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二章 一马横槊平百川
淅淅沥沥的小雨,挥洒在杭州城廊台亭榭之间,繁盛城池多了些淡淡的萧索。
士子小姐在街边楼阁之上侧目,亦有手携稚子的妇孺站在街边,持着油纸伞打量街上路过的一群军卒。
没有雨伞斗笠,千余步卒淋着雨走在街上,眼中带着几分悲凉。
弃城而走,肯定不算凯旋。
哪怕付出千般心血,又有几个人在乎。
朝廷为防江南大乱,刻意压制着消息,百姓并不知晓睦洲的形势有多严峻,所以也不会明白后面这些守军经历了什么,只是好奇望着。
杭州官府并没有派人来迎接,从睦洲弃城而逃的一群小兵,事情定下来前没人愿意接下,都在等着宣抚使谭稹的意思。
“曹都督!曹都督....”
思索之间,街边的一栋茶舍里传出呼喊,侧目望去,酒楼中一群书生打扮的人,提着袍子冒雨跑了过来。为首的是许子凌,身为才子此时也没顾及风度,就淋着雨跑到曹华的马旁边,跟着小跑:
“曹都督!我听说你在睦洲的事儿了,好样的,大震我军雄威,我和几位同窗可是激动的几天没睡觉,夫子还不让我和其他朋友多谈此事,可这事儿怎么憋的住....”
许子凌提着袍子小跑,旁边还有好几个书生跟着,各种赞颂言语不停。
曹华手持马槊驱马前行,摇了摇头,并不想多说。
许子凌有些没完没了的意思,挨个冲着骑马的武将文官抱拳,兴致勃勃的道:
“后面的军爷都尽力了,别人看不出来我许子凌看的明白,只是帮不上忙。对了,我还给曹都督写了首诗:单枪悬首破敌胆,一马横槊平百川....”。
谢怡君换了身男装跟在身旁,此时煞有其事的接了句:
“洞冥九霄疑何故?不是凡人胜似仙!”
看模样,还没忘记初来之时给她写的那首打油诗。
许子凌一愣,摸着下巴仔细琢磨,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兄台接的倒是不错,就是浮夸了些。不过最后两句不太合适,要小生看来,改成‘天高九万八千丈,扶摇直上杀神仙’比较合适。”
“单枪悬首破敌胆,一马横槊平百川。天高九万八千丈,扶摇直上杀神仙...你这岂不是更浮夸?”
“兄台你这就不懂了,只有这四句才能配得上曹都督。像神仙有什么用?杀神仙才是真厉害...”
絮絮叨叨,言语中赞许不加掩饰。
曹华骑着马缓步行走,此时此刻,竟然觉得有点好笑。
以前骂他骂的最凶的是读书人,现在灰溜溜从睦洲跑回来,第一个夸他竟然也是读书人。
有时候,这群书呆子还挺可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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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伍缓缓前行,几个书生硬跟了一路,直到赶人了才离开。
街边的石桥下,祝曲妃撑着油纸伞站在画舫床头,一袭罗裙,咬着下唇探头观望。却也不知那双包含担忧的眸子,是落在谢怡君身上,还是落在曹华身上。
或许二者都有吧。
祝曲妃看了片刻,瞧见对方转过头来,便摆出端庄模样,婉柔轻笑。
谢怡君只是微微点头,无声无息的离开了队伍。旁边的男人,却是用手偷偷摸摸做了个动作,嗯......食指和中指并拢,微微弯曲,很快速的振动了两下....
祝曲妃杏目圆睁,似是想起了很‘可怕’的遭遇,身子微颤只觉的腿都软了,不自觉的掩住了小腹下,又连忙把手拿开。眸子里又急又嗔,狠狠瞪了那人一眼。
那人勾了勾嘴角,示意了下旁边的一家客栈,便骑着马离去。
祝曲妃成熟的脸颊满是焦急,拿起竹竿想把画舫撑走。可此时再想着躲明显晚了,已经被人盯上,她又能躲到哪里去。撑着伞在画舫甲板上来回渡步,却又无可奈何。
“师父!”
谢怡君不能公开露面,乘机脱离队伍回到了小画舫上。
祝曲妃连忙收敛心神,眼神带着几分关切,把谢怡君的斗笠蓑衣收起来,挂在了画舫外的挂钩上,用取出干毛巾擦拭着谢怡君风尘仆仆的脸颊。
“怡君,听说方腊招揽了不少人手,你们没出事吧?”
“南怡君北曹华,呆一块能出什么事?”
谢怡君毕竟是反贼,朝廷打了败仗和她半点关系没有,也就心疼曹华的心血付之东流,情绪还算开朗。
“怡君,听说曹华把方亳给杀了,那可是方腊亲儿子,还拿着人头去人家面前耀武扬威,实在有些过了。”
“造了反打了仗,就讲不了祸不及家的江湖道义,方腊同样杀了不少官吏乡绅,满门老小一个不留....唉,曹华太不值,为了大宋的皇帝卖命,何必了,我都嫌憋屈...”
.....
絮絮叨叨,师徒俩聊了片刻,祝曲妃才试探性的询问:
“怡君,你和曹华跑出去,有没有...嗯,有没有发生点什么?”
谢怡君坐在小榻上梳头,闻言眉毛微挑,愣了少许后,明白了师父的意思,脸稍微红了几分,坐直身体:
“没有...吧...”
“没有吧?”
祝曲妃俏脸微凝、娥眉紧蹙,上下打量竟然有些扭捏的徒弟:
“他是不是对你.....?”
谢怡君连忙摇头,又露出几分无奈:“兵荒马乱睡觉的时间都没有,那有时间说这些。”
祝曲妃眸子里露出几分恼火:“他还是不是个男人?出门个把月,你这么漂亮的姑娘竟然都没碰?”
“师父,你莫要老想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曹华人品才能皆举世无双,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
“呸——”
祝曲妃恼火之下,脱口而出:“他什么德行,我还不晓得?”
“师父....你晓得什么?”
谢怡君微微眯眼,疑惑的打量着祝曲妃:“你不是说在徐州的时候,曹华面对你的百般考验,都不为所动嘛?”
祝曲妃急忙收敛情绪,讪讪一笑,转眼望向窗外:
“嗯....我是说,男人的德行我晓得。你们郎情妾意出门在外朝夕相处,他半点动作没有,不像正常男人...”
谢怡君恍然,轻轻笑了下:“其实....也不是没啥,他想调戏我来着,我没答应.....我和他清清白白,没有肌肤之亲....”向来性格开朗的谢怡君,猛然说起男女间的青涩琐事,有点脸红。
没有肌肤之亲?你当为师瞎?祝曲妃目光微凝,抿了抿嘴,很想戳穿,却又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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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摇摇晃晃,滴滴答答的雨声从车顶响起。
赵霏披着薄毯靠在窗边,望着外面安宁的街道,多日来的心绪不宁一扫而空,逐渐恢复了往日的端庄与平和,似乎连珠圆玉润的身段儿都恢复了,显出难以言喻的风韵。
沈雨四仰八叉躺在车厢里,身材娇小玲珑只占了很小的位置,便如同一个宫装少妇旁边躺着个小闺女。
听着车厢上的雨声,沈雨在车厢里打了个滚,没精打采的嘀咕:
“小苏姐走了,簪子没卖完,银子也被姓曹的糟蹋了,什么都没了....呜——我要回京城....”
赵霏勾了勾嘴角,想了想,便也在车厢铺开的被褥上躺下。
赵霏端端正正的躺着,和旁边的沈雨一对比,一边是峰峦险峻,一边是一马平川。
沈雨侧目打量几眼,又看了看自个的小身板,心里就越发郁闷,哼哼了一声。
赵霏晓得她在打量什么,抬手在沈雨胳膊上捏了下:
“让你小时候调皮不吃饭,个儿还没曹驸马肩膀高,每次瞧见你和他站一块,就像是只兔子站在狼跟前,曹驸马又向来目光与顶,我都怕他不小心没瞧见你,被你绊倒了...呵呵呵....”
说着说着,赵霏自己先笑了起来,花枝乱颤,一颦一笑说不出的动人。
沈雨顿时嘟起了嘴,恨恨的背过身去:“我怎么晓得不吃饭长不高,后来也没少吃啊,该长的地方一点不长,不该长的地方也一点不长....小苏姐笑话我,霏儿姐你也笑话我,我不活了...”
沈雨从三月份开始,和赵霏共处小半年,早已经熟的不能再熟,也没什么忌讳,开始打滚。
赵霏笑了片刻,又上下打量几眼:“人各有所好,你长的好看,也就娇小了些,听说很多男人都喜欢娇小玲珑的美人,你把脾气再改改,肯定能嫁出去。”
越说沈雨越恼火,踢了踢小腿:“那些人喜欢十四五岁长我这样的,我都十九了.....姓曹的老背地里叫我小不点,肯定也不喜欢我这样的,我以前还想招他入赘,谁想到他是个阎王爷....”
赵霏咯咯轻笑,倒是点头:“曹驸马确实喜欢风韵些的女子,靖柳、荆雪、苏姑娘、谢姑娘各有优点,洛儿尚且年轻,以后定然也不差。”
沈雨嘟了嘟嘴,撇了眼赵霏的身段:“霏儿姐,按照你的说法,你估计早就被姓曹的惦记上了。”
“别瞎说。”
赵霏脸色微红,坐起身来,带着几分薄怒。本想教训几句,可想了想,又算了,只是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三百九十三章 讲道理
杭州城内的宣抚使衙门前,站满了持刀卫兵,步人甲配精良屈刀,盔缨赤红如血,威严而肃穆。
杭州的文官武将与其他州县的特派使者已经抵达,杭州附近的知县、县尉也在其中就坐,商谈平息匪患一事。
大雨淅淅沥沥,击打在大厅外的院坝之内。
衙门大厅内熏香缭绕,谭稹身着紫袍,腰佩金鱼袋,端着上好的雨前龙井,坐在议事厅正中太师椅上,扫视着这些地方大员。
谭稹并无什么战功,又是个太监。在场的诸多官吏却不敢露出什么不服的神色,皆是恭敬等候。
见人还没齐,谭稹略显不耐烦:
“诸位大人,本官受圣上重托,节制东南各军。今召集大家前来,大家应该明白是为了什么?方腊攻陷了睦洲,形势严峻,可是有些人,有些地方官吏,不以为然,玩忽职守,平时疏懒不理政务,至使贼势猖獗,就象今天,也有人珊珊来迟。”
知州赵霆和防御使张禄对视一眼,连忙抬手恭敬道:
“人差不多已经齐了,开始吧大人。”
谭稹端着茶杯,拨开漂浮的茶叶,眼神微冷:
“地方父母官拿朝廷奉禄,受朝廷重托,本应守土护民保一方平安,方腊作乱,却第一个临阵逃跑,这让圣上如何安心?”
就坐在大厅内的诸多官吏都是眼观鼻鼻观心,只有后方两个文官,哆哆嗦嗦的走到大厅中央跪下:
“下官知罪!”
谭稹冷冷哼了一声:“青溪县令陈光,睦洲知州张徽言,平时疏于防犯,贼寇未至便弃城而逃,不严惩不足以振法纪,革去官职,押入大狱听候发落!”
“诺!”衙役跑上前夹住两名官吏。
跪在地上的两名官吏连忙磕头,张徽言露出感激的眼神,急急忙忙摘去官帽,让衙役架着出了大厅。
衙门里安静了片刻,谭稹扫视在场的诸多文武官吏:
“曹华、叶居中何在?”
满场官吏默然不语。
赵霆犹豫了下:“曹都督刚到杭州,已经派人去请了,想来很快就到。”
谭稹微微皱眉,把茶杯拍在桌上,声音微冷:
“王相有令,睦洲绝不能失守。得知睦洲被围,本官急急调遣兵马驰援。王秀在蜈蚣山遇伏,本官尚未来得及重新派遣兵马,睦洲守将便大开城门让贼寇长驱直入,你们说这该当何罪?”
大厅鸦雀无声。
杭州防御使张禄琢磨片刻:“失城之责,自然不怪谭大人。若是睦洲多守几日,新的援军肯定就到了,只能...只能说睦洲守军畏敌怯战...”
“哼!”
谭稹脸色阴沉,扫视诸多管理:“圣上对曹华偏爱有佳,对其放肆行径一忍再忍,这次更是连夺权的事情都干出来了。曹华一个内朝官,从未跻身军伍,谈何守城?圣上早就料到睦洲会丢在他手上,急急下旨让他交还兵权,不曾想圣旨未到....”
说话之间,门外步履急响。
众官吏侧目望去,却见衙门外一百黑甲军士鱼贯而入,穿过潇潇雨幕,径直走入大厅,左右分开环绕两侧。
衙役和官兵噤若寒蝉,即不阻拦也不呵斥,老老实实的退到了后边。
在场数十名官吏脸色微变,都是低下头装聋作哑。
谭稹瞧见这架势面容暴怒,手指紧紧扣着茶杯。
踏...踏...踏....
长靴踏过积蓄雨水的青石,线状的雨珠顺着伞骨外檐滑落。
身着银色武服的曹华,不急不缓走入大厅。
踏踏踏——
脚步声紧凑,似是落在诸多官吏的心间,让人不自觉的把头更低下去几分。
谭稹瞧见来人,便把茶杯拍在了桌上:
“曹华,你好大的胆子,今日集会...”
啪——
清脆的声音响彻大厅。
所以官吏不可思议的抬头,只见方才还坐在太师椅上的谭稹,被一个响亮的耳光抽在脸上,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嘴角见血吐出几颗牙齿,捂着脸眼中全是震惊。
几个小太监脸色煞白,如避蛇蝎的往回退去,根本不敢搀扶。
曹华面色冷俊,缓慢收起油纸伞,递给太师椅后面瑟瑟发抖的一个小太监。
小太监咽了口唾沫,根本不敢对视,小心翼翼把油纸伞接了过去捧好。
曹华一掀袍子下摆,在太师椅上坐下,斜靠着坐姿略显懒散,扫过在场众多官吏:
“抱歉,来晚了。”
“.......”
全场鸦雀无声,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
张禄几乎把脑袋埋进了裤裆,生怕被瞧见。
谭稹摔在地上半天才缓过来,脸上青红之色交替变幻,半天没能说出话来。他是天子亲封的宣扶使,节制大宋东南兵马,论权职只比童贯差一级。而且本身就是天子近臣,哪怕薛九全在的时候,也和他平辈相教,一个小后辈,也敢扇他耳光?当今天子都没打过他!
“曹华!你....”
谭稹浑身愤怒的颤抖,抬手指向曹华。
曹华微微偏头,双眼满含杀意让人望而生畏:
“给老子跪下!”
“你—”
谭稹硬生生把呵斥的话语咽了回去,改成了:“你大胆!你可知我...”
擦——
桌上茶杯被轻描淡写的扫出去,瓷杯边沿擦着谭稹的鬓角划过,割断了花白头发和纱帽系绳,余势不减,砸在了一名官吏的椅子上。
哗啦——
椅子四分五裂,就坐的官吏摔在地上,又连忙爬起来,站在原地瑟瑟发抖。
谭稹的话语戛然而止,冷汗自额头滚下,迟疑片刻,咬牙双膝跪地,眼中满含愤怒。
曹华斜靠在太师椅上,手指轻敲桌案,扫视着在场诸多官吏:
“今天集会,商量什么来着?”
诸多官吏噤若寒蝉,还是后面的一名县尉,哆哆嗦嗦开口道:
“方腊攻下睦洲,形势严峻,商讨如何平叛,以及惩处睦洲失职的官吏。”
曹华点了点头:“清溪县知县陈光,睦洲知州张徽言弃城而逃,致使无数百姓和守城将士横死,不杀不足以振大宋纪法。去把人带过来,斩首示众。”
“这——”
满场哗然,所有官吏都是抬头带着几分错愕。弃城而逃确实该死,可陈光、张徽言二人第一时间就来杭州请罪,天子已经开了恩。而且大宋开国以来便刑不上士大夫,知县陈光一个芝麻小吏,杀了也就杀了,一地知州岂能说杀就杀?
