:“我家的簪子,每一只都检查过,绝不会卖给你残次品。”

    “哼。”

    李雅本家做珠宝生意,自然也是行家,若非抓住了把柄岂会找上门。他将簪子递过去:“你自己看,若是不承认便罢了,我李雅也懒得和女人计较。”

    杨楼街本就繁华,围观的夫人小姐众多,许多人皱眉交头接耳小声议论,还拔下头上发簪仔细打量,显然也在百宝斋买过东西。

    若是被当场指出滥竽充数,明天生意便会少八成,毕竟这条街上不止一家首饰铺子。

    沈雨接过木盒仔细打量,里面是店里的招牌碧玉花鸟簪,整体由碧玉雕刻而成,连夜新铭刻了两行小字:‘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尉迟大官人的绝句,这两天可是流传甚广。

    玉簪造价昂贵,又蹭了两句诗热度,很受姑娘们喜欢,今天一推出就卖出了八只,皆是富家公子卖去讨好美人的。

    簪子本身没有问题,但两行细小的字却出了点纰漏,‘潤’字笔画太多,最下方一点下刀不稳,导致多了分毫破坏了工整美感。

    这点小瑕疵寻常人不仔细看根本找不出来,但这只簪子落在行家手上可就不一样了,和丹青圣手的画歪了一笔同理,是价值连城与一文不值的区别。

    “怎么,没看出来?”

    李雅笑容玩味:“为商者以诚为本,连夜赶工做出来的东西,不仔细检查就敢卖二十两纹银,我看你沈家是掉进了钱眼里,你以为我李家连夜做不出来?只是不想砸了招牌罢了...”

    接下来李雅就开始和诸位小姐夫人说起自家的工匠如何认真,也有同样的簪子,绝不会有瑕疵。其目的不言自明。

    娇小女子气的浑身轻颤,只是理亏在先她不好反驳。

    曹华靠在百宝斋的柱子上,看的是津津有味,都是做坐珠宝生意的,他岂会看不出其中门道。

    定然是百宝斋有了好主意,连夜赶工做出了这铭刻诗句的簪子大受欢迎。而竞争对手反应慢了一拍,所以找到机会来砸场顺便拉生意。

    不过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在纤细玉簪上铭刻文字必须一刀一笔成形,对工匠的手艺要求极高,两刀和一刀的痕迹天差地别,后期也不可能做假,百宝斋这个亏是吃定了。

    看看,这就是不专业的下场。

    遇上知假买假的职业选手,一赔十都是轻的,砸了招牌破产倒闭都有可能。

    他摇头暗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正准备离去,头顶忽然一疼。

    “小心!”

    “哎呦!”

    男女的声音同时响起。

    一声闷响,紧接着东西落在地上,‘乒乒乓乓’弹了好几下。

    一根木棍!

    还有这么暗杀的?

    他捂着头顶连忙避开几步,恼火的抬头看去,却见百宝斋二楼窗口,一个女子掩住嘴唇满眼惊恐。显然是方才在窗口看戏,不小心将支撑窗户的木棍给撞了下来。

    “公子,你..你没事吧!”

第十一章 唯手熟尔

    杨楼街上,百宝斋下。

    曹大官人捂着额头看向上方的窗口。来了后基本上每天一次意外,他都快习惯了。

    “公子...你没事吧?”

    百宝斋二层小楼上,女子依在窗前,掩着嘴唇满眼慌乱。

    他见不是刺客,稍微松了口气,摆了摆手:“没事,以后小心点。”

    揉着发疼脑壳,他瞧向那女子,忽然又觉得不对劲。

    这场景...咋和潘金莲初遇西门庆一模一样!

    抬头仔细打量,还真是个姿色不错的女人,他抬了抬眉毛开口问道:“姑娘,你不会叫金莲吧?”

    窗边的女子一愣,不明所以歉意摇头:“小女子姓苏名香凝,并非公子所说的人。”

    曹华松了口气,从地上捡起木棍,用力抛了上去:“你差点把我吓死,高空坠物很危险的,要是砸到西门庆你可有的罪受..”

    “小苏!”

    正说话间,一阵愤怒的娇呵声传来。

    与人吵架一肚子火的沈雨,转眼瞧见自家姐妹被人调笑,气冲冲的走到窗户下方仰头道:“你进去,这书生不是好人,小心被他骗了。”

    苏香凝冲着曹华歉意一笑,便关上了窗户。

    曹华倒是满脸无辜,受伤的可是他!

    他还没原形毕露,什么叫不是好人?

    沈雨插着小腰,如同泼妇一般,气冲冲的道:“你这书生想做甚?这可是我百宝斋的地盘,知道我爹是谁嘛?”

    我那知道你爹是谁,总不能是沈万三吧!

    心里这么想,他表情却是彬彬有礼撒开折扇,露出四个大字,歉意道:“姑娘误会了,苏某只是好奇,过来看一看。”

    沈雨微微蹙眉,盯着折扇上四个大字,表情十分古怪,目光越来越凶狠。

    他低头看了一眼,却见折扇上‘为所欲为’四个大字极为显眼。

    额...拿反了。

    他连忙把扇子收起来,讪笑道:“圣人云:其身正,不令而行,身不正,虽令不从。做事要按心中所想,我苏太白寒窗十年,‘为,所欲为’四字,乃立身之本..”

    “行了行了!”

    沈雨最怕遇到满口大道理的穷酸书生,只觉头皮发麻,挥了挥袖子:“本姑娘烦着,琢磨你的豆花铺子去。”

    他有模有样行了个书生礼,转身告辞。

    百宝斋外,听到话语的李雅,此时却走了过来接过话头:“兄台此言有礼,商贾之家当以诚为本,这百宝斋开门做生意,却做着昧良心的事,实在愧对圣人教诲。”

    “姓李的,你有完没完?”

    沈雨气的不轻,被逮住往死里咬,换谁也会恼火。她气冲冲道:“我退你银钱便是,如此咄咄逼人,算什么男人。”

    李雅轻轻摇头:“本公子不缺银子,这簪子不用你退,便当我花钱买了个教训。”

    这是认死了要让百宝斋丢人。

    沈雨心思百转,咬了咬牙道:“你既然觉得簪子有问题又不愿意退,按规矩给你修缮好便是,有什么大不了的。”

    李雅闻言笑意更甚。修好?玉器这东西若是能修,传国玉玺何必用黄金补个角。

    “好,你要是能将这玉簪多出来的一点抹掉,我便承认是无理取闹。要是弄巧成拙,那就别怪我嘴毒,大家都是做生意的,要经得起批评。”

    李雅不是没脑子的人,话很直白却没有半点问题,谁让百宝斋理亏在先。

    沈雨哼了一声,拿着木盒便回到了铺子里。

    曹华倒是对这怎么修缮颇有兴趣,跟着一对夫人小姐混进铺子,伸着脖子打量。

    百宝斋是个大铺子,里面的管事正焦头烂额与退货的大家闺秀解释,伙计从后方找来了工匠。

    工匠五十来岁,头发花白穿着贵气,被称为‘吴巧手’,是沈家手艺最好的匠人。

    沈雨小声与吴巧手说了几句,他便接过玉簪仔细打量。

    不出所有人的预料,哪怕是以手艺出神入化闻名的吴巧手,也是没办法修补。玉器不是金银器,毁了便是毁了,除了削去一层没有办法恢复刻痕。玉簪本就纤细,再削去一层就成了针。

    沈雨脸色铁青,在杨楼街开铺子靠的就是名气,来往达官显贵不缺银子,若是修不好被李雅拿去大肆宣扬,还有谁愿意到她的铺子里买首饰。

    可被人抓了把柄,连家里最好的工匠都没办法,她又能如何。想了想还是压下火气,准备赔李雅一大笔银子了事。

    “沈姑娘,能不能给我看下?”

