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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枪号     抚宋txt下载     抚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一十章:合作

    喊杀声,惨叫声打破了雨夜之中独山寨的平静。

    纷乱的脚步声从外面跑过,有胆大的从门缝之中偷偷往外看去,不由得大是惊愕。

    因为他们看到的,跟他们想的完全不一样。

    平常时节,那些凶横不可一世的县里的兵丁,正在狼狈奔逃,而追在他们身后的,则是一些从来没有见过的黑衣人。

    士兵跌倒在地上,身后的黑衣人凶狠地扑了上来,手中钢刀飞舞砍落在石板地面之上,火星迸溅。

    没叫上两声,便戛然而止。

    一蓬鲜血喷洒在门板之上,甚至从门缝之中飞了进去,落在了偷窥者的脸上。

    惊呼一声,却又看到刚刚杀了人的外头的那个黑衣人的目光落在了门板之上,更是惊得连连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在泥泞的地上。

    外头安静了下来,他爬起来,又将眼睛凑到了门缝之上,除了外头的死尸之外,什么也没有了。

    这样的场景,在独山寨的各处都在上演着。

    独山县县衙,也就是黄则的府邸,现在已经成了人间地狱。

    到处都是倒伏的尸体,鲜血顺着沽沽流动的雨水在地上流动着,奔跑的脚步溅起来的,全都是红色的液体。

    因为黄则一开始便被人砍了脑袋,黄府内虽然有一百多士兵以及差不多数目的仆从,家丁,但压根儿就没有组织起任何有效的抵抗。

    而散乱的、自发的抵抗,转瞬之间就被杀进来的黑衣人给打散,击毙。

    冲进来的黑衣人,不但有着极强的组织性,更有着超出这些兵丁们一大堆的武器装备。

    软甲,钢刀,弓弩以及娴熟的武艺,让所有的抵抗者都感到绝望。

    砰的一声,位于县衙东南角的一间房门被踹开了,躲藏在内里的几个兵丁呐喊着冲了出来,杨万富一手拎着黄则的脑袋,一手挥舞着钢刀,三招两式之下,几个兵丁便横尸当地。

    提着血淋淋的刀子,杨万富大步走进了屋内。

    这里是牢房。

    是黄则用来折磨人的水牢。

    杨万富站在坎上,看着被关在水牢里的十数人。

    “黄安,黄瑞可在这里?”他扬声喝道。

    火把的照耀之下,两个人在隐影里站起了身子。

    “黄安黄瑞在此,阁下是哪路好汉?”

    “某家杨万富。”杨万富呵呵笑着举起了手中黄则的脑袋:“黄则已经被我砍了脑袋,有没有兴趣与我合作?”

    水牢之中先是一阵惊呼之声,有人甚至卟嗵一声直接一屁股坐在了水里,半晌,才平静了下来。

    两人伴着淌水之声向着杨万富靠近,走得几步,当啷一声,却是被一道铁链给牵住了,这些人的手上,都锁着一道铁链子,而铁链子的另一头,却被钉在了墙上。

    杨万富挥了挥手,几名黑衣人跃入水中,当当几声,铁链已经被斩断。

    两人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岸,看得出来,两人已经被关了很长时间了,刚刚露出水面,杨万富便闻到了一股腐臭之气。

    “当真是黄则,当真是黄则!”两人仰天长笑起来:“狗贼,你也有今日。”

    一人从杨万富手中一把抢过那个血肉模糊的脑袋,仔细端详了一番,大笑数声,突然一张口便咬了上去,竟然想要生啖黄则之首。

    一名黑衣人一惊之下,一伸手便将脑袋给抢了回来,黄则的脑袋可还有大用,不能让对方给啃坏了。

    那人却是虚弱得很,被黑衣人一抢一推,顿时便跌倒在地上,他也不爬起来,就这样仰躺在地上放声长笑,手舞足蹈,显得欢快之极。

    两名黑衣人上前,将其扶了起来,走到杨万富的跟前。

    “某黄安!”

    “某黄瑞!”

    “君为我等报此大仇,我等自然愿附君之翼尾,效犬马之劳!”

    独山寨动乱一起,孙靖便被惊动了。

    孙靖在独山是一个很特别的存在,此人精通医术,在独山活人无数,享有极高的声望,便是黄则,也不敢轻易动他。

    即便此人常常与黄则唱反调,不给黄则面子,黄则多半时候也忍了下来,实在忍不了,手段也多是敲山震虎,指桑骂槐。

    这样的时候多了,孙靖也不在多说了,因为他说多了倒不会倒霉,但总会有人因为他而倒霉。孙靖在黄则的面前,能做到独善其身,但想要保护他人,却也做不到。

    与普通人不同的是,孙靖的家境是很不错的,在独山,也算是有钱人了。

    外面喊杀声震天,便是再迟钝的人也知道是出了大事。

    黄则树敌无数,这些年来,什么刺杀之类的事情也没有少过,但像今天这么大的阵仗,却还是第一次。

    很显然,这一次是完全不一样的。

    家里所有人,都被召到了大堂里聚集在一起。

    男人们都拿起来武器站在大堂门口,女人孩子则躲在屋里惊骇不已。

    真要是那里的匪徒杀进了独山寨,这宅子里的人,只怕都难得保全。黄则会给自己几分薄面,但那些匪徒,又岂会知道自己是谁呢?

    天色渐渐的亮了起来,雨却并没有停,喊杀之声也并没有停止。

    孙靖等人甚至听到了一阵阵密集的脚步声从自家门前跑过,但并没有人向着这间明显不同的人家发起攻击。

    说起来孙家的宅子,在独山寨之中,也是排前几位的。

    “先生,看来匪徒也知道您的大名,不会来打扰您了!”一名学徒长出了一口气,紧张了半个晚上,眼下天色大亮,那些人没有冲进来,应当就不会来了。

    话音刚落,大门外的铜环,就响起了嗵嗵的响声。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刚刚说话的那个学徒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

    这不是乌鸦嘴吗?

    孙靖却是冷静的摆了摆手,道:“去开门!”

    不管是黄则的人获胜,还是打进来的人获了胜,既然是彬彬有礼的敲门,想来就不会有什么其它过火的举动。

    兴许这些人真还知道自己的名声。

    如果仅仅是要钱,那就不叫什么事儿。

    两个学徒战战兢兢地打开了大门,数名**的黑衣人出现在大门口。

    衣服是紫黑色的,门一开,血腥气扑鼻而来,这屋子里的人,都是与病人、伤员、药材打交道的人,对血腥味自然敏感得很。

    看这些人的衣服的颜色,只怕是被血浸透了吧!

    “孙靖孙郎中?”打头一人看着孙靖,试探地问道。

    “正是孙某,阁下不知是哪路英雄,恕在下眼拙!”孙靖站了起来,大步向大门处走去,身后传来了被捂住嘴巴的呜咽之声,很显然家里的娃娃被吓哭了,却又被捂住了嘴巴不敢发出声音来。

    “孙郎中受惊了!在下岳腾!”岳腾微笑着躬身一礼,“我家首领,有请孙郎中,有要事相商。”

    孙靖微微一怔,思忖片刻道:“岳英雄,不知黄则黄知县?”

    “此人已经被我家首领砍了脑袋!”岳腾说得云淡风轻,“此刻,黄氏的亲信,嫡系部下,应当死得差不多了,就算还有,也正在死的路上。我家首领知道孙郎中德高望重,所以想要与孙郎中一起好好商量一下,接下来的事情要怎么办?”

    “怎么办?”孙靖脱口而出:“你们既然已经杀了黄则,自然是抢了钱财敢紧离开才是啊,这有什么好商量的?”

    岳腾笑了起来:“孙郎中莫非以为我们是些土匪吗?今日杀上独山寨,就是为了谋些钱财?”

    孙靖咽了一口唾沫,心道难道不是吗?难不成你们还是替天行道,杀了黄则这个独夫,事了拂衣去,不带走一文钱一匹锦吗?

    “孙郎中不必疑虑,你见了我家首领,自然会明白一切。”岳腾道:“家里您也不用担心,不会有人敢踏进孙家一步的。”

    孙靖深吸了一口气,人家已经上门指名道姓了,自己要是不识趣,那可就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他可不认为岳腾带着好几个人来是为了表示对自己的尊重的,如果自己不答应,只怕就要绑了自己去了。

    随着这个叫岳腾的凶汉走到了县衙,也就是早先的黄府之外的时候,隔得老远便能清楚地看到一颗脑袋被悬吊在旗杆之上。

    也正是这颗脑袋被悬挂起来之后,独山寨最后的抵抗也宣告瓦解。

    即便是雨一直在下,雨水不停地将鲜红带走,但总是不知道又从那里流过来又一波鲜红,没完没了,将县衙前的街道染得艳红一片,腥气扑鼻。

    踏进县衙的大堂,看到屋内的几张熟悉的面孔的时候,孙靖一下子全都明白了过来。

    杨万富。

    鲁贵。

    半年之前,这两个人来到了独山县,想要购买铁矿,在最初的那段日子里,黄则对他们是相当欢迎的,宴来宴往,而自己也在被邀相陪之列。

    只不过后来这两个人交了钱之后,一切便都变了。

    黄则吞了人家的钱,却不愿履行合约。

    原本以为这只不过又是黄则那些无法无天的事情之中的一桩,但当真想不到,这一次他撞上了铁板。

    这些来自汴梁的商人,果然非同寻常啊!

    不说他们那些恐怖的武力了,光是对待这件事情的手法,便能看出他们的了不起来。

    半年时间,他们足足忍了半年时间啊。

    而在这半年时间里,他们恐怕把独山县的方方面面摸了一个清清楚楚。熟悉独山寨的地理以及兵力布置这些事情都不用说了,光是他们连黄瑞黄安都弄了出来,便代表着他们对独山的情况已经相当了争。

    当然,这里头也包括了自己。

    这的确不是一股普通的匪徒,他们要的不是黄则的财产。

    如果说早前他们要的只不过是独山的铁矿的话,那现在,他们想要的,只怕就是整个独山了,要不然,黄瑞黄安和自己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孙郎中,又见面了!”杨万富笑吟吟地向前几步,抱拳相迎。

    “杨东家,你可真是让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啊!”孙靖叹道。

    “没办法。”杨万富一摊手道:“我们本来是想和和气气的做生意的,和气生财嘛!可有些人,就是不愿意。明明可以有正当的手法来获取钱财,他却想要抢。既然如此,我就只能送他去见阎王了。孙郎中,请坐,刚刚现二位黄公聊了好一会儿了,深受启发,但两位黄公必竟这些年被黄则一直关着,有些事情,还需要孙郎中出马。”

    “杨东家这是准备在独山落地生根了吗?”孙靖也不客气,直接问道。

    “自然!”杨万富点头道:“要不然费这么大劲干什么?说句实话,十万贯钱我们压根儿就没有放在眼里,我们想要的,是独山的铁矿。”

    “那杨东家,您准备好了应付周边各部的攻伐了吗?”孙靖问道:“唇亡齿寒,黄则再混乱,也是本地人,现在被外地来的人砍了脑壳夺了产业,周边的部族只怕不会甘心。如果把你们杀了,可是既替黄则报了仇,又能正大光明的吞了黄则的财产地盘啊!”

    “以我们现在的实力,应付大规模的进攻呢,的确是有些问题!”杨万富笑吟吟的道:“不过要是我们组织得力的话,一般的进攻还是能应付的,不管是孙郎中你,还是两位黄公,在周边都还是有些人脉交情的嘛,能拉的咱们就拉,能合作的咱们就合作,实在不行真要打的,那我们也不妨再添点地盘。”

    看着信心满满的杨万富,孙靖一时之间当真想不出他哪里来的自信。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方面,那就是官面上的事情!”孙靖道:“黄则是黔州那边承认的独山县令。”

    杨万富大笑起来:“孙郎中,你忘了我们是从哪里来的吗?这一点,是最不用担心的,你尽管放心,只要我们站住了脚跟,官面上的事情,上头自然是有人搞定的!”

    “我能问一下,上面的人是谁吗?”

    “抱歉,这个我不能说!”杨万富微笑着道。“不过大家可以知道的是,别说是黔州知州,便是夔州路安抚使,我们也是不惧的!”

第二百一十一章:拜见

    “黔州通判萧诚,见过转运使!”身着正六品官袍的萧诚,躬身向着上首一个着紫袍的老者,郑而重之地行了一礼。

    说起来,这身青色的官袍他还是第一次穿。

    而这位着紫袍的老者,则是夔州路的一把手,转运使李防。

    年过六旬的李防,已经在夔州路上干了两届了,是真正的夔州路上说一不二的人。萧诚新上任,自然要先来拜见。

    夔州路统领着一监三军十州,李防是正二品的朝廷大员,封疆大吏,一个小小的六品官,本来也是可见可不见的,一般情况之下,这样的新官上任,李防多半是让其他官员见一见打发了事。

    他老人家的时间多宝贵啊!接见履新官员这种无聊的事情,他才没有半点兴趣。有这个时间,听听文人骚客们新作的诗赋,欣赏一下丽人的窈窕身段或者宛转歌喉,岂不更加得其所哉?

    只不过这一次来的人非同寻常,不好随意打发,李防这才在百忙之中抽出一点时间,来见见这位新科进士。

    一来,此人是当朝财相萧禹之子,虽然萧禹现在是风雨飘遥,颇有朝不保夕之危,但只要他还坐在这个位置上,就不能有半点怠慢,要不然他为难起你来,你是有苦说不出的。

    二来嘛,这个萧诚非同一般,是一个极擅长搞事的人。去年还没有做官呢,跑到西北去,便搅得漫天风雨,横册党项嵬名一族烟消云散,便是这个黄口小儿弄出来的勾当。

    很多事情,普通人不知道具体的情况,只能是朝廷的邸报上说什么,便信什么,但像李防这样的大员,自然知道很多隐密的事情。

    有些事情,便算是官家想要隐瞒,他们这些人,也自有自己的消息来源。

    这种喜欢搞事的性子,李防可是一点也不喜欢。

    镇之以静,才是王道。

    夔州路可不比其它地方,而萧诚要去的黔州可是特别。别看黔州只是一个下州,但是其却统领着四十九个羁索州。

    这些个夷人夷族,平素没什么事儿,他们都还想着搞出一点事儿来,怎么让他们不打打杀杀,是李防一直以来最头痛的事情。

    而萧诚这样的人,要是不提前给他醒醒脑子,指不定他上任之后,便会弄出一些幺蛾子来。

    萧氏兄弟在陕西路上闹的那一出,最后马兴不得不硬着头皮出来替他们擦屁股,也是马兴运气好,最后萧定竟然一战功成,把李续给打得落花流水。

    而马兴也就此成了国朝平定西北的定策功臣,眼见着便能回到汴梁进入两府了。

    不过李防却是一点儿也不羡慕!

    当初萧定要是失败了呢?萧定只有一个脑袋可以掉,但马兴,要背上的骂名和要担负的责任,可就不得了啦。

    这样的运气,岂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

    而且,以自己现在这个年纪,李防不想有任何超出自己控制范围的意外发生。平平静静的直到自己致仕就好了。

    自己已经六十有三了,要是身体还撑得住,到了七十,就可以致仕了。以自己的功劳,到时候官家怎么也要封自己为一个小国的国公,这便是极好的事情了。

    “崇文啊,黔州知州马亮,德高望重,在夷人之中极有威望,你去了黔州,凡事要以马知州马首是瞻,多多学习为官之道,治理地方之道。”李防语重心长地道:“这些东西,可不是在书本之上能学到的。”

    “是,下官记住了!”萧诚连连点头。

    “黔州之政事,与你所熟悉的那些地方的政事又有极大的区别!”李防接着叮嘱道:“黔州本身只领两县,彭水、黔江,但其却还领着四十九个羁索州,这些羁索州不识礼教为何物,向来蛮横而不识礼,彼此之间动不动就是刀兵相见,这些年来,老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那些地方刀兵渐息,你去了那里,要切记,万事以和为上,以静为佳。”

    “转运使尽管放心,下官省得了!”萧诚看着上面那张褶皱横生毫无生气的脸庞,很是真诚的点头应承。“下官绝不找事,也绝不生事,一切都按着老规矩来。”

    听到萧诚如此说,李防的脸上终于是露出了一丝笑容,欣慰的点了点头:“嗯,这就对了。去年上京时与萧财相见过一面,这转眼之间又是一年了,萧财相可还好?”

    萧诚站了起来,叉手行礼:“多谢转运使记挂我家大人,家父身体倒一直康健,就是事儿太多,一忙起来,便是三五天不见人影。”

    “国朝财相嘛!”李防干笑着:“一国之财计,系于你父一身,干系重大,焉能不忙?不过你父亲的确是国之干城,自他上任一年来,国计可是比周廷在位时,宽裕了许多。”

    “能为官家分忧,能为朝廷效力,一直是家父最大的心愿!”萧诚微笑着道。

    “嗯,是是,咱们又何尝不是呢?”李防笑着端起了茶杯:“来,喝茶,喝茶!”

    喝了一口茶,萧诚告辞出府。

    这不过是一次例行的拜见而已,至于李防所说的什么镇之以静,也就听听罢了。

    萧诚岂能镇之以静?

    官家连脸都不要了,把他丢到黔州这地方来,想用这里的复杂磨去他的锐气,想要把他的青春年华全都葬送在这个地方,自己要是不整出点东西来,怎么对得起官家的煞费苦心呢?

    走出转运使府,萧诚再回头看向这统治着整个夔州路的权力中心,就如同这里的最高长官李防一样,暮气沉沉。

    想要把自己也弄成他们这种样子,当真是做梦。

    等着吧,等着自己让这死气沉沉的夔州路响起惊雷一片,然后狂风暴雨霹雳闪电横扫一切牛鬼蛇神,不能让这里旧貌换新颜,自己来这里干什么呢?

    仰头无声地笑了一下,他转过身来。

    “锤子,我们走!”

    平时随叫随到的锤子今天却没有应声,萧诚有些诧异地抬头看向系马的地方。

    没有看到锤子,却看到了一个身着月白长袍的人牵着自己的那匹大黑马,正自含笑望着自己。

    “映雪,你怎么来了这里?”

    萧诚又惊又喜,急步上前,一把握住了对方的双手。

    那个身着男装,牵马而立的青年书生,竟然是几个月前便去了江南的江映雪。

    这两年来,萧诚一直在江南布下棋子,但这些棋子却仍然是一个个单独的个体,江映雪这一次去,就是要把这些单独的个体给联结成一张严密的大网。

    由点而线,由线而面,这样的大事,自然得由地位足够高的人才能够掌控全局,萧诚认为,即便是以江映雪的能干,至少也要一年以上才能把这件事情做得小有成绩。

    “前些日子到了荆湖北路,接到消息说你要到黔州,想来你肯定是要到夔州来拜见转运使的,所以便一路赶了过来。”江映雪微笑着道“今天才到的,好在是赶上了,要是晚到两天,你可就又走了。”

    “好好好!”萧诚笑得别提有多开心了:“好几个月没有见你,当真是想死你了。咦,这几个月你可是辛苦了,瞧着这都瘦了一圈了,脸更小了!”

    看着萧诚伸手要摸自己的脸庞,江映雪脸红着向后一缩,摇头道:“二郎,这可是大街上呢,人来人往,你又穿着六品官袍,是准备让这里的人认为你好男风吗?你信不信,用不了多长时间,这消息就会传回汴梁去。”

    萧诚大笑:“走,回驿馆去。”

    “我包了一家客栈!”江映雪笑着道:“那家驿馆我去看了,又破又脏又小又乱,怎么住人呀?堂堂一路转运使,恁的小气呀!又不是没有钱!”

    “当官的人跟经商的人可不是一个想法!”萧诚笑道:“当官的再有钱,也不会拿来修官衙建驿馆的,所以你经常看到官衙都是破破烂烂不成样子。”

    “尽做表面文章!”江映雪不屑地道:“这一次走了不少地方,倒也真如二郎你所说的那般,不过这些人住的屋子,外头破破烂烂,里头却是极尽奢华,而且一个个都是极会享受的,比汴梁那边的人还讲究呢!”

    两人牵手而行,沿着石板街缓缓向前。

    “江南是个富裕的地方啊!这些年发展下来,国朝的政治中心的确还在北方,但要说到经济中心,说到哪里最有钱,还真要算是南方了!”萧诚道。

    “所以二郎这些年一直在默默的布局南方,要在这里分一杯羹?”

    “也不仅仅是如此!”萧诚摇头道:“这不过是其中一个目标,更重要是,万一有事,北方首当其冲啊。对了,你这一次算是在南方公开亮相了,以你的容貌,只怕觊觎你的人不在少数,没吃亏吧?”

    “好歹也还有个县主的名头!”江映雪格格笑起来:“试探的倒是不少,不过给呛回去之后,倒也不再来啰嗦了。我现在可是既富又贵,手底下还有一大帮子亡命之徒,谁敢来撩拔我啊?二郎,你这是吃醋了吧?”

    萧诚一笑,握着对手的手却是紧了一些:“一趟江南之行,你胆子倒是大了不少,连我也敢取笑了吗?不过你说得倒也没错,让你这样的俏佳人在外头抛头露面奔波辛苦,我还真是不放心啊。再等等,再过上几年,一切都会好起来,那个时候,你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那我就等着到时候每天呆在家里,给二郎洗手做羹汤了!”江映雪甜甜的笑了起来。

    人有钱,自然啥事儿都好办!

    奉节最好的客栈被江映雪给包了下来。

    准确的说,是拿钱给砸了下来。

    住在里头的人,拿着数倍的赔偿,离开了客栈,当然,也不是没有不愿意走的,但这些人,直接就被人拎着脖子给扔了出去。

    消息自然很快就传到了李防的耳朵里。

    “包下客栈的人,听说是汴梁的一个商人,而且还是一个皇商,估计是为了讨好萧学士吧!”汇报的人打探得很仔细。“想要做皇商,可绕不开三司使。”

    “那萧崇文就这样住进去了?”李防连眼皮都没有抬,问道。

    “是,直接就搬进去了。”来人笑着道:“汴梁的公子哥儿,一向是娇生惯养的,吃不得苦,咱们驿馆那条件,他能在里头住一天,已经算很了不起了。”

    “也就这样了!”李防低声嘟囔了一句,嘴角却是牵出一丝笑容。

    这个萧崇文看起来也是一个浅薄的,这样的人,倒是好对付。

    萧诚自然不知道,现在李防已经把他看轻了好几个档次,直接没有把他放在心里了。不过就算是他知道,也只有高兴的份儿,必竟被一路转运使给记在心里,时时刻刻提防着也不是什么好事。

    做事情不方便啊!