谭稹抬起头来,怒声道:“曹华,你眼中还有没有王法?”
曹华从腰间解下长剑,屈指轻弹,剑出半寸,显出瘆人寒光。
谭稹怒火中烧,却也只能缓和了语气,冷声道:“即便要杀,也得先请示圣上,由太师、王相定夺,你岂能自作主张?”
曹华抬手揪住谭稹的衣领,拉过来,把雪白宝剑凑在他的眼前:
“老子能先斩后奏,你是才知道,还是忘了?”
谭稹一愣,他还真忘了这茬,曹华这把剑,确实有先斩后奏的权利,是天子御赐特许。
“只有谋逆叛国之大罪,你才能先斩后奏...”
“敌军来袭弃城而逃,不是叛国是什么?”
谭稹张了张嘴,却是无话可说。
少许,黑羽卫压着两个不停求饶的官员来到的大堂外面,凄厉哭嚎随着手起刀落戛然而止。
两颗人头血淋淋的人头拿进来,放在大厅中央,刺鼻血腥味扑面而来。
所有官吏脸色煞白,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谭稹死死攥着拳头跪在地上,沉默许久:
“曹华,你也弃城而逃...”
曹华轻轻点头,转而望向谭稹:
“我在睦洲守了六天,两千将士死伤过半耗费六十万两白银,想方设法才勉强守了六天。谭大人的援军,去哪儿了?”
谭稹吸了口气,咬牙道:“本官知晓睦洲战事危急,调遣观察使王秀携一万兵马飞速驰援,只是...”
“结果了?”
曹华手肘撑着膝盖,俯身,居高临下的盯着谭稹的双眼。
谭稹沉默片刻:“本官有用人不明之责,但你若再多守几天,容我调遣其他兵马驰援...”
“守几天?”
“........”
谭稹呐呐无言。
全场官吏鸦雀无声。
离睦洲最近的王秀溃败,周边可用之兵就只剩歙州的七千禁军。歙州也要守城不可能驰援睦洲,那就只能从更远的杭州、秀州调兵。杭州城驻扎的一万五厢军战斗力远不如禁军,近三百里路程跑过去至少七八天,到了还不一定打的过。其实王秀的援军一溃败,睦洲就已经必破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只是丢掉一州之地的责任,没人敢承担罢了。
谭稹沉默了许久,只是沉声道:
“未得调令弃城而逃,本就有失城之责,你夺了叶居中的指挥之权,如今丢了睦洲....”
曹华点了点头,倒持着长剑,把白绳缠绕的剑柄塞到了谭稹手里,剑刃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我曹华弃城而逃,不杀不足以振大宋纪法,给你个竖立威信的机会。
来!
手轻轻一动,我曹华的脑袋就是你的了。”
谭稹跪在地上握着长剑,脸憋的通红,一时间竟然不敢说话了。
“动手。”
曹华眼神冰冷:“既然说我丢了睦洲,我能杀陈光、张徽言,你为什么不能杀我?”
谭稹持剑的右手微微颤抖,只是盯着曹华的眼睛,一言不发。
大厅之中鸦雀无声,冷汗浸湿了大多数人的官袍。
赵霆、张禄等人低着头,汗水顺着下巴滴落砸在石砖上,发出‘哒哒—’的轻响,在针落可闻的大厅中十分清晰。
僵持片刻,几个官员站起身来,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两位大人算了吧,战事迫在眉睫,当商议如何平叛,咱们在这里斗气,反而给了方腊喘息之机。”
“是啊是啊!”
“两位大人息怒,有话坐下来谈....”
有人带头,所有官吏连忙起身拉架,各种劝说安抚。
曹华从谭稹手中拿回了佩剑,慢条斯理插在腰间,才站起身,走到大厅侧面的椅子上坐下,端起了茶杯。
谭稹扶着膝盖从地上站起来,握了握拳,终究是一言未发,重新坐回太师椅,沉默片刻,缓缓开口:
“方腊逆贼......占取睦洲后,必然乘胜追击,谋取歙州、杭州两地....”
诸多官吏重新坐下,全神贯注认真聆听,也偶有发言者。
两颗死不瞑目的头颅躺在大厅中央,没人去看,仿佛方才的对峙,从没有发生过....
第三百九十四章 伴君如伴虎
宣扶使衙门里的探讨,除了互相推诿叫苦,根本没有半点营养。方腊一旦打下睦洲站稳脚跟,所有的行军策略都成了添油战术,因为谭稹能调动的兵马根本就不够。某些人努力想压下江南匪患之事,刻意的疏忽和纵容已经让方腊把火烧了起来,接下来必然是以燎原之势刮过整个江南,谁都没办法阻挡。
对于这些事情,曹华已经无力回天,也不想去管,等纸包不住火的时候,朝廷自然会重视起来调遣重兵清剿方腊。现在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有让睦洲出来的一千守军不背上弃城畏战的罪名。他没法掌控军权,所以没法带兵,这些跟着他血战六天的步卒,只能划到了谭稹名下,和其他禁军混在了一起。
从衙门里出来,大雨已经淅淅沥沥落在街面上。
童淑和叶居中面带愧色,上前俯身拱手:
“曹都督,此次是我睦洲官吏无能,实在是连累你了....”
曹华叹了口气,撑着油纸伞望向站在外面的一千步卒。
睦洲守军眼中皆燃着火焰,到现在还没放下得而复失的睦洲城,想着他能请来重兵,回去把睦洲打下来扬眉吐气。可曹华没有官身,根本调不来一兵一卒。
“同生共死,便是弟兄。实在对不住,我曹华没能给你们争来半点军功......你们的名字我都记得,哪怕十年二十年,若是再次遇上,也定会与各位兄弟把酒言欢。”
诸多不卒持着兵器,站在雨中一言不发。
童淑沉默许久,知道大宋官场的水有多深,也只能抬手抱拳:
“都督盖世无双之勇武,童某毕生难忘,只希望有朝一日能在都督麾下纵横天下,败辽金之强敌。”
“呵呵...”
曹华没有回答,抬了抬手,目送一千步卒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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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边上,一辆奢华马车停靠,康王坐在车上,默然望着一千大宋禁军离开,眼中带着几分唏嘘——不能说大宋的兵不行,上梁不正下梁歪,才导致现在的局面,是人不行。
马车外,还站着杭州有名的几个大儒,都是康王的老友,没有跻身官场不用在乎那么多门道,对于曹华此行的事迹自然带着褒奖的意思。
曹华驱马来到马车旁边,翻身下马,将挂在马侧的马槊取下来,双手递给一名老夫子:
“韩先生,这杆马槊是好东西,我都不舍得用。”
老夫子名为韩近之,是大宋名将韩令的后代,祖上受封郡王,说起来和‘曹华’祖上的冀王曹林是上下级。只是曹华不想暴露和他半点关系没有的生世,这事儿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韩夫子抬手接过,打量着丈八马槊:
“此槊在家里放了好多代,加上老祖宗杀的估计都不够一百人,曹都督随便出去一趟,斩敌就破了三百,老夫若是拿回去,恐怕都不好和老祖宗交代。常言宝剑赠英雄,反正康王付了银子,就送你啦。”
“哈哈哈...”
几位颇有名望的老儒点头轻笑,康王笑骂了一句,示意曹华收下。
曹华见状没有推诿,点了点头把马槊接了回来。
韩夫子从官场退下多年,想了想,还是开口叮嘱了一句:
“现在的朝廷,老夫已经看不明白了,不过瑕不掩瑜的道理古今通用,曹都督有杀敌之能,便迟早能有用武之地,些许宵小言论不必放在心上,百年千年之后,自有后代证你我之清名。”
曹华摩挲着手中长槊:“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我曹华从不在意后人看法。”
“呵呵呵...”
几位夫子叹了口气,既然劝不住,也不再多说。
康王走下马车,把曹华叫到跟前,持着油纸伞在街上行走,脸色带着几分沉重:
“皇兄连下两道圣旨诏你回京,必然是有人在御前煽风点火。皇兄生性多疑,你手上的权势又太重,想要掌兵触了皇兄的逆鳞。”
“绳子栓不住的狗,自然遭主子嫌弃。”
康王脚步微顿,偏过头来看了曹华一眼:“这番言辞...过激了。有句老话说得好:‘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古来名垂千秋的功臣名相,有几人能顺风顺水?伍子胥、商鞅皆是例子,唉...伴君如伴虎...”
曹华轻轻一笑:“答应过洛儿不祸乱赵氏基业,自然言出必行。所以得回去了。”
康王摇了摇头:“你不能走,指望赵霆、张禄这些人守杭州,本王信不过。我给皇兄修书一封,让你多留几日,等杭州无碍之后再走。”
曹华略显无奈:“我没那么大本事,除了用银子砸,也没有什么神机妙算。”
康王抬手指向那杆马槊:“杭州有的是谋士,缺的是悍将,或者说一面旗子。你竖在城墙上不倒,总是有鼓舞士气的作用。若是能找到机会单刀直入,世上也只有你能冲入敌营擒王斩首,手中有把刀,总比没有强。”
曹华思索了片刻,轻轻点头:
“那倒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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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的汴京,汴京依旧沐浴在温和秋阳之中。
御书房内,诸多朝臣站立其中,赵诘拍着龙案,气的是脸色铁青:
“区区一群流寇,竟然能打下睦洲,江南的兵都是些什么东西....”
王黼斟酌许久,轻声道:
“睦洲本来无碍,虽然王秀大意之下被击溃,但只要多守几日,谭稹便能就近调动新的援军前去驰援。只可惜曹华太草率,见势不妙直接弃城而走,把睦洲和几万百姓直接让给了方腊.....”
啪——
赵诘猛拍桌子,将成堆的奏折都扫在了地上:
“都是废物,曹华弃城而逃也罢,堂堂一万禁军,如何被一群流寇击溃?莫非曹华有分身之术,守城之时又跑去指挥了王秀的兵马冒进?你当朕是三岁小儿?”
诸多朝臣呐呐无言。
王黼沉默许久,才颔首躬身:
“曹华守城之时,曾多次传讯向王秀求援。王秀为及时赶到,急行军七日,致使抵达之时人困马乏,又被方腊流寇奇袭,才导致一万禁军溃退....”
太师蔡京叹了口气,想了想:
“陛下息怒,胜败乃兵家常事,曹华初次带兵....”
“谁让他去带兵的?大宋难道没有可用之人?去哪儿那儿出事,江南本来太太平平,他一去,朱勔死了,方腊反了,把江南搅的乌烟瘴气,康王还多次上书为其辩护,什么矫勇善战以一当百,他要是连百十号流寇都杀不了,凭什么坐镇典魁司,这也叫功劳?”
呵斥声不断。
诸多朝臣尽皆低头,只是轻声安抚....
第三百九十五章 雨落无声
秋雨绵绵,落在石桥小街之间。
持着油纸伞穿过街边屋檐,身旁是清澈雨帘,偶有佳人步摇微颤迎面走过,点点幽香袭来,带着几分江南女子的腼腆,瞧上一眼便会脸颊微红颔首,侧身避让,投来个羞嗔的眼神。
置身于此,和血与火相交的睦洲完全是两个世界,甚至让人忽视了睦洲仅仅就在两百里外。
在小客栈外收起雨伞,靠在店门旁的角落,店小二热情接待,躬身抬手示意客官坐下。
“来找人。”
曹华随口说了句话后,便脚步轻缓上了二楼,推开了临街客房的雕花木门。
身着湛蓝褶裙、青花上衣的小妇人站在窗口,铢钗点缀青丝,红唇晶莹细润,从里到外都透风风韵韵,曲线曼妙的腰儿链接着充满张力的下围,薄唇轻咬透出了内心的局促不安。
听见声响,小妇人转过身来,双手放在胸前退后了一步,却忘了站在窗口无路可退,只能左右瞄了眼,又摆出严肃的面容,想要压下内心的紊乱。
曹华走到床边大马金刀坐下,抬手勾了勾。
小妇人身子微微一紧,微不可闻的跺了跺绣鞋,一丝红晕从葱白脖颈升起,渐渐染到了精心点缀的双颊上。
“我就不!”
小妇人略显抗拒的声音,被细细密密的雨声掩盖。
“过来。”
曹华手指轻轻摩挲,露出了个不容拒绝的眼神。
小妇人抿了抿嘴,清水双眸雾蒙蒙的,宛若黑水银般晶莹剔透,带着几分委屈与无奈。
吱呀——
撑杆取下,不大的窗户关上了,雨声小了几分,屋里更显幽静。
小妇人背对着,将撑杆放在窗台上,迟迟不愿转头,耳根绯红,手儿局促不安的叠在腰间,呼吸不太稳。
“三....二....”
“好啦好啦...”
磨磨蹭蹭的脚步,踩在地板上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小妇人满含怨念,走到驼色幔帐旁边,咬着下唇打量几眼,又慢吞吞的蹲下,仰起了如玉脸颊。
睫毛轻颤,眉目如画。
曹华抬手勾了勾她的下巴,顺着丝滑的脸颊轻抚,直到耳根,手指探入发髻之间,轻轻往这边拉了些。
小妇人脸上带着几分抗拒,又无可奈何,眼睛撇向驼色的幔帐,手儿伸了过来,轻柔缓慢的解开腰间玉带,始终咬着红唇,动作磨磨蹭蹭。
“呵呵...”
曹华双手撑在身后,颇有耐心的打量着她的侧脸,不急不缓。
把沾了些雨水的白袍叠好放在了床头凳子上,小妇人迟疑许久,才解开了湛蓝的百褶裙和青花上衣,然后坐在了面前,取下头上花簪放在床边,撩起了从垂在肩头的长发,俯身红唇微启,双唇相合,眸子却带着几分怨意瞧着。
曹华轻抚顺滑的发丝和耳垂,换了几声不情愿的‘呜呜’声。
啪—
也不知过了多久,抬手在臀儿上拍了下,传出轻声脆响。
小妇人满不情愿的起身,擦了擦晶润红唇,绣鞋轻踢了下。
曹华抱着后脑勺躺下,眼神玩味。
小妇人眼中满是恼火,抬手解开幔帐系绳。
光线暗了几分,绣床微微沉了下,有些份量的身段便骑在了腰间,一团火热的柔软包裹的严严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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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韵未尽,香腻犹存。
窗外雨声不止,屋里风浪已停。
曹华靠在墙上,拿着花簪在五指间旋转。
祝曲妃系上衣衫的布扣,抵着头坐在床边,眼中依旧泪光莹莹:
“你就不是个东西,回来便欺负人,亏的我还担心你和怡君在睦洲出事,早知道我就趁你不在杭州偷偷跑了,让你一辈子都找不到。”
“我安排人盯着,你一辈子都跑不掉。”
祝曲妃拿起扔在旁边的虎头牌砸向了曹华胸口,却被轻而易举接住了。
“你有完没完?你答应过我,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我都不和你计较了,也不要你什么东西,就想一个人过日子,你都不答应,你是不是非得逼死我?”
“我不让你死,你就死不了。”
“你——”
祝曲妃瞪着眸子盯了半天,最终也只能伸出手:
“把簪子还我。”
曹华勾了勾嘴角,起身凑到跟前。
祝曲妃身子一颤,抿了抿嘴唇,望向外面一言不发了。
曹华在她唇边轻点了一下,撩起了垂下的长发,轻柔挽起盘好,将花簪插在发髻之间:
“别哭啦,郎情妾意弄的跟用强一样,多没意思。”
“谁跟你郎情妾意?我早都不喜欢你了,从你逼我那天开始,我就不喜欢你了。以前的人狠话不多的小郎君早死了,你就是个色胚无赖。”
“嗯.....反正没啥区别,就当我用强好了,你也反抗不了,想开点。”
“我呸——”
祝曲妃晃了晃头发,双手放在膝上,话语饱含怨念:
“吃着碗里望着锅里,我一个女人家,手心手背都是肉,既不能亏待这个,又不能亏待那个,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划清界限你又不让,你到底想做甚?”