    便在此时,一个声音传来。

    众人偏头看去,一个白袍八字胡的书生,笑眯眯的走到了跟前。

    沈雨皱了皱:“你一个书生,能看出什么?”

    同为读书人,李雅以为是来助阵的,便含笑道:“沈掌柜,开门做生意还有不让人看的道理?”

    沈雨被这句话怼的够呛,犹豫稍许,还是把玉簪递给了曹华。

    曹华拿再手上随意打量,不由皱眉,用料尚可,细看做工确实粗糙。他冲着站在旁边的老工匠勾了勾手指:“借刻刀一用。”

    吴巧手是行家,从持簪的动作便瞧出是匠人的架势,只有工匠才会刻意握住没有花纹的位置,以便观摩和精修。

    反正是一根废簪子,吴巧手没有迟疑,把纤细刻刀递了出去。

    沈雨脸色一沉,还想说什么,却见面前的白衣书生都没仔细打量,便用刻刀一顿操作。

    “你做什么!”

    沈雨本就有气,顿时急了,想要抬手制止,却被身旁的老人拦住。

    众人不明所以,吴巧手却是满眼惊讶。

    一般来说雕刻玉器,特别是轻巧物件,必然要先固定好才下刀。这个白衣书生,却是一手持刻刀,一手持玉簪,手指轻轻旋转,刻刀在玉簪上游走不停。

    两只手同时移动,却稳的令人发指。

    这不亚于在大浪孤舟之上作画,身随大浪起伏,稍微一点颠簸不同步,便能让整福画卷出现瑕疵。

    李雅和几个朋友本来只是看戏,此时也察觉不对,这小书生竟然还是个行家。

    碍于工匠规矩几人都没有凑近,以免磕碰导致意外。倒是在场的小姐夫人们不明所以,好奇盯着那古怪书生。

    片刻后,已经可以看到玉簪上的浅浅纹路,是一朵朵牡丹花,串联在一起。

    沈雨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小声问道:“吴伯,他在刻什么?”

    吴巧手目不转睛盯着书生的手法,良久长声感叹:“刻什么不重要,从头到尾一气呵成,没几十年浸淫练出来。”

    “嗯?”

    沈雨皱了皱眉头,仔细打量,才发现那个书生竟然从头到现在没停过手,巴掌长的纤细玉簪几乎布满花瓣纹路,依然显得游刃有余。

    这是人?

    几个做珠宝生意的行家,此时也看出门道,李雅满眼错愕,没想到还能遇上这种能工巧匠。

    不过他也有些奇怪,工匠靠手艺吃饭,年纪越大的匠人地位越高,没有常年累月的沉淀不可能有这般手艺。这个白衣书生虽然有两撇胡子,但看起来不过二十上下,难不成从娘胎里还是练的?

    这便体现出了穿越客的优势。

    曹华握刻刀的时间可远不止二十年,哪怕最后事业有成生意做大,出于爱好也没丢下这吃饭的本事。

    不过毕竟不是自己的身体,还没熟悉力道和手指尺寸,如同带着厚重皮手套干活很别扭,换做以前,这种没啥技术含量仅凭经验的活儿,他闭着眼睛仅凭感觉都能刻好。

    片刻后,曹华收起刻刀,来回打量几眼,仍觉得不满意,偏头轻笑道:“手生,只能刻成这样,你们看看。”

    几个人凑上来,吴巧手接过,旋转上下仔细打量,良久没有说话。

    沈雨眯着眼仔细瞧了半天,才发现从‘潤’字多出来的那一刀为开头,在玉簪上挽出数十朵花瓣,花瓣彼此位置大小不同,但花瓣形状和边沿弧度都是一模一样,与那十四个小字融为一体浑然天成。

    这等手艺,用巧夺天工来形容也不为过。

    吴巧手自认花些心思,可以做到不相上下,但他绝不敢说能信手拈来。一刀下去化腐朽为神奇,直接让废簪子挑不出半点毛病比店里卖的更加精美,需要的可不止是手法,还有自身对珠宝首饰的理解。

    换在现代,这个叫‘美学与设计能力’。

    沈雨观摩许久才回过神来,惊喜交加望向那含笑挑眉的白衣书生:“你是什么人?”

    “哈哈哈..”

    曹华发出一声自以为很强者的笑声,撒开折扇,上书四个大字:

    我是好人!

    之后,便潇洒大步离去,留个众人一个高深莫测的背影。

    围观的小姐夫人,惊叹与他的手艺之余,也是莫名其妙,小声嘀咕:

    “长的挺俊俏,就是人傻乎乎的...”

    踏出门槛的曹大官人一个趔趄,连忙正衣冠,风度翩翩的走了出去。

    “快,拦住那个书生,别让他跑了。”

    沈雨那里能让到嘴的财神爷飞了,这么好的工匠可是千金难求,若是请回铺子当个主刀,不愁没法把生意做到宫里去。

    吩咐完伙计,沈雨拿着簪子递给李雅:“给你,现在你要还能挑出毛病,我认。”

    李雅接过玉簪,上下打量几眼,浑然天成,连原本的瑕疵都成了妙笔生花,确实没什么毛病。

    “算你运气好,不过毕竟不是你家做的,以后还是不要急功近利,再被无心之人找到毛病,这百宝斋的招牌怕是真要砸了。”

    话落,李雅便带着几个朋友离开了百宝斋。

    沈雨气的牙痒痒,连忙让管事把昨晚赶工出来的簪子下了柜台,一件件仔细检查。

    街道上。

    李雅面色阴沉,唤过来随行小厮,吩咐道:“去找刚才那个书生,不管用什么方法也要找到请回我李家的铺子。”

    小斯连忙点头,犹豫少许,又问道:“少爷,若是已经有主家,请不回来?”

    李雅脸色一冷:“在京都,还没有我李雅不敢得罪的人,请不回来就绑回来,一个工匠罢了,等知道汴京的水深水浅,自然会识相。”

    汴京的水,很深!

