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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枪号     抚宋txt下载     抚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二十五章:傀儡

    进山的路就只有这么一条。

    现在韩锬就像一个门神一般守在这里,别说是来得只不过是一些信使,来的便是军队,人数少了话,也不可能从韩锬的手下溜过去。

    而这,也是因为知州马亮太自信了。

    在黔州多年,他认为自己已经将黔州经营得铁桶一般,算得上是自己的老巢,萧诚一个区区的外来者,想要撼动他的地位,那是蜉蝣撼树,不自量力。

    他从来就没有想到过他自信的这一切,被人轻轻巧巧的一击,便就此被打得粉碎。

    如果他还在州城里,坐在衙门里,那情况便又不一样。

    可是他偏生就离开了衙门,而且还要死不死地在临去的时候,假模假样地将州衙的权力交到了萧诚的手中。

    这就如同把刀子递到了强盗手中,还盛情邀请他来捅上自己两刀。

    当然,如果萧诚没有得到田氏与杨氏相助的话,马亮的这一招,可以算极是凶狠,而初来乍到的萧诚,必然也会很狼狈。

    本来萧诚也做好了这样的准备的。

    但时也势也,田杨两家的加入,让萧诚的实力在瞬息之间,便超过了马亮。

    更何况,马亮的手下现在还失去了首脑,群龙无首,当下便被萧诚一个接着一个的击破。

    司户参军宋嘉是知州马亮的心腹,新任司理参军田易将他捉拿归案之后,只花了一天功夫,便让这位司户参军连马亮穿什么颜色的短裤都招供了。

    拿着厚厚的供状,便连萧诚都有些惊着了。

    作为黔州知州,马氏豪富这些都不用说了,在城外,有良田数百顷,仆佣,佃户加起来,都超过千人。

    可是任谁也想不到,马亮居然跟摩围山上的山匪有关连,确切地说,摩围山上的山匪,就是知州马亮眷养的打手。

    大宋知州,进士出身,何等荣耀的履历,怎么就能跟山匪勾连到了一起了呢?

    看着供状,萧诚狐疑地看向鲁泽。

    “签判,我真不知道!”鲁泽满头大汗,“摩围山山匪还劫过我鲁家的商队,我家损失惨重,后来直接放弃了那一条商路,这在黔州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咱们这位知州,还真是有点儿意思!”萧诚连连摇头,在汴梁,还真不如在外头这么精采纷呈啊!

    像马亮这样的极品知州,萧诚还真是第一次见识到。

    想起夔州路转运使李防还说马亮是一个老成持重之人,萧诚禁不住是想大笑几声。

    李防还真是老糊涂了啊!

    “这司户参军活不成了!”萧诚对鲁泽道:“这司户参军之位,我觉得由杨泉杨公子来担任,鲁参军觉得如何?”

    鲁泽能说什么?别说杨泉是播州杨氏的人,便是这个时候萧诚随意从哪里拎一个人来,他鲁泽也不会反对了。

    如果说先前还只是被萧诚所协迫,现在知道了摩围山山匪竟然是知州马亮所眷养,他心内的怒火就噌噌的往上涨啊。

    多年之前,自家商队那一次伤亡惨重啊,鲁家子侄都死了好几个。事后暴怒的他,还说服了马亮让人去剿匪,又一次让人打得落花流水,当时是心惊于摩围山上土匪的强悍,现在想来,这跟强悍有一文钱的关系吗?只怕军队这边才出彭水,那边山匪早就张网以待了。

    岂有不输之理!

    当真是岂有此理!鲁泽气得是七窍生烟啊!被人骗得如此之惨,让他心中的羞辱感,也是一阵阵地往上涨。

    “签判,这些山匪必须剿了啊,否则等到那人回转,只怕会恼羞成怒,到时候他要是使动这些亡命之徒来谋算我等,那可真是防不胜防啊!”鲁泽道。

    “这是自然!”萧诚连连点头:“鲁参军啊,这城中你很熟,马知州的人你也很熟,该怎么做也不用我说了,你须得把这些人清理得干净一些才好。至于摩围山上的人,便交给我来处理吧!”

    “王文正现在想来也愿意派兵相助于签判的!”鲁泽点头道。

    以鲁泽想来,萧诚定然是要去找王文正借兵来剿灭这些山匪的。

    岂料萧诚直接摇头道:“动用军队去剿这样的山匪,作用并不大。不过是些乌合之众罢了,我自来处理,鲁参军不用操心,总之,摩围山上的土匪活不了几天了。等你这边处理完了,我们一起去见见马知州吧,听说马知州那个庄子里的温泉着实不错。”

    “的确不错,下官去过一次!”鲁泽认真地道:“外面白雪飘飘,屋里却是暖意浓浓犹如春天,在里头泡上一泡,当真是舒坦之极。”

    萧诚哈哈一笑:“既然那里如此之好,便让马知州一直住在那里我觉得更好。马知州年纪大了,这些操劳之事,我们这些年轻人,要多多操劳才佳。”

    “正当如此!”鲁泽龇牙咧嘴地笑了起来。

    辞别了萧诚,他自去清洗知州的心腹亲信,如果说先前萧诚弄马亮,他还有唇亡齿寒的感觉,现在,他却是恨不得将那家伙剥皮抽筋才能消除心头之恨。

    多年之前他鲁氏一门,一天这内出殡数次的惨状,似乎又在眼前飘扬。

    这仇,终是要报的。

    打发了鲁泽,萧诚立即找来了杨泉与田易。

    他需要这两人提供一些帮助了。

    如果魏武他们不离开,他倒也不需要这两家提供武力,但现在身边只有一个锤子及数名护卫,力量可就大大不足了。

    看了司户参军宋嘉的供词,杨泉与田易二人也是瞠目结舌,他二人竟也是想不到知州马亮居然还有这一手。

    “从这一点上来看,这人,还真是一个人物啊!”杨泉连连摇头:“也是,能在黔州这样的地方屹立不倒多年,没有几把刷子,还真做不到。萧签判,你说怎么办?”

    “这样的山匪,大军出动犯不着,而且只怕出动军队也没啥用处,所以,我需要二位把身边的好手拿出来,与我的手下一起去摩围山,收拾了这帮山匪!”

    “马亮既然与这些人有瓜葛,只怕在摩围山匪窝子里,也能找到不少有关他的证据,那到时候,就更能死死地吃住他,既然萧签判说还需要这个人在前头顶几年,那我就觉得这样的一个人再合适不过了。不需要他的时候,可以轻轻松松地把他拿下来。而他,还想过几年好日子的话,也就只能仰仗我们。”

    “正是如此!”萧诚点头道。

    三天之后,韩锬带着杨氏田氏两家数十名好手,在向导地带领之下,悄然进了摩围山。

    队伍虽然不到百人,但却尽皆是各家精锐,武器精良,甲胄齐全,又找到了熟悉情况的带路党引领他们长驱直入摩围山匪寨,这一仗,压根儿就没有什么悬念。

    摩围山上的山匪也不过百余人,被这些精锐堵在老窝里,韩锬一马当先冲杀在最前头,一柄铁锤挥舞,但凡挡在他面前的,无不是被一锤爆头,砸得稀乱。其凶狠勇武,让随着他一起来的杨氏田氏两家的护卫头子,也都是变了颜色。

    不过耗时一个时辰左右,摩围山上所有山匪,一半被弄死,一半成了俘虏。

    当韩锬等人回到城里的时候,萧诚与鲁泽也差不多完全掌控了州城,留下了杨泉与田易两人在城中掌控大局,萧诚与鲁泽则是带着韩锬等人,一路浩浩荡荡地向着知州马亮在山间的庄子行去。

    其实在此时,在庄子中将养的马亮,也觉得事情不大对了。

    他大约有十来天没有得到州城那边的消息了。

    按理说,即便是鲁泽没有派人来向他汇报情况,其他人也应当与自己沟通消息才对,但十几天了却是一个也无,这就太不正常了。

    有些按捺不住的他,派出人去城内看一看到底是什么情况,但这人也一去不复返,从州城到他这里,一来一去,骑上马也不过就是一天的功夫而已。

    一定是出事了!

    马亮再也坐不住,收拾了东西,便准备重返彭水。

    也就在这个时候,萧诚、鲁泽这些人出现在了庄子之外。

    听到下人的禀报,马亮顿时便觉得大事不妙。

    其实何止是大事不妙,简直便是倾覆之祸。

    萧诚将一样样的东西摆在了他的面前,其中便有司户参军以及摩围山那些山匪们的供状。这里面的任何一样,都可以让马亮身败名裂,进而身死族灭。

    此刻再看笑咪咪的萧诚,马亮便觉得对方象足了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舌,心里的后悔,当真难以用言语来表达。

    他只是想不明白,萧诚孤身一人,到底是如何能在他离开的短短的这一段时间里,便掀起了将他打得粉碎的惊涛巨浪的。

    “得道多足,失道寡助!”萧诚笑吟吟地答道。

    对于这个答案,马亮自然是哧之以鼻的。谁得道,谁失道,都是由胜利者来书写的。

    “今天既然你们来到了这里,自然不是来取老夫性命的。”看了一眼双眼喷火的鲁泽,马亮又转头看向了萧诚:“你们意欲何为呢?”

    “本官与鲁参军,可都是循规守法的国朝官员,这样的违法乱纪的事情,怎么会做呢?”萧诚笑道:“马知州,这些证据,要是呈上去,您可知道,您会是一个什么下场吗?”

    马亮脸色微变,呼吸稍稍急促了一些,却又强自镇静:“这些栽赃陷害的东西,谁人肯信呢?”

    “这些东西是不是真的,你我心中都有数!”萧诚道:“马知州,莫非你认为李转运使当真糊涂到昏聩了吗?嗯,也许他真的糊涂了,但这样的人,一旦发现自己被人骗了,那怒火只怕会更加地旺呢!”

    “好了,萧二郎。”马亮道:“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萧诚一语中的,李防一向认为马亮是个老实人,一旦他知道自己被马亮骗得这么惨,他发作起来的怒火,绝对不是马亮能够承受的。与萧诚还有的谈,但真到了李防面前,那就没啥可说的了。

    那就是一个老顽固。

    “马知州是个聪明人!我要的呢,也很简单!”萧诚呵呵一笑:“这庄子真不错,知州不妨就在这里将养吧,不过知州的大印我要带走。早先知州将州事托附于我,却没有将大印交给我,这让我有些言不正名不顺啊!”

    马亮恍然大悟:“原来你是需要我当一个泥雕木偶,好方便你大权独揽。”

    “正是!”萧诚坦然道:“不扳倒知州你呢,我掌不了大权,但如果将你彻底弄倒了,以李转运使的性子,只怕就会派一个强势的知州过来,那我岂不是为他人作嫁衣裳,那又得与新来的知州争权夺利了。”

    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我资历太浅了,这知州的位子,怎么也轮不到我来做,否则,那有这样麻烦。”

    马亮深吸了一口气:“那我能得到什么呢?”

    “活命,还不够吗?”萧诚笑道。

    “当然不够!”马亮道:“你怎么保证你能够履行诺言呢,当你彻底掌握了黔州,不再需要我的时候,我又焉知你不会翻脸相向呢!与其到那个时候被你弃之如敝履,何如现在就与你一拍两散呢!”

    “马亮,你可知道,你这是抄家灭族之罪,许你活命,已经是萧签判大人大量了!”鲁泽在一边怒道。

    马亮对他却是不屑一顾,都懒得答话。

    “萧二郎,想要我乖乖地听话,那就得拿出让我信服的条件来,要不然,我活不成,你也成不了事是不是?”

    看着虽然已经到了绝境,却输人不输阵的知州马亮,萧诚也不由得竖起了大拇指,果然不愧是在黔州称王称霸了多年的人物,也难怪鲁泽被他卖了还帮他数了这么多年的钱,的确是个厉害人物。

    “我许你一个儿子带着一半的家财,在接下来的适当的时候,离开黔州!”萧诚道:“这个条件,还不错吧?马知州,可别贪心不足。”

    “家眷?”

    “这个就别想了!”萧诚冷冷地道:“马知州的家眷一下子都离开了黔州,谁都知道出了问题。马知州,你现在该想如何与我精诚合作了,假如一切顺利,说不定到时候便让你们一齐离开。”“什么叫做一切顺利呢?”

    “过上几年,我成了知州的时候!”萧诚笑道。

第二百二十六章:每个人都要干活儿

    走出庄子的时候,萧诚手里已经是拎着黔州知州的大印了。

    这枚管着五十个羁索州,上百万子民,来去上千里地方的印信,在萧诚手里就像是一个玩具一般被抛上抛下。

    要么做一个傀儡,要么便身死族灭。

    马亮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答应萧诚的要求。

    庄子里原有的人手,被一批批的押着出了庄子,萧诚带来的人正在接手庄子的护卫工作,从今天开始,这里便算是知州马亮的监牢了。

    他会不愁吃穿,但却也失去了自由。

    只有在萧诚需要他的时候,他才能暂时走出这个庄子。完成了他应该的表演之后,再回到这里苦苦煎熬,期盼着有朝一日萧诚对兑现承诺,让他能离开这里。

    鲁泽稍稍落后萧诚半步,行不多时,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签判,还真让其次子带一半财产离开啊?”

    “当然。”萧诚道:“马亮还有他的利用价值,我需要他的合作,自然就要给予他回报。”

    到了这个时候,鲁泽自然也明白了,萧诚此人,绝对算不得皇宋的忠臣、纯臣了。如果他对朝廷还有忠心的话,此刻就应当是把马亮的所作所为上报朝廷,然后由朝廷来处理这个无法无天的家伙。

    可萧诚为了一己之私,尽然私自软禁了一州知州。

    真要说起来,萧诚的胆大包天,比之马亮有过之而无不及。

    过上几年,眼前这位签判熬出了一点资历,有资格当上这个知州的时候,马亮的作用也就消失殆尽了。

    现在,只不过是让这个家伙占着这个茅坑罢了。

    回望了一眼庄子,眼里尽是幸灾乐祸之意。马亮造这个庄子的时候,只怕怎么也没有想到,这里,会成为他的牢笼吧!

    “这个人恶贯满盈,却还能在这样华美的庄子里享福,倒也真是便宜了他!”鲁泽咬着牙,狠狠地道。

    “随后便把马亮的家人都迁到这里来与他一起生活,每月人州衙的公使钱里拨一百贯出来。”

    “一百贯,这么多?”鲁泽有些不满。

    “这一百贯还包括了看管他的人的饷银,日常所需等,再加上他一大家子人口也不少。”萧诚笑了笑道:“总还要全着他的体面,不能让他过得太差,要是养差了,该他出场的时候见不得人了,那就不美了。”

    这是把马亮当成猪来养了吧!鲁泽打了一个寒战。

    再次回到了彭水,站在城楼之上,俯视着整个城池,萧诚只觉得心中块垒尽去。哪怕天气仍然阴沉沉的,他心中却是一片灿烂,哪怕仍然寒风刺骨,他心中却是热血澎湃。

    现在,他终于可以用手时的画笔来尽情涂抹这片天地了。

    “杨泉,这一次咱们收获如何?”萧诚看向新鲜出炉的计户参军杨泉。

    杨氏的庶子,此刻也是满脸的喜色。

    “依着签判的吩咐,让那马氏子带了一半的家财离去了,不过此人惊慌失措,只想着早些离开这里,带走的,却只是一些浮财,这一下子,我们可是占了大便宜。”杨泉笑嘻嘻地道:“房产、田铺、庄子以及财货,清点下来,我们能落下百万贯之多。而且,这些东西,可是还能继续生钱的。”

    原以为萧诚也是喜上眉梢,不想萧诚压根儿就看不出喜怒,杨泉不由一滞。他哪里知道,萧诚可是见过大钱的,这百来万贯还真不放在他的眼里。关键的是,这些大部分都是固定资产,一时之间,也是变不了现的。

    “从储祥家抄查出了近二十万贯,不过依着签判的意思,也看在王文正的面子上,发还给他的家眷值五万贯的家产!”杨泉接着道:“另外,从司户参军宋嘉那里抄查出了三十余万贯,以及这几个人的心腹近百人,一起查抄了约十万贯!”

    差不多已经可以用巨贪来形容这些家伙了。

    以萧诚所知,即便在富庶的汴梁,一家一年辛苦,到头来能积攒下数十贯到一百贯钱,便算得上日子过得极是滋润,大部分人,一年下来,也就能混个肚儿圆,混一个能吃饱穿暖,而这些家伙,轻轻松松,便家财巨万。

    “这些钱,怎么分?”一边的田易兴冲冲地道。

    听着这话,杨泉哑然失笑,鲁泽目瞪口呆,萧诚则是翻起了白眼。

    敢情这位到现在还没有转过弯儿来吗?

    以为他们是一伙特殊的打家劫舍的家伙?

