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七章 谈婚论嫁
曹华扛着马槊,驱马回到了湖畔的营地。
这次震慑过后,想来能换取几天太平日子,要是方腊还敢派人从后面追,那只能说他们心大。
至于方腊以后会不会气急败坏,曹华也管不着,他现在的任务是把这群难民安安稳稳带到睦洲城。
半晚上来回奔波,时间已经快到了凌晨,东方开始发白,营地之中升起了篝火,开始做早饭为一天的行程做准备。
黑羽卫此时都已经醒来,军容肃穆的站在原地等候,旁边还有虎捷军和十几个禁军,都是目光灼灼带着难以言语的情绪。
谢怡君带着面甲站在最前,率先高举长枪。
黑羽卫同时拔刀,虎捷军和禁军同样如此,拔出官刀高高举起,发出高呼:
“嚯——嚯——”
曹华吓了一跳,还以为谢怡君造反了要篡位,急忙勒住马匹,沉声道:
“你们作死啊?”
“哈哈哈....”
李百仁等大笑起来,紧接着便是抬手朗声道:
“恭贺都督大胜归来!”
曹华颇为无奈,抬了抬手:“两百乡野匹夫,算个什么大胜,都回去吃饭,待会还得赶路。”
谢怡君翻身下马,小跑到跟前,拉住了缰绳。
曹华挑了挑眉毛:“怎么?”
“在西蜀,打了胜仗凯旋归来的人,都得寨子里最漂亮的姑娘迎接,这活儿一般都是我来干。”
谢怡君昂首挺胸,煞有其事的回了一句。
曹华嗤笑一声,摇了摇头:“没想到谢大侠也会自卖自夸,队伍里最漂亮的明明是....”
谢怡君眼神微寒,松开了缰绳,扭头便走:“我去把你们公主叫来,什么眼光,真是的...”
“...是你是你,唉~常言文无第一,长相也是如此,不少人都觉得李百仁比我英武,我不也没说啥。”
李百仁闻言一愣,旋即勃然大怒看向黑羽卫:
“谁这么瞎?竟然说我比都督英武,给我出来!”
“哈哈哈...”
谢怡君哼了一声,便脚步轻快的跑进了营地,继续开始安排难民队伍启程。
曹华下了马,让黑羽卫都站岗,两天没合眼已经有些扛不住,便准备找个马车躺一天。
刚刚走进队伍之中,丫鬟茶姑就跑了过来,微微福了一礼:
“曹驸马,公主找你了一晚上,你过去看看吧。”
“哦?”
曹华想了想,还是先到了赵霏的车架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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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留一夜,宽大车厢中已经大变样,小案被收起来靠在了角落,中间清出很大一块空地,铺着被褥枕头,旁边竟然还有个托盘,整整齐齐的叠放着换下来的衣物。
藕色被褥鼓起来一大团,隔着被子都能看出珠圆玉润的身段儿,连脑袋都蒙着。
“霏儿姐?”
曹华掀开车帘瞧见这一幕,只能先呼唤了一声。
赵霏听见曹华的声音,便把被褥猛的掀开,一头翻起来。
曹华吓了一跳,察觉不妙就转过身去:
“霏儿姐,你稳重一些。”
“曹驸马...”
赵霏换了套衣裙,衣衫完好,把薄被盖在身上,柔声道:
“你转过来,我...我没脱衣服。”
曹华转过头,瞧见赵霏没走光,才在车厢里席地而坐,轻轻笑了下:
“找我有事?”
赵霏脸色有点发白,眸子里带着些许血丝,显然昨晚上没睡。把身上的薄被裹紧了几分,语气有些后怕:
“昨晚上是不是出了岔子?黑羽卫先跑出去了,然后外面的护卫也跑了不少,我以为贼人打过来,让茶姑到处找你也找不到,又不敢出去...你说叫你,你就马上过来...”
赵霏有些埋怨的意思,却又不好表露,只是抿了抿嘴。
曹华摸了摸鼻子:“嗯...昨晚是有几个匪人,我出去赶跑了,现在才回来。霏儿姐放心,若是真出了岔子,我肯定先带着你离开。”
赵霏眼中显出几分幽怨,轻声一叹:“不是....我是怕你出事了,洛儿和你成婚也没多久,连孩子都没有,你要是为了护送我出了岔子,我怎么和洛儿交代。”
“哦..呵呵...我自有分寸。”
曹华也只能如此安慰。
赵霏往跟前靠了些,思索了下,又轻声诉说:“昨天茶姑和我说改嫁的事儿,我琢磨了下,是有几分道理...”
“嗯??”
曹华一愣,要是唠这个,他可不困了,偏过头来含笑询问:“霏儿姐准备改嫁?这是好事啊!是看上了虎捷军的将士,还是黑羽卫....”
赵霏摇了摇头:“武人地位低,若无赫赫军功,朝廷岂会下嫁公主。我年纪也大了,京城尚未婚配的年轻才俊,我改嫁过去亏待了人家。几个将相子弟想娶我续弦,可我极少出门,又不曾见过,便也没答应....”
曹华眉头微蹙,听了半天也没明白是个什么意思:
“嗯...那霏儿姐的意思是?”
赵霏成熟的脸颊带着几分愁容:“侯爷不是能娶三房妻子嘛,我嫁过去也算门当户对,而且我和洛儿关系好,有话聊。你恶名这么大,想来市井间也不敢多嘴是我不守妇道...”
“咳咳咳......”
曹华被震惊的方寸大乱,直接靠到了车厢上。
被人表白,按理说是件很幸福的事情,而且这人还是个守寡的大姨子,本就有半个屁股是妹夫的。
可赵霏现在这模样,没有半点表白情愫的意思,完全是商量事的口气,就如同出门买件首饰,或者去朋友家里坐坐一般,连情绪波澜都没有。赵霏显然不是心如止水的沉稳性子,说明是真把这当成了一件事来商量。
曹华眨了眨眼睛,迟疑了许久,才抬手在赵霏香额上试探了下。
体温正常啊...
赵霏微微后仰躲开曹华的手,想了想,又脸红了一下:
“不行哈?”
“不是...”
曹华吸了口气,拍着膝盖,酝酿许久:“嗯.....霏儿姐,婚嫁可不是小事,你最近受到惊吓比较大,要不回京想明白了,再考虑这事儿?”
赵霏幽幽叹了口气:“我的驸马都死十年了,连长啥样都不记得,嫁人不就是从这家住到那家......洛儿和我关系好,肯定答应,太后那边,我去说肯定也答应,你要是乐意,回京后我就和宗人府打个招呼....”
曹华头皮发麻,倒不是因为反感,而是觉得这大姨子有点太儿戏。想到她最近心悬紧绷,只能开口道:
“嫁人至少得互相喜欢吧?咱们俩...嗯...怎么说了...”
赵霏眨了眨眼睛:“我觉得你是个好人,又正合适,才与你商量.....帝王之家那有什么情情爱爱,门当户对就行了,你娶洛儿,起初还不是为了一个身份,最后不还是好上了....”
曹华尴尬一笑:“娶洛儿,起初是没啥感情,不过最后有了....霏儿姐,你可是我大姨子....“
赵霏脸上一红,把被子裹紧了几分:“你不乐意,就算了....我也只是随口一说.....”
曹华无言以对,在他心里赵霏虽然没啥心眼又胆小,可脑子还是挺聪明,现在赵霏这模样,明显就是脑子一团浆糊,缺乏安全感开始冒出些奇思妙想,说不定还受了别人的怂恿。
“嗯....要不霏儿姐你再考虑几天,等回京安稳下来,你与洛儿商量这事儿?我终究是个男人,对女儿家心思不太了解....”
“....也行...”
赵霏倒头躺在了枕头上,把珠圆玉润的身段儿盖的严严实实,幽幽一叹:“茶姑出的主意,我觉得有些道理,才与你说.....其实吧,女人一辈子就十几年好时候,能有个伴便是万幸,总比五十来岁郁郁而终强.......我要是刚到京城的时候便遇上你,说不定也能和洛儿一样喜欢上你......不过现在年纪大了,又要守节,想起情情爱爱的总觉得不好意思......上次你给我喂药的时候,我都把你当成驸马了,不过我的驸马就没站起过......”
轻声细语,好多天没睡上一个好觉的赵霏,在不知不觉中闭上眼帘,声音渐小,变成了轻微呢喃。
曹华轻轻摇头,以他对赵霏的了解,估计赵霏睡个安稳觉清醒过来,又得好几天不敢见他人,当下也只能抹了把脸,带着几分莫名笑意出了马车.....
第三百七十八章 一言难尽
方腊在息坑一战成名,坚定了江南多地蠢蠢欲动之人的信心,也给江南军队的头上浇了盆凉水。
一穷二白的泥腿子,一瞬间变成了江南官吏眼中战无不胜的悍旅,从最初的轻敌变成了现在的畏敌,中间甚至连缓冲都没有。清溪县周边的官吏衙役不是死就是逃,找不到其他的例子,根本没人组织起有效的扼制和反击。
睦洲当地的诸多官员,从一开始的不当回事,变成了现在的互相甩锅,毕竟死了五千禁军,这么大的过失没人承担的起。睦州知州张徽言听见这个噩耗直接吓晕了过去,二话不说上了折子,解释调兵遣将的是通判叶居中,和他没关系,顺便向朝廷求援,因为睦州只剩下两千兵马,方腊打过来根本没法守。
而就在各州县一团乱麻的时候,谁都没想到,竟然又有人把这盆凉水浇回了方腊头上。
战阵之中个人勇武对大局影响确实不大,但鼓舞士气的作用也绝对不小。树立英雄形象、宣传英雄事迹,便是为了提升士兵的荣誉感和自信,打击敌军的士气。
在‘息坑大捷’发生后的没几天,另一个消息就接踵而至。
‘黑羽卫督主曹华,单枪杀入敌阵,当场阵杀方腊三子方亳,击退敌将厉天润,一夜斩敌一百五十八,硬生生杀到清溪城墙之下,绕城悬首震慑群雄,方腊军紧闭城门不敢迎战。’
江南各州县一片哗然,比听见五千禁军被全歼还难以置信,可也不得不信。因为这个消息,是从方腊军中传出来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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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好一个曹华...不愧是本王的女婿....”
白马山的王府之内,康王再难保持沉稳,喜形于色,和幕僚诉说刚传来的消息。前几日的阴郁一扫而空,只觉得心中畅快无比。
赵淮和宋阳都坐在书房里,眼中虽有敬佩,却没什么惊奇。
赵淮点头轻笑:“我早知道曹驸马武艺过人,带着两百轻骑,将叛军打回老巢理所当然,若是打不回去才奇怪。”
诸多幕僚轻轻点头,虽然觉得此事不至于让康王喜形于色,可刚刚经历大败,来场小胜也足以鼓舞人心。
谁曾想到,康王一拍桌子竟然站起身来:
“曹华单骑杀入敌阵,就一个人,提着韩家传下来的那杆马槊,把叛军两百步卒斩杀殆尽,割下了方腊三子的头颅扔回清溪城下,还来了一句“武安侯曹华在此,让方腊出来!”....哈哈哈哈....本王是做梦都想跑去看一下那场景....”
虎捷军统帅宋阳满眼惊愕,第一反应就是:
“这不可能,两百妇孺逃窜,一个人也杀不干净...”
“所以才斩敌一百五十八,不是两百。这消息是从抓住的流民口中得来,当夜方腊军中便有人溃逃,方腊整整两天没敢开城门.....”
宋阳和几个幕僚张大嘴巴,硬生生不知该怎么评价。说书先生都不敢这么编,不过放在‘京都太岁’身上,好像也没什么难以置信的。天子那句‘一人可挡三百铁甲’早有耳闻,他们以前以为是个比喻,现在才发现是陈述一个事实。
康王喜形于色,在屋里来回渡步,继续道:
“绍兴有一伙流寇,本来准备前去投奔方腊,还没走出绍兴,就听说曹太岁在清溪县,又灰溜溜跑了回去...哈哈哈....单骑破敌胆,恶名震四方,有曹华在,我江南何惧一帮流寇....”
赵淮听的有些别扭,想了想:“父王,‘威名震四方’要合适些。”
康王也是兴致高昂,背着手煞有其事的道:
“古来成大事者,莫不誉满其身,谤满其身。
前有武安君坑杀四十万降卒,后有项王六屠城池。
昔日能当‘无双’二字之良将,哪个不是恶名昭彰之辈,我大宋不缺仁贤之士,缺的便是这种恶名满天下的人。”
康王这么一说,诸多幕僚还真觉得有道理,宋阳想了想:
“曹驸马此战确实英勇,但与白起、项羽比起来,好像不合适....”
这倒是实话,康王点了点头,坐下来轻轻抬手:
“曹华才多大,这次不过是锋芒初显,给他二十年时间纵横四方,我大宋复往日汉唐之雄风,也不无可能...”
诸多幕僚眨了眨眼睛,觉得自家王爷有点激动,不过也没有劝阻。毕竟江南的兵马确实烂透了,几十年都遇不上一次震撼人心的大胜。
稍微冷静了片刻,康王又想起了什么,起身道:
“给圣上呈一道折子,把杭州的兵马调过去,让曹华统帅...”
