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借钱偷渡香港
进吉在劳改场表现好,减了刑,提前释放回了家。一个影响他人生的决定是在牢里产生的,这个决定成了他以后的转折点。那时他还在牢房里,他认识许多被抓回来的偷渡客。他们在他面前眉飞色舞地讲述香港,香港是如何的好,赚钱是如何的容易。在香港打一天的工,等于在家的农民一个月甚至一年的工分。发财到香港,这种思想深深烙在了这些青年农民的脑海里。他们还跟他讲述他们偷渡时惊心动魄的故事。他们说他们出去了还要去,不到黄河不死心,不到长城非好汉。只要他们能够跨过那道铁丝网游过深圳河,他们就成功了,到达了另一个世界,一个繁华精彩自由的世界,一个充满生机充满了阳光和希望的世界,就成为了香港人,做香港人。进吉心里也萌生起偷渡到香港的**。这种**到他走出监狱时异常强烈。他下定决心,不管有多大的困难,他都要去香港。可是,一旦计划实施,他首先遇到的就是钱的问题。要偷渡到香港,先要坐车到惠州,然后再转车到宝安县。进了宝安县,离香港也就近了。进吉不可能带上馒头走上两三个星期到宝安,而且到了宝安县也不能一下就偷渡深圳河。在宝安县需要观察边防河面等情况,还要准备一些干粮。总之,偷渡香港也需要钱。进吉刚从劳改场出来,身无分文,要实现他自己的理想,他要想其它的办法。
一天晚上,进吉看父母不在,他拉着妹妹秋萍进房间说:“秋萍,你存有多少钱?”
秋萍被问得一头雾水,心里纳闷,不知道哥哥要钱干嘛?
进吉又追问:“你有没有?”
“不多,才**块钱。”
进吉很失望,“**块,这么少。”
“大哥,**块钱你还嫌少?这是我一分一分积的,不知道积攒了多少年。你要这么多钱来干嘛?”
“你不要问。大哥需要一笔钱。”
“又不知道你要来干什么?我去哪里找钱。”
“你帮我想办法要,跟妈要,要多点。好妹妹,你这次帮大哥的忙,大哥一生一世都感激你,没齿不忘。好吗?”
“你也真是的,一分钱没给过妈,还打妈的主意。我不敢跟妈要,要要,你自己去要。”
“好妹妹,我不管,你一定要帮大哥。不帮我就死定了。”进吉死缠妹妹。
“没这么严重吧,要死要活的。你说实话,告诉我,你要钱干什么?如果是做非法的事,我那点钱一分都不会给你。”
“哪里是非法的事。”进吉笑道,“说实话就说实话,也不怕。我想去偷渡香港。”
“什么,你要去偷渡香港?”秋萍惊奇地看着大哥。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也不是我第一去偷渡,你打听打听,哪个村寨没有几个偷渡客?我去又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说的这么轻松。”
“不是轻松。秋萍,你也别把这事看的像是杀人放火一样,不过去香港那边打工赚钱吗。你想想,大哥不走这条路走哪条路?我是无路可走。坐过牢房的人,还能做什么,在农村死耕田啊,打死我都不耕田。求你了,秋萍,这事只有你可以帮到大哥的忙。你是哥最信任最亲的人,大哥到那边发达了,不会忘记你的。”
“算了吧,发什么财。我担心的是你这样做太冒险了。哥,爸妈知道了不知道又要伤心多久,要掉几斤肉。如果真的出事,你叫我如何跟爸妈交代?”
“不会出事的。你别告诉爸妈。”
“你这么做,早晚要知道的。”
“知道我已经到香港了,怕什么。”
“你当然不怕了,天塌下来,你都不怕。”
“好妹妹,说了这么多,你肯帮大哥的忙了?”
“我又不是开银行的,想帮你也帮不上。”
“你就不会想其它办法了,比如向妈借”
“又打妈的主意了!”
“我是打个比方,”进吉笑说:“比如跟朋友同学借都可以呀。”
“我没那个脸。”
“好,”进吉抓住秋萍的肩膀说:“好,大哥无论有钱没钱,我都要去香港,哪怕是走着去,我也要去。你放心,不管怎么样,你都是大哥最好的妹妹。”
秋萍直感到大哥的手在颤抖。她知道大哥是在用心求她,一个男子汉在无奈的情况下求一个弱小的妹妹。大哥的性格她知道,他要做的事情,谁也阻挡不了,任何困难都吓不到他。她虽然反对大哥去冒险,但他决心要去,她也不能害了大哥,他们是兄妹啊,血浓于水,兄妹的感情超过一切。她在心里喊道,大哥呀大哥,谁叫你是我的大哥呢,我不帮你,真的没人肯帮你。
这几天,秋萍都为这事苦恼着。心里越是想着这事,就越有事情要发生。她洗碗一不小心,胳膊肘碰到一摞碗,乒乒乓乓,碗碎的碎,破的破。自发看见地上的碎碗,气的瞪园着眼睛,骂道:“想出嫁了是吗?要把家里砸碎啊!”
惠兰帮着秋萍收拾碎碗块,说“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家里穷的只有这吃饭的家伙,你还要把它打碎。哎,也真的不知道你心在哪里。”
秋萍一句话都不敢说。
进标是在父亲的火上浇油:“不就几个破碗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你······你说什么?”父亲气得嘴唇哆嗦。进吉的事刚完,一家人跟着吃了不少的苦,这会儿进标又说出这样的话来,他被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这个没用的败家子说话多么轻松,“几个破碗,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年轻人啊,不懂得什么叫珍惜财物,什么叫做勤俭持家,什么叫做苦啊。家里有钱吗?没有。生产队那点工分,一年到头还不够买油盐酱醋。就是有钱,也不能大手大脚地花。他看不惯现在的年轻人,他们这一代的人太苦太苦了,吃着野菜过来的,没有人能够理解他们,只有他们自己把苦埋在心里。
惠兰说:“让你们几个理家,就是有金山银山都要被你们败掉。”
【十四】和情哥哥看戏
秋萍后悔莫及,都怨自己老想着钱的事。晓燕看见她这些天来闷闷不乐,也在问她是怎么回事,这事当然她不能够讲给晓燕听。
下课的时候,晓燕对秋萍说明天晚上有一张戏票,去看看戏吧,也许看了戏心情就不会那么郁闷了。秋萍说就一张吗?她原想一张戏票一个女孩子去看没意思,有多一张她和她大哥去看。晓燕神秘地说,放心去吧,不会让你孤单的,随后又在她耳边小声地说:“我哥也去,他等你。”秋萍脸一红,用手捶晓燕,说:“你真坏。”
秋萍把要看戏的事告诉进吉,他想要大哥陪她去镇上看戏,这样爸妈也放心,进吉说好。这镇上的影戏院坐落在解放街,是家露天影戏院。这条街原来是一条很狭窄的小巷,解放后政府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把它改造成一条宽五米的商业大街,土特产综合商店,陶瓷店,邮电营业所,图书馆,新华书店还有县文化馆都在这条街。解放街的中段再建坐影戏院,这无疑是给解放街锦上添花,增添了街道的魅力,也增强了长安镇作为县城的文化中心地位。
陈雨翔家在镇上,吃了晚饭,早早就来到影戏院门前等秋萍。影戏院门前卖香烟瓜子花生冬瓜糖的小商贩不停地吆喝,三三两两的观众从影戏院旁边的的小门走进去。雨翔来早了些,戏要八点钟才开始演出。他听晓燕说秋萍最近不知道怎么了,一脸忧愁,有什么心事又不愿意跟她说。他想邀她出来看戏,看她是否愿意说出她的心事,他愿意替她分担忧愁。他不断地张望,盼望她能快点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尽管天气有些冷,他握着戏票的手心还是出了汗。他感觉不到北风吹来的冷,倒觉得凉快。他的心又焦急又烦躁。他有些后悔叫秋萍一个人来看戏,他没想到她是一个女孩子,晚上要她从农村到镇上来看戏。但此时,他更希望她能来。他相信秋萍一定会来的,她不会害怕的。他相信秋萍和他一样深深爱着对方,时刻都在想着对方。雨翔越是想念秋萍,心里越是急;心里越是急越容易看错来人。几次他把别人当成了是秋萍,搞的别人骂他是神经病。
这回是真的,秋萍来了,不会错,雨翔远远就看见她了。他心里激动起来,跑过去迎接她。秋萍和她大哥来,雨翔刚才那点激动和兴奋一下子没有了,他不清楚秋萍跟她大哥来是什么意思,他想要的是两个心上人一起看戏,不想别人插在中间,哪怕是她哥哥。虽然心里不爽,但他又不能说出来,他只有大方地说:“大哥,我去买多一张票,你等着。”
“不用了。”进吉拉住雨翔,说:“你和秋萍一起去看吧,我在外面等你们散场。快去吧,关门就进不去了。”
雨翔只好跟着秋萍进了影戏院。
戏已经开场了,戏台上演的是汉剧包公戏中著名的一出《包公智斩鲁斋郎》。看戏的人多,这比看电影还要热闹,看得懂看不懂的都来看,凑个热闹。戏不是天天都有的看,农民看戏还要有空闲,因此农忙一过,镇上有演戏就热闹了起来。这露天影戏院和现在的影戏院不同,没座位号,进来的自由自在,随便找个地方坐下,几个熟人朋友或者亲戚,想看就看,不想看就闲谈,磕瓜子,吃零食,打情骂俏的尽有。而看电影就不同了。你说话大声点就会影响别人,别人就会有意见。
雨翔和秋萍找到后面离人群较远的石凳,雨翔要坐下去,秋萍忙拉住他不让他坐下,她从口袋里拿出两本旧杂志,说:“垫上,石凳凉着呢,别坐坏了······”秋萍不好意思说出那个词来。雨翔明白她的意思,从她手里拿过杂志放在石凳上,然后才坐下去。他俩对于看戏并不热心,台上演的是什么戏都好,似乎和他们没有什么关系。他们只想在一起,静静地感受对方的温情,享受对方给以的爱。
雨翔紧靠着秋萍。充满青春女性气息的秋萍,让雨翔心旌摇曳,他忍不住轻轻地吻了一下秋萍的脸庞。秋萍忽然被雨翔吻了一下,她的心又喜又紧张,脸上早已红遍,好在是晚上,没有看得见,要不然会说,她的脸怎么比早晨的太阳还要红?雨翔趁机抓住秋萍的手,让自己的手温暖她的手。从她的手上,他感受到她心事很重,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想知道。
秋萍确实是心事重重。今晚要不是大哥帮她在父母面前说话,她还真的来不了。进吉说他想到镇上找工作,又不知道要去找谁,秋萍说她认识一些人,可以试试看给大哥找工作。父母都知道女儿有同学的父母在县里当官,秋萍肯帮这个不争气的哥哥是好,于是也就同意他们兄妹俩晚上去镇上,惠兰还给了些钱叫秋萍买些水果去人家家里,秋萍答应了,这才来到镇上看戏。她知道她是在骗父母,但这也是为了大哥。来的路上,进吉还跟她提起钱的事,他要她想办法借到钱,哪怕是跟同学借。秋萍明白大哥的意思,也体谅他的心情,但叫她如何开的了口呢?进吉说,有什么开不了口的,他不是很爱你吗?你向他开口借,他会想办法的,又不是很多的钱,三十几块钱,哪个男人拿不出来?如过他没有这么多,他也会想办法向别人转借的。如果他不爱你,什么都不用说了。爱你,会为你着想,会为你去想尽一切办法帮你,这才是你需要的人,是你可以依靠终身的人。
雨翔虽然知道她一定有什么难解的心事,但他并不知道她是为了钱的事愁眉锁眼,他还以为是他们俩的关系被她父母知道她很为难。他爱秋萍,爱她一生一世,爱她一万年。无论是谁,都拆散不了他们。他可以为她去生,去死,去做任何事。秋萍啊,我未来的爱人,你有什么心事,告诉我吧,让我去承担,让我去解决,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为了你,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去。“萍,我觉得你有许多话要对我说,但你又不肯说。说出来吧,不要压在心里。有什么天大的事,我们一起承担,我们一起去闯,好吗?”
“不,不行!”秋萍心里很矛盾,一边是“行,你一定要这样做。”,另一边是“不行,你不可以把你心中的痛苦给了你心爱的人,去伤害他,为难他。”兄妹,情人,亲情,友情······对她是多么的重要,比金钱还要重要,她不能为钱而失去他们。
“请原谅我,翔,不要逼我,我真的受不了。”
“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你这样难受?你想想,我不问你,你心里就好受了吗?如果是这样,我就不问你。恰恰相反。你以其埋藏在心里,让它像魔鬼一样不断地折磨你,也折磨着我,还不如说出来,让我们一起去面对。你放开来想一想,不要钻牛角尖,也许事情并不像你想象的这么复杂和困难,而是很简单,很容易办的。不管你说的是什么,我都不会怨你,只有和你站在一起,支持你。说吧,不要害怕。”
秋萍被雨翔的话感动。确实如此,这件事不说出来,不仅在折磨自己,也在折磨着他。他是爱她的,为她可以做任何事,哪怕粉身碎骨,因此不要说借点钱这点事,他一定会竭尽全力帮她的忙的。秋萍刚要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只见雨翔的母亲正在台上,便闭上了嘴,眼睛看着戏。
【十五】酒鬼见色鬼
夜晚的小镇很静,除了戏院里传出的唱戏锣鼓声外,没有其它声音。街道冷清了下了,两边的商店早已打烊,吊在屋檐角上的白炽灯被风一吹,摇来摆去,地面上的斑驳不清的光影也跟着晃动起来。进吉抬起头仰望深邃的天穹,广袤的天穹闪烁着稀疏的星星,他心道,哪颗星才是他,他有可能在吗?
突然,进吉被一个人撞到了他,撞他的人还骂道:“滚开,别挡了你大爷的道。”进吉心里陡然间冒出一股无名火,你走你的路,我看我的星辰,井水不犯河水,可是你偏要来惹我,岂不是闲得无聊摸老虎的须找死啊!进吉转过身来,不由分说,伸出手揪住那人的衣襟,挥出右拳就要打去。这个时候,早有一股呛人的酒味直袭进吉的鼻孔,进吉直想作呕,心道原来是个酒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必与酒鬼计较。欲待放手,一瞧那酒鬼面目,不禁呆了,这人竟是自己的舅舅,于是忙放开了手。
“阿舅,你怎么喝醉成这样?”进吉问道。
“我没醉。”鲁金富推开进吉,“谁说我醉了?不信,好,怎么再比一比,看谁行,不喝的是王八乌龟蛋。拿酒来。”
“阿舅,你真的是醉了。”
“笑话,老子是酒仙,能喝得醉吗?咦······”鲁金富爪爪头,不明白地问:“你刚才叫我什么?”