    “田兄勿要胡说,这些钱,签判必然是要有大用的。”杨泉忍不住提点了田易几句。

    “这些钱,的确是有大用,只怕还不够用!”萧诚淡淡地道。

    这话,听得鲁泽心里又是一阵发抖,黔州城里的官儿,至此已经被萧诚洗得差不多了,有头有脸的,就只剩下自己了。

    “不过用来作为启动资金,却也差不多了!”幸好接下来的话,让鲁泽稍稍心安了一些。“黔州州衙、彭水县、黔江县这三处地方的官吏,这一次被清洗了太多,需要尽快地补足人手,你们的夹袋里如果有人,可以举荐他们出来为官。虽然有品级的官员,咱们还得禀报上面才行,不过都是些微末小职,上头也不会刻意为难。至于吏员,则要尽快到位,不能懈怠了公事。”

    三人都是一喜,这一次查少的钱财不能落手,但空出来的职位,却是可以安插自己的人手,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分赃了。

    “举荐出来的人,我不管他们出身如何,但一定是要能做事的,如果不能做事,可别怪我到时候不给面子!该开销的,我是一定会开销的。”萧诚叮嘱道,特别看了一眼田易,杨泉做事诚稳,鲁泽是老官油子,都不大可能误事,唯独这一位,差了一些火候,还真怕他把一些泼皮无赖给弄了进来。

    “签判放心!”三人都是连声道。

    看了看三人,萧诚接着道:“这只不过是第一件事,第二件事,我准备重新编练厢军。”

    三人顿时神色微凝。

    “黔州驻扎的天南军是禁军,想要大规模的调动,就必须要有枢密院的军令,便是转运使,也不能随意支使他们。”萧诚道:“你说平时动用个几十个人,大家都可以装作看不见,得过且过,但接下来,只怕我们面临的局面,需要我们拥有一支不错的武装力量才行。”

    萧诚也不管面前的田易杨泉二人出身,直接道:“黔州下领近五十个羁索州,除了少数,大部分都不安稳,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狗咬狗,一嘴毛,一点点蝇头小利,还争得欢实,自以为得意。”

    说到这里,萧诚不由得哼了几声:“岂不知他们的这些行为,正是朝廷想要看到的,我不在这里为官,自然也就懒得管,可是既然我来了,就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再发生。打来打去,人都打死了,还怎么能经营家园,发家致富呢!”

    “所以签判要编练一到我们自己能作主的厢军,以威慑那些羁索州的部落首领?”鲁泽问道。

    “不错!”萧诚点头道:“到时候,谁敢不听州府号令,我就收拾他。”

    杨泉与田易听得有些发呆。

    “不知签判准备编练多少厢军?以谁为主?”杨泉接着问道。

    “暂定一千人吧!”萧诚挥了挥手道:“咱们钱也不多,先编练两个营,一千人,这件事,便由鲁参军领头,嗯,韩锬,你过来。”

    随着萧诚的招呼,站在一侧的韩锬大步走了过来,向着诸人拱手道:“韩锬见过诸位上官。”

    “鲁参军,你是录事参军,这事儿你来掌总,具体的练军事宜,便交给韩锬来做。我准备委任韩锬权遣黔州团练大使。”

    “下官一定协助韩大使将厢兵练好。”鲁泽乖巧的连连点头。

    他当然知道,萧诚只不过需要自己这个录事参军的名头,以及替眼前这位大汉打点好诸般相关事宜,至于编练的厢军,自己真敢伸手的话,只怕手立即就会被打折。

    “田易,你是司理参军,你要做的事情,就是给我将黔州给我好好地清理一遍,那些不长眼的,都给我抓了起来,我们接下来要做很多事情,需要很多人手,如果有一些不需要付钱的苦役,那就能节省不少是不是?”萧诚笑着道。

    田易却是一个喜生事的,笑道:“签判,这个范围是多大呢?如果我要抓的人,逃到了那些羁索州去了怎么办?”

    “我让韩锬编练厢军是干什么使得呢?”萧诚冷冷地道:“到时候真有这样的事情,直接去要人,要是谁敢不交,那就让韩锬去要。”

    “明白了!”田易兴高彩烈。

    “杨参军,你的事,就多了。”萧诚转头看向杨泉。

    杨泉供手,“签判尽管吩咐!”

    “其一,重新厘定全州丁户。这是一件大事,也是一件极难的事情。便先从彭水、黔江两地做起吧,等你做完这两地,韩琰的厢军也差不多编练完了。”

    厘定丁户,向来都是一件极难做事情,因为丁户,可是要交税的,而不少的大户人家,便藏匿了不少的丁户以躲避税赋。

    “其二,好好地清点一下家底,趁着今年冬天,该修的路,该搭的桥,该修的水渠,都得干起来。早先时候乱糟糟的,马亮就想着如何修理我了,这些正事儿是一样没有做,现在得抓紧,把丢掉的时间抢回来。嗯,大兴徭役终归是一件让百姓痛恨的事情,但又不得不做,这事儿你得上心一些。得,便由官府提供饭食吧,也别说吃得好不好了,至少能吃饱,如何?”

    官府兴徭役,一般来说,被征发来的人,都是白干活儿的,连吃食都得自己带,如果官府提供饭食的话,那问题可就少了一大半。

    “鲁参军,杨参军做的这两件事情,都事关着明年我们黔州能不能走得顺的大事,你居中调度,上下沟通,要多多辛苦了!”

    鲁参军心中一阵子气苦,得,啥事情都不是自己主管,但啥事情都能找着我的麻烦,这位是逮着自己现在无路可走,往死里用自己呢!而自己,还不敢有一丝儿的不满意。

    眼前这位,下手狠着呢!

    自己要是敢龇牙,指不定下一刻,和储祥宋嘉一样的下场,像知州马亮这样的待遇,只怕自己是享受不到的。

    “今儿个就这样了,过两天,等州衙所有的官吏都配齐了,大家再一齐见见面,对了,到时候让彭水、黔江两县的主官和曹官们,也都一齐来。”萧诚笑了笑道:“干事情之前,我们得先统一思想,要劲儿往一处使,心往一处想,才能把事情干好,做不到这一点的,那这个官儿也就不用当了,回家去抱孩子吧!”

    “遵命!”三名官员,齐齐拱手。

    等到这三位走了,身边只剩下了韩锬和李信两个人。萧诚这才轻轻松松地伸了一个大懒腰,全身心地放松了下来,这一段时间,他真是劳心劳力,可是累坏了。

    与在西北不同,那个时候,他身边可是有军队傍身的,这一次,算是单枪匹马,两者完全不可山日而语。

    “锤子,接下来你要编练厢军,说是厢军,以后便是咱们黔州的主力军队了,你知道什么样的军队是强军吗?”萧诚问道。

    “知道,像广锐军那样的,就是强军!”韩锬大声道。

    萧诚笑了笑,“你说得不错,军队要是练成了大哥麾下那样的,这世间,也就罕逢对手了。锤子,你知道招兵要招什么要的人吗?”

    一边的李信笑道:“这还不简单,当然是身强力壮凶横无匹的,对吧二郎?”

    “锤子,你说呢?”

    韩锬摇头:“我不知道,不过只要二郎你知道不就成了,你咋说,我就咋办!”

    “招兵,要招那种老实的,有家有口的,当然,身体一定要强壮,病秧子咱可不能要!”萧诚道。

    李信立时瞪大了眼睛,“二郎,这是为啥?在汴梁的时候,那些游侠儿,多凶啊!经常欺负老实人呢!”

    萧成微笑道:“这事儿,你们自己琢磨吧!李信,这几天,你也要好好想想自己能做什么,想好了,来告诉我,你也该出去练练手了,瞧瞧,现在我都没有太多可用的人手,要是你能独挡一面,我可就省了好多心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有限支持

    天气愈来愈冷,夔州路转运使李防便越来越不想出门了。

    到底是年纪大了,又在夔州路这地方转悠了十几年,中了进士之后,便从一个录事参军开始做起,十几年来,就没有离开过这片地方。一直做到了如今的夔州路最高长官,夔州路转运使。

    夔州路从来都不是一个安稳的地方。

    打打杀杀,从来都没有断绝过。

    不过这些年来倒是一年比一年平静,这便是李防的功劳了。

    这也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地方。

    虽然坐在温暖的屋内,但一双老寒腿,仍然让李防感到有些痛苦,这便是在夔州路上劳累十几年带来的后遗症了。

    李防不想再去别的什么地方了。他只想在夔州路转运使的位子上一直做到七十岁的时候归养田园便好。

    他已经习惯了这里。

    现在哪怕是给他一个安抚使的位子,甚至于让他进入两府,他也不愿意去了。

    因为新的地方,代表着新的圈子,也意味着他一大把年纪了,还要去拼,去争。

    没意思啊!

    他用力地捶着腿,摇着头。

    现在这样,多好啊!

    门被轻轻地推开了,掌书记陈群陈子功走了进来。

    “有何难决之事?”指了指身前的椅子,李防问道。现在转运使的大部分事务,其实都是陈群在处理,也只有在为难的时候,才会寻李防。

    而以陈群的才能,在夔州路这片土地上,能难住他的事情已经很少了,所以李防有些奇怪。

    “黔州送来的文书!”陈群将手里拿着的文书递给了李防:“李公,这件事情,处处透着怪异啊!”

    这是一份黔州送来的关于一些官员任免的文书,盖着知州的大印,也盖着签判的大印。一州主副都同意的这样的文书,一般而言,都不会受到刁难,而这样的低级官吏,一路长官已经完全可以作主了的。

    是的,在李防,陈群这些人眼中,像一州的参军之职,就是一些低级官吏。

    很快地看完文书,李防微微地皱起了眉头。

    “储祥倒也罢了,这人嚣张跋扈,仗着是地头蛇,又与王文正的关系便胡作非为,被拿下是迟早的事情,但这宋嘉就太不寻常了,据下官所知,此人是马知州的心腹嫡系啊!”陈群百思不得其解,“马知州,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宋嘉被人拿下呢?这是明摆着的要与他不利啊!”

    李防嘿嘿笑了几声:“子功,这有什么不理解的,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情,黔州刚去的这位十八岁的签判了不得啊,在与马亮的斗争之中,他已经获得了全面的胜利,马亮输了,输得很彻底!”

    陈群怔忡了一会儿,才道:“虽然下官也知道这萧崇文非同凡响,但这才多久时间?他才来黔州几天啊?而马亮在黔州经营了多少年?怎么就会输得这么惨呢?”

    “瞧瞧这几位马上要登场的这几个人你就知道了!”李防道:“杨泉,播州杨氏子弟,田易,思州田氏子弟,一个就任黔州司户参军,一个就任黔州司理参军。这萧崇文与这两家勾结到了一起,以有心算无心,马亮岂有不败之理?”

    “马亮太糊涂了。”陈群有些恼火:“李公,这也正是我所担心的地方,所以我不得不来寻你。田氏也好,杨氏也好,他们这是要把手伸出思州、播州啊!他们的势力已经够大了,再让他们把手伸出来,以后岂不是更难相制!这萧崇文不知深浅,引狼入室,简直是糊涂之极!李公,这份文书,我会驳回去。”

    李防笑道:“驳回了这两个人选,你准备指派两个人过去吗”

    “我正是这样想的!”陈群道。

    李防摇头道:“你信不信,没有人敢去。就算有人头铁敢去,他也有可能活不长。”

    “萧崇文到底是出身名门,这样的事情,他也敢做?”陈群不大相信。

    “他不会做,但不代表田家杨家不敢做!”李防道:“好不容易伸出手来,你想他们再缩回去怎么可能呢?而且,就算你派去的人不会有事,他们也只会被架起来,什么事情也做不成。就像现在的马亮一般,估计以后就是一个人形图章,泥塑菩萨罢了。”

    “李公,咱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田杨二家再扩大势力了!这些年来,您费了多大劲,才把他们困在了思州播州!”

    “他们真会抓时机!”李防微笑道:“与萧崇文一拍即合,不过呢,萧崇文那人也不是好相与的,看他在西北的那些手段,田家和杨家最后能不能占着便宜还两说呢!”

    “终归只有十八岁!”陈群叹道。

    “横山之中那些死在他手里的党项人一定不会觉得他年轻,现在被萧定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李续不会这样想。”李防道:“当初萧崇文到我这里来的时候,我跟他说,我需要平静。现在他也算是做到了,不声不响地便攫取了黔州的大权,这是他的本事。”

    “只怕他接下来还要折腾的!”陈群道。

    “他只要在我的容忍范围之内折腾,也无所谓!”李防笑了起来。

    “李公,我怕这小子在黔州动刀兵啊!现在独山那边,还没有平静下来呢!”

    李防出了一会儿子神,才道:“子功,有件事,我一直没有跟你说,独山那些人,只怕跟萧崇文脱不了干系。现在已经证实了,那伙子人里头,有相当一部分,出自萧氏门墙。”

    陈群大吃一惊:“萧崇文人还没有来,其实就已经下手了?”

    “他早就下手了。”李防点头道:“所以现在,他根本就无法收手。你去见他一面吧,告诉他,不管他在黔州做什么,我要的是,仍然是平静。他要是闹出民乱来,那我可不会认他是谁谁的儿子,照样要拿他来平息百姓的怒火的。”

    “是!”

    “这份文书,用印,批准了!”李防将文书递给了陈群。

    陈群站了起来,躬身道:“下官明白了,明日我便亲自去一趟黔州,顺便也看看那马亮到底是一个什么状况!”

    “只怕你见不到马亮!”李防摆了摆手,闭上了眼睛。

    陈群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啪的一声轻响,上好的银炭炸开,一蓬火星飞溅而起,李防睁开眼睛,却发现屋里竟然已经点起了灯,天居然已经黑了。

    到底是年纪大了,却是愈来愈思睡了。

    炭盆之旁还坐着一个人,见到李防醒来,赶紧站了起来。

    “大伯!”

    “勉之你来了啊!”李防道:“正好晚上陪我吃一顿饭,还没有吃饭吧?”

    “是!”李格李勉之笑道:“今天刚刚赶到奉节来。”

    “这一趟还顺利?”

    “顺利着呢!”李格道:“谁还敢不给您老面子吗?”

    “原本以为你还要过些天才能回来的,想不到提前了,是有什么事吗?”李防从侄儿的表现之上,一眼就看出了这是有事情。

    李家,是典型的大宋的那种世家标准配置,主支呢,一般都是诗书传家,主攻官场,旁枝呢,便主攻商场,两相配合,相得益彰。一个有势,一个有钱,两相结合,便是有权有势有钱。主枝的人不需沾手铜臭,做官儿也勿需去刮百姓地皮,官声一般都会很不错。旁枝的人经营商场,有主枝的人照应,便也是无往而不利。经营所得,每年分出绝大部分给主枝,却也无怨无悔。

    “大伯,以前您不让我掺合黔州那边的商路,那边也的确是太乱了一些,一些个草头王目无王法,生意的确是不好做,所以我也一直没有理会黔州那边。”李格沉吟着道。

    李防却是一下子来了兴趣。

    今天还真是邪门儿了,陈群白日里才说了黔州的官场变迁,晚间,侄儿便寻了来,要说这只是巧合,李防还真是不信了。

    只能说明一件事情,那就是萧崇文在黔州做事的时候,他还有一支人手在做其它的事情,而侄儿也是他们的目标之一。

    “你怎么突然想掺合进黔州之事了?”李防饶有兴趣地问道。

    “是有人寻到了侄儿!”李格坦然道:“大伯想必已经晓得了黔州之事吧?”

    “这么说来,你也清楚了?那萧崇文还想干什么呢?”

    “侄儿倒不认识这萧崇文,来寻我的是一个商人,他打听到了黔州现在主事的人便是大伯您说的这个萧签判了。据他说,萧签判准备在黔州出售四支商队的经营权。”

    “什么意思?”李防一愕。

    “也就是说,以后在黔州地面之上,能大举行商的,便只有这四支大商队了,其它的人想要经商,便只能当坐地户,从这四家商队里拿货。”李格道。“那商人说,这四家商队,其实真正对外出售的,只有一家,另外三家是有主儿的。田氏一支,杨氏一支,那萧签判肯定要占上一支。他知道自己上去肯定是拿不下来,如果与侄儿一起去,便能十拿九稳,他出六成的钱,但只要四成的份子。”

    “黔州几十家羁索州,每个草头王都有自己的商队,萧崇文这是要来硬得吗?”李防眯起了眼睛,“只怕没那么容易吧?”

    “的确没那么容易,但杨氏,田氏都掺合了进来,其它的人,明面上只怕不敢反对吧,谁反对,就是与这几家同时为敌,那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李防嘿嘿一笑:“现在又加上了你一个,他们的声势也就更旺了。拿下这样一个经营权,需要多少钱呢?”

    “五十万贯!”李格道。

    “多少?”李防吓了一跳。

    “五十万贯!”李格却是不以为意:“大伯,黔州有民百万,地域广阔,而且拿下了这经营权,便等若是垄断经营,只怕一年下去,这本儿也就回来了。”

    “寻你那商人,是从哪里来的?”

    “是从扬州那边过来的。”李格低声道:“侄儿已经查清楚了,这人是杨州的坐地户,颇有实力的一个商人。”

    “萧崇文居然在扬州那边也有人手,倒真是让人惊讶啊!”李防坐直了身子。

    “大伯是说,这人与萧崇文有关?”

    “当然!”李防看了侄子一眼:“这是萧崇文在变相地向我行贿呢,当然,也有要拉我的大旗作虎皮的意思。”

    “那大伯认为我该去不该去?”

    “去!”李防沉思了一会儿:“那萧崇文做事,实在难以揣测其意,这样的举动,等于是从那些草头王身上扒皮,必然会引起动荡的,纵然有田杨两家坐镇,只怕也不会太平,你进去之后,小心地竖起耳朵,擦亮眼睛,有什么事情,要第一时间报给我。”

    “是,大伯!”李格连连头。

    到这个时候,李防已经是大致猜出了萧诚想要做什么。此人是想以势凌之,以力压之,然后想办法将黔州这一个个的草头王给打散,重整,显然,这萧崇文觉得黔州的山头太多了不利于他掌控。

    独山那一伙人,不就是这样做的吗?他们现在已经吞了三水,平了勋州,拿下了南平州,四个草头王消失了。

    这四支商队一成立,利益大损的那些草头王必然会起来反对,不过谁先站出来,必然就会遭到那萧崇文的强力打击,毫无疑问,这人会在萧、田、杨联合势力的打击之下灰飞烟灭。

    萧诚看着的只怕不是这垄断的利润,把被这些草头王给割裂开来的地域重新联结起来才是他最终的目的吧?