“谁让你胆大包天对我用强的?我可是负责的男人,木已成舟就得负责到底。”
“我不要你负责。”
祝曲妃抓住曹华的手压下去,带着几分气恼。
“这是我的事儿,可不是你能决定的。”曹华环住她的脖子,略显调侃:“再说了,我真不搭理你,你准得恨我。圣人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则不逊远则怨’,我夹在中间也里外不是人,干脆就不当人了。”
祝曲妃拍开肩膀上的手:“我就是这样的脾气,你一个大男人,让我恨一下怎么啦?”
曹华无言以对。
屋里沉默了片刻。祝曲妃一向话痨,终究先憋不住,琢磨许久,又小声道:
“要不....以后怡君发现了,你就说你对我用了强?我没办法才委身与你,绝不是我自愿的。”
曹华眉头一皱:“这怎么行?”
祝曲妃又恼火起来了,用手肘顶了下:“就算是我一时冲动,我也是个女人,你就不能让着我点?”
曹华叹了口气:“好好好,随你。”
祝曲妃总算温柔了几分,认真开始编故事:
“你就说在祁安县的时候,我被贼人偷袭身负重伤难以动弹,你色心大动乘机下手,我没法反抗哭着求你,你不听....”
“嗯....我要下手,不用等你受伤....”
“....总得有个动机不是?我就是看你没法动弹才...才那啥....”
“我那是不想动弹,只要清醒着,能说话就能咬舌头,怎么可能反抗不了。”
“???”
祝曲妃双眼微眯,坐直了身子,狐疑看着曹华:“你当时能动弹?”
曹华挑了挑眉毛:“不能动弹还能那啥,你当我是超人?”
祝曲妃娥眉一竖:“那当时你为什不反抗?”
“我为什么要反抗?你自己乱来,还怨我?”
“你——”
祝曲妃脸色通红,抬起手来作势欲打,只可惜半天都没落下去,偏过头冷声道:
“你既然能动,那就不是我一个人的错,是我们俩苟且,你也有责任。”
“所以我负责,没毛病吧?”
“.....”
把自己给绕进去的祝曲妃,愣了半天,硬是没能找到反驳的话语。
“行啦,今朝有酒今朝醉,别想那么多。外面雨大时间尚早,晚些再回去....”
“...哎呀—你....你就不怕累死?”
“....祝姑娘,我‘京都泰迪’...不对,‘京都太岁’的体格无人不知,岂会累死在你身上。”
“泰迪是个什么东西?”
“....嗯....一种很猛的小动物....”
“哦....那我以后叫你‘小泰迪’?”
“嘶——...还是‘小郎君’好听些....”
“我就不...”
第三百九十六章 都怪你!
惊雷划过苍穹,雪光点亮古风画卷般的楼宇。
街边石桥上,画伞斜着倒在青石路面上,时间似乎凝滞,来往的行人成了残影,只剩下一袭娇艳红裙立在风雨中。
青丝湿透贴着雪白面颊,雨珠顺着鬓角滚下滴在手上,又从修长手指滚到握在手心的玉簪上。
簪子白玉雕琢而成,没有太多装饰,只在上面刻了一行字:
单枪悬首破敌胆,一马横槊平百川。
谢怡君很喜欢这句诗,便如同喜欢那句‘剑起千钧惊日月,胆骇万里震云天’一样。
玉簪并非专业的珠宝匠雕刻,字迹有些毛毛糙糙,不过刻的很用心,还在结尾的部分画蛇添足加了个:。
曾经在石泉巷里看到过这个奇怪符号,虽然不明就里,但是觉得很好看,就一直记在了心上。
大雨淅淅沥沥,街边的景色朦朦胧胧看不清了,也不知是雨太大的缘故,还是泪水遮挡了眼帘。
远处的小客栈外,身着湛蓝褶裙的女子,偎依在油纸伞下,仰着小脸笑眯眯说着话,时不时跺一跺绣鞋。哪怕离的很远,也能感觉到她此时的心情——无忧无虑,身心都放在旁边的男人身上,很幸福。
“呵呵...”
淡淡轻笑响起,红裙轻轻颤抖着,强行压抑,泪水却与雨水混在了一起。
随着‘叮叮——’的一串脆响,玉簪掉在地上,弹了几下,直至滚下石桥,跌落在泥泞雨水中。
谢怡君低头看了眼,终究是舒了口气,弯身捡起雨伞,缓步走下石桥,在朦朦胧胧的杭州街巷穿过,一抹夺目艳红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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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边河畔,曹华撑着油纸伞缓步前行,似有所觉,偏头看向极远处的拱桥,空无一物。
雨势颇大,提着裙摆行走的祝曲妃,察觉十指相扣的手停了下来,略显疑惑的扬起脸颊:
“小郎君,怎么啦?”
“没什么....”
曹华皱了皱眉,仔细打量几眼,没有异样,才继续拉着祝曲妃走向过小街。
祝曲妃依旧絮叨不停,从江湖说到市井,又从市井说到鬼怪,无话不谈。偏头看去,因为给她遮住大雨的缘故,曹华的白袍打湿了几分,祝曲妃便靠近了些,拍了拍曹华肩膀的雨珠:
“我十几岁到杭州,每年这个季节就下大雨,江边怕是又要涨水了,河提也不管用,年年修年年垮,过几天我的船就得搬走,不然准被淹了....”
“是嘛...”
曹华心不在焉,抬手环住了她的肩膀。
这个世道,十指相扣走在街上已经有些出格,也就雨大人少才敢拉着。祝曲妃被搂住吓了一跳,急急忙忙扭动肩头躲开,嗔了一句:
“你失心疯啊?”
“呃——”
曹华松开手,顺势背着手做出沉稳模样,当做没发生过。
祝曲妃咬着下唇,却也不知该怎么对付曹华,便也只能当没发生过。
一路缓行,来到石桥下的画舫上,木门紧锁,挂在外面的斗笠和蓑衣消失了。
祝曲妃愣了下,用钥匙打开铜锁,却见小画舫中干干净净,包裹、兵器、衣物都不见了踪影。
“怡君走了?”
祝曲妃愣了下,前后找了两圈,有些莫名其妙:
“怎么不打个招呼....”
曹华持着雨伞站在甲板上,眉头轻蹙,左右看了几眼,街边只有寥寥几个行人。
祝曲妃站在空落落的舱室里面,双手放在胸前,睫毛轻颤,稍微的迷茫过后,便有些慌了,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会不会....”
“你先休息,别瞎想。”
曹华走过去,把她拉进怀里轻吻少许。
祝曲妃这次真的有些抗拒,很快就偏过头,掩着嘴唇,眼中有泪光闪过,推了他一下:
“都怪你。”
曹华在她脸上捏了下,便折身上了石街。
祝曲妃手扶着门框,眼中仿徨不安,抿了抿嘴,最终也没说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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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雨幕之间穿过,来到方才惊鸿一瞥的石桥旁。
曹华扫视几眼,锐利的双眸很快发现了地面的一点白影,修长玉簪安静躺在清澈雨水之中,显出清晰的一行小字。
蹲下身打量几眼,拿起用袖子擦了擦,手指抹过刻痕,常年累月的经验甚至能感觉出刻了多少刀,用了多大的力气。
“技术真不咋地...”
曹华摇了摇头轻声一叹,站起身环视一圈,周身没有半个人影。
啪啪——
轻拍手掌的声音响起。
街边雨幕之中,李百仁头戴斗笠鬼鬼祟祟的从茶馆跑出来,左右瞄了几眼,才凑到跟前:
“都督,有何吩咐?”
“你说了?”
曹华单手叉着腰,表情很是无奈。
李百仁笑容古怪,瞧见曹华表情不善,又连忙闭嘴摆出严肃神色:
“本来想提醒都督一声,可都督的行踪我也找不到,等察觉不妙为时已晚....”
“说正题。”
“已经派人偷偷跟上了,谢姑娘看起来心情不咋地,应该不会发现后面的尾巴。”
曹华点点头,将玉簪收进了怀里。
李百仁琢磨了下,又做出一副过来人的模样:
“其实吧,男人后院起火太正常,我家那婆娘也不想我娶二房,要死要活的,晾个几天就老实了...”
曹华双目一沉:“我还需要你教?”
“也是。”李百仁讪讪笑了下,便扣上斗笠,鬼鬼祟祟的消失在了街角。
曹华摇了摇头,思索了片刻,也只能先行回了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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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很快翻到了九月,每天都有战报从睦洲传来。
方腊军在八月底攻下睦洲稍作修整后,便继续高歌猛进。寿昌、分水、桐庐、遂安等县也相继被收入囊中。大好形势之下,方腊没有片刻休息,兵锋指向了歙州,一路势如破竹,有东南名将之称的‘病关索’郭师中不敌方腊战死,随后歙州及其所属的黟县、祁门、绩溪、婺源等县相继被攻占。
方腊的所作所为以及成果百姓都看在眼里,特别是周边地区的苦寒民众,就像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纷纷响应。随着各方势力汇入义军,本来两万的队伍,短时间就膨胀到了三十余万,杭州岌岌可危。
而此时的大宋朝廷,依旧反应迟缓。
曹华每天都会由典魁司的渠道上书给赵诘,说明方腊叛乱的严重性,请求停运花石纲减轻税赋安抚民众,并派重兵清剿方腊。
只可惜等来的,是一封责问的圣旨。
未通报天子擅自处决一名封疆大吏,其影响不光光是杀了个张徽言那么简单了,无数坐镇一方的官吏都上书弹劾曹华目无国法滥用职权。毕竟唇亡齿寒,以前典魁司暗地里偷偷杀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光明正大开了杀士大夫的先例,这些人若不发声,说不定刀锋就落在了他们头上。
因为张徽言以请求援兵的借口逃离睦洲,且第一时间向谭稹请罪,赵诘下令革职查办。现在曹华不由分说把人脑袋砍了,闹得满朝文武群情激愤,赵诘自然暴怒,而扇了谭稹一耳光,更是让赵诘气的连:“他还真把自己当成夜间天子”的话都骂了出来,直接收回了先斩后奏的权利,勒令曹华即可返回京城受审。
曹华拿道圣旨后,知晓把皇帝惹毛了,心里虽然憋屈,可吃着朝廷俸禄,有些时候也没办法。
杭州岌岌可危,康王不想让他走,可此时再抗旨就说不过去。思来想去,也只能拖一天是一天,即便无能为力,至少也要把康王一家人劝离杭州.....
第三百九十七章 似曾相识
九月初八,曹华从王府的书房出来,看着檐外雨幕叹了口气。
这几天康王都在找他商议如何平方腊,可康王也没有实权,说再多也是纸上谈兵。
天子连下三道圣旨,再不回去估计得出事,可眼见方腊日益壮大,就这么走曹华也不放心。曹华知晓杭州城破是个什么下场,康王毕竟是自己老丈人,本想劝说康王带着家眷离开,康王却很严肃的回了句:“本王坐镇杭州中枢,若是带头弃城而逃,江南还有那个官吏肯踞城死守?”看目前这情况,让康王离开的机会渺茫。
赵霏已经为回京城做好了准备,沈雨也过来催了几次。
曹华思索了片刻,转身走向了后宅,先给赵霏打个招呼。
穿廊过栋走过曲折的府邸,来到了赵霏下榻的院落,侍女丫鬟都不在,只剩下满园的寂静秋雨。
曹华略显莫名,正想开口呼唤,便听到一声惊呼的尖叫,从不愿的房屋中传来:
“啊——”
----——
王府中秋色连绵,娇柔侍女静立在屋檐下,檐角挂着的风铃在细雨中发出‘叮当’轻响,成了庭院中唯一的声音。
赵霏在闺房中收拾起了随身的物件,时隔十几年才回一次江南,受了这么大的惊吓,以她的性子,余生可能都不会再来了。
赵霏出身在江南,对于江南的事事物物依旧喜欢,临行之前在街上买了茶叶、丝绸、瓷器等物件,也不乏江南这边流行的首饰、胭脂水粉,整整齐齐的拜了一大桌子。
小雨击打窗沿,或许是无事可做,赵霏坐在小桌前,把一个个雕花的精美盒子拿起来打量,整齐的摆在木箱之中。盒子里还有一件绣着‘荷花藏鲤’花纹的肚兜,出自杭州几个出名绣娘的手,听说绣着的锦鲤和活的一样,连皇后都喜欢,只能当贡品送去京城,赵霏托着王妃的人脉买了一件。
拿起薄如蝉翼的青色肚兜,赵霏在胸口比划了下,左右瞧了瞧,便支开了侍女,站在铜镜前系上了肚兜的系绳,左右晃了晃,带起阵阵波澜,青色肚兜上的锦鲤似乎都跟着游动起来。
“原来是真的...”
赵霏颇为惊疑,明知是错觉依旧觉得神奇。想起年轻时学过的宫廷舞蹈,便腰肢轻扭脚尖点地,提着裙摆想要轻盈转上几圈,只可惜当初学艺不精,又十多年没跳过舞了,才在铜镜前转半圈就栽了下去,发出“啊——”的一声惊叫。
吱呀——
窗户从外面冲开,带进了少许雨珠。
赵霏天旋地转双手乱挥,双眸禁闭摔向地面,尚未倒地,便发觉靠在了结实的胳膊上面,身体被扶住了。
睁开眼睛,便瞧见曹驸马站在跟前,居高临下莫名其妙的望着她。
场面其实也说不上凶险,也就原地转个圈没站稳摔倒,地上铺着华美软毯,结结实实摔下去估计也没啥感觉,不过赵霏叫的太吓人,就跟被人刺杀似的。
曹华抬手搀住赵霏,有些好笑:
“霏儿姐,你做甚?”
赵霏也察觉反应过激,脸红了下,正想起身站稳,却瞧见肚兜还挂在胸前,惊的是面红而赤,急急忙忙想要一把扯下来。可手到了脖子跟前,又有点舍不得,这玩意确实名贵,她好不容易才弄到一件。
稍作犹豫,赵霏便脸色涨红的起身,背过身去解着脖子上的肚兜系绳,声若蚊吟:
“谢了....曹驸马,你怎么来了?”
一个风娇水媚的俏寡妇,背对着你解肚兜,哪怕穿着衣服,场面也有点不对劲。
曹华咳嗽一声:“本来准备和霏儿姐商量回京的事儿,没想到...嗯...就进来了。”
“哦。”
赵霏有点慌,手忙脚乱之下,把肚兜给绑成了死结,脸色红的滴血。
曹华自然不可能上去帮忙,想了想:“我先出去吧,待会再进来。”
“好!”
曹华摇头轻笑,转身打开禁闭的房门,哪想到刚开门,就瞧见庭院的廊道之间,王妃带着几个丫鬟,缓步走了过来。
“我去!”
曹华惊的魂飞魄散,连忙把门又关上了。回头看了眼正在折腾肚兜的赵霏,一时间进退两难。
这要是被丈母娘瞧见还得了?
赵霏见曹华去而复返,略显莫名的偏过头:
“曹驸马,怎么啦?”
“王妃来了。”
赵霏浑身一震,现在孤男寡女的,岂能让王妃撞上。她急急忙忙的摆手,脸上又羞又急,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曹华左右瞄了一眼,窗户都朝着院子开的,从哪儿出去都得被王妃撞上,最终也只能咬了咬牙,硬着头皮翻进了床底下。
赵霏慌的的不行,跑到跟前把床单拉下来挡住,身后便传来了‘吱呀’声响。
“霏儿,你再做甚?”