    没人惦记了,他正好可以上下其手,等到一声惊雷吓着这些人的时候,啥都晚了。到了那时候,所有人的鼻子,就要被他牵着走了。

    就如同在西北陕西路一样,堂堂的安抚使马兴,到最后还不是被自己牵着鼻子走?

    真要比起来,李防还达不到马兴的那个层次呢!

    马兴都能被自己玩弄于鼓掌之上,李防,又算个什么呢?

    坐在豪华的房间内,看着江映雪笑盈盈的端上来的盘子中的黄澄澄的几个果子,萧诚的眼睛瞪得跟铜铃般大小,好半晌才伸过手去将一个果子拿了过来,放在眼前细细地端详着。

    “三年前,二郎说用桔子跟柚子在一起杂交,能出一种叫橙子的新品种,我便让人在南方试着种,一个园子,数十株树,最后只有两株树结的果子味道还不错,剩下的都不能入口。”

    “花了很多钱吧?你也不怕我是随口胡说的?”看着眼前熟悉的果子模样,萧诚感慨万千。

    “二郎什么时候会胡说了?”江映雪笑道:“钱的确是花了不少,不过既然培养出了新品种,赚回来,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落地生根

    手中橙子起码也有半斤重,除了皮显得稍微厚一点之外,味道较之以前的橘或者柚来说,都要好吃太多,一个甜,便足以秒杀上述两种水果了。

    “农业育种,向来就是一个长期的事情,有时候一做数年,却什么也得不到的事情也是常有的。但这事儿,不能气馁,得持之以恒的做下去。”萧诚道:“现在很多的农作物的产量,实在是太低了,就拿麦子或者稻子来说,如果亩产能够提高一百斤,那怕只有五十斤呢,那我们就能多收获多少粮食?”

    现在的皇宋,虽然说已经建立起来了以金银货币体系,但真正支撑这套货币体系的,并不是国家信用,而是粮食以及丝绸布帛。

    仓库之中粮食、丝绸布帛的多寡,直接决定了整个国家,社会的稳定。

    所谓的手中有粮,心里不慌。

    “我们在南方的所有农庄,都专门设立了一块实验田,做得就是育种的事情!”江映雪道:“其中有些种子已经开始种植了,从目前实验的情况来看,亩产的确是在上升的,就是不知道大规模的推广开来,又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

    “不停地试验!”萧诚举起手中的橙子,笑道:“就像它一样。对了,如今我们在南方一共有多少产业了?”

    “二郎,这三年来,我们赚取的所有收益,全都投入到了南方,南方各路,差不多都有我们的产业。光是地,便超过了一百万亩。不过整块的很少,最大的,也不超过一千亩,除了不想引起有心人的注意之外,也因为南方的土地兼并比较厉害,想要买到更多的彼此相连的土地,极为困难。现在这些土地也是由不同的人持有,从表面上看,与我们没有太大的关系。”江映雪道:“只是二郎,我有些不明白,真要论起来,种地,可不比经商赚钱来得快。我们收这么多地做什么?而且按你的吩咐,收来的地,我们都是以农庄的形式来经营的,那些投靠过来的庄丁,就等于由我们来养活了,吃得穿的用的,甚至是生老病死,都是由我们在负担,这些开销,单个的看起来不大,但拢总起来,便是一笔巨大的开支。”

    “亏钱了?”萧诚笑问道。

    “现在是亏钱!”江映雪道:“不过主要是现在我们投入在基建上面的资金比较大,按你的吩咐,道路、水渠、水井等这些一定要修建到位,免得靠天吃饭,一旦老天爷还赏脸,便会闹饥荒。抛开这些投资,这些农庄,倒也能做到自济自足。”

    对于江映雪来说,没钱赚,那就等于是失败了。

    而且,作为一个垄断商人,赚钱赚得慢,对于她来说,都难以忍受。

    “慢慢来!”萧诚道:“只要不亏钱,那就是赚了。这些地,就是我们最大的底牌,而附着在土地之上的人,就是我们最雄厚的资本,你想赚更多的钱,那还不容易?你的制香生意,不是已经击垮了南方的同行了吗?盐业,海运,纺织,现在你可是四面出击啊!”

    说到这些,江映雪的脸色却是垮了下来。

    “二郎,除了制香,剩下的都是举步维艰,这一次我来,也是向你讨主意来了!”江映雪愁眉不展。

    “不顺?”

    “我们的制盐工艺自然是极好的,不过现在我们天成盐业,在江南举步维艰。”江映雪道:“四处都遭到打压,即便是官面之上,也有或明或暗的阻力。而在其它方面,更是一言难尽,有时候,我都想用强力来教训几个跳得欢的家伙了,不过想一想,这里必竟是他们的地头,真的闹翻了脸,我又不能将他们都杀光,事情到最后,不还是办不成吗?”

    “盐这个东西,一向是专营,这可是暴利。你一个外来户,突然插进来一脚,自然会引人关注,招来打压也是正常的。你呀,要做的是如何迅速地融入他们之中去。扬州盐商,可是一个势力庞大的集团,他们就像一株老树一样,盘根错节,已经渗透到方方面面去了。”萧诚道:“示好是当然的,但是对于某些触了红线的家伙,却也不必容忍。”

    “还当真来硬的吗?”江映雪讶然。

    “这个度你把握好就行了。”萧诚笑道:“有些人,吃软不吃硬,有些人是贱骨头,吃硬不吃软,该教训的,当然得教训。要让他们明白,走白道,咱们上头有人,想走黑道,嘿嘿,他们更不够看。”

    “这么说我就可以放开手脚了!”江映雪轻松了起来:“海上的事情,也要处理处理了。”

    “海上怎么啦?”

    “我们在海运上没根基,到了杭州之后,便是寻了一个濒临破产的海运商人合作。”江映雪道:“整整三年了,我没有赚到一分钱,倒是往里头砸了数十万贯。”

    “这倒是奇了。”萧诚道:“投资的船沉了?”

    “嗯!”江映雪冷笑:“号称是沉了,船上的货物全都没了。”

    “怎么回事?”

    “那个混帐欺负我们不懂海运,没有人呗!”江映雪笑道:“我是没有赚到钱,不过他赚了啊,此人假托他人之名另外开了一家铺子,我们那些沉了的货物,都到了那边了,二郎你算算,这是何等的暴利啊,岂有不发之理?”

    “这三年了,你一直在培植自己精通海运的人是吧?”

    “当然!”江映雪道:“三年来,我派了一些机灵的到了各家船行,也拿钱收买了不少,今年,我准备连本带利收回来了。那家伙这两年从一条船混到了三条船,我准备让这三条船全都沉了。”

    “三条船全沉了有些可惜。”

    江映雪一笑:“改头换面而已,那个混帐也可以死了。二郎,从今年起,我们将拥有真正属于自家的海贸生意了,你给取个名吧!”

    “咱们的生意都是天字打头,天工,天香,天成,那海贸就叫天和吧!”萧诚道。“咱们是北方人,想要在南方来发展,自然是会有许多的不便的,地域观念,在哪里都是存在的。官面上的人物,本地的商人绅士,甚至于是牛鬼蛇神,咱们都得面面俱到。能结交的要结交,能贿赂的就贿赂,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嘛。实在不能成为朋友的,只要不搞破坏也行。真正要与我们分个胜负的,那就让他消失。”

    “一直以来,我就是这么做的。”

    “对朋友,阳春白雪般让人感到舒坦,对敌人,要如酷暑寒冬一般冷酷,一来二去,所有人便会知道你的厉害了。”萧诚微笑着道:“当所有人看到你的强大之后,他们自然会想法设法地与你联合起来,让你成为他们中的一员,这样,你就有资格与他们一起参与利益分配了。”

    “在南方也经营了几年了。”江映雪叹道:“我最大的感慨就是,他们不是想着把饼越做越大,而是只想着在原本的这块饼上打主意,二郎,如何能改变他们的这个想法呢?”

    “观念的变化,只能慢慢地一步一步潜移默化,急不得的!”萧诚摇头。“这跟眼界有关,当大家的视野里只有这么大的时候,你说得再多,也是没有用的。”

    原本萧诚并没有想在奉节多呆,准备礼节性地拜见了李防之后,就迅速地去黔州的。杨万富在黔州的事情办得很不顺,到现在,也没有一个准确的消息传回来。当初派杨万富去黔州的时候,萧诚可没有想到,一转眼间,自己居然就成了黔州的通判。

    这是属于天上掉馅饼,很多事情就好办多了。

    对付这些羁索州,萧诚的法子多得很。

    而最有效的一条嘛,当然就是用拳头。

    你不服,就把你打服。

    说实话,杨万富到目前的表现,多多少少让萧诚是有些失望的。

    这么拖拖拉拉的,委实有些辜负了萧诚费了这么大的心思把他弄过来。要是循常规的话,自己还用得着杨万富吗?会做生意的人,江映雪手里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不过嘛,既然江映雪也到了奉节,萧诚就不想这么快就走了。

    半年多没有见面了,心里着实是想得厉害。

    而且,一直以来没有做过的事情,现在倒是可以没有啥顾忌了。

    自己已经中得进士了。

    而且自己今年实岁十七,虚岁十八,也算得是成年了吧。

    至于杨万富的事情,多一天少一天有什么重要的呢?

    就在萧诚在奉节欢乐地与江映雪过着自己小日子的时候,杨万富已经在独山县完成了针对黄则的斩首行动。

    杨万富不愧是当过都监的人,制定的计划极其完善。

    一举斩杀了黄则之后,又利用黄瑞,黄安,孙靖等人控制了独山寨,然后派出人手,诱骗了黄则的心腹回到独山寨,不费吹灰之力便将这些人一一擒杀。

    不过十数日光景,独山已经在名义之上落入到了杨万富之手了。

    但现在一个更重要的问题摆在了杨万富的面前。

    接下来怎么办?

    消息即便是再隐瞒,也不可能瞒得太久,到时候周边的部族,只怕就会打着替黄则复分的旗号向他发起进攻了。

    当然,替黄则报仇是假,瓜分独山是真。

    这样的机会,对于周边部族来说,也算是千载难逢。

    不能打退这些觊觎者,杨万富就不能算是成功。

    重建军队,自然是第一步。

    黄瑞被委以重任。

    现在杨万富不缺钱,杀了黄则之后,打开的库房里金银铜钱堆集如山,粮库之中粮食都在长霉了。杨万富缺得是如何让独山人承认他这个外来者,在这个方面,他不得不依赖黄瑞黄安杨靖等人。

    黄瑞带上大量的钱财,与范一飞一起去独山铁矿,那里有足够的青壮,而且,那里的人受黄氏压迫最深,怨念最重。

    黄安现在协助杨万富处理独山的政务,各乡村的乡绅、里正以及稍有名望的人,全都被半请半强迫地带到了独山寨,杨万富需要得到这些人的认可,不把他们绑到一条船上,接下来怎么万众一心,抵抗入侵者呢?

    而孙靖,则是被当成了外交使者。

    周边的小部族,杨万富还是有把握对付的,但如果诸如田氏部族,以及播州的杨氏部族也插了一手的话,那可就麻烦了。

    虽然这两个大部族不见得能瞧得上独山这小小的地盘。

    但总得以防万一。

    孙靖医术高明,交游广阔,在这两个地方也说得上话,带上重礼前去游说这两个部族的支持,就算不支持,至少也要两不相帮。

    同时,杨万富又派出人手去寻萧诚以及江映雪。

    现在他需要支持。

    人手,武器,他都需要。

    事情办成了这个样子,杨万富有些沮丧,可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就没有必要纠结对或者错了,就算是错了,也要坚定的走下去。

    整合独山这些有名望的人的事情,最先完成了。

    黄安的法子很简单,把这些乡老、里正等人的儿子孙子全都请到独山寨来游玩休闲,而放这些乡老里正回去治理地方,筹集粮草,召集兵员。此招一出,一个个的果然都极是老实听话。

    第二个回来的,是黄瑞。

    独山铁矿的矿工很多,与黄则有仇的人那是相当的不少,反正过去得罪了黄则的人,基本上就是被丢去挖矿。再加上黄瑞这次是带着黄澄澄的铜钱去的,答应当兵,当场发钱,而且一次的安家费,是这些矿工挖一年矿也赚不回来的。

    五百个矿工,就是黄瑞这一次招兵的成果。

    杨万富很满意。

    兵不在多,而在于精。

    这批人不但身强力壮,更重要的是这些在矿上干过活的人,组织纪律性上可比农夫要强得太多。

    加上他在拿下独山之后收容的过去黄则麾下的一些小兵,现在他手里已经有了近八百人,再加上他带来的那些人手,一千人的规模,杨万富觉得已经足够对付周边的那些部族了。

    杨万富带着范一飞、岳腾、张斌疯狂地投入到了练兵的大业中去。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依孙靖的估计,他们封锁消息,最多能支撑半个月。

    然后周边各部联合起来计议,商讨等大概也是半个月,其实就是一个商量如何分赃的过程。

    也就是说,最多一个月,周边的部族,就要打过来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杀一儆佰

    杨万富以为他有一个月的时间,但实际上,不到十天,便传来了消息,第一个想要占便宜的势力便已经出现了。

    “三都!”杨万富有些不解地看着黄瑞、黄安:“整个三都水族能够纠结起来的兵力,最多千把人吧,他们怎么就觉得能拿下我们呢?”

    “杨头领,哦,不,杨知县,依我的猜测,三都之所以不与周边的势力联合而率先进军,是因为他们在我们县内,有了内应!”黄瑞道。

    “你是说甲定,翁台这些地方的水族?”杨万富道。

    黄瑞点了点头:“正是。我们县内,水族的人数可不少,三都想必是联系上了一些人,自觉有了内应,有了依仗,又知道……”

    杨万富微笑道:“既然有内应,那么大概也就打听到了我们的大致的实力。知道了我们这些外人不过只有百多人,想来他们认为,只要打败了我们,独山也就唾手可得了。”

    “他们大概是这样想的!”黄瑞道。

    “那就先拿他们来立威吧!”杨万富淡淡地道:“本来以为周边的部族会纠结到一起来对付我们的,那样会麻烦许多,既然是一个一个的来,嘿,那就有趣了!黄瑞,你猜三都的白兴想怎么对付我们呢?总不会是来一个黑虎掏心,直接杀到独山寨来吧?”

    “我以为,现在三都那边必然有相当一部分精锐到了甲定或者翁台,然后这两个地方会以遭到攻击向我们求援。”黄瑞道:“只要我们去了,那就算是羊入虎口。”

    “与我想的一样!”杨万福大笑起来:“想来他们已经设好了陷阱,如果去的是我们这些外人,好就把我们杀个一干二净,如果去的是我们刚刚征集的那些新兵,他们当会先围困,再杀一儆佰,最后动之以怀有,晓之以理,黄瑞,如果你处在那个状况之下,会怎么办?”

    “如果我不知晓杨县尊的实力的话,多半就会向他们投降,然后联手来对付你们这些外来人了!”黄瑞笑道。

    “瞧瞧,对方的算盘打得多么的精啊!”杨万富一摊手,看着屋里的人,笑道:“这个白兴,还真是一个人物,不得不说,他的想法是很有道理的。这样有趣的一个人,怎么能不去会一会他呢?”

    黄瑞现在对杨万富的实力有了更进一步的认知。

    因为杨万富在他们面前展示了他现在拥有的真正的力量。

    整整一百余套步人甲,五十柄神臂弓以及数万支弩箭。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商人能够拿出来的东西,就算是权势稍微差一点,也肯定拿不出来这些东西。

    刀枪很寻常,弓弩也不稀奇。

    但这样一整套一整套的步人甲,只怕除了播州杨氏,思州田氏之外,黔州下辖的其它羁索州大家聚在一起,出凑不起来这么多步人甲,神臂弓。

    杨万富背后的人势力之强大,让黄瑞思之便有些战栗。

    这也让他想起了杨万富早先跟他所说的,官面上的事情,完全不需要担心的话。

    两人的猜测在第二天便得到了验证,翁台乡水族首领白破的信使,神色惊惶地冲进了独山寨。

    三都白兴入侵,翁台白破拼死抵抗,但因实力差距,大败亏输,请求独山寨支援。

    杨万富与黄瑞相视而笑,果然如此。

    杨万富亲率三百人马前往翁台救援。

    虽然信使一路之上连连摧促,但杨万富却是不紧不慢,丝毫不理会信使焦急之色溢于言表,四十余里路,三百人硬是走了两天这才抵达了翁台。

    沿着井多河一路上行,两边皆为峭壁森林,险峻异常。看着眼前这一切,杨万富沉吟着停了下来。

    “杨知县,穿过这片峡谷,就到了。”信使道。

    杨万富笑了笑,挥了挥手,三百部下在军官的喝令之下开始列阵,看着这一切的信使的脸色,慢慢地变了。

    因为他看到三百人中,有至少五十人,换上了全身的铁甲。原来队伍之中那些骡马驮着的,不仅仅是给养补给,竟然还有铁甲。

    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盔甲?

    信使的脸色有些发白。

    “你叫白岩,白破的儿子是吧?”杨万富饶有兴趣的盯着对方。

    “是。”白岩垂首道。

    “这里是夹缝岩?”

    “不错,穿过了这里,就到了家父坚守的地方了!还请杨知县快些,白兴人多势众,也不知道我爹现在还在不在?”白岩掉下了几滴眼泪。

    杨万富啪啪地鼓起掌来:“真是想不到,你的演技如此之好。白岩,在夹缝隙之中,有多少人在等着我呢?嗯,让我想想,白兴全族也不过能凑起来千把人,不可能倾族来攻,了不起也就七八百人,再加上你父亲手下能凑起个百把人,现在夹缝隙中,最多也就是这个数是吧?”

    白岩的脸色顿时变了,看着杨万福跟看着鬼一般,脚下慢慢地向后挪去,挪了几步,转身便想跑,一边却是窜出一个人来,一脚便将他踹翻在地上。

    “还想跑?”

    伴随着呛的一声钢刀出鞘的声音,岳腾狞笑着一脚踩住了白岩。

    “不用杀他,绑起来,架到杆子上,让里头的人看清楚一点。”杨万富呵呵笑道。

    三百人列成军阵,缓缓向前,抵到了峡口,一根杆子被竖了起来,白岩被高高地绑在了上头,风一吹,便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会掉下来。

    白兴想打杨万富的埋伏,杨万富人是来了,却不肯进陷阱,摆出来的架式,却是邀对方公平一战。

    一柱香的沉默过后,峡谷内响起了隆隆的鼓声,鼓声之中,杂乱的脚步声响起,不过片刻功夫,杨万富便看到密密麻麻的人,从内里涌了出来。

    果然不出所料啊。

    即便是加上翁台的这些背叛者,敌人也不到千人。

    这样的阵仗,在杨万富看来实在是不值一提。

    他冷冷地要着对面的军队好半晌才摆好了阵式。

    一个蓄着大胡子的汉子在两面盾牌的保护之下走了出来。

    “对面可是杨万富杨首领?某家白兴!”

    “白兴,你想死吗?”杨万富提着刀,径直走到了军阵之前,他似乎是有恃无恐,连个卫兵也没有带。

    对面一时之间有些呆滞,大概是没有想到杨万富竟然如此彪悍,一点儿面子也不给。

    “杨头领,某家也知道你来历不凡。不过呢,这里是独山,不是你们耀武扬威的汴梁,某家给你个面子,你带着你的人,退出独山,那黄则这些年来也弄了不少钱,也都便宜你了,你可以带走,如何?”白兴伸手扒开身前的盾牌,吼道。

    “要是我不答应呢?”杨万富笑道。

    “那你可就什么也带不走,连命也要留在这里了!”白兴狞笑道。

    “白兴,给你一柱香时间考虑,识相的,马上投降,要不然,黄则可就在黄泉路上等着你呢!”杨万富舔了舔嘴唇,提起了刀。

    白兴的脸色沉了下来。

    “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我成全你这个不识好歹的东西!冲上去,杀光他们!”

    身后,密密麻麻的兵丁越过了白兴,冲了上来。

    杨万富叹了口气,连身皮甲都没有,这不是找死吗?

    他举起了手,然后重重落下。

    最前面的一排士卒骤然向着两边散开,露出了里面五十名身穿步人甲的精锐士卒。

    全身甲胄,手持长柄朴刀的五十人一声呐喊,迎了上来。

    山上,范一飞带着五十名士卒,灵活地犹如猿猴一般地在山壁以及树林之中穿行,听到下面传来了激烈的喊杀之声,范一飞嘿嘿笑了几声。

    “弟兄们,快一点,那些家伙顶不住几个回合的,咱们要是去得晚了,可就堵不住口子,让他们跑了,咱们可就没功劳,没有功劳,可就领不到赏钱罗!”他大声喊道。

    这五十人中,倒有一大半,是这些天他训练出来的箭手,原本都有些基础,只不过从来没有用过神臂弓。

    好在神臂弓虽然威力极大,但操作起来,却极是简单,不像普通的弓箭,需要长时间的训练才能掌握技巧,宋人能够与辽人形成长久的对峙,神臂弓委实是功不可没。

    范一飞是奉命去堵白兴的后路的。

    杨万福不但想赢这一仗,他还想全歼对手。

    战场之上,有甲和没甲的区别是巨大的。

    训练有素的精锐和好勇斗狠也有着巨大的差别。

    连带着杨万富在内,五十名身着步人甲的军士如同一柄锋利的刀子插进了豆腐之中,所到之处,势如破竹,当者披靡,三都水族士兵虽然也称得上悍不畏死,但在他们的面前,仍然不堪一击。

    鲜血染红了地面,死的却都是三都人。

    五十名士兵结阵,竟然硬生生地把数百人的三都士兵给逼回到了峡谷之中。

    地形愈来愈窄了,对于三都士兵反而越来越不利。

    看着自家士兵被对方一排排的砍翻在地,白兴的眼睛都红了,他嗥叫着向着杨万富冲了过来。

    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这个道理他懂,所以他想凭借着自己的勇力,干掉杨万富,然后就能翻盘了。

    恰巧,杨万富也是这么想的。

    火星四溅,两柄刀重重地撞在了一起。

    然后是第二记,第三记,白兴只觉得自己的手臂完全没有了知觉,再也握不住手中的刀,眼睁睁地看着杨万富的刀落了一下,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杨万富并没有杀他,快要砍到对方身上的时候,稍微偏转手腕,刀面放平,将对方拍昏了。

    白兴恐怕怎么也想不到,他面对的这个人,曾经是大宋军队之中的一名都监,而且是被特意放在边关之上对付党项人的一员悍将。论起武力来,杨万富算得上是当世最厉害的那一批人中的一个。

    如果不是因为犯了大错,他岂会到这样的地方来隐姓埋名?