    如果真是这样,他李防还就真乐见其成。

    当然,如果萧诚画虎不成反类犬,把这件事情给搞砸了,他也不会介意借萧诚的脑袋一用来平息这些草头王们的怒火。

    萧家这小儿真要是做成了这件事,老夫便保他一个黔州知州又如何?

    李防捋着胡子想着,这十几年来,他又何尝不想在黔州改土归流,把这一个个的羁索州,变成国朝正儿八经的疆域呢?

    可是这样那样的事情纠结在一处,让他一直没有做成这件事,随着年纪越来越大,他终于也是失去了上进之心了。

第二百二十八章:重复操作

    萧诚计划中的四支商队,将会垄断黔州大宗货物的行商权。比方说粮食、盐、铁、棉麻等等。控制了这些大宗货物,基本上也就控制住了各个羁縻州的经济命脉。

    你可以不服气,可以来竞争,但黔州下辖的这些羁縻州,又有那一个能有这个力量,在财力上与这几个庞然大物相争呢?

    你真敢投入大量的金钱进去,只怕对方只要稍稍地施加一些手段,甚至他们都勿需要动用官府的力量,就是纯粹的商业手段,便能让你血本无归。

    想要动武吗?

    正好!

    萧诚恨不得有些部落能够忍耐不住跳出来叫嚣一番,这样他就可以杀鸡儆猴了。

    说起来,杨万富等人在独山的成功,真是勾起了萧诚想要毕其功于一役的念头。

    这是最简单的方法啊!

    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在萧诚的脑子中转了转,也就自行掐灭了。

    杨万富等人在独山的行动,可以算作是他们与黄则的私人恩怨而引发,周边的这些羁縻州也只会认为是黄则技不如人。反正这样的权力更迭在这块区域之中并不罕见,每隔上一些年头,便会发生那么几起。

    但要是萧诚直接介入了,那也就等于是官府介入了,这会让这些羁縻州生出同仇敌忾之心,事情反而就不好办了。

    别看思州,播州这些地方,也是土司当政,但田家、杨家与这些小部落还是有着极大的不同的,那些盘踞一方的小部落,是真正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但田家与杨家,现在却是家大业大,而且已经算是融入到了整个大宋的上流社会当中并且得到了承认的,再想让他们光膀子上阵,那也是不太可能的。

    而这,也正是萧诚能与他们合作的基础。

    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不谋万世者,不足以谋一时。

    作为田氏杨氏这样的事实上的地方割据势力,向来都是一个大一统的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任何时候,中央朝廷都是想拿掉这样的一些特殊的存在的。只不过因为这样那样的问题牵扯而不敢动手而已。一旦有了机会,不管是谁执掌大权,都会毫不犹豫地动手的。

    所以像田氏,杨氏这样的家族,当家的人,首先要考虑的就是如何能避免这种情况的出现。

    不管怎么筹谋,实力仍然是第一位的,只要你有足够的实力,别人就只能对你笑脸相迎。

    但正如田氏杨氏对朝廷充满警惕一样,朝廷也对这两家时刻保持着警醒,但凡他们把手伸出了思州播州,立时便会迎来泰山压顶般的打击。

    萧诚的到来,让他们看到了机会。

    萧诚在西北的一系列动作,已经引起了他们的注意,而让他高兴的是,萧诚居然到了他们这块地盘之上。

    萧家在西北的势力已经足够大了,但在这块地域之上,却不值一提。一个势单力孤却又雄心勃勃的年青人到了一块人生地不熟的土地之上,想要有一番作为,自然需要有实力的盟友。

    那么,田氏与杨氏提供的帮助,便能让力量单薄的萧诚一下子变成一个实力雄厚的势力,能与任何人扳扳手腕。

    当然,这个时候,田氏杨氏并不知道,萧诚已经提前布下了棋子。

    不对于对萧诚来说,田氏杨氏自动送上门来,却是正随他愿。想要彻底整合这块地域,是怎么也避不开思州田氏,播州杨氏这样的家族的。有这样一个切入口让他顺利地打入这样两个极其封闭外人根本不得其门而入的家族,让他省了很多的事情,节省了无数的时间。

    双方各取所需。

    至于以后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那就要看各自的手段了。

    黔州商业联合会,应运而生。

    “诸位,黔州大大小小的羁縻州多达数十,各自为政,说句不客气的话,大宋律在这些地方,基本上等同于一张废纸,官府也从来没有对这些地方形成过有效的治理。”看着一屋子的人,萧诚毫不客气地道:“这也是为什么这片地域到如今仍然穷困潦倒的重要原因所在,大家可以看看荆湖两路,可以看看两浙路,那里的人所拥有的财富,我们这里能够比拟吗?”

    屋子里的人,虽然有些不服气,但也不得不承认萧诚所说的是事实。

    “但这样的形式,目前来说是很难改变的,因为官府任何的强力行动,都会被当地的部落认为是恶意的,必然会招致他们强烈的反对,一个不好,便会演变成暴乱。想要在这些地方剿灭暴乱的难度,大家也都心知肚明,要是容易,也就不会有这些羁縻州了。”萧诚笑道:“但官府的政令做不了的事情,我们却可以从商业之上来入手。因为发财致富,我想任何人都不会拒绝吧?”

    屋子的一角,陈群坐在一角,默默地注视着萧诚侃侃而谈。

    “而要做到这一点,首先我们便要团结,这便是我提议成立商业联合会的意义所在。四大商队,彼此交叉持股,互相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有钱大家一齐赚,有难大家也一齐当,诸位,摊子大了,的确是难以控制了一些,但摊子大了之后,抵御风险的能力不也大大增强了吗?”萧诚道,“有什么事,咱们商量着来。但凡是在商业联合会成形成的决议,那就必须要坚半的执行,谁若违反,就必须要受到严厉的惩罚!”

    “萧签判,我有一事不明!”陈群突然开口道。

    “陈掌书记有何不解,尽管明言!”萧诚看向这位代表李防来到黔州的钦差大臣,知道如果不让这位放心的话,只怕夔州路转运使李防也不会放心,李防不放心,很多事情,以后很有可能就做不成了。

    “成立了这四支商队,的确是可以赚钱了,但赚钱的只是你们这四家,其它的那些小部落,只怕连汤都喝不到了,这可是大大地损失了他们的利益,他们凭什么忍气吞声呢?诚然你们有足够的实力镇压,但真要是烽烟四起的时候,朝廷都做不到的事情,你们便能做到吗?”陈群摊手道。

    “掌书记多虑了。虽然只有四支商队,但我们并不禁绝其它人申请加入!”萧诚笑咪咪地道:“四支商队是主体,黔州辖下,所有有实力的人,都可以申请加入。我们要打压的是过去那种小打小闹的经营模式,几十个羁縻州,便有几十支商队,大家做着同样的事情,彼此之间还互相打压,你到我这里来课以重税,我到你那里去自然也是毫不客气,有时候甚至还出一些明偷暗抢的事情。弄来弄去,大家钱没有赚到多少,反而彼此结下了不少的仇怨,流了很多的血,而那些普通百姓呢,也花了更多的钱来换取他们所需要的东西,谁都没有得到好处嘛。”

    “所以你把这些人都纠集起来一起做?但人多了,说话的声音可也就多了!”陈群道:“到头来,还不是一场混乱,一地鸡毛。”

    “自然不是!”萧诚道:“这便是商业联合会存在的意义了。所有的人都可以加入,但并不是没有门槛的。而且加入进来了,也不见得每个人就有发言权。说白了,就是有的人有发言权,有的人呢便只有分红权。”

    “怎么来界定谁有发言权谁没有发言权呢?”陈群进一步问道。

    “实力!”萧诚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陈群点了点头,闭上了嘴巴。

    实力,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但却包含了太多的东西。

    实力是一个包容性很广的词语,政治上的,经济上的,甚至是民间口碑都可以划归到实力的范畴当中去。

    “商业联合会中将设会长一名,萧某人毛遂自荐,担任此职。”萧诚笑看了陈群一眼:“联合会下,将设多事理事,而这些理事,便由各支商队之来自行进行推荐,以后商业联合会的所有大事,就都将由这些理事一起来商讨形成决议,然后执行。”

    “如果有人不识好歹,不愿意加入呢?”田易笑问道。

    杨泉嘿嘿一笑:“那还不简单吗?他要是不加入,那就等着破产,他要是敢龇牙咧嘴,那就让他彻底消失。”

    杀气腾腾的话,让陈群不由动容,他身边的李格也是面色有些苍白,倒是与李格合伙的那位来自扬州的商人庞怀恩,面色如常,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其实这也是这片区域最为朴素的一种生存方式罢了。

    互相之间的仇杀,在这一块儿地方,从来都不曾绝迹过。而对于朝廷而言,这些部落之间的仇杀,也不过是小事一桩,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

    事情走到这一步,陈群也就大致明白了萧诚的打算。正如李防所猜测的那样,萧诚是想把整个黔州下辖的羁縻州弄成一个整体的。既然在政治之上一时之间很难达成目标,那些部落酋长、土司们土皇帝当惯了,自然不愿意头上被人压着,那就先从经济上来。

    也许过不了多久,能在黔州发号施令的,就不是黔州州衙,而是这个所谓的商业联合会了。没有人能拒绝这个提议,因为这的确是一个发家致富的好路子,但只消各地方的经济联系到了一起到了密不可分的程度之后,政治上的统一,也就自然而然水到渠成了。

    但是接下来,四支商队之间,彼此可就要开始争夺了。

    争夺在联合会的话事权。

    黔州数十个羁縻州,在这样的大势之下,不管他们情不情愿吧,只能加入。而以他们的实力,只有选择依附其中的一支,而这四支商队,也肯定会着力地拉拢他们。谁的人更多,谁的地盘更大,自然在联合会中,也就拥有更多的理事,拥有更多的话语权。

    播州杨氏,思州田氏,在这片区域里,自然是有着他们的盟友,有一些本身就是依附于他们而活着。而萧诚联合黔州本地官员,包括鲁泽、王文正这些人的商队,同样实力不凡,而李格与庞怀恩这支商队,因为有夔州路转运使李防站在身后,同样实力不俗。

    陈群现在对这个商业联合会是大感兴趣,决定在这里多呆几天,好好地看一下他们之间怎么达成最后的协议。

    现在,陈群大体上是知道了萧诚的厉害之处了。那个来自扬州的商人庞怀恩,必然是萧诚的暗子,李格和自己这些年旁敲侧击,这人不承认也不否认,倒也是个厉害角色。这样一来,这支商队,基本上可以算是萧诚的盟友,而萧诚还有独山那边的棋子呢!

    商业联合会里肯定会分成几大势力,但毫无疑问,掌握大局能轻易左右局势的,只可能是萧诚。

    这个人的老辣,那里像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完全就是一成千年的老狐狸啊!

    陈群所不知道的是,这样的事情,萧诚在西北横山已经操作过一回了。横山商贸现在已经与西北行军总管府融为一体,外人几乎不闻其名,但却操纵着整个横山以北的商业,也是萧定大军的财力依托。更重要的是,依靠着横山商贸,萧诚将横山以北大大小小的势力给纠合到了一起。有了共同的利益,很多困难便可以迎刃而解,能够腾出更多的精力,去做更多的事情。

    而有了这样的经验,再来操作这个黔州商业联合会,简直不要太容易。当然,黔州的势力比起横山来更加地复杂,人心更难聚集,但只要取得了大部分人的认同,剩下的不能融合进来的那些人,最后的下场如何也就可想而知了。

    而且借着这样的一次操作,萧诚也聚集了大量的银钱,光是四支商队交到联合会的保证金,便多达两百万贯,这让一向穷得叮当响的黔州州府骤然间便变得财大气粗了。

    萧诚当然不会让这些钱在库房里发霉,对于他来说,钱赚得快,但花起来,其实更快呢!

    他要将这些钱,变成道路,变成水渠,变成桥梁,当然,也要变成一支强军。

第二百二十九章:掌权之后的第一站

    杨万富带着一群人,迎出了十里之外。

    从四月间离开汴梁奔赴黔州,到现在已经足足八个月了。

    来时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现在却是天寒地冻北风萧萧。

    好在,他终于是完成了萧诚布置给他的任务。

    这是一份超出了标准答案的答卷。萧诚只想拿下独山,但杨万富却是一鼓作气,替萧诚弄来了三水、南平州以及勋州。

    今天迎接萧诚的人群之中,三水白兴,勋州魏富以及南平州一众人等,全都被聚集了起来。

    三水白兴自是不必说了,勋州魏富借了巨债,虽然荡平了勋州的反叛却也早实力大减,杀敌一千自损八佰,无奈之下,只能向杨万富低头。

    而南平州,梁承一死,州内为争权夺利自相残杀,自己人还没有杀个清楚明白呢,杨万富已经带人杀了过来,人头滚滚之下,原有的势力被摧毁殆尽。

    最终,孙靖由魏武带着五百全副武装的士卒抵达南平州治所苍溪,成为了新的南平州的知州。孙靖虽然是独山人,但此人因为医术高明,在周边区域之内倒是名声极大,由他去任这个知州,便将南平州人的怨气降到了最低。

    当然,不服气的那些人,现在都已经去阎王爷哪里诉苦了。

    对于这些羁縻州谁来当政,向来是地方上报谁,黔州就认谁,倒也不虞上面不准。更何况,如今黔州当家的,已经变成了萧诚萧二郎了呢!

    事实上,白兴也好,魏富也罢,或者是孙靖,他们谁都不认识萧诚是何许人也,但杨万富的凶残,贾贵的狡诈,范一飞魏武这些人的武勇,已经让他们的心中充满了恐惧。

    以前坐井观天,呆在自家一亩三分地上,只觉得天王老子第一,自己第二,但当这些强龙一般的人物打过来了之后,他们才发现自己的脆弱。

    现在他们都对萧诚充满了好奇。

    因为他们发现,不管是杨万富还是贾贵,在提到黔州的这位新签判的时候,都是语气恭敬之极,竟是不敢稍有怠慢。

    反之黔州知州马亮就显然不在这二人眼中,说起来都是一口一个姓马的,毫无尊崇之意。

    白兴等人僻居一隅,对于萧诚的了解,全都来自于杨万富等人的只言半语,对于这位只有十八岁的签判,眼下一个个的倒是充满了好奇。

    不过有一点很清楚的是,这位签判与杨万富他们,绝对是一伙儿的。

    “来了,来了!”有眼尖的看着道路尽头出现的人马,叫了起来。在寒风之中冻得瑟瑟发抖的一帮人,立时便是精神一振。

    在这样的天气之中,顶风冒雪地站在这个风口上半个时辰,纵然一个个都裹得跟个狗熊一样,照样不好受。

    那风可是无孔不入,钢针似的一下一下地扎着股肤。

    策马而来的萧诚,现在照样也不好受。

    对于一个北方人,第一次在南方过冬,的确不是什么好的体验。

    汴梁那地儿是干冷,冷的直接,冷的干脆。

    而这里,那种潮湿的黏糊糊的冷似乎能钻到骨头里去一般。空中簌簌地落在雪籽,但除了树梢之上能偶尔看到一点儿白色外,那雪籽一落在地上,便无影无踪了。

    道路泥泞之极。

    胯下那匹从西北带回来的神骏的大白马,下半边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差不多成了土黄色。

    哪怕萧诚裹得极严实,但这一路行来,耳朵也好,手上也罢,都生出了冻疮。

    现在他有些后悔没有听从鲁泽的建议,坐马车过来。

    这里的道路条件太差,在萧诚看来,坐马车,那就是找罪受,只怕到地头,连骨头架子都给你颠散罗,还不如骑马,还可以尽早地抵达目的地。

    但他错误地估计了自己对南方天气的承受程度,老天爷也毫不客气地给了他当头一棒,从离开黔州开始,一路之上,不是冻雨连连,便是雪籽纷飞。

    “见过签判!”

    “见过二郎!”

    杨万富与贾贵两人率先上前,叉手向萧诚行礼,称呼的不同,立时便显出了二人与萧诚之间的距离。

    而萧诚对待二人的态度,也充分表现出了这一点。对于贾贵,他只是点了点头,但对于杨万富,他却是亲热地伸手将其扶了出来,热情地道:“杨兄,这段时间真是辛苦了。”

    杨万富嘿嘿一笑,“所幸没有辜负签判的吩咐。”

    “杨兄所做的这一切,已经远远地超出了我的预估。”萧诚笑道:“这可是为以后经略这片区域打下了扎实的基础。杨兄,为我介绍介绍这块儿的英豪吧!”

    作为黔州名义上的二号人物,实际上的掌控者,抵达这里的萧诚,第一件事,自然便是要安众人之心,特别是像白兴、魏富这样原本掌控一地的土皇帝。别看他们现在一个个都笑呵呵的一副很高兴的模样,但内心深处到底是怎么想的,外人却也不得而知。

    这也是萧诚这一次来最主要的目的之一,这些人不安抚下来,不死心塌地,以后不免便又要多费上一些手脚。

    想要经略这片地方,终究还是要依靠这些地头蛇的。

    至于下头的那些兵士,倒是很好打发的,这一次萧诚来,可是拖着一车一车黄澄澄的铜钱的。

    发钱!

    发粮!

    发酒肉!

    最简单的收揽人心的举动,却也是最有效的。

    最底层的这些士兵们,所盼望的也就只有这些了。当真希望当兵能当出一个所以然来的,终究只是极少数个别人。

    外面传来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之声,那是士兵们收到了奖赏。站在窗户边上,萧诚看着外头那些领了钱粮物资而满面笑容的士兵产,他的脸上也尽是欣慰之色。

    “签判,你当真不与他们去说上几句吗?”杨万富站在他的身侧,道:“他们得了如此多的赏赐,总得让他们知道是谁赏给他们的吧!”