“阿舅。”
“阿舅?哦,阿舅,”他极力思索了一会,忽然笑道:“阿舅,没错,你是我的阿舅,小舅子。小舅子。”金富高兴地叫着。
“错了,阿舅。”
“没错。你是我的小舅子。”
“你这个酒鬼,不跟你说了。”进吉气得不理舅舅。
金富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步履蹒跚地离开进吉向东走去。他今晚在聚丰楼饭店喝了许多的长乐烧酒。开始的时候他自斟自饮,用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桌边,嘴里还哼着叫人听不清的山歌。酒客们都认识他,知道这个破落户又在想女人了,便过来逗他。一个酒客说:“你呀,真没意思。完了,老婆没了,你还有啥意思呢?男人啊,没了老婆,就等于走到头了,知道不知道?”另一个说:“我知道,他呀,早就有相好的了。不然,这么多年了,他那东西憋得爆开来不知多少回。”食客听后都在哈哈笑,连掌柜的站在一边听到也笑了。鲁金富涨红着脸,“谁说我憋坏了?”这个说:“知道你有。说说给大伙听,你的相好有多大?不会是又老又丑没人要的老太婆吧?”金富急道:“我没有。”那个说:“哎呀,男人有相好的有什么大不了的?告诉你吧,我不只一个,有两三个,黄花闺女,十七八岁,漂亮的很呢。你要不要,我介绍一个给你?”其他的酒客争着说:“我要我要。介绍一个给我。”金富壮着酒胆,认真地问:“你说啥样的女人?”那人说:“甭提了,像你这样的单身哥,又有钱,想要女人还不是容易。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我就给你介绍什么样的女人。寡妇?老富婆?年轻的黄花闺女?”金富越听越真,心血翻涌,端起酒杯,仰头一口把酒倒了下去,那人又给他倒满。那人又说:“喝吧,喝了给你做媒。男子汉,大丈夫,酒是男人的爹,酒是男人的胆,喝了它,天不怕,地不怕,娶个好妹妹,接下咱的种,还有什么好忧愁,还有什么好顾虑!”金富被他这么一说,又被众人劝着,连灌了两瓶长乐烧酒下肚。这下可好了,金富的肚子里真的冒起了火,开始说些颠三倒四的话来了。食客们乐得开怀大笑,他却以为别人是在哭,可怜他没老婆,又养了个傻瓜儿子。尽管这几年他老的很快,牙齿也接连不断离开他,可是他的心并没有老,他还需要女人,对女人的需要,他似乎比过去更加强烈,更加迫切。他抓起酒瓶,一边咂一口,一边走出饭店,大叫痛快痛快。在影戏院门前碰到自己的外甥,金富也认不出来了。他本想回家,可是他这个时候哪里认得出东南西北,只任凭自己的一双脚走,走到哪里是哪里。
戏已经散场了,夜晚的小镇越来越静。北风吹来,金富清醒了几分。他走着走着,走进了一条小巷,这条小巷的一边是西山公祠,现在是长安公社的一部分。魯金富走到小巷的一个窗户下时,“砰”地一声陶瓷落地破碎的声音吓了他一跳。他停下脚步,心道奇怪,便贴近窗户想看清楚里面是怎么一回事。可是窗户的门紧闭着,屋里又黑又暗,他什么也看不清,只听见有悉悉挲挲的声音。他心想屋里可能有贼在偷东西。
不理他。金富刚走了一步,又停了下来。心想,不行,不能不理,让我碰见了,还能不管?这贼也够大胆的,敢进公社的大院里偷东西,不知天高地厚。他借着酒气,胆子忽然大了起来,他一定要抓住盗窃国家财产的贼,为民除害。于是,他绕过后院,走到东边的围墙下,爬了上去。围墙并不是很高,但对鲁金富来说,平时要翻过这道围墙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可是今天晚上,他竟轻而易举地翻过了围墙进入公社的大院,真是不可思议。他来不及想这么多,满脑子里想的都是如何抓到小偷。他想不用一会儿的功夫他就可以在公社的大院里抓到一个小偷,这一下人们会怎么看他?人人都会说,金富,行啊,想不到你还有这心,有这本事,了不起,今后谁还敢瞧不起我鲁金富。他一边想入非非,一边估摸着小偷所在的房间。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走到一间房屋前他停了下来,听听屋里有没有动静。当他确定小偷就在这间房间的时候,他轻轻一推门,门竟然被他推开了一条缝,他心道这贼也太猖狂胆大包天了,偷东西竟敢门也不用闩上。鲁金富钻进门里,他从墙角摸到一把扫把,然后紧紧抓住,一边警戒着屋里的动静,一边用一只手在墙壁上找电灯开关线。当他摸到电灯开关拉线时,他用力一拉开关线的同时,大喝一声:“小偷,滚出来!我看见你了。”
犹如晴天霹雳,这屋子突然亮堂起来,又有人大喝一声,早吓坏了两个脱得精光正在床上施**的男女。鲁金富也是万万没想到他忽然间看到了这一幕,顿时傻了眼,不知是进还是退。
还是床上那男的老道,只被惊吓一会便醒过来,立刻穿上衣服起身下床,走到鲁金富面前给了他一巴掌。鲁金富被这一巴掌也打醒了,定神一看,吃了一惊,眼前站着的人不是别人,竟是公社书记王三喜。
原来这间房间是公社的电话总机房,当天晚上由苏小兰值班。苏小兰原是个农村姑娘,因为长得漂亮,脸皮白里透红,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顾盼流萤,十分动人,留着一条又黑又长的辫子,像个美丽的北方姑娘,王书记一见就像丢了魂似的,天天想着她。有一次,王书记趁着下乡的机会,对小兰的父母说要把小兰安排到公社工作,问他们愿不愿意小兰离开家。小兰的父母听后高兴的不得了,母亲说他们苏家不知道哪世修来的福,竟有公社书记这样的大官肯帮他们家,让小兰工作又吃上皇粮,阿弥陀佛。王书记把小兰安排到电话总机室工作。苏小兰那会儿刚初中毕业,是个纯真的少女,王三喜对她恩威并施,没几个月,王三喜便把小兰纳入了自己的怀抱。这天晚上,恰逢小兰值班,王三喜难耐漫漫长夜,离开了家里溜进了电话总机室。也是他心急如火,满脑子想的都是美人,如何如何早早甜甜蜜蜜入港,进了房间顺手关上门就迫不及待扑向小兰,却没把门闩上,让鲁金富轻而易举地进来了。
王三喜并不认识鲁金富,打了他一巴掌后问:“你是谁,来这里干什么?”
“我······我没干什么。”鲁金富胆怯地回答说。
“没干什么,那你看见什么了?”
“什么也没看见。”
“好,你没看见就好,看见了,我挖掉你的双眼!今晚的事你说出去,我也割了你的舌头。”王三喜伸出两个手指在鲁金富眼前比划,吓得鲁金富直打哆嗦。“还不快滚!”
鲁金富愣了一下,立刻明白了。是啊,他早就该走了,这算啥事。可是,他心里总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还不想让他走。他不知道今天晚上是怎么一回事,让他见到了什么鬼,不吉利啊不吉利,这样的事都让他看见了,要倒霉的,一生人都要行衰运的。本地有这样的风俗,遇到不吉利的事情要向当事人讨条红头绳。对了,金富心里豁然开窍,知道自己少的就是一条红头绳。讨根红头绳的念头战胜了他对王书记的畏惧。
“红头绳。你还没给我红头绳呢。”
王三喜一听,气得嘴都歪了,瞪大眼睛,看着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好大胆啊,哪里蹦出来的家伙,公社里有谁跟我这样说过话?要红头绳,分明是在要挟他王书记。哼,六月的斑鸠,不知春秋。不给点颜色他看,不知道我王书记的厉害。“好,你叫什么名字?”
鲁金富以为王书记答应给红头绳了,于是不假思索地说:“鲁金富。”
“好,跟我到派出所去领。”
鲁金富一听说派出所,吓得屁股尿流,哪里还敢讨红头绳,连说不用了不用了,转身就走。鲁金富最怕公安,见着他们向他走来,他就会立刻避开绕道避免和公安相遇,更不要说要他去见公安了。他照着来路回去,想翻过墙却爬不上去,回头看看王书记。王三喜招手指指大门,叫他从大门出去,王三喜已经给他开了大门。
鲁金富回到家里,越想刚才在公社里看见的事就越生气,但他又豪无办法,谁叫那个人是王书记呢。
这股窝囊气一直憋在心里头,闹得过年都没安心。
【十六】小兰投河自尽
春天阳光明媚,天气暖和,鸟语花香。在这样的季节里,什么样的忧愁都可以放在一边,暂且把自己融入这美好的大自然风光之中去,得到一番享受。鲁金富和往常一样,又到了河边的榕树下跟人下棋。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跟人一边下棋一边闲聊,就把那一天晚上他在公社里看到的那一幕绘声绘色地说给大家听。听者津津有味,又乐不其烦苔加叶地讲述给其他人听。于是,这件公社书记的风流艳事,就像风一样,在长安镇的大街小巷里串来串去,成了这段时间居民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超级点心。
王三喜并不知道别人在他的背后议论他的风流韵事。他是书记,那些传言没根没据,各种说法都有,添油加醋怀有恶意的也有,谁敢在书记面前说出来,或者问问书记是不是真的有这么一回事,除非他是傻瓜疯子。
可是苏小兰就不同了。她不仅听到了一些人在她背后窃窃私语,还有的人当着她的面想亵渎她或占她的便宜。她像是坐在针毯上似的,心里没有片刻安宁,总怕见到人。
长安公社机关原本在亭子街的一间居民楼里,前几年归还了镇政府,公社机关就占用西山公祠办公。时间一长,公社机关膨大了起来,机关人多了家属也多了,公社便在西山公祠前的南面盖了三栋平房,北面是公社食堂,中间有个小操场,这样再把家属房、食堂和祠堂用围墙连起来,就形成了一个独立的院落。
王三喜的家属也住在公社家属房里。她是龙潭人,名叫刘秀云,今年三十六七岁。她跟王三喜有一个九岁的女儿。他俩是由媒人做媒双方父母订的婚。那时王三喜参加了北山游击队闹革命,没办法把她带在身边。全国解放后,王三喜被安排到本地工作后来又升了官,就把秀云从农村老家接到城里住。过去王三喜一心一意干革命,对秀云并没有细细品尝过,如今觉得她人老珠黄,样样都不合自己口味,过起夫妻俩的生活,好像是强迫她,比嚼蜡还没味道。
这里有句俗话,说长安镇有人屙个屁都要臭三天。刘秀云住在公社里,公社又是在长安镇内,秀云又常到菜市场买菜,老公的风流事没有不吹进她耳朵的理。她第一次在菜市场听见的时候,气得心肝都要爆炸了。等她回到家里的时候,她冷静地一想,她不相信三喜会做出那样的事来,也许是一些坏人造谣,三喜是公社书记啊,是革命干部,他不会这样做的。她不能上坏人的当,破坏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以至影响老公书记的形象,影响他的仕途。她越想越觉得那些人太可怕、太狠毒、可恶了,用这一招造谣一个党员。她知道自己虽然没有三喜的革命政治头脑,但跟着他多年,自己的政治头脑不会比别人差,她相信这一点。三喜还是像往常一样,她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变化。她在心里庆幸自己又躲过了一次家庭灾难。
可是,这谣言并没有停止,而是越传越神,越传越不像话。连同住在公社里的胖嫂都忍不住偷偷问她。“不行。”刘秀云实在忍耐不住了。她听人说小妖精就在公社里,胖嫂和何大姐告诉她是哪一个,“我一定要找他算帐!破鞋,小妖精!”她骂道。红颜祸水啊,她心里说她一定要铲除这祸水,为公社留一方净土。她把她的计划跟几个要好的姐妹们一说,姐妹们都说好,不教训一下这个伤风败俗的小妖精不行。
她们选择了苏小兰值班的一个中午对她进行讨伐。那时小兰刚想脱鞋上床午休,突然看见三四个女人闯入电话总机室,个个眼睛瞪得大大的,里边冒着火,紧紧握着拳头,小兰害怕躲在床角。她们之中一人把门关上,插上门闩。
“小妖精,漂亮啊,把裤脱下,让我们看看你那东西有多漂亮,让男人着谜!”刘秀云两眼血红,发狂似的向苏小兰扑过去。她抓住小兰的头发拼命拉扯,把小兰拉下地上,小兰跪地求饶,她们哪里肯放她一马。她们恨自己的手不够劲,连吃奶的力都用上了,朝小兰身上打呀捏啊,撕小兰的衣服。小兰的一头秀发,被她们拉扯的像个疯子一样乱七八糟的,衣服也被撕破了,露出身子这里青一块那里紫一块的。可是,尽管这样,她们还未解恨,她们所有能够想得到的脏言污水全泼向柔弱的小兰。
“真不要脸。小妖精,见到你就恶心,想吐,呸!”何大姐朝小兰身上吐了一口唾沫后又用手戳着小兰的头说:“要我做破鞋,还不如死掉的好。”
“狐狸精,只会勾引男人,破坏人家的家庭。打死你。”胖嫂用鞋打小兰,刘秀云觉得不过瘾,抢过鞋子猛打小兰的头。
小兰闭上眼睛,不再向她们求饶,任她们打,她们捏,她们骂。她的心受到的伤害比身上受到的伤害要大还要疼痛。恶语伤人。小兰的心就像是被人一片片地割下来产生阵阵巨痛。是的,她是小妖精,破鞋,狐狸精是她败坏了王书记的名声,是她引诱迷惑了他,破坏他的家庭。一切都是小兰的错,都是小兰的罪。她们说她罪该万死,像她这样的女人应该立即处死,她们说的没错,一点都没错。小兰觉得自己没有再活下去的理由了。没有她,什么事都没有,书记的名誉也就不会受到丝毫的损害。都是因为有了她,有了苏小兰这个女人的存在,有了苏小兰这个祸水,才有了这一切的一切。美丽的女人是万恶之源,罪魁祸首。
她们打累了,骂够了,心里出了这口恶气,痛快淋漓。她们感到这是一场人民的胜利,是对伤风败俗的一场战斗的胜利,她们弘扬了社会主义新风尚,大快人心。她们带着喜悦全胜而归。
屋里只剩下一个伤痕累累的苏小兰。刚才她们怎么打她捏她骂她她都没有流出一滴泪水来,而现在她们走了,屋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她的泪水就像决堤的水库,轰轰烈烈势不可挡地宣泄出来。没有什么比人的尊严受到的伤害要更大。今后,叫她如何去面对熟悉的人,甚至面对家人。她的心碎了,她感到自己完全垮了。她想到了死。对,死,才能解脱她内心的痛苦,才能洗刷掉她的罪孽。一切的一切,只有“死”一个字,就全解决了。
她的心这时反而平静了下来,不再哭泣了。她擦拭干净脸上的泪水。她把遮挡住眼睛的头发拨开,环顾总机房,她觉得自己要死也不能在这里死。这里是她工作过的地方,这里还有她的姐妹······她不能把自己死后可憎的面目留在这里,留给热爱生活的姐妹们。她拿出一块小圆镜,照着自己的脸,把泪痕擦掉,梳理好长长的秀发,然后再编上一条辫子,换上一件洗得干干净净平常日子舍不得穿的连衣裙,穿好鞋,才毅然走出房间。
没有人发现苏小兰有异常表现,没有人知道她是个去寻死的姑娘;只知道她年青,长得漂亮,一双明眸楚楚动人。明媚的阳光下,她像一个仙女轻飘飘地走着,引得路上的行人忍不住回眸一望。
苏小兰到了河边就往河里走去。
河对面的竹林里有人看见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姑娘往河中央走去,渐渐地河水淹没了那个人的头顶,这才晃过神来,大喊:“有人跳河啦,有人挑河啦!”
【十七】祸不单行
于是,有一个姑娘跳进榕江河死的消息立刻传遍了长安镇。爱刨根问底的人便问这姑娘是怎么跳河死的?为什么要死?姑娘是哪里人?有多大了?那些爱捕风捉影显示自己有能耐的便信口开河添油加醋绘声绘色说给打听的人听。街头巷尾都有三三两两的人在议论榕江河死了个姑娘的事,而死因的说法不知道有多少种,以至相互议论的人为了证明自己的说法是唯一可信正确的争吵得面红耳赤最后不欢而散。
长安镇委的领导也听说有人跳河死去的事。榕江河每年都有人死,但死因都不完全相同。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镇委领导宁可信其有,也不可信其无,于是组织船厂的潜水能手到榕江河去打捞。
河边站满了看热闹的人。长安镇的人难得遇见这样的大事,那些好事的有空没空的都来凑热闹看热闹。河边热闹的景象,就像是五月赛龙舟似的,连沙滩上都站满了人。鲁金富和陈云清也挤在人群中观看。只见两艘小木船在河面上,船上的一人扎进水里,半只烟的功夫水下的人才露出水面爬上船来,接着又有人往水里去。这样来回折腾了好长时间,小木船在河面上也走了一段距离,太阳已经偏西了,站在岸边的人群开始骚动,人们忍耐不住这么长时间还没结果,便开始议论开了。
“这帮蠢猪,这样打捞能打捞的到?哼!”陈云清不满地说。
“对,对。”鲁金富附和妹夫说道,接着他又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可能早就被水漂走了。”
“不可能,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以前也是一样,镇委早就派人一路找下去,找到水坝,都没找到。后来发现还是在这里被水下什么东西缠住了。听说这个地方是最不干净的。有一年发大水,多少人漂了多远都没有被水浸死,到了这个地方就全死了,你说怪不怪,是不是有鬼?”陈云清转过头看看后面的几个年轻人。
那几个年轻人听他这么一说,胆小的感到毛骨悚然。
正说着话,前面有人拉住鲁金富,问他是不是鲁金富。鲁金富觉得蹊跷,打量站在他面前的三个人后,才回答他们的话。
“是就好。我们是长安公社派出所的,你跟我们走。”
鲁金富一听说他们是公安派出所的,早吓得两脚发软不听使唤,嘴也说不出话来。陈云清见多识广毫无惧色,进出派出所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的事,他就常常被镇派出所以投机倒把的罪名抓去关几天然后又放了出来,公安见多了。他走上前去,挡在鲁金富面前,对派出所的公安说:“你们说你们是派出所的,我说我还是公安局的,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了?”