    白兴被活捉了。

    数百水族士兵群龙无首,一窝蜂地向着来路狂奔而去。

    而这个时候,距离双方开战,不过半个时辰而已。

    范一飞站在一株被放倒的大树之后,看着远处狼狈逃窜而来的士兵,扁了扁嘴,比他预计的时间要短。

    “举弓!”他吩咐道。

    数十柄神臂弓举了起来。

    “三段式发射!”范一飞道:“把你们平时训练时候的水平拿出来就可以了。第一组,射!”

    随着范一飞的吼声,十数支羽箭脱弦飞出。

    跑在最前面的几个人卟嗵一声栽倒在地。

    范一飞选的这个地方很绝,就好像是一个葫芦最细的那个地方,不管你有多粗的水流,到了这里,都得变成细细的一股,而当这个地方,又被几十柄神臂弓封住的话,那想要逃出去基本上就没有可能了。

    口子上的尸体越堆越高,奔逃的人终于胆怯了不敢再向前冲锋。

    而在他们的身后,那些杀神们已经追了上来。

    “降者不杀!”

    “降者不杀!”

    当招降的声音响起之后,走投无路的三都水族干兵放下了手中的兵器,跪伏在了地上。

    在杨万富看来,这一战实在是太简单了,但在他的敌人看来,对手实在是太过于强大了。一战之下,三都水族首领白兴被俘,近六百人成了杨万富的俘虏。

    对于这些人,杨万富是很欢迎的,因为这些人可以投入到矿场当中去挖矿,而原本在矿场之上劳作的那些人,他便可以替换出来让这些人成为保护独山的士兵。他相信这些从矿山里走出来的人,一定会很珍惜他们的新工作的。

    至于白兴嘛,想来也是能有些大作用的。

    三都水族的行动或许是刺激到了周边的其它部族,押着俘虏刚刚回到了独山寨的杨万富还没有来得及喘口气,一个接着一个的消息,便传了回来。

    南平州有敌来犯。

    邦州有敌来犯。

    勋州也派了人马出来想分一杯羹。

    独山周边的势力,几乎都出来了。

    “打垮了这些人,我们就能彻底站稳脚跟了!”数倍于己的敌人来犯,杨万富不是害怕,而是兴奋。“他们分兵而来,这便是我们的机会。时间差,只要我们抓住时间差,便能一一击败他们。”

    “我们要主动出击吗?”黄瑞吃了一惊。

    “当然,呆在家里,反而是守不住的!”杨万富道。

第二百一十四章:必须要上班了

    萧诚在奉节盘桓不去,整日价里只在包下的客栈里饮酒作乐,初始听闻,李防也只是付之一笑。对于他来说,一个纨绔子弟一般习性的萧诚,反而更让他放心一些。要是真如传闻中的那般厉害,他反而会七上八下。

    夔州路现在平静得很,他可不希望萧诚是那一条被扔到水里去的鲶鱼,将一汪平静的水可弄混了。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探子虽然无法了解到最内里的真实情况,但每日里采购的吃食还是能打听到的,每天从客栈里传来的丝竹之音,以及女子的欢笑之声,总还是能到的。

    说到这里,李防又不得不赞叹一声萧家治家之严了。

    他们包下了客栈,这客栈就成了铁板一块,无数想要打听一些消息的,也只能道听途说了。不是没有人打过向萧家奴仆行贿的主意,只不过被打断了手扔出来的一幕,又立即让人打消了这个主意。

    李防其实不介意萧诚一直在这里胡天胡地下去。

    不过刚刚传回来的消息,却又让他不得不重新考虑这个问题。

    萧诚还没有去,黔州那边便已经出现了大问题。

    独山黄则,被人斩杀了。

    看起来这个萧诚,还真是一个扫把星啊,他走到哪里,哪里就会出问题啊!

    夔州路上都平静了好多年了,他一到,立马就出事了!

    李防心里很是有些恼火。

    死一个黄则,算不得什么大事。

    但如果坏了整个夔州路上的平静,那就是在打他的老脸。

    “崇文,你该出发了!”仍然是那张枯树一般的老面皮,不过这一次,那双一直似闭非闭的眼睛里,却闪动着锋利的光芒。

    萧诚从来不会认为李防真得是一个糊涂蛋,实际上,能在这样的地方稳坐转运使这么多年,能让播州杨思,思州田氏这样的大家服气的李防,不管是手段还是心思,肯定都是老辣的,或者因为现在年纪大了,不想再生事而变得懒散了,但这样的人,只要睁开了眼睛,必然也还是一头能吃人的狮子。

    “转运使,是黔州出了什么事吗?”萧诚心中一动,问道。

    李防微微点了点头,将一份卷宗推到了萧诚的面前。

    “黔州知州马亮病了,你这个副贰得马上出发去处理这件事情。”李防瞥了一眼萧诚:“你是萧氏儿郎,又有进士出身,不知多少人盯着呢?怎可如此放浪形骸,落人话柄?”

    萧诚微笑着欠了欠身子,心道我荒唐了这好几天,也不见你来提醒我一下,这有事儿了,才想起我来了。

    打开卷宗,眼前顿时一亮。

    杨万福果然还是动手了。

    晚了!动手晚了啊!

    不过总算还是没有辜负自己对他的期望。

    “杀了黄则的这伙子人,非同寻常!”李防摇了摇头道:“官府到现在也没有查出他们的根脚来,现在他们将独山已经控制在了手中,要不是最近三都白兴前去剿灭他们的时候,被杀得大败亏输,连白兴也被抓趣走了,只怕我们还要蒙在鼓里!”

    萧诚轻笑了起来,合上了卷宗。

    “你笑什么?”李防不满地问道。

    萧诚止住了笑,道:“转运使,我在笑这黔州的诸多羁索州的头领们啊!这件事,瞒得过奉节这边,怎么能瞒理过周边的这些头领们呢?可他们一个个的隐瞒不报,无非就是想从这个事件之中分一杯羹,都在想趁着这个大好时机吞下独山这块肥肉吧,这白兴,只怕就是第一个跳出来的,直到吃了亏,这才想起我们来。”

    “话是这么说,但他们就这德性,所以,事情还是要管的。”李防慢吞吞地道。

    “是,当然要管。”萧诚点头道。

    扫了萧诚一眼,李防道:“马亮现在病了,这个事情就得你来主持,说说你的想法?”

    “马知州倒是病得巧!”萧诚干笑着刺了一句。

    李防垂着双睑,只当没有听到萧诚的讽刺。

    “你想怎么办呢?”

    “转运使,这件事好办啊!”萧诚无所谓地道:“黄则死了,活不过来,该他倒霉。白兴输了,损兵折将,是他活该。他们狗咬狗的,咱们也不用多事,最后谁赢了,咱们就认谁罢了,这些年,他们打来杀去的,这首领换来换去对国朝也没啥影响,在职下看来,这样更好。”

    “何来好一说呢?”李防轻轻地合上了茶盅盖子,发出叮的一声响,抬起头,眼睛似乎睁得更大了一些盯着萧诚。

    “转运使,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萧诚压低了声音:“一个部族统治一个地方时间长了,不免就尾大不掉,对于朝廷,不免就懒得放在心上了,当真以为自己就是土皇帝了。比方说思州田氏,播州杨氏,虽然现在还对朝廷忠心耿耿的,但谁又能保证一直是这样呢,万一他们起个异心,就是大祸事!”

    “田氏杨氏一向忠心王事,年轻人不要胡说八道。”虽然在斥责着萧诚,但语气却并不如激烈,脸色更是丝毫未变,很显然,这位转运使,也是想过这个问题的。

    “所以嘛转运使,我觉得这样动一动,是好事。换一个头领上来,对我们的依靠便又强烈一些,说不定我们还能依造着这些新上来的人,对这些羁索州的控制更加强一些!”萧诚笑道。

    “这么说来,你是支持那帮外来者哦?”

    “我不管他们是不是外来者,只要他们能控制住局面,保持独山县的稳定,而且能击败周边的那些觊觎者,那我就承认他!”萧诚微笑着:“这些羁索州打来打去无所谓,但我们绝不能出动一兵一卒,一旦出兵,就必然要报备朝廷,那就不美了!”

    这最后几句话,简直是说到了李防的心坎里去了。

    这些夷人,打来打去死光了也无所谓。

    他还生怕萧诚见猎心喜,一到黔州立马就带着驻黔州的官兵去剿匪呢!

    一动兵马,必然就要上报枢密,朝廷当然也就知道了这里局面不稳,这可对他的未来不利。

    这小子,还是很识相的。

    “嗯,你的想法我知晓了,去办吧!”李防挥挥手,“一个准则,就是以尽可能地保持平静,不能让事态再扩大了!”

    “是,职下知晓了!”萧诚站了起来,躬身道:“转运使就等着职下的好消息吧!”

    回到客栈,萧诚脸上的笑容却是消失了。

    “我们在夔州路的情报系统几乎等于没有啊!”拿着卷宗,萧诚看着江映雪道:“瞧瞧,李防老儿都知道了,我们还不知道。”

    江映雪一目十行地看完了卷宗,点头道:“夔州路这边,以前一直没有落子,我们的重点放在扬州等经济较好的地区,而且这边的形式复杂,想要建起一套完整的情报系统来,需要更多的时间。二郎也勿需着争,既然你来了这里,接下来我们就会下大力气来做这件事情的。”

    “半年前杨万富奉命来黔州之时,就该动手做这些事情了!我知道你被江南的事情绊住了,接下来这事儿要抓紧!”萧诚道:“我得马上去黔州了。”

    “嗯!”江映雪点了点头。

    “你也马上回去,接下来扬万富那里需要更多的支援,人手,银钱,武器等,要想法设法地运过去,只要他撑过了今年这几个月,独山,就会成为我们重要的一个基地了。”萧诚道:“一块真正属于我们,能让我们肆意挥洒笔墨着色作画的地方。”

    “我会亲自来布置这件事情!”江映雪显然是明白这件事情的重要性的。

    一支五十人的队伍,连夜离开了奉节。

    这支队伍由魏武带队,他们将秘密潜入独山支援杨万富。现在的杨万富不缺一般的士兵了,但他绝对缺核心的能够完全相信而且又有强悍的打击力量。

    萧诚的身边护卫,只留下了铁锤韩锬等数人,其他的,都随着魏武前赴独山。

    便是江映雪,身边的护卫也跟着走了大半,只余下了几个贴身的保镖护卫她回返江南。

    第二天,萧诚正式辞别了李防,踏上了奔赴黔州上任的路途。

    黔州本身并不大,但他却统领着四十九个羁索州,而这四十九个羁索州既有像黄则这样的小势力小部落,却也有如同思州田氏、播州扬氏这样的庞大的地方势力。

    萧诚让杨万富从独山破局,想要的,自然不是让自己掌握一个小小的羁索州,他要的是将整个的四十九个羁索州融为一体,从而成为他下一步计划的根本之地。

    在皇宋别的由朝廷直接控制的地方,萧诚想要做到他所计划的,无异于是天方夜谭,也只有在这样的国朝控制力极弱的地方,他才能上下其手。

    就像在西北那般,他利用党项人,将强势如马兴那般的人物,也玩弄于鼓掌之上,一步一步地达成了自己的目标。现在的横山以北之地,基本上已经可以算得上是由萧定控制了。

    马兴恐怕怎么也想不到,他费尽心思干掉了李续,却又换上来了一个萧定。

    唯一的区别就是,眼下的这一个更隐蔽。

    但却也更难对付了。

    当你顺毛摸的时候,他是一个温柔的打着呼噜的乖巧的小猫,可是如果有朝一日,你逆毛摸想要折腾他的时候,乖巧可人的小猫,只怕立时就会变身成为一支恐怖的大虫咆啸山林了。

    到现在为止,没有人知道萧诚到底在想些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想要达到什么样的目的。

    萧定被弟弟说服,努力地为萧家经营一个退身之地。他是皇宋的将领,但他更是萧家的大郎,所以萧诚并不需要费多劲便让他按着自己画好的蓝图去走。因为现在看起来,这一步一步的,并不与皇宋的利益相冲突。

    江映雪努力地在赚钱,并且将赚来的钱,砸进一个又一个的看起来便似是一些无底洞的地方去。江映雪也不明白为什么,但她却也无所谓,没有萧诚,就没有她,所以即便萧诚将赚来的钱丢进水里听响儿,她也会在一边鼓巴掌叫好的。

    只有萧诚知道,他最终想要干什么。

    皇权啊!

    你凭什么高高在上!

    你凭什么一言决人生死,一言定人荣辱呢!

    你可以存在,现在没有人可以推翻赵氏对于皇宋的统治。

    但我就是想将你手中那至高无上的权力,关进一个钢铁的笼子里。

    我不想自己的生死荣辱操控在一人之手,取决于一个人的喜怒哀乐。

    王子夺嫡,权臣争位,只不过是这一过程之中的一些章节罢了。

    萧诚努力地布局,慢慢地编织一张大网,等到他羽翼渐丰的时候,便可以亮出自己的爪牙了。

    当然现在,萧诚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六品通判,正辛苦地骑着马儿,一路奔向黔州。

    而在黔州地界,无数当事人,正在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孙靖站在田氏那巍峨壮观的大门之前一脸的无奈。

    带来的厚礼,人家是收了,但却没有一句话给他,更不用说见一见他了。

    带思州半个月了,别说是田氏的家主,连一个田家的重量级人物都没有见着。

    这是典型的收钱不办事啊!

    虽然恼火,却又无奈。

    实力决定一切,对于独山县来说,田氏就是一个巨无霸。

    如果能得到田氏一句承诺,那很多事情,便可以避免了。至少,现在的杨万富等人,不用那么辛苦了。

    杨万富现在的确很辛苦。

    内部,双管齐下,大棒与甜枣齐飞,他的确是已经镇压了下去,像白破白岩这样的反骨仔已经被当众枭首示众。但光是这样,自然是不能让人服气的。

    他必须要将外部的侵略给彻底击败。

    这些天来,他做的就是这样的事情。

    手里夹着一截信香,杨万富闭上了眼睛立即便睡了过去。

    倒下便能睡着,这是他这些年来练出来的本事。

    当信香烧着手指的时候,杨万富一跃而起,在他的大声呼喝之中,三百名精锐从熟睡中醒来,匆匆地踏上了路途。

    他们要去对付的,是来自南平州的敌人。

    绝不能让这些对手聚集到一齐。

第二百一十五章:破敌

    不管怎么说,杨万富率部轻松击溃三都水族,生俘其首领白兴的消息传出去之后,正在向独山进发的诸股势力,还是受到了震慑,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然后互相派出了使者联络起来。

    先杀黄则,再败白兴,这股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势力,现在看起来可不像是好对付的,想要一口吞了,不免会硌了牙齿。

    能独吞独山自然是极好的,可要是一个不好,像那白兴似的,独食没吃着,反而把自己倒贴上去,那可就不美了。

    大家一起分食,虽然得到的少一些,但终归比一无所得要好一些。

    更何况,现在可不止是独山了,还得再加上一个三都县。

    先前大家都存了先倒先得的意思,是以大家的队伍离独山不免有先有后,其中尤以南平州离得最近,自然也就最为突前。眼下大家商议好了要共进退,南平州就得放慢脚步等一等了。

    等大家汇集齐了,再同时进攻独山。

    杨万富自然不能容许这种情况发生。

    让你们集齐诸路兵马,人数可就多达数千之众,那自己还要活吗?

    当然是要趁着你们还没有汇合的时候,先干掉其中几个啊!

    梁承,僚人,据南平州,治下超五千户,僚人约三千户,宋人约两千户,如果全体动员的话,每户一家能出动五千余人。

    当然,这样的情况,除非是有人杀上门去有灭族之祸时才有可能发生。

    平常时节,动员五千人出来打仗的话,梁承会破产。

    事实上,梁承麾下常备兵马,也就五百人左右。

    十户养一兵,对于南平州而言,已经是极限了。

    当然,士兵的装备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一次打上独山的主意,梁承出动了一千人。除了五百常备兵之外,还征召了五百青壮。

    自出动之日始到今天已经是第七天了,每天吃喝花用,都让梁承心中隐隐作痛。

    为了等候其他几路兵马,他还得耽搁上两天左右,每天百余贯的花费,可真不是小数目。

    谈不上正规的营寨,梁承的军队扎营的时候,也就是东一簇,西一团的大家伙聚集在一起燃起一堆火罢了。

    梁承真是没有想到对手会离开独山寨,大老远的跑来袭击他。

    在他看来,独山寨还是很险要的,据寨而守,肯定是对方的第一选择。

    他压根儿就没有想到,对方会长途奔袭,而且第一个就找上了他。

    所以当杨万富带着三百人从密集的丛林之中冲出来,向他发起冲锋的时候,梁承所部,根本就没有任何准备。

    他们正准备开饭呢!

    一堆堆的火点燃,烟柱袅袅直上,南平州的士兵有的正在河水打水,有的正在整理食材,更多的则是三五成群的或坐或躺地闲聊着。

    他们连个斥候都没有派出去,连个警戒的哨探也没有。

    杨万富就像是一只狮子,带着狮群悄没声息的靠近了对手,然后一跃而起,发起了进攻。

    而他面对的羊群,也如同炸了锅一般,面对他的攻击,一轰而散。

    杨万富的目标也不是这些外围的小虾米,攻击一展开,杨万富带着的百余甲士的唯一目标,就是营地正中央的唯一的一顶大帐蓬。

    梁承只来得及聚集起了百余名亲兵。

    短暂的慌乱之后,梁承迅速地冷静了下来。

    对手人数不多,自己的麾下,是对方的数倍之多,只要能稳下来,赢的就一定是自己。

    怎样才能稳下来呢?当然是自己能够挡住敌人的这一波冲击。

    只要自己立定了,大旗不倒,刚刚跑散的那些士兵便会回过神来,发现敌人的底细,然后向敌人发起攻击。

    虽然自己只聚集起了百余人,但毫无疑问,这百余人,却是整支部队的精华,是自己的嫡系亲兵,对于顶住敌人的前三板斧,他有信心得很。

    号角声声,梁承的一名亲兵呜呜的吹响号角,并没有跑远的南平州士兵们回身看向了战场,已经有一些人,开始往回跑了。

    那是梁承带来的常备兵,还在外围犹豫的,则是那些征召而来的青壮。

    杨万富很清楚,如果一击之下不能奏效的话,陷入困境的便会是自己。

    早在制定这条战略的时候,他便是精锐尽出。

    不仅仅是他,范一飞,岳腾,张斌,尽数在此。

    梁承手里提着一根熟铜棍,气势汹汹地迎了上来。

    然后,他便看到了百余个甲士的身后,数十张神臂弓扬了起来。

    梁承没有神臂弓,不代表他不认识这玩意儿。

    事实上,看到神臂弓的霎那,他就傻了。

    听到嗡的一声响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扑倒在地上,然后便听到了惨嗥之声的响起,双方只不过相距了数十步,神臂弓的威力得到了充分的展示,紧随着梁承冲上来的百余士兵,顷刻之间便倒下了二十余人。

    梁承跃身而起的时候,杨万富已经冲到了他的跟前。

    不等梁承回过神来,一只大拳头便在眼前无限扩大,然后金星乱冒,脑袋嗡嗡作响。头上风声响起,双手举棍上迎,当的一声,手臂酸麻。兵器交接的声音还未断绝,胸口又被踹上了一脚,顿时五脏六腑似乎都移了位,向后连连倒退,然后便是胸口一痛,全身的力气似乎在一霎那之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梁承低头,正好看见一柄钢刀正从他的胸腹之间倒抽而出。

    刀离身,血飞溅。

    梁承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之声。

    也就是那么一声。

    因为杨万富的下一刀,干净利落地斩下了他的头颅。

    双方甫一交手,梁承便很干脆的死了。

    梁承的死,使得刚刚有了聚集的势头的南平州的士卒们发出一阵惊呼之声,然后,就如同炸群的麻雀一般,散了。

    常备兵和征召的青壮还是很好分辩的,杨万富一伙人,捡着这些常规兵追杀,对于那些青壮,视而不见,这些人倒也是机灵,双手一抱头,往地上一蹲,或者往地上一趴,屁股蹶得老高瑟瑟发抖。

    从发现梁承到悄悄地接近他,杨万富用了近一个时辰。

    从战斗开始到梁承被杀,敌人溃散,只用了小半个时辰,战斗便结束了。

    南平州死了近两百人,跑了超过两百人,剩下的六百人,成了俘虏。

    超过胜利者两倍人数的俘虏,鹌鹑一般的蹲在地上,竟然连点反抗的意思也没有,任由对方用绳索将他们一个个地串了起来。

    一支队伍的胆气丧了,与一队羊羔也没有啥差别。

    南平州士兵刚刚做好的饭,成为了杨万富所部的餐食。

    杨万富啃一口兔子腿,便喝一口酒。

    酒是从梁承的大帐蓬之中找到的,味道还很不错,整整一葫芦,喝了两口,扔给了范一飞。“岳腾,你带五十个人,送这些俘虏回去!”杨万富将嚼得稀碎的骨头呸的一声吐在了地上,“上好的青壮,我们都用得着!回去交给黄安,现在修独山寨,差的就是人手。一路之上,谁敢炸毛,直接就砍罗。”

    “明白!”岳腾点点头:“杨头你小心一些。”

    杨万富咧嘴一笑:“放心,不过是一些土鸡瓦狗罢了。论起打仗,他们还差得远。”

    说到这里,几个人都是一笑。

    他们是真瞧不起这些人的打仗水平。

    说起来大宋朝廷对于这些羁索州的政策很宽松,倒也并不是这些人有多厉害,而是大宋朝廷里的官员们,觉得下大力气去管束这些人,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收入不如支出嘛。

    而且这些人脑后又长有反骨,动不动就要举个旗,造个反。

    你发大军来打他吧,大军还没有到,他们跑得无影无踪,你一走吧,他就活蹦乱跳的出来让你恶心。

    这样的日子久了,军队出动的费用,就让朝廷觉得不划算。

    最后,便懒得管了。

    这使得这些羁索州的头领们,一个个的都觉得自己挺厉害的。而当他们碰到真正的像杨万富这样从尸山血海之中搏杀出来的将领之后,顿时便倒了血霉。、

    不像思州田氏,播州杨氏这些大势力是真正见过大世面的,知道外头的世界有多大,也能准确的惦量出自己的分量,清楚自己做到什么程度是朝廷能容忍的,像独山黄则、南平州梁承,三水白兴这些人,朝廷当真是当成几只小虱子在看待。

    无所谓。

    随便你们蹦哒,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

    吃饱喝足,杨万富带着二百五十名劲卒再一次上路,这一次他们的目标,是勋州的魏富。

    这一次的袭击,杨万富选择在夜半时分。

    魏富的人数更多,千五之数,让杨万富也不敢有半分懈怠。

    之所以选择在夜半时分,是因为敌人大多数的士兵有夜盲之症。这一点,是范一飞数次抵近侦察之后发现的。

    其实在独山的时候,杨万富就发现了这个问题,不管是独山县的也好,还是三都县的也好,患有夜盲症的人数还真是很多。这一次跟他出来的,除了本身从外面召进来的部属之外,剩下的都是精挑细选能在夜间视物的。

    夜袭肯定是杨万富的选择之一,要是手下士兵到了晚上就跟瞎子一样,那还怎么战斗呢?