    在杨万富看来,这自然是招揽人心的最好时机,萧诚这个时候出去讲上几句,这些士兵自然也就明白这些好处是谁带来的。

    萧诚却是摇了摇头,一伸手,却是将窗户关了起来,回头看着屋子里的诸人,道:“我给士兵们再多,他们也只记得这一时,也只会念叼几句我是一个好官。但真正有事的时候,他们听从的,依然是屋里的你们。”

    这话一出口,大家的脸色都微微有些变了。

    “我与他们,隔得有些远了!”萧诚笑着道:“对于他们而言,我只不过是一个称谓,你们在他们心中,才是活生生的人。诸位,说句不好听的话,你们一直跟着我,他们自然就跟着我,如果有朝一日,你们背叛了我,这些人又怎么会着我呢?”

    话说得很粗糙,但正应了一句,话糙理不糙。

    这屋里头的人,虽然都读过书,但却都只能说是识得字了,至于说到读书明理这个层次,那压根儿就不可能。现在跟着自己来到这里的田易,在黔州州学里那是属于才学敬陪末座的人物,但站在这里,站在这些人面前,却可以毫无惭色的称一声满腹经伦。

    所以萧诚便用最直白的话告诉这些人,我拉拢这些士兵没有用,拉拢你们才是我正经要做的。

    一句话,让屋子里的人的心思,在这个时候,却都是有了不同的想法。

    萧诚却是懒得管这些,他一向认为,这世上,绝对的忠诚这种事情,只会发生在一小部分人身上,而且这种人,绝对是稀有生物。所谓的忠诚,终究还是建立在利益一致的基础之上的。只有大家一直走在同一条道路之上,才有可能谈得上忠诚。只有你能不停地给这些人他们想要的,那才有忠诚。

    如果有朝一日,你不能给他们这些了,或者有人会给他们更多的,那忠诚,估计就会离你而去。

    当然,很多时候,这样**裸的利益之争,功利之心,都会被华美的言辞,春秋的笔法所淹没。让世人更多的看到美好,看到忠诚,看到义气,其实也是每一个上位者必须要做到的事情。

    宣教是一回事,那是给普通人的。但如果主事的人当真信了这一套,那是必然做不好事情的。甚至可以说,谁要是跟了这样的人,倒霉那是迟早的事情。

    做事,就必须要因势利导,因人而异了,甚至有时候厚颜无耻,背信弃义都是常事。

    人与人之间交往的那些令人称赞的高尚的德行,如果套用到一个势力对另一个势力,一个国家对另一个国家之上,那估计就是灾难了。

    所以便有了那么一句话,国战无正义!

    两国交锋,什么手段用出来,都是正常的,对一方极度残酷的事情,对另一方,那就是大大的利好。

    “都坐吧!”萧诚当仁不让地坐在了主位之上,挥了挥手对众人道。

    众人对望了一眼,纷向两边,各自找了位置坐好。

    脸上的笑容收敛了起来,眼神静静地在众人脸上扫过。

    从杨万富以下,每个人心中都是微微一凛,先前在外面跟众人谈笑风生,看起来慈眉善目的萧诚,在这一瞬间,在众人的眼中,便变得冷冽了起来。

    屋里的温度都似乎下降了几分。

    “这屋子里的都是自己人,我也就不装模作样了。”萧诚声音很轻,听不出来多少的情绪,但屋里的人下意识的都挺直了身子。“不妨告诉大家,眼下黔州萧某人作主了,马知州身体不好,在别业之中休养,这几年怕是不能出来理事了。”

    杨万富与贾贵是早就得到了消息,倒也没有多少惊讶之色,但白兴等几人,一颗心却都是咚咚的跳了起来。萧诚说得轻松,但在众人耳中却如同惊雷。这事儿,不能细想啊!一细想,就能明白,这马知州铁定是被眼前这位给收拾了,只怕连行动的自由都没有了。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黔州的司理参军,他姓田,思州田!”萧诚嘴角咧了咧,接着道:“这一次我敢彭水过来,是因为在彭水,还有一位姓杨的司户参军替我看着家,播州扬。”

    众人的呼吸再一次沉重了起来。

    难怪眼前这位能把马知州给收拾了,敢情是勾结了田杨两家。

    “诸位,在这里我把话就说明白了。以前你们都是本地的草头王,土皇帝,但以后,断然是不成了。”萧诚身子向后靠了靠:“独山、三水、南平州、勋州以后将作为一个整体来经营。将会只有一个声音说话,那就是我的声音。这一点,你们同意吗?”

    白兴与魏富看到屋里众人的眼光都落在他们两人的身上,身体就不由得是一抖,赶紧拱手道:“签判,我等自无二话,一切都凭签判作主!”

    萧诚微笑着点了点头:“诸位都很知大局,识大体,萧某人很高兴。现在只不过是一个开始,以后我们的天地会越来越宽广,你们是第一批坐在这间房子里的人,你们得到的回报,自然也会越来越多。四十几个羁縻州,嘿嘿,太多了,太多了,我觉得,有那么四五个就差不多了。”

    白兴、魏富甚至于孙靖等人的眼光都亮了起来。

    “当然,这还需要时间,所以呢我这一次来,还是准备先给诸位一点看得见的回报以安大家之心。”萧诚道:“诸位可以推荐一位子侄跟我一起回去,想要做官,州衙里会给他留一个位置,想要从军,我正在重新编练厢军,嗯,说是厢军,但不管是待遇还是战斗力,都只会比天南军要更强。在那里面,我也会给他留上一个位置。想要经商,现在大家也都知道了黔州商业联合会吧?他们也可以去那里面煅练,便是想去读书,州学的大门也是一直敞开着的。”

    众人都明白,这些人跟着萧签判去了,一来是作为一种质子一般的存在,二来也是萧签判培养这些本土人物成为自己势力的重要一步。这样的人选,自然不可能派普通的子侄去,只有让自己的嫡亲血脉去才会让萧签判放心,也才能表明自己的诚意,否则在接下来的黔州势力重新整合当中,自己绝对会被边缘化。

第二百三十章:自家的地盘

    萧诚进入独山,带来的当然不仅仅是本身的威风凛凛。这样的威慑,的确会让本地土著产生畏惧心理,但这样的畏惧,在现实面前,终究还是会被抵销。

    所以随着萧诚进来的,还有大量的资金以及粮食、各类物资。

    独山、三水、勋州、南平州从秋天开始一直延绵到冬天里的这一场战事,让本来就很穷的地方雪上加霜,老百姓们可穷了,连吃饭都成了问题。

    萧诚再不来,杨万富等人并不见得还能稳稳地控制住局势,就算他们手中现在握有绝对的武力也不成。

    因为老百姓是要吃饭的。

    一旦连肚了都填不饱了,别的话说得再多,也是白扯。

    萧诚来得正是时候。

    一车车的粮食进入,将正节节攀高的粮价一下子便就打落了下来。

    “让老百姓饿肚子是不成的。”萧诚看着屋子里的诸人,道:“今年四地战乱不休,老百姓们的生计都受到了极大的影响,所以回去之后,这济贫扶危之事,诸人都得抓紧,赈济的事情要放在心上,要是地方之上竟然有人因为饥饿而死,那我肯定是要查上一查,我拨来的粮食,都到哪里去了。这种事情,碰都不要碰,一碰,就绝对是要掉脑袋的。”

    众人凛然,连连点头称是。

    田易笑道:“诸位,萧签判筹措这些粮食可是大不易。商队送进来的粮食,当然是要赚钱的,人家冰天雪地的,肯将粮食运进来我们就谢天谢地了。州衙拨给你们的粮食,则是用来扶危济困的,我可是晓得以往这样的粮食,不少人都伸手的,这些人里头,恐怕也包括了在座的诸位。不过萧签判说了,既往不咎。如果今年这样的事情还发生了,田某身为黔州司理参军,可就要执法了。”

    众人心中微寒。

    以前黔州的司理参军在他们眼中算不得什么,想来他们的地盘之上执法,那就是一句笑话,就算是在他们的地盘上抓一个平头百姓,没有他们点头也不行。

    但此一时也彼一时啊!

    现下形式大变,这位司理参军还真有这个本事将诸人逮到黔州的大牢里去的。

    在这片区域里,本来就是谁的实力强,谁说话就有道理。

    而毫无疑问,现在最强悍的,自然就是眼前的这位萧签判。

    只看那杨万富、贾贵在他面前那恭顺的模样,白兴魏富等人便能判断出眼前这位的实力,杨贾二人是谁的人,这还用说吗?

    眼下,他们已经控制了这四地的武装力量,又得到了官府的大力支持,再有田氏杨氏站台,谁敢冒头,只怕立马就是性命不保。

    萧诚现在已经将这块地盘,当成了自家的自留地了。

    如果说以前在西北努力经营,是一切为了大哥的基业,为了萧家的将来的话,现在,他则想真正的从这里出发,来好好地发展一下自己的实力了。

    萧诚不缺钱,因为天香阁等诸多天字号产业的存在,萧诚在财力之上是相当雄厚的,但光有钱,显然是不成的。这些天字号产业发展到现在,背后其实就离不开权势的支撑。

    更何况,萧诚还真就是那种传统的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人物。

    当他有了这个实力的时候,他还就想来兼济一下天下。

    这个时候,有钱是不能兼济天下的,你必须得有权。

    将这里做为自己官场生涯的起点,一步一步地向上爬,这便是萧诚的初衷了。所有人都以为这里是一片荒蛮之地,将到这里为官视做苦差,也只有萧诚这种人甘之若怡。

    一块白纸好作画啊!

    萧诚根本就没有将这块土地之上的土著势力看在眼里,这些人,只能成为他向前的助力,想要成为阻碍的,都得给我躺下。

    四十几个羁縻州啊,疆域加起来近三十万平公里,这是多么诱人的一块肥肉啊!

    穷?

    这有什么可怕的。

    萧诚最擅长的就是挣钱。

    他最喜欢的就是将一个一穷二白的地方给建设得富裕起来。

    当然,在建设的时候,也得对这些地方进行有力地整合,让他们成为自己的助力,成为自己有力的拳头,自己让他们击打出去的时候,他们会毫不犹豫的挥出去。

    这也是萧诚喜欢这些羁縻州的原因所在。

    因为这里的人,对于皇宋没有别的地方的人那么高的忠诚度,你要是在河北、江浙等一些地方想搞这些事情,那只能是自己活得不耐烦了。

    那些已经被开发得很充分的地方,其实也是大宋统治力度最强大的地方。富裕,但很顽固。

    这些天来,萧诚分别与白兴、魏富魏勋父子、孙靖黄瑞黄安等人有了一些深入的交流。这些人,自然也都是一些不安分的。

    想想也是,在独山县一出问题的时候,白兴魏富这些人便跳了出来想分一杯羹,占一些便宜,他们又怎么是安分的人呢!他们一门心思的想要把自己做大做强呢!

    只不过他们运气不好,没等他们做大做强,自己就先成了别人的养分。

    但一个人的运气,有时候也真是一言难尽,所以便有了赛公失马,焉知非福的典故。白兴魏富这些人失去了对自己原本辖地的统治权,但却又换来了有可能的更大的富贵。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希望才是最大的动力。

    所以,他们对萧诚描绘的未来的场景,显得无比的期盼。

    “现在即便是把这四地联起来组建一个军州,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萧诚对着屋里诸人道:“只要一道折子上去,朝廷怕是巴不得。但同样的,如此一来,这里也就成了众人的瞩目中心了。军州虽然只是一个下州,但想要来这里渡渡金的人肯定也是不少的,别到时候我们费尽了周折,却是便宜了别人。”

    众人连连点头。

    “所以,我们在表面之上,还是维持以前的格局不变,但在内里,却是要统一调度,按着一个军州的规矩来了。”萧诚道:“杨万富总揽四地军政事务,贾贵副之,白兴、魏富、孙靖、黄安四人分镇四方。”

    被萧诚点到名的人立时都站了起来,躬身领命。

    “现在四地都很穷,都需要输血,所以在第一年之中,统一收支。一年之后,根据四地发展的情况再来分说下一步的计划,诸位,这是展现你们能力的时候,一年之内,我们给予四地的支持,会是一样的,但一年之后,四地肯定在发展之上会分出一个高下来的。发展的更好的,以后的前程也就自然会更远大。”萧诚的嘴角翘了起来。

    四个被点名分镇四方的人互相瞧了瞧,竞争之意霎那之间就被点燃。

    “军队,当然是要统一编练的。以前各家都养着军队,完全没有必要!”萧诚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坐下:“而且,也没有必要维持太多的常备军。一支三千人的常备军足以在这里横行霸道了。当然,我说的这三千人,是以我的标准建立起来的。万富,有问题吗?”

    杨万富躬身道:“签判,毫无问题。眼下我们堪称精锐,能与禁军比个高低的军队,大约有一千出头。只要兵甲备足,饷银不缺,一年之后,杨某人敢保证练出一支横扫本区域的三千强军。”

    “第一期的投入,自然是由州衙拿出来。”萧诚笑了起来,他现在手里还真是有钱。“不过一年之后,就得靠你们自己了。”

    屋里诸人脸上都不由有些难色,萧诚的强军标准,他们现在是已经知晓了,与萧诚的标准比起来,他们以前的军队,都只能算是叫花子。

    但这样一支装备的常备军,也是一只吞金兽,在座的各位,可都没有信心能养得起。

    “赚钱,不是什么难事嘛!”萧诚笑着道:“今天就给大家来说道说道这件事,大家手里现在有人,有地盘,有山头,有资源,也有了一笔启动资金,还有一支军队,还有什么事情做不成呢!”

    贾贵站了起来拱手道:“还请签判有以教我等。如果说只让大家吃饱肚子,贾某人自觉得不难,但要达到签判所要求的那样,贾某却只感困难重重啊!”

    萧诚点了点头:“一个地方想要稳定,最基本的事情是什么呢?”

    “当然是能吃饱。”贾贵毫不犹豫地道。

    “不错,也就是,一个地方稳定的基础,就是农业,无农不稳!”萧诚道:“种田,是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情,首先,我们便要种出粮食来养活这片地方的人。但这仅仅只是满足了最基本的需求,想要发展,我们就还得另想办法。所以我们就得要有人手,去做除了种田之外的事情。怎么腾出人手来呢?”

    萧诚看着诸人,诸人都呆若木鸡。

    “假设以前十个人种田,能养活我们屋子里这些人。”萧诚接着道:“如果我们有了更好的种子,更好的农具,有了足够的牲畜,结果一年下来,五个人种田便能养活我们屋子里的这些人了,那是不是我们就有了多余的五个人去做别的事情?比方说这五个人,可以去做生意,可以去做工匠,他们是不是就能赚出更多的钱来呢!”

    众人似有所悟。

    “你们治下的百姓都以成千上万计,如何合理地利用他们来创造更多的财富,这就要考验每一个的治理地方的能力了!如何让更少的人,去做更多的事情,这是一门学问。而多出来的人,则可以去做另外的事情。”萧诚笑着道。“没有一个人是多余的,我们只嫌人少,不嫌人多。”

    说句实话,在萧诚的眼中,眼下这片广大的区域里所生活的人口,真是少得可怜。四十几个羁縻州,加起来也不过百万人口,即便是再翻一倍,萧诚也觉得养得活。努力地生产粮食,努力地增加财富,努力地增加人口,这便是萧诚现在最想做的事情。

    想要说话的声音更大一些,这些便是他的本钱。

    不把这些羁縻州全都拧成一股绳,不将这些地方变得富裕起来,他凭什么在将来走向庙堂执掌天下呢?

    现在一个小小的黔州知州,在汴梁根本就没人知道其姓甚名谁,还没有思州田氏播州杨氏的家主名气大呢!

    不过,当他让这四十几个草头王都消失了,从而形成一个真正的庞大无匹的黔州的时候,汴梁那边儿又会如何看呢?

    真到了那个时候,李防便可以退休了,夔州路转运使的位置,就得换自己来坐一坐。

    而到了这个位置之后,可以做的事情就更多了。

    说不定,自己还可以望一望大理呢!不过大理终究亦是一国,一向又对大宋尊敬无比,想找到他们的错处可也不容易,只不过只要存了这个心,还怕找不到借口嘛!

    在独山的最后两天里,萧诚终于来到了独山铁矿。

    说起来,这一年来发生的所有事情,起因都是因为独山铁矿。

    杨万富贾贵等人初来独山,其实只不过是想拿下独山铁矿的经营权,可谁知道,最后阴差阳错之下,居然生出了偌大的事端,当然,最后的结果,也比萧诚预想的要好了不知多少倍。

    以韩冲为首的天工铁艺,已经进驻这里几个月的时间了。

    矿山的出产,也正在慢慢地恢复。山谷之中,一座座的高炉正在拔地而起,新的冶练方法将会提高独山铁厂的效率,而天工铁艺也将会在这里打造兵器,盔甲,而不再是弄好些小玩意儿了。

    “明年,天工铁艺的主要人员,都会搬来这里!”萧诚对韩冲道:“这件事情,你要早做规划。”

    “汴梁那边的?”韩冲有些疑惑。

    “汴梁那边不过是做些玩物罢了,留一些不重要的人在哪里就可以了!”萧诚道:“以后这里,才是我们天工铁艺的根基。韩冲,如果按照正常的进度的话,独山铁矿一年能出多少斤铁?”

    韩冲想了想,道:“二郎,现在独山铁矿挖矿的人手还是有限,以目前的能力来说,一年下来,最多有十万斤!”