王妃带着几个嬷嬷端着托盘走进屋里,略显莫名的看着规规矩矩坐在床边解肚兜的赵霏。
赵霏脸色绯红,颇为尴尬的低头:“方才试天衣坊送来的肚兜,不小心绑了个死结,解不开。”
几个嬷嬷嘴角含笑,毕竟这种事很常见。
王妃摇了摇头,走到华美的春床边坐下,让赵霏转过去,抬手解着脖子上的绳结:
“怎么也不叫丫鬟过来?天衣坊的东西结实扯不断,让你慢慢来,折腾一天都别想解开。”
赵霏因为没啥心眼性子好,人缘极为不错,上到皇后下到豪门夫人,基本上都和她有些交情,王妃自然也挺喜欢这个远房侄女。
赵霏柔声回了几句,眼睛一直放在臀儿下面,识图用裙子遮掩住春床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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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外雨声细细密密,耳畔传来妇人间的家长里短。
曹华抱着后脑勺,看着质地精良的床板,脸上满是无奈,又想起来和周公躺在李师师床底下的场景。
这次明显要更惊险几分,脑袋旁边就是两双绣着花纹的宫鞋,可以清楚看到床板因为重量而显出的几分弯曲。
丈母娘发现女婿在偷吃大姨子,大姨子还是个寡妇...
丧尽天良,这是人干的事儿?
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绕是曹华的脸皮,都感觉难以面对。
看情况,王妃是来给赵霏做临行前的叮嘱,也没有马上就走的意思,还聊起了些女人间的话题:
“霏儿,你在京城住了十多年,驸马英年早逝一直独居,不容易。”
“都习惯了,挺自在的。”
“自在什么?女人家无依无靠,终究不是办法。知道你脸皮薄,改嫁的事儿肯定不好开口,其实身为大宋的公主,改嫁没人说什么....”
“我...没想过这事儿啦...”
“呵呵...你这性子我喜欢,我侄子宋阳年少有为,长的也不差,前些日子单枪匹马闯过几万匪军的大营,这份胆量可不输世间任何男儿....嗯...比曹华差点,曹华就不像个人...”
曹华眉头一皱,总觉得丈母娘这话不对劲。
“王妃言重了,曹驸马很厉害,虽然以前经常不干人事,但现在改了....”
这解释还不如不解释。
“...曹华以前名声确实不好,和洛儿的婚事我还反对来着,不过目前看来,都是京城那帮人污蔑的,还算配得上我家洛儿。我说他不像个人,是说他太厉害了,就和戏台上的将军似的,到现在我都不信他能一个人打两百个.....”
“是真的....”
“呵呵呵...说岔了,我侄子宋阳尚未婚配,不少官家小姐踏破门槛想要嫁进来,我都不答应....”
“我...我没想过改嫁的事儿,宋将军才二十出头,我比他大,不合适....”
“是嘛....我也只是随口一提,你不愿意也罢了,这种事强求不得。对了,听说你喜欢天衣坊的东西,以前给王府送了两件,我和洛儿都不合身,便一直放着....”
说话之间,人影从床边移开,走到了桌子旁坐下。两个托盘放下,里面装着一红一黄两件肚兜,做工精美同样绣着‘荷花藏鲤’。
“霏儿,你过来看一下。”
“哦...”
上方的床板恢复了笔直,宫鞋踩着柔软地毯移动到桌子旁,赵霏扶过臀儿在凳子上坐下,拿起托盘仔细打量,只是那眼角不时往这边瞟。
曹华抱着后脑勺,看的有些无聊。
“穿上试一下,天衣坊一年也绣不出几件,放在府上太糟蹋,若是合身便拿起吧。”
“啊?”
赵霏明显愣了下,推了几句拗不过,便拿起了红色的肚兜往身上套。
“这怎么行?穿着衣服那里看的出来。”王妃轻笑摇头:“把门关上。”
“是!”几个嬷嬷退了出去,把门窗关的严严实实。
王妃望着不知所措的赵霏,安静等待...
第三百九十八章 和曹华讲道理
屋外细雨蒙蒙,门窗紧闭让房间里更显幽静。
两个女人坐在桌前,王妃拿着托盘,带着几分笑意安静等待。
赵霏脸色时红时白,本就不是心如止水的性子,现在肯定懵了,半天找不到借口,便老老实实的解开腰间系带,褪去了华美宫裙上衣。
上半身风风韵韵,肌肤胜雪曲线近乎无暇,多一分显得丰腴,少一分又显得消瘦,不多不少,如同熟透的水蜜-桃般可人。
“来!”
王妃拿起一件肚兜,眼神示意了下。
赵霏脸一直红到锁骨,珠圆玉润的身段儿微微颤抖,又不知该怎么说,眼泪都快急出来了。王妃催了句后,她便老老实实的拉开了后背的系绳,将绯色肚兜取下来,放在了桌子上。
暗香浮动,侧看成峰,这边风景独好。
“咳—”若有若无的闷咳。
王妃微微蹙眉,环视几眼,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才掩嘴轻笑,打量赵霏几眼,玩笑道:“当真生了个好身段,怪不得被人叫‘玉坠儿公主’,洛儿回来一直向我抱怨,说生她的时候不上心,我劝她有了孩子就好了,她还不信,说你也没孩子,明明就是我生的不好....呵呵呵....你这身段儿,估计也就曹华家的老二能比,洛儿年纪小了些,确实不好比....”
赵霏似乎有点热,肌肤上蒙了层细细密密的香汗,顺着雪白脖颈滑下,直至挂在一点樱桃上,晶莹剔透,颤颤巍巍。
“我...我生来就这样,我也不想的....”
“唉!沈家那驸马没福气,才享乐几天福就英年早逝,可惜了....”
“....他...其实一天都没享到,我嫁进去就卧床不起,拜堂都让人扶着.....天妒英才吧,他很有才气...唉....”
王妃脸上显出几分唏嘘,没在这话题上多聊,转而把红色的肚兜递过去:“过去的事儿不要提了,穿上试一下。”
或许是想起了伤心事,赵霏脸色的红晕消退了几分,拿着肚兜轻柔套在脖子上,挺起胸脯低头看了下。
王妃抬手扶着赵霏的肩头,左右晃了两下,霎时间波涛汹涌,涟漪阵阵。
“咳——”细微轻响在房屋里若隐若现。
王妃一愣,环视几眼,仔细聆听,又没什么声音,也只当外面的丫鬟弄出的动静。
“天衣坊名不虚传,可惜洛儿穿着不合身,她可眼馋了...”
赵霏脸颊有升起一抹火烧云,迟疑许久,才开口:
“挺合身。”
王妃点了点头,又拿出另一件,示意赵霏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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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来往往,折腾了不知多久,王妃才起身带着丫鬟离去。
赵霏将宫裙穿戴整齐,送别王妃后,轻柔关上了房门。
“曹驸马,可以出来了。”
“哦....”
曹华从床底下利落的翻出来站稳,拍了拍没有半点灰尘的衣袍,左右打量几眼,便往门口走去:
“那啥...我先回房了,回京的时间还没定下来...嗯....”
赵霏成熟的脸颊红晕尚存,背手靠在房门上,没有让路的意思。
曹华脸色尴尬,想要开门,又不太好伸手。
外面只有绵绵细雨的声响。
僵持片刻,赵霏抬起头来,带着几分羞恼,瞪了曹华一眼:
“你...方才偷看了...”
“呃....”
曹华沉默片刻:“应该没有吧....”
“我听见了,我耳朵好使,你转头的时候,别人听不见,我听的见。”
赵霏眸子里带着几分审视的意思,颇像教训晚辈的夫人。
曹华呵呵一笑,抬手想要把门打开。
赵霏紧紧靠着门,双手贴在门栓上,认真盯着曹华:“你...你身为洛儿的驸马,当坐怀不乱。非礼勿视的道理你应该懂得,以前你用脚踩我,是误会在先,我不计较。这次你趁人之危偷看,还怎么解释?”
曹华摩挲着手指,略显无奈:“我也不知道霏儿姐你会真脱,你知道我在屋里....”
“你怪我?”
赵霏咬了咬下唇:“王妃盯着,我能怎么办?我是洛儿表姐,你大姨子,还是个寡妇。你稍微有点操守就不该乱看,我是不敢把你的事儿说出去,可这是人品的问题,你怎么能是这种人?”
曹华琢磨了片刻:“我可是无恶不作的‘京都太岁’,人品有点问题,也挺正常。”
赵霏双眸一凝,挡住房门,胸脯微微起伏:“就是不行,‘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的道理人尽皆知,岂能用‘正常’来敷衍?”
曹华还真说不过,想了想,摆出了个冷傲面容,用手撑着房门,居高临下:
“那你想怎样?”
这模样,颇有几分耍无赖的意思。
赵霏紧紧靠着房门,此时此刻,娇美脸颊反而没有半点畏惧,认真回了句:
“做错事要承认。”
曹华微微眯眼:“我这人喜欢将错就错。”
赵霏愣了下,摇了摇头,表示不行。
曹华吸了口气,琢磨少许,便干净利落的俯身,含-住了那双晶莹红唇。
“呜呜——”
赵霏珠圆玉润的身段儿猛的一颤,手忙脚乱,无力推搡几下,便如受惊的小鹿般不敢动弹了。
雨声淅淅沥沥,房门外的庭院似乎成了另外一个世界。
云随风转,时间如握在手中的细沙般飞速流失。
赵霏懵了很久的时间,才渐渐恢复过来,浑身发软站不稳,却被人挤在了房门上倒不下去。
不知鼓起了多大的勇气,赵霏用力移开了嘴唇,带着哭腔颤声道:
“我..我是你大姨子,你怎么能这样?”
“那我能怎样?”
曹华眨了眨眼睛,本着一不做二不休的心思,抬手搂住了赵霏的腰,把她直接抱了起来。
稍微掂量了下,还挺沉。
赵霏这次反应倒是挺快,小腿连着宫裙在空中蹬了几下,没踢到人,反而把绣鞋甩了出去,珠圆玉润的身段颤颤巍巍,抬手在曹华肩膀上拍打:
“你...放开我,我不找你麻烦了,我错了...”
曹华搂着不停乱动的赵霏,勾了勾嘴角:
“现在认错,晚了。”
赵霏用力仰着身子,用手推开曹华的脸颊,颤声道:
“我错哪儿啦?明明是你有错,你快放开我,让人瞧见怎么办?”
曹华原地转了半圈,把赵霏放下,然后打开了房门:
“行,我有错,我认错。”
言语之间,麻溜的就跑出了大姨子的闺房。
赵霏慌乱整理有些褶皱的裙子,把鞋子穿上,脚步匆匆跟了出去:
“曹驸马,你站住...”
曹华顿住脚步,回身摊开手:“霏儿姐,你还要怎样?”
赵霏同样停下脚步,想了想,竟然躲在一根廊柱后面,轻咬薄唇:
“你不准把这事儿说出去......等回了京城,我去宗人府打完招呼,让太后赐婚后,你才能把这事儿说出去,不然就是苟合,遭人戳脊梁骨的....”
曹华点了点头:“我守口如瓶。”
“嫁进了门,你也不能欺负我,要改邪归正,不能将错就错....”
“知道啦。”
声音渐行渐远,消失在庭院中。
赵霏总算是放心了些,靠在廊柱上听着脚步声远去,直到庭院中只剩下雨声,才安静了下来。
略微琢磨了下,赵霏便轻轻蹙眉,觉得今天的事儿,发生的好像有些莫名其妙,跟做梦一样....
第三百九十九章 彩旗飘飘
赵霏被非礼了一次,估计能老实个把月,现在整天躲在房间里不出门,睡觉都拉着丫鬟茶姑一起,也不知防着些什么。
断断续续近十天的秋雨,没有任何停下来的驱使,杭州官吏在商议剿匪的同时,不得不得派出人手检修钱塘江堤坝和城内大小河流,避免积蓄的雨水扰乱了城池的秩序。
和前几天一样从王府书房出来,曹华走向了大门外,准备去宣扶使衙门看看最近的情况,上了马车,却不曾想远处的卫兵与人发生了争执。
抬眼瞧去,白马山下,护卫值守的八角牌坊外,茗楼的老鸨儿汤夫人正与卫兵交涉,应该是想进王府,身份的问题护卫不放行。
曹华见状,持着伞穿过雨幕,来到牌坊跟前,让护卫退下。
汤夫人脸色焦急想要下跪,曹华抬手虚扶,她才欠身道:
“曹公子,可算是等到你了,奴家过来是有急事相求。前些日子我带着师师巡游江南,哪想到忽然就有人造反,您知晓师师的名声,和当今天子有交际,走到江宁一带的时候,被当地一伙歹人给盯上了,说是要带去方腊那边邀功,我花了大价钱才脱身....”
曹华眉头一皱,脸色沉了几分——李师师与当今天子的花边绯闻很多人都知晓,去年宋江求官家招安,也是想通过李师师,基本上江湖人都把李师师当做了当今天子的姘头。方腊起义造反,把李师师抓住虽然没什么实际影响,唯一的用处就是羞辱当今天子。不过这下贱的方法即便方腊敢用,朝廷也不会承认,李师师可以说是糟了无妄之灾。
“谁这么不长眼睛?”
“听说是一个叫仇道人的歹人,画舫在秦淮河上停留的时候,那厮带了一帮子人冲入了画舫,强行带走了师师,官府搜捕没有下落,我不得已之下,只能来找曹公子,您可一定要...”
曹华抬起手来,轻轻皱眉:“寒儿。”
寒儿走到跟前,略微思索了下:“仇道人是越州剡县人士,算是江南颇为名望的好手,此次方腊起义有他的一份,去江宁府应当是联络商贾筹集军饷,碰巧遇上了李师师。”
曹华沉默片刻,想了想,看向背后的康王府:“给天子上奏一封秘信,李师师的事情如实相告,就说我去给李师师解围,要在江南多呆些时日。”
寒儿眨了眨眼睛,觉得这主意不错——公子最近都在为天子催促回京的事情发愁,李师师出了事儿,天子知道了不可能当做没看见,这种不能调动明面力量的活儿,就只能典魁司来干。现在实打实给你老人家办见不得光的事儿,你没话说了吧?
寒儿琢磨片刻,便认真点头会了王府写信。
曹华看着心急如焚的汤夫人,认真询问:
“师师姑娘现在情况如何了?”
汤夫人叹了口气:“师师就名声有用,歹人倒也不会把她怎么样,但送给方腊反贼,这辈子肯定出不来了。那仇道人还在江宁一带,绑了几户人家的公子等着赎金,公子快马加鞭过去,应当能拦下来。”
曹华轻轻点头,让汤夫人回去等消息后,便转身回了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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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时满江春色,归来已是深秋。
两艘官船在汴京广济码头靠岸,府上的丫鬟管家已经赶到,连刘老四也带着几个铺子掌柜,站在码头上手搭着凉棚观望。
荆娘子带着一帮护卫先行下船,和荆锋一起与迎接的官吏沟通。
个把月的行程下来,荆娘子的眉眼明显柔媚了几分。可能是相由心生吧,这些日子她和两位夫人总算玩到一块去了,没法一起聊诗词琴棋,她也有自己的本事,偶尔变个小戏法就能把陈夫人唬住。她晓得陈夫人想学会了拿去相公面前显摆,自然是倾囊相授,不过曹华根本唬不住的事儿没敢说出来,说出来陈夫人肯定就不学了,这点心眼她还是有的。
官船放下了踏板,苏香凝身着水云长裙站在船头,长发随风轻舞,目光依旧放在江南的方向。与无所不能的曹公子相比,苏香凝明显更担心大大咧咧的闺中密友,虽然已经听说沈雨脱离的危险,可还是不怎么放心,以至于现在有点后悔先行离开江南了。
“香凝。”
赵天洛从船舱里走出来,瞧见苏香凝站在船头当望夫石,开口呼唤了一声。在船上养了个把月,赵天洛明显更娇艳了几分。身着一袭白衣,乌黑绸缎般长发梳成垂云髻,两缕散发柔顺的附在雪白的面颊两旁,面色洁白如羊脂玉,目光如盈盈秋水。小巧的琼鼻下一张红润小嘴,晶亮的碧玉耳坠随脚步微微晃动,眉宇间天上的几分傲气稍稍消减,肩上搭着鹅黄披肩,遮挡九月微凉的秋风,竟然显出了几分少妇的韵味。
苏香凝回过神,欠身柔柔一礼,走到跟前搀扶着赵天洛的胳膊:
“公主,马车还没安排好,你怎么出来了?”