    战斗基本上没有多大的悬念。

    进攻开始没多久,勋州兵便炸了营。

    对付一群在晚上便是睁眼瞎的人,委实不需要费多大的功夫。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黑夜之中,魏富带着人跑掉了。

    五天两战!

    杨万富率三百士卒,连接着击败梁承,魏富,毙敌数百,俘虏超千,当他们押着这些俘虏回到独山的时候,消息已经传了开去。邦州汪礼,愕然之间,停下了前进的步伐。

    抛开三都白兴不说,邦州、南平州、勋州三家本来是准备联手进攻独县,事后平分好处,不但瓜飞了独县,然后连三都也一并吃掉的,现在南平州、勋州已经完蛋了,汪礼不觉得自己还能成事。

    而且对方展现出来的实力,让他有些胆寒了。

    到底是从哪里钻出来的一股势力,竟然如此强横呢!

    “杨知县,汪礼撤退了!”黄安兴冲冲地跑进了公厅,对着杨万富道。“他这一撤,咱们便算是高枕无忧了,剩下的,就是如何安内的问题了,再就是上头会怎么看咱们,会不会承认咱们!”

    杨万富嘿嘿笑着:“上头的事情,我已经派人去了,想来不久便会有消息。以前我就说过,这些事情,咱们东家一定会摆平的,黄兄,接下来,咱们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够了。南平州的梁承死了,这块肥肉,咱们得去狠狠地咬上一口,要不然可就便宜了别人了。”

    “不错,梁承这一死,南平州内部就全乱了,眼下他们自己正打得热闹呢,我怀疑汪礼这一次撤军如此之快,就与此有关。”黄安道:“我们是块硬骨头,但现在南平州成了肥肉了啊!”

    “你与黄瑞计较一下,这件事,你们来办!”杨万富道:“不能我们出了大力,最后却是汪礼得了最大的好处。”

    “好,咱们已经征召了近一千士卒,这一次正好让他们出去晃一晃。”黄则道:“就算不打仗,便是行军也能算是一种磨练。”

    “去吧,另外,把白兴给我叫来!”杨万富笑道。

    白兴在独山寨倒没有受什么虐待,反而是好吃好喝地侍候着,只不过心里有事的白兴,又怎么可能吃得下睡得着呢?

    他不知道对方会怎么对付他!

    依着这片土地之上以往的惯例,自己既然做了这样的事情,当然就要有被人砍掉脑袋的觉悟。

    “白族长,你的两个儿子都很孝顺啊!”杨万富笑吟吟地道:“他们愿意以身相替,换你回去!而我呢,也被他们的孝心感动了,答应了他们的请求。现在他们已经在路上了,明天就可以抵达。”

    白兴顿时惊呆了。

    “白族长,我觉得,以后独山、三都就是一家人了,对不对?”杨万富走到了白兴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第二百一十六章:只是生意

    杨万富是掌总的,并且主管军事,贾贵则是专注于具体的行政事务,再往下,便是范一飞,岳腾,杨斌,至于韩冲,他们纯粹就是一些技术人才,最初差人手的时候,他们可以挥着自己的锤子上战场,但局势基本控制下来之后,他们立刻就回归了他们的本职工作中去了。

    而三个重要的本地人,黄瑞跟着杨万富参与军事,黄安跟着贾贵参与民政,孙靖算是一个外交人员,自夺权之后,他就一直在外奔走。

    说起来,杨万富、贾贵他们能够这么快地便掌控住局面,除了有这三个本地人帮助之外,还有两个极重要的因素,一是他们够凶残,二是他们够大方。

    凶残,是他们对付黄则的家族以及他的嫡系人马。

    这些人,全都死光了。

    特别是黄功,他的死法,让整个独山寨的人都受到了极大的震憾。

    杨万富用一根棍子,从这个人的屁眼里插了进去,然后竖在了独山寨的正中心。

    这个黄功,呻吟哀嚎了整整两天这才死去。

    为了这件事,贾贵还与杨万富大吵一架,但并没有改变杨万富的主意,气啉啉的走了。

    而够大方,就是他们的散财行为。

    黄则当政之时,受惠的只有他的族人以及嫡系部族,而独山变天之后,新上台的人对所有的人都很大方。

    每家都有钱拿,都有粮分。

    而愿意当兵的,则能拿到更多。

    如果说最开始独山县人还有些胆怯害怕的话,在杨万富等人打垮了白兴并且生俘他们之后,当兵的风潮,便迅速地散发了开来。

    左右都是烂命一条,能够赚回来更多的钱,为什么不干呢?而且看起来,这些新掌权的人,比起以后的那些贵人们,似乎要和善许多。

    黄家积累无数年的财富,在短短的时间内,便被杨万富、贾贵挥霍一空。

    而将这些钱财花出去的后果,就是现在看起来极是团结的独山县。

    起初,杨万富还真是有些舍不得的。

    但贾贵说服了他。

    钱财只是一种工具,需要他发挥作用的时候,他才有用。

    当需要他去发挥某种作用的时候,那就不能有丝毫的犹豫。

    只有会用钱的人,才会赚回来更多的钱。

    用出去的愈多,代表着将来能赚回来的更多。

    在连续击败了三都、南平州、勋州之后,从黄家那里弄来的钱,也几乎完全耗尽了。黄家积攒的钱财再多,也顶不住贾贵给一个县的人发钱,还要给军队里的士兵打赏。

    但这些钱,现在换来了独山暂时的平静。

    那些手脚很快的想要占便宜的人,被打断了手脚,现在其境内,更是乱成了一团。南平州的梁承一命呜呼之后,梁家内部为了谁能继承他的位子,已经撕破了脸皮开始了内斗,打得不可开交了。

    勋州魏富,主力尽损,狼狈逃了回去,现在他的地位,受到了勋州另外一股势力的挑战,形式岌岌可危。

    反观本来最为危险的独山,现在倒是稳定了下来,外部的威胁被打退了,而内部,也是一天比一天稳定了下来。

    羁索州的扛把子,思州田氏一直没有发话,而播州的扬氏,据说是派了一个使者出来准备调停,但走了一半,听到了独山的战绩,这个使者,又调头回去了

    那里还有必要调停呢?

    剩下的事情,就是这些头部的酋长们,思考是承认独山改天换日呢,还是出兵来干涉一下?

    不过从反馈回来的情况看,不少有想法的人,又都犹豫了下来。

    这股拿下了独山的势力,战斗力惊人,想要对付他们,就必须要有付出代价的觉悟,这值不值得呢?

    黔州的官府一直保持着沉默,思州田氏保持着沉默,播州杨氏也保持着沉默。

    于是,所有人都沉默着。

    但所有人的目光,又都注视着独山。

    这伙人的来历,成了诸人打探的重点。

    被活捉的白兴,在短时间内,亲眼目睹了这伙人强大的行动能力。

    军事上强大,还不足以让白兴震慑,对方在整体之上对于独山的把握能力,才更让他心生惧意。他是一县之长,军事民政都是懂得,知道想要在短时间内把控一个县的方方面面有多么的难,但这些人,居然驾轻就熟,好像他们做过很多这样的事情一般。

    这些人的背后,绝对有一股强大的力量。

    只不过白兴猜不透,这些人到底是私人势力呢,还是官方力量。

    只不过他反正是决定要真正地投降对方而且与对方合作了。

    除了对方虽然神秘但的确强大之外,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使得白兴不得不作出这样的决定。

    他的两个儿子,真是太孝顺了。

    孝顺得都有此蠢。

    他们居然一起到了独山寨,要用自己换父亲回去。

    不知是哪个人给他们兄弟俩出的主意,自己回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宰了这个王八蛋。

    老大白铿被贾贵带在身边,学习民政管理。

    老二白锵被杨万富带着身边,学习如何作战。

    当初被俘的三都水族的数百个士卒,被选出了一百人,作为白锵的部属。

    “等到这阵子事情过去之后,独山,三都肯定要合为一家!”贾贵毫不掩饰地告诉白兴他们要吞并三都的野心。“合在一起,统一指挥,统一经营,力量才会更大,白知县,现在你或者会心有不甘,但用不了多久,也许半年,也许一年,你便会知道这样做的好处。一个小小的知县,一个小小的三都水族头领算个什么?你只要跟我们诚心合作,你将要得到的,是你永远也无法像象的。”

    “再多的好处,难不成还能成为思州田家那样威风吗?”白兴有些意兴阑珊。

    听着白兴的话,贾贵与杨万富却都是笑了起来,两人肆无忌惮的笑让白兴有些莫名其妙,看着两个人的反应,白兴有些震惊。

    到现在,他还是没有搞清楚这些人真正的来历。

    直到过了一些日子,又一群人出现在独山寨之后,白兴才想终于知道了一些端倪。

    来的人不多,不到百人,领头的还是一个残废,居然是两只铁脚。

    让白兴惊讶的是,这个有着两只铁脚的人,行走之间,居然与常人无异,而且看着此人背着的一副大弓,便知道这家伙也不是一个善者。

    他们的见面,并没有背着白兴。

    “什么,公子成了黔州判官?”杨万富和贾贵跳了起来,白兴跳得最高。

    这个叫魏武的一句话,一下子把这伙人的背景,给点出了一部分出来。

    新任的黔州判官,这人是谁呢?

    “新任的黔州判官叫萧诚!”贾贵喜气洋洋,这可真是有些意外之喜了,他对白兴说:“你不知道公子的姓名不要紧,但你知道西北行军总管萧定吗?知道三司使萧禹吗?”

    白兴的确不知道萧诚,但萧定的大名,他是当然知道的,而萧禹这个层次的,以他现在的地位,自然是摸不到的。

    “萧家?”

    “自然!”杨万富道:“白知县,有些事情,你可以知道,但我们不希望有更多的人知道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萧二公子到黔州,是来整治我们这些人的吗?”白兴问道:“是想要改土归流,将我们这些羁索州,正式纳入到朝廷麾下?”

    贾贵微笑着看着白兴,道:“白知县尽管放心,什么改土归流,什么纳下朝廷治下这些事情,我们没兴趣,我家公子也没有兴趣。我们呢,只想发财,多赚些钱而已。所以你丝毫不用担心我们会成为黔州所有羁索州的敌人。因为我们也喜欢羁索州现在的局面,能赚更多的钱啊!”

    白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句实话,如果这个萧二跑到黔州是来搞什么改土归流,想要一口吞了这些羁索州,他还真不敢与他们合作了。

    因为这是会要人命的。

    如果只是做生意,想赚钱,那就无所谓了。

    他不由得在心里替黄则叹息了几声。

    何苦来哉?

    一声叹息,却又嘴角抽搐,与黄则比起来,自己大概就是典型的五十步笑一百步吗?

    “江东家已经在组织货源了!”魏武不仅带来了萧诚将要抵达黔州的消息,而且也带来了接下来整个组织的重心,将会倾斜到独山来。“所以杨兄现在想做什么,尽管放心大胆的去做。魏武奉命来杨兄麾下听用,但有所命,莫敢不从!”

    杨万富点了点头,魏武这几句话,倒是让他放心了。

    魏武是萧二郎的心腹班底,他要是想与自己别苗头,还真不好办!因为除了一个范一飞,其他的人,如贾贵、岳腾、张斌只怕都会偏向魏武的。魏武这几句话,恐怕敢是萧二郎特意说给自己听的。

    独山的事情,还是由自己作主,这就是给了自己最大的支持和权力。

    “魏兄来得正好!”杨万富开心地道:“你带来的人,都是军伍出身,正好可以弥补独山现在军队的不足。现在我们人是有了不少,但距离一支真正的军队,还是有着不小的距离的。”

    魏武微笑点头。

    “三都、独山现在已是一体,接下来,我想要谋算一下南平州与勋州,这两个地方现在已经乱成一团。”杨万富嘿嘿笑着:“既然想打我们的主意,那就要有赔了夫人又折兵的觉悟。早先我自觉实力不够,但现在你们来了,我就又了把握了。”

    “会不会太急了一点?”白兴震惊地看着杨万富,这独山,三都他都还没有消化呢,就又准备往外扩张了,他也不怕贪多嚼不烂吗?

    “不急,不急!”贾贵笑道:“不出数天,勋州的魏富,就会找上门来了,他还有六百人马在我们这里修城墙!”

    与杨万富两人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是奸笑了起来。

    魏富的使者来了。

    是他的长子魏勋。

    “二十万贯的财货!”魏勋谈吐不凡,坐在杨万富与贾贵面前,倒也是神态自若:“再加上我为人质,想请杨知县放归我魏家那六百儿郎!”

    “魏知州现在已经如此危险了吗?”杨万富一张嘴巴几乎咧到了耳根,活脱脱一副奸商模样,“魏衙内,二十万贯,我倒是可以把人放回去,不过赤手空拳的六百人,对你们很有帮助吗?再加十万贯,我连武器都还给你们,如何?”

    魏勋沉默了片刻,道:“不瞒杨知县,这二十万贯,已经是我们现在所有能拿出来的了。”

    “可以赊欠,可以赊欠!”杨万富笑咪咪地道:“只要你魏衙内能拿打一个欠条,就没有问题。”

    又是一阵子沉默,魏勋道:“好,我写欠条。”

    “如果魏衙内愿意多欠一点,我们还可以派出一些人马,帮着你去平定勋州那些反叛者的!”杨万富接着又道。“这个不贵,也只要十万贯,我们的人,便可以一直帮你们作战直到剿灭所有的反叛者为止。”

    魏勋长出了一口气,他知道对方的作战能力,如果能拉来这样一支强悍的力量,州内的叛乱,指日可平。

    杨万富的提议,他是真的心动了,只是,钱从哪里来呢?

    “不用担心钱的问题!”贾贵凑了上来,“就连放归俘虏的这二十万贯,也不用现在就支付。”

    贾贵拿出了一份卷宗,“只要魏衙内签了这一份协议,我们就放归俘虏,连武器一并归还,同时我们还将出动一批战士,去帮助你们重掌勋州,钱嘛,以后慢慢还。”

    这就是一份抵押的协议,不过总价值不再是四十万贯,而是五十万贯,以勋州的矿产、赋税等作为抵押。

    “魏衙内,不用现钱交易,我们是冒了风险的不是吗?而且,利息也是要算的,这多出来的十万贯,就是这个道理了!”

    魏勋长出了一口气:“如果我签了这份协议,还需要我为质吗?”

    贾贵微笑:“为什么质不质的,太难听了,独山县刚刚落到我们手里,我们需要大量的有才能的人士来帮助我们,像魏衙内这样的人,是我们亟需的人才。”

第二百一十七章:至黔州

    自奉节上船,至涪陵再入乌江,数日之后,载着萧诚一行人的官船,终于抵达了彭水,也就是黔州的治所所在地。

    正当枯水季节,船靠上了码头,萧诚下得船来,却还有百余级的石阶要爬。

    石阶顶上,却是锣鼓喧天,彩绸飞舞,端地热闹异常。

    仰头看了一眼,萧诚微笑着踏上了石阶。

    不知经过多少年的江水冲刷,这些青石阶梯凹凸不平,却又被打磨得明光锃亮。

    “迎接二郎,却又不肯下来,他们这是迎接,还是示威呢?”伴当李信很是有些不满,嘟着嘴低声道。

    萧诚没有理会他,继续举步上前,再爬得数步,一个浑厚的嗓音高声喊了起来:“踏上通天梯,步步青云路,黔州上下,恭迎萧签判!”

    “恭迎萧签判!”轰然应和之声响起。

    “还有这等说法吗?”刚刚还不满的李信听到这几句呼声,却又是喜上眉梢,难怪这阶梯之上空无一人迎接,敢情这是一个好彩头啊!

    自家公子下船上台阶,可不就是步步高升吗?

    “哪离开这里的时候,岂就是十五里玩灯笼,越玩越回头了吗?”与李信并肩而去,却比李信高了一个头不止的韩锬,嗡声嗡气地道。

    “破锤子不得胡说!”李信大怒:“今日二郎上任之日,你尽些诲气话!”

    韩锬嘿嘿一笑:“我就是觉得他们玩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锤子这两天到底还是看了些书的,华而不实都会用了!”萧诚笑顾二人:“倒是李信你没有什么长进。”

    “我跟在二郎身边就行,倒也不需要多大长进,二郎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好了。”李信道。

    “真是没出息!”萧诚摇摇头。

    说着话,萧诚已经上踏上了最后一步台阶。

    黑压压的一片人,抛开那些奏乐的,跳舞的,此刻向前涌来的至少也有四五十人。

    “恭迎萧签判!”

    “萧签判安好!”

    “萧签判辛苦了!”

    一片乱七八糟的呼声在耳边轰轰作响,萧诚微笑着叉手还礼。

    “萧签判,终于是把你盼来了!”一个须发斑白的老者微笑着走到了萧诚的跟前。

    周卫,黔州原本的签判,满脸欢喜。

    萧诚清楚,如果说这座城有一个人真正地欢迎自己来到这里,而且衷心地感谢自己的话,恐怕只会有这周卫一人。

    如果不是自己,这周签判,只怕一时之间还得在这里干下去。

    而现在,他从夔州路直接调到了荆湖北路,从黔州调去了鄂州。

    虽然还是干签判,但品级却是从一个从六品,升官到了正六品。

    别看萧诚上任便是正六品的通判,但一个下州的签判,一般情况之下,也就是一个从六品。之所以萧诚特殊,只不过是因为他在西北立下了功劳,而且又有老子兄长作依靠,皇帝将他弄到这里来,多少还是作一点补偿的意思,不然岂不是会让臣子寒心?

    像周卫这样的,干了多少年的签判,仍然还是一个从六品的,才是正常的情况。

    不过鄂州可是上州,去哪里做通判,从名义上说是平调,但从品级上来看,却是扎扎实实的升了一级,周卫自然是高兴的。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脱离了黔州这个苦窝窝啊!

    说起来黔州统领的地方,可真是足够大的,东南西北都是来去千里,比之鄂州不知大了多少倍,但鄂州就是上州,黔州就是下州。

    无他,在朝廷看来,像黔州这样绝大部分是由夷人所居之地,地方再大,人再多,也只当得一个下州。

    大宋的官员们,绝大部分视这样的地方为苦差,多半都是一些不得志的官员们,才不得不在这里来任职,而来了之后,他们最大的理想,就是找到路子赶快离开这里。

    当然,这样的事情,还是只限于一些低级官员,做到了一定的程度,那就不一样了。像李防这样的一路转运使,自然不会有这样的烦恼。因为生活在这片土地之上的羁索部落们,或者不会将一个签判放在眼中,但却绝对不敢不把一路转运使放在眼中。

    得罪了李防,那是要身死族灭的。

    因为李防是真有这个能力灭掉一些小的部族的。

    自从知道自己调到了鄂州,周卫就是日盼夜盼,等着这萧诚快点上任。他是真怕这位贵胄公子耍赖不来啊!

    他真要不来接任,自己就走不了,时间拖得长了,自己这鄂州通判的位子恐怕也就没了,到时候就只能还在这黔州呆下去了。

    而现在,所有的担心都烟消云散了。

    萧诚来了,自己可以走了。

    所以,他眼中的萧诚,现在无疑是无比可爱,怎么看怎么顺眼的那一种。

    周卫并不知道内里的具体情况,在他看来,萧诚之所以如此爽快地来上任,无疑是心里有底气不会在这里干太长时间的。

    干上一段时间,凭着他的背景,自然可以轻轻松松地升官走人。哪里像自己,在这里苦苦挣扎了这么久才得以脱身呢?

    周卫满心欢喜,萧诚又何尝不是满心欢喜呢!