    萧诚的眉头皱了起来,转头看向杨万富。

    杨万富心领神会:“签判放心,人会越来越多的。”

第二百三十一:骂名

    崔昂特意地放缓了队伍行进的速度,等到他抵达汴梁的时候,已经是天色渐暗,关闭城门的钟鼓之声,已经渐次响起了。

    去年出京之时,有多么的意气风发,今年回来的时候,便有多么的悲摧暗黑。一行数十人,两辆马车,几十个护卫,偃旗息鼓,悄没声儿地进了城门。

    他当然不敢大张旗鼓地回京。

    归义城一战,数千上四军儿郎战殁,这些人的家眷可都在汴梁城中,当初消息传回汴梁之时,这些人便已经闹了一场,据闻当时皇宫之外,哭声震天,跪了满地的老弱妇孺,宫中震怖,最后好不容易才安抚了下去。

    如今,他这个罪魁祸首回来了,如果让这些人知道了消息,只怕今日就进不了城门。

    战败之后,他这位前河北安抚使,被就地转任了谈判特使,在辽军大军兵临城下的逼迫之中,他签下的条约,堪称数十年来大宋最为屈辱的一份合约。

    他当然没有这个胆子签,只不过汴梁城中的这一位,已是下定了决心,宫中去人带去了口信,崔昂明知这会让他背负千载骂名,也只能将这个大黑锅背了下来。

    现在能够保全他的,也只有宫中的这位至尊了。

    蜷缩在马车之中的崔昂,整个人都瘦得有些脱相了。

    现在,他心中有的只是无尽的后悔。

    为什么要去河北啊!

    一场败伏,一份和约,让他几十年来累积的名声,烟消云散。而为了保全富贵,保住权位,他又不得不做下了更多的事情,从而让他沉入深渊之中再也无法爬起来了。

    崔昂很清楚,京中的同僚们,此时只怕人人都对他侧目了。

    当然,能被崔昂认作同僚的,也只能是两府的相公们了。

    两府相公,一向是不愿意侧身于皇室家事,储位之争的。他们的地位,天生决定了不管是谁上台,他们都会有荣华富贵傍身。

    可是自己这一次,为了不被敌人打倒,做下的事情,基本上就是向大王爷缴下投名状了。

    可不如此,又能怎么办呢?

    黯然去职,带罪离开汴梁,昔日的那些政敌,只怕立时就会扑上来把自己撕咬的浑身上下血肉模糊。

    皇帝是不会杀自己这样的重臣,但并不代表着别人不会下手,命不会丢,不代表着不会受尽屈辱,不会被剥夺所有的荣誉以及家财。

    自从签下了和约之后,崔昂可就没有睡上过一个好觉了,一闭上眼,他的脑子里,便是辽国使节乌鲁古那张狰狞而又得意的脸庞。

    是的,在签条约的时候,大宋又一次被侮辱了。

    大宋这边谈判的是知枢密院事崔昂,正儿八经的西府相公,对面不但漆水郡王、南京道总督耶律俊没有露面,连林平都没有露面,甚至于连耶律珍都没有出现。

    站在崔昂面前的是带着满身血腥气以及粗鲁气息的乌鲁古。

    一张事先已经拟好的条约被重重地拍在了崔昂的面前,爱签不签!

    而且看乌鲁古那副样子,就是一副你最好不签,老子好继续带兵攻打的模样。

    对于崔昂来说,这些武将的心事,基本上就是恨不得天下大乱才好呢!这样他们才有继续建功立业的机会。而辽人重要的大臣一个不露面,只怕也是存了继续开战的心思。

    听闻辽国皇位的继承人的竞争日趋激烈,这漆水郡王继续扩大战果为自己增加更多的筹码的心思,只怕也是有的。

    正是在这样多重的心理压力以及忧虑之下,崔昂最终签下了那份由辽人起草的和约。

    去岁拿下的所有土地全都没有了!

    归义城丢了。

    辽人过了拒马河。

    边境线向宋境推进了足足五十里,连边境重镇,天门寨都送给了辽人。

    荆王赵哲在河北呕心沥血建立起来的边境防线,一朝尽丧。

    现在,辽人不仅在战略之上,即便在战术之上也占尽了上风。想攻便攻,想守便守,下一个河北守臣,当会头疼欲裂了。

    轻轻地将厚厚的窗帘撩开了一道缝隙,汴梁城中,已是灯火通明,哪怕是到了夜间,哪怕这道城门是汴梁城中最小也最偏僻的一道城门,但城里的热闹仍然不是其它地方能比的。

    汴梁城,可是没有宵禁的。

    晚上,城中的热闹丝毫并不逊色于白天。

    终于回来了啊!

    崔昂眼睛有些酸涩。

    “狗贼!”外头突然传来了一声怒吼,然后一阵风声传来。

    护卫的怒吼之声随之响起,啪哒一声,有东西砸在了护卫的盾牌之上,这些来自金枪班的护卫个人的身手那自然是没话说的。

    “抓刺客!”护卫队长鲁雄的声音响了起来,然而也就只这么一声,他就突然变得哑巴了。

    一股臭气哪怕是隔着马车也传了进来。

    那个刚刚用盾牌挡住了砸过来东西的护卫更上瞪大了眼睛,那是几片树叶包着的一团狗屎。

    而鲁雄之所以突然停下了嘴巴,是因为他发现,刚刚走出了城门洞子的他们,面对的压根儿不是什么刺客,而是一双双喷着怒火的眼睛。

    密密麻麻的男女老幼从街道两边转了出来,更远处,还有人在向着这里汇集,他们的手里,都握着东西。

    “完了!”鲁雄的嘴里只说了这么一句,便立刻圈马回转,竖起了盾牌,把自己缩在了后面。当然,他还是一个合格的护卫,因为同时,他也把身边马车里的崔昂给护住了。

    下一刻,无数的东西便遮天蔽日地飞了过来,啪啪有声地落在了盾牌之上,马车之上,一股股难以言说的气味,在街道之上弥漫开来。

    臭鸡蛋,烂泥巴,各种粪便,甚至于死猫死狗。

    “国贼”的骂声响彻天地。

    “向前,向前!”鲁雄只是把头探出来了一下,一个臭鸡蛋便准确地砸在他的脸庞之上,恼羞成怒之下他几乎想要拔刀向前了。

    但热血也就只那么涌了一下便被他摁了下去。

    这里是汴梁,这里是天子脚下。

    任何的鲁莽举止,都会给他带来灭顶之灾。

    再者,他也清楚,这场灾难针对的并不是他鲁雄,而是现在他护卫在身后的这一位。

    可怜的马夫尽量地低着头,双手还要紧紧地控制着马缰,生怕马儿被惊着了失控,要是再来一个惊马践踏百姓,他也不用活了。

    片刻功夫,马夫也好,鲁雄这样的班直也好,身上已经尽数溅满了污物。一行人艰难无比的向前一步一步碍着。

    这当然是有人透露了崔昂回京的信息。

    一场围堵便在这里发生了。

    崔昂坐在马车里,脸如黑炭一般地难看。

    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些所谓的民意,因为这样的民意,来得快,去得也速,他们的注意力,很快就会被其他的事情给转移走。

    他在意的是,有人在他已经落到这个地步的时候,还想要整他。要不然,就不会有消息外泄,就不会到了这个时候,巡更铺的士卒以及京城巡逻的军伍还没有出现,任由自己在这里遭受羞辱。

    这一瞬间,他已经想清楚了很多事情。

    有人不希望自己还能留在京城,所以才上演了这么一出。

    事情闹成这样了,即便是皇帝想保全自己,也不大可能再让自己呆在枢密院了,只是不知道,他们要把自己弄去哪里呢?

    崔昂的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自己替皇帝背了这么大一口黑锅,竟然还换不来一份安稳吗?要不是皇帝的口谕,那一份和约,他是怎么也不敢下笔签的。

    外头的叫骂声连绵不绝,崔昂再一次将窗帘撩开了一道缝隙,看着外面的状况,他心里突然打了一个突儿。

    这要是有人想在这里刺杀他,可不正是绝佳的机会吗?

    自己的仇人,现在绝对有很多。

    一想到这里,崔昂顿时汗湿衣衫,脸色也惊恐起来,整个人缩到了屋角,顺手抽出了一边的佩刀。

    道路左侧,一间酒楼之上,几个身材魁梧的汉子立在窗前,为首一人,正是秦敏。他死死地盯着下面缓缓行进的马车,眼睛里的杀气怎么也按捺不住。

    左手虚握,右手作出拉动弓弦状,慢慢的,直至满月,嘴里发出崩的一声响!秦敏的嘴里吐出一口浊气。

    “大哥,崔昂就在第二辆马车之上,咱们要是出击,保管能斩了他的狗头!”一个汉子手搭在腰间的刀柄之上,杀气腾腾地道。

    “可惜,要是有几柄神臂弓,照样能取了那贼子性命!”另一人道。

    “胡说什么!”秦敏身边,高鹤瞪起眼睛,斥责道:“老将军被他们污为反贼,我们这么做,岂不是把老将军的罪名做实了吗?我们上京来,是为老将军伸冤来的。”

    “周师爷,就算伸冤了又怎么样,朝廷还会杀了这个狗头给老将军报仇吗?他可是西府相公!”一个汉子不服气地道。“还不如我们一刀两断,痛快淋漓。”

    “胡言乱语,你准备让少将军一辈子见不得人,只能改名换姓地活在黑暗之中吗?”高鹤恼怒地道:“如果真要这样,我们又怎么对得住老将军对我们这些人的恩遇?”

    屋里,顿时便没了声音,只余下了粗重的喘息之声。

    “而且,谁说将来就不能杀了这厮?”高鹤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着。

    “怎么杀他?他可是西府相公!”

    “这一次这厮可是与荆王结下了死仇!”高鹤冷笑道:“有朝一日,我们要是能扶着荆王登上大宝,得了皇位,荆王岂有不收拾此人之理?”

    一直没有作声的秦敏蓦然回过头来,看向高鹤:“周师爷,什么时候,我才能见到荆王殿下?”

    “少将军,还得等一等,现在京中局势仍然紧张,荆王府外,探子林立啊!我们不能再替荆王惹麻烦,再等上一等吧!”高鹤道。

    秦敏点了点头:“这个年节,你找个机会,看看能不能让我见见陶将军。”

    “这是个好主意!”高鹤笑道:“陶统制进京之后虽然升了官,但也被剥夺了兵权,那是相当的不得意。”

    “剥夺了兵权?”秦敏嘿嘿的笑了起来:“陶大勇的定武军,那是跟了他多少年的部队,多少次出生入死打下来的交情,又岂是轻飘飘的一纸命令便能将他们之间的关系分解开来的。想要断开陶大勇对定武军的控制,除非是将定武军的军官从上到下换个遍。没个几年的功夫,他们做得到吗?”

    “我来安排!”高鹤道:“先去探探这人的口气,再接触一下定武军下面的那些营将,据我所知,他们在京城过得可是很不如意。”

    “能如意吗?”秦敏冷笑道:“他们是边军,被这里的人视为土包子,又是二大王的嫡系部队,现在二大王倒霉了,他们要是过得好,那才怪呢!想想我们这些边军,抛头颅洒热血,吃得孬穿得差,为了皇宋前赴后继,最后却都落得这个下场,哈,不来一趟汴梁,真还不知道他们是这样看我们的。终有一天,让这些人晓得我们是谁!”

    “终有一天!”屋子里的几个人,都握紧了拳头。

    以秦敏为首,当初的边军悍将们,在历经了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之后,他们对于朝廷的忠诚,正在一次一次的跌落,如果不是还有一个赵哲让他们有些期待,这些人,只怕就要破罐子破摔了。

    被崔昂弄成了反贼然后杀掉的边境四军的残余分子,正在有心人的安排之下,一批接着一批的抵达了汴梁。

    眼下秦敏能够控制的这些人,数量已经超过了上千人。

    这些人,分布在汴梁的各处地方,各个行业。听起来人数是不少,可是在汴梁这样一个上百万人口的大城市,便如同水滴汇入到了大海之中,又怎么会引人注目呢?

    但这些人一旦集中到了一起,他们所能爆发出来的能量,必然是极为惊人的。

    别忘了,当初萧定只带了十名亲卫,就打得上四军百名精锐惨不忍睹。而秦敏这些边军,就算比不上萧定的亲军,但也差不了多少。像秦敏本人的身手,可不比萧定稍弱。都是在边地与辽人厮杀煅出来的好汉呢!

第二百三十二章:同是天涯沦落人

    陶大勇现在过得很不如意。

    官的确是升了,从统制连跃两级,现在已经是指挥使了,还得了云骑都尉的勋职。但尴尬的是,他没有得到任何的职事任命。

    按理说,他进京之后,应当是接手赵正的捧日军指挥一职,陶大勇也一直是这么以为的。虽然定武军是以步军为主,但在北地与辽军作战的人,对于骑兵作战是一点儿也不陌生。

    至少比一直在京城中养尊处优的那些人要强得多。

    陶大勇本来是踌躇满志的。

    以他的功勋,也的确可以在京城之中昂着头走。

    但让他失望的是,他不仅没有得到捧日军指挥使的这个比较关键的职位。而且在官家接见了他一次,勉励了他一番之后,也没有了下文。

    这就让他处境比较地艰难了。

    没有职司,光靠一个指挥使和云骑都尉的勋职的薪俸,一家子想要在汴梁生活,可就真的不容易了。

    虽然说起来他的薪俸以前勋职的薪俸很高,可汴梁的生活成本也远远地超出了陶大勇的预估。

    一家人现在住在一个租来的小院儿里。大小十几口子,勉强将人塞了进去,那里还谈得上宽敞呢!而就是这样一个小院子,一个月也要二十贯钱。

    当初租这个小院子的时候,只是准备过渡一下,因为只消接了捧日军指挥使这个位置之后,自然就有官府提供的相应的居所安置了。

    可哪里知道,这事儿居然就拖延下来了。

    不但捧日军指挥使的位子没有,连到底怎么安置他,也没了下文。

    更恼火的是,他还不能走。

    只能老老实实地呆在汴梁,等候下一步的安排。

    汴梁居,大不易。

    要不是以前当定武军统制的时候还有些积存,现在只怕就艰难了。

    现在每隔几天,陶大勇便要去铨叙官厅一趟,问一问自己的境况,但铨叙厅的人皆是一问三不知,只说是让他等着。

    这一等,便是几个月的时间,还是没有只言半语。

    陶大勇是真的急了。

    如果仅仅是他个人的事情,还好说一点儿,了不起那就不当这个官儿了,卸甲归田,带着家人离开汴梁回大名府去。当定武军统制这些年,他自然不是一无所得,在大名府附近还是置了田宅的。不说大富大贵,但总是能吃喝不愁。

    但他走不了。

    他的部下,现在亦是处境堪忧。

    最开始的时候,他们还是颇受欢迎的,不少人表示了对定武军的关切爱护,但随着时间一天天的过去,便像陶大勇本人的待遇一样,这种关切爱护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不信任感和防备之心。

    陶大勇知道,这是因为荆王失势的缘故。

    而他们,作为荆王的嫡系部下,也跟着倒霉了。

    最开始对定武军的安排,全部没有了着落。定武军的军官,原本是要去上四军各部升上一级之后任职的,定武军的士卒,也将会被安插到上四军中作为骨干力量存在。

    调边军入京,本来就是想要提高上四军的战斗力的。

    毕竟上一次,他们被萧定打得太惨了。

    可是现在,这一切都没有了影子。

    定武军没调到了一处极偏僻的军营之中暂时驻扎。陶大勇只消看看周边的驻军,便知道朝廷对于定武军的提防之心了。

    在定武军的周边,竟然有上四军的三个军营,将他们的驻地牢牢地包围了起来。

    难不成定武军还能造反不成吗?

    陶大勇只能苦笑。

    现在,他连定武军也回不去了,因为他已经卸任了定武军统制一职。

    定武军的日子越过越糟糕了,不但薪饷不能按时发放,连平常的生活所需物资,也渐渐的欠缺了起来。

    不时会有过去的部下跑来找陶大勇诉苦,但陶大勇现在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他去枢密院找过几次,发现定武军现在的困境,是某些有心人在故意刁难的结果,原因就是他们是荆王的部下。

    枢密院中相识的朋友,警告陶大勇现在不要多管闲事,他已经不是定武军的统制了,要是他伸手管了,于人于己都不是好事。

    可是陶大勇又怎么能做到视而不见呢?

    现在他很犯愁。

    他可是清楚,自己麾下这些百战余生的人,真实的性情有着多么的暴戾,一旦越过了他们忍耐的极限,他们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做得出来的。

    现在,他还在拼命地压制着这些旧部,因为他清楚,这些人不管做了什么事情,最后也一定会算在他的帐上。

    这几个月来,他已经往里悄悄地贴补了上千贯了。

    好在定武军终究还是有正军,上头虽然苛待,但总还不至于一毛不拔,现在陶大勇只希望上面快点任命一个新的定武军统制,只要新统制上任,他就可以甩手不管,再出了什么事,也就不是他的事情了。

    但朝廷也是毫无动静。

    已近年关,这个时候,京城里其它的军队,都已经领到了犒赏,都在准备过一个肥年了。今年因为河北大败的缘故,京城里的军队的赏赐反而格外的丰厚一些。

    但在河北曾经大胜辽军,并坚守归义城数月之久的定武军,居然没有拿到该有的犒赏。

    这就很过分了。

    那些掌管物资犒赏的官员们知不知道,真要惹毛了这些边地将士们,他们真敢趁着夜黑风高的时候,摸上门去将其杀得一个不剩?

    这样的话,陶大勇已经听过很多次了。

    每一次昔日的部下们找上门来诉苦的时候,这样的话便会从他们的嘴里冒出来。这些人并不懂得上层的纠葛,在他们看来,他们该得的,就是被这些掌管物资银钱的官儿们给贪墨了。

    每一次,陶大勇都要费上大力气来压制他们。

    这些官儿们根本就不是贪墨了这些钱,他们是得到了某些人的指示在为难他们定武军呢!