赵天洛细长峨眉微蹙,带着几分不耐,幽幽叹了口气:
“我又没生病,你们倒好,全听靖柳的话把我架空了,关在屋子里,出门望风不行也罢,坐久了也不行,恨不得把我绑在床上。我又不是豆腐做的,那有这般精贵?”
苏香凝婉柔一笑:“公主,你有了身孕,靖柳也是为了你好。”
赵天洛纤手轻抚还看不出什么的小腰,绕是天生沉稳的性子,也露出了几分怯意:“听翠嬷嬷说生孩子是在鬼门关走一遭,身体弱了扛不住,整天想着让我多吃东西....唉,靖柳怎么没事?她那般好生养的身子骨,反倒是我先遭罪...”
话语之间,还是幸福居多。一个傲气又独立的小公主,忽然变成现在这模样,倒真应了那句‘一孕傻三年’的老话。
苏香凝扶着赵天洛,转眼看向岸边和父亲交谈的陈靖柳:
“我偷偷问过靖柳,她最重长幼尊卑,公主没怀上她不想怀上....”
赵天洛微微蹙眉:“这种事她岂能主动避免?莫非....我都和她说了不准吃药,伤身子....”
苏香凝摇头轻笑,左右看了看,忽然凑到耳边:“靖柳不傻,我问过她,她说她警告过曹华,不让曹华....嗯...就是那啥...”
赵天洛挑了挑眉毛,略微回忆了下,露出几分恍然:“怪不得...我就说每次和她一起的时候,相公最后总是死命折腾我,让她先休息,我还抱怨过来着.....那她一个人的时候怎么办?”
都是尝过禁果的女儿家,苏香凝倒也没有多少害羞,脸儿微红了下:
“这个靖柳倒是没说,不过...我还没进门,怀上了不好见人,曹华作恶的时候,都....嗯...反正每次我都得洗澡洗床单.....其实这种事没什么意思,也不知道男人为什么都喜欢....”
赵天洛一愣,听见这句‘没什么意思’,蹙眉打量苏香凝几眼,想了想:
“相公对你....很温柔?”
苏香凝微微颔首,笑了一下:“是啊...我怕疼,一说他就不动了....”
赵天洛清水双眸中显出几分古怪,紧了紧肩膀上的披肩,渐渐露出几分醋意——她洞房的时候,曹贼直接在她腰下面垫了个枕头压着动弹不得,她可是黄花闺女,又哭又咬都没用,差点晕过去。靖柳更不用说,直接被拉到荒郊野外用了强.....
“偏心。”赵天洛轻声说了句。
苏香凝性格婉柔,对此只是抿嘴笑了下:“也不是曹华偏心....我在青楼呆过两年,每天都害怕遇上那种事,时间一久就成了习惯....曹华很体谅我,要不是我要求,他都不会碰我....呵呵...”
赵天洛缓缓点头,倒是理解了几分——估计是以前耳闻目染在心里留下了阴影,才不太热衷男女之事。
赵天洛想了想,轻轻笑了下:“等以后进了门,让曹华好好收拾你一次,你就习惯了。”
“嗯?”苏香凝眨了眨眼睛,不太明白。
赵天洛脸皮也薄,终究不好围着夫妻之间的私房话打转,轻轻笑了下,便把目光移到了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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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头上,手持纸伞遮住秋日斜阳的陈静柳,缓步跟随在陈清秋旁边行走。已经嫁为人妇,本就好生养的身段越发出落了,本身的书卷气一点没少,只是少女气质渐渐褪去,多了几分当家夫人的沉稳。发髻之间仍然插着山水簪,淡妆素抹透着骨子里的端庄,不过嘴上的话语,还是和往日没什么区别:
“这个曹贼,真是越来越大胆,圣上下了三道圣旨都不回来,出事了怎么办?”
陈清秋抚着花白胡须,眼中带着几分苍茫,看着满城秋色:
“曹公心系大宋,立志挽大厦与将倾...”
陈靖柳峨眉轻蹙,停下脚步,酝酿少许:
“爹,他是你女婿,什么‘曹公’,让外人听见,还以为我嫁了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
陈清秋脸色微沉:“嫁了人把规矩都忘了?在为父面前用这种口气说话,我怎么教你的?”
陈姑娘无言以对,心中只能埋怨曹贼几句不是,微微欠身:
“女儿知错。”
陈清秋叹了口气,背着手继续行走:
“为父离了朝堂,大部分事情无从得知,不过从圣上的反应来看,定然又是万贵妃、蔡太师等人蒙蔽圣上,曹公忍辱负重这么多年,被人骂做乱世奸贼无妨,可一旦失去圣上信任,便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陈靖柳心思聪慧,对官场了解颇多,自然晓得这些。对此她轻轻摇头:
“相公一心为了大宋,已经尽了全力,睦洲失守非战之罪,都怪朝廷驰援不够及时。若圣上为此怪罪相公,相公是没办法,但自有后人证相公清白....”
陈清秋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呸呸呸——”
陈靖柳顿时不乐意了,攥着裙角急声道:“爹,你别说这种不吉利的,曹贼命大本事大,些许污名早就不放在心上,岂会和爹爹一样以死证气节?”
陈清秋也不乐意了,看着胳膊肘往外拐的闺女:“为父就会几首诗,拿出来感叹一下怎么啦?就我能死谏,你相公就不能受半点委屈?”
陈靖柳勾了勾耳畔的发丝,小声嘀咕:“爹是御史言官,以死谏君理所应当,曹华是内朝官,不一样...”
“嘿——”陈清秋气的不轻。
陈靖柳连忙岔开话题,转而道:“那些人既然把睦洲失守的罪责往相公头上推,肯定不会就此罢手。我担心他们会趁此机会把典魁司肃清掉.....”
陈清秋哼了一声:“典魁司依仗圣宠权势太大,本就不该存在...”
陈靖柳急了,跺了跺脚:“我知道不该存在,可相公是典魁司督主,典魁司没了,相公拿什么蒙蔽圣听、权倾朝野?”
陈清秋无言以对。
得,这闺女算是白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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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冬青夏槿’大大的万赏以及‘书友20191202004309828’‘疯成风’‘hongxzhang’‘为亡人’‘书友20170512083826557’‘南宫☆杀神’‘玖爱挽心’几位大大的打赏。多谢一直投票支持的大大。
新卷开始更新比较慢,不过还是万字更新,我努力多码一些。)
第四百章 落难燕雀
江宁府也就是后世的南京,‘六朝金粉地,十里秦淮河’的名声闻名古今,其繁盛随比不上担当江南首府的杭州,但也相距不远。布商、茶商大部分集中在这里,城中商贾云集、才子遍地,更有万千美人坐落在秦淮河畔,让十里秦淮的名声远传万里。
江宁距离睦洲较远,尚未发生大的动乱,但不少江湖人趁势而起在乡县横行,最近又过来几波悍匪,闹得江宁城的富商大户人心惶惶。常言‘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造反打仗光靠振臂一呼不够,军饷、粮食、驴马等物是重中之重,睦洲大部分富户闻风而逃,劫掠而来的钱粮根本没法支撑几十万义军的开销。为此,方腊手底下的不少江湖人,都在江南各地游走,寻找当地大户借钱筹集军饷,商贾云集的江宁自然是目标。说是借,其实意思都明白,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江南富甲天下,富可敌国的世家比比皆是,人可以逃,田地、茶庄等不动产跑不了。对于上门借钱的反贼,各大世家也不敢得罪狠了,大多世家都是破财消灾留个香火情。
有愿意借钱的,自然就有不愿意的。江宁府的陈家,仗着离睦洲远又和朝廷关系不错,在反贼第一次登门的时候直接报了官,然后就闯了大祸。长子陈启明,也就是有‘江宁第一才子’之称的陈大才子,直接被贼人从诗会上掳走,索要银钱十万,不然连尸体都见不到。
这可陈家吓坏了,几百年才出这么个读书种子,就靠着陈启明光耀门楣,岂能让他死了。于是陈家就找到了江宁的知州寻求帮助,朝廷面对反贼,自然不能送军饷,直接派人去剿匪援救。结果人没救出来,反而激怒了方腊义军,方腊旗下大将之一的仇道人亲自赶到江宁府,直接把城里几大世家的公子全给绑了,索要赎金百万两。
仇道人是起义军的首领之一,原名裘日新,本是出家道士,道没修成学了身好武艺,在越州一地纵横多年,算是越州江湖的扛把子,因为‘裘’与‘仇’读音相似,天长日久就被人唤作‘仇道人’,此次方腊起义后,仇道人带头杀入了县城应和,斩杀县令拉起了近千人的队伍,成了方腊手底下八骠骑之一。
仇道人凶名赫赫,长年干绑票的卖买,基本不留活口,不少江南世家都听说过。
陈家后悔为时已晚,急急忙忙凑了十万两银子送过去,结果仇道人拿了钱还是不放人,说一百万两就是一百万两,十万两只能买一只手。陈家绝望之下,也只能变卖家产四处借钱凑银子,官府清剿失败后也无能为力,只能求助上级,可宣扶使谭稹正为平叛的事儿忙的焦头烂额,那有心思理会一伙儿流寇。也是在这个时候,李师师巡游到了江宁府,刚刚在秦淮河漏了个脸,就被乔装的仇道人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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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中旬,江宁城南侧的乌纱岗,几十号流寇就地安营,搭起了简陋的窝棚。
夜雨绵绵,荒山野岭入目没有半点灯火,满山秋枫中偶尔传来兽嚎乌啼,身处在群山之间,寻常人根本找不到东南西北。
山上有个天然形成的溶洞,不算太大,洞口按着粗木栅栏,两个浑身匪气的汉子持刀站在门口,时而回头色咪咪打量几眼。
因为光线传不出去,溶洞中烧着一堆篝火,几个世家公子坐在篝火旁,都是一言不发情绪低落。华美衣袍尚且完整,但脏兮兮的显不出原本的贵气。
不远处的石壁旁,李师师抱着膝盖,坐在茅草铺就的地面上。已经被关了近十天,轻薄的舞裙多处沾染了污迹,袖子还少了截,露出白皙的胳膊。珠钗、禁步等首饰都被收缴,只能用一截树枝当做荆钗,挽起如水般的长发。倾城的脸颊依旧波澜不惊,只是眉宇间难免多了几分忧色。
丫鬟环儿眼圈发红,缩成一团儿坐在旁边,脸上还有个巴掌印,是她偷偷跑去告知西蜀暗桩身份换来的。这群江湖人只认方腊,根本就不讲情面。
“小姐,你不要害怕,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环儿憋了太久,往李师师身边靠了一些,这句话不知是安慰李师师,还是安慰自己。
李师师抬手把环儿搂在身边,绝美双眸宁静如水:“无妨的,他们抓我,无非是献给方腊羞辱当今圣上,我这样的女子,杀了暴殄天物,换个地方住下,说不定比以前还安稳些。”
环儿抿了抿嘴,却也知道说的是实话。李师师一个艳名冠天下的花魁,本就人畜无害,杀了毫无意义。上到王侯下到商贾都想把她据为己有,可正是因为这样,没点本事的人还真不敢碰她,更何况她和当今天子有些关系。这群江湖人抓她,也是想献给方腊气死大宋皇帝,约莫就是‘你们皇帝得不到的女人,现在在圣公胯下’的意思,让无名小卒碰了便失去了意义。
从青楼歌女变成枭雄圈养的金丝雀,对李师师来说,确实比以前的环境还要好些,毕竟方腊再凶悍残暴,也不会让胯下的玩物吃不饱穿不暖,说不定还能得个‘妃子’的称号,有几个丫鬟伺候。
至于自由什么的,随波逐流的风尘女子,那里敢去奢望,也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环儿想了想,低头小声嘀咕:“早知道,小姐嫁给周大才子得了,省的被人惦记。”
李师师轻轻一笑,沉默良久,才微微一笑:“逃啊逃,逃啊逃,人啦,总是逃不过去的时候,或许就到这儿了...”
环儿抿抿嘴:“肯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曹太岁在江南,知道后肯定会来救小姐....他答应我,有机会把我送回家的....”
李师师一愣,低头打量几眼,在环儿额头摸了下:
“说什么胡话....”
溶洞里看不到外面,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
五个世家公子坐在火堆旁昏昏欲睡,陈启明偶尔回头看李师师一眼,本想发挥才子风度过去说几句,可此时又那里提的起兴致。
夸啦——
忽然,锁链轻微波动的声音响起。
溶洞里的七个肉票都是抬头,看向了洞口的方向....
第四百零一章 危难见人心
乌纱岗深处的溶洞内,两个衣着邋遢的汉子打开了锁链,鬼鬼祟祟走进来,身上破旧的短衫满是酒渍油渍,手中短刀闪着瘆人寒光。
“小声点,老大若是发现...”
“放心,老大喝了酒,一时半会醒不过来,咱们动作小点....”
窸窸窣窣的话语临近。
李师师手撑着茅草往后缩了些,脸颊依旧从容,却难掩毫无血色的苍白。
几个世家子瞧见匪人走向李师师,明知对方想做什么,却都是不敢出声,低着头装聋作哑。陈启明咬了咬牙,未防遭到贼人殴打,也只得低着头烤火,似乎没瞧见进来的匪人。
“你...你们想做什么....”
李师师撑着石壁站起身,坐的太久双腿血液流通不畅,有些发软,强撑着站直,与走来的两名匪人对视。
为首的汉子身材清瘦,脑袋上有快疤,似是被砍过一刀,导致缺了一块头发,看起来有些瘆人。此时他面向凶恶,舔着嘴唇上下打量靠墙站立的绝色美人,眼中淫邪不加掩饰。
李师师纤手攥紧,瞧见不远处几个世家公子装聋作哑,也只能强撑着气势:
“你们碰了我,活不过明天....”
“老子还用你提醒?”
刀疤汉子摩挲着手中断刃,仔细打量李师师许久,才颇为遗憾的摇摇头,俯身抓住了环儿的脚踝,一把从茅草垫上扯了出来。
“啊——”
环儿吓的魂飞魄散,开口尖叫,却被一巴掌抽在小脸上,直接被抽晕了过去,声音戛然而止。
“敢乱喊,老子弄死你们!”
两个汉子恶狠狠瞪了几个世家子一眼后,便蹲下身去解环儿的青罗衣裙。
李师师又急又怒,不假思索就一把推在刀疤汉子身上,想把环儿抢回来。
刀疤汉子勃然大怒,抬手想抽一巴掌,却被旁边的敦实汉子抓住了手。
“这娘们打不得,把脸打坏了,不好交代。”
刀疤汉子这才停手,往地上吐了口唾沫,看了看地上晕倒的丫鬟,又看了看绝色倾城的李师师,想了想,冷声道:
“你想保她?”
李师师抱着环儿,拖回到石壁边,只是与两个匪人对视,却又不敢露出太放肆的目光。
刀疤汉子蹲下身来:“要保她也行,给哥两个泄泄火,等哥哥这口气消了,她自然就没事了。”
李师师紧紧攥着环儿的胳膊,沉默许久,才轻声道:
“两位英雄,我是完璧之身,若是你们....”
旁边的敦实汉子虽然也色心大动,脑子却还清醒,有些犹豫:
“对啊,听说她是个雏儿,不然早就不值钱了。咱们要是动了,日后被圣公发现...”