    李家能把生意做到宫里,背景自不用说,他作为李家的长房嫡子,可不是一个珠宝匠能得罪的。

    小斯连连点头,眼中显出阴狠之色,小跑离开了街道。

    于此同时,‘京都太岁’曹华,正心满意足的哼着‘卡路里’,行走在春红柳绿的小道上...

第十二章 太岁头上动土

    汴京内城虽大,曹华人生地不熟,自然是顺前几日的路线往回小跑。

    铺子的位置确定下来,后面的事情便是等待开张一炮而红。

    他出生现代,知道宣传的重要性,今天露了一手,也知道了这个时代工匠的大概水平,接下来只要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来个名人效应,不愁不能日进斗金。

    珠宝赚的是女人钱,古代最有身份的女人是谁?自然是皇后。

    当朝皇后曹华不认识,但太后寿辰就在年中,到时候找个机会献宝,那影响力...

    河畔道路上,他哼着小曲慢跑,已经在心里数起了小钱钱。

    “喂!”

    忽然,前方一道声音从前方传来。

    挺熟悉。

    茫然抬头,却见一个带着书卷气的女子站在前面。虽然黑灯瞎火,但光凭好生养的身材他便认出了来人。

    河畔杨柳下,陈靖柳在三丈外停步,上次的毒打还隐隐作痛,她下意识掩着身后,恼火望向对面书生。

    她爹御史陈清秋官职不高,四品副职放在汴京真算不上什么角色,只能说是个官。

    陈靖柳自幼重名节,父亲脾气倔又顽固,没有儿子便把她当儿子培养,诗书啥的从小背到大。文人才子都在杨楼街上扎堆,她住在附近经常过去凑热闹,也算是汴京小有名气的才女。上次受几个朋友邀请她去了归云阁参加诗会,遇到了一个白衣公子。当时并不知道是‘曹华’,毕竟曹华在汴京是顶层人物,与帝王将相打交道居多,一般情况不会参加这些场合。

    诗会之上,那白衣公子和她聊了几句,举止儒雅谦和有礼,她碍于对方面子交谈了几句,却听说白衣公子有一本前朝留下的‘孤本诗集’。她本是想借来看一眼,哪想到被那公子带到归云阁僻静处,然后就莫名其妙的晕过去,之后...

    就是那三番两次的欺辱!

    明明说好了不来纠缠她,这过去才几天。

    陈靖柳脸色微青,到没有直接跳河,咬牙问道:“你为何如此咄咄逼人?”

    曹华左右看了看,颇为无奈道:“姑娘,路只有这一条,我总不能游回去,还有那晚的事情不好意思,我真是不小心才得罪的。”

    打了半刻钟叫不小心?

    陈靖柳满眼怒火,依旧觉得臊得慌,一个女儿家...

    她退了几步,怕惹恼了这京都太岁,只能说道:“你说过见了我躲着走,君子不能言而无信!”

    我又不是君子。

    曹华撇了撇嘴:“好,你先走,我在这里等等再走。”

    陈靖柳不敢转身,倒退走出好几步,才回身小跑。

    脚步不停,颤颤巍巍风景绝佳。

    曹华摸着下巴,倒是看到津津有味。

    只是女子还没跑出几步,便听到一声冷笑传来:“想走!”

    声音粗矿嚣张。

    道路旁边的小巷里,接连出现十余人,前后堵住了道路,皆是手持棍棒,匪气横生。

    事出突然。

    陈靖柳吓的表情骤变,连忙止住脚步:“你们,你们要做什么?!”

    带头的汉子摸着下巴一脸阴笑:“你是那小子的姘头?没事,洒家带你们去个地方叙旧,只要乖乖听话,不会伤着你们。”

    陈靖柳闻言面色温怒,自幼出生官宦之家性子又比较烈,该有的胆量还是有的:“你们放肆,这里是天子脚下,家父乃御史陈清秋...”

    “行了!”

    带头汉子呸了一口:“天子脚下,谁没个当官的亲戚,我们是右相手底下的人。”

    陈靖柳闻言脸色煞白,当即停下话语。

    右相王黼位高权重,设应奉局进奉四方奇珍给天子赏玩,深的天子信赖。但陈靖柳作为御史独女,在她爹醉酒之时知晓了一些不敢放到台面上说的秘辛。据传王黼曾抢夺一位官员的妾侍,还加罪将其流放到岭南。敢于上章弹劾他的也都被流放远郡。陈清秋本就想上书弹劾,还是她拦下好多次才没有出事。

    若是王相指使来抢她...

    陈靖柳身体微微颤抖,那和落在京都太岁手里没区别...

    不对,落在京都太岁手里要更惨,曹华冷血无情杀人如麻,典魁司地牢里百般折磨之法,进去根本没人能站着出来。王黼虽然年事已高,至少可以苟延残喘。

    但陈靖柳生性贞烈名节大于天,若是愿意委身苟延残喘,早就从了曹华。

    她面若死灰,当即又要跳河自尽免得受欺辱。

    便在此时,一声正气十足的大喝从后方传来:

    “大胆宵小!竟敢在天子脚下撒野,我食朝廷之俸禄,当为万民开太平,有道是: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字正腔圆,中气十足。

    陈靖柳错愕,顿住脚步莫名其妙看向后面。

    而前后围堵的泼皮,也是满脸茫然,不知面前书生是不是疯了,这种时候来拽文,不怕死?

    带头汉子离得远黑灯瞎火,看不清那书生的面容,恼怒道:“闭嘴,说句能听懂的。”

    曹华只觉得对牛弹琴,他撒开折扇,露出‘为所欲为’四个大字:“姓曹,名华,人称京都太岁,敢问道上兄弟名号。”

    这句话显然能听懂。

    围住的十余号汉子皆是嗤笑。

    开玩笑,曹大都督是什么人物,天天跟在皇帝身边,出个门都是百十来号随从,岂会穿着这副模样。

    不过,在场还是有人懂的。

    带头的刘四爷,听见这名字吓得差点晕过去,上前几步仔细一瞧,不正是上次买玉佩遇上的那书生。

    “哎哟喂!爷,咋是您,您看这事闹得,大水冲了龙王庙..”

    刘四爷扑通跪下,连扇自己大嘴巴,心中暗骂那出钱的小斯不长脑子,什么工匠?这他娘的是太岁爷!

    上次被诬陷绑了京都太岁,他埋在被子里躲了几天没敢出门,好不容易风声过去出来接个生意,竟然是去刨太岁头上的土,他有苦说不出。

    见来的人是熟人,曹华反而没了亮出身份让众人惊呆的兴致,蹲下身用扇子在刘四爷脑门上敲了下:“祸害良家妇女,知道啥罪不?要不我给你背背?”

    “不用不用!”