“你走开,别妨碍我们啊。”其中一人指着陈云清说。
一有人听说公安抓人便不看河里捞死人了,都围过来看公安抓的是什么人,是不是凶手。
另一个公安说:“还真是碰到不怕死的。看我们穿便服就当我们不是公安啦?告诉你,放明白一点,我们是不是公安你看这个就清楚了。”那人撂开衣服从腰间拔出一只手枪在陈云清眼前左右晃动。
陈云清用手推开手枪,说:“有枪就了不起了?有枪也不能无法无天随便抓人啊!”
“我就是要抓你,看你怎么样?”那公安火了,欲掏出手铐来铐陈云清,却被一位老成的同僚拦住,说:“算了,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长要的不是这个人,别自找麻烦。”然后对陈云清说:“我们要把鲁金富带回派出所去调查,他与一件人命案有关。不关你的事,你最好别管,妨碍我们的公务,闪开点。”
陈云清一听说大舅子和一宗人命案有关,当场傻了眼,心道莫不是跟跳河死的姑娘有关吧?于是也不敢再阻拦派出所的人,眼睁睁看着他们把大舅子带走。
这一下,可炸开了锅,水面上的热闹还不如现成亲眼看见的有趣,“鲁金富害死那姑娘,是凶手。”的话一下子传开了。陈云清骂道:“放你妈个屁,你才是杀人犯!”吓得说话的人远远躲开他。他心里一阵惶惑,离开了河边,他要把这个消息告诉鲁家的人。
太阳就要落山了。陈云清走进鲁家,见家里桂花杨婶在,就对她们说了金富被公社派出所抓去的事。
桂花急道:“姑丈,你要救救我爸。”
“她细姑丈,他们为什么要抓阿富?”杨婶问道。
“公安说他跟命案有关。”
“啥命案?”
“我也不知道。”陈云清不想把河边听到的话对她们说。
“不可能!阿富绝不可能杀人,是他们搞错了,一定是他们搞错了。阿富胆小啊,杀只鸡都不敢,哪有可能杀人。”杨婶脱下围裙,她那时正要做晚饭。她说:“我要去派出所,对他们说,我可以用我的人头担保,阿富绝不是杀人犯。”
“杨婶,没用的,公安不会相信你的。”说着陈云清见桂花上楼去。
杨婶咬牙切齿,狠狠地说:“这是有人要害金富啊!是谁这么狠毒,要置金富于死地?这人是谁?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细姑丈,杨妈,你们快上来啊。”桂花在楼梯口叫道。
“好!好!表扬为正,表扬为正。”鲁为正一边笑,一边双手拍打着。
陈云清见为正又拍手又是笑的,气得真想给他一巴掌。杨婶见惯了,又知道他是傻儿心里也就没啥事。桂花叫他们快上楼去,莫非老太太有什么事。
到了楼梯口,陈云清问桂花:“桂花,是不是你婆婆又拉屎了?”
桂花紧张地说:“不是,是婆婆好像不会动了,可吓人了。”
杨婶也说道:“老太太本来就不会动。桂花,你别紧张。我们看看。”
进了鲁老太太的房间,杨婶拉亮了电灯,然后走到老太太的身边,看她的眼睛闭着,用手指拨开眼帘,眼珠没动,眼神散了,再用手背探探她的鼻孔没感觉有半点气息,杨婶心里也一惊,莫非老太太真的就这么走了。她回过身来,问桂花:“你跟你婆婆说了什么?”
桂花不安地回答:“我说爸爸被公安抓去了。”
“啊!”杨婶惊讶,忙道:“你怎么可以跟你婆婆说这些东西。”
“我······我只想让婆婆也知道,爸爸他······”啊哈,桂花哭了起来。
杨婶心里一凉,知道老太太完了。老太太一生最怕的是家人被人抓走,孙女桂花把金富被公安抓去的消息告诉老太太,这无疑是要老太太的命。虽然老太太早已气若游丝,哪一刻走都说不定,此时桂花无心的过错,却让老太太就这么走了,真是出乎她的意料。
陈云清也看过岳母,知道已经断了气,便劝桂花:“别哭了,桂花,也不是你的错。你婆婆能活到今天,躺在床上这么长时间,也算是有福气的人了。”
桂花听姑丈这么说,哭的更伤心。
“细姑丈,你看这事怎么办,要不要现在就去叫大姑来?”杨婶跟陈云清商量说。
“别急,桂花细姑近,先去叫她来吧。”陈云清说。
“那我去。”桂花说着要去。
“不用。还是我去。”
陈云清说着下楼去把岳母去世的消息告诉老婆。
杨婶对桂花说:“你还是快点去你大姑家,叫你大姑来。你爸被派出所抓的事也顺便告诉她。”
“好。”桂花答应去了塘家寨。
杨婶接着给鲁老太太拿出寿衣来,这是早已经准备好的。她想着鲁夫人的一生,多灾多难,可想到鲁夫人就这么走了,心里一酸,不免悲痛起来。夫人啊,你走了,叫我今后怎么活呀?杨婶想到自己更是悲戚,泪水止不住哗哗落下。鲁老太太健在的时候,没人敢瞧不起杨婶,她在这个家地位虽然卑微,但她说话还是有份量的。可是自从鲁老太太躺倒在床上后,她就少言寡语了。她明白自己的身份,闲言碎语她也听到不少。有人说,她是在鲁家混口饭吃的,如果是这样,还没什么。更有甚者说她是想夺鲁家的财产的。听到这些话,她心里感到十分的委屈,暗地里不知道流了多少的泪水。她的身世,外界的人都说是一个迷。她是灰寨人,家里穷得叮当响,吃了上顿饭不知下顿饭去哪里找。家里兄弟姐妹又多,父母只好把她和妹妹卖了留下哥哥弟弟。她被卖了几次,最后被卖到鲁家。她感激鲁家收留她,没把她再次卖掉,让她有个地方住,还有吃的穿的。鲁家上上下下没人欺负她,鲁老太太有空闲的时候还教她识几个字。鲁家的人对她有恩,是她的大恩人。当夫人躺在床上的时候,她不能离开鲁家,做一个忘恩负义的人。这个时候,夫人更需要人照顾,还有年幼的为正,金富啥也不懂,连家务都不会做,桂香桂花都还小,她不能离开鲁家。嘴巴长在别人头上,要怎么说就怎么说,她才不理。事实上,鲁家到了这个时候,也少不了杨婶。没有她,这个家早已不像家了。说她是在贪图鲁家的财产,不知道的信以为真,知道的也不是很明白,只有她自己心里就像豆腐拌葱一清二楚。她刚来的时候,鲁家还能每个月给她十块钱工钱,鲁老大被人杀害后,鲁家家境直转直下,生意做不了了,一家大小靠着过去的积蓄坐吃山空。这样一来,杨婶的工钱自然也减少了大半。老太太中风躺在床上后,就再没人给她工钱了。蔡小红死的时候,老太太留下的那点钱,让惠兰保管,这么多年来,补贴鲁家的生活费,还有老太太的医药看病费都用完了,惠兰连那些金首饰都拿去换钱回来用了。鲁家的生活陷入窘境,杨婶有时买菜都用上自己以前的积蓄。鲁家到了现在还有啥,杨婶心里明白。说白了,鲁家只剩下这栋楼房了。可这栋楼房现在又值不了多少钱。解放后,长安镇政府建了许多国营商店,特别是建县以后,又有了县商业局,国营商店更多了,咸鱼街不再是长安镇的重要商业街,它的繁华已经随着时代的变更而结束了。衰落的咸鱼街冷冷清清,这里的商家不是搬走就是关上了门,失去商业价值的楼房也就值不了多少钱了。杨婶有时也想,自己一生为的是什么?鲁老太太死了,她感到自己从此失去了一座大山,失去了精神上的牵挂。她早就想好了,一旦夫人撒手离开人世间,她就会毅然离开鲁家。
杨婶正伤感浮想联翩的时候,鲁慧珠来了。慧珠进了母亲的房间,没跟杨婶打招呼,看了一下母亲,知道母亲是真的走了,自己从此没了母亲,不觉眼泪也掉了下来。这一次,她没有再去翻找母亲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她知道母亲手腕上还有一个玉镯,她把玉镯从母亲的手里退了下来。她感到母亲冰凉的手。
鲁桂香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钟了,她最近老是开会,一开就是几个钟头甚至半天一天的。她一进家门,听说婆婆死了,也吓了一跳,尽管她都是十六七岁的人了,还是怕死人。接着又听妹妹桂花说爸爸被公安抓走了,急忙拉住大姑的手问该怎么办?
“你别急,有大姑在,你什么都不要害怕。明天先把你婆婆送上山去,回来后再去看你爸爸。”惠兰说道。
桂香只有点头表示同意大姑的意见。惠兰杨婶在家守了一夜的灵,第二天才叫人把母亲的遗体抬到河边的祠堂摆放,又通知了一些常来往的亲戚,下午一点草草入了殓,就出殡上山了。惠兰感到自己对不起母亲,母亲的后事办的简单冷清,没有请和尚来念念经,三四个吹鼓手跟在送殡的稀疏的队伍后吹着乐声,一路上让人看了心酸摇头。
回到镇上,脱了孝服,惠兰看看天色还早,要去公社派出所,桂香桂花还有杨婶也都要跟着去,惠兰没让她们去,叫她们在家等消息,她一个人先去。
惠兰来到公社派出所,说要见见鲁金富,派出所的人打量惠兰,问道:“你是他什么人?”
惠兰说:“我是他大姐。”
公安说:“哦,是他大姐。鲁金富被送到709去了。”
“公安同志,凭什么你们要抓他把他送到709啊?他到底犯了什么罪?”
公安听了有些生气,看看眼前这个农村妇女,又忍了,说:“老嫂子,我看你人老实,是个守本分的人,我劝你一句话,你不该问的你就不要问。回家去吧!”
“同志,你这话错了。”惠兰有理不让,说:“我是金富大姐,难道连弟弟的事都不该问吗?”
“虽然说你是她弟弟,可是他现在和你不一样。他可是重大嫌疑犯,你不是,犯人的事不是你想知道就能知道的。我再劝你一句,回去吧,别再问了。”
惠兰无奈,心想在这里也见不到金富,只好回家。金富被送到709关押,又是什么重大嫌疑犯,她去过709,那年儿子进吉被关在709时她就去过,这下好了,金富被关在那里,凶多吉少。一连几天,惠兰和杨婶都往709跑,可是还是见不到金富。
【十八】风雨飘摇的岁月
这一年时节刚进入初夏,南方的的太阳就特别的毒,天空又是万里无云,阳光肆无忌惮地炙烤着大地上的一切生灵,午时的地上冒着热气,树叶蔫了,狗躲在屋檐角下的阴影里喘着大气,口张开舌头拉得长长的。男人们在屋里光着膀子躺在竹椅上摇着蒲扇还嫌热,真恨不得连皮都剥下来。
惠兰头戴着一顶竹笠,脚下穿着木屐走在长安公路上。路面很热,光着脚丫走路不用一刻钟的时间就能把脚底烫出泡来。惠兰这个时候穿着木屐是最合适不过了,既隔热又能起到散热的目的。她刚从县拘役所回来。这回她终于见到了金富。拘役所的民警被她的精诚所感动,让她见了金富。见到金富的一霎那,她惊呆了,她真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就是她的弟弟鲁金富。金富又黑又瘦的脸长满了胡子,头发乱糟糟的,衣服又破又脏。惠兰见弟弟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心里很疼痛,忍不住流出热泪。鲁金富忙安慰姐姐说,他没事的,很快就会出来。惠兰不信,金富急了,说,姐,真的,他没杀人,他来了这么久也没人审问过他,这不是说明他没事吗?要是有事的话,公安早就审问他了。惠兰和金富都不知道,国家和民族又到了一个灾难性疯狂的年代,金富那点事还有谁去理。
惠兰进了镇里,刚到解放街的时候,她听见一群人高喊着:“打到***反革命集团!”“誓死保卫**,保卫党中央!”的口号声,随后看见一队人马押着一个五花大绑头戴高帽的人走来。惠兰闪在一边,看那被绑游街的人,大吃一惊,那人不是县委殷书记吗?她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待那人走到自己跟前,她仔细一看,确实是殷书记。她不明白殷书记怎么了,会被人抓来在大热的中午游街示众。在老百姓心目中,殷书记是个好人,是个好官。他没有架子,为人和善。如果说他跟别人有什么不同的地方,那就是他头上多了一顶县委书记的乌纱帽,他比别人更操心老百姓的事,他的骨头比别人更硬些。惠兰弄不明白,就是这样一个好人,就被一群年轻人抓来游街了。
忽然,惠兰眼睛一亮,看见桂香也在游行的队伍中,她赶紧走上前去拉住桂香往旁边站,桂香知道大姑要说什么似的,立刻说:“大姑,你别拖我的后腿,快回家去。我要革命。”
惠兰呆在原地,看着桂香走进游行的队伍。她虽然不明白外甥女说的“革命”是怎么一回事,但她感觉到镇上比以前混乱多了,这样乱下去也会波及到乡下的。事实上这半年来农村里也有了变化,农民的自留地也不让留了,都归还了生产队。惠兰想起在韶关做工的儿子进标,不免担心起他来,于是也不敢在镇上久留,匆匆回到家里,对秋萍说了刚才在镇上看见乱哄哄的景象,叫秋萍赶紧写封信给进标,要他接到信后马上回来。
秋萍在钩花,没怎么认真听母亲的话,她已经没读书了,生产队的农活她又不会做,便在家里用纱线钩些花打发日子。惠兰见女儿没动身,说:“我的话你听见了吗?”
“啥话?”秋萍抬起头来看母亲。
“给阿标写封信啊,叫他收到信就回来。”
“哦。”
“你写不写?”
“你急啥,我又没说我不写。”
“你不急,我急。镇上都这么乱了,韶关大城市的还不更乱啊!你们都是我的心头肉,你大哥在香港回不来,见不着他,就当我没有这个儿子了,还要把标仔丢在外面啊。”惠兰说着竟哽咽起来。
“好了,妈你看你,又来了,哭哭啼啼的,好好的,何必呢。”
“都大了,嫌妈老了,成了罗哩罗嗦的老太婆。”
“你再老也是我的妈呀。谁敢嫌你呀?我这就去写信给二哥。”
秋萍说着起身去房间写信了。写好信,等第二天早上吃了稀饭,秋萍才骑着单车到镇上邮局寄信。她知道现在世道乱,很多人成了造反派,政府机关还有公检法单位的领导莫名其妙被人抓去有的竟不明不白地死去了,这些她都知道,只是没跟父母说。所以昨天母亲跟她说起镇上游行的事的时候,她根本就没用心听母亲说那些事情。今天她来到镇上,她想去看看雨翔。上个星期三,秋萍就听雨翔说了,他爸妈被单位隔离审查,雨翔的工作单位县新华书店也不让他上班了。秋萍替雨翔一家担心,真怕造反派把他父母打成现成反革命分子,那就完了。雨翔近来很少见她,也有这个担心。
秋萍到了雨翔家,看见门锁着,她叫了几声晓燕,没人应,不知道他们一家都去哪里了。问邻居的一位老阿婆,阿婆摇着头说不知道。秋萍转头只好回家。
她越来越担心雨翔一家了。这几天,秋萍做啥事都感到心里烦躁,钩花的时候手指也被针扎出了血,害的她爸看见都骂她想嫁人就别再钩了。妈也说,萍阿,干活就干活,别东想西想的,分散了精神。秋萍想,女儿的心事,只有她自己知道。
吃过午饭,天就下起了雨,秋萍望着门外的雨丝,愁绪万千。只见天色灰蒙蒙的,看不见远处的群山。烟雨生处,亦不见人影。她的目光穿过自家的院子,忽然看见有一只被雨打湿的雏鸡躲在对面人家的屋檐下瑟瑟发抖,她的心一下悲怜起来。可怜的雏鸡啊,是被母亲抛弃还是调皮走失?如果是被你母亲抛弃,那真的是再可怜不过了,世界上没有比这更伤心的事。可是,作为母亲,母亲不可能抛弃子女,哪怕是在最恶劣的环境,母亲依然会用她的生命来保护自己的儿女的。那么,一定是它太调皮了。对了,一定是这样。如果是这样,小鸡的母亲一定很着急,在到处寻找它。秋萍心里动了恻隐,她立刻拿起一顶竹笠戴上走出家门要去救那只雏鸡,可是没等她靠近,小鸡就不顾风雨跑开,秋萍没抓到,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它跑走。秋萍很懊悔自己的鲁莽,雏鸡本来可以在屋檐下躲避风雨的,可是让她这么一瞎弄,小鸡不仅没抓到,还把小鸡逼到了雨中,让它再次受到风雨的侵害。
【十九】送别
“秋萍,你干嘛?”一个熟悉的声音喊叫她。秋萍回过神来,一看是晓燕,一阵惊喜,忙走上前去要帮晓燕推自行车,晓
燕不肯,问到:“大雨天的,你站在哪里干嘛?”