话没说完,外面就有护卫跑了进来,拿着一道圣旨。
康王也是糊涂了,还没想到消息尚未传到京城,以为是调兵的圣旨过来,急忙起身接过。
诸多幕僚倒是清醒的,微微蹙眉,显然觉得这道圣旨来的有些莫名其妙。
康王带着笑容打开圣旨,只是扫了几眼,脸色便猛的一沉。
瞧见康王的脸色,房间之中慢慢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父王,怎么了?”
赵淮略显不解,轻声开口询问。
康王合上圣旨,站在原地想了想,又猛地把圣旨丢在了地上。
啪——
诸多幕僚吓的不轻,急急忙忙跑过去跪下,把圣旨捧起来,颤声道:
“王爷息怒。”
康王脸色铁青,在书房中来回渡步,沉默许久,才开口道:
“曹华私调驻军,又在息坑一带干涉两军交战,有过失之责,念其年少不予追究,下不为例,即刻返京.......放他娘的狗屁,是谁把曹华借兵的事说出去的?!”
屋里的幕僚连忙跪下,宋阳和赵淮也站起来,不敢言语。
一个幕僚想了想,沉声道:“卑职听说,曹都督当天向王爷借兵不成,又去了厢军驻地,恐怕......”
“糊涂,糊涂!”
康王顿时气恼,背着手在几个幕僚前面怒声道:“江南的官吏,七成是蔡太师一系的人,剩下三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曹华怎么这般糊涂,这不是将把柄送到他们手上....”
赵淮低着头,想了想:“曹驸马...别无他法...圣旨已经下来了....”
康王叹了口气,坐回位置:“曹华的能力人尽皆知,坐镇典魁司本就不该有赫赫之功,否则容易功高震主赏无可赏,皇兄一向多疑,又经有心人挑拨,恐怕....”
康王思索了良久,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把圣旨送去睦洲,让曹华安顿好难民之后折返。给朝廷上封折子,就说江南形势混乱,需要典魁司协防,看能不能把曹华留下。”
几个幕僚轻轻点头,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第三百七十九章 危城
曹华带着难民队伍迁移,经过五天的长途跋涉,终于抵达了睦洲城下。
把厉天润等人赶回老巢后,后面的行程无波无澜,除开遇见了两拨不长眼的乱民,便再无事端。
抵达睦洲城下,已经快到了中秋,队伍里的粮食也消耗殆尽,人困马乏,也只能走到这里了。
睦洲地处东南要道算是大城,但和富甲天下的杭州没法比,因为禁军的惨败,如今已经满城惴惴不安,早已经关闭了城门。
曹华派遣了人手先行过去求援,让睦洲的官府派人过来支援,只可惜走到睦洲城下都没一个人过来。难民队伍抵达睦洲城下,入目便是一副拔剑张弩的场景。
城墙之上堆满了守城器械,一排排拒马摆放在城外,士兵和徭役正在挖掘壕沟等工事,数以千计的百姓已经围聚在了城墙下,有官兵持刀枪维持秩序,也有官吏坐在门口临时募兵。
曹华带着难民队伍走到半里开外,便有一队人跑了过来,为首是名小官吏,上前便抬手见礼:
“大人可是曹华曹都督?”
曹华眉目冷峻,点了点头。
小吏露出几分喜色,上前道:
“听闻曹都督前几日斩杀匪首次子,大震我军雄威....”
曹华略显不耐烦,看着一帮子挡路的官兵,微微偏头:
“有话直说。”
小吏脸色一僵,略显尴尬的笑了下,看向了后方一千多号流民:
“近些天周边百姓听闻清溪那边打仗,都往睦洲城逃,十几天下来已经涌入近万人,城里面人满为患,连街道上都睡满了人,叶通判已经下令不准流民入城,要不都督带着他们....”
小吏唯唯诺诺,眼神指向北边歙州的方向,却不敢明说。
曹华眼神桀骜,抬起马槊,点在了小吏的咽喉:
“带着他们去哪儿?”
小吏‘扑通’跪下,满头冷汗的看着脖子上寒光闪闪的槊锋,颤声道:
“卑职也没办法,实在装不下了,若是方腊打过来围城,睦洲恐怕撑不过十天就得弹尽粮绝。”
后方的官兵持着长枪,都是左右四顾,想要搭救却又不敢。
曹华回头看了看后方无处可去的难民队伍:“他们不进去便没了活路,过几天就回汇入叛军,你让我带他们去投敌?”
“卑职不是这个意思。”
小吏满头大汗,却是不肯让路。
片刻后,便有一只三百人的队伍跑了过来,为首是睦洲兵曹参军童淑,身着铠甲手持大枪,遥遥便大声道:
“曹都督!”
童淑是睦州寿昌人,据传有扛鼎之力,算是江南少有的悍将。见曹华与文官起了冲突,带着亲兵跑到跟前,抬手格开了马槊,沉声道:
“曹都督勿要动怒,叶通判正在想办法安置流民,您与公主先行进城,其他的交给叶通判便是。”
曹华这才收起了马槊。
童淑见到曹华,脸色明显带着几分敬佩,先去和公主打了声招呼,才驱马跑到曹华跟前,抬手道:“曹都督前几日大败叛军,可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本来颜坦的兵马全军覆没,城里的人已经把方腊当场了神兵天降,光想着逃,听闻曹都督的事迹后,才把局面稳下来...”
曹华呵呵一笑,对此没有过多评价,这几天都赶路收不到半点消息,此时转而问道: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童淑听见这个,便叹了口气:
“方腊在息坑大败禁军,缴获了辎重铠甲,这些天又笼络了不少流民。
歙州距离清溪县最近,但有病关索郭师中镇守,不好打。
睦州是东南枢纽,东联富阳杭州,南接衢州婺州处州,攻下来意义重大。
现在城中无兵可守,方腊肯定会在援兵赶到之前攻下睦洲。
已经派斥候打探了消息,贼将方肥率军由水路沿新安江顺流而下。
方腊亲自率步马军从陆路进军,已经快到了铜官镇,我正带兵过去驰援。”
曹华没想到方腊动作这么快,皱了皱眉:
“援军还有多久赶到?”
“婺州观察使王秀率领一万禁军驰援睦洲,刚刚出发,抵达睦洲至少需要十天。”
“十天?”
曹华沉默下来,叹了口气,却也无话可说。
童淑有任务在身,不好继续耽搁,当下便抬了抬手,带着三百步卒朝着铜官镇方向赶去。
曹华见状,开口道:“童参军,息坑大捷,方腊笼络的乱军恐怕快到两万,三百人肯定有去无回。”
童淑停下马匹,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城中已无兵可用,若铜官失守,睦州再无险可守。能挡一日算一日,等援军到来尚有机会。若不然....童某愿和城池同存亡!”
话落,童淑带着三百步卒飞驰而去。
曹华张了张嘴,他手底下的人同样连日奔波人困马乏,不可能跟着童淑去送死。
谢怡君驱马走到跟前,打量着睦洲城外忙碌的官兵和劳役,摇了摇头:
“等援军赶到,方腊手下可就不止两万人了,睦洲不可能守住。”
“守不住也得守,睦洲一破,歙州必然也完了,下一个就是杭州。”
曹华夹了夹马腹,便带着两百轻骑进入了城中,难民队伍也陆陆续续的放了进去。
睦洲城内人满为患,却已经看不到半点繁华,四处都是难民,商铺酒肆早就关了门,门口街道上横七竖八躺着老幼妇孺,能打仗的不是被拉了壮丁,就是已经加入了叛军。
曹华在驿馆安顿下来,第一时间先到了睦洲的知州衙门,想询问城中的情况,结果听到了一个很能说明情况的消息:
睦州知州张徽言,瞧见势头不对,已经弃城而逃了...
第三百八十章 势如山崩
方腊起义,势如山崩,竟让人产生了大宋气数已尽之感。
睦洲、歙州、秀洲、杭州...
整个江南在一夜之间被点燃,各地陆续出现了乱匪,响应方腊的号召起义,浩浩荡荡朝着睦洲赶来,从息坑大捷,到曹华抵达睦洲的几天时间,就有无数乱匪涌入了睦洲,让方腊军队伍成几何势的增长,每时每刻都在增加。
而与之相反的是,朝廷兵马珊珊来迟,沿途乡县的官吏闻风便逃,没形成半点阻碍,让方腊军长驱直入,甚至连睦洲的知州都跑了,感觉就像是把一州之地直接让给了方腊。
睦州新任知州尚未到任,由通判叶居中代理知州。
州衙大堂里,脸色煞白的叶居中看着桌上的官印,就如同看到蛇蝎一般,眼中只有无助和惶恐。知州跑了他便是睦洲主事之人,城丢了他要被方腊砍头,跑了要被朝廷砍头,摆在面前的横竖都是死路,他除了惶恐又能如何。
曹华坐在椅子上,此时也摆不出‘京都太岁’的架子,只是敲打着桌案,平淡道:
“城中尚有兵马,踞城而守等援军到来,睦洲之危便迎刃而解,叶大人....不必如此惊慌。”
“城内只有两千军士,如何与方腊二万余人对敌?”叶居中满脸苦涩:“铜官镇的乡绅刘太公,募集乡兵数百人守镇,整个睦洲就只有刘太公一个人自发去挡住叛军,现在已经被方腊围住,向我求援,我拿什么去救?”
曹华吸了口气,却也无话可说。古人云‘十则围之’,攻城是下下策,即便十倍兵力也要付出巨大代价才能攻下城池。但方腊必须拿下睦洲才能站稳脚跟,破釜沉舟攻势必然凶悍。而睦洲守军毫无战意未战先怯,连知州都弃城而逃,这仗怎么打?
“我只带了两百人,不过全是精锐,只要我在睦洲,方腊必然有所忌惮。”
叶居中摇了摇头:“曹都督能杀两百人,杀不了两万。攻城之时方腊何须露头?派人堆也把城墙填平了。”
除了抱怨与牢骚,叶居中此时没有任何办法。
曹华摇了摇头,便起身离开了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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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羽卫驻扎在驿馆内,马车并未卸下。谢怡君带着几个人去城中探查情况采购粮食,赵霏略显不安的站在门口,打量着外面的情况。
赵霏这几天都没敢出马车,上次头昏脑胀的,听了茶姑的怂恿和曹华谈婚论嫁,也不知怎么得就开了口。睡了一觉醒过来,便恨不得抽自己两下,还把茶姑狠狠训了一顿。
她一个寡妇,和男人商量这些,感觉就和想男人想疯了似的,传出去还不得被笑话死。
而且就算谈婚论嫁,那有女人家先开口的道理,还好曹驸马没当答应,若真答应,那岂不是当天就在马车里睡下了。
赵霏暗暗想着,心里古古怪怪的,生怕曹华又跑过来和她说这事儿。毕竟是她先开口提的,答应不答应好像都不对劲。
瞧见曹华牵着马进入驿站,赵霏本想转身回屋,可又想起今天是专门在这里等着,便上前几步,微微欠身:
“曹驸马。”
“霏儿姐,今天怎么出来了?”曹华把马交给了李百仁,轻轻一笑。
赵霏眼神躲闪,想了想:“雨儿买粮食去了,听她说,咱们不马上离开睦洲?”
曹华吸了口气,看着柔柔弱弱的小寡妇,不知该怎么开口。
赵霏勾了勾耳畔的发丝,寻思少许,露出一个微笑:“有曹驸马在,我自是不担心,你看着安排就是。不过...听说此地的知州都跑了,要是反贼打进城,外面那么多百姓可怎么办?”
曹华走到台阶上坐下,看着驿站外随处可见的流民百姓:
“能走路的会加入义军,走不动的就听天由命,方腊打着救民与水火的名号起义,赤脚百姓没啥大事,遭殃的都是中上层。”
赵霏犹豫少许,便抚过臀上的裙子,也在台阶上坐下,规规矩矩,端庄有礼。
“照曹驸马所说,其实反贼打进来也没啥,有钱人家都跑了,百姓还是能活下去。”
曹华摇了摇头:“一旦加入叛军,后面就得面临官兵的清剿。方腊杀过来死一波,朝廷打回去又死一波,来来回回,事情闹得越大,死的人就越多。”
赵霏似懂非懂的点头,打量着曹华的脸色,想了想,倒是柔声道:
“以前在京城,都说曹驸马是个奸贼,祸国殃民无恶不作。结果到了现在,当官的都跑了,反而是曹驸马想着百姓....我也觉得曹驸马不是个坏人,不晓得那些朝臣为什么都骂你。”
“人会变得,从去年开始,我改过自新想做个好人,跟裱糊匠似的缝缝补补,总算是把名声洗成毁誉参半。我也没想着百姓,只是想尽力而为。你想想,若是汴京的笙歌达旦、才子美人,被一群蛮子跑过来砸了得多可惜,我以后去哪儿浪?”
赵霏眨了眨眼睛,显然听不懂:“曹驸马是想护着京城的书生小姐?”