    刘四爷一脸吃了屎的表情:“天地良心,我刘四绝无祸害妇人的意思,我这是受了蛊惑来祸害您....不对不对,是有人要祸害你,李家,外城的李家,我这就带爷您去抄家。”

    道上混讲究个义气。

    但面对这凶名赫赫的太岁爷多少硬骨头被打断过,刘四可不敢尝试典魁司的手段,当即全抖了出来。

    一众小弟见来人真是京都太岁,吓得扑通全跪地上。这那是踢到铁板,这是把脑袋搁在案板上。武艺通天的武安侯,杀他们一帮杂鱼估计只用一只手,还没人敢喊冤。

    曹华皱了皱眉,抬手又在他脑门上敲了下:“祸害我?那姓李的什么身份?”

    刘四爷恨不得趴地上伸着脑门挨打,赔笑道:“外城的商贾,做珠宝生意,家里很有钱,听说还有几个漂亮妻妾,要是爷你乐意,我现在就去把那龟孙给你绑回来..哎哟,别打..”

    曹华盘问了半天,总算搞清楚李家的目的,估计是看上了他的手艺。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当下便起身道:“算了,不和他们计较,你和右相什么关系?”

    刘四爷苦着脸:“我那能攀上王相的关系,我义父的一个朋友在右相府上当管事,八竿子打不着,只是借着名头吓人。”

    在旁边听着的陈靖柳目瞪口呆,气得七窍生烟,跑过来手微微颤抖指着他:

    “你这厮!你这厮...”

    说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骂这群泼皮。

    刘四爷脸色发黑,搅和了京都太岁的花前月下,还把人家相好得罪了,常言最毒妇人心,要是这小姐吹点枕头风...

    刘四爷面若死灰,纳头便拜:“姑娘,小的真错了,我那儿知道您是...”

    “行了行了!”

    曹华摆了摆手:“滚吧,以后老实点,让我听到一点风声,你们十几个一起去净身房报道,然后去宫里刷马洗衣服。”

    众泼皮只觉得下身一寒,哪敢质疑京都太岁的话,连连磕头拜谢保证回家相妻教子,以后放屁都朝着东边,绝对不面向西城。

    曹华点了点头,看着众位好汉远去,觉得这身体名声不咋地,倒是很好用。

    陈靖柳虚惊一场,脸色不怎么好看,还好曹华在这里...

    念及此处,她忽然觉得不对劲。反应过来后,转身怒目道:“堂堂武安侯,竟然安排这种小把戏,呸!”

    靠!

    曹华一阵恼火,有些莫名其妙。

    不过仔细一想,这还真像纨绔子弟安排的英雄救美。

    他撒开折扇,露出‘我是好人’几个字,皱眉道:“陈姑娘,你对我有偏见,我曹华何时害过你?”

    何时?

    陈靖柳柳眉倒竖,还没遇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第一次以诗词为名把她掳进武安侯府,逼她宽衣解带。

    第二次在内河边对她动手脚,大逞畸形**后还以她爹来威胁。

    第三次就是今天,整出这种滑稽可笑的戏码。

    见面一共三次,陈靖柳几乎造了这辈子所能想到的所有欺辱诱骗,她咬牙道:“你这浑人,迟早遭报应。”

    说完,陈靖柳恨恨离去,几乎把不宽大的裙摆踢烂。

    曹华颇为无奈,摇着扇子砸吧嘴,觉得这世道,做好人太难了。

    只是陈靖柳走出几步,忽然又顿住,回头冷声道:“那两首诗,真是你写的?”

    她是唯一知道尉迟虎那首诗出处的人,这些天辗转难眠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奸臣,怎会写出那么好的诗句。

    今天莫名又听到一句‘粉骨碎身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这是曹贼能写的东西?

    曹华轻摇折扇,摆出苏太白之风采:

    “区区拙作,不足挂齿。”

    “呸!”

    陈靖柳气的不轻:“等我找到那位才子,定然戳穿你的真面目!”

    曹华一愣,这是好事啊!

    他现在真面目是:京都太岁、杀人如麻、无恶不作、冷血无情...

    他正愁怎么洗白,闻言连忙抬手:“谢啦!我正愁自己恶名原扬,要是姑娘能戳穿让我以真面目视人,曹某感激不尽!”

    陈靖柳也反应过来,愣在当场半天说不出话。

    只听说过揭穿伪君子的真面目,一个真小人的面目怎么揭穿?

    她张了张嘴,只觉有苦难言,眸子瞪的老大,恨不得生吞了面前这无赖。

    “你..你这厮,善恶到头终有报,试看苍天饶过谁!”

    哎哟,双喜临门!

    曹华眼前一亮,他上辈子慈善可做了不少,不然那有机会俯身到王侯身上,被悍匪绑了都有惊无险。

    被陈姑娘如此祝福,他急忙抱拳:

    “谢姑娘吉言!”

    “你!”

    陈靖柳错愕,没想到曹贼这般死不要脸,她又不会泼妇骂街,除了这文邹邹的几句是真找不出话来骂这恶人。

    太气人了!

    世上怎么会有这种败类!

    曹华快意十足,摆摆手道:“怎么滴,姑娘不走,还想留下来陪我探讨诗词?”

    探讨诗词可是汴京纨绔子弟的开场白,以尉迟大官人最出名。

    陈靖柳眼中闪过畏惧,连忙退了几步,转身就跑,几乎慌不择路。

    “哼,太嫩!”

    曹大官人轻摇折扇,觉得顶着个‘太岁’名头还真是有些乐趣,要是少些喊打喊杀的刺客就完美了。

第十三章 一言之罪

    夜深人静。

    青莲巷中,陈靖柳快步前行,不时回头看去确认没有人跟着,现在依旧心有余悸。

    行至自家小院不远时,巷子里一个人影迎面走来。

    身穿武服,提着一杆制式长枪面容硬朗,瞧见她后开口道:“陈妹子,怎么才回来?”

    陈靖柳顿住脚步,低着头掩盖住脸上的异样,轻声道:“冲哥哥,你怎么来了?”

    林冲皱了皱眉:“伯父有事与我商量,见你迟迟未归,本想出去找你。”

    “哦,我没事。”

    陈靖柳哪敢把京都太岁的骚扰说出去,祸害她一个也罢,若是连累到其他人还不如一死了之。

    她抿了抿嘴,欠身一礼:“我先回去了。”

    擦肩而过。

    林冲迟疑少许,偏过头:“京中不太平,你以后晚上少出门。”

    陈靖柳脚步顿了一下,点头,脚步不停直至消失在房门里。

    -------

    两进小院不大,只有几个老仆人。

    御史陈清秋算不上能臣,两袖清风又不愿结党,在朝堂上格格不入,算是个边沿人物。

    陈靖柳独自回到闺房,闩门后背靠着,才幽幽松了口气。

    小门小户,官位不高,没有多少依仗,京城中向她这样的女子很多,比市井百姓尊贵,却又和王侯将相天差地别。

    她这样的女子,日后能有个门当户对的归宿相夫教子,已经算是极好的归宿,羡煞不知多少市井女子。

    可人读书多了,难免就有自己的想法。

    陈靖柳恪守教条,但骨子里还是不太安分,不奢望有‘班姬续史之姿,谢庭咏雪之态’,但就这么当个寻常妇人,还是有些不甘心。

    不过这几天经历的事情,她倒也断了哪些小心思,当个安分守己的小妇人,总好过被恶人掳去折磨。

    房间内燃着烛火,陈靖柳想了想,书架前的案几上取来纸张,把那首诗写了下来,旁边还有那首‘天街小雨润如酥...’