“没啥。看小鸡。”秋萍笑道。
晓燕不解,“看小鸡还要跑出来看,给雨淋?”
秋萍也不跟晓燕再解释,把晓燕的单车放好,晓燕脱了雨衣,挂在墙上,进了屋,秋萍才问道:“现在轮到我问你了,大雨天的,你一定有什么急事找我,对不对?”
晓燕点了点头,刚要说,见秋萍母亲走来,便停了嘴。
惠兰问晓燕:“淋湿没有,我看看,煮碗生姜水喝?”
“伯母,不用了,没事的。我有点急事要告诉秋萍。”晓燕用手帕擦擦脸上的雨水。
“哦。那你们说,我不打扰你们。”惠兰说着离开到厨房去。
“晓燕,你说,有什么急事?”秋萍的心情一下也紧张起来。
“我们家要搬走了。”
“搬走,为什么搬走?搬到哪里去?啥时候搬走?”秋萍急切问了一大堆问题。这事太突然了,以至于她问了一大堆的话。她的内心深处,时刻想着雨翔,他的一点消息都会引起她的心跳,触动她那敏感的爱情神经。
“秋萍,你别急,听我说。我们一家被下放到林场,原因吗,不讲你也知道,反革命。今天就要走,那些人要我们一家天黑前要离开县城,没办法,下大雨我也要来告诉你啊。”
“啊······”秋萍张开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这事来的太突然了。雨翔一家走得这么仓促,说走就走,连个日子都不能挑。她害怕见不到雨翔,她爱雨翔,雨翔也爱她。雨翔为什不自己来呢?也许他家的处境让他不敢来,或者是他太忙了,一家人要走了,有很多事情要办。不管怎么样,她能得到这个消息已经不错了。晓燕能冒着大雨来她家,说明雨翔现在的心情和她一样,都十分的想念对方,渴望见到对方。她不能再等片刻浪费时间了,她要立刻见到雨翔。她刚想对晓燕说现在我们就走,晓燕见她一脸疑惑,便解释说:“是去天宝堂,没事的,又不是被流放到新疆去,见不着面。”
“爸,天宝堂在哪里?”秋萍回过头问一直没出声的父亲。
“远着呢,离这儿有三十几公里。都是山。”父亲抽着烟说。
“晓燕,走,到你家去。”
“外面的雨还下的很大,等雨停了再去吧。”秋萍父亲说。
“没事的。爸,妈,我走了。”
“等等,要走也喝碗生姜水再走啊。”惠兰从厨房出来端了碗姜水个晓燕,说:“都不是小孩子了,看你被雨水淋的像啥样,女孩子家不比男人,不怕水淋。”
“妈,知道了。”秋萍嫌母亲罗索。
“秋萍,你也喝一点,锅灶上还有一小碗。”惠兰关心女儿。
“我没事,又不是豆腐人,这点雨怕啥。走,晓燕。”
秋萍说着穿上雨衣,推出单车和晓燕离开了家里。到了镇上,雨也小了许多,看天空渐渐明朗起来,不用多长时间雨就会停下来。老天也有眼啊,秋萍这么想,他们一家离开镇上的时候不要再下雨吧。要到陈家的时候,秋萍看见有一辆解放牌卡车停放在陈家门口前,她想这俩车可能是来拉雨翔一家的。
雨翔见到秋萍真的来了,一阵欢喜一阵愁,喜的是这个时候秋萍真的来了,他能见到她,他有许多的话要对她说;愁的是时间太短了,雨一停,他们家就走了,这次见了面,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他有太多的心里话要跟秋萍说,可能没有这么多的时间留给他们。他急着拉着秋萍的手往屋里走,雨翔的母亲柳枚拦住雨翔和秋萍,递过一条干毛巾,说:”阿翔,也不看看秋萍一头都是水?”
秋萍接过毛巾,笑说:“没事,阿姨。”
“去吧。”柳枚侧过身,让他俩到屋里边说话去。秋萍怪不好意思的。雨翔的父母思想开放,从来没有干涉儿子和她恋爱,他们对她亲热,有一份特殊的感情,他们喜欢她,默认她做他们未来的儿媳。总之,他们一家早把她当做一家人看待。秋萍心里一直为雨翔有这么好的父母感到骄傲和自豪,也庆幸自己找对了人家。这是一个难得的平凡家庭,无论是在顺心如意的日子,还是处在当前的逆境,这个家庭里都充满着和谐快乐的气氛。
秋萍和雨翔两人走进房间最里面的卧室,雨翔抢过秋萍手里的毛巾,给秋萍擦头发。秋萍脸上一热,脖子都红了起来,他们还没有在雨翔父母的眼皮下单独在一起过,有许多情意绵绵的话,他们这时说不出口,只有通过雨翔抚摩她的头传递到各自的心里。雨翔也是,真要到两人在一起了,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你在想什么?”秋萍抓住毛巾不让雨翔再擦。
雨翔抓过秋萍的手,看着秋萍的两眼,目光饱含万分柔情,好一会才说:“我走了,你要好好保重你自己。”
秋萍几乎抗拒不住,心里微微颤抖,眼光忙移别处,不敢再看雨翔的眼睛,“你也一样。常写信给我。”她的眼里闪动着泪花,不是她强忍着,早已化成泪水流了出来。
有人进来搬东西了。
外面的雨果然停了下来。雨翔只好帮着搬家具,他们一家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好搬的,书籍已经被人搜走了许多,剩下不到一纸箱的新杂志和报纸,雨翔想把杂志和报纸扔了,父亲不肯,那里面有领袖的话,给造反派知道了不知道又会有什么高帽给他戴,事事还是谨慎为好。这一次,陈百川搬家,是天宝堂林场派人和车来的。陈百川家里要搬的东西早已准备好,该打包的打包,该拆开来的拆开来,装车的时候不用一个钟头就装好车了。
“老陈,叫大家上车吧,我们早点到林场。”来接人的孙队长说。
“好。”陈百川答应了孙队长,回头叫晓燕柳枚上了车,没看见雨翔,他喊道:“阿翔,上车了。”没听到儿子的回答声,于是他跑回屋里看,见雨翔拉这秋萍的手,依依不舍的样子。他走上前去,说:“阿翔,走吧,车要开了。”
雨翔只好放开秋萍的手,百川不忍看见这伤心离别的一幕,先走出门去等儿子。秋萍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雨翔马上掏出手帕替秋萍擦拭眼泪。
“等我,没事的,我们很快会见面的。”
秋萍咬着嘴唇,点点头。
“我走了,呵,萍,保重。”雨翔忽然吻了一下秋萍的脸颊,这才离去。
秋萍止不住泪水往下流,她直到听到汽车开动引擎声她才跑出房间。这一刻,她真想爬上车和雨翔一起去林场。可是汽车已经开动了,她眼睁睁看着他们就这样走了,看着她心爱的人好像从此消失一样痛苦。她是第一次经历跟心爱的人离别带来的痛苦,这和生死离别差不多。她在后面看着,目送着雨翔一家离开了长安镇。
【二十】鸿雁寄深情
秋萍回到家里,晚饭也不想吃了。母亲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秋萍说没啥,只是感觉没精神,父亲便说早点洗澡休息。惠兰想女儿可能是淋了雨水的缘故,怕女儿得感冒,便熬了一桶布惊牙热水给秋萍洗澡。布惊牙是本地一种很常见的中草药,它的学名叫牡荆,具有驱风散气治疗感冒发烧的功效。每年的春天,农村人把布惊牙的嫩叶采摘下来,再把它炒干或者晒干,然后贮藏起来,以备一年急需之用。此外,布惊牙也可以拿来当茶一样冲开水喝,当地人叫做布惊茶。秋萍洗了布惊牙热水澡,感觉身上清爽了些,便上床去睡觉去了。
到了夜里,秋萍感到口干舌燥,迷迷糊糊的,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看见一群恶鬼在追赶雨翔。她很害怕,全身打哆嗦,天黑风又高的,雨翔被人追着,他在前面跑啊跑,没命地跑,但总是逃脱不了那些面目狰狞可恶的家伙,于是雨翔大声地喊秋萍,快来救救我,救救我。秋萍听见雨翔的呼唤声,赶紧伸出手去拉雨翔,可是,无论她怎么伸出手,都钩不着雨翔的手。眼看恶鬼那毛茸茸的手就要抓住雨翔的后背,她心里大急,大喝一声,雨翔快跑!用尽全身的力气一脚朝恶鬼踢过去······
不对,秋萍听见了母亲的声音,她睁开眼一看母亲就在身边。
原来半夜里,惠兰听见女儿的喊叫,急忙爬起床过来看女儿。当她走进女儿的房间时,她听见女儿的喊叫声,也听见了女儿两脚用力踢床铺的声音。惠兰知道女儿再做恶梦。她拨开蚊帐,只见女儿把被子踢在了一边,满脸汗水,头发湿漉漉的。她心疼的要命,要给女儿擦汗。当她的手碰到女儿的额头时,她被吓了一跳,秋萍的头怎么这么烫,她发烧了。
“秋萍,醒醒。”
秋萍睁开眼,看见母亲就在身边,坐了起来。
“妈,怎么是你?”秋萍有些惊讶地问母亲。
“傻瓜,不是妈是谁?看你做恶梦吓坏了吧。不过不要紧,出了一身的汗,感冒发烧就会好了。先喝口水吧。”
秋萍点点头,喝了母亲倒的开水后问道:“妈,我在梦里都说了些什么话?”
“说了啥话,我也听不清。”母亲有意卖关子,“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啊。”
“妈,你坏。”秋萍不好意思起来。
“我知道,你做梦都在想他。好了,现在什么也别想,好好休息,别再着凉又发烧了。”惠兰用手摸摸女儿的额头,喜道:“好多了。睡吧。”
秋萍躺下,对母亲说:“妈,你也该睡了。”
“我是该睡了。你别再吵醒妈了。”
秋萍点点头答应了母亲。她看着母亲把蚊帐放好,关上了电灯才离开了房间。她看着母亲的背影,眼里有些湿润。心道,妈呀妈,我欠你的实在是太多了,长这么大了,还要你深更半夜来操心,真的是对不起。
第二天秋萍的发烧就退了,到是感冒一个星期才好。这一个星期,她感觉日子很难过,鼻子不通气又流鼻涕,虽然难受,但心里更难受。天天想着雨翔,盼着他来信,可就是见不到他的来信。
进标从韶关回来了,给家里带来了一阵子喜悦。进标给家里人说些韶关城市里的故事,惠兰看着眼前的儿子,晒得黑不溜秋的,但结实了许多,头发盖住了半个耳朵。
“明天去把头发剃了。”惠兰说。
“二哥,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秋萍问进标。
“不走了,妈不让走我就不走。”
秋萍微笑说:“娶了嫂子妈才让你走。”
“男人要有事业,慢点讨老婆没关系。你啊,不能等了,再等就要变成没人要的老姑婆啦。哥要喝了你的喜酒才去闯江湖。”进标嘻嘻笑道。
“妈,二哥欺负人。”秋萍向母亲投诉。
惠兰笑道:“你们啊,该娶的娶,该嫁人的嫁人,不要让爸妈操这门子心。”
秋萍不好再说什么了。母亲虽然是这么说她可以嫁人了,可是叫她现在怎么嫁给雨翔?雨翔一家在天宝堂林场生活的好吗,雨翔现在在做什么工作,还有许许多多的事她想知道都无法知道。秋萍感到无比的寂寞。
这一天,秋萍终于收到雨翔给她的第一封信。她心里一阵狂喜,迫不及待地走进房间撕开来看。
亲爱的萍:
我的心和你接到我的信时一样,怦怦直跳。请原谅我直到现在才给你写信。我不是不想给你写信,我想念你,无时无刻不在想,想得我几乎要疯了,恨不得立刻放下一切就回县城找你,可是我的狼告诉我,我不能这样做,去害我父母。请你放心,我们一家现在很好,这里的人淳朴,不像城里的人,他们对我们一家熟悉了,也就对我们一家友好起来了,所以刚到林场的时候,我不敢给你写信,请原谅。
萍,你好吗?在做什么呢?我很想你,什么时候我们才能见面?
我的工作是管理橡胶苗,很枯燥,但想到你就不会枯燥了。
爱你想你的翔
8月15日深夜
秋萍把雨翔的来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她拿起信封看寄信地址是:新安县天宝堂林场105生产队。她记下了这个地址。
秋萍马上给雨翔写了一封回信:
翔,你知道不知道,我等你的信等的好累好累,好苦好苦,几乎绝望了。要知道,我是多么的爱你,多么的想你,没有你的消息,我的日子怎么过?你终于来信了,给我的生命带来了甘露,我的心非常激动,眼泪就要落下了。我把信看了一遍又一遍,用心去体会你对我的爱。
翔,我知道你和你的一家正受到人生前所未有的折磨和苦难,不管是遇到大风还是大雨,你都要坚强,不要做出愚蠢的傻事出来,你是我的未来,我的依靠,我不能失去你,你的生命就是我的生命,要珍惜啊。翔,我也不允许别人伤害到你。你要跟邻里和睦相处,不能同他们吵架,更不能打架。我知道,你干的活很苦很累吧,跟农田活差不多,对你来说,确实是难为了你,但只要你坚强,学会苦中作乐,就会很快没事的,农活也难不倒你。同时,你不要放弃你自己的希望,有时间的时候就读点书,总有一天会有用的。
翔,不嫌我啰嗦吧。女人就是这样,对她心爱的人,啥都想说,有一大堆的话要说,有永远说不完的话。
我爱你,想你······我亲爱的人,我恨不得现在就躺在你的怀里。
【二十一】去见情哥哥
雨翔收到秋萍的信,中秋已过,眼看国庆就要来了,他本来想在十一那天去秋萍家的,可是他外出没得到批准,孙家兴队长说要到场部去找场长批才行,他就打消了去看秋萍的念头。这是没办法的事,不是他不想去见秋萍。去场部找场长,他不知道能不能见到场长,见到场长场长能不能批准他到县城去都是没把握的事,而且他也没有很多的理由去县城,要他说出去看的女朋友,他说不出口,他也不会跟别人说。因此雨翔觉得这件事实在是太难办了,他只好放弃去看秋萍的想法。
谁知道这个时候,秋萍已经打定主意,要在十一那天去林场看雨翔。但她不知道如何向父母说这件事,她怕父母不同意她去,阻止她去。她向二哥求援:“二哥,我想十一去天宝堂林场,爸妈可能不会同意我去的,我该怎么办?你帮帮我。”
“要去就去,怕什么,你去后我跟爸妈说就是了。”
“说的轻松。我又不是你。你要去哪里,爸妈才不管呢。”
“好,我帮你的忙,就说我和你去,这样爸妈准没意见。”
“二哥,这样行吗?”