曹华呵呵一笑:
“大宋的书生小姐,只有我曹华能欺负。别人想动,得先问问我的意思。”
这次赵霏明白了意思,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莞尔一笑:“曹驸马真不讲道理,太霸道了些。”
“我京都太岁讲什么道理……”
“道理都是曹驸马订的,我听洛儿说起过……呵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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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驿站休息了一天,翌日清晨,曹华带着黑羽卫来到了睦洲城头之上。
作为一州首府,睦洲城虽然算不上雄城,防御设施却很完善,滚木镭石已经堆放在了城墙之上,叉竿、飞钩、夜叉擂等等一应俱全,唯一的缺点就是没人。
童淑带走了三百人,城里算上壮丁和曹华带来的,加起来也只有两千出头的可战之兵。四面城墙,算下来每个方向只有五百多人驻守,而一架床子弩至少都需要十名弓弩兵操作。面对两万人攻城,方腊可以随时调转主攻方向,守军却没机会轮换驰援,能撑两天都算守军战斗意志顽强。
城墙上的守军可没有备战的意思,惶惶不安等着上司弃城的命令,根本没人想打仗。看到这一幕,曹华便明白睦洲知州为什么弃城而逃了。
谢怡君垛口之间,披风轻轻鼓荡,看着外面空旷的荒地,眉头紧蹙:
“方腊的兵马分两拨,水路顺流而下,后天就能兵临城下,陆路也用不了三天。朝廷的援军十天左右才能到,睦洲只有两千兵马,虽说守城优势极大,但十比一的兵力,哪怕士气高昂悍不畏死也很难守住,更别说现在。”
寒儿在城墙上打量几眼:“城里面有不少百姓,让他们上来守城,应该能多撑几天。”
谢怡君摇了摇头:“能逃到这里来的百姓都不想打仗。硬逼着他们守城,方腊一来只需要几句话煽动,城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曹华轻轻点头——方腊是农民起义,本就打着反抗官僚剥削的借口,不是外敌入侵。强行驱使城中难民保卫城池,和把城门打开欢迎方腊视察没区别,抓壮丁的方法行不通。
李百仁插着腰琢磨半天,打起了退堂鼓:“这点人没法守到援军过来,等城池被围住,我们突围也没把握,要不....”
“睦洲城一丢方腊站稳脚跟,再想攻下来就不容易了。”
曹华摩挲着手指,看了看旁边的床子弩,认真琢磨许久后:
“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去城里面找些火药。”
李百仁一愣,摇了摇头:“队伍里的火铳也就几十只,还没神臂弓射的远,榆木炮短时间也弄不出来.....”
“哪儿这么多屁话?”
“诺!”
第三百八十一章 应对
大宋已经有了火药,不过大多用来造炮仗等物件,‘霹雳袍’等最基础的火器也有,在睦洲城中搜寻一些火药并不难。
中午时分,一百黑羽卫便从城中大小杂货铺、军械库收集来了十几桶火药,找了个僻静的院落堆放好后,曹华又让他们去找了些竹筒。
以曹华的手艺,把石头打磨成手榴弹都没问题,说不定还挺精美,不过十几桶土火药,哪怕全埋地下,也最多掀翻一栋宅子,对付两万人,除了吓对方一跳外毫无作用,还是得用在刀刃上。
曹华把自个关在屋子里,忙活了一晚上,才想出了一条可行之道。
翌日清晨,诺大的宅院中,曹华把黑羽卫都叫了过来,然后在众人的目光中,拿出了一根床子弩的‘弩箭’。
说是弩箭,长度尺寸都和长枪没什么区别。弩箭的顶端绑着几个竹筒,中间一只装着火药,周围里面装的则是猛火油。所谓‘猛火油’就是稍微处理过的石油。
猛火油燃烧时间长,水扑的话烧的更厉害,用来守城的历史悠久。大宋朝廷甚至设立有‘猛火油作’,造出过‘猛火油柜’这种低配版本的火焰喷射器,曹华制造火铳的工匠便是从哪里挖来的。
‘火箭’三国时期就已经出现,不过到大宋任然是雏形,只能作为辅助器械,没啥威力。
曹华持着看起来有些粗制滥造的‘火箭’,对着一帮子莫名其妙的黑羽卫解释:
“方腊军要攻城,必然离不开云梯、巢车等物件,或者用床子弩把弩箭射在墙上供人攀登。若是等方腊把这些玩意推到城墙下面,我们肯定是挡不住。
唯一办法,就是用床子弩把箭射过去,在一里开外点燃攻城器械,火药把猛火油炸开,凭借猛火油很难扑灭的特点,哪怕是没能烧毁云梯,等推到城墙下面肯定是没法站人了。
造一架云梯少说一天时间,方腊带再多木匠也难以迅速造出足够的攻城器械....”
谢怡君抱着胳膊,蹙眉听着曹华滔滔不绝,想了想:
“床子弩射程达千步,不过三百步外,能不能射中都只能看天,而且猛火油可用砂石、湿棉被盖住扑灭.....”
曹华摊开手:“那就多来几箭,云梯两丈多高又不会躲,要是还射不中,还要弓弩兵做甚?”
谢怡君点了点头:“法子倒是可行,不过基本没有云梯,也只能减少登城敌军数量,登城的方法五花八门……”
曹华叹了口气:“能解决大头再说,剩下的得看人,去把睦洲的官吏和守军都叫来。”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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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华叫来了睦洲通判叶居中后,让他把指挥权交出来。
叶居中巴不得有人能抗下城池失守的大锅,对此没半点异议,很利落的就把指挥权让了出来。
打仗这个东西,最重要的还是人。
一群只想着逃的士兵,别说面对两万人攻城,两千人都够呛。
在方腊大军兵临城下之前,最重要的是让城中守军的军心稳定下来。
打仗曹华不太懂,但打鸡血让员工豁出命来干事,曹华挺在行。
下午时分,曹华把睦洲仅有的两千甲士叫到了校场之上。
两千禁军守军早已经惶惶不安,队形尚且整齐,不过都没什么士气,只是六神无主的看着高台上身着银色武服的曹华。
曹华站在高台之上,抬起了手中长剑:
“你们可能不认识我,但肯定听说过我的名子。我叫曹华,武安天下的曹华。”
校场上两千守军点了点头,不乏敬佩的目光,他们自然听说过前几天一人击溃叛军的京都太岁。
曹华很是满意,朗声道:
“方腊只是个江湖逆贼,手底下也不过只是一帮前些天还用锄头刨地的村夫,不是什么天降神兵。我一个人就能击溃对面两百散兵游勇,再来两百其实也差不多....”
诸多守军仰着头,只是认真听着。
“方腊带着两万流民打过来,谁都以为守不住,知州也跑了,好多人都想逃。不过你们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专门给大宋清理门户,既然我在这儿,我没跑的情况下,要是你们有一个人从该站的位置消失,我保证你们跑的天涯海角,我都能把你们挖出来,再埋了.....”
“哗——”
校场上顿时嘈杂声一片,不少守军交头接耳,眼中流露出愤怒。
他们至少现在还留在城里,知州都能弃城而逃,凭什么不让他们后撤?
不过很快,站在校场外围的一百黑羽卫,便抽出了腰间官刀,作为大宋最精锐的军伍,黑羽卫本就气势骇人,在饿狼般的目光下,校场的守军很快安静下来。
曹华点了点头,又继续道:
“不过我这人很实在,不会让你们光带着一腔热血打仗,估计你们也没劲...
...话不多说,守城之时,你们斩敌一人赏纹银百两,杀多少给多少,斩敌十人者,直接进典魁司任天子近卫,享正八品武职俸禄,斩敌三十为虞候,统帅百名黑羽卫,享七品武职待遇....
...我曹华言出必行的名声,想来你们也知道。”
“哗——”
满城哗然,这次声音明显大很多,不少人交头接耳。
大宋的兵饷是固定的,武人地位低下,寻常兵甲月俸不过千文,也就是约莫一两银子。
杀敌领赏的事情也有,但杀一人奖百两纹银,就有些太骇人听闻。
杀一个人便相当于在军伍之中熬七八年,杀两三个就能成为城中富户,想想都不太可能。
至于进黑羽卫就不用说了,天子近卫人间无常,非百战悍勇不可入,整个大宋也才两千人,方方面面都享受着朝廷最顶尖的待遇。
能在黑羽卫当虞候者,除开走邪门歪道的荆锋,谁不是一身响当当的名头?
(注:荆锋和林冲合力杀的两名虞候,是鹰爪房虞候,非黑羽卫虞候)
听见曹华的话,黑羽卫都是错愕,显然觉得都督这投入太大了些,连他们都意动了。
以前朝廷悬赏的江湖悍匪,最多也就几百到几千的赏银,他们得豁出命才能拿到。谢怡君这样悬赏十万白银的根本就打不过。现在随便杀几个流寇就是几千两银子到手。堂堂黑羽卫,要是连十几号流寇都砍不死,还能叫黑羽卫?
黄铁锤犹豫了下,开口道:“都督,我们也算上?”
寒儿顿时脸色一冷。
曹华却是很干脆的点头:
“不管谁杀敌都算。方腊现在也就两万人,你们能全杀完,也不过两百万两白银,我曹华给不起有康王,康王坐镇江南又是我老丈人,这点银子对他老人家来说九牛一毛。不过估计你们能杀一半,对方就逃了,还用不着他老人家出马。我这儿有十万两,等首日攻城之后,你们直接过来领赏即可。”
校场上鸦雀无声,目光渐渐带上了几分灼热。
毕竟世上任何热血的话语,都没有‘钞能力’实在。
曹华点了点头,最后才脸色认真,开口道:
“生为大宋人,死为大宋鬼。
我曹华必身先士卒,方腊攻多久我在城头站多久,我倒下了有后面黑羽卫顶上。
但如果黑羽卫死完之前,你们先跑了,就别怪我无情。”
话落,手中宝剑破空而去,在校场上方拉出一道雪光。
擦——
破风声极响,划过校场,钉在了对面的院墙之上。
窃窃私语戛然而止,两千守军额头顿时布满冷汗。
曹华轻轻抬手,一百黑羽卫便高举官刀,朗声道:
“杀!”
“杀!”
两千守军有些木纳,被气势骇人的喊杀声包围之下,渐渐也被感染,举起手中的长枪:
“杀!”
“大声点!”
“杀!!!”
“杀!!!”
……
喊杀声震天,甚至惊动了周边百姓。
校场外侧,睦洲通判叶居中,满眼震撼的看着刚刚还找他抱怨发牢骚的守军,现在一个个声嘶力竭的狂吼,心底竟然产生了一种感觉:
只要这士气不溃,睦洲说不定真能守住!
第三百八十二章 黑云压城
睦洲守军散去之后,曹华从高台上下来,心里总是有了些底气。
只是作为冤大头的沈雨,此时满脸不情愿的跑过来,脸上还有几分肉疼:
“姓苏的,我来江南就带了几万两银子,现在一穷二白了,你可一定要还我。”
曹华呵呵一笑:“放心,我曹华做生意的规矩你还不清楚?还不起肉偿。”
“切——”
沈雨撇撇嘴,轻轻点头,又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你别真死在城头上,我可不想和你死一块儿,我还没嫁人啦。”
曹华看着远去的两千守军,平淡道:
“能杀我的人还没生出来,他们死完我都死不了。”
“吹牛,你可要小心些。”
沈雨哼了一句,不知是关心还是其他,眸子里亮晶晶的,思索少许,又学着曹华的模样竖了个大拇指,然后才蹦蹦跳跳的跑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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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华给睦洲城的两千守军打完鸡血后,带着黑羽卫回到驿站之中,和谢怡君商量守城的各项事宜。
行军打仗曹华并不在行,所以也没有亲自上阵微操,而是把睦洲城中的军师幕僚全叫了过来,让谢怡君调动商谈如何守城。
西蜀长年面临围剿,谢怡君面对强敌踞城而守的经验,反而比常年未经历战事的睦洲官老爷懂得多,安排的可以说是井井有条。
就在众人围着舆图争论如何布防的时候,驿站外却有一个信使急匆匆跑来,看穿着是康王府的人,风尘仆仆显然快马加鞭从杭州赶过来的。
曹华微微蹙眉,让信使进来,稍微打量几眼:
“怎么了?”
信使喘着粗气,从背后取下一个圆筒,从里面拿出了圣旨,恭敬递给曹华:
“京城来了消息,王爷让你勿要动怒,他正在和朝廷上书沟通。”
曹华接过圣旨,打开看了两眼后,脸色微沉。
寒儿走到曹华跟前,探头瞄一眼,便勃然大怒:
“胡说八道!明明是颜坦轻敌冒进才全军覆没,公子借兵是为了....”
曹华抬起手来:“这是圣旨,怎么能说胡说八道。”
寒儿神色微凝,抿了抿嘴,却也不好再多言。
曹华把圣旨收了起来,平淡道:
“我知道了,上面没规定时间,在睦洲耽搁几天也在情理之中。”
信使点了点头,犹豫少许,才开口道:
“临行之前,康王让我转告都督,还是快些回杭州的好,不然圣上那边....”
“我自有分寸。”
曹华轻轻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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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时分。
兵曹参军童淑带着三名亲兵,浑身是血的回到了睦洲城下。看着眼前摇摇欲坠的睦洲城,童淑眼中只剩下悲凉。
方腊围住了铜官镇,并没第一时间拿下,而是留着睦洲方向的缺口,故意让镇上乡兵求援。
童淑率领三百步卒,快马加鞭抵达铜官附近的官道上,瞧见一群逃难之人从铜官镇涌来,个个蓬头垢面。童淑着急驰援铜官镇的刘太公,未曾提防这队流民,只是呼呵流民让开道路。
却不曾想双方擦肩而过之时,流民忽然亮出了兵器,在匪首的带领下向官兵杀来,个个骁勇无比。三百步卒几乎没怎么抵抗便被杀得四散奔逃,童淑奋力杀出之后,身边便只剩下几个亲兵。
睦洲一共不过两千余兵马,这一下就没了三百。
童淑自觉无言面对城中将士,可时至此刻,连自裁谢罪都不敢。
因为方腊的大军,马上就要兵临城下!