    陶大勇叹了一口的敢,要是某一天,他听到汴梁城里那里出了什么血案,说不定就是他的老部下们做出来的也说不定。

    “统制,有客来访!”一个老兵站在门边,对正坐在案边发呆的陶大勇道。

    “客?”陶大勇有些奇怪,要是自己的那些老部下来了,老兵根本就不会通报,会直接把人领到这里来,而除了自己的这些老部下,哪里还会有客来拜访自己?

    刚刚进京的时候,当然是有的。

    不过都是一些势利眼,这一段时间以来,自家当可用门可罗雀来形容。

    “谁?”

    “来客自称姓孙,名满。”老兵瞅着一脸迷糊的陶大勇,接着解释道:“统制,这人是在江湖上混的,很有名气,在汴梁城中大名鼎鼎,听说我们住的这一片,都归他管呢!”

    混黑道的!陶大勇脸上顿现厌恶之色,像他这样的人,对于这种人一向是深恶痛绝,当初驻扎边地的时候,像这样的角色敢在他面前出现,不一刀两断,那都是心情特别好才会有的。

    一看陶大勇的模样,老兵便晓得他的心思,赶紧道:“统制,这孙满,带了好多的礼物,光是鸡鸭鱼肉,都要几挑呢!再说这些人,能不得罪还是不要得罪,虽然不怕他们生事,但也怕他们恶心人啊,这里毕竟不是边地呢!”

    看着老兵的模样,陶大勇叹了一口气,心里也晓得老兵的心思,眼下家里的确是困难。早前为了周济老部下,已经将家底掏得空了,便是快要过年了,屋里也没有备下多少年货呢!

    想来便有些心酸,自己堂堂大将,手下染了敌人鲜血无数,可谓是杀人如麻,便是眼前这位老兵,又何尝不是功勋累累,眼下,他竟然被区区几挑鸡鸭鱼肉给晃花了眼。

    “让他进来吧!”陶大勇闭上了眼睛,挥了挥手,道。

    脚步声响起,陶大勇深深有吸了一口气,伸手揉了揉脸颊,站了起来。老兵说得也是,这些混道上的,既然自己现在没能力收拾他们,那就只能给他们一点儿面子,虽然不知什么缘故,他们竟然找上门来,但真想生事的话,自己却也丝毫不惧他们。自己家中即便是妇孺,可也是能提刀杀敌的。

    来人进了门,身材魁梧之极,站在陶大勇面前,腰板挺得笔直。

    陶大勇看着对面的这人,心里警兆骤生,眼前这人,哪里有半分那种混江湖的气息,反而满满的都是那种自己熟悉的铁血的军人气息。

    这孙满是什么来路?

    “秦敏见过统制!”来人叉手为礼,一揖下去,顺手却也解开了蒙面的布巾。

    如遭雷击,瞬息之间,陶大勇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成了一个木雕泥塑。

    看着那人揭开了蒙面的布巾,露出了一张熟悉的面庞。

    陶大勇跟秦宽都是边军将领,都是统带一军的统制,彼此之间曾经在荆王麾下多次联合作战,秦敏作为秦宽的儿子,又是麾下的第一悍将,陶大勇当然是印象深刻。

    不是说他死在拒马河畔白沟驿一战吗?

    “你,你怎么到了汴梁?”好半晌,陶大勇才回过神来,人既然站在自己面前,所谓的死在拒马河,自然就是无稽之谈了。

    秦宽战败,又被崔昂当成了替罪羊,还找出了他们与荆王勾结的无数证据,这也是导致荆王现在被软禁府中的重要原因之一。

    在这样的状况之下,秦敏即便还活着,不应该逃亡山野吗?怎么会出现在汴梁呢?这里对于他而言,可是实实在在的龙潭虎穴。

    “不来汴梁,如何替家父伸冤复仇!”秦敏咬着牙,道。

    陶大勇看着对方坚毅的模样,叹了一口气,“坐吧,坐下说,这位是?”

    能跟着秦敏一起过来,自然是秦敏信得过的人。

    “在下高鹤。”高鹤上前一步,躬身为礼。

    “我想起来了。”陶大勇的脑海里浮现出了这个人以往的模样:“你是跟在秦兄弟身边的那位幕僚。”

    “陶统制好记性。”高鹤躬身道。

    “你们现在在汴梁怎么过活?”看着面前的两人,都是面色红润,穿着也是光鲜亮丽,一点儿也不像是受苦的样子,看起来倒是比自己这个指挥使还要过得风光。

    “不瞒统制,秦敏现在化名贺胜,倒正是在汴梁黑道人物孙满的手下做事,高先生也是如此。”秦敏笑道:“这东城孙家现在正跟西城曹家打生打死,我们替孙满连战连胜,他倒也大方得很。”

    陶大勇不由一晒,昔日的战场侥将,竟然替流氓头子去当打手了。

    “你们来汴梁的人不少?”陶大勇问道。

    “是,一齐有好几十个呢!”高鹤在一边道:“正是有这股力量,我们才在那孙满手下得到了一个重要的位置,也正是因为这个人的掩护,我们才能在汴梁城中生存了下来。”

    “汴梁居,大不易啊!”想到自己如今的窘境,陶大勇不由心有戚戚:“秦敏啊,我要是不来汴梁,该有多好啊!你爹他们几个……哎!”

    陶大勇垂下头,当初威名赫赫,能与辽人争雄沙场的强悍边军,如今还剩下几只呢?比起秦宽他们来说,自己或者还是幸运的吧。

    “我们也是前几天碰到了统制麾下的军兵,打听之下才知道统制住在这里,所以前来拜望!”秦敏道。

    “你不会让他们看到了你吧?”陶大勇微微变色。

    “我自然知道不能露了身份,所以是另派人去打听的!”秦敏笑了笑道:“统制尽管放心。”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看着秦敏,陶大勇当然明白,对方当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只是现在我的处境,你们大概也能知晓一二,能帮你们做的,也是有限。”

    “我想见见荆王殿下!”秦敏道:“只是我进不去王府。”

    “我现在,只怕也不方便过去!”陶大勇摇头道。“我不能再牵累荆王殿下了。”

    高鹤笑道:“统制,现在还有什么可避忌的呢?您现在都这般模样了,病急乱投医,去求见荆王殿下,也是说得过去的。”

    “荆王殿下现在也帮不了你啊!你可知道,现在朝中就是拿着荆王殿下与你父亲几人的通信说事呢!”

    “那些信,有些是真的,有些则是栽赃陷害。”

    “怕就怕在十之**都是真的,但要命的就是那一份掺进去假的啊!”陶大勇道:“还是不要再让荆王殿下作难了。”

    “我就想见见荆王殿下,问他一声,我父亲还有郑裕他们,都为了殿下殒命了,如果殿下亲口说一声他认输了,我屁都不放一个,转身就走,从此相忘于天涯,但凡殿下还想再战斗一番,那秦敏便是舍了命也会帮他。”秦敏斩钉截铁地道:“还请统制相助。”

第二百三十三章:人事

    屋子里地龙烧得极热,暖意融融,但屋里坐着的人,却大都是心头冰凉。

    最上首,首辅罗素两眼冒火,双拳紧握,半步不让地盯着官家赵琐,与他以往的状态完全是两个模样,他在与官家相争,而且半步不让。

    他的首辅生涯,正在进入倒计时。

    而且,将会以一个不光彩不体面的方式退休。

    对于这样一个局面,他自然是不乐意的,但不管他心里是怎么想的,结局却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对于他来说,这一次的两府议事,很有可能有是最后一次了,他已经连上了两道辞呈,按照以往的规矩,自己再上一次辞呈,官家也就会批准了。

    然后,他罗介山的政治生涯,便将从此终结,以他的年纪,想要东山再起,基本上是不可能了。

    今年一年,对于官家而言,可以说是前喜后悲。

    上半年,西北捷报频传,反意昭昭的李续,被一举击败,虽然此人还在四处流窜,但在西北行军总管萧定的围追堵截之下,实力一日不如一日,被彻底消灭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了。

    这让赵琐很是得意洋洋。因为不管是陕西路安抚使马兴,还是西北行军总管萧定,都是他亲手提拔的,这二人在西北配合默契,一举建功,让赵琐觉得自己不管是文成还是武功,正在无限地向着开国祖宗靠近。三路伐辽的方略,最大的一个障碍已经去除。

    可到了下半年,却是风云突变。

    顶替荆王前往河北任安抚使的崔昂大败亏输,损兵折将失土,辽人大军长趋直入,差一点点就兵临大名府,这是皇宋这数十年来最大的一次失败。

    相对于河北的失败,在陕西的胜利就显得不值一提了。

    因为对于皇宋而言,辽人,向来都是第一大对手。

    最终,大宋以一种极不体面的方式,结束了这场战事。

    割地百里,岁币翻番。

    这的确会让今年在以后的史书之上被浓墨重彩地留下一笔。

    谁来为此负责?

    自然便是首辅罗素。

    不管他愿不愿意,他都得为此承担责任。

    本来,今年出了这样的大事,作为首辅,顶缸是必然的事情,总不能让官家出来说,这是我的错,大家都怪我吧!

    但问题是,这件事情的直接责任者,崔昂,这个在罗素心目之中应当受到严重处罚的家伙,居然屁事没有,官家,竟然想包庇他过关,还想让他回到中枢。

    这就过分了!

    罗素现在恨这个家伙入骨。

    不仅仅是因为自己受了牵累,成了近几十年来最无能的一位皇宋首辅,也因为北地边境情形大坏,百姓遭殃,而这样的情形,没有多年的经营,是很难扳回这种劣势的。

    官家为什么想要包庇他,大家其实都心知肚明。

    崔昂这个家伙为了保全自己,逶过他人,在北地弄出了一件大案子。更为关键的是,这件案子牵连到了荆王赵哲。

    官家对于这个儿子的本来就极是忌惮,如果前方胜了,一切都还好说,偏生现在大败亏输。

    胜了,大家自然会对官家顶礼膜拜,就像刚刚崔昂去河北上任便一举攻过拒马河,杀得辽军节节败退时候的那样。

    但现在看起来,这不过是一场假象,是辽人的一次有准备的诱敌深入。这一回,辽人的斥候,可是已经到了大名府了。要是大名府一破,辽军便可以长趋直入,杀奔汴梁了。

    你说百姓怕不怕?慌不慌?

    于是乎,不管是河北,还是京城,大家都开始想念荆王赵哲了。

    让赵哲重新去河北领军抵御辽人的呼声,不禁在民间一浪高过一浪,便是朝中,亦有官员们一个接着一个的上书了。

    可是官家,怎么敢还让赵哲去河北领兵?

    父子两人的裂痕,已经是愈来愈深了。

    留崔昂在京城,官家的心思很明显,就是要将这个儿子的罪名坐实嘛!

    罗素不同意。

    有了他领头,两府的几位相公们,自然一个个的都梗着脖子要求严惩崔昂。

    赵琐心里头的火是一阵阵的往上翻。

    这河北一败,这些臣子们一个个的便蹬鼻子上脸了,好像自己做错了多么大一件事情一般,河北之败,是自己的问题吗?难道不是因为那几个军将贻误军机最终才一败涂地的吗?而这几个军将,哪一个不是荆王的心腹。

    到底是贻误军机还是有意为之,谁又能说得准呢?

    赵琐冷笑着。

    老二被自己摁着了,只怕是朝思暮想都要再出汴梁,好来一个天高任鸟飞吧!

    怎么可能还让你出去!

    这些个相公们,一个个的义正辞严,当真以为自己不知道他们想要的是什么吗?

    罗老匹夫这一次要下台,心中自然有千般委屈,但作为首辅,这事你不负责谁负责?之所以现在一副头铁的模样,只不过是想要与自己讨价还价,为他的儿子谋一个好前程罢了。

    罗颂呢,自觉罗老匹夫一去,就该他任首辅了,他想要与前事划清界限,自然便要严惩败军之将,这是要立威呢!

    陈规与崔昂本就有矛盾,两人在西府之时一向不对路,这一次逮着了机会,岂有不将崔昂往死里踩的道理。

    李光呢,当然不愿意崔昂回来,这样一来,他在西府又要排第三了。要是新进一个,他自然而然就排第二了。

    两府之中,竟然找不到一个能支持自己的大臣,这让赵琐觉得很失败,更让他感受到了一种危机。让崔昂回来的心思,也就更强烈了。

    崔昂这一次是几乎把所有的人都得罪光了,可愈是这样的人,就愈合自己的心意啊!他除了依靠自己还能依靠谁呢?没有自己的力挺,转眼之间他就会被其它人撕扯得粉碎。

    看着诸人,赵琐缓缓地道:“秦宽等人之罪,一直是崔昂在处理,此事牵涉颇大,更让人愤怒的是,一众证人在半路之上竟然被截杀,贼子胆大妄为至此,视律法如无物,如不一追到底,朝廷尊严何在?”

    “官家,臣以为,此事不宜公开追索,那些书信,臣也看了,说明不了什么问题。至于人证被杀,更是一笔糊涂帐,到现在不也没有一个准确的说法吗?”罗颂摇头道:“官家,这一次大败之际,我们更需安定人心,而不是让大家都人心惶惶啊!”

    “正是要安定人心,才必须要将此事追查到底!”赵琐冷冷地看着诸人道:“崔昂这一次的确没有把事情办好,两府他不用呆了,转任御史中丞吧,让他负责这件案子的审理,由他而起,便由他来终结。现任御史中丞兰四新,晋东府参知政事,你们以为如何?”

    “兰四新任御史中丞不到一年,资历稍浅,又无殊勋,骤然宣麻拜相,只怕难以服众!”罗颂连连摇头。

    “御史中丞之职,本就是督导众官,惩治不法,崔昂一带罪之人,焉能出任此职!”陈规亦是连声附和。

    他们二人,都不愿意这件事情再闹大了。罗素是马上要去职的人,当真有些无所谓,他们两个可就不一样了,让崔昂去御史台,只怕就会弄出一件弥天大案来,现在这家伙红了眼睛,连皇子都牵扯了,还有谁他不敢撕咬?一兴大狱,天下不稳,不管是东府还是西府,都不愿意面临这样的局面。

    连遭反对之下,赵琐勃然大怒,站起身来,竟然是拂袖而去。

    屋子里一众人等都面面相觑,这样的状况,似乎以前没有碰到过。众人都看向了罗素,不管怎么说,眼下还是以此人为首嘛!

    “走吧走吧!”罗素站了起来,“过两天陛下气消了,再来商讨此事,这件事,也不着急嘛!”

    “罗相,再过上两天,可就要封印了。”罗颂提醒道。

    罗素嘿嘿一笑:“封印放假过年嘛,正好,十好几天呢!让大家都有一个缓冲的时间,好好地想想这个问题嘛。”

    一行人刚刚走到宫门口,身后却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回过头来,便见到官家身边的贴身宦官曹权正小跑着追了过来。

    “首辅,首辅!官家请您回去,有事相商!”跑到一众人跟前,曹权低声道。看着一众人等一个个都有些脸色不善,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说起来他在宫中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但他更知道这些相公们的脾气,真惹恼了他们,指不定就会对自己饱以老拳。

    陈规看了罗素一眼,嘿嘿一笑,袍袖一拂,扬长而去。

    罗颂却只是抱了抱拳:“罗相,我等便先去了。”

    李光却是招呼也没有打,竟是扬长而去。

    官家这自然是打着各个击破的打算了。而眼下,最容易被攻破的,便是首辅罗素了。

    出了宫门,李光跟两人招呼一声,上了马车径自走了。

    罗颂正欲登上自家马车,身后却传来了陈规的声音。

    “逢辰,一起去喝一杯?”

    罗颂愕然回头看向陈规,到了他们这个地位,最忌讳的其是便是私下里这样的密会了。

    看着罗颂左右打量,陈规笑着道:“左三街那边有一家烤鸭馆子,正儿八经的用果木烤的。”

    罗颂不由笑了起来。

    左三街那边,可是官员们最爱光顾的地方,陈规选在哪里,自然也是示之于众人,两人光明正大的意思。

    左三街这家烤鸭店的店面不大,但生意的确是极好,两位相公来的时候,屋子里已是差不多坐满了人。

    不过这两位要进来吃烤鸭,其他的人,便只能离开了。

    转眼之间,屋子里的人,便被护卫们清理得一干二净,便是烤鸭的厨屋里,也站上了几个卫士。

    “罗介山顶不住的。”陈规道:“你应当比我更了解他,他只是在利用这最后的机会,想与官家再做一笔交易而已。罗焕今年出京,多少是受了他的连累。不趁着这个机会为罗二再谋点福利,以后,只怕就没有这个机会了。”

    “罗介山这两年,当真是昏聩了。”罗颂摇了摇头:“一世辛苦赚来的名声啊,这样下去,连最后一点坚持也守不住了。”

    “可他毕竟是首辅啊,只要他还在位一天,他就是首辅!”陈规道:“逢辰,看起来官家要留崔昂在京的意思,是极为坚决的。”

    罗颂怒道:“崔昂在京,而且在御史中丞这样的位子上,必然是要兴大狱的。官家明明知道这一点,却仍然要留他在京,只不过是想将荆王彻底给摁住而已。景升,如果你我不能阻止此事的话,有多少人要遭殃?”

    陈规嘿嘿一笑:“逢辰,你这是在萧禹担心吧?”

    “岂止是萧禹?”罗颂叹了一口气。

    陈规看着罗颂,突然道:“逢辰,罗介山一走,你摁得住崔怀远吗?先跟你说啊,以前我虽然是枢密院事,是他的上司,但可也摁不住这个人。”

    罗颂眼神微凝,“景升,你什么意思,就明说!”