刀疤汉子勾了勾嘴角:“你懂个屁,前面不行可以走后门,我就不信用一次还能大上两圈,她也不敢说,外人那里看的出来。”
敦实汉子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
面对这种淫词艳语,李师师脸色涨红睫毛微颤,眼中有凶光,可惜绝美的脸颊映衬下,只会让这副表情更加动人。
刀疤汉子呵呵笑着,正想伸出手,却又被拉住了。
敦实汉子回头瞧了瞧几个世家子:“这几个货看着,等交了赎金把他们放回去,事儿肯定瞒不住。”
刀疤汉子想了想,便又转过头:“你们几个也过来,今天爷开恩让你们尝尝鲜,见识下什么叫‘后门别棍’。平日里花几百两银子连手都摸不到一下,这机会可难得。”
几个世家子一直再听着,此时都是低头。
“放心,你们家里势力都大,只要交了赎金死不了。都上了船,其他人也没脸把这事往外捅,机会可就一次,不识抬举可别怪老子不客气。”
几个世家子偷偷对视了几眼,都是江宁的名流,彼此自然都认识,也不知是谁先带的头,几人不约而同的起身,朝这边走了过来。
李师师脸色煞白,心中的愤怒已经没法压抑,看着几个在画舫上彬彬有礼的贵公子,颤声道:
“你们...你们岂能如此!?”
几个人都是低着头,一副迫不得已的模样。
刀疤汉子解着裤腰带,冷笑道:“男人都这样。你给谁用不是用?以后免不了被人开采,哥哥先给你通了窍是为你好,老实点忍着,明早上哥哥给你找点肉补补,几天就没事了。”
李师师身子急颤,头上的树枝也没法自尽,眼见七个男人围的严严实实,她只能咬牙看向其中一人:
“陈启明,我是曹华的女人,你碰了我,什么下场你自己清楚。”
此时此刻,‘大宋天子’的名字也没‘京都太岁’管用,李师师倒是没慌,瞅准了见过曹华的陈启明。
人群后面的陈启明本就纠结,听见这句话,眼中闪过几丝畏惧,停下了脚步。
刀疤汉子眼神微冷:“一个曹太岁把你吓成这模样?离的十万八千里,他还能把你宰了不成?”
“他...会把我活剥了....”
陈启明吞吞吐吐说了一句,调头就往洞口跑,歇斯底里的大吼:
“来人啦!来人啦!”
两个喽啰脸色大变,持着刀就要追赶,可已经来不及。
溶洞外的营地中,睡下的诸多江湖人被惊动,身着道袍的男子,提着根齐眉棍从窝棚里冲天而起,不过两个起落就到了溶洞门口....
片刻后,两个遍体鳞伤的喽啰被拖了出去。
仇道人脸色微冷,把管事的手下呵骂一通后,才扫视了洞里的几人一眼:
“几个大老爷们,半点傲骨没有,还读书人,读到狗身上去了....”
几个世家子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坐着,继续低头一言不发。
仇道人看起来还算仙风道骨,瞧见李师师吓的花容失色,便将齐眉棍插在地上,蹲下身平淡道:
“李姑娘不用怕,我裘某是出家人,讲规矩,只杀人,不祸害妇人。”
李师师抿了抿嘴,把晕厥的环儿抱紧了几分,靠着石壁坐下,微微颔首。
仇道人点了点头:“别着急,过几天就有人来救你,是生是死,全看你个人造化。”
李师师一愣:“不是抓我去见圣公嘛?谁会来救我?”
仇道人表情平淡,扫了李师师几眼:“圣公何等人物,岂会用这种龌龊计量趁一时之快。”
李师师还想再问,便瞧见有喽啰跑进来,说了句:“老大,国师到了。”
仇道人微微眯眼,不再多说,起身离开了溶洞....
第四百零二章 看英雄迟暮、看红颜白首
连日阴雨席卷江南,也不知要下多久。
半夜时分,泥泞官道上雨水飞溅,百匹轻骑穿过夜色下的雨帘,水珠击打在斗笠之上,顺着蓑衣滑落。偶尔秋风吹过,才会看到蓑衣下雪亮的刀芒。
快马加鞭近三天,疾驰四百余里,总算到了江宁辖境内的溧水县,距离目的地已经不远。
方腊造反的缘故,官道上设卡,昼夜都有官兵驻守。官道上摆着拒马,两个官兵站在简陋亭子里里,持着火把探头观望。
一马当先的寒儿走在最前,取出了黑羽卫的牌子晃了晃,朗声道:
“典魁司办事,闲人退散。”
官兵瞧见后脸色微变,诚惶诚恐的搬开了拒马,让百名轻骑毫无阻拦一穿而过。
黑羽卫出门办事,远比领兵打仗轻松的多,大宋境内畅通无阻,官吏无权过问,沿途驿站也是优先接待,无条件提供物资膳食,各地都有暗桩接应。
这些是薛九全用一辈子时间打造的一个系统,高效简单暴力,只可惜一辈子都没能用在刀刃上,只能维持三千人的规模,干些给皇帝擦屁股的琐碎小事。
曹华骑在大黑马上,马槊挂在靴子侧面。即便身着蓑衣头戴斗笠,也难以避免随风迎面而来的雨水,脸上不停滚落雨珠。
“小郎君,到哪儿了?”
窸窸窣窣,胸口的蓑衣撑开了几分,迷迷糊糊的祝曲妃探出脸颊,雨珠拂面,又连忙把脸埋在了曹华胸口。
曹华左手抱的紧了几分,把漏风的蓑衣合拢,下巴贴着祝曲妃的发髻:
“溧水。”
“哦...”
祝曲妃软绵绵的身子坐在曹华怀里,面对面,坐久了不免腰酸,稍微动弹了下,把脸搭在了曹华的肩膀上。
曹华搂着她的臀儿让她坐的舒服些:“马上就到了驿站,待会就能休息了。”
“到了驿站,更没法休息....”
祝曲妃清醒了过来,略显不满的嘀咕了一句。她长年在江南混迹,对江南绿林自然熟门熟路,曹华出门办事需要向导,她没有考虑便答应了。
结果倒好,向导的作用没发挥出来,侍妾的作用发挥的淋漓尽致。白天赶路共乘一马,晚上到了驿站就伺候人。她都说了不知多少回‘最后一次’,没有半点作用。不答应就威胁,再不答应就用强,都快上瘾了。
祝曲妃终究是个女人,心智再坚定又能如何,除了承受找不到半点法子。眼见又要到驿站了,祝曲妃抿了抿嘴,熟媚的脸颊显出几分不情愿,想了想:
“小郎君,跟你说件事。”
“怎么?”
“我...我怀上了...”
“嗯?”
曹华微微蹙眉,手在蓑衣下摸索,滑过弱软的腰肢腿弯,找到了藏在背后的手腕。号脉这种基本功,曹华作为大宋武夫第一人自然有涉猎,看不出疑难杂症,喜脉还是手到擒来。
祝曲妃脸儿一僵,在怀里扭动了两下,不说话了。
“敢骗我?你是没吃够苦头?”曹华声音微冷。
祝曲妃咬着薄唇,微不可闻的哼了一声:“我和你连半点名分都没有,认真算还是你的长辈....”
“那多刺激。”曹华平淡回应了一句。
祝曲妃抬手在他肩膀上砸了下,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继续絮叨:“你这么得寸进尺,万一那天真怀上,我怎么和人解释?”
“放心,我自有分寸。”
“你有个锤子分寸.....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就冲着我听话会伺候人,是啊,我哪儿比得上你家里的金枝玉叶,在家你得温温柔柔伺候夫人,在我跟前才能无所顾忌为所欲为....我也是个黄花闺女,也害羞、也不好意思,你知道我心里多为难嘛?”
“没看出来。”
“你——”
祝曲妃憋了半晌,似乎是真生气了,偏过头去,不再多言。
曹华用蓑衣遮住她的身子,把她按进怀里。祝曲妃挣扎了几下,没有效果后,也只能开口说起正事:
“江宁一带汇集的江湖人很多,城里面临江港有一堆,乡县上也有,其中比较有名气的属赤山水寨的‘小龙王’张正奇,手下十几条船,长年做跑船的卖买,消息灵通知晓门路,仇道人过来绑肉票,肯定少不了他这条线。”
曹华轻轻点头,朗声道:“先行修整,明日去赤山湖。”
“诺!”
后方的黑羽卫齐声称诺。
祝曲妃在蓑衣下环着曹华的腰,仔细想了想,把脸颊移开几分,望着曹华:
“对了小郎君,仇道人在江南名气颇大,与我打过照面。轻功、枪棒功夫都是一绝,长年干绑票的卖买,基本上都限期七天,过时不候,直接杀人远走高飞,这次有点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江湖人都讲究来去如风,没人会带几箱子银子跑,这次索要五百万两。一万两银子六百多斤重,要装一整箱,五百万两,也就是五百箱现银....”
“现在造了反,大批银票没法兑现,只能要现银。方腊找好了船,等船只顺流而下被方腊的人接手才放人,所以才给这么长时间。”
祝曲妃点了点头,想了想,忽然露出几分狡黠:
“小郎君,你这么厉害,偷偷派人把船一劫.....”
“黑吃黑....这主意不错。”
“我认识的人多,要不我来联系人手,事成你分我一半......三成就行.....好啦,一成,不能再少了.....”
“跟了我,你还想要银子?你的不就是我的。”
“.....”
.......
队伍在泥泞雨地中疾驰,前方出现了驿站的灯笼,幡子随着风雨摇摇晃晃,下方有驿卒等候,瞧见黑羽卫的队伍后,连忙敲响铜锣,打开了马棚的栅栏。
战马都晓得门道,不用人引路便自己跑进了马棚之内,驿卒拿着草料挨个喂食。
黑羽卫卸下斗笠,各自在驿馆内找地方休息,只留几个人轮班值守。
走过大厅来到后方供官吏下榻的房间内,曹华要了热水,浑身湿透有些难受,清洗一下才舒坦几分,换上了干净袍子。
在驿站停下没过多久,驿站外便有人进来,让驿卒进来通报。
曹华披着袍子来到驿馆的大厅,却见身着绯色县令袍子的周帮彦,持着雨伞在屋檐下来回渡步。依旧面容俊朗,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愁容,身后还站着两个衙役。
“周公!”
曹华知道周帮彦在溧水当县令的事儿,对此并不惊奇,走到大门处轻轻抬手,行了个书生礼。
周帮彦表情随和有礼,微微抬手后,便收起了油纸伞交给衙役,随着曹华走入了大厅:
“曹都督,你可算来了,不知您此行可是为了师师姑娘?”
周帮彦和李师师相识多年,听闻老友被人绑了的消息,自然是心急如焚。
曹华拿了盏油灯放在桌子上,用火折子点燃,轻声道:“周公不用担心,方腊的手下不会害师师姑娘性命,我快马加鞭赶来,便是为了此事。”
周帮彦坐在桌前,摩挲着手指,斟酌许久,才幽然一叹:
“我与曹都督只算点头之交,但曹都督的才气,我心中早有定论...”
曹华对坐与桌前,摆了摆手:“诗词歌赋终究是小道,闲时消遣陶冶心境尚可,却难当大用。人之才华当用在定国安邦之上,写几首诗词算什么才子。我也不靠这个吃饭。”
周帮彦一愣,略微回味片刻,便认真点头:“都督高才,此言...”
“此言是听杭州许子凌说的,不是我说的。”
“哦...原来是许公子,怪不得...我就说都督怎么突然变得忧国忧民....”
话说一半,周帮彦察觉不对,咳嗽了一声,回到正题:
“师师性格纯善淡薄名利,我与她相识已久,说到底是个苦命女子,被身份拖累了。以她的才华心智,若是有个清白身份,未尝不能再史书上留下一笔...”
“就凭现在这名声,也能被史书记住。”
“非也,风尘女子,再好的名声也不过千古一笑谈,登不上大雅之堂......师师并非目高与顶瞧不上天下才子,只是不喜欢别人的施舍,才拒人千里。都督以‘苏轼’的名义所行之事,可以说是正合了师师的心意....”
曹华拿起茶壶倒了碗茶,推到周帮彦的面前:“周公,你担忧师师姑娘安危我理解,不过上来就当月老,未免有些过了。”
周帮彦看着茶碗,沉默片刻,终究是摇头轻叹:“都督不是读书人,自然不懂读书人的伤春悲秋。世上最揪心之事,莫过于看英雄迟暮、看红颜白头。师师已经二十三,我作为她不多的知己,除了尽力而为,又能如何?”
曹华想了想:“我先把师师姑娘从贼窝里捞出来,然后咱们再聊这些?”
周帮彦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起身行了一礼,便带着两个衙役离开的驿馆。
曹华在桌前坐了片刻,终究是摇了摇头:
“看英雄迟暮、看红颜白头....读书人说话,就是好听....”
第四百零三章 不动如山,来去如影
宫内朝会后,赵诘穿着闲服,在福延宫书画室内兴致勃勃挥笔作画,书画是赵诘的爱好,空闲时常常画上几笔,以增添乐趣。
今天画得是美人图,赵诘皱眉凝神思索了许久,素笔勾勒,不出多时,一个娇颜如月、身若青柳的美人出现在宣纸上,神形皆似可谓画工超群。
万贵妃端着刚送入京城的贡橘,走到桌前瞄了一眼,便看出画上的人不是她,眼中黯了一下,表情却没有变化。
将贡橘放在桌案上,万贵妃用手拨开,放入赵诘的嘴中,想了想:
“圣上在宫里待的烦闷,为何不出宫走走?”
赵诘持着作画,神情专注:“现在的贼子胆大包天,等曹华回来再说。”
万贵妃含笑点头,随口聊了几句其他,又轻轻蹙眉:“圣上下了三道圣旨,曹华都不回来,实在有点......”
赵诘表情少有的波澜不惊,轻轻抬手:
“不急。”
“哦....”
万贵妃愣了下,显然有些意外,想了想,只是把这件事记在心上,没有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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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溧水的第二天清晨,曹华带着十余名黑羽卫,改道前往赤山湖,其他人则由寒儿带领,去江宁城中打探消息询问情况。
赤山湖距离溧水并不远,快马疾驰不过晌午时分,便到了赤山湖外围。
说是赤山水寨,严格来说应该是个码头,江南河流众多四通八达,赤山湖临近江宁来往方便,商船经常在此停靠卸货或者收购此地的各种特产,江宁城中河道拥挤,真进去的也没多少。
赤山湖的当家张正奇,家里世代船工,因为自幼性格爽朗结交朋友多,慢慢在江湖混了点名声,又熟悉江宁城里的门路,渐渐坐到了现在的家业,手下十几条船,也算是一方人物,有个‘小龙王’的混号。
湖畔的水寨逐年修建,如今有集市、客栈、船港等建筑,里面三教九流的人极多,最近兵荒马乱的缘故,携带兵器行走的人随处可见。
曹华带着一帮黑羽卫,为了防止打草惊蛇,便让熟面孔祝曲妃进去询问,他则带着人暗中跟随。
祝曲妃好久没跑江湖了,如今还有点不适应,用布包着琵琶背在背上,脸上蒙着纱巾,持着纸伞缓步走过集市,直接来到了湖边水寨的一栋宅子外。
宅院门口有持刀的喽啰把守,瞧见有人登门,便开口呵问:
“来者何人,报上名号。”
“杭州铁琵琶。”
祝曲妃眉眼弯弯,很江湖味的回了一句。
不出片刻,宅子里面一个穿金戴银的员外郎便走出来,老远打量几眼,便抬手抱拳:
“祝姑娘,传言你‘无事不登门,登门就死人’,今天过来,莫不是瞧上了张某的脑袋?”