“行,有我当你的保镖,爸妈有什么意见?”
“不是,我是说向爸妈说我去天宝堂,爸妈一定知道我去谁那里,这样行吗?”
“我真的有点看不懂你了。想吃汤圆,又怕烫着嘴。爸妈也不是不知道你跟雨翔恋爱,你又不是去别人家,怕什么。”
“你不知道女孩子的心。人家是女孩子,第一次出远门哦。”秋萍脸上微红。
进标笑道:“我知道了,好,好,没事。我先跟爸妈说要去五经富镇,看一个老朋友,你再说你也去,爸妈不反对就成。”
吃晚饭的时候,进标先提起去五经富镇的事,父母没说什么,秋萍趁机说:“爸妈,我也跟二哥一起去。”
“你跟你二哥去干吗?凑啥热闹!男人去办男人的大事,没你的份。”自发说道。
秋萍撅着嘴,看二哥。进标心里明白,对父亲说:“秋萍要去就让她去,长长见识也好。不是我带她出门,她走的最远也就是长安镇,像爸和妈一样,一生一世都没离开过家乡,要后悔一生人的。”
“谁说我没有?”自发来劲了,放下饭碗,得意地说:“我年轻的时候,还去过潮州。知道潮州在哪里吗?那是个大城市呐,人多,热闹得很。很有名的地方,古代的时候有个大官,叫韩愈的可有名了,潮州开元寺都有他的塑像呢。”
“行了,不就那么一回吗,够你自豪吹牛一生了。如果要去了广州香港的,那你还不把尾巴翘上天,见到一个说一个。”惠兰笑老公又看看女儿,她知道女儿的真实目的,是想去天宝堂林场,但她并没有说出来。说心里话,她对女儿的恋爱并不反对,也喜欢雨翔,要不是动乱年代,秋萍早就该嫁人了。女儿现在要去看雨翔,她也不知道是否要让女儿去。可她又想,如果阿标肯和秋萍一起去,一来了了秋萍的心愿,二来也安全,父母其实担心的就是女孩子一个人出门的安全,安全问题解决了,还有什么顾虑的?
进标似乎看出母亲的心思,转攻母亲:“妈,你有什么意见?”
“女儿大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作父母的能管的着?”
这是啥意思,进标和秋萍都不明白母亲说的话,母亲的话既有责怪他们的意思,也有说他们大了,是成年人了,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的意思。母亲的话带有点酸味。
秋萍对母亲撒娇:“妈,人家又没说不听你的话。你只说行还是不行,我又不是去很远的地方,要是去广州啥地方的,你和爸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想嫁得远远的?越远越好,省得天天见到爸妈心烦。好,也别说多了,你要跟你二哥去就去,记住了,女孩子家的,别一个人去哪里,你二哥去哪里,你跟着,知道吗?”
“妈,知道了。”秋萍松了一口气,心道妈终于同意了,爸也没就没意见可说的了。
到了十一那天早上,惠兰又叮嘱了进标一番,别丢下秋萍自己一个人走,当哥哥的你要负责任,看好她,把她安安全全的带回来。进标一一答应了母亲,这才和秋萍一起出了家门。
来到镇上车站,秋萍要买两张车票,进标说:“不用了,说好帮你的忙,又没说我一定要跟你去。你自己一个人去,路上小心点,少人的地方别去,没事的。”
“那你去哪里?”秋萍担心和父母说好的,她和二哥两人一块出门,二哥却先回到家里,这不是露馅了吗?
“你不用担心我,我有地方去。你今天去下午回来太晚了不好,还是明天回来,住一个晚上。回到镇上到阿舅家等我一起回家,这样什么事都没有了。”进标很自信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
秋萍只好买了一张去五经富的车票。长安镇距离五经富镇有三十一二公里,天宝堂林场在五经富镇内,从五经富镇到林场,还要走上四五公里的路程,这段路就没班车坐了。当日秋萍坐的班车一路颠簸,尘土飞扬,车到五经富镇已经是十点多钟了。秋萍下了车就有两三个用单车载客的围了上来,问她要去哪里?秋萍说去天宝堂林场105队,一人说要五块钱,秋萍也没还他的价,跟着一个看上去老实的农民去了。这用单车拉客的和县城一样,都是附近村寨的农民,他们用自行车载客赚些钱养活一家人。那载客的头上戴着一顶小竹笠,穿着一件背心,腰间缠着一条花格子围帕,围帕一般是一米长,也有长一些的,都是这个地区的男人们用来洗澡和当围裙用,平常也可以用来擦汗。那载客的问秋萍:“姑娘是第一次来吧?”
秋萍没回答那载客的,在陌生人面前,她不愿意透露自己的一点信息。那载客的见秋萍不说,他也不再问了。这样一直到了林场105队,载客的说到了,秋萍方从单车后座上跳下来,给了五块钱载客的让他走了。秋萍站着看周围,心里一片茫然。她自己站着的地方是这生产队的中央,前后两栋瓦房相距一百多米,操场左右瓦房的头尾是一间间的茅草房。悠扬的梁山伯与祝英台手提琴声从一间瓦房里传出来,秋萍没想在这里能听见这首曲子,心里为之一振,这里应该是世外桃源啊,雨翔一家在这里一定过的很好。她走到拉小提琴那间房前,门开着,可以看见那拉小提琴的是个二十五六岁姑娘,拉小提琴的也看见了秋萍站在门外,于是停下拉琴走出来。秋萍问道:“请问姐姐,陈晓燕家住在哪里?”
“找晓燕啊,她家在对面第二间房。”拉小提琴的用手指给秋萍看,“门关着,可能去吃午饭了。你等一下,我带你去她家伙房。”说着进房间放好小提琴出来把门关上带着秋萍去晓燕家。
“你从哪里来?”那人问秋萍。
“从县城。”秋萍回答道。她没说她是从塘家寨来的,说了别人也不一定知道塘家寨在哪里,还要问你。说是县城来的,别人也就清楚不再问你了。
“哦,看你也像是县城来的人。”
走到一间茅草房前,那人喊道:“燕子,有人找你。”
“秋梅姐,是谁找我呀?”晓燕在里边问道。
“我怎么知道,你出来看就知道了。”
秋萍确认无疑这里就是雨翔的家时,便赶紧对秋梅说:“不用了,谢谢姐姐。我自己进去找燕子。”
秋梅说好就转身走了。
秋萍刚要进茅屋,晓燕却走了出来,突然看见秋萍,兴奋地回过头大喊:“哥,你快出来,看是谁来了?”一下子拥抱秋萍。
“你是怎么来的?来也不先写封信告诉我们知道,我和我哥会到五经富镇接你呀。”晓燕搂着秋萍的脖子说。
“燕子,你放开我好吗?我被你要勒死了。”秋萍看见了雨翔,心噗噗跳。
“好。”晓燕放下秋萍,高兴地说:“不管你怎么来的,来了就好。让人想死你了,特别是我哥。哥,秋萍交给你了。”她把秋萍的手拉给哥哥的手。
雨翔握着秋萍的手,心里非常激动,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双眼看着秋萍,目光万分柔情。而秋萍呢,也看着雨翔,眼里闪动着泪花,一时也说不出话。
雨翔的父母走了出来,陈百川说:“阿翔,还站着干吗,快叫秋萍进屋。”
“阿翔,你这孩子真不懂事。”柳枚也说儿子,拉着秋萍的手,说:“累了吧?先洗洗脸,喝口水,等会儿叫你叔叔做几个菜给你吃饭。”
进了茅屋,秋萍觉得新鲜,这茅屋她是第一回走进来看,墙是那种泥巴扶的墙,还可以看见一些稻杆草从墙壁上露出来。茅屋里没有什么摆设,一张饭桌和几张长板凳,这桌子和凳子,是用几块木板钉成的,再简单不过了,还有一个用木箱做成的碗柜。屋里边有个灶台,灶台后面堆放了木柴,木柴旁开有一个后门可以走出茅屋。
雨翔拿来毛巾和打来一盆水端到秋萍面前,让她洗了脸再喝碗开水。柳枚吩咐百川炒菜,一会儿百川炒了一盘鸡蛋上来,饭还有,他们一家也是刚吃,还没吃饱,这时围着秋萍重新吃饭。秋萍看这桌上的菜,除了刚炒的鸡蛋外,不过是野菜和一碗金骨范鸡蛋汤。柳枚夹了炒鸡蛋给秋萍,说:“肚子都饿坏了吧,快吃,别客气,我们都吃过一回了。你是早上几点钟做车来的?”
“七点半。”秋萍说。
“你爸妈知道你来吗?”百川关切地问道。
没等秋萍回答,晓燕抢着说:“那当然知道,不知道能来吗?爸问的是废话。你们谁也别说话了,让秋萍好好吃餐饭。”她替秋萍解了围。
柳枚笑道:“还是我们家的燕子说的对。好,大家都吃饭,别说话。”
“妈你······”晓燕用手指着母亲,意识到自己还在说话便停住了嘴,一家人都笑了。
吃过午饭,柳枚让晓燕洗好碗筷就离开,给雨翔和秋萍两人在一起,晓燕不满母亲,说:“我知道,我又不是小孩子,哪里不懂事,夹在中间做电灯泡啊。洗完碗筷我就走,把门关上。”
秋萍听了晓燕一番话,脸红了起来。
柳枚叹了一口气,对晓燕说道:“啥时候找个人来管你,就不用你爸你妈费心了。”
晓燕笑道:“我谁也不要,最好是有尼姑庵,我去当尼姑。”
秋萍听了也笑,说:“有人就要跳河了。”她知道晓燕跟同学赵新民恋爱的事,新民当兵去了,听晓燕说他还提了干。
晓燕不敢再说下去,洗好碗筷说声拜拜关上门就走了。
屋里只剩下秋萍和雨翔两人。雨翔起身坐到秋萍身边,秋萍顺势把头靠在雨翔肩头。雨翔被秋萍的头发撩拨,心里一阵兴奋,伸出双手抱住秋萍的肩膀,嘴吻起秋萍来。秋萍如触电,全身既紧张又亢奋,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感。两人的嘴唇紧紧贴在一起,雨翔感到有一股如琼浆玉液般的液体进入他的口中,又缓缓流入肚里。他的血液已经沸腾,每个细胞都鼓胀起来,像是要爆炸似的。他的手掌心出汗,他抱着她,感受到她的乳峰在抖动。啊,我心爱的人,你也和我一样,青春高涨,内心充满着无限的渴望,像火山爆发,炽热的熔岩喷出,把一切熔化为一体。他们早晚会不分你我,融合在一起的。只是这个时候,雨翔还有一些清醒,他不敢放纵心里那匹野马,让双手肆无忌惮地在秋萍的身上游走,更不敢直接触摸她的**。他怕自己控制不住,秋萍也会被他惹得心花意乱,失去自我。他们已经感受到了幸福,感受到了彼此的恩爱。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雨翔的嘴离开了秋萍的嘴唇,秋萍也抬起头重新审视眼前心爱的人。秋萍小声地说:“你黑了很多。”
“你也瘦不少。”
“干活累吗?”
“现在习惯了,不觉得很累。你呢,在干什么?”
“钩花。”
“你大哥二哥好吗?”
“我二哥回来了,还好。你也知道,我大哥去了香港,信都不敢写回来,怕被外人知道,找我们家的麻烦。其实村里的人知道的不少,大家装聋哑,没人说就是了。他现在怎么样,我们也不知道,一点消息都没有。我妈一提起我大哥,就伤心要哭,还说就当没这个儿子。我从来不敢在我爸妈面前说起我大哥。”
“你二哥回来干嘛?”
“不知道,好像什么事都没做,不过我从来也不过问他的事。”
“要做一些事才行,特别是年轻人,没事做怕要出问题的。俗话说,近墨者黑,近朱者赤。最怕他交了一些不三不四的朋友,走歪门邪道,那他就完了,害了自己,也害了家里人。”
“我二哥我了解,他不是那种人。他的心事可多了,出门这么多年,见识也广,不用为他担心的。我这次来,多亏了我二哥帮忙,我才能来的。”
“是吗?”雨翔高兴说道,“你怎么不叫你二哥一起来?”
“我是想叫他一起来的,他说他有事,我就自己来了。”
“你来的时候要写封信告诉我,以后不能这样,太让人担心了。”
“没事。大白天的,还怕狼吃了?”
“当然怕啦,怕色狼把你吃掉!”雨翔双手抬起,像人猿一样要扑向秋萍。秋萍急得用手拍打雨翔的手,说:“你坏,你真坏!”
雨翔哈哈笑,笑过之后,说:“萍,要是我们一家能够随便去哪里的话,你就不要来了,我会一个星期去一趟县城。”
秋萍笑道:“啥时候你自由了,也许你们陈家都回县城了,还用我来吗?”
“说的也是。啥时候走?”
“要赶我走啊?”
“哈哈,我要你别走,跟我住在一起。”
“做白日梦!你还没出聘礼给我家呢,就想白占人家的便宜了。”
“好,我叫我爸下聘礼,你今晚跟我睡。”
“才不呢。你抱着你的枕头做美人梦去吧。”
两人一来一去说笑,时间过的真快。到了五点钟,柳枚和陈百川才进来,柳枚要做晚饭,叫百川杀鸡。百川杀了一只鸡。来到这里,除了过农历节,他们一家还真没杀过鸡。晚饭的时候,晓燕嘴馋,要夹鸡腿,柳枚用筷子拦着她的筷子,笑说:“还轮不到你。”
晓燕笑道:“我知道,我哪里敢跟你媳妇争呀?”眼睛瞅着秋萍,秋萍害羞,不敢看她。
柳枚也不理女儿,夹起鸡腿往秋萍碗里放,说:“吃你的,不要理她。”
秋萍不好意思,夹起鸡腿,想给百川,百川忙把饭碗挪开,说:“不用不用,你吃你吃,我有肉吃一样。”秋萍才留下鸡腿吃。
晚上秋萍和晓燕睡一张床,雨翔跑到别人家去借宿了。一个晚上,晓燕和秋萍叽叽喳喳的说些没完没了的心里话,直到十分困乏才睡,天也要亮了。
生产队十一只放了一天假。吃过早饭,雨翔向孙队长请了半天假,孙队长也没多问雨翔便同意了,这让雨翔十分高兴,他要送秋萍到五经富镇去坐班车回家。
秋萍感到这一次来的收获太大了,他们一家对她就像是自己一家人一样,越来越亲近了。特别是雨翔的父母,把她当做儿媳看待,让她很感动。她想她还要来,星期六来,住一个晚上第二天就走,也不会耽误雨翔的工作。
【二十二】遭遇强奸
话说时间如流水,一晃就过了好几年。这些年来,秋萍和雨翔除了鸿雁寄托相思外,也相互来往见过面。两人见一次面,就要等几个月甚至半年才有可能再次相会。那时见面不像现在是件这么容易的事。从县城到天宝堂林场,六十多里的山路,一天一班车到五经富镇,还是路过到揭阳的,然后再走十几里没班车跑的山路才到林场。雨翔一家是下放到林场的,因此外出是受管制的。雨翔和秋萍要见面,更多的是秋萍去看雨翔。
这一日,秋萍看看明日是十二月的第一个星期六,她想明日去雨翔那里。秋萍每次都是先跟母亲说去天宝堂林场,母亲没意见了再跟父亲说。惠兰知道女儿一个人去过多次,这回要是不同意她去,实在说不过去。做母亲的只是希望她早日嫁出去,每回跟女儿说你们谈了这么多年恋爱,该结婚了,可是秋萍说再等等吧,等什么惠兰不知道,只知道岁月不饶人。
第二日秋萍七点钟去了车站坐班车到五经富镇。到了五经富镇,还是和以前一样,坐单车到林场105队。单车离五经富镇越来越远了。这地方张开眼看到的都是山,人烟稀少,平常日子路上少有人来往。秋萍忽然感到单车往前倾斜,前轮掉进坑似的,人车都倒了下去。她刚要爬起来,突然看见有四个男人围住她和载客的,秋萍意识到危险,对载客的说道:“大哥,我好害怕。”
那五人当中的一个黑瘦小个子说道:“小妹妹,怕什么呢?有你大哥在,什么也别怕。”
秋萍不敢多说话,站了起来,紧紧靠着那载客的,那载客的把单车扶起,也不敢说话,眼神惶恐。
一个敦实汉子指着载客的说:“你可以走了,越快越好,我们家的事你少管,否则你就别在五经富待了,知道吗?”