    四行诗写完,陈靖柳拿起仔细观摩,只觉得以物喻人意味深长。

    “他怎么可能写出这种诗...”

    陈靖柳拿着纸张,看了数遍也没法和所见的那个恶人形象重合。

    略微思索,她转身出门来到主屋。

    头花花白的陈清秋,正在起草明日上奏的折子,无非是朝廷一些小事,真正的大人物,写了也没法呈道天子的案头。

    见女儿进来,陈清秋脸色微沉:“靖柳,怎么才回来?”

    陈清秋家教颇严,对于唯一的女儿没露出过半分宠溺。不过陈靖柳觉得理所当然,整个朝廷,也只有她爹像个好官,对此没有半分怨言。

    将宣纸放在桌上,陈靖柳沉默片刻,说到:“今日在诗会上,偶然听到一首小诗,不知何人所写,但..造诣颇高。”

    “哦?”

    陈清秋抬起眼帘,对于这个女儿的文采,他还是很看重的,至少比他高不少。能被女儿这般夸赞,想来也不是寻常佳作。

    接过纸张仔细打量。

    陈清秋脸色逐渐郑重,许久后,才喃喃出声:“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好诗啊...”

    他自幼清贫,寒窗苦读十载高中,为官一身两袖清风,不正应前两句‘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

    此时此刻已到垂暮之年,在看到这两句诗,只觉得曾经的场景历历在目。

    可这后两句...

    “粉骨碎身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陈清秋沉声喃喃,眼神落寞。

    陈靖柳见父亲望着烛火,神色有些疲惫,便没有再打扰,转身出了门。

    ‘吱呀’

    老旧房门关上。

    陈清秋回过神来,看着宣纸上的四行字,眼中神色百转,却又呐呐无言。

    油灯微微跳动,发出‘啪’的轻响。

    火光一直持续到深夜。

    “粉骨碎身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头发花白碌碌无为一身的陈清秋,发出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终是放下了纸张,拿起毛笔,在折子上颇为郑重的写下了第一句:

    权奸蒙蔽圣听祸及朝野,以蔡京、王黼、朱勔、梁师成、童贯、薛九全....

    --------

    “烤鸡翅~我喜欢吃~...如果现在不吃将来就没机会在吃...”

    典魁司校场旁,青烟如晨雾遮蔽檐角。

    一方铁架放置房檐下,炙热火焰在春风中绽放出点点火星。

    留守黑羽卫齐聚校场,在彪形大汉李百仁的指挥下操练,拳风如潮,虎虎生威。

    曹华手持毛笔龙飞凤舞,侍女寒儿傲然站在身旁,递过去酱醋油碟。

    “真香!”

    露台上,曹华满意欣赏着鸡翅,表面金黄外酥里嫩,看着便让人食欲大增。

    递给寒儿一只鸡翅,他坐回椅子上问道:“寒儿,那个反贼谢怡君,可逮到了?”

    寒儿站在旁边微微俯首:“秉公子,尚无消息,恐怕已经出了京城。”

    “哦。”

    他点了点头,一连三天没有动静,倒也放心下来。只要不在京城搞事即可,反正在他印象中,北宋末年的几场叛乱都给平了,没必要去关心。

    这几天他一直在规划日后的产业,豆花铺子已经换了主人,那对老夫妻回了家。目前大门紧闭正在找人装修。

    不过他是京都太岁,即便乔装打扮,在城里也有几个认识他的,想要暗中做卖买不好亲自出马,还得找个跑腿的。典魁司是皇帝的人,他一个都信不过,至于侍女寒儿,听话倒是听话,但他现在的工作全甩给了寒儿,没了她连都督都坐不稳,更别说做生意。

    正思索间,瞧见寒儿拿着鸡翅不动嘴,皱眉问道:“怎么,不好吃?”

    天生一双剑眉,不怒而自威。

    寒儿吓的一抖连忙啃了起来,不忘含糊道:“秉公子,好吃!”

    这模样,那有半点好吃的意思,也不嫌烫嘴。

    他颇为无奈,觉得自己这眉毛得修一下,现在看起来太吓人。自顾自拿起鸡翅啃着,想了想问道:“寒儿,我的火铳造的如何?”

    这个朝代有霹雳炮等火器,但威力不大又不方便只是摆设。他要造的自然是燧发枪,只是复杂了少许,按理说工匠也不会没头绪。

    寒儿回想片刻,认真说道:“问军器监要了几个工匠,命令他们半个月造出来,若是造不出来,便亲自来典魁司向公子请罪,目前进度挺快。”

    说的一本正经。

    曹华满脸错愕。

    亲自请罪?

    来了京都太岁面前,这罪还用请?

    怕是连觉都不敢睡,求爷爷告奶奶也得把这玩意憋出来,进度能不快嘛。

    他连忙摆手:“寒儿,以后不要用我的名头吓唬人,这把人逼死咋办?”

    语气挺重,寒儿一个哆嗦:“寒儿知错,这就去安抚工匠。”

    “咳咳!”

    曹大官人再次抬手,苦口婆心道:“你啊,话都说了岂能出尔反尔,失去威信怎么管手底下的人....这样吧,你半个月满了再去安抚,多奖些银子,先苦后甜他们才知道感激。”

    奸商!

    莫得良心!

    寒儿惊为天人,忙的点头道:“寒儿受教,公子果然深思熟虑。”

    “嗯,真香。”

    他啃着鸡腿,倒是颇为受用的接受了这番称赞。

    “报!”

    典魁司衙门外,一个虞候急匆匆跑了进来,手上捧着案卷,在校场阴凉处沉声道:“都督,薛公公传来信令,命都督去天牢里提几个人。”

    天牢是刑部的牢房,里面关的人三教九流皆有,会审之后秋风问斩或者流放,都得按程序走,官员失言被打入天牢,之后无罪释放也是常事。

    但把人从天牢提到典魁司来,就是另一个意思了:秋天太远,有人等不了那么久,还有就是本身无罪得找个罪名,便如那‘莫须有’。

    反正别想站着出去,扒皮抽筋真不是玩笑,能吊着一口气留个全尸都算开恩。

    曹华说是天子近卫,其实干的都是这些脏活累活,现在屁股都擦不干净,那有心思去残害忠良。

    “寒儿,你去把人提回来,关地牢里先放着,等我有时间再处理。”

    他用竹签剔着牙随意吩咐,寒儿虽然不知道公子再忙些什么,但也不敢问,便点头带着人马离开了典魁司。

    “唉,难..”