祝曲妃闲庭信步走进宅子,对周边的十几号打手视而不见:
“我过来,是向张老大打探点消息。”
张正奇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笑容不变,只是打量了祝曲妃几眼。
祝曲妃的名声可不好,能在江湖上接暗杀卖买的本就不多,能出名的更不多。祝曲妃敢去杀朱勔还全身而退,身手自然没的说。张正奇混迹黑白两道多年,仇家自然不缺,有被祝曲妃盯上的可能。
张正奇琢磨片刻,虽然对方孤身一人,也没有自持武艺坐到跟前,而是在廊道中看着雨打芭蕉,和气道:
“祝姑娘懂江湖规矩,有的能说,有的不能说,有的值钱,有的不值钱。”
祝曲妃‘咯咯’笑了两声:“我想问仇道人在那儿。”
张正奇摩挲扳指的动作一顿,偏过头来:
“祝姑娘,莫非是城里的几个大户请来对付仇道人的?”
“江湖规矩。”祝曲妃端起茶杯,想起自个带着纱巾,便又放下了。
张正奇背着手来回渡步,考虑片刻:“仇道人的消息,我倒是听说过些许,不过这消息的价钱,可不是一般的贵。”
祝曲妃双眸微凝:“我铁琵琶打探消息,你还敢要银子?”
“......”
张正奇和在场十几个打手,皆是一愣,旋即错愕。
这话也太嚣张了些!你当你是方七佛、谢怡君这种人物?谢怡君来了也得讲规矩,那有这么说话的。
张正奇皱着眉头,仔细琢磨许久:
“祝姑娘,你....出门吃错药了?”
祝曲妃‘咯咯’笑了几声,抬手指了指屋顶:
“我上面有人,你最好老实点,不然....别怪我不讲情面。”
张正奇竟然笑了出来,背着手点了点头:“好好好....敢问祝姑娘,上面有谁?”
宅子里的十几个打手,也都靠近了客厅,手持兵刃面色不善。
祝曲妃略显无奈,又用手指了指上面:
“你不会自己看?”
张正奇一愣,和众打手把头伸出朗道抬眼看去,惊的魂飞魄散。
只见屋顶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十来个身披蓑衣的汉子,安静立在雨幕之中,手中各持兵刃,最壮的一个扛着八角铜锤,比寻常人高出两个头,正中的人则持着丈八马槊,雨水顺着雪亮槊锋滑落,不发出一丝一毫的颤动。
十个人什么时候出现,张正奇一点都没察觉到,此时对方居高临下,抬眼看去如遮天蔽日一般,将庭院众人压的喘不过气。
不动如山,来去如影。
寻常江湖好手岂能有这般风范,张正奇瞧见这架势便知道碰上了硬钉子。
“祝姑娘...你这...”
张正奇脸色顿时和气了几分,目光回到了客厅中,含笑道:“有话直说便是,何必带这么多人过来,我这里庙小,经不起风浪。”
祝曲妃眼中带着几分笑意,平淡道:“把仇道人的事儿,前前后后交代一遍。”
这模样,还真有几分‘京都太岁’的风范,看来都被曹华欺负出经验了。
张正奇脸色尴尬,想了想,也只得含笑道:
“月初,仇道人来过一次,打听城里几个贵公子的行踪,当时我不知道他要做生意....”
“你糊弄鬼?”
“呵呵....看破不说破,最后仇道人便没来过,绑了几个世家公子和一个花魁,索要赎金...”
“藏在哪儿?”
“这我哪儿知道,要是知道早告诉官府拿赏银了....”
张正奇话音未落,便脸色骤变,急急后退。
下一刻!
雨幕轰然炸开,一个蓑衣人跃至半空,手持长槊凌空悍然砸下。
哗啦——
廊道的横梁四分五裂,槊锋余势不减,扫过张正奇的员外袍,直至劈在廊道上,入土三分有余。
瓦片、碎木落下,这一槊之威,似乎连雨幕都给劈开了,快的难以置信。
十几个打手当即退后几步,脸色煞白,连刀都扔了。
张正奇面无血色,站在原地不敢动弹,额头冷汗滑下,只觉得腰带一松,玉质的腰扣一分为二,落在地上发出‘叮叮’轻响。再往前半分,便是开膛破肚的下场。
站在庭院中的蓑衣人斗笠抬起几分,露出一双蛇蝎般的眼睛,未曾入冬,便让人感觉彻骨冰寒。
“小郎君,别生气...”
祝曲妃吓的不轻,急急忙忙跑出来,拉着曹华的胳膊,惊恐道:
“给他个机会,别没事就杀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曹华长槊斜指地面,声音冰冷:
“再有半句假话,你知道下场。”
张正奇身体晃了几下,退后几步,撑着膝盖在廊道里坐下,良久才缓过气来,颤声道:
“仇道人过来时,带了六个人。之后手下兄弟偶然在临江港附近的段家大宅见过他一次,我便派人在附近打探,偶尔可以瞧见几个生面孔出来购置吃食酒水,三天一次,从吃食的份量上来看,里面约莫有二十人上下,还特地买了些清淡吃食,桂花糕、茯苓糕之内,不像是男人吃的,只有一个人的份量....”
曹华安静听完后,点了点头:“有没有其他人打探过这个消息?”
张正奇表情微僵硬,犹豫了下:
“惹不起,不敢说。”
祝曲妃抓住槊杆,有些恼火的蹬了张正奇一眼:“你想死啊?快老实交代,小郎君你更惹不起。”
张正奇脸色发苦,摊开手道:“真惹不起,不然你们走了我还得死,我正经生意人,给条活路。”
曹华收起了长槊,脸色缓和几分:
“她什么时候来的?”
张正奇张了张嘴,犹豫许久,才沉声道:
“早上。”
祝曲妃一愣,有些莫名其妙看着两个打哑谜的男人:“小郎君,还有谁打探这个消息?”
曹华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笑了下,带着祝曲妃两个大步踩着院墙上了房顶,几个起落消失的无影无踪。
“呼——”
张正奇瞧见房顶上的人消失,背后冷汗才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拍了拍胸口,看着地上碎掉的玉扣,小声骂了一句:
“早上来个不讲理的已经够倒霉,中午直接来十个,老子今天是没看黄历?”
小喽啰走到跟前,打量着廊道上方的大豁口:“老大,这谁啊?身手不像个人。”
“老子怎么知道。祝曲妃这婆娘,人缘是真的好,惹不起惹不起......”
第四百零五章 解围
大雨如瀑,山林间杀机重重。
仇道人能担当诱饵,绝非寻常庸手,一根齐眉棍虎虎生风,扫过林间落叶,泥土飞溅,洒向从树干落下的曹华。
铛——
齐眉棍与槊杆磕碰,发出金铁交击般的声响。
仇道人硬接了一下,脚下松软泥土下陷,被巨力压的双膝跪地,咬牙发出困兽般的嘶吼,才堪堪挡住砸下来的马槊。仇道人眼神中全是震撼与错愕,早对曹华的身手有所估计,这一下的力道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双臂如同折断般失去了知觉,虎口已经崩裂见了血。
“国师助我!”
仇道人自知不敌,高声嘶吼。
曹华眼神微冷,不带丝毫迟疑,靴子破空一脚横扫,踢破密布的雨帘,砸在了仇道人肋骨处。
只可惜,围攻的其他三人并未看戏,方七佛丢掉了雨伞,手中长剑刺破雨幕,直至曹华后颈。
曹华强行将马槊往后扫去,脚上的力道大减,只将仇道人踢的扑倒,并未造成重创。
马槊太长,之所以把曹华引到密林之间,便是有限制其发挥的意思。
林子树木太多,丈八马槊难以挥舞,逼退方七佛后便砸在了树干上,震下潇潇落叶。
邓元觉对曹华太过忌惮,没有直接进身,而是乘此机会,以铁禅杖将马槊压在树杆上,全力之下,硬生生在树上压出了一个凹陷痕迹。
“曹贼受死!”
石宝蓄发皆张,双手锤挥舞如风,高高跃起便砸向曹华的头颅。
曹华没能抽回马槊,便干脆利落的脱手,抓住腰间剑柄,只听‘擦——’的一声轻响,寒光抹过了石宝的腰腹,带出了一串火星。
身材魁梧的石宝,早就见识过曹华非人的武艺,知道自己体格大不好闪躲,干脆就在胸腹垫了甲片,以免被曹华一击必杀,这个准备显然救了他一条命。
宝剑直接劈断了石宝腹部的甲片,在肚皮上留下一道剑创,伤口不深,无关痛痒。
方七佛已经跻身而上,身形近乎鬼魅,带着点点剑鸣,削向了曹华的胳膊。
曹华收剑招架,不过眨眼间便是‘叮叮叮—’三声轻响,火星四溅。
曹华手中这柄‘武安天下’的宝剑绝非凡物,削铁如泥,寻常兵器基本上一触及断,可方七佛手中的剑显然也不简单,竟然连个缺口都没蹦出。
方七佛挑开剑刃的瞬间,抬手一掌拍向曹华头颅,轻描淡写,却带着骇人威视。
曹华抬手一拳击在方七佛掌心,却如同砸在棉花上没有受力,继而便觉得一股大力袭来,硬生生将他推了出去,差点没站稳。
曹华手中长剑点在身后的地面,双脚滑出一段距离稳住身形,面色凝重起来。方七佛的身手显然没他厉害,不过相差估计不远,彼此六四之间。加上三个名震一方的好手协助,他还真不一定打的过。
四人与曹华打了个照面后一触即分,已经占据上风,迅速散开堵住退路,手持兵刃小心翼翼的逼近。
曹华持剑静立雨中,目光放在方七佛身上,只用耳朵辨别其他三人的动作方位。
雨水自剑锋滑落在落叶上,方七佛脸色依旧平和:
“曹都督,方某最后问一次,可愿归顺与圣公?”
“就凭你们,不配。”
曹华轻拧剑锋,身形如同猛虎扑食,直接扑向了受了伤的仇道人。
“小心!”
其他三人开口提醒,同时大步逼近。
仇道人脸色大变,没想到曹太岁会一直挑着软柿子捏,肋下中了一脚虽未伤筋动骨,但胸腹翻江倒海免不了,那里敢正面相抗,手持齐眉棍捅向曹华,身形顺势后撤。
曹华身如附骨之疽,瞬息之间贴近,倒持长剑滑过齐眉棍,手肘以奔雷之势再次撞向仇道人肋下。
方七佛动作最快,几乎紧跟着曹华的步伐,长剑急刺想要逼迫曹华收力。
只可惜,曹华面对强敌,从来都是以伤换命的打法,侧身避开长剑,反而加重了手肘的力道。
嘭——
一声闷响,仇道人后背的道袍硬生生崩裂,露出结实紧绷的肌肉,肋下凹陷了一块,一口血水喷了出来。
方七佛一剑刺空,左手顺势一掌便击在了曹华后背。
曹华一声闷哼,借着力道前扑出去,撞在了仇道人身上,两人一起摔在落叶之上。
“呀——”
邓元觉抓住机会,双手持禅杖高高跃起,以开山之势砸下,落点直至曹华的后脑。
曹华连顺手弄死仇道人都来不及,便往前翻滚了一圈,朝着树林疾驰。
只是方七佛谋划良久,早已经算好了能逃的各种渠道,在路上布下了重重陷进。
曹华刚刚跑出林间空地,便踩到了埋在地下的绊绳,反应极快的跃起未曾摔倒,树梢上又有机括轻响,一根合抱粗的原木落下,上方布满铁钉,直接扫到了面前。
曹华脸色微变,强行用手指按在铁钉之间的空隙上,凭借原木落下的力道,把自己推了回去。
早有准备的方七佛等人,乘机跻身而上,手持兵刃指向各处要害。
这一下几乎是死局,曹华想躲开只能抱住原木翻到后方,以原木为屏障格挡。可原木上全是锋锐铁钉,即便在原木上稳住身形,也必然遍体鳞伤。
飒——
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杆长枪破空而来,直刺一马当先的石宝。
枪尖刺破雨幕,破风声急响。
石宝寒毛倒竖,不假思索便放弃攻势,矮身在地上滚了一圈躲开袭来的长枪。
长枪钉在了落下的原木上,让曹华有了接力抓住的地方,曹华借着枪杆的弹性把身体拉起,越过包夹几人的上方,落地已经站稳脚跟,不理会后背的痛处,直接扑向了脸色微沉的方七佛。
瞧见有人协助曹华,其他三人也是脸色微变,方七佛未曾转眼去看,便沉声道:
“谢怡君!”
话落,长枪袭来的方向,身着蓑衣的谢怡君疾驰而来,手持长剑,眼神锋锐,直接逼向邓元觉。
谢怡君脸上不带一丝一毫的情绪,甚至都没去看曹华,直接与相识的三人短兵相接。
邓元觉大惊失色,手持禅杖节节退走,怒声道:
“怡君,你疯啦?杀曹华!”
石宝也是不可思议,谢怡君可是西蜀的反贼,曾在江南学艺,方百花对其有授业之恩,彼此都算交情不错。前些日子还一起围杀曹华朱勔,怎么忽然就跑过来给曹华解围。
方七佛与曹华交手数招,交手的间隙分神沉声开口:
“怡君,你早就投了朝廷?”
此言一出,其他三人都是眉头紧蹙。他们知道谢怡君去年跑去杀曹华,然后消失了半年,包道乙和方兴一去不回,他们也不清楚具体情况,现在想来,可能是西蜀的人暗中通风报信,可西蜀的少当家陈铁铉也死了....
邓元觉短暂思索,便勃然大怒:“杀兄弑师,人人得而诛之,谢怡君,你颇具仁义之名,竟然会成为朝廷的走狗。”
谢怡君脸色涨红,和三人缠斗在一起,沉声道:
“方七佛为图霸业,能杀朱勔而不杀,便不配再提江湖道义,尔等不仁在先,便休怪我不义。”
方七佛心思缜密,略微思索,眼中便是一惊,架开曹华的长剑:
“刺杀朱勔是你安排的?”
“是有如何?”
曹华眼神桀骜,一把长剑破水不进,将方七佛限制的毫无分神的机会。
方七佛眉头紧蹙,显然没想通曹华的动机。不过义军以刺杀朱勔成功的噱头起兵,就不可能把这份深的人心的殊荣还给曹华,知道也没有意义。
两人交手数招之后,黑羽卫的身影已经在树林中若隐若现。察觉没有伏杀成功的机会后,方七佛便一剑逼开的曹华,朝着树林深处飞驰而去:
“撤。”
邓元觉三人武艺远不如方七佛,此时正陷入苦战,闻言如蒙大赦,从各个方向分散逃离。
谢怡君并未追赶,从尚在晃荡的原木上拔出了长枪,准备遁入山林离去。
只是刚跑出几步,便发现曹华咳嗽几声,靠在了树干上,擦了擦嘴角渗出了血水....
第四百零六章 歇斯底里
滴滴答答——
雨珠自云层凝聚,落在树冠枯黄的枫叶之上,又随着树叶一起飘落而下。
曹华靠着树干坐下,摘下斗笠,让雨珠冲刷掉脸上的汗水。
“咳咳——”
后背传来剧痛,右手探入蓑衣摸了下,皮肤刺痛,明显肿了几分,甚至能感觉到巴掌印的轮廓。好在他体格健硕异与常人,普通人挨上这么一下,估计非死即残。
踏踏——
红色绣鞋踩过落叶,沾染了些许污迹,蓑衣挡住了红裙,却难掩那抹艳丽。
“你没事吧。”
平淡话语响起,不带半点情绪。
曹华抬起头来,正瞧见那双冷漠的双眸,高耸的胸脯挡住了些许视线。
“死不了,咳咳——这方七佛不简单,都快赶上我了....”
曹华轻轻笑了下,伸出手。
雨珠落下,击打在修长的手指上,滴滴答答。
谢怡君沉默片刻,蹲下身,拉着曹华的手,把他背在背上,一言不发,朝着树林外走去。
身材高挑,只比曹华矮上一点,背着个男人并不显得别扭。男子的呼吸吹拂在耳畔、脖颈,谢怡君恍若未觉。
曹华缓了片刻,肢体的麻木迟缓渐渐恢复,抬手在谢怡君的腰间上摸了几下。
“呃—”
谢怡君皱了皱眉,顿住脚步,抿了抿嘴,却没有说话,继续行走。
“方才石宝砸了你一下,我看伤的重不重。”
曹华把手探入蓑衣,感觉到谢怡君的腰间滚烫,没有明显外伤,稍微送了口气。
“怡君,放我下来吧。”
谢怡君低头默然不语,雨水顺着斗笠滑落,看不到脸色,只是不紧不慢的前行。
黑羽卫一直在后面追赶,此时已经到了跟前,寒儿跑过来,紧张到:
“公子,你....”