    “逢辰,你也摁不住他。特别是现在,这个人已经疯狂了。官家又要借他的手来振压荆王,以你我之能,只怕掌控不了局势。”陈规压低了声音:“所以,我劝你,这首辅之位,你便退上一退,不要争了。”

    罗颂顿时便垂下了眼睑,为了这个位子,他熬了这许多年了,岂会因为陈规这么一句话就放弃?

    “逢辰,眼下这个位子,不好坐啊!”陈规继续劝道:“当真让崔怀远兴起了大狱,到时候弄得不可收拾了,谁来为此负责?”

    罗颂眼皮一跳,抬起头看向了陈规。

    “就像罗介山这一次不得不去职,当真是因为他有什么大问题吗?”陈规道:“不是的,是因为需要有人来为今年的惨败而负责啊。能向天下人交待的,除了当朝首辅,还能有谁呢?恕我直言,你此时上位,一个不好,说不定就会是国朝当政时间最短的首辅了。”

    罗颂学地吸了一口气:“你准备荐谁?”

    “夏诫夏治言!”陈规笑了起来。

    “夏治言回朝,河北如今如此惨淡,谁去拾掇这个乱摊子?”

    “陕西路安抚使马兴。”

第二百三十四:家有儿女

    夏诫夏治言这个人,是极为强势的一个家伙。此人在东府的时候,经常性地怼得官家下不了台,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得罪了当年同样年轻气盛的官家。心胸算不得广阔的官家赵琐终于寻到了夏诫的一个错处,把他远远地打发了出去任大名知府。

    作为与夏诫共过事的陈规等人,如果不是情非得已,他们当真是不愿意把这个人重新弄回朝堂的,因为强势的夏诫一旦回到朝堂,一旦重掌大权,他们这些人的日子,绝对是不会好过的。

    相对来说,罗素就是一个很弱势的首辅了。

    不过现在,陈规他们没得选择了。

    他也好,罗颂也好,对上没有这个底气硬扛官家,对下又无法压制住如今一心想弄个大案子还保住自己地位的崔昂,但他们又不想朝廷因此而陷入乱局,唯一的办法,也就只有请夏诫夏治言回来了。

    这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陈规与罗颂在这件事情之上达成了协议,这二人,虽然也有着各自的私心,但仍然算得上一个为大局着想的官员,也愿意为了大局而牺牲自己的某些利益。

    所以这二人,仍然还是要算是好官。

    其实在朝堂之上,像他们二人这样的官员,仍然是占着大多数的。而像崔昂那样的官,说不上绝无仅有,但也廖廖无几。一旦出现,便会遭到其他人有志一同的打压,并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但这一次,陈规与罗颂二人还真没有什么底儿了。太多的事情纠缠在一起,弄成了如今这个纷繁复杂的局面,关键是官家掺乎其中,让他们可以回旋的余地大大除低。

    对于官家对于荆王的打压,陈罗二人是哧之以鼻的,当真是无法想象官家的这种危机感是从何而来的。

    他们从来不认为荆王会有谋逆的这个心思。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现在上头的这位官家权力欲太过于浓厚,忍不得一点点的分权,所以强势归来的荆王在手底下聚集了一大帮官员,在很多政策上面与官家意见相左之后,官家便觉得无法忍受了。

    年关一天天的临近,汴梁城中过年的气息,也是一天比一天浓厚了起来。北方的惨败虽然在汴梁引起了震动,但也仅仅是一场震动罢了。在边关失去亲人的汴梁人,也不过数千人而已,而整个汴梁,人口可是多达上百万。

    虽然打了败仗,但对于汴梁人的日子,倒也没有多大的影响。

    当初在辽人逼近大名府的时候,汴梁的粮价曾快速上涨,但很快就被朝廷压了下来,财相萧禹用好几颗头颅震慑了一些企图趁此机会发财的家伙。现在的这位财相,可是有着军人背景的,从来都不惮于杀人立威。

    一应物价回归到了正常,腊八的时候,朝廷还为整个汴梁城中七十岁以上的老者,每人发放了五百文钱,一斤酒,十斤粮,一斤肉。

    再回想起今年冬天的时候,朝廷可是为汴梁每家每户都发了三百文的取暖钱的。别看每家只有三百文,但只要想想汴梁城庞大的人口,便知道这绝对是一笔巨款。

    而这笔钱,已经有差不多五年没有发放了。

    今年重新发放,自然是因为朝廷又有钱了。这还是在北方打了大败仗的前提之下,听说本来是要发五百文的,只不过因为吃了败仗,才缩减到了三百文。

    财相萧禹的名声现在在汴梁城中好得不得了。

    与崔昂那臭得不能再臭的名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罗颂也好,陈规也好,都不愿意这场大狱兴起从而波及到萧禹这位财相。在他们看来,一旦大狱兴起,萧禹这位荆王的铁杆追随者必然会被连累。

    但朝廷当真需要这位能力极强的财相。

    萧禹主掌三司使,不但管理有方,而且生财有道,他上任之后,朝廷多年以来的捉襟见肘,顿时为之一松。

    说句老实话,像罗颂这样的东府相公,每年为了财计而挠头的时候不知有多少次,而陈规,为了要不到钱而多少次跟东府、跟三司使闹得面红耳赤。

    而今年,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所以,不管从私从公,他们都想保住萧禹。

    封印关衙放假,汴梁城中,除了少数的部门还在正常上班之外,其它的官员们,都已经是去享受这难得的假期了。

    但汴梁城中的那些大人物们,这个假期注定是不得清闲的。一场场的交易,一次次的交换正在不停地上演,这十几天的时间,是双方难得的缓冲期,也避免了双方矛盾的激化,很多事情,可以在好好地商量一下再拿上台面来解决。

    作为大宋朝廷的财相,萧禹自然也很忙,对于他现在的处境,他也是心知肚明。官家对他是不满意的,不管他这个财相当得有多么的称职都不会让官家开心。

    但作为朝廷重臣,他对此也并不太在乎。

    不开心又能咋地?你现在还离得开我吗?把自己这个官当成不可或缺的,当成一旦没了自个儿便会影响到天下大局的时候,便是官家,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是他的那个小儿子告诉他的。

    现在,萧禹觉得自己正在一步一步地走上这条道路。

    正在汴梁发生的这场政治大交易,他自然也是心中有数而且亦是参与者。

    夏诫回来当首辅,萧禹倒也觉得可以接受。自家大郎与夏治言也有些香火情,大家也是能说上话的。

    关键是夏诫强势,不但对下属强势,对官家也强势,萧禹觉得现在官家有些不像话了,特别是无缘无故地整治荆王这样的国之股肱,让人愤怒之极。这种自断臂膀,自毁长城的作法,自古以来,昏君倒是经常做的。

    萧禹回来的时候,大门口正熙熙攘攘一片忙碌。两个儿子送回来的过年物资居然不约而同地在今天抵达了府门口,十几辆马车聚集,顿时便吸引了无数人的眼光。

    萧定如今官居西北行军总管,虽说仍然在陕西路安抚使麾下,但就地位而言,已几可以与马兴分庭抗礼了,只要回朝,便妥妥地一个太尉之职。次子萧诚今年不过十八岁,也已经是一州签判,不过这小子,就远远不如老大那么令人放心了。

    韩大娘子满脸红光地站在院子里指挥着众人将车上的东西卸下来分门别类的入库,儿子出息,她这个当娘的自然与有荣焉。

    与夫人打了一个招呼,萧禹便径自回到了书房之中坐定,案桌之上,两份书信端端正正地摆着,一份是萧定写来的,一份是萧诚写来的。

    想了想,萧禹还是先打开了萧诚的信。

    信倒是很长,不过尽是些家长里短,儿女情长,只是在信的最后轻描淡写地带了一句,说他已经在黔州站稳了脚跟,上上下下对其都很膺服,让他与韩大娘子尽管放心。

    萧禹苦笑一声,咋个放心?这个二郎,以为他在黔州做的事情,他这个当爹的,当真一无所知吗?伸手入袖,摸出来一份夔州路转运使李防的信。

    他与李防并没有太多的交情,收到这位的信件的时候还大吃了一惊,可看完之后,才知道李防写这封信的由来。自己的儿子竟然在黔州做下了这样大的事情,连一州知州都被他放翻成了一个摆设,如今黔州已经由他这个通判说了算呢。

    李防来信的意思很明确了,这事儿他可以不管。反正黔州如今也平静得很,偶有羁縻州互相仇杀,在汴梁看来都是些放不上桌面的小事情。但萧诚做的这些事,也是可大可小,就看他这个转运使追不追穷了,说到底,还不是要由他这个老财相的老子来替儿子擦屁股?明年的财计大略看来需要调整调整,稍稍的往夔州路那里偏一点点,但又要做到不引人注目,不然就是给人话柄了。

    真是头疼啊!

    老大现在也不消停啊!看完了萧定的信,萧禹也是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对他这个老子,萧定倒是啥话都说,这信件也是他的亲信送回来的,也不虞有人偷看。

    李续到现在也没有抓着,还在到处流窜。而萧定呢,就满世界地追着这家伙跑。

    在西北,李续现在就是一个灾祸的象征,他跑到那里,那里便跟着遭殃,因为在他的身后,萧大胡子必然会紧追而至。

    说萧定养寇自重,倒也不过份。至少萧禹清楚,如果萧定真想抓住李续,早就逮住他了。但萧定就是不下手。李续一日不灭,萧定就一日不会丢下兵权。

    再者,萧定也是在利用李续平灭西北那边的那些不服王化的部族,其兵锋已经向西域伸了过去。这一段时间,萧定正在讨伐青塘木占,因为这位土蕃贵族收留了李续。

    说来也是好笑,木占当然不想沾上这样的大麻烦,但问题是,他想把李续送给萧定,萧定还不要,反正就盯着他打。

    在信中,萧定说他是想将整个青塘全都纳入大宋的版图。

    不管从政治上还是从军事上,萧定的举动,其实都是符合大宋的利益的,但萧禹却知道,萧定现在已经让朝廷有些忌惮了。除了上述的那些事情让一些有心人浮想连翩以外,横山党项只奉萧定号令,才是最让人垢病的所在。

    要知道当初李续千方百计想要将横山党项纳入麾下都没有成功。要是李续做到了这一点,他早就挥兵出横山打进陕西了。

    李续没做到的事情,萧定做到了。

    换句话说,如果萧定某一天想要造反,是不是就轻而易举了呢?

    已经有人在提议召萧定回朝了。

    只不过就是因为李续还活着,西北战事一直在绵延,便是李度,也还占着罗兀城,召萧定还朝的事情,才被搁置了下来。

    揉揉脸庞,萧禹叹了一口气,没有一个儿是省心的。而且,现在也没有一个肯听他这个老子的话了,一个个的都有主意得很。

    也就自家小女儿还算贴心,又聪明又听话,能让二个老人得到不少的安慰。

    将萧定的信放在炭盆里烧成了灰烬,刚刚直起身子的萧禹,便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之声,许勿言这个老货,以与他年龄极不相称的速度从外头窜了进来。

    “你不是在外头协助夫人拾掇那些货物吗?”萧禹心中浮起一股不祥的感觉来。

    许勿言苦笑:“学士,辽国那位漆水郡王又差人送来了大笔的礼物,指明道姓是送给三娘子的。”

    萧禹勃然大怒:“打,打出去!”

    许勿言为难地道:“学士,以往,打也就打了,但这一次来的是辽国的正使耶律珍,带着几十个武士呢,咱们府里的人手,占不着便宜,而且现在人家气焰正嚣张,且巴不得把事情闹大呢!我看那耶律珍的模样,恨不得马上跟我们打上一架才好。”

    萧禹一屁股跌坐了下去:“耶律珍?”

    耶律珍是耶律俊的心腹干将,这一次辽军大举入寇,其中一支的主帅,就是耶律珍,想不到此人还作为辽国的正使到了汴梁,这是活生生地来打大宋朝廷的脸啊!

    “学士,您还是亲自去迎一迎吧!”许勿言面有难色地道:“朝廷的馆伴使也在一边呢!”

    “馆伴使是那一个?”

    “崔昂崔学士!”

    刚刚站起来的萧禹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耶律俊你个王八蛋!”一向自诩为文人,而且行事作派都在向文人无限靠近的萧府主人萧禹,终于是忍不住在府中破口大骂起来,哪里还有半点的潇洒从容?

    大辽正使耶律珍笑握着马鞭,笑吟吟地靠在身后高大的战马身上,在他身前,数十名北辽武士手握刀柄,虎视眈眈。

    他们是来送礼的,漆水郡王耶律俊专门为萧府三娘子送来的过年礼物。

    他们也是来准备打架的,当初林平来送礼可是被一顿大棍子给打了出来。

    不过今天不同往昔,耶律珍准备大干一场,把声势造得更浓重一点。

    萧府的人,可不见得打得赢自己这伙人,即便打得赢,只怕他们也束手束脚。谁让他们在战场之上打输了呢?

    自己真要被萧禹揍得鼻青脸肿了,回头定要在大宋官家面前多讨一点儿岁币回去。

    而且,他也是真想见见那位萧三娘子,怎么就让郡王念念不忘了。

    虽然这是离间之计,但郡王却是做得正大光明,而且耶律珍是当真感受到了郡王对这个女子的喜好。

第二百三十五章:潜伏

    驿馆之中,耶律珍与林平两人笑得前仰后合。

    “这么说来,萧禹那老儿这一次对你是礼敬有加哦?”林平抹去了笑出来的眼泪,道:“见着那位萧三娘子了?人品才能如何?”

    耶律珍一摊手,道:“也就是被萧老儿叫出来见了一面,道了一声谢。她一声世叔一叫,我还能无礼地上下打量吗?最后还送出了一枚玉佩作为见面礼。”

    林平又大笑起来:“是你一直挂在腰间的那面玉佩,我记得你最宝贝它了,这一次怎么舍得?”

    “没有想到萧禹这一次居然大方地收了礼,还把萧三娘子叫出来道谢。”耶律珍道:“一声叔叔一叫,我就成了长辈,能不给见面礼?先前又没有准备,总不能让那萧老儿嘲笑,浑身上下,也就那玩意儿还能拿出手。萧三娘子才学如何不得而知,但长得倒也端庄秀气。”

    “能与郡王、我阿父辩论一番的人物,才学自然是不差的。”林平道:“才貌双全,也难怪郡王念念不忘。”

    “我倒是对那萧禹颇感兴趣!”耶律珍道:“此人能屈能伸,在那样的情况之下,迅速地作出那样的决定,可真是不简单呢!我其实是盼着打上一架的。而且也准备好了挨他几杠子,然后去找他们的皇帝敲竹杠的。”

    “能成为大宋财相,此人自然是有真材实料的。”林平道:“萧家,用我们的话来说,可能是受到了天神的宠爱吧,一大家子,一个个都了不得啊!今年宋人在北疆大败,但国内总体来说还算平稳,这萧禹的功劳可不小。宋人的财政收入在今年这样的状况之下,居然还略有增长。”

    “宋人的确太富了!”耶律珍也皱起了眉头。

    “将军所言极是!”林平道:“这一次我在汴梁呆得时间够长,才算是切身体会到宋人有多么的富裕。一直我很疑惑以我大辽的勇武,为什么几百年来一直与宋人僵持不下,而现在我算是明白了。其中最大的差距,就是财力之上的差距啊。他们有钱,可以制造更好的更多的盔甲,更锋利的武器,更好的工具等等,公欲利其行,必先利其器。宋人在这方面,真是做到了极致。”

    耶律珍心有戚戚。

    “宋人的神臂弓、克敌弓就不说了,一向是我们的大敌,我们仿制的,不值一提。他们打制的兵器,比我们的要更加锋利,如果不是我们的武士更加勇武,我们大辽,早就不是他们的对手了。”

    “所以像萧禹这样的人,我们必须要将他搞倒才行啊!”林平道:“让这个人再当上几年的财相,宋人朝廷每年的收入,还会迅速地增加。多出来的这些钱,宋人会拿来干什么,想来就明白,肯定是用来打造军械,制造兵甲,扩充部队,然后与我们相争嘛!有了钱,干什么不行呢?”

    “林兄所见极是。这一次我大辽勇士只差一步就打到了大名府之下,但最终却答应了宋人的和议之请,你可知是为了什么?”

    “我怎么会不知道!”林平叹了一口气:“无非就是钱粮不济了!”

    “正是,宋辽边境之上的官和百姓,都贼精贼精的,一旦不敌,撤退之余,基本上都将他们的财物付之一矩,我们大军所到之处,所得甚为有限。说起来,这些策略,还是那个荆王在河北之时搞出来的吧?弄得我们最后粮草跟不上,就食于敌也不行,最后那十余天,要是宋人弄出一支精锐之师来对我们进行反击,我们真要吃不了兜着走了。说实话,最后那几天,每天我都感到凉嗖嗖的。可郡王一定要坚持下去,所幸最后结果还挺好。”

    “这就是郡王的厉害之处了。”林平微笑道:“他知道,宋人是一定会屈服的。”

    “萧禹这样的人,能弄倒自然是就是最好的。”耶律珍连连点头道:“敌人的人才,对于我们来说,可就是祸害了。不过他已经有了这样的地位,又成绩斐然,想要弄倒他,难度很大吧?”

    “一而二,二而一的事情!”林平道:“萧禹与荆王绑得太紧了,弄倒了荆王,自然也就弄倒了萧禹。”

    “不见得吧?现在荆王赵哲不是已经垮了吗?但萧禹的位子看着还瓷实得很!”

    “早就摇摇晃晃了。”林平道:“而且,我说得弄垮,可不仅仅是像现在这样就罢了,如果仅仅如此,何需我来?像只老鼠一样东躲西藏,我想要的自然就很大。不把汴梁搞得人头滚滚,不让他们国本动摇,枉我在汴梁潜藏这么久!”

    “难度不是一般的大啊!”