载客的点头答道:“是,是。”推着单车往回走。
秋萍对载客的说道:“大哥,我跟他们不是一家人,我根本不认识他们。”紧跟着载客的要走。这时敦实汉子发号施令:“小黑,老刁,光头,把小妹妹带回家。”那三人一拥而上,两人各抓住秋萍的一只手腕,另一人抱住秋萍的腰,任秋萍如何挣扎就是脱不了身,秋萍大喊“救命。”敦实汉子拿出一把匕首在她面前晃动,说:“再喊叫,小脸蛋就变成大花脸了。”秋萍被吓得不敢出声了,心里越来越恐惧,不知道这是一伙什么样的人,如果他们只是抢钱还好,但看来又不像,她害怕起来,浑身打起哆嗦。看那载客的早已跨上单车,头也不回,没命地踏车跑了。秋萍心道,完了,这下真的完了,全身一软,眼泪跟着哗哗往下掉。
这伙人把秋萍生拉硬拽到了树林中停了下来,小黑说:“大哥,这妞还不错。看来像是个没开封的,大哥有福气。”
老刁说:“别拍马屁了。大家都等不急了,脸长得再好,不如下面那空好。哈哈。”
一伙人都在淫笑。笑过之后,这伙人的老大和气地对秋萍说:“妹妹,别哭了,哥哥不喜欢。你要对哥好,哥满意了,包你想要啥哥给啥;不然的话,我几位兄弟都是饿狼,我可管不住他们啊。”
秋萍知道自己落入了色魔手中,在这荒山野岭之中,谁来救她,她在心里声嘶力竭喊着雨翔快来救她,可是喊天喊地都没有用。她想抗争,和他们闹,不断挣扎身躯,不让他们玷污自己,可是有用吗?她斗不过他们。对这群色魔来说,你越是抵抗,他们就越是加倍蹂躏你。秋萍已经绝望了,洁白的身体变得麻木了。
当她醒来的时候,听见了小鸟的叫声。天气温和,太阳一天都在薄薄的云层里,南方即使在冬日,大自然还是这样的美。可是,她想到自己孤独在野外,又遭遇不幸,倍感凄凉。她躺在地上,眼神呆滞地看着天空,她的头发乱七八糟,染上了一些青草汁皱巴巴的衣裤盖着她的身躯,两条白嫩的腿沾有血迹露在外面。她一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她的心很乱,脑海总是那可恶恐怖的一幕,挥之不去。她该去何处,她不知道。她不能再见雨翔了。雨翔啊,我对不起你,我没能把我最宝贵的献给你,让你幸福,让你快活,却让人玷污,让人糟蹋了,我对不起你的爱,我再也没资格跟你谈情说爱了。她感到心酸,泪水顺着眼角流出,趟过脸颊落在地上。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秋萍才坐起来,她拿起衣裤甩干净后才穿上。她的眼睛红红的,泪水已经流干了。她想到了父母,她这个时候应该回家,她不能做对不起生她养育她的父母。自己一生不再嫁人,她要侍奉父母亲到百年,她要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至于自己受到的屈辱只能往肚里吞,永远埋藏在心里。她擦拭好脸上的泪痕,从新扎好头发这才向公路的方向走去。
走到大路的时候,秋萍停了下来,朝路的两边看了看。右边是到五经富镇的,左边是去林场的,林场是不能去了,雨翔也不知道她今天要来。她不想让他见到她,她觉得自己已经换成了另一个人,她现在的精神状态很容易让雨翔看出来,她不能去见她。她心一横,向五经富镇的方向迈开了脚步。
到了镇上已经过了午时,她感觉不到肚子饿,就是现在有山珍海味她也吃不下。她没到车站去等车,她害怕上午那载客的在车站,于是在桥头等车来。等了很久,还是不见班车的影子。有人问她姑娘你要去哪里?她见是老人家便说她要坐班车到县城,老人家说班车要四点半左右才来。秋萍想时间还早,便走下桥底到河边洗脸。她要把脸洗干净,不能让家里人看出她哭过,至于问她为什么这么快回来,她已经想好了,她会跟母亲说生产队下午有货车要到五经富镇拉东西她顺便跟着出来了。
其实,她想的也太多了。她回到家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家里人对她回来,并没有感到诧异,还是和平常一样。母亲问她先洗澡还是吃了饭再洗,秋萍说洗澡先。农村人都是七八点钟才吃晚饭,秋萍家也一样。她洗完澡并没有跟父母还有二哥一起吃晚饭,她让母亲给她留着,自己先洗衣服去,她不想回来到就跟家里人面对面地吃饭,她心里面还有余悸。母亲催了几次她吃饭,秋萍都说等一会洗好了衣服再吃,于是母亲不再催了,留了饭菜放在锅里盖着。一家人没多想,只当秋萍跑了一天跑累了,要过一会儿才吃饭。
【二十三】不用媒婆费心
“吃了吗?”一人在院门口问道。
惠兰看去,原来是阿标三叔婆来串门。惠兰在院里边洗碗筷边答道:“刚吃完。还有一个没吃。三婶这么早。”
三叔婆说:“都差不多早。”
惠兰对儿子喊到:“阿标,你三叔婆来了,冲茶给三叔婆吃。”
三叔婆对惠兰说:“吃茶不急不急。惠兰,我跟你说的事怎么样?人家等回话呢。”
“啥事?”惠兰一时想不起三婶说的是那件事。
“你是真的想不起还是装糊涂?”三叔婆问。
惠兰笑道:“真的是不知道三婶说的什么事。”
“你儿子的事。这么大的事都忘了?”
惠兰忽然想起,原来前几天三婶跟她说过有媒婆要给她儿子介绍老婆的事,她只当三婶说说而已,就没放在心上,也没跟老公说,更没跟儿子商量这件事。这时三婶提起头,便想起来了。惠兰笑道:“三婶,你别急,先进去坐吃茶。”
三叔婆说:“好,我先吃杯茶。”说着进了屋。
自发见三婶进了屋,忙让坐,进标也冲好茶端着一杯给三叔婆。三叔婆看着进标说:“标仔,三叔婆什么时候吃你的喜酒,能不能告诉三叔婆。”
“三叔婆想吃喜酒啊,明天我请你到圩酒店吃。”进标嘻嘻笑说。
三叔婆忙摇手,说:“不成,哪有这样吃喜酒的。人都没看过,糖也没送,就吃喜酒了,让人笑掉大门牙。”
“我才不怕人笑话,有酒吃,为什么不吃?”进标还在逗三叔婆。
谁知三叔婆也是有意跟进标说话,想摸进标的底。“你敢吃酒,我不敢,我要看过侄孙媳妇才敢吃喜酒。标仔,带你媳妇来给三叔婆瞧瞧人长得靓不靓,看你有没有眼光。”
“好呀,三叔婆,你想啥时候看我就带来给你看。”
自发听儿子越说越离谱,忍不住说:“阿标,你瞎说些啥东西?有就有,没有就没有,怎么好骗你三叔婆呢。”
三叔婆笑道:“没事。标仔鬼灵精的,也可能早谈有了,你们不知道。”
惠兰进来说道:“三婶,有哪家姑娘看的上他?我看他打光棍是铁板钉钉没啥说的,这么大的人了,还要父母操心。三婶你也省了这条心。”
“哪有父母不为子女操心的,做人父母不容易啊。子女大了一天没成家,做父母的就操心一天;成了家还要为孙操劳到死。做人就是这样。”
“都说些啥话。”进标有些不耐烦。“我走了,三叔婆,你聊你的天。”
“到哪里去?”惠兰问儿子。
“我想去国庆家,听他说谁家要盖房子,我去看看有没有工给我做。”
“算了吧,你要想做工,回来这么长时间没见你找工做。”自发说道。
惠兰也说:“要做工也是明天的事。今天晚上你哪里都不要去,坐下来听三叔婆说两句话。”
“我知道三叔婆的意思,是想做媒人婆。”进标看看三叔婆。
三叔婆笑道:“说你鬼灵精没错。标仔,你只说对一半,不是三叔婆想做你的媒人,是马头村的庆叔婆。”
“谁都一样。”
进标说完要走出家门,惠兰忙追问:“你是啥意思?”进标回过头来,说:“妈,你真烦。”
“找了老婆你就不烦了,有人管着,妈也不烦了。”
“好好,谁想做媒人婆就做,你们看着办。”进标说完走出家门。
“这样的态度还想找老婆?”自发对儿子很不满意。
三叔婆笑道:“男孩子都是这样,有了老婆就不同了。我看还是要快一点给标仔找老婆,属猪的吧,找了老婆让老婆管,他也就不会这么野了。”
“三婶,这件事麻烦你了,你和庆叔婆说说,叫她有空来我家一趟,问问她那姑娘和她家里的情况,如果那姑娘生肖合标仔,家里也可以的话,就相亲,你说这样好吗?”
“好,这样安排好。”
秋萍吃过了晚饭,一直在一旁听他们说话,这时开口说道:“也不问问人家姑娘有多大岁数,要是生肖合了二哥,那姑娘是哥四十多岁的老姑娘,看二哥还敢娶不。”
母亲一听,仔细一想,觉得女儿说的有理。那三叔婆正喝着茶,听秋萍这么一说,忽然一笑,口里的茶水喷到自发脸上,自发瞪了一眼三婶,然后用手擦脸上的茶水。三叔婆对秋萍笑说:“你呀你,真会说笑话。你也不去问问村里的人,我们家标仔是什么样的人才,只要他一开口,十**岁的黄花姑娘一大把追着要嫁他,哪里轮的到老姑娘来和我们家标仔相亲。”
惠兰听三婶这么一说,心想也是的,三婶没到老糊涂的地步,这下她放心了。又想,三婶这人厉害,别人都怕她,可从这件事情上看,她也有可爱的一面,挺会关心家族里的人。三婶又聊了一会才回去。三叔婆说的庆叔婆,是马头村的,六十多岁,马头村里人都知道她是媒人婆。三叔婆有一个女儿嫁到马头村,前些日子她到马头村女儿家,遇见庆叔婆,就聊了起来,媒人婆说的是媒人话,和人说话总喜欢问这村有哪位姑娘要嫁,那村有哪位小伙子要娶老婆,如果有的话便说要做媒。三叔婆想自发的儿子阿标还没娶亲,如果自发和惠兰都同意,庆叔婆这边也有好姑娘要嫁,这事就有了好的开头。于是把自己的想法跟媒人婆一说,媒人婆高兴说好,正有一位十**岁的姑娘要找婆家,我等你回话,同意的话我就安排他们相亲。三叔婆没跟媒人婆提起秋萍,因为她早就听村里的人说秋萍有了男朋友。这事她也问过惠兰,惠兰虽没说啥,但也不否认,这说明秋萍确实是有男朋友了。
三叔婆过了两三日才去马头村。见了媒人婆把惠兰的话说给她听,媒人婆掐指算算日子,说:“大后日是黄道吉日,出门大吉利是,就后日我登门拜访吴家。”
“几点到塘家寨?”三叔婆问道。
“**点钟。”
“我在塘边等你。”
两人商定好后三叔婆才回家跟惠兰说了。
到了那日早上,惠兰到村供销社各买了一包花生糖条和冬瓜糖回来等媒人婆。惠兰见儿子不在家,问秋萍知不知道阿标去哪里了,秋萍说不知道,二哥没跟他说去哪里,只看见他骑单车出去了。母女俩正说着话,三叔婆和媒人婆就进来了。媒人婆一见秋萍,就不停拿眼看秋萍,秋萍被看的都不好意思了。惠兰叫女儿擂茶,秋萍于是答应了,拿了茶钵和擂茶棍去擂茶,免得媒人婆看她没完没了。惠兰去厨房拿碗回来,只听媒人婆对她说:“哎哟,你女儿长得真漂亮,跟仙女一样,哪个小伙子见了都动心。”
惠兰笑道:“媒人婆的嘴就是甜,会说话。”
媒人婆说:“是真的,跟见到仙女一样。你看我做了一辈子的媒人,还没见过像你女儿这么漂亮的妹子。可有婆家了?”
惠兰只是笑,她不知道该不该对媒人婆说女儿已经有了男朋友,正为难时,三叔婆对媒人婆笑道:“你都说她跟仙女一样漂亮,这么漂亮的妹子,早就被人家钩走了,还留着等你来做媒。”
“我说呢,这妹子有福气,嫁个好婆家。”
媒人婆的话,说的惠兰心里挺舒服的。她心道,不管怎么说,陈家算是好人家了,父母都是文化人,秋萍能嫁到这样的家庭去,打着灯笼都难找,而却雨翔这孩子也会疼她一生一世的,说实话,她对秋萍这恋爱还是满意的。
而秋萍越听就越伤心。一想起雨翔,她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她昨天还接到雨翔来的一封信,她已经接到三封信了,包括昨天的那一封信,她还没有给他回信。如果没发生那件令她痛不欲生的事,她早就给雨翔回信了。可是现在不同了,她已经变了,她认为自己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秋萍了,身上的污点侵蚀着她的心灵,她没有资格得到雨翔的爱,她不想让他悔恨终生。
惠兰看时间这么长女儿还没擂好茶,便催道:“阿萍,茶擂好没有?”见秋萍没应,又重复问了一次,还是没应,就走了过去,一看女儿愣在那里,不知道想啥,用手推了秋萍的肩,说:“擂好没有?”
秋萍回过神来,说:“好了。”
“不用你了。等你吃餐茶就是难。”惠兰接过擂茶钵去厅冲茶了。
秋萍觉得无聊,也感觉身体有些困倦,自去房间床上躺着。
不一会,屋外进来两个和秋萍年龄相仿的姑娘。惠兰看去,是本村的雪芳和静梅,便叫她俩吃擂茶,两人说不要,问秋萍在不在家?惠兰说在房间,于是两人进了秋萍的房间。
她俩是秋萍的同村好友,见秋萍躺在床上,雪芳笑说:“大白天的,睡大觉,发春梦还是想他了?”
秋萍睁开眼看是她俩人,起身说:“瞎说。人家困了刚躺一会,你们就来了吱吱喳喳乱叫。”
“是不是来了?”静梅问秋萍是不是来月经。
两人坐在床沿,还没等秋萍回答静梅的话,雪芳就说:“没搞错吧,前个星期我才听秋萍说刚过,不会这么快就来吧?”
秋萍心里一惊,掠过一道阴影,脸上红了起来。佯怒道:“都是乌鸦嘴。我好好的,啥事也没有,就你们俩嘴臭。说说吧,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没事不能找你呀?”雪芳笑着反问。
“是这样,丙叔收蘑菇,要招人,我和雪芳想问你要不要去?”静梅干脆说道。
“收蘑菇?他收蘑菇干吗?哪里的这么多蘑菇收?”秋萍不解,一连问了几个问题。
“听说是汕头罐头厂要,做罐头给日本人吃的。丙叔从农户手里收来,切好洗干净后再送到罐头厂。”雪芳说。
秋萍笑问:“是不是从干牛屎长出来的蘑菇?”
雪芳笑着回答:“是,牛屎里长出来的东西给日本鬼吃。日本鬼喜欢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秋萍又问:“咱们村有人种吗?”
静梅说道:“我知道田叔家开始种了。”
秋萍又问:“生产队不管吗?这是不是资本主义啊?”