    别人视之为畏途的地方,对他来说,当真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游的地方啊!黔州来去数千里之地,天高皇帝远,自己尽可以扯起虎皮做大旗,随心任意地来发挥自己的本事了。在别的地方束手束脚,而在这里,却是可以大大方方。

    录事参军、司理参军、司法参军、司户参军......一个个的官员在周卫的引荐之下,上前与萧诚见礼。每一个人都是彬彬有礼,对萧诚尊敬有加,虽然他们每一个人的年纪,都比萧诚要大上至少一到两轮,但却没有丝毫的怠慢,丝毫没有因为萧诚的年轻便有所轻视。

    当然,这只是给所有人看的一场仪式,至于这些人内心深处怎么想的,那就没人知道了。

    “马知州身体不好,本来也是要来迎接的。”周卫笑道:“实在是起不了身,所以嘱托我一定要想萧签判致以歉意。”

    “哪里敢劳动马知州!”萧诚连连摆手道:“回头我去拜见知州,手头倒也有一些上好的药材,说不定能对知州身体有所帮助。”

    客气一番,周卫又向萧诚介绍起其他人。

    除了本地乡绅,大部分倒是羁索州的子弟。

    黔州有州学,其中相当一部分,便是这些羁索州的子弟。

    人数太多,萧诚当然只记得一些关键的人物。

    比方说来自思州田氏的田易,播州杨氏的杨泉等人。

    来黔州为签判,迟早是要与这些人打交道的。而萧诚能不能坐稳这个签判的位置,说起来也与这几家息息相关,要是这几家不满了,闹将起来,朝廷肯定是要换了这个不晓事的签判来让这些羁索州保持安静的。

    来黔州的官员们,大体上都是如此。

    别说是签判了,便是知州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田易,杨泉在面对萧诚的时候,都是有些傲气的。

    而这些个傲气,倒也不是针对萧诚,而就是天生在骨子里头的一种气质。

    别看萧诚所在的萧氏,如今已是二世富贵了,像田氏、杨氏这些大土司,他们的传承,比起大宋的国祚都还要长,虽然偏居一地,位人家可是真正的世家。

    所有人在见礼的时候,还是很有些讲究的。

    有人一揖到地,有人俯身躬腰,田易,杨泉面对萧诚的时候,不过是微微欠了欠身子而已。

    萧诚太年轻了,比田易、杨泉还要年轻好几岁,两人有所看轻萧诚,倒也并不稀奇。

    两人的傲态倒是让周卫有些心急,生怕萧诚发作起来,大家的面子上就都不好看了。好在萧诚竟是丝毫没有介意,对这两人,也显得格外看重一些,不管两人乐不乐意,竟然是亲亲热热地拉着两人的手,好生地说了一番话。

    不愧是中了进士的人物!

    周卫在心中赞了一声,他只不过是明经科出身,与萧诚这中正儿八经的进士,是没得比的。这一辈子,大概也就在签判这个位子上混了。能去上州做一任签判,他已经是心满意足,说不定致仕的时候,还能混一个五品待遇,那就真正是圆满了。

    一片寒喧,一番客套,一场热闹,码头之上迎接戏码完毕,又由周卫领头,大家到了临家的一家名为临江仙的酒楼,酒楼早就被包了场,无关人等早被清退了出去,有身份地上了二楼,差一些的便在一楼。

    码头之上不过是认识一下,到了这里,才算是大家真正互相了解,互探底细的一个过程,三杯酒下肚,自然也就热络了起来,清醒的时候不好说的事情,到了这里,借着酒意,便也能说出来,即便是惹恼了新来的签判,大不了也就一个酒后乱性的罪名罢了。

    无数道菜肴流水价般地送将上来,让周卫刮目相看的是萧诚居然吃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地还能点评上几句,居然能正中要点。

    要知道萧诚是北方人,而今天上来的菜,可都是南方菜,能吃得惯已经让周卫颇为惊讶了,居然还能点评,可见萧诚的确是下了一番功夫呀。

    只悄悄看看偏席之上他的那个伴当和贴身护卫苦着脸往嘴里塞食物的模样,便可见一斑。

    迎罢,宴罢,终于是席终人散。

    萧诚回到了驿馆,还没有与周卫完成交接的他,自然还不能入住配发给签判的房子,再说怎么也得让人家周判官走了再搬进去才像话嘛!

    先前在酒楼里醉眼朦胧说话已经有些打接,动辄牵人手腕爽郎大笑的萧签判,此刻却是眼神明亮,静静地坐在哪里,一口一口地抿着茶,脑子里却是在回想着今日席上的每一个人物。

    想要在黔州立住脚,这些人便是关键了。

    有些人要拉,有些人自然就要打。

    目标,萧诚却是已经有了。

    “二郎,烫烫脚吧!”李信端了一盆水进来,又倒了一些药材进去:“江娘子说了,南地潮湿,不比北方,可得小心些!”

    萧诚笑着点头,正好去去乏。

    就在萧诚烫脚的当口,即将离任的周签判,却是出现在了知州马亮的府衙之中。

    “马公,此子并不是传闻之中的那般跋扈。”因为马上就要走了,周签判在马亮的面前,便显得很淡定从容了一些:“我对他的映象还是不错的,相当的沉稳,今日也多有试探,看起来萧签判也是要镇之以静,不欲多生事端的。”

    “他能明白这一点就很好!”对外宣扬生病了的马亮马知州,现在却中气足得很,“此子在西北闹了一场,倒是做出了成绩。不过我们这边,可不比横山,横山党项虽桀骜不驯,但却是化外遗民,心思单纯,好对付得很。我们这边可就复杂多了,而且利益盘根错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他真想闹一闹,只怕最后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马公觉得他一定会生事?”周卫道。

    “不管他生不生事,先要让他老实下来!”马亮想了想,道:“独山那边不是出事了吗?我既然病了,这事儿就落在他的身上,让他去办这件事。”

    “萧签判初来乍到,只怕不易处理。”周卫皱了皱眉头:“夷人一向凶横,要是伤了他的颜面,萧计相那里也不好交待啊!”

    不知想起了什么,马亮嘿嘿的笑了起来,笑了半晌,才冷冷地道:“萧诚既然出来做官了,官家又将他放到了我们这里历练,那马某自然要好好地替官家磨练他一番,关起门来做官享福,那有这么容易的事情呢?”

    周卫欠了欠身子,知道有些事情,恐怕是还有内情是自己不知道的。马亮不说,他也不欲多问。

    “马公,职下觉得,适可而止方为最佳。”他提醒了一句,不管怎么说,这些年来在马亮手下为官,马亮也没有为难过他,两人也算是配合默契,听起来马亮可是准备要给萧诚一个下马威的。

    马亮大笑起来:“宏祖,你且放心吧,你是后天走吧,我既然病了,倒是不方便给你送行了,不过倒也准备了一些薄礼,你到了鄂州之后,咱们还是要多多走动,可不要生分了!”

    “这个自然!”周卫躬身笑道。

第二百一十八:下马威

    周卫走了。

    萧诚亲自送到了码头,一直到周卫搭乘的船消失在视野之中,他这才回转。

    从周卫的行礼上来看,在黔州这些年来,他也没有少捞啊!

    大包小包,大箱小笼,整整装了一船。

    不过,这个人还是不错的,至少在交接之上,他没有出任何的幺蛾子,而是很认真地与萧诚将大事小事一一交接得清清楚楚。

    更重要的是,他对萧诚做出了一些提醒,虽然很隐讳,但萧诚仍然承他这个情。

    这个人,不能说是一个好人或者说一个好官,但是呢,他是一个这个时代的最标准的普通的官僚。

    用萧诚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一个还有着最基本的良心的官儿。

    这样的官儿,在任何时候,都是官场的主流。

    心太黑、太贪的官儿,总是会被拉出来当作典型给弄掉,以此作为朝廷向百姓展示他们心系黎民、铁腕反腐的标志。

    太清廉、太正直的官儿,很难在官场之上走得太远,在无数个沟沟坎坎的面前,这些人,多半会半道而殂。

    真正能走得远的,反而是周卫这种官员,能和光同尘,能与所有人打成一团,看起来对任何人都没有威胁。

    当然,周卫不会走得太远。

    因为他虽然具备了这样的素质,但他的才能也就能到这一步了。

    再向上走,就是另一个层次的人了。

    五品,是一个巨大的分水岭。

    在这个级别之上,再向往上走,那就能力,背景便缺一不可了。

    就算是专职喷人的御史中丞,其喷人的功夫那也是一绝,不喷则已,一喷就能喷到点子上,一喷就能弄倒一个高级别的官员。而想要喷得如此准确,喷得有理有据,没有点水平,没有点手腕,没有点实力,能做到吗?

    当然,人家李光的恩师,那也是光荣退休的曾经的东府相公中的一员。

    黔州的签厅,终于归了自己。

    知州的公厅是正堂。

    签厅并不是一间房子,而是在正堂的两则,一溜两排的厢房被分隔成了一个个的小房间。

    当然,作为知州的副手,黔州的二把手,签判的房间是紧挨着知州衙门正堂的东首第一间,房间也是最大的,一里一外两间套房,外头可作会客厅,里头便是办公厅。

    而其它的官员们,就只有一间小小的签押房了。

    而其它的吏员们,就只能挤在最外头的大屋子里,地面上摆着一排排的案几,大家挤在一起办公了。

    十一月的黔州,天气已经相当的冷了。

    与北方的冷不同,黔州的冷,宛如一根根尖刺,顺着衣服的缝隙无所不在的往内里头钻。要是在汴梁,这会儿家里已经燃起了地龙,但在这里,屋子里,却只有一盆炭火,摆在萧诚签厅的内间。

    李信在外头冻得哆哆嗦嗦,萧诚坐在屋里,也是两手冰凉,不时便要搓搓手或者将手在胳肢窝里放一会儿。

    屋内各色档案堆集如山,不仅大案之上堆满了,地面之上也放了不少。

    萧诚想要看以往的档案,了解一下黔州的具体的情况,下头的诸位参军们,便抬来了这么多的档案。

    很老套的给长官一个下马威的作法。

    萧诚一来,马知州便适时的病了,下头的人,自然知道要怎么做!

    马知州可是黔州的坐地户,在这里当知州多年了,上上下下,关系盘根错节,与各路人马关系都铁得很。

    而萧签判呢,初来乍到,而且听说还没有满十八岁,学问或者不错,但只怕身上毛都还没有长齐呢,如何与人老成精的马知州斗?

    如何选择站队,这是一个不用考虑的问题。

    萧诚自然也有心理准备,他压根儿也没有去看这些东西的想法,真要看的话,他看上一年,也看不完,更看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现在的他,正皱着眉头,听着呼号的寒风而恼火。

    当官的,还真不修自己的官厅啊!

    这屋子,四面漏风。

    风一吹,坐在屋里便能听到尖锐的风啸之声,萧诚甚至怀疑,下起雨来了,自己是不是还要准备几个瓦盆在屋里接水。

    就这个模样,别说屋里只有一个炭盆了,便是烧上地龙,温度也照样会起不来。

    自己这屋里是这样,其他人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李信,进来烤火!”萧诚探出半个脑袋,看着瑟缩地缩成一团坐在外头屋里的李信。

    两个人坐在了炭火边,火旁温着一个铜水壶,倒是热气腾腾的,身上总算是有了一点暖和气。

    有些贪婪地将手伸到火堆之上,李信瞄着满屋子的案卷,扁着嘴巴道:“又是这一套,他们也不觉得太老套了!”

    “不老套,一点儿也不老套!”萧诚笑道:“下到州府,上至中枢衙门,大家都是这么干的,老头子去年当了三司使,刚进衙门,下头的支使们,不也是这么弄的吗?”

    “二郎,你还真看啊?”

    “看个鬼!”萧诚不屑地道:“能拿到你面前来的,要么没毛病,要么便是陷阱。不管哪一个,都是吃力不讨好,我才懒得理。”

    “可啥也不看,事儿怎么做呢?总不能一天到晚就这么烤火吧?”李信眨巴着眼睛,不安地道:“不做事,怎么能立威,怎么能站住脚呢?”

    萧诚哈哈大笑:“李信啊,做官啊,首先不是做事。”

    “那要做什么?”

    “首先要拿人!”萧诚淡淡地道:“拿不住人,怎么做事呢?我是堂堂签判,黔州的二把手,可不是下面的那些吏员,难不成要我亲自下去,事必躬亲吗?”

    “就是!”李信愤愤不平:“按理说,今天您第一天来办公,下头的各房长官们,不该一个个的来见您向您汇报工作吗?反倒是一筐筐的档案抬来,明显的不安好心。”

    “李信,我考考你啊!”萧诚笑道:“你来说说看,你家公子要拉人,从哪一个开始好呢?”

    李信瞪大了眼睛,好半晌才道:“二郎,这可是难为我了。”

    “说说嘛,说错了也不会怪你!”萧诚扒拉着火堆,让火烧得更旺一些。

    “录事参军肯定是不要想的,他是诸曹之首,必然是知州的心腹!”李信想了想,道:“司户参军也是不要想的,那是掌钱儿的,不是知州心腹,坐不上这个位子。按我说,也就只有司理、司法可以想想法子了。”

    “果然还是有些长进的嘛!”萧诚哈哈一笑:“那你说,该怎么想法子呢?”

    李信压低了声音道:“二郎,我觉得应该先找司理的麻烦。司理参军手里握着刑狱,要说他手里没有几桩冤假错案,我还真不信了,只要找出来,便能以此为柄要胁他!”

    萧诚微笑不语。

    “二郎,我说错了吗?”李信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有说错!”萧诚道:“嗯,既然主意是你想出来的,那这事儿就你来办,想办法抓出这司理参军的错头来,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尽管放手去做。”

    “放手去做?”

    “李信,这也是对你的一种历练,我希望你能够做好!”萧诚站了起来,甩着手向外走去。

    “二郎,你去哪里?”

    “去拜见知州!”萧诚头也没回地道:“知州身体有恙,我自当前去拜会。”

    知州的家与衙门一体,前面是衙门,后面就是知州的府邸了。

    知州马亮对于萧诚会来见他似乎早有预料,门子一通报,萧诚直接就被引到了会客的小厅之中。

    与外头破破烂烂,四面漏门的衙门相比,后头的知州府邸虽然只是一墙之隔,但却是天上地下两重天了。

    虽然说不上美仑美焕,但至少可以算得上精致了。

    就是精致。

    这地方的审美与北方还是有很大差距的,北方,喜欢的是大开大阔,这边儿的审美,与江南那边倒是有些相同了。

    小客厅里暖烘烘的,明显是装了地龙的,走进屋里,倒仿佛是走进了春天,身上立时便暖和了起来。

    “崇文来了啊,坐,坐!”马知州坐在太师椅子上并没有起身,两条腿上却还搭着一条厚厚的毯子,热情地指着对面的椅子,笑道。“今日你第一天上值,本该我这个知州带着你各房转一转的,不过你看我这老寒腿却是发作了,好几天都有些寸步难行,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萧诚笑着躬身一礼:“多谢知州挂念,怎么说我也是一州签判,是他们的上司,他们怎么敢为难我呢?如果真有人存了为难下官的心思,下官自然也会毫不客气地打回去,出头的橼子先烂,这道理,他们还是明白的!我可是一个受不得气的。”

    马亮大笑:“少年锋锐,这黔州衙门里,尽是一些暮气苍苍的家伙,你这一来,倒是尽显朝气,好,好!有了你这签判,想来我们黔州必然旧貌换新颜。”

    “知州谬赞了,换不换新颜的我不在乎,只要大家和衷共济,别把我当外人,那就好了!”萧诚道。

    “说得也是!不过融入,也需要时间啊!”马亮道:“崇文啊,你今日不来,我也是要着人去请你的,我这老寒腿,这几日着实有些不争气,郎中也看了,药石也吃了不少,最终也不大见效,所以这些日子里,我准备到别庄去住些天了。”

    “知州这是要离城吗?”萧诚吃了一惊。

    “没办法啊!”马亮叹道:“我在外头的别庄里,有一处温泉泉眼,每当这老寒腿发作的时候,到哪里去泡上一段时间,便能得到缓解,崇文你刚来,我本应当先带着你熟悉公务,可是......”

    “知州勿需挂怀!”萧诚连连摆手:“身体重要,当然是身体重要,公务嘛,今天不做,明天也可以做,明天做不了,再往后推一推嘛!”

    “有些事情,是必须要处理的!”马知州的神色严肃了起来:“崇文,我去养病期间,这黔州的公务,你却要是担起担子来的,万万不能懈怠。”

    萧诚站起身来,躬身道:“谨遵命,知州尽管去养病,我看这黔州太平得紧,也不会出什么事儿。”

    “哪里太平哟!光是独山那边,听说就出了大事,我已经派人去察看了,过几天,大致的情况就回来了,崇文先抓紧时间,平了那边的事吧,有什么实在处理不了的,再去别庄找我吧!”马知州笑着道:“我虽然不在衙门里,但也还是要给你撑腰的。”

    “多谢知州!”

    从马亮的府邸里出来重回到自己的签厅,萧诚低低地笑了几声,看见李信还趴在一堆卷宗之中看着案卷,不由一笑,伸手揪了揪他道:“早前我就说了,想从这些案卷之中轻易找到漏洞是不大可能的,都是一些积年老吏,做出来的东西要是你都能看破,那人家几十年岂不是白活了!”

    “二郎你一定能看破!”

    “我是能看破,但我懒得看!”萧诚道:“跟我走。”

    “去哪里啊?”李信吃了一惊。

    萧诚道:“咱们先去看看签判的官舍,周卫走了,咱们自然要搬进去。一直住在驿馆也不是一个事儿。”

    “现在就搬家?您不办公了?”

    萧诚扫了一眼满屋子的卷宗,“不办了。先去安家,一定不能安,何能安黔州?”

    带着爽郎的笑声,萧诚摇摇摆摆的一路走过一排签房,路过之时,各签房之内安安静静,路过之后,一颗颗脑袋则从门里半露出来,看着萧诚的背影或惊诧、或沉思、或幸灾乐祸。

    第一天上班,除了搬案卷的一些书吏之外,黔州的第二把手,没有能见到任何一位有份量的官员。

    不管别人是怎么想,反正萧诚看起来是不在乎。

    此刻的他,正站在签判的官舍前撮着牙花子。

    “这房子,周卫倒底是怎么住了这么些年的?”看着破破烂烂的官舍,萧诚瞪大了眼睛,比起他的签厅,这间房子更加的不堪。

    “没有哪个官会修官舍的!”李信低声道。

    “呸,这房子再不修,我怕他塌了。”萧诚摆手。

    “行,我马上找人修。”

    “这是官舍,凭什么要我自己出钱?”萧诚却不干了:“今天咱们出去转一转,明天,我让人来修。既然是官舍,当然得官里出钱。”

第二百一十九章:思州田氏

    田易有理由看不起萧诚。

    思州田氏的来头可是极大的,如果要追溯先祖的话,可以直接追到战国时期的田氏所建立的齐国。

    即便抛开这些遥远的东西只说眼前,思州田氏也是从隋唐开始便镇守思州了。

    田氏不是蛮族,但现在他们却是整个思州所有氏族的大首领,大土司。

    他们,就是思州的天。

    如此显赫的一个家族的子弟,当然是看不起才刚刚崛起不久的萧氏,哪怕现在萧氏权势熏天。

    码头之上去迎接了一趟萧诚之后,田易就更加看不起这个家伙了。

    与传闻之中的完全不一样,见谁都是笑嘻嘻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

    特别是萧诚正儿八经的开始工作之后,先是被知州马亮摆了一道,然后下头的人便有样学校,一个个的变着法儿的与他为难。

    而这个人,居然一点反击也没有。

    居然一门心思地修建着他的房舍。

    更可笑的是,他用得还是自己的钱。

    因为他向司户参军讨钱的时候,人家一句没有,直接将他堵了回来。

    可就是这样一个让他极是瞧不上的人,居然劳动他的大哥田畴从思州直接赶了过来。

    虽然都姓田,虽然都是思州刺史田丰的儿子,但田易与田畴的地位与重要性,却是不可同日而语。

    田畴是老大,是思州下一任的刺史。

    田丰的儿子很多,相互之间自然也是竞争激烈,但田畴从来都是稳稳占据主动的那一个,这不仅仅是因为他年纪更大,很早就参与了思州政务,手底下有一帮人,也因为他的能力出众,力压众多兄弟。

    田易与这个大哥交情一直不错,因为他们两个年纪相差很大,田畴从来也没有将这个小弟弟视作为对手,一向对他照顾有加。

    思州田氏在彭水自然是有自己的人手的,而这个人,当然也不会是田易。

    名义上,思州还是黔州下属的一个羁索州呢!

    虽然思州从来没有将黔州的一众官员放在眼里。

    田畴闭着眼睛,听着驻彭水的田家管事田真将萧诚抵达这里后的一应事情,不论大小都一一回禀。

    与田易在一边不时冷嘲热讽哧笑不同,田真却是语气平淡,平铺直叙,不带任何的感**彩。

    作为一名合格的下属,他晓得不能让自己所汇报的事情中带上自己主观的情绪,因为这会影响上司对整件事情的判断。

    说完了,田真便闭上了嘴巴静静地看着田畴。

    说实话,他也对田畴专门赶到这里来有些不解。

    萧诚也就这样了,虽然他背后的势力的确不小,但思州田氏,可也犯不上去讨好他们。

    思州杨氏,用不着讨好任何人。

    “你们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会亲自来吧?”田畴看着田真,田易,微笑着道。

    “大哥这两年一直在思州忙碌,都没有出来走一走,趁这个机会出来看一看,透透气也是不错的。”田易赶着拍马屁:“瞧您这身子,这两年都瘦了不少。”

    田畴失笑:“尽说些没有边际的话。我这趟来,就是为了这个萧诚。”

    “这个人还值得大哥您亲自跑一趟?”田易不屑地道:“有什么事情,招呼小弟一声,小弟就给您办好了。”

    田畴呵呵一笑:“真让你跟萧诚对上,只怕你被他卖了,还在笑嘻嘻地给他数钱。”

    田易瞪大了眼睛,极是不服气:“大哥也太抬举那小子,看不起我了吧?”

    “单说他十七岁就中了进士,你今年二十一了,在这黔州州学之中,也算不得出类拔萃吧?”田畴道。

    “那是弟弟我不屑于去考。”田易道:“咱们姓田的,有必要去考进士嘛,就算是考取了,皇帝老儿就会重用我们吗?”

    “进不进士的对我们来说是无所谓,但这不代表着你就可以吃喝玩乐,不求上进!老幺,没有真本事,即便有田氏宗族站在你身后,你又能做成什么事呢?”田畴冷冷地道。

    田易却是一笑:“我反正抱好大哥的大腿便罢了,以后大哥从指缝里漏点儿给我,就足够我舒舒服服的过一辈子了。”

    对于这个惫懒的小弟,田畴还真不好说什么,这些年随着兄弟们的年纪越来越大,相互之间的龌龊也越来越多了,虽然无人能够撼动自己的地位,但终究还是让他心中有些不舒服,这个小弟弟,能让他心中还有最后那么一块兄弟之间的真情,也算是难能可贵。

    田易要是一直这么保持这种态度,他并不介意让这个小弟弟一辈子过得舒舒服服的。

    “国朝的进士有多难考,你们心中都是有数的。”田畴道:“能够得中进士的,怎么会有废物?你们觉得一个十七岁就考中了进士的人,是个能轻易对付的人,本来就已经犯了大错。”

    田畴嘴里说着你们,眼中却只看着田真。

    田易虽然是田氏在彭水地位最高的人,但办事的,却是田真。

    田真微微低头。

    “当然,有些事情,你们不知道,所以这件事情,也不怪你。这便是我秘密赶过来的原因。”田畴道:“实话告诉你们,对于萧家的调查,我们已经进行了整整一年有余了。”

    田易张大了嘴巴,田真也是愕然不解:“大郎,我们调查萧家干什么?难不成一年之前,您便未卜先知,晓得这个萧诚要来黔州为官?”