另一侧,铜官镇上火光冲天。
八千义军手持兵刃,集结在铜官镇的中心地带,方腊站在高台之上,身着黄袍,周边是无数亲卫,头戴红巾手持火把。
高台下方,一百多遍体鳞伤的乡兵跪在地上,为首是乡绅刘太公的一家二十余口,妇孺老幼都在其中。
方腊手持长刀,高举向夜空,朗声道:
“诸位将士,国与家本是同理。儿子、弟弟耕田织布,一年劳苦到头,略微攒了点粮食布帛,父亲、哥哥全拿去挥霍,稍不如意,还要拿鞭子抽打,折磨到死也毫不怜悯,对于你们来说,能甘心忍受吗?”
下方的八千义军,还有刚刚汇聚而来的百姓、江湖人,都是高举手中兵刃高呼:
“不能!”
“赋税劳役繁重,官吏掠夺勒索,我等食不果腹,只想要一条活路。
官吏本是用来养育百姓,为民做主,如今官府却凶恶到这种地步!
大宋皇帝整日沉醉与声色犬马、营造宫囿、祭祀鬼神、扩充军备。搜罗奇花异石等挥霍之外,每年还贿赂北边仇寇银绢百万,这些都是我们东南百姓的脂膏和血汗!
仇寇得到这些财宝,更加轻视我们,年年侵扰不止。朝廷给仇敌的岁赋从不敢废除,甚至把这当成安定边疆之策。
唯独我们百姓一年到头劳苦,妻子儿女受冻挨饿,朝不保夕之下,我们能如何?”
“反了!”
“大宋皇帝继位,元老旧臣所剩无几。朝堂上的都是卑劣奸邪之辈,京城以外的官吏,也都贪污奢侈成风。而像他们这样助纣为虐的乡绅,更是时时刻刻在吸我等东南百姓的髓血,我等只想讨回公道,他们却想方设法阻拦,你们说该怎么办!?”
“杀!”
“杀!”
喊杀声震天,八千义军各个热血澎湃,如仇寇般望着高台下五花大绑的白发老人。
年余七十的刘太公,遍体鳞伤,依旧没有跪下,昂首看着高台上的方腊:
“大胆贼子!尔等不过贼寇,只为一己私欲,也妄谈为大宋百姓做主。战事一起江南必伏尸百万,你何德何能自称为百姓谋一条活路.....”
“杀!”
方腊抬手,两百刀斧手冲入,刹那间血光四起,一百余颗人头落地。
“杀!”
“杀!”
满场喊杀声之中,方腊翻身上马,长刀指向睦洲城的方向:
“三日之内,攻下睦洲,诸位将士,出发!”
浩浩荡荡的义军,推着自息坑缴获而来的床子弩,还有云梯等攻城器械,朝着睦洲气势汹汹的进发,犹如一股蕴含雷霆之力的黑云,扫过睦洲的大地....
第三百八十三章 兵临城下
八月十五,中秋节佳节。
汴京、杭州等地,文人才子依旧在酝酿着中秋词,睦洲城内却已经陷入了一片死寂,涌进来的难民躲了起来,尚在城中的官吏都到了城墙上,战战兢兢的看着新安江的尽头。
秋风猎猎,曹华依旧一身武服,不着铠甲,站在城楼之上,安静的等待着。
与文官的战战兢兢想必,墙垛之间的将士还算稳定,紧紧握着手中的强弓劲弩,床子弩已经上弦,旁边有人持着火把准备。
为了让弓弩兵打准一些,曹华把寒儿随身的望远镜安装在了一台床子箭上当瞄具。只可惜只有一只望远镜,城中没有玻璃短时间造不出来,作用聊胜于无。
睦洲城虽然兵力空虚,但军械充足,三十台床子弩在城墙上一字排开,五百多名守军都围聚在周围。
谢怡君打量着看起来有些空落落的城头,想了想,还是走到跟前:
“曹华,大军压境,可能一触即溃,即便没崩溃,三天后士兵精疲力尽,剩下的就只能看天了。”
曹华表情淡定:“能守一天是一天,已经派人去求援,援军说不定能提前赶到。”
其实曹华也心里没底,但作为主事之人,天塌下来都得放轻松,以免把压力转嫁到下属身上,所以他一如既往的做出冷傲模样。
谢怡君带着面甲,看不出表情,手却是放在了曹华肩头之上,幽幽叹了口气。
曹华站了片刻,感觉有些古怪:“谢大侠,你现在可是穿着男装,和我这么亲热不太好。”
谢怡君淡淡哼了一声,把手收了回去。
晨曦初露,叛军还没有从江面上露头,城墙的后方的石梯上,赵霏带着丫鬟小心翼翼的爬上了城墙,手上还提着食盒。
到处都是剑拔弩张的甲士,赵霏到没表现出什么异样,埋头走过堆放的滚木礌石,径直到了城楼上。
赵霏身着一袭宫裙,珠圆玉润的身段风风韵韵,放在此时的城墙上,倒像是唯一的一抹色彩。
通判叶居中和几名官吏,见状连忙上前见礼,轻声叮嘱着:
“公主千金之躯,岂能此时到城墙上来,快快回去。”
赵霏微微颔首:“几位大人不用担心,我只是过来看看。”
曹华快步走到跟前,抬手虚挡示意赵霏往回走:“霏儿姐,让你在驿馆老实呆着,你跑这儿来做甚?”
赵霏提起手上的食盒,温柔一笑:“听茶姑说,曹驸马这几天都没休息,我炖了些汤羹....”
曹华看了看侧目的数百守军,只能很严肃的开口:
“我曹华身具守城之责,当与将士同吃同宿,公主的好意我心领了,请回吧!”
赵霏眨了眨眼睛,回头看向守军,轻轻‘哦’了一声,脸色认真了几分,想了想,又小声来了句:
“是我疏忽,那我给曹驸马留着?”
看到这一幕,谢怡君偏过头去,略显无奈,暗道:这朝廷的公主太没眼力劲,曹华明显是作样子给此地守军看,真要送饭偷偷放下就走不就成了。
曹华酝酿了片刻,无轻轻点头:“好,霏儿姐先回去吧。”
赵霏歉意一笑,便准备下城里,只是刚刚转身,便侧目望向了城外新安江极远处。
曹华也转眼看去,只见视野尽头的江面山,一艘艘船只竹筏陆续出现,越来越多,犹如洪流一般,朝着睦洲城冲了过来。
“敌袭!”
城头的战鼓响起,兵曹参军童淑拔出的战刀,大声呵斥城墙上的守军就位。
黑羽卫也迅速散开到了城墙各处,一来提防强行登城的好手,二来充当督战队。
赵霏手遮凉棚还在仔细打量,珠圆玉润的身子就被一只胳膊搂住,硬生生提起来扔到了寒儿手里。
赵霏还懵了下,脸儿来不及发红,就被寒儿抱着下了城墙。
曹华跑到床子弩跟前,指挥弓弩兵调转方向,对了准出现在江面上的船只……
————
方腊军的宰相方肥,率领义军一万多人,走水路先行抵达睦洲城。所用船只并非战船,而是从睦洲各地搜集而来的商船、画舫,有四十余艘,周边则是临时扎的竹筏,足足有数百只,满载义军顺流而下。
城中没有可用之兵,没法沿途伏击,义军可以说是一路畅通无阻。
宰相方肥站在一艘商船的甲板上,身后是持着弓箭长矛的无双将士,云梯等攻城器械也放在上面。
看着极远处的巍峨城池,方肥没有片刻迟疑,吩咐手下将领:
“石生,睦洲城只有两千守军,你带三千人走水门攻城牵制,我亲率兵马自江边登岸冲击东门,务必在援军抵达之前攻占睦洲。”
石生身材魁梧,对此昂首抱拳,大笑道:“区区两千守军,我一人即可在圣公赶来之前攻下城池。”
方肥微微皱眉,正想提醒一句‘切勿得意忘形轻敌’,便听见空中尖锐哨响逼近。
诸多义军抬眼看去,却见一道黑烟滑出的尾迹,从睦洲城的城楼方向升起,以惊人的速度划过两里的距离,朝着船只汇集的队伍落下。
“是床子弩。”
方肥皱了皱眉,义军也缴获了二十架床子弩,他自然晓得这射程可达千步,一箭可贯十余人的利器。
不过距离这么远就放箭,显然有碰运气的成份,即便射中了又能杀几人,方肥心中并未在意。
弩箭来势汹汹,却一个人都没射中,落如了一艘征用而来的画舫,甲板上的义军已经四散躲开,免得被流失误伤。
长矛似的弩箭,哪怕跨越两里左右的路程,依旧带着骇人威势,直接灌入了画舫的穹顶,钉在了舱室之中。
船上的几个头领,一副震撼的模样,跑到窗口围观,还一惊一乍的说道:
“这玩意儿果然厉害,要是射人身上还得了...”
嘭——
话音未落,便是轰然巨响,伴随着滔天火光出现在画舫之中。
威力不算太大,但却形成了一个大火球,飞溅的猛火油落在画舫的穹顶、墙壁、地板之上,仅仅只是刹那的功夫,就把舱室化为了一片火海,从窗户洞口冲出滚滚黑烟和火蛇。
“着火啦!”
画舫上的数百义军顿时慌乱,手忙脚乱想要扑灭火焰。
居中指挥的方肥愣了片刻,旋即就反应过来,急忙大声呵斥:
“猛火油,用湿布盖住,都散开!都散开!”
瞬间点燃整个舱室,画舫中又全是幔帐、屏风之类的易燃物,短时间那里能扑灭。
而极远处的城墙之上,十几道黑线升腾而起,以惊人的速度袭来,灌入了船只之中。为了抵挡朝廷的强弓劲弩,船头上本就准备着盾牌、生牛皮之内物件。只是面对床子弩的弩箭,和纸糊的没区别,根本挡不住。
不过从两里外放箭,准头确实只能看天,些许弩箭都落在了江水中,或者直接洞穿了竹筏。引线竹筒上都包着油布,落水后依旧能炸开在江面漂浮燃烧,不过杀伤力就微乎其微了。
号令兵迅速传令,几百艘聚集在一起的船只竹筏,迅速在江面上散开,只有几艘船只化为了火船,慌乱的义军从上面跳入了水里,游到了附近的船上。这对于一万多人的队伍来说,没有半点影响。
方肥有条不紊的调遣大船登岸,只让不惧床子弩的竹筏继续顺流而下攻水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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睦洲城头之上,瞧见视野尽头升起的浓烟和火光,爆发出震天响的欢呼声。
童淑满脸涨红,疯狂的驱使十几名弓弩兵合力拉开床子弩上弦,准备继续痛击。
曹华只是实验低配版‘火箭’的可行性,见确实能点燃船只后,便抬手制止城头守军浪费箭矢,开口道:
“童淑,李百仁,你们带着守军防守水门,其余弓弩手不要着急放箭,只射云梯、撞车等攻城器械,务求一箭必中。”
“诺!”
这次守军的反应极快,连通判叶居中都满眼兴奋的冲到队伍之中调度。
曹华手持佩剑,和诸多黑羽卫在城墙上严阵以待,只等着方腊军爬上城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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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腊刚刚起势,兵马不过两万,一座清溪县城也没法充当根据地,因此必须攻下一座州府才能站稳脚跟。
歙州守备齐全不好啃,而睦洲因为颜坦的失误全军覆没,城中已经兵力空虚。
方腊想要成事,就必须在援军抵达之前,攻下睦洲城作为据点,转攻势为守势补充军备辎重,再谋取歙州、杭州等地。方腊下死命令三天攻下睦洲,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若睦洲打不下来,义军只能在荒郊野外游荡,面对源源不绝的大宋禁军,根本无法成事。
因此,方腊军首日的攻势,便凶悍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敌将石生率三千义军攻击东水门,走水路没有攻城器械协助,只有简陋的木梯,抵达后便凭借弓箭盾牌等掩护,将飞爪等物件抛上城墙,强行往上攀爬。
床子弩对付不了简陋竹筏,寻常弩箭又破不开盾牌,守军只能等着义军攀登城墙的时候砍断绳索或者用滚木擂石阻挡,三千人从城墙各处攀爬,此地守军难以招架,被不少义军冲上了城墙。
不过让方肥没想到的是,睦洲城的守军强悍的难以置信。按照息坑一战的经验,方肥预测睦洲的守军不会抵抗太久便会士气溃败从而破城。
可是今天攻城,义军多次攻上城墙,都被近乎疯狂的守军砍杀殆尽逼了回来,只在城墙下留了一地尸体。
方腊军大部分是村夫走卒组成,单兵作战能力肯定比不上大宋禁军,对方又占据守城的巨大优势,短时间内就造成了巨大伤亡。
为此方肥特地派遣了一只百人的精锐队伍,由大将石生亲自带着登城。这只队伍都是笼络的江湖好手,本身单人作战能力就极强,远非寻常禁军可比,只要冲上去就能站稳脚跟,打开缺口让源源不绝的义军登城。
结果精锐是冲上去了,和寻常卒子唯一的区别,就是多呆了半盏茶的功夫,然后就被砍杀殆尽,连大将石生都是受了伤仓皇跳下城墙才没被砍杀。
方肥听见这消息是惊的不轻,通过石生汇报,才明白城墙上除了寻常守军,还站着几十号极为强横的官兵,随便一个他都难以招架,杀人跟砍瓜切菜一样,专挑队伍里的好手下刀。
方肥莫名其妙,根本想不通这只劲旅是从哪儿冒出来的,直到有探子汇报,在城楼上看到了一个年轻守将,看起来像是在清溪城外叫阵的曹太岁....