    他靠在椅子上,手中折扇轻摇,看着校场上的狗腿操练。或许是觉得没激情,他站起身来,走向高台敲了敲旁边的铜锣。

    “嘭--”

    令行禁止。

    黑羽卫齐刷刷停下动作,身形笔直站在校场上,手按官刀,寂静无声。

    副使李百仁长着一圈络腮胡,站在旁边沉声道:“都督有何吩咐?”

    他拍了拍手,大声道:“来,中场休息一下,跟着我唱。”

    “诺!”

    喊声震天,气势如潮。

    “每天起床第一句先给自己打个气~”

    “....”

    一千黑羽卫满脸茫然,望着高台上方的大都督半天没敢吱声。人高马大的李百仁,扛着九环大刀表情错愕。

    这是什么调调?

    曹大都督可不管这些,脸色一沉:“怎么,很难?”

    李百仁一个哆嗦,那里敢在京都太岁面前放肆,当即带头大喊道:“诺!每天起床第一句先给自己打个气~”

    “每天起床第一句先给自己打个气~”

    一千黑甲站的笔直,不敢有丝毫懈怠。

    黑羽卫在京城甚至有‘黑无常’‘催命鬼’的名声,其中都是从军中江湖选来的悍勇,随意一个丢到市井间也是个人物,便如李百仁一样,有的甚至在绿林中有几分名声。

    身手不凡本身难免也带些戾气,瞧不起一般小官,更瞧不起其他兵甲衙役,换句话说就是不好管。但就是这么一帮子猛人,对曹华却是服服帖帖不敢说半个‘不’字。因为京都太岁的名头不是靠献媚得来的,那是实打实的天子身边第一高手。

    温怒朝野俯首,剑起汴京失色。

    在崇文贬武的朝廷,一个武人能混到这个位置,让人不得不服。

    典魁司隔壁的几个衙门,都是莫名其妙的听着,暗暗琢磨片刻,虽然听不懂,倒是朗朗上口...

第十四章 你还有良心?

    暮色时分,一场春雨悄然降临。

    曹华准时下班,身着书生袍持着油纸伞漫步来到杨楼街。

    细雨蒙蒙,并不影响汴京文人士子的热情,几座名楼中灯火通明,推杯换盏之语、欢声笑语之音不绝于耳。

    他手指旋转着钥匙,准备到豆花铺子里稍微收拾一下做好装修规划。装修不是他的本业,但一点见解还是有的。

    走到二层小楼附近,却见一个身着暖黄色罗裙的姑娘,举着油纸伞拍打店门。身材娇小玲珑,如同一个没长大的小女娃,气势倒是挺凶,拍的店门碰碰响。

    曹华快步过去,皱眉道:“沈掌柜,门拍坏了可得赔银子,你悠着点。”

    沈雨转过头,瞧见这八字胡书生,顿时来了几分火气:“小书生,你什么意思,把铺子盘下来又不开门,想饿死本姑娘?”

    沈雨是城中沈家的长房三小姐,两个兄长长年在外地,由父亲沈凌山操持家业。她虽是女儿家,但一门心思想做生意,家里拗不过,便把杨楼街这间铺子给了她打理。

    其性子活泼大大咧咧,放在后世应该算是很有个性的女子,但在这个年代,好好的大小姐不做抛头露面做生意,说实话很特立独行。

    女儿家经商受些白眼是肯定,但要说饿死就太夸大,百宝斋这么大的珠宝行,不可能没有厨房。

    曹华在屋檐下收起油纸伞,看着身旁还不到他肩膀高的小不点,轻笑道:“沈掌柜,你可认识城里的木匠,铺子上了年岁太陈旧,就这么开门太寒酸。”

    他现在手底下无可用之人,这些事情能找人打听是最好。

    沈雨提着食盒皱了皱眉道:“一间豆花铺子还花这么多心思,你会做生意吗?”

    “略懂!”

    曹华面带诚挚笑容,十分的谦虚。

    沈雨上下打量几眼,见他态度谦和,便劝道:“买豆花不挣钱,你要缺银子大可来我百宝斋做事,凭你的手艺...”

    “唉!”

    曹华抬起手止住了她的话语:“做生意只是副业,我辈读书人,当为百姓立心...”

    “得得!”

    沈雨连忙捂住耳朵:“你去车马行找找,那里有木匠,我没功夫搭理你。”

    “多谢!”

    曹华抬手抱拳,打量规模颇大的百宝斋,露出一丝玩味笑容。

    没功夫搭理我?

    过些天铺子开起来,可就由不得你了...

    ----

    二层小楼不大只有一间门面,二楼被褥家具已经搬走,空荡荡的没啥东西。沿街窗户推开,可以看到正对面琵琶圆的少许景色。

    飞檐青瓦,春雨绵绵,又有歌姬仕女穿行,才子酒客临栏观景。

    若光论美景美色,却是比现代的灯红酒绿更有韵味。

    看了许久,又回身打量空旷房间,此情此景,倒是和年少时租房创业的第一天相似。缅怀感叹许久,他才关上了店门。

    夜色降临,街上倒是更加热闹。

    锁门之时,却见隔壁的百宝斋内,一个身着青色水云衫的女子,被沈雨拉着往外走,后面还有丫鬟抱着琴。

    “小苏苏,这是最后一次,你就帮帮忙,天街小雨润如酥,多应景...”

    “雨儿,你莫要为难我了...”

    大门外,沈雨叽叽喳喳不停说好话,看似抱着女子胳膊,实则在用力往门外拽。若非都是女子,他还以为遇上了强抢民女的戏码。

    苏香凝盛装打扮,妆容倒是清丽,只是头上插满了发簪,其中一支便是仿造他修补的那只碧玉簪,两个耳坠也极为夺目,看起来有些花枝招展过头。

    身后跟着丫鬟,抱着琴上前几步,小声劝慰:“小姐,我们还是去一次吧,反正也不是第一回。”

    “对对对!”

    沈雨笑眯眯的抱着苏香凝胳膊,个子不高,脑袋在女子香肩上蹭来蹭去:“又不会少块肉,有我在谁敢打你注意,我已经答应汤婶了,弹个曲便走,肯定能压下那姓李的。”

    苏香凝眉目婉转,颔首默然不语,架不住丫鬟和沈雨的劝说,终是幽幽叹了口气,缓步朝北街走去,沈雨跟在后面又是撑伞又是讨好。

    他听见对话,自然起了些八卦心思,打量一眼,去的是茗楼。

    茗楼是汴京颇有盛名的妓坊,三个女娃跑过去,着实有些大胆。

    他摸了摸下巴,倒也没有跟上去凑热闹的心思,转身继续寻找木匠。

    ------

    车马行比较远,人生地不熟,在东城转了小半个时辰才找到,挑了几个面向老实的工匠,付了定金给了钥匙,夜色已深。

    撑着油纸伞走在内河沿岸,一直神游天外,思考铺子该怎么规划。

    前期没有压货的资金倒是好解决,只需要打造几只镇店之宝,然后打出‘量身定制’的名号即可解决货源不足的问题。等赚了第一通金,就可以培训工匠扩展品类。

    不过这些事情只能坐镇幕后,对于找谁来当店长倒是颇为发愁,没时间坐在店里等人上门应聘,总不能发榜招聘让人去典魁司面试,那估计得把人吓死。

    埋头思索之间,不知不觉便走到了青莲巷附近。

    踏..踏..踏...