    “我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知道!”田畴摇头道:“我们调查萧家,只是因为萧氏兄弟对待党项的行为。横山党项,自成体系,虽然说也奉国朝为主,但实际之上却是当家作主。”

    田真恍然:“这与我们田氏有异曲同工之处!”

    “萧诚,萧定两兄弟在横山一番操弄,横山党项尽归朝廷,这件事,不能不让我们忧心,是不是趄廷对于像我们这样的人已经有了一些想法!”田畴深吸了一口气,“对横山党项的作为,只不过是他们的一次预演!”

    “横山党项,一盘散沙。我们思州田氏,可是团结一家。”田真冷笑:“他们真这么想的话,那可就要大错特错了。”

    田畴却没有理会田真的话,而是接着道:“岂料我们这一调查,最后得出的结论,却是让我们大吃一惊,大人没有看懂,我也没有看懂。”

    “什么没有看懂?”

    田畴目光闪动:“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但我们有理由相信,横山党项臣服的是萧家,而不是国朝。而这件事情的操弄者,并不是萧定,而是你们瞧不起的这个萧诚。”

    田真、田易齐齐错愕。

    “有了这个结论,我们再结合当今朝中局势,萧家的势力等,发现萧诚来黔水,倒并不是朝廷要对付我们,反倒是对萧家的一种惩罚!”田畴接着道。

    “既然是朝廷要惩罚萧家,我们当可推波助澜,那个萧崇文,我看着就有些生气!”田易兴致勃勃地说着,突然看到大哥直勾勾地盯着他,脸上神色渐渐严峻,不由声音越来越小,最终毫无声息。

    “老幺,像我们田氏这样的存在,一向便是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谁不想拔了我们!只是他们现在做不到而已。”田畴冷然道:“远的不说,就说大父,大人他们这几十年来,哪一天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努力维持,生怕一个不好,就会有倾家覆族之祸,让你来黔州州学学习,你就学了这些东西吗?”

    “大哥!”田易缩了缩脖子,有些被吓到了。

    “老幺,你眼中光鲜亮丽无所不能的思州田氏,其实也是过得艰难无比的。国朝实力越是强大,我们便越是要谨慎。别看现在国朝刚刚在河北吃了败仗,但西北平定,李续灭亡,实际上国朝现在已经没有内忧,可以集中全力对付北辽,这一阵子熬过去之后,国朝实力必然于上一个新台阶。我们田氏这样的家族,如果不好生计较,搞不好就有覆族之祸,你明白吗?”

    “我明白了,大哥!”田易小声道。

    训了老幺一顿,田畴回过头来看着田真道:“既然萧家不简单,我们自然要深入调查一番。接着便是萧诚入黔州任通判的消息传来。其实这倒并令人太过于惊讶,我惊讶的是,在此之前,独山居然出事了。”

    田真却是个心灵惕透之人,惊道:“大郎的意思是独山之事,与萧家有关?”

    “起初并不知道。”田畴叹道:“只当是黄则利欲熏心,惹了实力强大之辈所以遭到报复。但后来我听说萧诚要到黔州,便多了一个心眼,派了人去调查这股人马与萧家是不是有关系!嘿嘿!”

    “当真与萧家有关?”田真惊道:“这么说来,萧诚到黔州来,并不是一件偶然的事情,而是他们的计划。”

    “正是如此!”田畴道:“这就有些让人担心了。人还没有到,手却已经伸了过来,老幺,你眼中的那个萧诚在彭水无所事事,被几个小官给制得服服贴贴,但暗地里,人家已经控制了独山,三都,现在正在图谋勋州,南平州,只怕再过得一段时间,这四地,都要落入人家之手了。”

    田真惊道:“大郎,我们不阻止吗?”

    田畴摇头:“晚了!如果我们早发现这里头的纠葛,必然不让他事成。可是现在,他们大势已成,我们想要阻止,除非出动兵马,可是田氏兵出了思州,在朝廷眼中,不就等同于造反吗?”

    “难不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做成此事吗?大郎,播州那边?”田真试探地问道。

    田畴嘿嘿一笑:“你以为他们傻?不管怎么说,一股新势力已经形成了,而且这股新势力,必然会以萧诚为首。西南之地,平静多年,突然多出了这么一条大鲶鱼,以后只怕有的热闹了。”

    “大哥怎么就确定这股人马一定是萧家的呢?”

    “最开始是判断不出来。这股势力所表现出来的实力,让人惊诧无比。”田畴道:“直到最近,我们发现萧家的一些人出现在这股势力之中这才猜出来的。萧定现在是征西军行军总管,全面接手了以前李续控制的地盘,而实力只怕已经不逊色于李续。萧禹坐镇中央掌握朝廷财赋税收,萧诚又来到西南鼓捣,他们萧家,到底想干什么呀?”

    “莫非是要造反?”田易道。

    “放屁!”田畴毫不客气地骂了一句。

    “那大哥你说,他们想干什么?”田易不服气。

    “正因为我不知道,所以我才来了!”田畴吐出了一口长气,“我要确定此人不是来对付我们的这只是其中之一,另外,我是真好奇,他们想干什么!”

    “大哥是要见他吗?”田易道。

    田畴点了点头:“你准备好一份礼物去拜见萧诚,我作为你的随从一起去。我要与他谈一谈。”

    “作为我的随从?”田易惊问。

    田畴点了点头:“我不想别人知道我来了彭水。”

    看着田易低着头一副不乐意的模样,田畴重重地哼了一声,“老幺,你在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什么也没想!”田易抬起头,连声道。

    “礼物准备得厚一些,算了,这件事情田真来安排吧!”田畴转头看向田真。

    “是,大郎。”田真点头应是。

    “你们出去吧,我要好好地睡上一觉了,这一路赶来,可是吃了不少苦头!”挥了挥手,田畴将两个人都赶出了房间。

    躺在床上的田畴,一时之间,却怎么也睡不着。

    有些事情,他并没有跟田真田易说起,这个萧诚,无比复杂,当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萧诚在西北之时,竟然是把一路安抚使玩弄于鼓掌之上,最后还迫使安抚使不得不替他出面擦屁股,这样的手段,这样的心计,如今来到了夔州路,来到了黔州地界,田真可不认为李防、马亮之流会比陕西路安抚使马兴更强。

    西南至此多事!

    这是田畴一个最基本的判官。

    萧诚一定会整出一些事儿来。

    而田氏,能不能在他整出这些事儿的时候占上一些便宜呢?

第二百二十章:如何更进一步

    黔州驿馆现在安静得很。

    原本是极热闹的,但自从萧签判入住,马知州病遁,各司参军们不大不小地给了萧签判难堪之后,黔州驿馆一下子便空了。

    谁让萧签判住在驿馆不走了呢!

    自己要是还住在里头,不免会让马知州等一众官员们认为自己要抱萧签判的大腿,这可就不大好了。

    没有人会看好萧诚这样一个还不满十八岁的签判能在黔州斗赢马知州以及一众官场老油条。选择谁,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嘛。

    不管需不需要住驿馆,都得走。哪怕是怕到外头去租房子,也比让马知州一帮人误会好啊!

    得罪了萧签判,萧签判最多吹胡子瞪眼。

    哦,不,萧签判只能瞪眼,因为他还没有胡子呢。

    得罪了马知州和那帮子办事的官员,那才会坏事。

    萧诚知道很多人在看他的笑话,不过不要紧,到时候咱们再秋后算帐也不迟嘛。

    先抑后扬是主角闪亮登场的必备桥段嘛!

    这样打脸才疼,这样出气才爽嘛!

    不过自己的计划看起来还是有不少的难处的。马知州在黔州多年,果然是把这里经营得滴水不漏,很不好找出破绽,李信上窜下跳了这么久,也没有找到一些有力的证据证人,至于能拿到面子上说的那些玩意儿,萧诚认为就不是玩意儿。

    看来要另想办法撕开一条缝了!

    所以当田易备着礼物上门拜访的时候,萧诚又是惊讶又是欢喜,因为他心中想的就是要从这些羁索州那边想办法突破。

    不过思州可不是他的目标。

    萧诚自忖以现在自己的级别,还无法打动思州这样的大鳄。

    但田易主动上门,这是一个好现象。当然,田易不过是田氏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很显然也不可能与自己有什么实质性的交易,但只要肯上门,自己便可以营造出一种假象来嘛!

    不管怎么说,田易也是田氏在彭水的门面。

    与田易在门外笑语晏宴地说了好一番话,让驿官上至驿丞,下至驿卒,一个个都看到了田公子的面貌之后,萧诚这才把一行人让到了自家屋内。

    接下来,萧诚便被惊着了。

    到了屋内,先前还满脸笑容的田易便落下了面孔,就算田易不敏感,但萧诚刚刚在门外的那一番做作他还是能察觉出来的。

    这是**裸地把他当工具人呢!田小公子哪里受得了!

    当然,心中有气,也发不出来,因为一进门,作主的可就不是他了。

    所以,当萧诚看到一个家仆打扮的人闪身而出,站到了田易前面的时候,他也楞住了。

    “思州田畴,见过萧签判!”田畴笑咪咪的拱手向萧诚行礼。

    萧诚不认识田畴,但不代表他不知道这个人,准备来黔州当签判,怎么会不了解这样的人物呢?

    只不过以为这样的方式相见,大大地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思州田畴,如假包换!”看到萧诚的惊疑,田畴再度开口。

    萧诚摇了摇头,失笑道:“田兄此举,当真是惊着我了,倒不是怀疑田兄的身份!我是万万没有想到,田兄竟然会亲自来彭水走一趟!”

    田畴点头笑道:“要不是我派出去到西北横山一带去的人刚好回来了,我也想不到我会来彭水!”

    萧诚目光一凝,旋即又笑道:“田兄有心了,西北距此千里万里,田兄居然也如此关心,还专门派了人去!”

    “事关身家性命家族前程,怎么能不关心呢?”田畴道:“签判的萧家,田某的田家,看着都是光鲜无比,其实想要维持其不倒,却也比那些蓬门小户难上千倍万倍啊!”

    萧诚身有同感,这些年来,他又何尝不是惮心竭虑,只为能保全家门不坠呢!

    “屋里说话!”田畴远来,自然不是来与萧诚说车轱辘话的,自然是有要事相商。此人既然已经派人去了西北,只怕很多事情已经了然于胸,否则也不会找上门来了。

    正好,黔州之事,萧诚也需要田氏帮助。

    有了田氏帮助,想打开局面,那就轻而易举了。

    田易也想进去,却被田畴瞪了一眼,乖乖地留在外面,由李信相陪。

    围炉而坐,萧诚亲自执壶为田畴倒上了一杯茶。

    双手抱着暖烘烘的茶杯,田畴却也并不废话:“独山那支人马,可是萧签判的?”

    萧诚笑着点头,明人面前不说暗话,田畴既然已经这么说了,自然是已经查得清楚了。官面之上,萧诚自然是抵死不认,但田畴面前再睁眼说瞎话,不免就要结仇了。

    “所谓何来?”田畴继续问道。

    “萧某现在处境,田兄也看到了,如果没有一支自己的力量,田兄觉得我这签判当得有什么意思?萧某可不想与周卫一样,成为一枚图章!”

    田畴点了点头:“这个田某倒是可以理解,但萧签判准备做到什么程度呢?田氏不能不考虑这个问题啊!”

    “不管做到什么程度,绝对不会与田氏的利益发生冲突,也不会侵入田氏的势力范围之内!”萧诚认真地道:“田兄,这块地盘之上各方部族林立,屁大一块地方,也敢关起门来称大王,我看着生气。”

    “所以萧兄要把他们一一纳入治下?”田畴皱起了眉头。“恕我直言,如果你真做到了,那还真就与我田氏会发生冲突的。”

    “田兄是担心将来身边出现一个强大的邻居?”萧诚问道。

    “卧榻之旁,岂容旁人酣睡啊!”田畴笑道。

    “如果担心,何不加入进来?”萧诚笑咪咪地道。

    “加入进来?”田畴一惊:“可以吗?能行吗?”

    “为何不可!”萧诚正色道:“田兄既然派人去了西北之地,看了横山党项,知道了横山商贸,当知我萧诚不是胡言乱语。我能容横山党项这些异族人分享利益,难道还不能容田兄加入吗?”

    田畴沉思片刻,道:“一直以来,我认为这片地域只有像现在这样乱七八糟,才能体现我田氏的作用,用我田氏帮着朝廷镇压一方。如果按萧签判所说,这里一片平静了,我们还能有什么用呢?卸磨杀驴,过河拆桥,有史以来,还少吗?”

    “那田兄有没有想过,这一片地方歌舞升平,百姓富足,田兄一呼百应,深受百姓爱戴,同时田兄又有着自古以来田氏所具有的特权,麾下武士精良,甲胄齐全,战斗力甚至超过禁军的话,谁敢卸磨?哪个敢拆桥呢?就算想削弱,也只会想别的法子吧?”

    “比如?”

    “比如到时候,让你率军,继续向西南进军?用别人的盾来磨你这柄矛?”萧诚笑道。“成与不成,不都是一件好事吗?”

    “如果真有那一天,那倒敢情好!”田畴也是笑了起来:“田某又何尝一直想呆在思州呢!思州虽好,却也是某家的牢笼啊!只是想要做到你这般,却也太不容易了。不说别的,光是一个百姓富足,就难上加难。”

    “说难也难,说易也易!”萧诚摊手道:“我现在正在走第一步,就是尽量地让这片土地之上不再是政权林立,不再是各说各话,而是有一个共同的谋划,一份共同的蓝图,以前我的这份蓝图之中并不包括思州,不过田兄既然来了,我便也发出正式的邀请,请问田兄愿意加入否?”

    田畴沉思片刻,道:“滋事体大,我一人是作不了主的,还得回去禀报我阿父知晓。”

    “这个自然,这件事情想要做好,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需要的时日也不会短,不管思州想什么时候加入,我都是举双手欢迎。”萧诚笑道:“我做事,向来就是喜欢朋友多多的,敌人少少的。如此,方无往而不利!”

    “萧签判,恕我直言,你现在完全是以强力在收拢,短时间内尚可,接下来肯定就难了!”

    田畴道。“黔州之下,有羁索州四十九,如果他们联合起来,这股力量也绝不是你能承受的。”

    “到此为止了!”萧诚笑道:“独山、三都、南平、勋州已经足够我实施接下来的计划了。胁之以威武之后,接下来自然就要诱之以利了。”

    “如何诱之以利?”

    “自然是要让这些归入我麾下的地盘上的百姓富足起来,富足得让其它地方的人艳羡不已,富到让他们自然而然地会向我靠拢,会一点一滴的融入到我的这份大计划中来!”萧诚笑道:“这是一副需要以十年为单位来描绘的画图,所以我说,田兄什么时候想加入,都是可以的。”

    田畴晒笑:“萧签判,恕我直言,我田氏经营思州无数年头,可也没有做到你说的这一步。”

    “你们做不到,是因为你们走错了路!”萧诚轻轻地道:“我既然这么说了,就一定能做到。”

    “何以见得?”田畴这可就不服气了,萧诚这是摆明了说他们田氏这些年来在思州做的不行啊!

    “田兄,我想问你一句,思州百姓,甚至于包括你们田氏,现在的生活方式,经营方式与十年之前,有何不同?”

    田畴一楞,偏头苦思。

    “没有什么不同,你们统治思州的办法,与十年前甚至于百年前,没有任何的不同。”萧诚淡淡地道:“老百姓们种田的工具或者更多了,可以种的农作物或者多了,但他们仍然还是按着以往的老法子再种地,而你们呢,是不是也一直在以过去的法子治理老百姓?以此类推开去,田兄是不是发现,你们一直在原地转圈圈呢!不打破这个圈圈,你们便永远也走不出来,永远只能像现在这个样子,老百姓们竭尽全力,也不过就能吃饱肚子而已。你们竭尽全力,也不过是一个维持现状,时时刻刻都要担心其他人会对你们不利!”

    “如何才能打破这个圆圈?”田畴追问。

    萧诚一笑道:“田氏如果能够加入进来,自然就能明白如何打破这个桎锢!只有自己亲手去做了,才会真正体会到他的妙处。而且田兄,恕我直言,你们田氏现在看起来虽然是花团锦簇,但内里只怕也是问题重重了,从外面,或者没有什么能够击败你们,但是如果问题是从内里爆发呢?”

    田畴脸色微变,萧诚看似随口而论,但却正中他的内心深处。

    “所以啊田兄,你现在要最需要做的,并不是要想法设法去毁灭掉内部的敌人,而是要想法设法的把这个饼做大,使你们内部这些不满的人,能够得到好处,获得利益,有一个宣泄的出口。否则有朝一日,毁掉田氏的人,必然也姓田!”萧诚言之凿凿,田畴却并没有反驳。

    萧诚不再说话,而是悠然自得地品起了香茶。

    田畴一口饮尽杯中茶水,道:“萧签判果然非同常人,今日一谈,却是让我茅塞顿开,与你合作之事,我回去之后与阿父商量之后,会尽快地与你一个答复。不过在我看来,这事,十有**是能成的。”

    萧诚微笑,田家的权力,这几年早就一步步地归入到了田畴之手,此人答应,差不多便是田氏答应了。

    “为了表示田某的诚意,田某亦会给萧签判送上几份礼物。”田畴笑道:“萧签判现在不是受困于小人,在这衙门之中处处受阻么?我却有一些东西,能够让萧签判将这些绊脚石一扫而空。”

    萧诚大笑:“那敢情好。说实话,我现在正有些手足无措,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如今有了田兄相助,这些小鬼可就好对付了。”

    “没有我相助,以萧兄之能,自然也能想出别的办法来!”田畴微笑道:“四州之地已尽入签判之手,签判现在正等那边给您送东西过来吧?”

    “田兄果然知微见著,佩服,佩服!”萧诚笑道:“的确如此,不过我想田兄给我的东西,必然是更扎实,更有效力的。”

    “田某送这些东西,还有一个要求。”田畴道。

    “田兄尽管说。”

    “我这小弟啊,一向不服管束,让人头疼,不过却也还有几分聪明劲儿,这次萧签判扫掉一些障碍,黔州衙门中一定会空出不少位置,田某还请托个人情,让我那小弟跟着萧签判你做些事情,学些本领。”田畴道。

第二百二十一章:生事

    看着面前小盒子里放着的厚厚的一叠银票,再看看面前含笑坐着喝茶的杨泉,萧诚不由得感叹不已。

    播州杨家的兴盛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个平时与田易混在一起看起来混不吝的家伙,现在哪里还有半分的浪荡气息,收敛起了那一套伪装,剩下的便是沉稳、狡诈。

    这厮比田易可要阴险得多了。

    田易是真正的纨绔,这家伙却是拿这个来作掩护,便是田易也只是此人的一个工具人而已。

    他几乎骗了所有人,包括自己在内。

    要不是今天他以这样一种样子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萧诚同样也不曾看穿这人的真实面目。

    “田家给了您什么,我们也能给您什么!”看着陷入沉思当中的萧诚,杨泉道:“我们的要求是,您答应了田家什么,我们便也要什么。”

    吐出一口气,萧诚压下了心头被骗的不快。

    这个世界,强手如林啊!

    自己能骗人,当然也要有被人骗的觉悟。

    “杨世兄,你这样不怕被人骗吗?”心态平复了,萧诚笑问道。

    杨泉摇头道:“不怕,田畴不是一个能被人轻易骗到的人,连田畴都觉得有利可图的事情,我们自然不能甘落人后。”

    “想不到你们在田家那边也埋有钉了!”萧诚不动声色地试探。

    “他们在我们这边也有!”杨泉却是很坦然,“所以别人不知道田畴到了这里,我们却知道。田畴也知道我们知道。”

    有点绕口,但萧诚却是听明白了。

    “田畴要是知道他弟弟被你像耍猴儿一样耍着,只怕要跟你翻脸。”萧成再次挑拨。

    “萧签判你这可错了。我与田易在一起的时候,可是真心实意。只不过我玩完了做事的时候,也是极认真的。吃喝玩乐与认真做事,这并不矛盾啊!”杨泉呵呵笑着道。“田畴可说不着我什么。”

    萧诚点了点头,又瞅了一眼盒子中的银票,道:“银钱虽好,但我还真不缺钱。田畴拿给我的是另外的东西,银钱只不过是小小的贺礼。”

    “您还是缺钱的。”杨泉道:“独山那边的那个杨万富,现在到处都要用钱。田畴肯定没有我们大方。”

    的确没有杨泉大方,看这盒子里的银票,不下十万贯。

    “看来你们也好,田家也好,在我身上是下了一番大功夫的,那也当知道,我想要挣钱的话,还是十分容易的。”萧诚微笑着道。

    “是!”杨泉道:“所以我们与田畴一样,也会对你提供其它的帮助,而且是你现在最需要的。”

    “我现在最需要什么呢?”

    “你现在最需的是拿到掌控黔州的权力。”杨泉道:“可问题是,你虽然是黔州的二把手,但却被知州给架空了,你现在就是一个空头签判。拿不到实权,你就什么也做不了。当然,以你的手腕,或者耗费掉一些时间,你仍然可以做翻马亮,但是呢,有我们帮忙,你便可以尽快地做到这一点,你一定很需要时间。”

    萧诚一笑,摊手道:“你们杨家与田家一样,的确是拿住了我的软肋。能够快一点地改变目前的局面,我自然是喜闻乐见的。”

    “这就算合作成功了!”杨泉笑道:“那么现在萧签判能不能跟我说一说您拿下田畴的理由呢?我也要跟家里的那些人交待呢!”

    “原来你是自作主张?”