第三百八十四章 修罗战场
古代战争的惨烈程度,即便曹华早有心理准备,其残酷也超乎了他的想象。
方腊军刚打过胜仗士气正旺。守军受重赏的鼓舞,在督战队的作用下,士气也不差。
在装备上面,睦洲城的守军明显是优势方,取之不尽的弩箭、滚木镭石、火油滚油。
从早上到傍晚,潮水般的方腊军凭借简陋的盾牌,大部分人都没有铠甲,面对烧开的滚油、烈火以及蝗虫般的箭雨。光靠绳索和木梯,咬着刀硬生生攻上了城墙七次,又被打回去七次。
城墙下堆满了断肢、烧焦的尸体,还有登城墙半途被推到梯子、被滚油泼在身上的士兵,在城墙下凄厉的哀嚎。而这仅仅只是东水门,方腊军侧面攻击的方向。
睦洲城的正面战场,城墙外的半里地带,早已经挖好了沟壑,虽然挡不住人,但可以挡住撞车、冲车、云梯等物件。
方肥亲自率军七千登岸,盘踞与城外,刚刚集结便发起了猛攻。
壕沟作用不大,很快就被步卒填平,让云梯等物可以通过。此次攻城,方肥在清溪连夜赶制了四十余架云梯、撞车,为的便是一举攻下睦洲城。
只可惜城墙上三十架床子弩,转盯着这些攻城器械,在一里开外就被点燃,扑灭后又被点燃,炽热的温度让步卒难以推着云梯前行,本就移动缓慢,等到了城墙下早已经变成火球没法站人。撞车能走远一些,不过下场差不多。
没了大型攻城器械,方腊军自然不会站在城墙下抓瞎,浩浩荡荡的步卒扛着长梯强行登城。而缴获的二十架床子弩也摆开,把手臂粗的弩箭钉入城墙,供手下步卒攀爬。缴获的几千张弓箭,也让能开弓的步卒向城头还击,射不准没关系,只要能射上城墙总能射死几个。
曹华带着五百多守军,解决完攻城器械后,便是用弓弩对着下方的洪流般的乱军射出一**箭雨,如同割草一般将只会叫嚷喊杀的乱军成片射到。
可攻城的人实在太多了,哪怕箭箭必中,又能射死多少。
曹华从最初的保持理智,到渐渐癫狂,直至陷入疯魔,持着刀剑将一个个爬上来的乱军砍下去,衣袍染成了血红,头发散开滴着血珠,直至最后根本看不清面貌。
守军也杀红了眼,凭借精良的铠甲和守城的优势,将一**由流民组成的方腊军砍下城头。不少弓弩兵手指血肉模糊,已经拉不开弓弩,渐渐产生疲态,士气一点点被削弱,逐渐到了崩溃的边缘。
双方从热血上头,渐渐变成了韧性的比拼。
随着暮色降临,连曹华都已经杀到手软,近乎绝望的时候,鼓声从远处的阵地上响起,涌向城墙的方腊军潮水般的退去,离开了城墙下的修罗场。
方肥先扛不住了。
方肥手底下的军队,只是睦洲一地的百姓和汇聚而来的江湖人,起初可以凭借一腔热血攻城,但看着城墙下的人一排排倒下后,炼狱般场景让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百姓率先产生了畏惧,根本不敢上前。
手中为数不多的精锐,上了城墙也不是曹华一合之将,继续拿人命堆,肯定得炸营。
撑到傍晚睦洲守军还没有崩溃的迹象,方肥只得鸣金收兵先行修整,就近砍伐木材搭建攻城器械,准备好了再继续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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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瑟瑟,浓烟与火光密布城外。
睦洲城头之上一片死寂,所有的士兵都抱着弓箭和兵器,瘫坐在墙垛之下,看着黑羽卫把一具具尸体收集起来,抬到城墙下面安放。
一天的攻守,睦洲的守军死伤近三百,方腊军留下的一千多具尸体。
这才只是第一天,哪怕继续按照这个交换比,等方腊的余部赶到,最先死完的还是睦洲守军。
睦洲通判叶居中,无言走在城墙直接,让抓来的郎中给将士治伤,城中已经炖好了肉,被妇孺送到一个个浑身浴血的将士手中。
这或许是睦洲守军唯一的优势了,城中的物资储备足够撑到援军赶来。
曹华身上依旧滴着血水,带着谢怡君走过一排排将士,沉默良久后,才朗声道:
“方腊军也不过如此,我们吃肉的时候,他们在啃着粟米,他们同伴的尸首都扔的到处都是,根本没人去管。一帮子只会吼着往上冲的农夫,能有个什么战力...”
诸多力竭的守军靠在城墙上,啃着手中的大块肉,只是默默望着曹华走过的身影。
曹华同样疲惫不堪,不过还撑得住,走到一名将士面前,开口道:
“你叫什么,杀了几个?”
士兵十七八余岁,胳膊上有刀伤,脸上带着几分戾气,此时大口啃着肉,见曹华往过来,开口道:
“将军,卑职张猛,今天射死了四个,亲手砍死了两个!伍长可以作证。”
“好!”
曹华拍了拍手,冲着城楼方向勾了勾手指。
脸色煞白的沈雨,拿着银票跑过来,有些不敢看,却依旧咬牙露出笑容,数了六张银票,递给坐在地上的小兵。
张猛迟疑了下,没敢去接。
直至此时,守军仍然不太相信杀一个人给一百两的事情。
曹华拿过银票,蹲下身塞到小兵的手上:
“六百两官票,在杭州买一栋两进的小院,一家中等铺子,再娶个媳妇都绰绰有余。
再杀四个,你张猛就是黑羽卫,以后跟着我曹华走南闯北。
我曹华有一块肉吃,你们也有一口,我曹华不让你死,世上就没人能杀你。”
张猛攥着手里的银票,眼神有些茫然。
曹华站起身来,看着诸多守军:
“你们知道,我今天杀了多少人嘛?”
守军摇了摇头。
“猜一猜!”曹华面带笑容。
“十个!”
曹华摇摇头。
“二十个?”
曹华依旧摇头。
童淑坐在地上,眼中带着崇拜:“今天曹都督从城楼杀到东水门,又从东水门杀回来,少说也斩敌过三十了吧?”
曹华还是摇头,看着诸多坐直了些的将士:
“我是京都太岁,号称人间无敌,自然不能偷懒。今天不算几位兄弟抢的人头,我一个人杀了一百零二个。”
“哗——”
方才还死气沉沉的守军,满场哗然,大多数人都是不信。
曹华抬手指了指旁边的谢怡君:“谢大侠,你杀了多少个?”
“五十八。”谢怡君抱着长枪靠在墙垛旁,略显疲惫的回了一句。
诸多守军一愣,今天他们自然注意到了这个横冲直撞的黑甲小将,却没想到这小将军声音有点娘,战力这么猛。
曹华又看向李百仁。
李百仁老脸一红,摸了摸络腮胡子:“我就杀了二十来号,守城这事儿杨丘在行,今天怕也射死了百十来号人。”
杨丘是黑羽卫虞候之一,连珠箭独步天下,可百步穿杨,躲在城楼上点杀,一天下来确实杀了不少,开弓的右手已经脱力,抬起来都困难。
曹华点了点头:“那杨丘以后就是副使了,老李退为让贤。”
杨丘闻言连忙摇头:“不行不行,李头儿事后非得揍死我,我在后面放冷箭,和你们没法比。”
“哈哈哈....”
黑羽卫和不少官兵都笑了起来,李百仁则满脸通红,不敢说话。
曹华也笑了片刻,继续道:
“对面也就两万人,一帮子没操练过的农夫、长工,被我们这么杀,能冲几次?攻势肯定越来越弱。
对面每个人头上都悬着银票,杀一个就是一百两。战死的弟兄,杀了多少人叶通判都让人记着,日后会送去老家,让他们的父母、妻儿过上好日子。
此战过后,大家都是弟兄,以后你们有什么事,给黑羽卫打声招呼即可。
官府不能做主我曹华为你们做主,官府不敢管的事儿我曹华来管,官府不敢杀的人我曹华来杀,哪怕他是王爷国公,或者太师宰相。”
诸多守军眼神灼灼,张猛看了许久,开口道:
“曹将军,我以后能不能跟着你混?”
曹华点了点头:“我这人讲规矩,杀够十个,哪怕你是刑徒,我都能让你恢复自由身,进黑羽卫。”
“好!有将军这句话,明天我就再拿四个人头回来。”
“哈哈哈....”
曹华等着众人笑完,又继续看向一个士兵:
“你叫什么名字,今天杀了几个?”
“....我叫刘羽,杀了一个...”
“不错,继续努力,杭州城的姑娘可是在向你招手...”
沈雨拿出一张银票,递给了有些脸红的士兵。
曹华挨个询问,黑羽卫也加入其中,把每个人都问上一遍,而且要让他们喊出来。只有这样,才会让他们因攀比心理而产生荣誉感或者知耻而后勇。
一顿鼓舞下来,城墙上紧绷的气氛缓和了些,直至此时,才有人抬头看向天空的一轮圆月,想起来今天是中秋节啊......
第三百八十五章 又是一年中秋
万家灯火点缀汴京的巍峨城池,一轮圆月悬空,满城桂香。
江南那边的小叛乱,并没有影响到汴京分毫,才子佳人日夜笙歌,没了四处砸场的‘京都太岁’,气氛甚至更浓郁了几分。唯一的缺憾就是《水调歌头》的出处,不然文人才子的心情还能更舒畅几分。
宫城中的晚宴刚刚散去,赵诘带着一帮子文臣,在花园之中散步,评价着各大诗会上刚送来的中秋词。
于此同时,江南那边的战报,也八百里加急送到了京城。
赵诘聊完了诗词,想起了江南叛乱的事儿,开口询问:
“王相,江南那边如何了?一个流寇能把一地知州吓跑,若不是跑去向谭稹请罪,朕非得砍了他的脑袋。”
谭稹为两浙兵马钤辖使,也是受赵诘信任的宦官,目前任宣抚使,节制东南各路、州军事,是征剿方腊的主帅。
右相王黼躬身跟在旁边,轻声道:
“方腊笼络了一帮流民,准备攻下睦洲城,谭稹已经派遣婺州观察使王秀前去驰援。”
赵诘叹了口气,略显恼火:“若不是曹华颜坦轻敌冒进,睦洲何至于无兵可守,被一伙流民打到睦洲城,真是...唉...”
“陛下息怒。”
太师蔡京想了想,上前一步:“睦洲尚有两千精兵,曹华也到了睦洲,夺了通判叶居中的指挥之权,率领兵马守城,想来守到援军抵达想来无碍。”
“什么!?”赵诘微微蹙眉,脸色阴沉的转过头。
王黼想了想,轻声道:“根据报上来的消息,确实如此。”
“这个曹华...”
赵诘勃然大怒:“一帮流寇,已经有了援军,何需他从中插手?还夺了一地大员的权职,他想造反不成?”
“陛下息怒。”诸多官吏连忙俯首。
赵诘背着手来回渡步:“不是下了圣旨让曹华回京,他还呆在睦洲做什么?”
梁师成微微欠身,谄媚轻笑:“圣旨送下去了,曹都督回复睦洲兵荒马乱不好走,得缓些时日,康王也是这般说辞,其他的,老奴也不晓得。”
“放肆!”
赵诘气的火冒三丈:“他的本事朕能不晓得?几千禁军都拦不住,一伙流民能挡住?好一个曹华,连圣旨都不当回事...”
王辅犹豫了下:“援兵抵达还需要几天,曹华想来也是打算助叶居中一臂之力。”
赵诘眼神微冷:“协助就协助,为何夺权?是睦洲丢了,朕罚他还是罚叶居中?”
王埔作为宰相,自然清楚江南的形势,想了想:“睦洲物资充足,援军又已经动身,想来不会丢。”
赵诘怒火中烧:“既然不会丢,要他在睦洲做甚?还不是贪那点守城之功,若是睦洲丢了,是不是又要把责任推到叶居中头上?”
众人呐呐无言。
“让曹华马上给我滚回来,真是越来越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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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马山,康王府。
书房之中,一个沙盘已经摆好,康王的幕僚师爷都在周围,哪怕是接近深夜,依然在争论不休。
“不可能守住,贼将方肥率兵万余已经抵达,方腊随后就到,两千人怎么守...”
“王秀的一万禁军才动身不久,抵达已经是六天之后...”
“方腊必然在援军抵达前取睦洲,不会围城只会猛攻,就算不眠不休也挡不住...”
书房里乱做一团,连王妃都眉头紧蹙,不知该如何安抚心绪不宁的康王。
康王来回渡步,来来回回看着信使送回来的消息,沉声道: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据城而守粮草辎重充足,只有人不倒城便不会倒。若本王携两千虎捷军前去支援,三天既能抵达睦洲...”
“王爷不可!”
诸多幕僚听闻此言,都是连忙跪下劝阻:“两千轻骑确实能三天抵达睦洲,但贼人已经有两万,去了于事无补。而且王爷带兵擅离驻地,后果不堪设想...”