    奔跑声传来,很急。

    曹华猛然回神,以为是有人偷袭,二话不说一头扎向河里。

    对于如何应对刺杀,他已经在脑海里演练了无数遍,最后总结出一个字:跑!

    “曹贼!”

    焦急呼声传来,声音颇为熟悉。

    他在河堤边猛然止步,双手乱晃保持平衡,才没让自己在掉下去。

    “陈姑...诶诶诶...”

    后方的人冲到跟前,猛的推了他一把。

    扑通!

    水花四溅!

    “咕噜咕噜..我去..咕噜咕噜...”

    失足落水差点被呛死,他在水里翻腾两下才保持平衡,从水里露头。

    春雨绵绵,夜色之中。

    身材纤细的陈靖柳浑身湿透,不知已经在路边埋伏了多久。

    眼圈红肿泪流不止,充满恨意望着曹华,手上拿着一块石头,作势欲砸。

    “冷静!别冲动!”

    他在水里脸色大变:“有话好好说,我武艺高强杀人如麻,一块石头砸不死。”

    陈靖柳不停抽泣,吃力举着石头:“你有手段冲着我来便是,为何害我爹?”

    嗯?!

    他满脸莫名,不明白意思。

    陈靖柳见曹贼哑口无言,举起石头就要往下砸。

    “等等!”

    这一石头砸下来,怕是又得重新投胎,他强自镇定冷声道:“我何时害过你爹?”

    “你还敢狡辩!”

    陈靖柳泣不成声,恨恨望着曹华:“我爹今天去上朝便再也没有回来,四方打听之下才知道被你抓进了典魁司。你这无耻小人,到底要我怎么样才肯放过我?”

    三番四次欺辱,只针对她一人她也就忍了。可现在她爹无缘无故被抓进典魁司,而典魁司的掌权者正是曹华,定然是用她爹要挟她就范。

    陈靖柳母亲去年病逝后便只有一个父亲相依为命,她爹为官一生清廉老来却要因她受这种苦,早知如此她还不如一死了之。

    听见她的话,曹华略一回想,今天的事那肯定是中午那张单子上的人,连忙道:“你这么冲动做甚,我以良心保证你爹不是我抓的。”

    “你还有良心?呸!”

    陈靖柳不停抽泣,举着石头站在河堤边,纤瘦胳膊微微颤抖,眼看就要砸下来。

    “陈姑娘!”

    他在水中左右闪躲:“就算是我图谋不轨,费那么大劲抓你爹做甚?直接把你抓回去不就完事了,凭我的超凡武艺你死都死不了。”

    这句话倒是惊醒了陈靖柳。她被掳走过一次确实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曹华真要把她怎么样,根本不需要动用黑羽卫。

    念及此处,陈靖柳依旧面色凶狠:“即便不是你主使也与你有关,把我爹放了,若是不答应我就砸死你这恶人!”

    靠!

    我又不是皇帝,放人可比杀人难一百倍。

    他一肚子火是有苦难言,摊开手道:“那你砸吧!把我砸死你爹就算没犯法也是秋后问斩的下场,谋杀王侯可是男的抄斩女的发配教坊司,你最好想清楚。”

    “你!”

    被这般威胁,陈靖柳气的半天没说话。

    父亲入狱她跑遍京城求了所有认识的人,根本没一个人愿意帮她,所有人都是避之不及连门都不愿意开,生怕和她沾上半点关系。

    陈靖柳只能怀疑曹华放了话不准为她爹求情,她认识的人中也只有曹华有这么大的官威,可以让所有衙门噤若寒蝉不敢吱声。

    事到如今走投无路,她一个妇道人家哪怕心里千般不愿,父亲性命握在对方手里又能怎么办。

    陈靖柳瞪了曹华许久,终是无可奈何,将石头扔在地上,双膝跪地泣不成声:“曹公子,求求你放过我爹吧,我以前不懂事冒犯了你,你要杀要剐冲着我来...”

    悲痛欲绝,哀莫大于心死。

    曹华见她哭的实在可怜,不禁劝道:“你先冷静,别一天要死要活的,回去等消息行吗?”

    陈靖柳那里肯信,可不信又能如何?哭了许久,终是起身摇摇晃晃走回了巷子...

第十五章 好人难当

    武安侯府,书房。

    屋外夜雨绵绵,屋内昏黄烛光摇曳,一把雪白长剑摆在案首。

    以前‘曹华’清心寡欲基本没什么爱好。宽敞书房中除了墙上几副字画和两架书籍便再无他物。他坐在书桌后,靠在椅背上揉着额头,衣服依旧湿漉漉。

    “唉..”

    叹了口气,轻拍手掌。

    丫鬟玉堂急急忙忙跑进来,扒着房门探出脑袋:“公子有何吩咐?”这小丫头就是个给点阳光就灿烂的性子,才和气几天便开始没规矩了。

    不过他也没有矫正的意思,摆摆手道:“让寒儿把陈清秋的案卷拿过来。”

    “好的公子。”

    玉堂又急急忙忙跑到了隔壁院子,不出片刻,寒儿取过来一沓折子。

    厚厚一沓,足足有十余本。

    为首是参奏后宫万贵妃恃宠而骄,纵容外戚吞并田产的。

    曹华拿起来看了一眼,只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皱眉道:“万贵妃是什么人?”

    寒儿回想少许:“出身江南书香门第,根据案牍库记载万家确实吞并了些田产,圣上知道这些事情。”

    “有病吧!”

    他揉了揉额头,只觉这陈清秋脑壳进水。皇帝最宠爱的女人吞点田产又不是大事,皇帝都没说什么,用得着外人去指指点点。

    将折子扔到旁边,拿起下一本翻看,只是扫了一眼,便倒抽一口凉气!

    只见折子上,为首便是蔡京、王黼、朱勔这些史上留名的大人物,后面还有他便宜义父薛九全,他这京都太岁自然也在其中。

    几本折子把满朝高官半数人都拉下水,列出各种罪状,若是事情属实依法查办,早朝上站的人得少一半。

    这那是弹劾,这是在赤身**在一群老虎面前扭秧歌,**裸的挑衅啊!

    “他这是失心疯?”

    曹华嘴角抽抽,这些折子递上去,一百条命都不够死的,陈清秋是想以身殉国?

    “敢诽谤公子和义父,死了太便宜他,要不寒儿差人好好招待一下?”

    寒儿双目一寒,做了个勒脖子的手势。

    他只觉得脑壳疼:“这些东西,圣上都看到了?”