“我没事,去追方七佛,有两人受了伤,顺着血迹追赶应该能找到。”
黑羽卫陆续汇集过来,又在虞候的带领下冲向了树林深处。
曹华扫了一眼,轻轻蹙眉:“祝曲妃了?”
寒儿摇了摇头:“顺着记号找过来,没看到祝曲妃。”
谢怡君此时才淡淡开口:“追方七佛去了,师父性子谨慎,寻常人抓不住她。”
曹华点了点头,问寒儿要来了伤药,便走向了段家大宅。
--------
夜雨连绵,因为方才的骚乱,成片的建筑废墟人去楼空,只剩下几堆篝火默默燃烧,江湖人和乞丐都逃了出去。
谢怡君在街边找了个还算干净的房舍,进入其中,把曹华放了下来。
房屋早已经废弃,没有光线,没有家具,窗户破了用木板封着,地上铺着些茅草,唯一的优点就是不漏雨。
曹华靠着墙壁坐下,从怀里取出了火折子,吹了两下,小屋里燃起了昏黄的光芒。
谢怡君把破旧的房门关上,取下斗笠蓑衣,在茅草上盘坐,拿着伤药的瓷瓶,解开腰间的系带,露出腰间雪腻肌肤上乌青的痕迹。曹华在旁边,她稍稍背过身去,用红袖遮挡,只能看到一个专注的侧脸。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依稀记得刚来这个世界,出门被胸大无脑的反贼打晕吊起来捶,睁眼便瞧见这样一个侧脸,坐在小桌前,处理着腰间的伤处。
眉眼如丹杏,顾盼可生姿,眼神十分锐利,内外都透着英气。
窸窸窣窣...
房屋里寂静无声,只能听见外面的落雨和微不可闻的呼吸。
片刻后,谢怡君没有回头,把瓷瓶丢了过来。
曹华抬手接住,解开了蓑衣和白袍的上半身,露出结实紧绷的肩膀。
伤处在后背,能感觉到,但涂抹伤药不太方便。
“怡君,过来。”
曹华开口叫了一声。
谢怡君没有动弹,只是整理着腰间的衣裙,系带绑了又绑,动作专注,却都在做着无用之功。
曹华叹了口气,沉默片刻,也没有再多说,撕下袍子下摆的布片,将药膏倒在上面,均匀抹平后,凭感觉按在了背后。
“嘶——咳咳——”
谢怡君背对着坐了少许,用手撑着地面的茅草,停顿了下,便缓慢站起身,走到了面前,脸上没什么表情:
“趴着。”
曹华点了点头,把袍子垫在茅草上趴下,看着旁边火折子燃起的昏黄微光。
冰凉的手指触及脊背的皮肤,伤药涂抹在上面,一点点抹匀,带着些许刺痛。
“怡君,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我就是这样给你敷药....”
“闭嘴。”
带着颤音的话语响起,屋子里安静下来。
过了片刻,‘嘀嗒—’的声音响起,滚烫的水珠滴在背上,红袖抬起擦了擦,稍许又滴下一颗。
“...唉....”
曹华想了想,拿起挂在脖子上的玉坠儿,手指摩挲了几下。
谢怡君双肩微颤,抬手想要抢回来,却被抓住了手,用力挣脱了下,却没挣开。
“怡君,有些事情....”
“她是我师父。”
谢怡君再也压抑不住,泪水夺眶而出,脸颊涨红,双眸依旧保持着锋芒:
“她是我师傅啊!...呜...你明知道我喜欢你,明知道我喜欢你....
...为了你,我连杀师之仇都弃之不顾,我出卖兄弟、出卖朋友,利用曾经对我有照拂之恩的长辈....
...我连命都不要,和所有人反目成仇,都是为了你...
...可结果了?我求你不要杀陈铁铉,不要杀方兴,他们是我兄长、朋友,你不管不顾杀了....
...他们活该,好,我认了,我听你的话....
...你要扶持大宋,我听你的,不造反了,让寨子里的人安分守己,不和官府作对等你消息....
...我不顾兄弟情分、不顾江湖道义,连脸都不要,你可曾想过我半点?...
...你知道她是我师父,你知道我重情义,她是我师父啊.....呜呜.....”
谢怡君声嘶力竭,泪如雨下,用手拍着曹华的脊背,一下又一下,情绪激动之下没能控制力道,下手有些重。
曹华咳嗽两声,想了想:“她就比你大几岁....”
“你就是个人渣,混蛋...就当我谢怡君瞎了眼......”
曹华坐起身来,抓住她想要扯断脖间玉坠的手:
“话别说这么重,有事可以慢慢商量....”
“你放开我啊!”
谢怡君近乎歇斯底里,泪水弥漫脸颊,疯狂的挣扎。
曹华强行把她拉到怀里,抱住挣扎的胳膊,将脑袋按在自己的胸口:
“好好,我人渣混蛋,丧尽天良无恶不作....唉,刚来的时候,我其实挺想跟你一起浪荡天涯,但呆在京城越久,牵扯的人和事就越多,最后直接陷在里面没法脱身.....你给我挡箭的那次,我就看上你了....”
“你闭嘴!”
谢怡君奋力挣扎了几下,脸颊贴着曹华胸口,泪水打湿挂在脖子上的玉坠:
“你就是个骗子,只会口花花的骗子,你放开我....”
哭诉不断,气息不稳,连挣扎都提不上力气。
哭声越来越大,最后只剩下语无伦次的呜咽。
曹华沉默了许久,忽的抬起手来,在谢怡君的脖子上敲了下。
谢怡君哭的撕心裂肺,毫无防备,察觉到为时已晚。
她只来得及抬头,愤怒望了曹华一眼,眼圈通红泪水朦胧,说出了短促的:“你敢!!”后,便软到了下去。
“我有什么不敢的...”
曹华摇头苦叹,把谢怡君放倒平躺在袍子上,解开了红裙的系带。
一席红裙半褪,温软香腻,润如珠玉。
摇曳火光点缀傲然风景,忽明忽暗,散发着腻人气息。
曹华打量几眼,终是狠下心肠,用手指在丰润紧绷的腿-间拧了下,然后取出佩剑,割破了手指,在谢怡君臀-下的白袍上涂抹了些许血迹。
做完这些,曹华盖上了火折子,忍着后背伤痛躺下,以胳膊为靠枕,让谢怡君躺在身侧。
偏头看去,光线昏暗,娇美脸颊依稀可见,近在咫尺。英气的峨眉轻轻蹙起,泪珠儿依旧挂在眼角,昏睡中依旧本能的挣扎着,葱白玉指攥紧,睫毛颤颤巍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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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汴京城内有‘汴水秋声’之称的林园之内,正在举行着寿宴,过寿的是当朝太师蔡京,连各地的藩王郡守都拖人所来了寿礼。
蔡悠招呼完了几个长辈,缓步来到园林一处别院之内。
别院中都是女客,豪门夫人和几位公主都在其中落在,赵天洛正与熟识的郑国公夫人闲聊。
蔡悠打量几眼,便进入了别院的一间厢房。
万贵妃身着华服在其中就坐,瞧见蔡悠过来,起身微微福了一礼:
“蔡公子。”
蔡悠闲庭信步在屋里坐下,表情随和:
“贵妃叫我来,有事相商?”
万贵妃禀退了伺候的宫女,待四下无人后,才在软榻旁坐下,端起了茶杯:
“前几日,圣上在宫中作画,画的是李师师。我问起连下三道圣旨曹华拖延返京的事儿,圣上说了句‘不急’,蔡公子可知其中缘由?”
蔡悠目光微凝,手指轻敲桌案,仔细琢磨了片刻:
“李师师去了江南,听说出了些岔子,曹华应当是去办事了。”
“哦...”
万贵妃做出恍然之色,手持瓷杯挑开漂浮的翠绿茶叶,轻笑道:
“圣上对师师姑娘,倒是真的上心.......不过,家兄前些日子来信,说朱勔身死当晚的宴席上,倒是发生了些趣事,好像是曹都督喝多了,做些了出格的事情....”
蔡悠轻轻蹙眉,看了万贵妃一眼,少许,点头轻笑,起身缓步离开了房间....
第四百零七章 你怎么能这样
沙沙夜雨,秋风满街。
不知过了多久,淡淡的暖意环绕周身,谢怡君从迷迷糊糊中睁开了双眸。
木板遮挡的窗户透出了朦胧微光,看不出是凌晨还是傍晚。
深秋微凉的空气侵扰着脸颊和秀足,屋中没有光线,只能感觉到身上盖着的裙子和脑后垫着的结实胳膊。
“呜——”
神识尚未完全清醒,谢怡君便察觉到一只大手放在身上,抓着右边的胸脯,腿-根处传来难以言表的痛处。
谢怡君脑子里瞬间空白,迟迟没有回神。
“醒了。”
男人的声音回响耳畔,温热鼻息喷在脸颊上。
谢怡君她偏过头去,便瞧见一张熟悉的脸近在咫尺,带着几分亲和笑容。
“你——”
谢怡君如遭雷击,眼中有不可思议、有羞愤难当,还有一抹浓浓的哀色。
稍许过后,谢怡君慌乱挣脱男人的胳膊坐起来,将一身雪腻暴露在秋日微凉的空气中。
丝白如锦缎,傲人的曲线近乎无暇,肚兜下的沉重负担并没有下坠,反而随着起身的动作轻弹了两下,带起阵阵浪涛。
谢怡君慌了神,浑身忍不住的颤抖,和寻常失-身的女儿家没有半点区别,合上裙子坐着不知该如何是好。嗫嚅嘴唇,半晌没说出话来。
曹华叹了口气,抬手想把她拉过来。
“呜呜——”
谢怡君泪如雨下,慌慌忙忙的移开,低头便瞧见了垫在茅草上的白袍,上面有一点血迹,极为刺眼。
“你——呜呜....”
谢怡君站了起来,紧紧抱着胸口摇头,少许,站不稳又蹲了下去,只是埋头抽泣。
曹华坐起来,叼着根茅草杆:“别哭啦,第一次都这样...”
“我...杀了你这奸贼!”
谢怡君抽泣少许,猛然抬头,身如猎豹般弹出,却又感觉到腿-间的莫名痛处,心神慌乱之下,没能摆好架势,重心不稳直接扑倒了下去。
曹华张开怀抱接住她,用手箍住胳膊让她没法动手。
谢怡君绣鞋在茅草上蹬着,雪白的脚踝若隐若现,语无伦次只能发出‘呜呜—’哼声,双眸如同母狮子般,恨恨盯着曹华,却挡不住眼角的泪水。
“我不是人,我知道你要说这句,不过现在已经这样了,没有后悔药.....”
“你不是人...你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呜呜....”
“你跑了也没用,过两个月就怀上了,你肯定不会把孩子打掉,生了孩子你没法和人解释,遭人白眼,还得一个人孤苦伶仃为我养孩子....”
“你做梦!”
谢怡君听的浑身颤栗,死死瞪着曹华,只是委屈已经盖过了愤怒,慢慢压不住哭声。
曹华叹了口气,抱紧了几分:“你能狠心心肠隐瞒真相,可过几年孩子长大,问你‘娘亲,我爹是谁,我怎么没有爹爹’,你怎么办?心里肯定又心疼又不忍,还是只能带着孩子跑过来找我....”
“你闭嘴啊...”
“把孩子带到我跟前认了爹,你肯定也舍不得抛下孩子离开,最终还是只能安定下来过日子....”
“呜呜...”
谢怡君终于是扛不住,想要抬手打几下,却挣脱不开,只能轻声抽泣,目光移向了别处。
曹华絮絮叨叨的编故事,怎么悲情纠结怎么来,把各种可能性都给絮叨一遍。
谢怡君时而摇头,时而斥责几句,可此时此刻又能如何,泪水似开了阀门,控制不住,委屈和揪心,甚至冲淡了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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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逐渐放亮。
轻柔脚步由远及近,破旧木门发出‘吱呀—’声响。
话语和抽泣戛然而止。
谢怡君的表情瞬间收敛,用力挣脱,抬起袖子擦了擦脸颊,沉默无言的站起身来,望向屋子角落,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珠。
祝曲妃小心翼翼打开房门,探进来半个身子打量几眼,才讪讪笑着进入屋里,关上了房门。
“我跟上了仇道人,没被发现,肉票藏在乌纱岗。”
祝曲妃熟媚的脸颊满是局促不安,轻手轻脚的走到谢怡君身旁,拉了拉她的袖子。
谢怡君抽走了袖子,不言不语。
祝曲妃咬了咬下唇,恶狠狠瞪了曹华一眼,然后步伐轻柔走到谢怡君的正面,带着几分愧疚:
“怡君...我...我真不是故意的....在徐州,他...他对我用强,我又打不过他....”
曹华摊开手无话可说。
祝曲妃又急又脑,再次嗔了一眼,才继续缓声道:
“他小时候就和我认识,我...我其实也没反抗....事后才知道你和他定了情,我也后悔,本来想和他划清界限,可是...可是他不让....你要是记恨,就记恨我好了,我可以离开藏起来,让他找不到...”
谢怡君身形笔直,情绪慢慢收敛,略显压抑的说了句:
“师父,我不怪你,怪他。”
“是啊。”
祝曲妃连忙点头,拉住谢怡君的手:“嗯...其实也不全怪他,我自幼流落江湖无依无靠,遇上他这么厉害的男人,自然是喜欢上了......其实吧,我比你大六岁,你来江南的时候十四,我也才二十。半点功夫没教过你,衣食住行都是你伺候我,还坑了你一大笔拜师礼,算个什么师父....”
谢怡君把头转过来,居高临下看着羞羞怯怯的祝曲妃:
“他是不是威胁你,让你给他说话?”
“是....也不是...反正,其中关系一时半会说不清楚...”
谢怡君双眸微沉:“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语气有些凶。
祝曲妃抖了下,被徒弟训斥,羞愤与难堪充斥心头,左右为难之下,话语也带上了哭腔:
“我能有什么办法?起初不知道你和他的关系,看上他又不是我的错.....和他划清界限他不答应,不当你师父你不答应,又不想把你们拆散,把我夹在中间,我能怎么办?你想骂我就骂好了,反正你们俩我都得罪不起.....”
谢怡君沉默片刻,睫毛轻轻颤抖,呼吸起伏了许久,终是幽幽叹了口气。
祝曲妃拉着她的袖子,柔声道:“怡君,要不....就这样吧....”
谢怡君没有说话,却也没有挣脱开。
而罪魁祸首曹华,此时站起了身,提起佩剑走向门外。
谢怡君眼神微冷,带着几分羞恼,下意识的推开几步,抱住了胸口。
“你去哪儿?”异口同声的质问响起。
“有公务在身,去乌纱岗。”话音落,人已经消失在房间之中。
谢怡君抿了抿嘴,等待脚步声消失了,才抿了抿嘴,声音带着几分颤意:
“走吧。”
祝曲妃脸颊上满是纠结难堪,曹华走了反而轻松几分,拉着谢怡君的手,柔声道:
“怡君,你别耍性子跑了,你走了我也没脸活了。唉...其实现在都没脸见人....他其实很喜欢你,在徐州的时候,是我先勾搭他,他对我拒之千里,起初我还以为他是真的不近女色,最后才发现是你的原因......”
谢怡君没有言语,只是回头看了看屋里铺就茅草的地方,眼中有怒意有羞愤,迟疑少许后,便低头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