“那怎么办?看着曹华去死?”
康王怒火中烧一拍桌子,却也是无可奈何。
赵淮想了想:“以曹驸马能力,即便城破也能突围....”
“未战先想着逃,还打什么仗?”
康王暴怒,差点一耳光抽在赵淮脸上。
宋阳硬着头皮,思索许久,才沉声道:
“曹驸马以重金鼓舞士气,确实是妙招,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若能调动睦洲城内逗留的百姓...”
众人一愣,旋即轻轻蹙眉思索。
康王背着手来回渡步,便连连点头:“对,睦洲城无兵,但有人,哪怕是女人,只要抱得起石头就能守城。”
赵淮摇了摇头:“若是逼城内百姓守城,睦洲必然内乱,可能连三天都守不住。”
“用银子砸,敢上城墙者赏银五十,本王就不信连一个人都找不到。”
康王一拍桌子,抬手道:“去把王府的现银都拿出来,找杭州大户换成官票,想方设法送进睦洲城。”
王妃一愣,旋即焦急起来:“王爷,这么个打法,一场仗下来府上的存银便所剩无几...”
“闭嘴!”
康王背着手冷声道:“一万人上城墙也不过五十万两,也就皇兄修个园林的银子,和一州之地想必孰轻孰重,本王分的清楚。”
王妃抿了抿嘴,本想说官家打仗和康王府又没关系,不过王妃知晓康王的脾气,也没有再多说,只是吩咐管家去开库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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睦洲城墙之上,零星的火把立在墙头,官兵抱着兵器靠在墙垛下休息。
外面的旷野上,方腊近万军队已经扎起了大营,遥遥可见极远处的一片火海。
曹华半眯着眼靠在城楼上,手中依然提着剑,半睡半醒,目光始终停留在方腊军营之中。
谢怡君坐在旁边的地上,靠着曹华的双腿睡着了。
一日激战,谢怡君已经濒临力竭,面甲取了下来,绝美脸颊上还挂着血渍,柳眉轻蹙,也不知做着什么样的梦。
恍恍惚惚间,曹华清醒过来,看向天空的明月,想起了一件事情。
谢怡君察觉到了,也醒了过来,扬起俏脸,顺着曹华的目光看去。
“怡君,今天是你生日哈,才想起来。”
“呵呵....是啊...我也忘了...去年这个时候,我们还在汴京的花会上看李师师....”
谢怡君睫毛弯弯,笑了一下。
曹华顺着墙壁坐下,抬手拉过谢怡君,让她枕着自己的大腿躺下:
“没什么送你的,给你当次枕头。”
谢怡君眨了眨眼睛,稍微动弹了下,躺的舒服些,才来了一句: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嗯....看你长这么俊的份上,我将就一下。”
曹华勾了勾嘴角,看着天空的圆月:
“不求杀人剑,但求连城璧。”
“你怎么这般贪财?”
“呦~谢大侠明白意思?你不是没读过什么书嘛?”
“....哼....”
第三百八十六章 攻势如潮
接下来的两天,方腊军攻城两次,每次持续半天,攻城器械损耗完后就停下来,避免强行攻城造成巨大伤亡。
八月十七的傍晚,方腊所携的一万生力军抵达了睦洲城外,之所以是一万而非八千,是因为过来的路上,又有无数百姓汇入其中,而城外的匪军大营同样如此,军队规模增长的速度远比消耗的快,如今已经有两万五千人之众,还在持续增加。等响应方腊号召的各方势力赶到,个把月就能上十万之众。
方腊知晓曹华在守城,并且让方肥折损不少人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进行血性报复,而是听取了方七佛的意见。
方七佛作为统筹兵马的主帅,写了封亲笔信,让人送到了城墙下,交给了曹华。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
曹都督,赵宋气数已尽,今我大军临城,劝你弃城归顺,往日恩怨可一笔勾销,保你官拜大将军,统辖四路元帅,事成封异姓王,与圣公共掌天下....
城楼之中成了临时军机处,睦洲的大小官吏和军中参谋,都围在一起商量这封信。
叶居中犹豫不决,几次想开口,却又没说出话。
几天攻守下来,守军气势尚未崩溃,但只剩下一千五百余人,而方腊军越打越多,彼此从十比一的差距拉到了将近二十比一,脑子正常的都知道守不住。
如今睦洲城已经被围和外面断了联系,连沟通都只能用信鸽传递,没人能进出。等城一破在场大部分人都是被活刮的下场,有条生路摆在面前,叶居中身为主官,也不敢说答应或不答应。
童淑见诸多文官不吱声,便上前一步抱拳:“曹都督,童某愿与睦洲共存亡,方腊一阶流寇,不配招降我等。”
曹华坐在太师椅上摩挲着手指,观察众人的脸色后,轻轻点头,拿起信封撕成了碎片:
“即便城破,我带你们突围。”
诸多官吏对视几眼,得了句实在话,便再无犹豫,躬身抱拳退出房间,继续调动各处守军。
谢怡君抱着胳膊站在旁边,等官吏都离开后,才轻声道:
“曹华,我与方七佛打过交道,不是诈降,真想招安你。方腊得了民心起势太快,未尝不能逐鹿天下,你为何不答应?”
“投了方腊,日后是我当皇帝,还是他当皇帝?”
谢怡君一愣,想了想,若有所悟:“也是,方腊虽是一方豪杰,却也不配压在你头上。再说你几个娘子都在京城,怎么可能投降。”
“还是你懂我...”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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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八,方腊放言三日攻下睦洲,已经超了一天。
这一天抗过去,距离援军抵达的时间近在咫尺,如果快马加鞭,援军随时都可能出现在方腊军阵之外。
形势对曹华来说势如水火,对方蜡来说同样迫在眉睫,起义的一切谋划都建立在攻下睦洲作为根据地的前提上,如果打不下睦洲,就只能改道去打更为难啃的歙州。没有在睦洲城补充足够的粮食辎重,往后的路便举步维艰,方蜡手下诸多谋士对打歙州没有半点信心。
在这个前提之下,方腊军十八日的攻势尤为凶猛,近乎到了疯狂的地步。
东西南北四门齐攻,没有什么佯攻虚招、轮班修整,实打实的四路齐攻,凭借兵力碾压的优势,倾巢而出对睦洲城发动了总攻。
一千五百多人分到四面城墙,每面城墙只剩下三百多人,要守的则是六七千方腊军,一个人要防二十个。
排山倒海的兵潮涌来,城头上的将士近乎绝望,如同看到海啸压城,躲无可躲。
尚未接敌,方腊已经胜券在握,若是二十倍兵力还攻不下一座城池,他也不用想着打杭州了,老老实实回家种地,凡人怎么和神仙打仗。
方七佛和邓元觉等人,也聚在一起商量抓住曹华后该如何处置的问题。毕竟曹华名震天下已久,一刀杀了是痛快,可若是能把曹华招安,那对义军来说同样意义非凡。连皇帝的亲信,整个大宋最能打的人都投了方腊,义军还有什么好怕的。曹华不仅江湖人遇上头疼,朝廷的兵将同样头疼,没有那个将领愿意在战阵上和曹华交锋,打不过就是打不过,人家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为此,方七佛还专门安排了一只有方腊手下高手组成的队伍,等待城破曹华突围之时前去拦截。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方腊军发起的总共,以排山倒海之势头压向了睦洲城。
可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睦洲城还是没破,硬生生坚守了一夜,依旧把海潮般的义军硬生生的拦在了城墙之下。
事情还要从三天前第一次攻城发生之日说起。
曹华放出‘杀一人赏银百两’的狠话,不光睦洲守军惊疑,城里面的诸多百姓同样侧目。
睦洲一座城几万人,大部分都是逃避战火躲进来的周边乡民,构成和方腊军差不多,只是多了些老弱妇孺。
方腊就算真打进来,也不会干出屠城的事儿,最多就是抓他们入义军造反。因此城中的百姓没有半点战意,朝廷若是要他们守城送死,那还不如让方腊直接进来得了。
可守城官兵杀一人赏银百两的消息传出来后,不少穷苦百姓就意动了。一百两足够苦寒百姓买几块好地过一辈子,即便怕死的人占了大多数,还是有少数人投来了目光。
朝廷长年苛捐杂税的剥削加上巧取豪夺,百姓对官府的话早就不信了,本以为是朝廷糊弄人去守城的把戏,大部分人都不相信,而且方腊一攻城官兵肯定就逃了,也守不住。
没想到的是,第一次攻城官兵竟然真的悍不畏死的守住了,而且当天每个杀敌的人都领到了银子,最多的领了上千两,这对苦寒百姓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
在守城结束的第二天清晨,便有不少汉子跑到募兵的地方询问,陆陆续续领了铠甲。
第二天睦洲又守住了,便又来了些人,但终究不多。而到了十八日,一个消息传来,无数意动的百姓直接炸了锅....
第三百八十七章 雪中送炭
八月十八日的晌午时分,曹华与诸多士兵一起,沉默的看着一望无际的匪军大营。
数十座临时搭建的云梯,停放在两里开外射不到的地方,还在陆续增加。
所有人都知晓今天是方腊最凶猛的一次攻击,城上已经没有多少守军,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谢怡君去了城中强行募兵,可效果聊胜于无,豪绅大门紧闭,平民则半死不活的躺在地上,没几个人愿意来城墙上的修罗战场。
便是在这个时候,西城方向有一骑马从方腊军中跑了而出,闲庭信步,带着方腊军的头巾,朝着城墙下面走来。
城上守军以为是来使,叫来主官查看,而方腊军同样以为是派出去的使者,帅帐之中的方腊,远远瞧见后还把方七佛叫来询问谁派的人。
结果单骑跑出一段距离后,便纵马狂奔,从怀里掏出了大宋王旗挥舞,是康王府的旗子。
黑羽卫瞧见后反应过来,急忙以强弩掩护,放下绳索。远处的方腊军也发现了,一时间箭雨如簧飞驰而出。
单人一马的虎捷军统帅宋阳,手中一杆大枪挥舞如风,硬生生冒着箭雨疾驰,冒死冲到了城墙下,被黑羽卫拉了上来。
曹华闻讯跑到跟前,看着乌漆麻黑、衣衫佝偻的宋阳,莫名其妙:
“宋将军,你怎么跑进来的?”
宋阳作为王妃的侄子,统领虎捷军身手绝对不差,不过敢单枪匹马穿过敌阵,这份胆量还是让人心惊。
宋阳站在城墙上,抹了把脸上的汗水,从背后取下了一个大包裹:
“方腊的人马混进了不少江湖流寇,我报了个名字就进去了,昨天已经赶到,今天才有机会跑过来。”
方腊的人马随时都在增加,管理自然松散,很多三三两两的江湖人都是报个名字带个头巾就入了义军,兵器都是自带,确实很容易混水摸鱼。
曹华恍然,接过大包裹,打开看了看,里面装的是满满当当的百两官票,估计有几十斤重。
宋阳打量着人影稀疏的城墙守军,眼中带着几分敬畏:
“王爷没法派兵,只能用重金募集百姓守城,我路上听闻消息,王帅已经加速行军,兵马后天既能抵达。”
听闻援军已经马上赶到,童淑闻言大喜,转身就对着观望的守军大声呼喊:
“听到没有,后天援军既能抵达,再守两天,再守两天!”
叶居中等文官大喜过望,似乎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诸多绝望的守军总算打起了几分精神,握紧了手中的刀枪。不过这两天,所有人都知道不好熬,方腊军必然歇斯底里。
曹华收到康王送来的军饷后,来不及和宋阳寒暄,便找来了叶居中和幕僚,派人去城中放了个消息:
‘凡登城协防者,赏银五十,斩敌一人赏银百两’
只要登上城墙,便直接可以领五十两白银,不管杀没杀人都有,无论男女老幼。
睦洲已经守了三天,本就让百姓产生了些许信任,又听说后天援军就来了,上城墙就有银子拿,引了不少人过来。
睦洲城本有八千驻军,军械储备自然不少,叶居中派人开了军械库,把新旧铠甲弓箭都取了出来,只要能拉开弓的都配一把弓一壶箭,拉不开的就给刀枪,再不济用水泼人该会吧,把滚油往下泼就行。
人都有从众心里,跑去城头上的人越多,便有越多人跑去城头,靠着康王送过来的五十万两银票,硬生生拉了三千于人的民兵,守在了城头之上,以新兵带老兵的方式,一个人带三五人守城。
当夜,方腊军趁着夜色攻城,两万余匪军浩浩荡荡压来,迎接的便是大宋少有能拿出手的弩阵,一波齐射数千只羽箭,根本不需要准头,能射出城墙就行。
在守军解决掉云梯撞车后,便又恢复了惨烈的强行登城。
只是这次扔滚木擂石的简单活都交给了募兵,训练有素的禁军放开了手脚,只管放箭点杀和围杀爬上来的人。
要说双方士气,方腊军手底下也只是一群刚刚入伍连仗都没打过的村夫,城头上有害怕畏战的百姓,方腊军中同样不少。
重赏之下,曹华这边反而稳定些,至少有很多人都是冲着银子去的,而方腊军大半都是靠一腔热血和煽动,剩下都是被强行裹挟而来。
曹华作为守城一方,本就占据着地利的优势,着甲率也远比对方一群杂兵高,兵力拉到五比一之后,反而比第一天打得要轻松些。
睦洲城外喊杀声震天,不时有长梯被推到,人带着惨叫从城墙落下,发出凄厉的惨叫。
义军帅帐之中,方腊满头大汗的看着远方的睦洲城池,恼怒道:
“怎么可能突然冒出来这么多守军?”