    若是皇帝看到那就闹大发了,就算折子上写的句句属实也不敢雷厉风行全查办,先不说北宋六贼怎么想,他肯定第一个造反,总不能伸着脖子让人砍。

    好在寒儿摇了摇头:“被义父拦了下来,只把参万贵妃的那本递了上去,不过,也足够他死了。”

    想想也是,牵扯这么多人怎么可能放到天子的案头,大内总管薛九全那关首先过不去。怪不得满城都是噤若寒蝉,怕是听到这个消息的人都已经吓了个半死,恨不得活剥了陈清秋。

    只是就算只有一条罪状,陈清秋得罪的也是受天子宠爱的万贵妃,不结党又愚忠,脾气臭没几个位高权重的朋友,否则陈靖柳也不会走投无路跑来求他。

    念及此处他颇为头疼。不过是个脾气臭的倔老头罢了,没犯事没贪污就骂了万贵妃一句,他无声无息把人弄死,岂不就真成了京都太岁。

    还好没定下时间,思前想后决定施展‘拖’子决,等个几天风声过去,看皇宫里那位能不能消气,说不定过十天半月把陈清秋忘了,这事就过去了。

    只可惜,他还是高估了后宫娘娘的心胸,每天在深宫陪伴天子的女人被人揭短,和天塌下来没有区别,后宫佳丽三千,一旦失宠便是万劫不复,岂会让事情随便揭过去。

    -----

    翌日。

    小雨未停,杨楼街依旧华灯璀璨,文人士子豪门权贵扎堆,丝竹之声不绝。

    安排好了工匠装修屋子,把寒儿找来的工具搬到铺子里,顺便来到石泉巷,在水渠中用木棍翻了半天,才找到那块价值不菲的独山玉原石。

    这算是意外之财,收好放进怀里,便往武安府行去。抵达时,发现门口停了一辆马车。

    两个老仆人等在府门外,身着罗衫的陈靖柳坐在门口,身旁放着一个小箱子,在侯府灯笼下不知坐了多久,神色落寞,眼泪似乎都流干了。

    至于来意,不用想也能猜到。

    将乔装打扮除去,他咳嗽一声,面容平静走向门口。

    家仆发现后,连忙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陈靖柳一个哆嗦,站起身瞧见那恶人,却再无往日的贞烈,屈膝便要跪下。

    “免礼。”

    曹华随意抬手:“陈姑娘,你回去吧。”

    他真不是不想放人,而是无能为力,可这些话又那能当着外人说。

    陈靖柳憋了许久,才低头道:“曹公子,家父如今被提到典魁司,他身子骨不好,希望..希望您能照拂一二。”

    陈清秋进了典魁司,天子不开口谁也捞不出来。

    典魁司手段人尽皆知,陈靖柳吃了无数闭门羹后,也打听到了得罪万贵妃的事情。她已经不奢望父亲能安安稳稳官复原职,只希望能在典魁司中少受些折磨,活着出来,哪怕是躺着也好过被折磨致死。

    可陈靖柳根本不清楚,他老爹到底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曹华微微蹙眉,只能点了点头:“知道了。”

    “大人。”

    见他如此敷衍,陈靖柳跪在了地上,眼泪滚落下来:“是我不懂事,不该忤逆大人的话,只要我爹能安然无恙,我做牛做马也..”

    “起来起来。”

    他连忙抬手:“圣上不发话,我也不能随便放人,你回去等着,有消息我通知你。”

    “大人。”

    陈靖柳跪在地上,拉住了他的衣角,呜咽道:“我求你了,我爹为官数十载,两袖清风兢兢业业,即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不求他安然无恙,只求您..您..让他少受些苦。”

    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陈靖柳微微颤抖,取来旁边的盒子递给他。

    “我只有这些,大人若是不满意,要什么都可以。”

    木盒里,放着几张银票和女儿家首饰,有只簪子上次还戴在头上用来刺过他,这次全躺在盒子里。

    陈清秋脾气倔无大才不假,官品却十分不错,当了几十年官不贪污不受贿,也就攒下这点家当。

    要什么都可以。

    走投无路,把一个性格贞烈的女人逼成这样,也不知心里藏了多少不甘。

    可他又能如何,他不可能光明正大的说保证他爹没事,他是京都太岁,不是大宋天子。

    “你回去吧。”

    他说完,便抽出衣角进了府门。

    “大人..大人..”

    陈靖柳跪在地上泣不成声,看着远去的背影满眼绝望。

    街巷拐角,一个手持长枪的男子,犹犹豫豫走到跟前。

    见女子泣不成声,开口劝慰:

    “靖柳,我...”

    “你滚!”

    陈靖柳转头怒骂:“我爹待你不薄,身为禁军教头自称有万夫不当之勇,此时却畏首畏尾连句好话都不敢说,你还有什么用?”

    男子握紧长枪,沉默许久,却没能说出话来。

    这个好话,不是谁都可以说的。

    ---------

    书房内。

    曹华坐在书桌后,靠在椅背上揉着额头,许久也没有说话。

    刚回府时,寒儿已经准备好毒药送来,还有宫里传出来的纸条,薛九全书写,简简单单两个字:

    速决!

    显然,宫里那位娘娘辗转难眠和薛九全打了招呼,让陈清秋早点出‘意外’人间蒸发。

    拉肚子、噎住甚至睡觉从床上摔下来都是意外,哪怕所有人心知肚明,也不会有人敢去验尸细查,天子那边也根本不会在意一个榆木脑袋的生死。

    能留个全尸,还算是开恩的好结局。

    他手指轻敲桌案,眉头紧锁。

    他又不是阎王,怎么把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人拉回来。要让陈清秋不死,得让当朝天子消了杀心,或者不好杀不能杀。要做到这一点很难,最简单的是百官为其求情。可先不说那沓作死的折子,陈清秋无才无能只有一个倔脾气,总的来说就是个没能力又不讨喜欢的人,根本没人为他求情。

    闭目良久也没有半点头绪,便拍了拍手。

    房门推开,绿珠小心翼翼进入房中,眼神低垂柔声道:“公子有何吩咐?”

    “把陈清秋相关的案卷全拿过来,然后早点去休息。”

    “是。”

    绿珠诚惶诚恐,却也不敢多说,退了下去。

    当夜。

    曹华在厚厚一沓资料中翻看,灯火一直亮到天明。直到看见曾在江西担任知县,才有了些许眉目...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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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小都督介绍:
“以前我是大宋的夜天子,现在我只想做个好人。”身为珠宝商的他,穿越到类似北宋末年的乱世,成为一个古代权奸,前身恶行累累结仇无数,面对诸多想要将他杀之而后快的美人和名士,他为求自保说出了这句话。事实上他一直在努力证明自己是好人,不过细节上可能出了些小问题,一顿操作后,被惊呆了的众人发出悲愤怒吼:“我信你个鬼,以前你是大宋的夜天子,现在你只想把‘夜’字去掉!”————————————————注:架空历史,纯属虚构。有百万完本人品保证,喜欢的大大放心收藏养肥。逍遥小都督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逍遥小都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逍遥小都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