    “我可跟田易不一样,在家里说话还是有些份量的。”杨泉道:“家里只让我关注你,不过计划总没有变化快,田畴都亲自来找你了,这说明他们一定知道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啊,为了不落人后,我只能先斩后奏了。”

    “田畴要是知道他的弟弟透露给了你那么多的有用的信息,不知道会不会动用家法揍他一顿?”萧诚连连摇头。

    “我跟田易是好兄弟,好事自然是要共享的。”杨泉洋洋自得。

    “你在他眼中是好兄弟,他在眼中,就是一只大羊牯。小心有朝一日他知道真相跟你翻脸,田易这样的人,爱得热切,恨也猛烈。”

    “萧签判所言极是,看起来我得提前预备一下,我可不想失去这样一位好兄弟呢!”杨泉点头道:“哪么现在,萧签判能不能跟我说说,您来黔州大致的规划呢?”

    半个时辰之后,萧诚大致地讲完了自己的规划,捧起面前的茶杯,看着有些失神地杨泉道:“大体就是如此,不过这只能算是我的规划,至于具体能做到那一步,谁也说不准,有时候啊,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的。杨世兄,拿定主意加入了吗?”

    被萧诚唤了一声,杨泉这才猛然回过神来,“加入,当然要加入!田畴也肯定跟你说过,田州也好,播州也罢,我们在哪里享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但却也是囚禁我们的牢笼,如果有机会能走出去,我们自然是愿意的。”

    “既如此,那想来杨世兄也愿意到黔州衙门来任职了?”萧诚笑咪咪地看着对方:“田易已经准备出来做事了,杨世兄想不必不甘落于人手。”

    杨泉眉毛一挑:“却不知萧签判许给了田易什么职位?”

    “司理参军!”萧诚道:“他做这个,还是没有问题的,杨世兄,我把司户参军留给你,如何?”

    “我还以为是录事参军呢!”杨泉道。

    “杨世兄想做录事参军,还需要等些时日了!”萧诚道:“现在还不是把知州马上扳倒的时候,总得还要他再撑一段时间的场面。我可不想一到黔州便把上官给弄翻了,这样夔州路不会有人喜欢我的,惹恼了李转运使,可没有我的好果子吃!”

    杨泉大笑:“萧签判,你年纪虽轻,却真正时第谋深算,滴水不漏啊,我还怕你一腔热血,要激流奋进,一往无前呢!”

    “那容易半道而殂!”萧诚道。“杨世兄大才,有你相助,我在黔州可就事半而功倍了。”

    “确切地说,是有思州与播州相助!”杨泉认真地道。“黔州上百年来一潭死水,便有些许变动,也不过是些小打小闹,现在,我有些期待了。”

    “小小黔州,只不过是我们的起点罢了,广阔地天,大有作为,我的目标,可是星辰大海!”萧诚站了起来,意气风华,看着杨泉,大笑着道。

    杨泉眨巴了一下眼睛,这最后一句话,他没大弄懂!

    田杨两家,向萧诚袒开了胸怀。

    这也让萧诚窥见了这两大土司家在黔州的实力。

    说句实在话,萧诚有些心惊。

    不过想想这是人家数十年或者更长年代的布置和渗透,心中倒也是坦然了。朝廷如果想对这两家不利,假如没有一个周全的策划的话,只要稍有动作,只怕便是西南大乱,不可收拾了。

    作为一个差不多就是割据一方的地方势力,有这些后手,倒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过现在自己来了,这样的局势自然应当得到改变。

    萧诚对他们说了很多,但还有最深层的一个隐含的计划,他并没有说出来,萧诚改造整个西南的计划,同样也包括了思州、播州。

    只不过相对于其它的一些羁索州,他们的地位更特殊,所以需要的方法不同,所需要的时间更长而已。

    萧诚想要得到的是一个融为一体的大家庭。

    十一月十八日,萧签判车马入衙门。

    有老叟携妇孺幼子数人,拦于萧签判车马之前高声喊冤,萧签判体恤民意,下车,纳状。

    黔州司理参军储祥,主管黔州刑狱,至今已有十余年头,此人出身军中,又是蛮族,与黔州羁索州各部落酋长多有牵连,平素横蛮无礼,发起狠来,连知州马亮也不愿与其正面相抗。

    他不是知州马亮的人,算是黔州本地势力的一大代表。

    “储参军,殷老儿拉路喊冤,萧签判接了状子!”一名差役跑进了司理参军公厅,有些惊慌地躬身对储祥道。

    “不是将那老儿逐出了黔州了吗?怎么又让他回来了?”大清早就在喝着小酒的储祥瞪起了眼睛。

    “是啊,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当初,就该杀了以绝后患!”差役吐出一口气:“参军,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那个小白脸能怎么办?”储祥冷笑一声:“最终还不是要找到我这里来。我才是管司狱的主管,他能绕过我去?”

    “可是参军,那老儿,告的就是您呐!”

    “那小白脸要是懂事,要么赶了那老儿走,要么把那老儿交给我!”储祥不屑一顾。“一个空头签判能拿我怎么样?这里可不是汴梁,他有一个位高权重的老子又如何?惹恼了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正自发着恨,外头又有一人如风一般地跑了过来。

    “参军,萧签判派人过来请您过去呢!”

    “来得是谁?”

    “好像是签判跟前的那个伴当,叫什么李信的!”

    储祥嘿嘿一笑:“看来是一个晓事的,走,去会会这个签判。要是他懂事,以后老子便给他几分颜面。”

    先前来报信的差役也笑了起来:“参军说得是,早前您跟着知州一起落了他的颜面,现在他必然是要借着这件事来拉拢您的。”

    “你懂得倒也不少!这签判孤身一人来这黔州,没几个帮手,怎么做事?”储祥得意洋洋:“他除了我也没有谁可以拉拢了,都是知州的人呢!”

    “要是这签判晓事,跟您联手的话,倒也是可以与知州斗上一斗的!”差役笑道。

    两人轻轻松松地一路到了签判公厅,在门外便可以觑见公房中央,正跪着一个老者与几个妇孺,隐约可听见呜咽之声。

    “签判,这些刁民扰了您的清静,实是下官失职,这摊子烂事,怎么能让您费心,交给我便好了!”一步跨进公房,储祥大笑着叉手行礼。

    看到他骤然出现,跪在地上的那几个人,间然是吓得瘫倒在地上,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萧诚微笑着道:“储参军好大的威风啊!”

    “下官管着这黔州刑狱多年了,这些宵小之辈一见到我,自然就是害怕的。”储祥得意洋洋地道。“签判,要没有别的事,这些人我就带走了,回头再跟您详细禀报。”

    “这案子,告的就是参军你呐,按律,你可得回避,我已经让人去叫鲁参军了,储参军却稍安勿燥。”

    鲁泽,录事参军,却是真正的黔州知州马亮的心腹,作为诸曹之首,却也是能参于刑狱的。

    “这点小事,何必劳动鲁参军!这老儿,不过诬告而已!”储祥微惊,他与鲁泽有隙,要是让这人参与进来,只怕就会借机生事。

    “只怕不是小事!”萧诚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伸手拿起厚厚的一叠东西:“本签判大至看了一下,人证物证可都齐全得很。储参军,将你的印信交上来,却回去等待结果吧,如有冤曲,本官自会给你一个清白。”

    一使眼色,李信上前一步,伸手到:“储参军,请交印信。”

    储祥冷笑一声,伸手一推,“签判是糊涂了吗?”

    他这信手一推,李信却是跌了一个四脚朝天,躺在地上大声呼叫了起来。倒是把储详看得一楞。

    萧诚却时勃然大怒:“好狗胆,给我将这个狗才拿下!”

    两边正等着萧诚这句话的数名差役一涌而上,储详一看不妙,当下便向后退去,不管怎么样,先离开这签判公厅再说。

    差役涌上来,他左右开弓,也没见怎么用力,这几个差役便都成了滚地葫芦,心下虽然惊讶,但也没想那么多,只想逃回自家地盘之上再谋算如何对付萧签判。

    “想造反吗?”萧诚捶桌大怒:“拿下,拿下这个反贼!”

    随着他这句话,外头闪出一个大汉,拦在门前,一拳便向储祥轰来。

    “滚开!”储祥怒吼着也是一拳击出,两拳相击,然后便听到卡嚓一声以及长声的惨呼!

    当录事参军鲁泽赶过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躺了一地的差役以及在地上痛得打滚的司理参军储祥,不由目瞪口呆。

第二百二十二章:勾连

    风卷起尘土,打在窗纸之上,唰唰作响,落地的黄叶上上下下随风起舞,有些随风直上九宵,逐渐远去,但更多的,却是落在了一些逼仄的角落以及枯黄的草从之中,可不管他们去了哪里,最终还是尘归尘,土归土,零落成泥,将所有的一切,都归还给这片大地。

    没有下雨,但天气真得很冷。

    哪怕是裹着厚厚的皮袍子,但那像小刀子的风却仍然从衣帽之间的缝隙里钻进去,一下一下地刮着那仅存不多的温暖。

    这样的天气,本该是躲在家中温一壶酒,就着一碗猪头肉,一碟炒黄豆舒舒服服地过日子的,但他现在却不得不骑着马,顶着刺骨的寒风赶路。

    神仙打架,小民遭殃啊!

    郑皓伸手擦了一把鼻涕,又把双手放在嘴前,用力地哈了几口气,再尽量地将袍子裹得紧一些,继续摧马向前走去。

    终于看到远处浓密的树荫之中出现了房屋的屋脊,这才松了一大口气,总算是到了。

    郑皓是黔州知州衙门里头一个巡官。

    日子本来过得平平静静的,可谁知上头突然派来了一个新签判,黔州一下子就多事了。

    郑皓不喜欢这个年轻的签判。

    一来是因为这个签判太年轻了,虚岁十八。当他看到萧诚萧签判的人事档案的时候,当真是唏嘘。他的岁数是萧诚的一倍还要拐一个弯,奋斗了快一辈子了,好不容易混了一个八品的巡官。

    人家十八岁,正六品的签判!

    当然,人家命好,胎投得好,背景硬,自己又有出息,郑皓也不会去嫉妒他,但他绝对不喜欢这样的人来当自己的上司。

    为什么呢?

    因为这样的人,喜欢折腾啊!

    不折腾点花样,怎么能显出他们的能耐来呢?

    就算折腾出问题了,也有人替他们擦屁股,所以这样的上司,历来是最让郑皓他们头痛的。

    黔州本来好好的。

    哪怕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八品推官,但小日子也过得很是滋润。

    城里有房,还有一家小铺子,城外还有百来亩水浇地,一年下来,总是有几百贯结余的。

    自己官虽小,但却处在要害位置,每年下来,各处的孝敬已经基它的收入,也有个百来贯。

    多好的日子啊!

    但这样的好日子,还能持续多久,郑皓不知道。

    新来的签判果然搞事了。

    不动手则已,一动手就吓死个人哦!

    堂堂的司理参军,竟然就被生生地折了臂膀,躺在地上惨叫呼号,然后又被拖去了刑房。

    刑房那地方可不是人去的地方,郑皓去过一次,便再也不想去了。

    那地儿本来是司理参军的地盘,可现在却成为了收拾他的地方。

    那个年轻的签判,笑得好瘆人呐!

    但这事儿,能这样就收场吗?

    司理参军储祥,是轻易就能被人收拾的吗?

    城里只怕要乱了呐!

    储祥干了多少年的司理参军了啊,不说驻扎在城内的禁军里有他的兄弟朋友,便是好些泼皮无赖也不好对付啊!

    郑皓那怕是正儿八经的官儿,平素也不愿意得罪这些人。他们不敢把你怎么样,但这些人有的是本事恶心你啊!

    据郑皓所知,城里的这些人的头儿,似乎便与储祥很有些关系。

    只不过萧签判动手太过于突然,大家都是一点儿准备也没有,偏生知州马亮又不在城内,本来是想给这个签判下绊子,可谁知这位签判直接掀桌子呢!

    吸溜了一鼻子,郑皓终于看到了山庄的大门。

    录事参军鲁泽急了,一看那架式,他就知道自己摁不住这位签判啊,谁让人家是上司呢!只能派人来找知州,这倒霉的差使就落到了自己头上。

    郑皓翻身下马,迎着两个门子走了过去。

    厚厚的门帘子掀开,郑皓一步踏进到屋里,叉手躬身,一个礼行了下去,一声知州还没有叫出来,整个人便呆在了哪里。

    外头寒风刺骨,冻得人抖抖索索,屋里头却是雾气索绕,暖意融融,石板镶嵌的池子内,水汽袅袅而上,屋子里的暖意,便是因为这满满的一池子泉水。

    让郑皓直了眼睛的自然不是这温泉水,而是池子里的人。

    老态明显,皮肤松驰,一脸褶子的知州自然也不能让郑皓这个模样,让郑皓一下子变得傻呆呆的是因为池子里还有好几个人。

    准确地说,是好几个女子。

    身上就只有那么小小的几片布,一个个犹如一条条美人鱼般,在池子里游来荡去,不时从知州大人身边游过,吃吃的笑声一阵阵的响起,见到郑皓进来,也没有什么羞耻的感觉,反而向郑皓飞起一个个的媚眼。

    一看就不是正经女子。

    郑皓回过神来,干咳了一声,直起了身子。

    “是那位萧签判惹出事来了?”知州马亮两手搭在池子边上,将头仰搁在池沿之上,若无其事地问道。

    “是出大事了!”郑皓看了一眼那几个女子。

    “不妨事,说!”马亮道。

    “知州,萧签判冲储参军下手了!”郑皓道:“鲁参军亲眼所见,储参军被打断了手直接拖到刑房里去了。那萧签判年纪虽轻,但真是心狠手辣啊!鲁参军劝了几句,那萧签判根本就不听,看样子是要把储参军往死里整,鲁参军这不就急了吗?”

    “鲁泽急什么?”马亮淡淡地笑道。

    “知州,那萧签判不知储参军就里,您还不知道吗?这是要出大事啊!”郑皓也有些急了。“鲁参军就是觉得,真要闹出大事来,萧签判自然是不好受,但大家不也跟着一起受罪吗?再说了,他惹了事可以一走了之,我们可怎么办啊?”

    “闹一闹才好!”马亮笑道:“那储祥一直以来桀骜不驯,真需要萧崇文这样的初生牛犊来收拾他一下。至于鲁泽的担忧,有什么可虑的,王文正与那储祥的确是有八拜之交,但你觉得王文正有胆子因为这件事出动军队吗?军队里的那些蛮子或者会出来闹闹事,但只要不是成建制的集体出动,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至于那些混混,嘿嘿,我觉得他们也差不多养肥了!”

    郑皓眨了眨眼,道:“知州,真要乱起来,遭殃的是城里的百姓。”

    “到时候有萧崇文扛着,你怕什么!”马亮道:“你回去给鲁泽说,乱一乱好,萧签判肯定是有办法的。”

    郑皓咽了一口唾沫,点头道:“是,卑职明白了,卑职这便回去跟鲁参军禀明!”

    “不用忙着回去嘛!”马亮一笑,道:“这样的天气,也是辛苦你了,天色也不早了,就在这里泡泡澡,晚上再陪我喝上几杯,明天再回去也不迟嘛!”

    “知州,我可没这个福气。”瞅了一眼池子里几个妖娆的女子,郑皓虽然心动不已,但他还是决定要连夜赶回去,事情已经摆明了,马知州就是要让这个事被闹大,然后让萧签判吃不了兜着走,而且知州还可以利用这件事,把黔州城里的一些人整顿一番,这可也是大笔的利益进帐呢!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不过真要乱起来,自家的一家老小可也还在城里呢!虽然那些人不见得敢去动官宅,但就怕万一呢,不管怎么样,自己也得赶回去照应一二,有自己在,怎么的也能保得家里安稳。但要是不在,可就说不准了,没个主心骨,家里一乱,指不定就会坏事。

    “知州,卑职就是一个劳碌命,还得赶紧回去复命,鲁参军还在家里等着呢!”

    “也行,想回就回吧,弄一壶好酒带上,冷了乏了喝一口!”马亮挥挥手。

    黔州城中,一片安静,寒冷的冬夜自然也不会有太多的人会在夜里活动,除了巡夜的脚步声,打更的吆喝声,几乎听不到其它的声音,便是灯火,整个城里也剩不了几盏仍然亮着。

    天南军军营之中,王文正已经在屋里不知来来回回地踱了多少个圈子了。

    夜幕落下的时候,他收到了储祥被新来的签判拿下的消息,来通消息的人说,王文正要是不出手,只怕储祥就是凶多吉少。

    可是怎么出手?

    先不说这个萧诚背景深厚,单是随便出动军伍,被有心人拿住了把柄,自己只怕就只有死路一条。

    可是储祥与自己关系非同一般,又不能不救!思来想去,终于得了一个主意。

    天南军中有一个蛮人营,让这些人换上便装,出去闹一闹,然后自己再去寻萧诚替储祥低个头,大家都是明白人,互相卖个好,这个事便算揭过。

    正准备召人来安排这件事情,亲兵却是急步走了进来:“统制,杨泉杨公子求见!”

    “杨泉,他这个时候来干什么?”王文正一怔,“就说我不在!”

    “王统制,你这可就不厚道了!”外间传来了杨泉的声音,王文正愕然推开门,便见那杨泉提了一壶酒正站在院子里。

    亲兵也有些尴尬,低声道:“以前杨公子随时来,统制都是随时见的,我见今天外头天气冷,便让杨公子一起进来了。”

    尴尬的王文正挥了挥手,示意亲兵下去:“杨兄,今日我实在是有事。”

    杨泉笑了笑,扬了扬手中的酒壶,道:“王统制,我今日来,要说的就是你要去办的事情,依我看来,这件事情,还是不办的好!”

    王文正脸色微变。“杨兄,你……”

    “王统制,这件事情,不仅仅是萧签判的事情,现在也是我们播州杨家的事,还是思州田家的事情,如果你还想插手的话,那这酒,我提回去自己喝去。”

    王文正一下子呆在了原地。

    “王统制,储祥你是救不了的,他也算是恶贯满盈。我知道你与他的交情,但这件事,我劝你不要插手,事后,你保下他的家人,也算是全了两家情谊!”杨泉道。

    “萧诚才来几天,怎么,怎么就与你们杨家、还有田家……”王文正有些艰难地道。

    杨泉微笑着拿了两个杯子过来,将带来的酒斟满,道:“这么快就勾搭起来了?哈哈哈,王统制,有些事情,你不知道我觉得更好。怎么样,这酒,你喝还是不喝呢?”

    看着杨泉已经端起了一杯,王文正颓然坐下,好半晌才道:“有酒无菜怎么行,却容我让人弄几个下酒菜过来,咱们坐下,慢慢喝。”

    “正有此意。”杨泉道:“王统制是个明白人,我觉得过了今年,你肯定还要再往上走一走,副指挥使?指挥使?我觉得都是有可能的。”

    就在杨泉与王文正喝着小酒的时候,在黔州另一家大宅子里,一场宴会也正在举行,这家宅子的主人姓田。

    黔州城里有名的纨绔子弟田易请客。

    今日赴宴的,都是黔州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们在明面上不屑于搭理的人,也只有田易这样混迹于青楼瓦肆的家伙,才拉得下脸面与这些人称兄道弟。

    而这些人,一个个也以攀上田易为荣。纵然田易只是思州田家一个最不成器的家伙,但在他们面前,仍然是那种高不可攀的人物,便是以后与人吹嘘的时候,说是与田氏子弟一张桌子上喝过酒,那也是荣耀啊!

    酒过三巡,田易把桌子一拍,道:“诸位兄弟,今日请你们来,是有一件事要与你们好好地分说分说。”

    “田公子尽管吩咐!”一伙人乱七八糟地应道。

    “储祥要完蛋了!”田易丢出一句话,然后屋子里就静了下来。

    田易哈哈一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本公子弄的!”

    众人面面相觑。

    “知道本公子为什么要弄他吗?”田易一脚踩在凳子上,一手抓了酒坛子,看着众人问道。

    “不知道!”众人都是摇头。虽然田易说得吓人,一州参军,他说弄就弄了,但想想此人背后的田氏,却又觉得理所当然。

    “因为本公子想去当这个司理参军过过官瘾!”田易大笑着把酒碗倒满,端了起来,道:“今日喊你们过来,就是要告诉你,以前你们与储祥的那些勾当,我照样许你们干,上交的份子,再减一成!老子不差这点钱儿,但要是一点儿也不收你们的,你们也不放心,是不是?”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脑子里仍然是转不过来。

    但看着田易的模样,有一件事情却是可以肯定的。

    那就是储祥完蛋了。

    “明天,肯定有人来找你们,让你们动一动,你们知道怎么办吗?”

    又是一阵沉默之后,一个中年汉子站了起来,道:“这大冷天的,当然是呆在家里喝酒睡婆娘,谁耐烦出去!”

    田易大笑,“就是这个道理,这大冷天的,兄弟们好好歇歇,就不要在街上晃荡了!”

第二百二十三章:跳槽

    鲁泽告假的时候,看着萧诚萧签判那似笑非笑的脸庞,心里便有些发毛。

    他很清楚,储祥再混,也绝不会糊涂得向一位进士出身而且背景深厚的新任签判动手的。

    当然,背后使绊子出阴招又是另外一回事。

    就像现在自己的告假,何尝不也在向这位签判使绊子呢!

    但他必须向表明自己的立场。

    这里是黔州啊,不是汴梁,也不是西北。

    在汴梁,萧签判有当财相的老子,在西北,他有个掌兵权的哥哥,但在黔州,他有什么?

    更重要的是,知州马亮已经摆明了车马,要给这位新来的签判一个下马威了。

    自己自然是要站在知州这一边的。

    明天,黔州肯定是要大乱的。

    知州就是要黔州乱起来,然后把这顶大帽子往萧签判头上一戴,然后就不怕萧签判耍什么花招了。

    识相的,赶紧低头,以后大家成为一伙儿,那就把这事儿给抹平了,无外乎就是几颗人头的事情。

    不识相的,那一个激起民乱的大帽子压下来,萧签判那小身板扛得住?