方七佛和诸多臣子都是脸色面色压抑。睦洲城剩下的守军和息坑的禁军是一波人,他们本以为睦洲官兵也会不战自溃,所以抓紧时间就杀来了睦洲。
自古以来攻城都是下下策,若是双方士气同等,至少需十倍兵力付出巨大代价才能打下来,以千人守万人的例子不在少数。最好的方法是围城等待对方弹尽粮绝,可方腊明显等不起,只能攻城。
对方有个曹华没弃城也罢,可以凭借绝对的兵力优势硬打,可现在对方忽然冒出来几千人,哪怕只会泼滚油,往城墙上爬的义军也扛不住,短短几天时间根本没法把睦洲的物资消耗完,原本的大好局势直接成了死局。
方肥沉默良久:“也只能强攻,若援军到来之前没法攻下,立刻改道攻歙州,与陆行儿的人马汇合。”
这个提议显然有些不切实际,兵力空虚的睦洲都没打下来,长途奔波跑到兵强马盛的歙州又能如何。
方七佛面色凝重,打量着桌上的舆图,良久后:
“富贵险中求,圣公,我倒是有一计,应当可行。”
诸多方腊朝臣转头过来,看向了方七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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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攻守城池,没有写太详细。古代城墙不是一道墙,而应当是一个有机动纵深的防御体系,城墙马面上应该有射楼,布置强弩和床弩,城墙内有高台,架设抛石机和大型床弩,城墙下有羊马墙、护城河、拒马桩等设施,城门内外应有瓮城遮护。更讲究的城池会有小型的临时堡垒设置在外围,如果城池临河,还要设置夹河甬道、临河的堡垒来保护渡口。
因此古代打仗没有大炮的情况下,只有五到十倍兵力才会考虑攻城,而且代价极大,如果守军士气高昂还不一定打得下来,多是围城几年硬生生耗死。本书不是写军旅的,所以没写那么详细)
第三百八十八章 兵行险招
八月十八日夜,血战持续到半夜,方腊军久攻不下损伤惨重,最终后撤修整退兵。
“嚯—嚯——”
城头之上爆发出惊人的欢呼声,睦洲守军都知道这是方腊攻势最凶悍的一波攻城,只要能抗住,那后面的自然也不成问题,多守一天,援军的抵达也就多一分机会。
曹华同样心情大好,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和诸多将士一起欢呼。
寒儿血战近四天,一向冷漠的性子,竟然也开朗了几分,叉着腰站在城楼上,大有一股舍我其谁的意思。
不过这次守城的代价同样不小,城墙上募集而来的民兵不少人被流矢所伤,露出了怯意,拿了银子就不想再打了。
曹华想方设法煽动民众,把康王送来的银票几乎糟蹋完了,才稳住了军心。
抗过最汹涌的一波攻城,城头上的守军都气势高昂,不用人调动就开始准备守城器械,等待下一波进攻。
曹华知晓方腊必然要攻下睦洲,后面的攻势只会越来越歇斯底里,所以没有丝毫大意,继续煽动民众给守军鼓舞士气。
只是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睦洲守军拔剑张弩的等待血战,等来的却是方腊军挠痒痒似的攻击。
接下来两天,方腊军的攻势一次比一次弱,似乎对攻城失去了信心,只是象征性的骚扰几下便退回了大营,连城头都没冲上来。
这种做法无异议等死,连曹华都有些莫名其妙。
直到八月二十日的清晨,童淑大喜过望的冲进了城楼,朗声道:
“方腊退了!方腊退兵了!”
正坐在城楼里休息的曹华和谢怡君冲了出来,抬眼看向城外旷野,才发现极远处的方腊军大营只剩下了满地的土灶,匪军早已消失的不见踪影。
“嚯——嚯——”
刹那之间,城头上的欢呼声刹那间传遍整个睦洲城,只剩下千余人的守军热泪盈眶,有的人甚至趴在地上抱头痛哭。
叶居中和诸多文官喜形于色,跑到曹华跟前大声道:
“曹都督,我们守住了,守住啦!哈哈哈....”
胜利的喜悦充斥着城头,连诸多黑羽卫都难掩激动,守将童淑甚至举起了大宋皇旗奋力挥动,爆发出海潮般的呼喝声。
“嚯——嚯——”
曹华站在满是血迹的城墙上,也跟着高兴的片刻,不过心里的直觉,让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方腊打不下睦洲便无处可去,起义瞬间转为颓势,可能就此从攻伐转为流亡。方腊依旧兵强马壮,就这么没了的话,感觉有点太儿戏。
经历几天血战的宋阳,本就是善战之辈,此时也有些莫名:
“按理说后面的攻势会越来越猛才对,怎么会越来越弱?”
谢怡君眉头紧蹙,看着极远处的方向:
“方腊谋划多年才起兵,四方应和之人不在少数,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可能放弃睦洲城。就算想要改道攻打歙州,也不可能昨夜才迟迟退去。”
曹华摩挲着手指,思索片刻:
“我们的援军是不是今天到?”
宋阳点了点头:“按照行军速度来看,王帅若日夜兼程往睦洲疾驰,应当是今天早上抵达....糟了...”
宋阳说道这里便是脸色大变,看向了北方。
曹华脸色也是微变。援军为了驰援睦洲,必然不计代价强行军。方腊军近两天试探性攻击,是在养精蓄锐,把绝对优势的兵力放在了另一个方向。
曹华不假思索便往城墙下跑去,朗声道:
“开城门,叶居中率民兵继续固守城池,其他人全部随我出城。”
城墙上茫然了下,左右四顾不明所以。
黑羽卫不敢耽搁,当即清点人手,带着一千禁军冲出城门,朝着北方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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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猎猎,睦洲北侧二十里外的蜈蚣山一带,观察使王秀坐在马上,朝着睦洲城疾驰。
一万禁军快步小跑,推着辎重行走在道路上,连续七天的急行军已经让身着重铠的禁军精疲力尽,不少人掉出队伍,又被监军用鞭子抽了回来。
副将手中拿着舆图,跟在王秀左侧,急声道:“将军,还有半天路程就到了睦洲,要不停下来稍作修整....”
王秀脸上带着几分焦急,回头看了几眼:“王相下了军令,务必确保睦洲安然无恙,否则官家必定震怒。睦洲已经守了六天,随时可能破城,我们等不起,加快行军。”
副将犹豫了下,还是咬牙道:“将士人困马乏,即便抵达也难以立刻冲击敌营....”
王秀勃然大怒,一鞭子抽在副将身上:
“方腊不攻下睦洲无处可去,必然不计代价全力攻城,已经连续攻了六天。我等难不成还能比对方一帮流民人困马乏?”
副将看着参差不齐的步卒,犹豫片刻:
“将军,斥候尚未返回,不清楚前方情况,至少让将士在此地修整片刻,晚上夜袭敌营.....”
话没有说完,副将便停了下来,眼中露出发自骨髓的颤栗。
嘶——
王秀急急勒住马匹,脸上的焦急、愤怒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震撼。
一万禁军推着辎重连续奔波六天,刚刚穿过蜈蚣山之间的峡谷,迎头便瞧见一望无际的军队站在峡谷外的河滩上,两侧山峦之间同样冒出了无数人,从四面八方杀了过来。
王秀做梦都不会想到,对睦洲城发起猛攻,誓要在援军抵达前攻破睦洲城的方腊叛军,会突然出现在二十里外的猴子山一带,而且是全部过来了。
睦洲只有一千多守军,他这可是一万精兵。方腊连日攻城必然损耗极大得不到修整,凭什么来阻击他这一万精兵?
连续攻城的六天的疲惫之军,短时间急行军二十里,凭什么和一万装备精良的禁军硬碰硬?
数千只羽箭的升腾而起,让王秀恢复了思绪,眼中逐渐化为惊恐,怒声道:
“敌袭!列阵!快!”
第三百八十九章 弃城
得了右相授意,日夜兼程驰援睦洲的一万禁军,早已经到了体力透支的边缘。
猛然撞上海潮般的方腊军涌出来,未经片刻停歇,便开弓持枪转为了守势。
义军之中,圣公方腊手持大刀一马当先,方七佛等人紧随其后,带着养精蓄锐三天的义军,近乎孤注一掷般的冲向了自乱阵脚的禁军队伍。
“我打不过曹华,还打不过你王秀!”
方腊怒发冲冠,喊出了这句憋了几天的愤愤之语。
不过,这也是方腊军众将帅的心里话。
睦洲城啃不动,义军已经被城头上凶悍的官兵吓破了胆,强行攻城付出几千条人命也不一定能攻破,等援军一到,诸多义军看大势已去,必然溃败。
方腊是这么想的,朝廷是这么想的,连曹华也是这么想的。
可是,独独方七佛没这么想。
睦洲守军确实不多,但守城本就优势极大,哪怕保持十倍兵力的优势,对方士气不崩也很难短时间攻克,攻克了也大伤元气。
而与之相比,王秀的援军虽然有一万,但在野外无险可守,长途奔袭必然人困马乏,两万多义军没什么铠甲装备,体力上却占据着优势。
方七佛在十八日全力攻城失败后,当机立断兵行险招,把所有筹码都压在了王秀的援军之上。
后面几日攻城,努力给大宋朝廷营造义军歇斯底里的假象,暗地里却养精蓄锐让兵马补充体力,在今天早上抛弃粮草辎重只带兵器,短时间奔袭二十里,打的就是一个不可思议。
没人会想到方腊会放着随时可能攻破的睦洲不要,转而去打一万兵强马壮的禁军。这要是输了方腊连转进的机会都没有,当场就得土崩瓦解。
连方腊军都有不少异议,息坑全歼禁军占了对方轻敌冒进加地利的优势。驰援睦洲的一万禁军早就有了提防,反应过来后,铠甲不齐的义军很难啃得动。
对此,方七佛只是淡淡回了一句:
“比曹华守的睦洲好啃。”
众人仔细斟酌,慢慢回过神来——两权相害取其轻,反正都要付出巨大代价,与强行攻下睦洲城想比,王秀的一万禁军没有城墙固守,更容易让没有精良装备的义军发挥战力。而且只要断了援军,睦洲城守下去没有意义,必然不攻自破。
正是因此,才有了方蜡现在这句:
“我打不过曹华,还打不过你王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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蜈蚣山下,因为长途跋涉拉的很长的禁军,在短时间内被忽然涌出来的方腊军截断变成了数节。
六千弓弩兵根本没法组成有效攻势,方腊军只有从息坑缴获来的三千张强弓,却可以在步卒的掩护下蝗虫般的倾泻向禁军头顶。
几日攻城下来,不少方腊军都被城头上悍不畏死的禁军吓住了,心里存在的怯意,不敢大胆冲锋。
这让主帅王秀找到了可乘之机,没有第一时间被合围,当即前军变后军,朝着来路撤退拉开距离,争取时间让禁军摆开阵势。
只可惜,战战兢兢冲向禁军的方腊步卒,接敌之后,便发觉手感不对。
这匹禁军虽然看起来兵强马壮,打起仗来却和息坑的那些禁军差不多,一被突袭就阵型大乱,兵找不到将,将调不动兵,远处的兵马刚接敌,后方的就转进如风一哄而散,那里有半点城头上悍不畏死的影子。
“杀——”
“他们再逃!杀——”
方腊军的数万将士,在一瞬间找回了自信,被城头守军吓破了的胆子恢复如初,积累了几天的怨气也得到了发泄,跟着各头领悍勇的冲杀,见人就砍根本不用管其他。
场面仿佛又回到了息坑,禁军长途奔波又方寸大乱,甚至没形成有效的抵抗便开始溃逃。
不过这次没有地利的优势,两万兵马显然没法围住一万禁军。
主帅王秀见势不妙,为防止损伤过大,急急带着部下后撤。
后撤也是一种战术,用来确保主力不受损失保存实力。但这种后撤得成建制井然有序的后撤。
禁军显然没能执行这一命令,王秀一声令下后,本来还在抵抗的禁军掉头就跑,有些人甚至跑的比王秀的马还快。
王秀气急败坏,心里却开始慌了,用鞭子疯狂抽打,呵斥禁军不要乱。
只是还没整顿好队伍,以方腊为首的千人轻骑,便势不可挡的直冲而来。
方七佛手搭五石强弓,站在马上凌空一箭,硬生生射落了王秀身边的副将。
王秀脸色煞白,拍马掉头就跑,此时那里还顾得上阵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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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华手持长槊疾驰,带着两百轻骑沿着路上的行军痕迹追赶,飞奔二十余里来到蜈蚣山一带。
因为行动太快,步卒已经跟不上,被甩在了后面。
“杀——”
震天响的喊杀声传来,遥遥可见大片乱军混在一起,朝着北方移动。
“草!”
曹华怒骂出声,额头青筋暴起,勒住马匹将长槊插在地上,心中愤怒难掩。
哪怕是外行,曹华也能看出前方不是在交战,而是追杀。
方腊军高歌猛进,禁军丢盔弃甲。
在睦洲城想方设法拼死守了六天,盼星星盼月亮等着援军抵达,却不曾想等来的是这种废物。
队伍中所有人都情绪激动,有骂娘的,有骂老天爷的,刚刚加入黑羽卫的几个守军,已经泣不成声下了马,跪在地上不知该怎么办。
“废物!一帮饭桶!”