雪芳左看右看秋萍,说:“你今天怎么了,这么多问题?实话跟你说吧,去帮丙叔干活,比钩花还要多钱。你去不去?”见秋萍没说话,又接着说:“你怕生产队是吗?生产队管的了这么多,种的收的都没时间管,管你干工的干吗?我们没见过什么是资本主义,人家汕头罐头厂也是国营的,肯收购蘑菇就不会是资本主义。”
秋萍听明白她们说的干活是怎么一回事后,心想自己心情不是很好,过一段时间再说,于是说道:“你们俩先去丙叔家干活,我还有点事,过段时间再说。”
“我知道,你是想他了,有活做也不想做。”雪芳笑说。
“就是,我有的话我也不用干活了。我们俩瞎替人家操心。”静梅也说道。
秋萍不甘心只被她俩说笑,也笑她俩:“还怕没有人要啊?告诉你们,媒人婆就在外面,给我二哥做媒的。你们两个快点想好哦,谁要当我二嫂就说,慢啦让媒人婆介绍去,我可不负责任。”
雪芳和静梅其实都有意进标,可谁也没跟进标提过,进标也不知道她俩都暗恋自己,这是她俩心里的秘密。秋萍知道她俩都是好姑娘,谁嫁了她二哥都可以,她都高兴,总比不相识的人当她二嫂好。这时她一说叫她们快点向她二哥表白,她俩都不好意思起来了,可心里却各自打自己的小算盘。
“怎么,不好意思说出来?”秋萍看着她俩说。“要不然,我做你们的媒人,你们两人我跟我二哥都说,看我二哥要谁,好不好?”
雪梅终于笑道:“自己还没嫁人呢,就想当媒婆,羞不羞。”
秋萍刚想说雪梅,见母亲走进来,便住嘴。惠兰说:“雪芳,静梅,还有擂茶,吃碗。”
雪芳说:“伯母,不用啦。”
惠兰转对女儿说:“你三叔婆走了,还存有擂茶,你三人一起去吃完它。”
秋萍说好,拉着雪芳和静梅去吃擂茶。一会吃了擂茶,雪芳和静梅看时间不早了,惠兰又要做午饭了,两人这才离开。
【二十四】暗送秋波
下午三点多钟,雪芳又来找秋萍,见了秋萍交给她一封信,说:“帮我交给你二哥。”
秋萍笑说:“你终于肯给我二哥写情书了,不用我介绍了,好。”
雪芳脸上绯红,说:“都是向你学的。别跟任何人说啊,向我保证。”
秋萍说:“行,我保证不对任何人说你跟我二哥的事,如果说了,天打雷轰······”
雪芳急忙打断秋萍的话,说:“别说了,行了,对我有心就行。”
秋萍笑说:“那当然。对你没心的话,将来当了我的嫂子,还不给我脸色看呀。”
“你真坏。”雪芳说,“你二哥回来了吗?”
“没有,早上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
“哦。那我先走了。”雪芳说着走了。
到了晚上,进标回来,母亲跟他说了媒人婆定下相亲的日子,进标没好气地说:“妈,你还来真的啊?都跟你说了,我不需要媒人婆介绍。我不看。”
“你要气死我啊。”惠兰生气说道。
“阿标,你也老大不小了。没人介绍,你能找到老婆?”父亲说。
“要找的话谁说我找不到?”进标反问父亲,转头对秋萍说:“今天晚上马头村做电影,去不去看?”
“什么电影?”秋萍问。
“闪闪的红星。”
秋萍心想和二哥去看电影正是机会,约上雪芳和静梅就更好。便说好呀,今晚去看电影。于是早早吃了晚饭,兄妹俩出了家门,秋萍对进标说:“二哥,你看雪芳好还是静梅好?”
“怎么了?”进标不知道秋萍啥意思,反问道。
“没什么,我是想知道你自己的感觉,说给我听,你觉得谁更好。”
进标想了想,说:“两人我觉得都很好啊。”
“你这话等于没说。”
“跟你说吧,人各有千秋,十全十美的人是不存在的。雪芳人呢心直口快,比较容易得罪人,说通俗点,就是雪芳人厉害。但她生的漂亮,一般不是骂人的话别人也就不在乎她说什么了;静梅和她的名字一样,又太过文静了,不过文静有文静的好处,以后嫁人了会跟婆婆相处很好的。”
“二哥什么时候学会了算命?”秋萍笑道。
“算啥命,我不过是分析罢了。走吧,晚了电影开始了。”
“别急。我问你,你喜欢谁?”
“你今天怎么了,真烦人。”
“二哥,跟你说实话吧。”秋萍拿出雪芳写的信,递给进标,说:“这是雪芳给你的情信。二哥,雪芳有意追你,静梅也有心想追你。你觉得谁适合你,你就选谁,你要把握好机会哦。”
进标笑道:“选妃子啊。不来就不来,一来一下子就两个,难怪算命的说我今年有桃花运,我还不信,都年底了,哪来的桃花运。现在才明白,原来这桃花运就在身边。”
“二哥,你想清楚,要不要叫她俩一起去看电影?”
“不要。我还没有想清楚。雪芳的信写了啥东西,还没看。还有你说静梅对我也有心,两个同爱一个男人的女人最好不要在一起,要不然那个男人很难办的。走吧,快点走,电影要开始了。”
于是秋萍不再说话,路上也碰到一些熟人,都是一些年轻人,也有一些中小学生。到了马头村操场,电影刚开场,一块白色的布幕,两根竹竿撑起,一注强光像电筒一样从人群中射到布幕上,布幕上有了彩色影像,同时喇叭也响起音乐和布幕上的人说话声。布幕前面是黑压压的人群,顺序由低到高,低的是坐在地上,后来的是矮凳,高凳,再后面的是站着,也有站在自行车后座上的。站着的和骑自行车来的是外村人。秋萍和进标在人群后找观看位置,见一左边后面的地点好,站着的人稀疏,便钻进去。
忽然一人拉住秋萍,秋萍被吓了一跳,叫了一声“二哥。”,进标回过头问什么事?秋萍没回答,转过头去看拉她的人,原来是静梅,才放下心来。
“静梅,来看电影也不叫我?”秋萍先发制人说道。
“还说呢。我到你家去,你妈说你和你二哥早走了,我急急赶来,以为路上可以碰到你们,可就是碰不到,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们。”静梅说话的时候拿眼去瞧进标。进标装着没看见。秋萍心里喜道,真是巧的很,让二哥跟静梅在一起说些话,是最好不过的。
“你一个人来?”秋萍看她身边没一个熟人。
“是啊,我一个人来。”静梅回答道。
“二哥,你和静梅在这里,我去买一些瓜子来。”秋萍说着走了出去。
静梅心里怦怦跳,脸也红了起来,好在是晚上,没人看见她害羞的样。她今晚去秋萍家,本来是想借说找秋萍玩,其实是想见见进标,如果有机会能够跟他说上话最好,连要对进标说什么话都想了好几遍。可是秋萍和进标都不在家,秋萍母亲说他俩刚去马头看电影了,静梅这才急急赶来,想最好能在路上碰见,没想她比秋萍和进标先到马头村,这里人又多,如何找的到,于是便死心看电影了。又让她想不到的是,竟然不找他俩的时候他俩却出现在她的眼前,让她十分激动。秋萍一走,静梅既喜又紧张,喜的是有这么好的机会能跟进标在一起;紧张的是没想到事情这么突然,周围还有这么多的人,她原想跟进标说的悄悄话这会儿也说不出口了。她眼睛虽然是在看着银幕,却不知道银幕在放啥电影。
进标知道妹妹的意思。在秋萍说出静梅和雪芳都在暗恋自己之前,他只是把她们当做是妹妹的朋友,同她们说话也大方得体,他从来没有跟她们任何一个人单独相处过,不知道要对静梅说些什么好,口袋里放着雪芳的信。沉默了一段时间,进标觉得这样下去不好,哪怕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也好,只要开口,打破沉默就行。于是说:“你感觉冷不冷?”
“不冷。”静梅身子都要出汗了,她深情地看了一眼进标。
“你家里人知不知道你来看电影?”
“不知道。我只是说去秋萍家,没说来看电影。标哥,你现在做什么活?”
“跟人家做屋钟墙。”
进标说的“钟墙”是本地盖房子的一个工种。本地区建造的房子不论是乡村还是城镇的楼房,墙体都是用黄泥和沙灰按一定比例混合好后倒入两块夹板之中,工人拿着木杵再夯实,直到夯实到夹板齐头为止,才打开夹板,在原来的泥墙上往上架夹板进行新的一轮夯墙,这样的操作就叫做“钟墙”。进标在韶关做建筑的时候,是用火砖砌墙,本地区很少有人用的起火砖,因此做建筑的人更多的是做“钟墙”这个活。
秋萍其实离她二哥和静梅不远,她看的见他们,而他俩不知道秋萍就在附近。等电影要结束的时候,秋萍才回到她二哥身边。
电影结束后,三人一起回到塘家寨,兄妹俩跟静梅分了手。要到家里的时候,秋萍问进标:“二哥,静梅今晚跟你说什么了?”
进标回答道:“没说啥。”
“我不信。这么好的机会,我不相信她不会跟你说些我爱你的话。”
进标笑道:“傻妹妹,人人都像你,还怕找不到老公。”
秋萍也笑道:“她不说,你不会说啊。”
“我如果对静梅说了,那就对不起写信的那一位了。秋萍,你给一点时间给我,让我好好考虑。回家睡觉吧。”
“有啥好考虑的,你又不是不认识她们两人。再说了,你也应该试探一下她的意思,跟她们两人都谈,看谁对你更合适,然后才决定要谁。”
进标不理会秋萍,回到家里,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拆开雪芳的信看。雪芳信上说,她对他心仪已久,希望能和他交一生一世最好最好的朋友,不管未来发生什么变化,是风还是雨,她都是他最忠实和信赖的朋友。信上最后说,如果他肯交她这个朋友,请最近给她消息,她会耐心等着这个好消息的到来。进标把信收好,关了灯上床睡觉。可是躺在床上,他一时睡不着。静梅和雪芳,他不知道该选谁。他没有谈过恋爱,不是他不想谈,像他这样的年轻人很多已经成家都有了小孩,而是他自己觉得自己没有谈恋爱的资格。家里并不富裕,还住着泥砖瓦房,大哥有消息在香港,但生活的怎么样没人知道,家里的唯一依靠和希望在他身上。可是,他在外闯荡了好多年,一点成绩也没有,连老婆本都没赚到,家里更不要说靠他赚钱盖新房了。他的事业和目标就是要盖一间新房子,盖村里最好的房子,让辛苦了一辈子的父母住,然后再娶个老婆回来。一切都不如意,现实对他这位有理想的青年实在是太残酷了,不能靠自己的勤奋和节俭实现自己的目标。虽然说他的理想现在未能实现,但并不代表着将来不可能实现。母亲常说,有的人是立业在前,成家在后;但多数人都是先成家,后立业。静梅和雪芳的爱情突然同时出现在他面前,而却需要他做出抉择的时候,这到底是不是暗示他的命运是先成家后立业?此时此刻,他也说不清。父母不理解他,让别人介绍老婆,特别是媒人婆介绍不相识的姑娘给他,他是不想要的,更别说去相亲了。
【二十五】辣妹子要听山歌
进标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等天亮起来,吃了碗稀饭骑着单车到吴国庆家和他一起去做工了。这盖房子的原来是吴国庆的表哥,五云人,姓彭,小叔从新加坡回来,给了一些钱便盖新房子。彭家看地的时候还偷偷请了五华的地理先生来看,地理先生拿着罗盘东看看西看看最后才确定了现在的地方可以盖房子。泥墙夯有一米多高,可以看出房子的规模颇为壮观。大门两根大理石石柱已经立起,进入大门是个天井,天井的左边是客房,右边是厨房,跨过天井是大厅,大厅的左右各有两间卧室,合起来共四间卧室,卧室前有回廊可以出入大厅。五云人好客,上午十点钟喝一趟擂茶,下午三点多钟又喝一次擂茶,擂茶还有小吃米程好送。这米程有点像北方的爆米花用糖浆粘成一大块,再用刀切成小块而成,不同的是米程的米不是用生米爆成的,而是用米蒸熟然后晒干,再在沙锅里爆炒,米粒膨胀成了葡米,这葡米用糖浆粘在一起就成了米程。爆米花的味道无法跟米程相比,爆米花嚼着像海绵似的,没啥香味;而米程的葡米不仅香,而且酥脆。五云和长安镇的人都喜欢用葡米泡擂茶吃,泡葡米时还可以加进菜,这样的葡米茶更好吃。进标等人刚开工一个多钟头,主人家就叫大家停工吃擂茶了。国庆的表妹彭文婷舀了一大碗葡米茶端给进标,惹得其他人笑说:“妹仔,你好疼阿舅哦,也舀碗葡米茶给我吧。”
她母亲和进标是同村的,因此娘家那边来的男人都被称作舅舅,并一定代表他们有血缘关系。彭文婷见工人笑她,说:“排好队,等着啊。”
工人老彭笑道:“要等几时啊?”
彭文婷笑说:“等下辈子。”
老彭笑说:“下辈子我可能都没有这个福分。”
众人都笑了。文婷生的漂亮,两道眉毛如月牙,鼻子稍尖,脸颊光滑,嘴唇薄,剪着运动头,身材细挑,穿着一件粉红色外衣,年龄不过二十岁,但处事老到泼辣,却不像是她这个年龄的人。文婷给众人添了一遍葡米,到了进标跟前,要给进标加花生米,进标忙用手掌盖住碗口,说:“够了,不用了。”
“后生人,牙好,怕什么,地豆越咬越香。”文婷说。
老齐听了笑说:“是呀,地豆越咬越香;妹仔越看越耐看。”
老彭走过来,对老齐说:“老齐,唱首客家山歌,给大家听听。”
文婷也赞同,说:“好好,罚他唱山歌。”
老齐把碗递给文婷,用衣袖抹抹嘴,笑说:“好,辣妹仔要听山歌,我唱。”他清清嗓子,接着唱道:“十八娇娇三岁郎,夜夜要妹抱上床。睡到半夜思想起,擢系仔还系郎。十八娇娇三岁郎,半夜想起痛心肠。等到郎大妹又老,等到花开花又黄。十八娇娇三岁郎,睡目爱涯揽上床。唔系看你爷娘面,三拳两脚打下床。”
老齐的歌声一停,众人都鼓掌叫好。文婷泼冷水说:“这有什么好听的,十八姑娘跟三岁小孩,童养媳的歌没啥好听的。”
文婷这么一说,没人再说老齐唱的好了。老彭笑说:“你看是不是,人家姑娘有意见了。现在十八岁的姑娘谁还跟小弟弟的呀,要的是情哥哥。老齐啊,你也是,唱个哥哥想妹妹的,好不好?”
国庆瞟了一眼进标,也说:“就是吗,唱首好听的。”
老齐说:“好,我再唱一首,唱完后就开始干活了。”他唱道:
“自从阿哥遇见妹,一日想妹几十回。想妹想得发了癫,高山蒙蒙看成烟,鸡公打鸣当狗吠,八月中秋喊过年。天晴朗日着蓑衣,六月伏天盖棉被,九冬十月摇蒲扇,实在想妹想癫哩。因为想妹想坏伢,清早洗脸手拿鞋,夜晡洗脚拿火盆,拿把镰刀去斫柴。因为想你想得多,扛把斧头去割禾。湖洋田里挖冬笋,火烧岭上捡田螺。妹仔可知阿哥心,几时跟着阿哥走?共建家园奔富贵,来年生介胖狗仔。”
老齐的歌声吸引了不少村民来听,建筑工地变成了临时的演出场。路过的看这人都往工地那边走,以为发生了啥事,也跟着来,到了工地,才知道是有人唱山歌,是山歌王唱的,一个传一个,就传开了。后面到的,老齐歌声已经停了,没亲眼看见亲耳听见山歌王唱山歌,便满腹牢骚说,还说山歌王呢,唱没两句敢称王,蛤蟆井底看天大,猴子屁股红不红?其他的人也跟着起哄,山歌王,再唱一首;对,再来一首。
文婷听了发火了,用手指着众人,大声说道:“我说是不是你们出钱听唱歌了,啊?唱不唱关你们什么事?有本事你也唱给大家听听,没本事唱就给我闭嘴。好了,都走吧,我家的房子还要盖呢。”
老齐抱拳笑道:“各位,你看我老齐不知天高地厚唱山歌,得罪大家,我老齐给各位赔不是。”
进标忙拉住老齐,说:“赔啥不是,用不着你赔。”
文婷的母亲走来,看这么热闹,笑说:“老齐,大家还要多谢你呢。我最喜欢听唱山歌了,等屋盖好了,你再来唱,唱个够。”
“好好,老嫂子,等你家的屋盖好,我来唱,唱个够。”老齐激动地说,“唱山歌耽误了不少时间,开工吧。”
其他看热闹的人散去了,老齐、老彭、国庆、进标等人又开始了干活。
到了收工回家的路上,国庆问进标:“你看我表妹怎么样?”