    夔州路转运使李防,可是最不能容忍治下出这样的乱子的。

    到时候萧签判不死也得脱层皮。

    “既然鲁参军身体不适,那便回家好好地休息吧,什么时候病好了,觉得休息够了,再来衙里理事!”萧诚抿着嘴,看不出喜怒,淡淡地道。

    “谢签判体恤!”鲁泽也是淡淡地躬了躬身。

    在他看来,这位签判终究还是太年轻太嫩了一些,下马伊始想要立威自然是不错的,但没有搞清楚状况便随便出手,却是极为不智。

    以鲁泽来告假起始,州衙里掀起了一股告假潮。

    当然,有资格来跟萧诚告假的,只不过三五人而已。而萧诚却是一个也没有挽留,只要来告假,他都是笑吟吟的全都准了。

    等到这一天下值的时候,整个州衙里,只剩下了大猫小猫三两只了,便是这几只,看着萧诚的眼光也古怪得很,也不知是幸灾乐祸还是怜悯,在他们看来,年轻的签判这是要倒大霉了。

    萧诚却是毫无所觉,带着李信与韩锬两个人大摇大摆地走在州衙里。

    “你们几个过来!”看着那几个没有离开衙门的吏员,萧诚冲着他们招了招手。

    有些无奈的这几位,慢腾腾地挪着步子到了萧诚的面前。

    “见过签判!”叉手为礼的他们,礼节仍然是一丝不苟,哪怕是一个快要倒霉的签判,那也不是他们能怠慢的啊!

    “大家都告假了啊,你们怎么没有告假呢?”萧诚笑吟吟地看着他们。

    几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躬身道:“回签判,有些公事,没有做完。”

    萧诚一笑:“纵然是告了假,这些事情,最终还是要着落在你们身上来做是不是?”

    “是!”其中一人大着胆子道:“且有些事情是耽搁不得的。”

    “不错,不错!”萧诚连连点头,转头冲着李信道:“李信,把这几位的姓名记下来回头给我,忠于职守的人,应当得到更好的回报!今儿个既然你们没有告假,那便留在州衙加个班吧,别回去了。明天,我们会很忙的。”

    “是!”李信笑看着那几个人:“哥儿几个,给小弟我留个名吧,你们要走运了!”

    几人互看了一眼,再看看背着手已走到了大门口的萧诚,有些无奈地到李信跟前一一报上自己的大名以及职位。

    走不走运的不知道,但被留在州衙里,会不会被告假的上官找旧帐,倒是真难说了,几人不由有些后悔,应当早些走的。

    但现在,却是有些由不得他们了。

    这位签判看着笑嘻嘻的,却是极不好说话的,眼下只怕心里正恼羞成怒呢,自己要是拒绝,搞不好对方就会发作起来,他连储参军都敢打断了手抓起来,自己算个啥呢?

    这眼前亏,还是不吃的好!

    等到了明天,只怕这位,也就顾不上他们了,到时候再找机会溜号。

    在很多人看来,明天的黔州,必然会陷入到混乱中去。

    而萧诚,却似乎一无所知,一身轻松地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这一夜,不知有多少人辗转无眠。

    这一夜,也有很多人在外奔波联络。

    天亮了!

    城门缓缓打开,早已经等候在外的百姓们推车挑担鱼贯而入。

    天亮了!

    一家家的店铺取下了门板,挂起了旗幡。

    黔州城一如既往地平静。

    甚至比往日里,还要平静许多。

    至少在市场里,大家突然发现每天都要来收保护费的那些人,居然不见了踪影,那些牵狗架鹰招摇过市,大冬天里也要袒露着衣服露出毛绒绒胸膛或者刺青的家伙们,也一个不见。

    鲁泽今日没有出门。

    同时也严令家中所有人,从今天起都必须呆在家里。

    外头一旦乱起来,那些人或者认得他鲁泽,可不见得认得他的家人。他是派出了几个心腹守候在州衙之外监视着那里的状况,一有变动,马上就要通知他。

    鲁泽在等待着暴乱的发生。

    现在黔州州府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供萧签判驱策了,基本上所有的官员,都告了假或者连假都没有告直接没有去府衙。

    而除了州衙,彭水县衙的状况,也与州衙差不多。

    也就是说,暴乱一旦发生,萧诚除了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之外,他将毫无办法制止。

    而过后,作为黔州城里现在最高的官员,他必然是要承担责任的。

    知州马亮离开的时候,可是将所有的权力都转移给了这位签判的。

    当时,他一定很得意。

    但当时有得意,这事儿过后,他便会有多懊恼。

    权力越大,责任越大嘛!

    时间过得很慢,等待总是让人焦急的。

    鲁泽坐在火盆边,慢慢地饮着酒,等待着暴乱的发生,也等待着萧诚派人过来。

    到了不可收拾的时候,萧诚不低头,也得低头了。

    当房外响起急骤的脚步声时候,鲁泽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消息来了。

    “参军,王文正王统制进城了,进了州衙!”心腹带来了今天的第一个消息。“同行的,还有播州扬氏的杨泉。”

    王文正的确进城了,不过与鲁泽想象的有所不同,他只带了数名护卫与杨泉一起到了州衙。

    得了消息的萧诚,笑容满面的等候在州衙之外。

    见到策马而来的王文正,萧诚大笑着降阶相迎。

    王文正,翻身下马,紧走几步,抢先双手抱拳,一个大礼行了下去。

    说起来,萧诚不过是正六品,王文正这个统制,可是结结实实的五品官。

    不过在大宋,文贵武贱,五品官的王文正给六品的萧诚行礼,在所有人看来,都是极其正常的。

    “末将王文正,见过萧签判!”王文正声如洪钟。

    萧诚微笑还礼,打量着眼前的这位天南军统制,个头不高,矮敦敦的,满脸横肉看起来极是凶狠,粗豪。不过萧诚很清楚,这位看起来粗豪的天南军统制,绝对是一个精细人,也是一个通晓利害关系的人。

    “王统制,让你看笑话了!”萧诚引着王文正进了州衙,指着空荡荡的州衙道:“如果不是萧某自己还带了一些手下过来,今日王统制过来,只怕连倒茶这样的活计,都是让萧某亲自来做了。”

    “这州衙空了也好。”王文正摸了摸钢针也似的胡子,笑道:“正好可以洗一洗,洗干净了,签判才好入手啊!”

    “话是这样说,可如今无人可用,也是让人恼火!”萧诚一摊手道。

    “这有何难呢?”被请进了签判公厅的王文正坐在萧诚的对面,道:“签判亦掌地方军事,只消签判一纸公文,末将便可以派遣一些人进来协助,只要不超过一定的人数就可以了。”

    “如此甚好。”萧诚笑着从大案之上抽出一份盖了签判印章的公文递给了王文正:“这个我倒是早就准备好了。”

    “只要五十个人吗?是不是有些少?”

    “不少了不少了!”萧诚笑道:“又不是要干仗,只不过是让他们来给萧某充充门面罢了。”

    五十人,当然不少了。

    萧诚所要的,只是王文正的一个态度,好让城中的某些人搞清楚状况,弄明白形式。

    说白了,萧诚并不能将这黔州府衙里的所有人都一网打尽,不是做不到,而是真这样做了,那估计他想要真正的掌控黔州府衙以至于在黔州大展拳脚,也就成了妄想。

    有目的的打击一批人。

    而更重要的是要拉拢一批人。

    王文正在府衙里并没有坐多久,与萧诚说了一会儿子话,喝了一杯茶,然后便告辞而去。萧诚再一次送他出了府衙,在府门口,两人把臂言欢,亲亲热热满面笑容地互相道别。

    做戏,自然便要做全套。

    王文正刚走,他与萧诚已经联手的消息,便已经传到了一些该知道的人的耳朵里。

    比如说鲁泽。

    鲁泽呆若木鸡。

    这与他们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王文正什么时候与萧诚沆瀣一气了?播州扬家为什么也参与了进来?

    鲁泽隐隐地感到了不妙。

    他们以为萧诚萧签判是孤身一人,只怕是一厢情愿的想法。人家的实力和本钱,恐怕是他们难以想象的。

    “参军!”又一名心腹归来,低声道:“没有人愿意为储祥出头了,我找了几个人,才打听出来,田家掺合进来了。说是田易看上了储祥的司理参军的位子,这才与萧诚联手。”

    “田家?田易。”鲁泽顿时觉得肝颤儿了起来。

    田易就是一个纨绔子,本身倒也没有什么本事,但他背手的田家,委家是一个庞然大物,如果这是田家的意思,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思州田家,播州杨家!

    鲁泽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这,还玩个屁啊!

    站起身来,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转了好几个圈子,听着后头屋里面家人的欢笑之声,他打了一个寒颤。

    他是马亮的心腹。

    他也是马亮离开城里的时候,留下来盯着萧诚的人手。

    他是录事参军,是黔州州衙之中仅次于萧诚的三把手。

    而现在,他需要做出选择了。

    马知州与他们错误地判断了萧诚,当马知州离城,离开府衙,还将州府所有事情托附给萧诚的时候,失败便已经不可避免了。

    权力交出去容易,收回来可就难了。

    “来人,更衣,备马!”他叫了起来。

    “参军,您要去哪里?”

    “去州衙。”鲁泽深吸了一口气:“听说州衙里不少人告假,签判必然是忙不过来,本官身为录事参军,自当去为签判分忧!”

    几名心腹先是目瞪口呆,接着马上便反应了过来。

    他们的鲁参军,这是要改换门庭的节奏啊!

    鲁泽急匆匆地往州衙来的时候,萧诚正坐在司理参军储祥的身前。

    黔州的司理参军储祥被按着跪倒在萧诚的面前,却还是努力地昂着头,恶狠狠地盯着萧诚。

    “怎么?还指望着王文正来救你?”萧诚一晒道:“见你之前,我刚刚与王文正王统制喝了一杯茶,说了好一会儿子话。嗯,还有一件事,你昨天晚上不是还托了人带了口信出去联络一些人吗?信,那些人的确是收到了,但是呢,他们今天都在屋里烤火呢,没准备出门。倒是派人给我送来了不少的东西。”

    一挥手,李信将厚厚的一叠文卷放在了储祥的面前。

    “储参军,瞧瞧这些儿,这些年来,你作了多少孽啊!按大宋律,杀你一百次也是够的。”萧诚冷笑道:“没有人能救你,除了我。”

    储祥伸出完好的那只手,只翻了几页,脸色便已经变得惨白,整个人都瘫软在了地上。

    “想要活命,就只有戴罪立功一条路。”萧诚冷然道。“如若不然,后果如果,你身为司理参军,该知道的。”

    李信推门而入,躬身道:“签判,鲁参军过来了,想要求见。”

    萧诚哈哈一笑:“鲁参军不是病了吗?好得这么快?这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呢?”

第二百二十四章:夺权

    能坐稳黔州诸参军之首的录事参军之位,鲁泽自然也有着他的过人之处。

    到了他的这个位置,与知州之间的关系,便差不多成为了一种合作的态度,虽然知州因为位置更高而占有更多的优势,但像鲁泽这样的官吏,也并不可能成为知州的个人附属物。

    这便让他这样的人,有了更多的选择权利。

    跳起槽来,毫无心理压力。

    反而是地位更低一些的官吏,因为依附于高位者而存在,根本就没有任何的选择权,只能是一荣俱荣,一辱俱辱。

    所以在某些时候,拼命的都是这样的小人物,因为他们不拼命,就将会失去所有。

    其实就储祥来说,他并不是知州马亮的铁杆心腹,相反,此人因为与天南军统制王文正的关系,又对黔州地面上的黑道有着不小的影响力,在黔州,一向是另成一系。

    萧诚选择这样一个人动手,一来是因为此人的小辩子实在太多,不用费力,一揪一大把。二来嘛,自然也是因为此人不是知州马亮的心腹,动他,不会让知州马亮跳脚,甚至会让马亮帮着顺手推上一把。

    如果知州马亮知道这只不过是一道开胃菜而已的话,真正的大菜还没有端上来的话,他只怕会后悔得吐血。

    只不过这世上,并没有什么后悔药可吃。

    收拾掉储祥,是萧诚进入黔州的立威一战,也就是用这一战,来确立他在黔州的威势。

    本来萧诚的据本并不是这样的,来到一个新的地方,面临着新的形式,人生地不熟的萧诚,原本是准备先摸清形式,等待独山等地自己的亲信势力完全站稳了脚跟,自己有了支持之后再论其它的。

    说白了,萧诚最开始是准备装孙子的。

    可计划永远也是赶不上变化的。

    连萧诚也没有想到,思州田氏居然自己跳了出来了。

    田家的那位长子田畴,当真是一个非同小可的人物。想到自己在西北的许多布置,竟然被这个田畴查了一个七七八八,萧诚就觉得很是忧心。

    当然了,现在萧家在横山以北其势已成,萧诚倒也没有多少可担心的了。

    与田畴一夜长谈之下,两边倒是暂时有了结盟的意向。

    说白了,像田氏这样的人家有了田畴这样的人物之后,考虑问题,总是很长远的。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能绵延千年不倒的缘故所在。他们总是比朝廷更敏感地感受到很多事情的变化并且提前为之作好准备。

    就像萧诚从来没有想过造反一样,思州田氏也没有这样的心思,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想法设法让自己的力量更强壮一些,让自己说话的声音更大一些。

    思州田氏绵延千年,历经无数王朝,靠的可不是什么诗礼传家、道德楷模,这里头的血腥之处,也不比战场之上来得少了。

    有了思州田氏,播州杨氏的支持,萧诚立即便改变了计划,大刀阔斧,单刀直入。

    知州马亮不是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吗?

    来得正好!

    现在的自己可是拥有了一位知州的临时权力,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嗯,等到知州回来的时候,黔州已经不是知州的黔州,而是签判的黔州了。

    储祥垮了。

    导致他精神垮掉的,并不是他那謦竹难书的罪状,而是他作为倚仗的王文正对他的放弃。道上的那些人,能在他储祥威风的时候成为助力,能让他呼风唤雨,但真正让官场上的人对他退避三舍,则是因为王文正是他的八拜之交,是因为王文正手里的兵权。

    这些年来,为了维持与王文正的友情,储祥可是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每年送出去的银钱,如同泼水一般。

    王文正能牢牢地控制着天南军并把其经营得如同铁板一块,所需要的银钱,那可是不在少数的。

    王文正不要他了,储祥也就知道自己彻底完蛋了。

    在萧诚作出了不追究其家属的罪责之后,这位便竹筒倒豆子,有啥说啥了!

    萧诚拿着储祥的供状,出现在签判公厅的时候,黔州录事参军鲁泽,已经在公厅之外,等待了一个时辰之久。

    话说鲁泽等诸位参军的签押房距离签判的公厅,也不过数十步而已,鲁泽完全可以在自家的位置之上坐等萧诚归来。

    但他就是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站在签判公厅之前,微微欠着身子,硬生生地站了一个时辰之久。

    这让萧诚很是感慨。

    这样的官员,萧诚其实是极不喜的。

    他们没有任何的忠诚度可言,在他们的眼中,只有利益,只有进退。你强势的时候,他们在你面前毕恭毕敬,绝不敢有丝毫的行差蹈错,对你的任何命令都会认真地去完成。但当你势颓的时候,他们抛弃你,也是连声招呼也不会打的。

    但这些人,却是眼下这个官员体系之中的主流和中艰。

    你可以不喜欢他们,但你不能不和他们打交道,不能不拉拢他们,不能不利用他们。

    还在温泉里泡着的知州马亮,恐怕做梦也想不到,他的一个最重要的部下、盟友,已经毫不客气地抛下了他。

    站在公厅外,寒风嗖嗖地吹着,跟小刀子在一下一下地割着一般,萧诚很是佩服地看着在这里吹了个把时辰风的鲁参军,把他请进了屋子内。

    能有这个决心以及唾面自干的城府,也难怪这位能坐在这个位置之上。

    李信把公厅里的火盆烧得极旺,一进门,暖意便扑面而来。

    萧诚坐到了自己的大案之后,李信则立马奉上了热气腾腾的茶水。

    并没有给鲁泽倒上杯,而鲁泽也很自觉地垂首站在萧诚的面前。

    喝了一口热茶,品味着那股在五脏六肺之间流转的暖意,萧诚将面前的一叠供状,递给了鲁泽。

    既然人家已经做出了投效的态度,再冷眼冷语地嘲笑、讥刺对方,就没有任何意义了,除非你不准备接纳这个人的投效,准备把他一路打到尘埃里了。

    既然还要用,那就自然要给对方面子。

    先前萧诚还在与李信说笑鲁泽的病好得太快,但现在当了鲁泽的面,他却是一个字儿也不曾提起,就像之前鲁泽没有跟他告病一般。

    做官,有些什么时候不但要俱备唾面自干的能耐,也要忘性大。

    当然,很多事情,需要再记起的时候,他们自然就会从记忆的深处蹦出来,这是普通人很难具备的一种特质。

    “这厮胡言乱语!”储祥的供状很长,内容很多,内里,自然也就有不少之处涉及到了录事参军鲁泽。“此人罪恶,謦竹难书,被签判一举拿下,为了活命便胡乱攀扯,这是想要做成大案窝案,让签判投鼠忌器,好容他逃脱罪责的伎俩。”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萧诚微笑的看着对方有些扭曲的面庞,“所以这份供状,也当不得真,里头还说马知州抢男霸女,杀人夺产呢,马知州何等人,岂会做这些阴损勾当?”

    鲁泽咽了一口唾沫,这话不好答了。

    因为他不知道萧诚的目的倒底是什么。

    如果说要扳倒知州,那这些罪状,就是最好的武器。因为他很清楚,这些事情,都是真的。而在储祥的供状之中,为了拿住知州的把柄,这位司理参军,可是利用了自己的职权,将一些要命证据可留存了下来,其中更可怕的是,还有一些应当死去的当事人,却还活生生地存在着。

    不用说,这些东西,现在都落在了签判手中。

    而自己干净吗?储祥连知州的把柄都胆大包天的留着,自己这个录事参军,他能不留着?

    萧诚看了鲁泽一会儿,只看得对方汗流浃背,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摆的时候,才笑道:“这些陈年往事,萧某没有穷追的想法,过去的,便让他过去吧!”

    “签判大人大量,肚子里当真是能撑得船的。”听到萧诚这么说,鲁泽也算是明白了,这位,现在也只会捏着这些证据,只要自己老实,便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现在的他,当真是恨不得生啖储祥肉,狂饮储祥血了,你个猪猡弄了这些保命的东西,到最后,仍然保不住你的小命。

    “现在储祥坏了事,但司理参军掌刑狱,镇宵小,却是不能长期空缺人手,我意这个位子便由田易来充任,先做个权遣司理参军,然后我等再行书转运使,你看如何?”

    “只怕知州不愿!”鲁泽小声道。

    “他肯定会愿意的。”萧诚哈哈一笑:“我愿意了,你愿意了,其它人也都愿意了,他能不愿意吗?”

    鲁泽心中微微一颤。

    “现在知州正在休养,些许小事,也不用劳烦他老人家,这个事儿,咱们两个通个气,心中有数也就行了。储祥的案子,还值得深挖一挖,还是尽快让田易上任,把事情做起来,鲁参军你看如何?”

    鲁泽敢说不同意吗?

    他敢肯定,萧诚现在所说的要深挖一挖,挖的肯定是知州的根脚,可自己要是不同意,指不定就要先挖自己的根脚了,而自己,也是禁不得挖的。

    “田易是田氏之子,家学渊源,此人又交游广阔,在州学之中,也是常负盛名,当得起这司理参军一职!”

    “权遣,权遣!”萧诚笑道。

    田易走马上任。

    他可不是一个人来的,而是带了数十个帮闲。

    反正他田家也不缺银钱,而他接下来要办的事,差了人手,却也是绝对不行的。

    权遣黔州司理参军的田易田公子上午上任,下午便带着人去砸了司户参军王确的门户,将王确即及家人、奴仆等,尽数逮入到了大牢之中。

    司户参军王确,才是正儿八经的知州马亮的心腹干将。

    一地知州想要权力落到实处,必须要握有两个权力,一个是人事权,一个便是财政权了。

    签判本身是用来监督、牵制知州权力的,但早前的黔州签判周方却是一个性子懦弱不欲生事的,这监督权基本便是一个摆设,人事权完全落在了知州手中,而司户参军亦是知州的心腹,这两项才是马亮控制黔州的真正原因所在。

    拿下储祥只不过是引子,逮住司户参军王确才是萧诚最重要的目的。

    虽然三木之下,何供不可求,但萧诚却想要寻出一些真凭实据出来。储祥交待的事情,弄倒一个参军问题不大,但想凭这些问题弄倒一个知州,那就不见得了。

    想要掌控这位正在泡温泉的知州,萧诚当然得从他的心腹手下下手才能拿到更有用的东西。

    萧诚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就把知州马亮扳倒。

    但架空,让他老实听话,则是必需的。

    夔州路转运使李防是个一心只想平平静静过日子的人,而汴梁的官家,对自己可没有什么好映象,要是自己一上台就把一个知州给弄垮了台,必然会让李防心中不快,也让汴梁城中的那位至尊再一次地想起自己。

    走到哪里都要生事的名头,萧诚可不想钉在自己头上。

    而且就算把马亮弄倒了台,这个知州也落不到自己头上,上头再派下来一个新知州,下来第一件事,只怕就是先要弄自己。

    所以嘛,让马亮再当一段时间的泥菩萨,就是必须的。

    录事参军鲁泽,现在看起来还是极明智的一个人,听话,也还算好用。

    司法参军庸庸碌碌,不值一提。

    司理,司户参军都落到了自己手中,知州马亮便可以轻轻松松地天天去泡温泉了,这些恼人的政事,便让自己来头疼好了。

    黔州城中风起云涌,让人眼花缭乱。

    一匹骏马冲破了风雪,向着山间的某个别野狂奔而去,行之未久,一条绳索却是蓦然弹起,马上骑士一声惊呼,坠下马来,不等他翻身站起,旁边已是几个人一涌而上,将他按倒在地,四马攒蹄的捆将起来。

    “尔等是谁?某家是马知州家中护院!”骑士惊呼。

    “捉的就是你这样的人!”一个声音让这个骑士绝望了,难怪家里连接派了好几拨人出来都没有音讯,原来这路,早就让人断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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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宋介绍:
萧氏高门,功勋世家,父为高官,兄为良将,妹为才女。却旦夕之间,轰然倒塌,兄妹三人,沦落三方,或造反成匪,或流落异族,或刺配地方。然锥处囊中,其末立现,金埋土中,拭尘光耀。这是一场复仇之旅。这是一场国灭悲歌。这是一场挽救中华文明的救世之行。这是兄妹三人纠缠一生的爱恨情仇。亲情,友情,爱情,家事,国事,天下事。纷繁复杂,犹如乱麻,彼此相交。剪不断,理还乱。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抚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抚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抚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