寒儿提着见驱马来回渡步,此时除了呵骂,却也无可奈何。
哪怕这些禁军撑上片刻,黑羽卫带着一千步卒赶到,里应外合也可能击溃方腊军。却不曾想又是一触即溃,连援救的机会都不给。
谢怡君没有半点意外,看着怒不可竭的众人,轻声道:
“大宋的将领安逸惯了,到现在还瞧不起方腊一帮流民。禁军长途跋涉未经修整,方腊这几天都在养精蓄锐,哪怕摆开了阵势也不一定能打过,更何况现在。”
众人沉默不言。
王秀率领的一万援军溃败,等下一波援军过来,恐怕就得九月了。
曹华脸色阴沉,持槊来回渡步,几次想冲入乱军之中又忍住了。
谢怡君叹了口气,拍马往回行去:
“现在带人离开尚有机会,等方腊折返再次围城,城内守军一个都跑不掉。”
虽然话语令人绝望,却是事实。
曹华沉默良久,眼看着禁军被方腊追杀的渐行渐远,如同困兽般吐出了一句:
“弃城!”
第三百九十章 一帮饭桶
“荒唐!荒唐!”
一天之后,白马山的王府书房,康王头发散乱,疯狂的拍打着桌案,怒骂王秀是通敌贼子。
诸多幕僚脸色发白,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劝慰,甚至想跟着王爷一起骂,可此时此刻,骂几句又能如何?
所有人都等的援军抵达,睦洲之危迎刃而解的消息。诸多杭州大儒名士,都在王府登门作客,称赞康王慷慨解囊调动百姓守城的做法。
可所有人都没想到,王秀还没跑到睦洲城,就在路上被打的丢盔弃甲,带着步卒被追杀十余里,一万禁军只有六千人得以逃出生天,溃不成军无再战之力,只能转道去歙州,携带的粮草辎重、军械铠甲,全部送给了反贼。
睦洲城等来这个噩耗,满城守军将士哀嚎遍地,直至曹华下令弃城的时候任然不肯走,童淑跪在地上哭着请求继续守城。已经守了六天,死伤近千将士,就这么白死了,睦洲守军如何能接受这个结果。
可已经没了援军,剩下的人会继续白死。曹华别无他法,带着无边的怒意,烧毁了粮食军械,打开了睦洲的城门,让想离开的百姓可以离开,然后带着睦洲仅剩的一千步卒,踏上了撤往杭州的路途。
康王听到这个消息,当场气晕了过去,提着剑在王府内来回奔走,却也不知想意欲何为。
赵淮沉默了许久,才咬了咬牙,说了一句:
“姐夫....尽力了....”
康王推到了书房的沙盘,看着一帮子幕僚,怒声道:
“若是当日肯借兵,我大宋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我打不过曹华,还打不过你王秀!
...哈哈哈....连反贼都知道柿子挑软的捏,堂堂一万禁军,被一帮流寇当成软柿子,笑话!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一帮饭桶....”
“王爷息怒!”
诸多幕僚噤若寒蝉,只能如此劝说。
书房之中嘈杂了片刻,渐渐安静下来,一个幕僚才敢开口询问:
“曹驸马虽然无奈弃城,但毕竟不是被贼军攻破,守将弃城而逃是大过,此事恐怕...”
康王又升起了几分恼火:
“援军都没了,不弃城等死?”
幕僚唯唯诺诺,不好多说。身为守将未得命令,本就该守城到死,虽然没几个人这样做,可军律是这样定的,失城总得有人担责。
康王恼怒了片刻,便摆手道:“给京城送封信解释情况,曹华固守六天实属不易,岂能再担上失城之责。”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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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渐凉,乡野的官道之上,长长的队伍默然前行。
后方持着长枪的步卒,时而回头看向早已经看不见的睦洲城,哪怕是七尺男儿,也有不少人眼中带泪,却又默然无声。
自从从睦洲城出来,队伍便没有人再说话。闷头吃饭,闷头赶路,所有人都盯着最前方扛着马槊的男人。
黑羽卫眼中都带着愤慨,打不过撤退他们想的通,可明明能打过却被迫后撤,对黑羽卫来说无异是一种耻辱。
说江南的兵不行吧,后面的守军和黑羽卫一起守了六天,其中不乏让人肃然起敬的汉子。
说江南的兵厉害,息坑和王秀的兵马,又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什么叫‘草包’。
思来想去,也只能说是人不行,掌兵的人不行。或者说京城根本不知道睦洲的匪患有多严重,不放在心上。
可京城真的不知道?
典魁司上报了无数封折子,说明江南的叛乱有多严重,却都石沉大海。
江南的叛乱因花石纲而起,叛乱太严重就得停运花石纲,牵扯到了太多人的利益。
可刻意隐瞒不重视,就能让叛乱自己消失?
想不通。
长久的沉默之后,谢怡君叹了口气,走到了曹华跟前:
“曹华,接下来去哪儿?”
接下来肯定去杭州,谢怡君想问的,是曹华以后该怎么办。
曹华沉思良久,看了看后方对他倍加信任的官兵,轻声道:
“先回杭州,之后的事情再说吧。”
谢怡君想了想,忽然抬手在曹华肩膀上拍了下:
“振作点,你可是京都太岁,这次若不是你,睦洲怎么可能守六天。”
通判叶居中苦叹一声,摇了摇头:“都督无需担心,丢城之责下官一人抗下,不会牵扯到都督。”
曹华摇头轻笑,没有说话,只是驱马缓步前行。
队伍刚刚出了睦洲地界,一匹快马便飞驰而来,上面坐着个小吏,脸色很紧张。
曹华皱了皱眉,在道路旁边停下,唤过来小吏:
“怎么了?”
小吏颤颤巍巍下马,取出了背后的圆筒,拿出一封圣旨双手捧着递给曹华:
“圣上...让你交还睦洲统兵之权,即刻返京,若城池在都督手上有失,必然重罚....前几天睦洲围城,小的送不进去,所以....”
周边的黑羽卫安静了片刻,继而滔天杀意涌起,一双双眼睛如同饿狼。
寒儿拔出了长剑,当即便要将这不长眼睛的小吏砍杀当场。
小吏连忙跪在地上,颤栗不止:
“曹都督,小的知晓您有守城之大功,但...但小的也是听命行事....”
曹华吸了口气,把圣旨接过来看了两眼,便扔到了叶居中手上,淡然道:
“统兵之权还你了。”
叶居中面色愧疚,低头沉声道:“此事本就该下官一人承担,连累都督了。”
曹华看了看汴京的方向,良久无言,继续带着队伍缓步离去。
谢怡君心里憋的难受,想了想,来了一句:
“这种瞎眼的狗皇帝,你给他卖命做甚?”
曹华想了很久,淡淡的说了一句:
“奸宦蒙蔽圣听,你不是早就知道嘛?”
谢怡君轻轻蹙眉,骑在马上靠近了几分,略显不解:
“你不是手眼通天嘛?怎么也会被人污蔑。”
“我只能决定圣上能看到什么,决定不了圣上信什么,能和圣上说话的可不止我一个。”
谢怡君眨了眨眼睛:“我还以为你说什么皇帝就信什么,这么看来,你这侯爷当着也没意思。在西蜀,只要有本事有能力的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是为了寨子,岂会有人在后面拖后腿。”
曹华不可置否,只是点了点头。
第三百九十一章 非战之罪
随着援军的溃逃,睦洲城不攻自破,等方腊率大胜之军折返,城中便只剩下了几万无处可去的百姓。
方腊没有受到太大损伤便接手了一座空城,附带王秀长途跋涉送来的粮草辎重军械。
方腊是起义,要打的是整个天下,不是土匪。入驻睦洲后,方腊便贴出安民告示,劫富济贫,将富户财产没收,分给特困百姓。又将富商大宅改为临时皇宫,依照旧制设立六曹各司,减轻税賦。寺院、道观未烧毁的一律改为大光明寺,劝广大百姓入光明教。废除孔庙一律改为学堂,供义军和百姓读书识字。
各种动作律令搬出,虽然让不少读书人愤慨,但城中大部分人还是穷苦百姓,这些举动可谓深得民心。
在睦洲站稳脚跟后,方腊便正式头戴金冠,身穿龙袍,登上皇帝宝座,建立永乐王朝,改年号为永乐元年。
众义军头领跪伏在地,山呼万岁,皆有分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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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见底,方腊旗下的满朝文武散去了宴席,酩酊大醉的文武百官相继离去。
方七佛身着儒衫,依旧是文士打扮,带着已经贵为帝王的方腊,一起来到了城中一片园林之中。
园林风景秀美,并没有被战火殃及,只是原本的花草灌木被铲去,留出了数亩的空地,上面插着一根根的木牌,泥土被翻看掩埋,很新,显然才出现没多久。
方腊军入驻睦洲城后,手下上万义军冲入高门大户占据了宅院,偶然间在城墙附近发现了这个花园。询问周边的百姓,才弄清楚这些木牌的意思。
这匹花园下面,埋的都是守城时候死去的朝廷官兵,大多数没有棺木只能草草掩埋,留下了一根根木制墓碑,密密麻麻埋了近千人。
攻城之时,义军中失去兄弟亲友的不在少数,对城墙上凶悍官兵恨之入骨,不少义军将士听说后都跑了过来,想要把花园挖开鞭尸。
方七佛得知之后赶到此处,制止了群情激愤的义军,还把尸体埋了回去。
方腊站在密密麻麻的墓碑之前,只是仔细打量,默然不语。
方七佛双手笼袖,脸色平静的跟在后面,走过一座座小坟:
“圣公可看出什么?”
方腊身材高大,穿着龙袍,此时却是蹲下身来,看着简陋的木板,上面写着一行小字:
黑羽卫虞候张猛,八月十七战死与东门,斩敌三十二,享年十七。
墓碑上面,挂着黑羽卫虎头牌,质地崭新,显然刚刚刻出来的,牌子的主人,可能只在身上挂了一天,上面还沾染着血迹。
方腊蹲在地上,拿起虎头牌看了看,上面还有个牙印。能想象出牌子的主人,得到牌子后兴奋激动,拿起来咬一口的场景。
“是名悍将,可惜了,英年早逝....”
能为帅者皆是爱才之人,方腊也一样,否则也没法笼络到这么多鞍前马后的弟兄。
方七佛轻轻点头,继续在墓碑之前行走:
“圣公还看出什么?”
方腊放下木牌,站起身来走过一个个坟堆。埋的很仓促,却一丝不苟,每个木牌都端端正正,上面写着姓名、杀敌多少、战死与何处、年龄,知道贯籍的,也会写上贯籍。
“绝境之下,仍不丧斗志,好一个虎狼之师。”
方腊眼中显出几分感叹。
方七佛摇了摇头,带着方腊继续行走,不再言语。
方腊微微蹙眉,知道方七佛什么意思,背着手跟着行走,一块块看过去。
只到走过一百多块墓碑后,方腊眼中才显出几分凝重,停下了脚步,蹲下身仔细查看:
“这些碑文,都是一个人写的?”
方七佛轻轻点头,安然站在方腊身后,声音平淡:
“圣公可能记住手下百命亲卫的名字?”
“自然可以。”
“千人了?”
“....不太可能,这些即便是曹华写的,他也不一定能全记住,官府有名册...”
“但城头上的禁军,都会认为他记得,曹华亲手写下一个个名字,至少写的时候记住了。”
方腊默然,背着手站在墓碑前,久久不语。
方七佛缓缓叹了口气,望向秋日的天空:
“我们的将士尸首,在什么地方?”
方腊摩挲着手指,摇了摇头:“挖了万人坑,妥善安葬了。”
“圣公可记得死去的将士有那些人?那些人最为英勇?那些人第一个登上城墙?那些人死战不退?那些人杀敌最多?”
方腊负手握着拳头,站在满是墓碑的花园中默然不语,也没法回答,因为他不知道。
方七佛重新开始行走,声音平缓:
“常言得民心者得天下,圣公心里装着天下,追随者众多,所以势起如烈火。
可若有一天兵败,大势已去天下成了奢望,圣公身边又能留下几人?势灭....如山崩。”
方腊眉头紧蹙,想了很久,才沉声道:
“曹华会不会用兵不知晓,但很会用人。”
“世间能称人杰者,都有可取之处。”
方七佛打量着密密麻麻的墓碑:“曹华以守城为己任,每个守城战死的官兵,曹华都觉得有所亏欠尽可能弥补,而不是觉得这是守军应该做的,睦洲守军自然投桃报李。
而攻城的义军若是战死沙场,便是为了反抗赵宋英勇捐躯,不是为了圣公慷慨赴死。圣公占着大义,却没占到人心。”
方腊缓缓点头,认真回味许久,才轻声道:
“曹华此人,果然有些手段,怪不得能守住睦洲这么久,硬生生把一帮杂兵带成虎狼之师。若是大宋多几个这样的人,我等怕很难成事。”
方七佛轻声一叹,看着刚打下来的睦洲城:
“睦州失守,非战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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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烟雨篇(完)
暗香疏影凝烟雨,烈马红衣踏江南。
下一卷:怒海擒龙篇
业火焚城刀如海,脚踏金銮擒怒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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