好在进标早有思想准备,上午老齐唱山歌的时候,他心想可能会有人介绍文婷给他,果然国庆先提这事,他并不想跟文婷谈恋爱,于是装糊涂说:“什么怎么样啊?”
“哎哟,你这么聪明的人,难道不知道?直接跟你说吧,你看我表妹好不好?好的话我介绍给你做老婆。”
“千万不要,文婷还小呢,配不上。”
“谁说配不上的?文婷二十,要生孩子早都可以了。你也不小了,该成家了。阿标,我觉得你和我表妹,真的是一对。我表妹人长得怎么样,不用我多说,这么漂亮的姑娘,上哪儿找?我看她对你挺喜欢的,我姑也和我说过,见有合适的人,就介绍给文婷。我了解你,你是最合适的人选。唉,你说话呀,有什么意见,可以跟我说。”
进标说:“我说了,千万不要对文婷说,我对她一点意思都没有。”他心想对雪芳还有静梅还不知道怎么办好,现在又要来个文婷,这不是让他多些烦恼。哎,男人啊,到了该结婚的年龄还没结婚,不想烦恼也会烦恼。婚姻是一个人一生最大的事,大事未解决,哪有安宁的日子?见你没成家,不管是亲戚,还是朋友,哪怕一些刚见面的都想做你的媒人。
国庆见进标这么说,也不勉强他,说:“说起来婚姻是讲缘分,是你的人怎么样都是你的人;不是你的人结了婚都会走的。”
进标没出声,心道国庆说的对,这婚姻确实是讲究缘分的。他想自己和谁有缘分呢?文婷肯定是没有的,静梅和雪芳呢,他还下不了结论。
【二十六】爱情婚姻二选一
进标回到家里,刚把单车在院子里放好,进了屋,母亲就对他说明日上午去相亲,进标一听要相亲,忙说不去。惠兰急了,说道:“你这是怎么了?你不去,让妈的老脸往哪里放?都跟媒人婆说好了,人家姑娘也等着。你的婚姻大事一日没解决,做父母的就愁一天。自己不会找老婆,现在好了,有人做媒,你还不想去,你去看一下有什么关系呢,又不会掉两斤肉。相亲的红包钱妈会出。明天去相亲。”
进标说:“妈,不是这个意思,谁说我自己不会找老婆了?钱的事是小事,关键是我根本就不想去看人家姑娘。明天你去跟媒人婆道个歉,说我不去,以后再也不要跟我说介绍人的事。”
自发听母子俩说话,觉得儿子在这件事情上是大错特错。于是说:“标啊,爸很少说你,我说两句。自古道,男大当婚,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真的想不通,你们现在的年轻人是怎么一回事,找个老婆就这么难,挑三拣四的,有人肯给你做媒还不要,你好大的架子啊。难道你想打一辈子光棍做单孤老不成!”
秋萍从厨房端着饭锅出来,说:“爸,你不懂,二哥要的是自由恋爱。”
自发说:“你懂!啥自由恋爱?我和你妈不也是媒人婆介绍的吗,生你们三个,都养你们这么大了,不也是好好的吗。娶老婆就是成家立业生儿育女传宗接代的事,没什么自由恋爱不恋爱的事。”
秋萍听了父亲的话哭笑不得。惠兰拉住女儿的衣服问道:“是你二哥心里有人了?”
秋萍看了一眼二哥,对母亲说:“我也不知道,但有人追二哥。”
惠兰叹了一口气,说道:“吃饭吧。”心道,自己明儿卖老脸去回三婶,让她再骂一回吧。一看儿子不在,叫道:“阿标,吃饭了。”
进标在洗澡,回答母亲:“你们先吃,我洗完澡再吃。”
三人只好等进标洗好澡出来才吃。一会进标洗了澡出来,一家人吃了饭,秋萍问进标晚上有什么事没有?进标不知道秋萍啥意思,没回答秋萍。惠兰说:“你们两个搞什么鬼?”
秋萍说:“年青人的事,妈别管。”拉着二哥进房间问。
进标说:“说吧,有什么事?”
秋萍问道:“你信看了吧?”
进标答道:“看了。”
秋萍接着问:“怎么样,有什么感想?是不是要给人家回封信?”
进标笑说:“你呀,昨天是那个,今天又是这个,你到底要我想要哪一个。”
秋萍笑说:“这是你自己的事情。你觉得哪一个好,就定下来。一来别耽误另一个的前程,二来也可以让爸妈放心,别老是托媒人婆给你做媒,让她们从此死了这条心,我二哥早有了心上人。”
进标说:“你跟她俩说吧,我半个月后答复她们我的决定。”
秋萍说:“哪有你这样谈恋爱的,你又不是今天才认识她俩,有什么好考虑的,而且要考虑这么长时间,你这不是在煎熬人吗。二哥,你这样做,我好担心,你想让她们打架啊。她们都是好朋友哦,也真的是,天下这么多好男人,偏偏是两个好朋友同时追求一个男人,这么奇的事出现在你们三人身上。闹不成,静梅和雪芳成冤家,二哥,你说该怎么办?”
进标皱眉说:“我也不知道。这爱情和婚姻,不是一两句就能说清楚的。你也别想这么多,我该是谁的就是谁的,别人怎么闹都没用。这爱情不是一厢情愿的事,单相思没用。”
秋萍说:“二哥,你真的是,又是婚姻又是爱情的,真是麻烦。”
进标笑说:“不麻烦就像爸说的,找个会生孩子的女人就万事大吉了,谁不会?可这没用啊,两个人生活在一起,没有感情,你说烦不烦?要我天天看着这样的臭脸婆,还不如让我做和尚。”他叹了一口气,看着秋萍说:“不是每个人都像我的妹妹这么幸运的,爱情和婚姻这么和谐统一。”
秋萍一听二哥说她的爱情和婚姻和谐统一,心道哪里是这样。她现在是有爱情没婚姻,跟雨翔这婚姻注定是失败的婚姻,不可能的婚姻。就连这爱情也是岌岌可危,随着自己的肚皮一天天鼓胀起来,她的爱情也要破灭了,过去的一切只能永远地留在记忆之中。美好的爱情留在记忆里,其实是一件痛苦的事,这痛苦来自于她把过去的爱情和现实对比,她过去那美好的爱情在现实里并不浪漫。秋萍心中的苦水,只有自己知道,她不敢对任何人说,哪怕是二哥和母亲。
进标见妹妹沉思的样子,问道:“你在想什么?”
秋萍说:“没有啊,我什么也没想。”
进标说:“我看你是在想他。告诉二哥,你们准备啥时候结婚?”
秋萍很勉强地笑道:“二哥,你还没娶老婆,我不敢先嫁。”
“什么话?”进标说,“你非要我娶了老婆你才嫁给阿翔啊?你问问他肯不肯。再说了,我真的娶不到老婆,打一辈子光棍,你也跟着做尼姑啊。咱们家祖祖辈辈都不出和尚尼姑的。”
秋萍一听二哥说的话都笑了,说:“我的事用不着你操心,你自己还是管你自己的事吧,抓紧点。哦,对了,我想明天去丙叔那里做收蘑菇的活,不然的话,整天在家里闷得慌,人都要生出病来了。”
进标说:“也好,找些不重的活干,日子也容易过些。”
【二十七】难堪的呕吐
第二天,秋萍到了丙叔的蘑菇收购场去。这里有十四五个人干活,都是同村的女人,几个四十多岁的在剪蘑菇,把烂菇头剪掉,多数是二十几岁的姑娘干些较重的体力活,不洗蘑菇就是搬蘑菇。她们见秋萍进来,都热情跟她打招呼。秋萍进屋去找丙叔,只听背后几个较大年纪的人说:“她的脸色好像不对。”另一个说道:“是来那个吧。”那人又说:“不像是,女人来那个脸色不像是这样的,我有经验。”秋萍心里一惊,后面的话也就听不清楚了。
见了丙叔,丙叔自然同意秋萍来干活,干活这事雪芳和静梅都跟丙叔说过。丙叔安排秋萍去洗蘑菇,见到雪芳和静梅,干活的时候抽个机会分别同她们两人说了她二哥的话,要她俩等半个月后就知道自己的爱情命运。
这十多天,雪芳和静梅各有各的心事,隐约知道对方和自己同时爱上一个人,但这事又不好挑明,大家都是好朋友,碍于面子,两人还是和以前一样,有说有笑的。
而秋萍却发现自己身体有些不对劲,但哪里不对劲她又说不出来,也不敢问别人。算算自己的月经一个多月了还没来,想起那些人说自己脸色不对就担心起来,我该怎么办啊?她想起雨翔,她给雨翔的信少了,雨翔来两三封信她才回一封,而且每次写信都不是很长,只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还说自己要干活,比较累,因此也懒的动笔了。雨翔对她的爱依然如故,每封火辣辣热情洋溢的来信让秋萍伤心一回,看后就把信偷偷撕了。她几次拿起钢笔给雨翔写信的时候,她就想写下一些绝情的话,让雨翔不要再想她,可是,她又做不到,她不忍心让雨翔看到这样绝情的话痛不欲生,她只有慢慢对他冷淡下去,让时间淡化他们的爱情,以致消化掉。
秋萍突然想吐。从肚子里冒出来的一股气直串到心里,搅得心都在跟着翻滚,她想平静下来,不让心跳加速,可是那股要呕吐的动力不减,她终于忍不住了,“喔”的一声把早上吃的一点稀饭和酸菜吐了出来。雪芳和静梅见了吓了一跳,雪芳赶紧拿出手帕给秋萍擦嘴,问道:“是不是早上吃了什么不对的东西?”
秋萍摇头,眼泪流出眼角。这呕吐真难受,胆汁都要呕出来了。雪芳舀了一瓢冷水给秋萍漱口,静梅打扫地上脏污,一股酸臭味让静梅捂紧鼻孔还是受不了那股臭气。
那边剪蘑菇的人又开始交头接耳说闲话了。这个说,看看,这像是啥,有了吧,我猜呀,没错。那个说,是像,我们都是过来的女人,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啊。又有说,是啊,这次塘家寨要出大笑话了,笑掉大门牙。还有说的更露骨的,说喜酒还没摆,就大肚子了,这笑话开得实在是大啊。
雪芳和静梅听见那些话,心起疑云,看着秋萍,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那太可怕了。这对未婚姑娘来说是可不得了,毁灭了自己的清白,还毁坏自己和家庭的名誉,她的前途等等都会受到影响。说的不好听,这姑娘就算完了,完全被毁了。雪芳不愿意这是真的,也许那些多嘴婆没事找事,捕风捉影她想秋萍没事的,只是不舒服引起呕吐的,休息一下就会好的。于是,雪芳对那些人说:“你们乱嚼舌头,想找死是不是?没有的事被你们说的好像真有那么一回事,秋萍早上吃了昨晚的冷饭粥,现在胃不舒服呕吐出来有什么稀奇的。”众人被雪芳一说,你看我我看你的,吐着舌头不敢再说话。
而秋萍心如刀割,一句话就像用刀割一片心一样,剧痛一次,她实在忍受不住,往外就走。静梅没反应,站在原地想这事太突然了,不好办。雪芳见秋萍走出院子,忙追上去,搀着秋萍的手臂,问:“没事吧?”
秋萍摇头说没事,急着走回家。到了家里,看见母亲坐在院子里砍树枝条。惠兰没注意女儿的脸色,见她和雪芳一起回来,便说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收工了。秋萍“哦”了一声算是回答了母亲,她见雪芳要说话,忙用眼神示意她别说。雪芳明白秋萍的心思,便对惠兰撒谎:“伯母,今天收来的蘑菇少,一下子做完了,没事我和秋萍就先走回来。”
“秋萍,你没事今天帮妈团烧砍树枝。快过年了,开禁山都这么长时间了,你们都说没时间去割烧,要做工赚钱,两个老人又没力气去山里割烧,这一年的烧火做饭烧水的柴从哪里来?你听我说话没有?”惠兰看了一下女儿,又说:“没你爸在外捡些树枝烂柴回来烧,做饭做菜都成了问题。”惠兰叹了一口气。
秋萍见母亲愁容满面的样,只好开口说道:“妈,你别愁,叫二哥从五云带些木柴回来。”
“说的容易,啥都靠你二哥,这饭还不知道到哪里去吃。”
秋萍身体不舒服,没再接母亲的话。雪芳要帮惠兰扎芦草,惠兰拦住,说:“阿芳,不用你帮手,我自己来。你和秋萍进屋去吧。”
雪芳这才停住手,和秋萍进了屋。到了屋里,雪芳问秋萍还想呕吗?秋萍说:“小声点,别让我妈听见。”雪芳扮了个鬼脸,笑说:“没事就好,我真替你担心,吓死人。”也不敢问她呕吐是不是真的怀孕了,这想法只能放在心里,不能说出口,特别是朋友。
秋萍倒了碗开水给雪芳,雪芳说不用,你喝,秋萍只好自己喝了,喉咙方感觉好些。雪芳还是想要说自己和进标的事,于是问秋萍她二哥对她的感觉怎么样时。秋萍笑说:“我二哥说了,肯定娶你的。做我的嫂子吧。”她心里已经认雪芳做她的嫂子了。今天的事她就可以看出,她二哥选雪芳做妻子是对的,人到有危难的时候,可以看出这个人的品格,可以以看出这个人是否值得你去爱。她在这么多的人面前呕吐,是件丢脸的事情,不管她是真的怀孕还是别的,雪芳能够在这个时候勇敢地和她站在一起,不怕得罪人,这说明她是值得她二哥去爱的。而静梅一句话都不敢说,真要是跟这样的人结为夫妻,别说大难临头各自飞的话,就是丈夫遇到小灾小难,也要吵翻了天。因此秋萍直接说她二哥肯定娶雪芳做老婆的,秋萍是在替二哥说,也是在替二哥选老婆。放着这样有情又仗义的人不要,那还要找什么样的人做老婆?秋萍相信二哥会理解她的,也会同意她的选择。假如二哥不同意,她也会说服他甚至不折手段要二哥娶了雪芳做老婆。
其实秋萍实在是多虑了,进标心里已经有了决定。秋萍问起二哥的时候,进标告诉了她他选择雪芳,秋萍真是高兴。可是自己的事情并没有解决,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心情随之低落,忧愁之云挂满一张俏丽的脸上。她不能跟任何人说她怀孕了,把心中的苦水吐一吐。医院是不能去的,没有结婚证明医院是不肯做人工流产手术的,而且她也不敢去那人多的地方,万一碰见一个熟人,她如何解释。更糟糕的是这熟人如果把这消息传回到村里,她在村里如何见人,如何待的下去?更多的风言风语会刺伤父母,她想起就害怕。街上没有私人诊所,药店也没有堕胎药可以买。秋萍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她陷入了万分的痛苦之中。
这些天来,秋萍不知道自己怎么过的。吃东西吃的很少,她尽量少吃,怕吃多了呕吐更厉害。她很想吃酸的东西,像酸杨桃咸梅之类的东西,但又怕母亲或者父亲看见会对她起疑,因此她想吃的时候偷偷吃点。其实她是错的,不吃或者少吃东西对她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好处。每个怀孕的女人早期都有反应,只是有些人反应厉害,有些人没这么厉害罢了。相对孕妇的心情来说,比什么更为重要。秋萍的心情不好,总是忧心忡忡的,担心自己的肚皮慢慢鼓起来,终于有一天被所有的人知道。她瘦的很厉害,脸色也不好。母亲问过她几次是怎么一回事,她都没说,倒是二哥无意中为她解了围,说她都是恋爱害的,得了相思病。
白天秋萍还是要去蘑菇场洗蘑菇,她尽量像往常一样保持正常,她已经有了一些经验,知道自己啥时候要呕吐,就会上厕所,而且随着一天天的过去,呕吐也逐渐减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