    “事情已经有了眉目,而且进展极好!”林平展颜一笑,“你回去之后告诉郡王,最后一到两年,我们便可坐收渔利。到了那时候,便是我们大举进攻宋人,获得更多好处,并大举削弱宋人的最佳时机了,我相信,只要持续不断地放血,这个巨人,终究是会倒在我们脚下的。”

    耶律珍也不问林平到底在做些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你也要小心一点,宋人的皇城司也不是吃干饭的。我可不想你被他们捉了之后送到我的面前来,那可就太尴尬了。”耶律珍道:“最可怕的就是他们抓到你,悄没声的一刀杀了,我们都找不到机会向他们要人!”

    “这你就放心吧!”林平道:“自保之力我还是有的,最不济,也能逃回去的。”

    “那就好。”耶律珍道:“要是你失陷了,我可没脸去见老师。”

    “老头儿身体还好吧?”林平问道。

    “有什么不好?这一次来之前我去请教老师一些问题,老师他仍然喝得烈酒,骑得骏马,还与我赛了一场马,得胜之后那叫一个洋洋得意!”耶律珍摇头道。

    “老头儿赛马能赢你,你做假不要太明显!”林平哧之以鼻。

    “哄老师开心嘛,这也是我们做学生的一片孝心,你们汉人不是说了嘛,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嘛!”耶律珍笑道。

    林平淡淡一笑。

    耶律珍一摊手:“真没有别的意思,你别见怪。”

    “我知道!”林平挥了挥手,在辽国,辽人看不起汉人的情况是极其普遍的,就算耶律珍与自己是知交好友,而且对自己的父亲尊敬有加,但时不时地,这位仍然会流露出对汉人的鄙薄来。

    “郡王当真准备参加明年的进士试了?”喝了一口酒,林平道:“我走的时候,听他念叼了几句。”

    “还不是因为那个三娘子!”说到这个,耶律珍倒是有些恼火了:“这位三娘子不是说非进士不嫁吗?郡王倒像是听到心里去了,便要去考这个进士。话说这进士是这么容易考的吗?”

    辽国取进士,与宋朝这般倒是一般无二,能在辽国考上进士的,在大宋这边,也是承认的,这也从另一个角度说明了辽国的进士试的难度并不比宋国这边小。

    “郡王去考试,那些考官总得给点颜面,要不然,嘿嘿!”林平龇牙咧嘴地笑了起来。

    “别想那么多了!”耶律珍摇头道:“郡王如今立下大功,在一众竞争者之中可谓是脱颖出,如果再有一个博学多才的身份加持,那自然就木秀于林了。但问题是,朝中肯定有人不想郡王这么顺风顺水啊,肯定要下绊子的啊!”

    “正好,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再鉴别出那几个是敌人来!”林平拍了拍耶律珍道:“不像北院那边泾渭分明,南院这边,着实有些敌友难辩。不怕敌人出手,就怕他们不出手呢。只要一出手,便能揪住他们,然后就好对付了不是吗?”

    两人感慨了一阵子,耶律珍自觉是自己想左了,听林平这么一说,只怕郡王急忙忙地仗一打完就跑回王庭去,是另有别的盘算。

    “对了,郡王对那个萧二郎也很感兴趣,此人现在如何?”耶律珍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

    “此人倒是有真才实学,考上了进士,但却被大宋的官家一脚踢到了西南夷人之地去了。”林平呵呵笑起来:“所以说,大宋的官家,对萧家可没什么恩宠之心呢!看起来还是很忌惮的。”

    “萧定在西北的作为,倒也足够让大宋的官家起了忌惮之心!”耶律珍道:“大宋官家剿了一个李续,出来一个萧定,现在看起来,萧定只怕还要难对付得多呢!”

    “萧定现在在西北之地,对我们大辽可也有了实际的影响了,此人麾下,实力如何?”林平问道。

    “相当难搞!”耶律珍道:“从西京道那边传来的消息,萧定现在麾下作战兵马已经超过了五万人,而其中三万人是骑兵,以党项人和吐蕃人为主。而其中最精锐的被称作铁鹞子的,更是相当厉害,西京道耶律环老王爷试探了一下子,大败而归。所幸的是这个萧定现在一门心思想取了青塘之地,卯着劲儿地打木占与瞎药,不然西京道那边很可能就要战火连天了。”

    “五万大军,三万骑兵?”林平勃然色平:“萧定是怎么养活这些军队的?宋国朝廷再蠢也不可能给萧定出这么多钱?”

    “这我就不知道了,他老子不是三司使吗?指不定暗中周济儿子了!”耶律珍摇头道。

    “这不可能,宋人的制度还是很完备的,这么大笔的银钱支出,不可能毫无风声传出。萧禹当真敢这么做,就是形同谋反了。”林平道:“如此说来,这萧定可就当真是我大辽一个劲敌了,弄倒萧家,一举数得。至于那个萧二郎,现在倒不必在乎,他想成为我们的对手,还早着呢,这样下去,兴许他就没机会成为我们的对手了。”

    “如果你当真能建此奇功,将来郡王登基,你妥妥地一个南院大王。”耶律珍有些羡慕地道。

    “我可不在乎什么南院大王。”林平笑道:“咱俩还是齐心协力,先让郡王功劳盖世,然后再扫平国内的敌对势力,等郡王登上了皇位,咱们还怕没有回报吗?”

    “说得是,来,喝酒,好久没与你一齐喝酒了,今儿个喝个痛快!”

    “可不能喝个痛快,等一会儿我还要离开这里呢!醉得东倒西歪的,倒真是要露了形迹了。”林平摇头道。

    两人举杯,相视而笑。这种在异国他乡相逢的体验,倒也真算得上是玄妙。

    而此时,在离汴梁千里之外的黔州,被林平评价为兴许没机会成为他们对手的萧诚,却也正在喝酒,而且是在军营之中。

    自然不是在王文正的天南军军营。

    而是在他刚刚编练的厢兵军营之中。

    挂羊头,卖狗肉,萧诚一向擅长做这样的事情。

    厢兵能有这样的甲胄吗?能有如此犀利的弓矛刀枪吗?能有堪比禁军的军饷吗?

    可这支厢军就有。

    当然,朝廷给军队发放的薪饷都是有制度的,禁军里都分了档次,遑论是厢军了,可是架不住这钱不从官府帐面上走啊!

    今儿个这位商人来慰军,明儿个那个富豪来犒赏,反正一个个出手都特大方,钱粮之物,堆满了这支厢军的仓房。

    萧诚觉得,想要一支军队的忠诚,第一件事,自然就是要满足这些人最基本的需求与愿望,说白了,就是钱,给足够的钱,然后才谈得上结以恩义,最后才是在漫长的岁月之中通过各种手段,让其成为一支忠诚而可信的力量。

    而向大哥那种在战斗之中与士卒们形成的感情,萧诚觉得自己现在很难达到那个水平。

    就目前这支厢军而言,先是拿钱喂饱,然后在各个关键位置上都放上自己信得过的人,自然也就彻底掌控了这支军队,再往后,经历上几桩事情之后,大家差不多也就结成利益共同体了。

    这支暂时只有五百人的厢军自从集结之后,就没有被解散过,竟然成为了黔州的一支常备军。统兵的是签判萧诚的亲信韩锬,一个一言不合就挥动大锤的莽汉,另一个掌握财计的,亦是萧诚的亲信,他的伴当李信。

    此时这支小小的军队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而到了数十年后,当一个个名字响彻天下,有多事之人细细探查之下,才骤然发现,那些人,曾经都有过同样的一段经历。

    他们都出身一个叫做彭水的小地方。

第二百三十六章:力量(上)

    李信垂头丧气地站在萧诚面前,一脸的乞求之色。

    “二郎,我不愿去军中,我只想跟在您的身边。”李信瘪着嘴道:“小人哪里做错了,您告诉我,我一定改就是了,可就是别不要我了!”

    萧诚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这个伴当。

    说起来是自己的伴当,但李信可是与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在自己的心中,他就跟兄弟一般无二。

    “跟在我身边,你永远就是一个仆从,能有什么出息?”萧诚恨铁不成钢地望着他:“走文官这条路,你是走不通的,虽然你读书识字,说起来学问也不算太差,但想要去考举人中进士,则差得太远。所以便只能去军中搏一个出身。”

    “我不想去军中!”李信低声道。

    “为什么?怕吃苦吗?”萧诚眉头一皱,问道。“去了这半个月,吃不消?”

    李信用力地点头,“锤子就是一个疯子,每天四更便要起床,操练操练再操练。晚上天刚黑呢,除了值夜的,剩下的都要去睡,挺尸一样,哪里睡得着?”

    萧诚忍住笑道:“军队就是这样,这点苦都吃不消吗?”

    “还有吃的!”

    “吃不饱?”萧诚一下子竖起了眉毛。

    “那倒不是。”李信赶紧道:“就是顿顿粟米饭,要不就是小麦饭,杂面窝头,每人配一碗羊骨汤,一个咸疙瘩,真的是吃不惯,锤子把羊肉都片了下来,每天操练之后比试,赢了的才能吃肉,二郎,你看我都瘦了一大圈了。”

    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下李信,嗯,的确是瘦了一大圈。

    自己是个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人,李信作为自己的贴身伴当,当然也是跟着自己养刁了嘴,一般的饭馆里的菜肴都入不了他的眼,更何况军队的伙房呢,那种大锅大灶,能弄熟,能管饱,那已经是这个时代最高的要求了。

    “你去又不是当一个普通的士兵,也能没肉吃?”萧诚倒是有些好奇起来。

    李信苦着脸道:“锤子说我水平太差,有一天上了战场,纯粹就是送人头的,所以把我也编到了队伍之中进行训练,而且还是与他亲自带着的一队进行比较,每天,他们都有肉吃,我们只能啃骨头。我,怎么打得过他吗?”

    萧诚大笑起来:“想来你也被队友们埋怨了不少是吗?”

    李信垂下了头。

    “倒是没有想到,锤子还有这样的心思!看着莽,实则很细腻嘛!”萧诚道。

    “二郎,那家伙就是找岔子整我呢!”李信怒道。

    萧诚摇了摇头,“李信,你说在军队之中,想要士兵们服气,最关键的是什么?”

    “勇力!”李信道,锤子那家伙,为什么一去队伍之上,稍露身手便让大家心服口服?不就是因为没有人打得过他吗?别说一对一了,便是十对一,也被他揍得满地乱爬。

    而自己,就不行了。

    “说一千,道一万,在军中,是要拿勇力说话的。特别是直接带兵的将领!”萧诚道:“所以锤子不是在整你,而是在磨练你,你要是没有足够的勇力,以后怎么在军中立足,没有人能看得起你的。就算你仗着我的名声也不行,大家面子上恭敬你,后头不定怎么编排你呢!”

    “可是这样下去,照样没有看得起我,打一场输一场!”李信恼火地道。

    “锤子要跟你单打独斗了吗?”萧诚问道。

    “那倒没有!”

    “既然如此,锤子便等于给了你机会。单挑和群殴还是两码事的。你不动脑筋,怎么能打赢他呢?”萧诚指了指自己的脑子,道:“我相信,只要你本身的勇力再提高两个档次,指挥军队的本领再强上几分,锤子便会让你赢上那么几场,以后你们两个便会有来有往,有输有赢,这样,你的威信,自然而然就起来了。锤子有心良苦,你居然还到我这里来埋怨?”

    “他有那个脑子?”李信有些不相信。

    “你可以回去之后自己去问他!”萧诚道:“李信,知道我为什么把你放到军中去吗?”

    “刚刚二郎说了,想让我有一个好的出身。”

    “这只是其中一点而已!”萧诚道:“真正的原因,是我把你当成我最放心的兄弟,是可以托之以生死的人,知道吗?”

    李信瞪大了眼睛。

    “你跟了我这么久,想来也明白了,我这个人与其他人最大的不同,就是特别注重军队是不是?”

    “嗯,平常也多听二郎这么说呢!”李信连连点头。

    “说起来,现在这支五百人的军队,是我萧二郎真正的独立组织起一支兵马呢!”萧诚微微一笑:“五百人,只是一个起点呢,李信,这五百人,我是把他们当成军官来培养的,将来,当队伍开始扩建的时候,这支军队里的人,便会一个个的走出去,成为亲的军队的统领。李信,现在你明白了吗?现在你是他们的长官,以后,你就永远会是他们的长官,就算很久以后,他们中的一些人兴许会比你的官职更高,但这也是一段抹煞不掉的历史!”

    李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几年来,我做了很多事情,你是最清楚的了。”萧诚淡淡地道:“这些事情,要是被公之于众,当真可以称得上一句大逆不道。但只要我真的成功了,我就不再会受制于人,而想要成功,强大的力量,便是最基本的东西,没有力量的支撑,说什么都是屁话。就像现在的东西府相公们,说起来一个个的权倾天下,可真要惹恼了官家,官家横下心来不顾一切的话,几个铺快狱吏,便足以解决掉他们了。”

    “二郎,你,你是要造反吗?”李信的声音颤抖了起来。

    “放屁!”萧诚笑着敲了一下李信的脑袋:“我造什么反,我又不想当什么官家,我只是不想让官家任意地把我揉圆搓扁罢了,也不想这天下成为官家的一言堂,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这可不成。”

    “可他是官家呢!这天下都是他的。”

    “这天下,是天下人的!”萧诚哼了一声:“好了,这些东西你一时想不透,就下去慢慢地想,有所得了再来跟我说,回过头来说军队的事情吧!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你放到军队之中去了吗?”

    “我知道了!”李信连连点头。

    “那,现在能吃得了苦否?”

    “能,二郎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我,再大的苦我也能吃!”李信道。

    “好,你的武力水平,锤子会训练你,作战的技巧,会在实战之中得到磨练,大的军法军略,我有时间了,也会教你,不要得意,还有锤子!”萧诚瞟了一眼喜形于色的李信。“那你现在知道,该怎么样去拉拢这些军官,让他们怎么样对你家二郎忠心不二,矢志不移吗?不管碰到什么事情都不会背叛我吗?”

    听到萧诚这么一问,李信便又傻了眼儿。

    看着自己这个伴当,萧诚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成军以来,我已经做了许多事情了,你都没有看到吗?”萧诚道:“第一件事,招兵的时候,你注意到这支军队有什么特点?”

    “好像您招的都是那种有家有口,老实巴交的人。当时还有不少的游侠儿曾经来自荐,都被二郎你给打发了呢!”李信想了想道。

    “游侠儿!”萧诚冷笑:“这些人利用利用还可以,把他们招进军队那就是祸害了。李信,你记住,以后编练军队啊,战斗力最强大的,是那些老实巴交的人组成的军队,他们易于训练,心思单纯,不会有太多别的想法,哪怕他们最初的时候看起来很笨,胆子很小,但只要在军队之中磨练一番,这些毛病,在这个大融炉之中,都会被磨没的,反而是那些平时看起来颇有勇力,心思活络的游侠儿,在战场之上容易崩溃。”

    “我记下了。”

    “这五百人成军之后,我第二件事干得是什么?”

    “分田地,分屋子给他们啊!”李信道:“这件事情,还是我主持的呢!”

    “你就没注意,我分给他们的屋子,田地都是从哪里来的吗?”萧诚嘿嘿一笑:“他们的田地,房屋,牲畜都是来我从马知州以及他的那些嫡系属下那里弄来的,也有一些,是我从黔州的地方豪强们哪里强讨来的。知道为什么吗?”

    李信终究是不蠢,想了想终于明白了过来:“二郎这是把他们与我们彻底绑在一起,我们要是失败了,那些人再翻了身,这些当兵的现在所拥有的一切,肯定是全部都没有了。所以为了保持他们拥有的这一切,他们就必须死心塌地跟着我们干。”

    “说得不错!”萧诚拍子拍李信的脑袋:“这些人拥有的东西越多,利益越大,他们与原本的那些利益所得者的矛盾就会越来越大,他们也就没得选,只能跟我们一路向前,因为失败,就代表着他们失掉他们现在拥有的一切甚至于性命。”

    “二郎深谋远虑!”李信满心的佩服。

    “但这个,只是诡谋!”萧诚摇了摇头:“这只是聚拢人心的第一步,叫做利益相关。当大家的利益相关之后,便要进行第二步了,这便是我派你去的原因,这第二步,叫收拢人心。我能很快地让他们跟我变成利益相关者,但想要人家跟我们交心,成为真正的同路者,就需要时间了,而在这个过程之中,手段计谋,就要后退一步了,我不可能与他们天天相处,时时相交,这些事情,就需要你去做了。这便是我为什么让你去任锤子的副手,去负责这支军队的钱粮、军法等事宜了。”

    “我明白了。”李信道:“二郎必须要与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拉拢人心让他们死地塌地为您效力,自然是由我去做。二郎且放心,这样的事情,我定然是能做得极好的。别的事情李信不敢说,但交朋友却是我的长项,我会很快成为这些人的兄弟,而且是那种砍得脑壳换得气的兄弟。”

    “不要弄成了酒肉朋友!”萧诚道:“你可以仗义疏财的帮助他们,可以急他人所急,想他人所想,你可以教这些人识字,教这些人兵法等等,这些事情,你尽可光明正大地去做。”

    “是,二郎!”李信站了起来:“您这一说,我倒是感到时间不够了,得赶紧回去。对了二郎,虽然你需要与这些人保持一定的距离,但我觉得你还是该时不时地去看一看,跟他们在一起吃吃饭,喝喝酒,甚至于传授一些本事给他们,您这一身本事,随便拿几样传授给他们,都足够他们琢磨一辈子的呀!”

    “这你倒是与我想到一齐去了!萧诚笑道:“保持一定的距离是为了保持神秘与尊崇,但让人家不认识,不熟悉我,那可就与初衷背道而驰了。所以每隔一段时间,我都会抽出一定的时间,来给他们上上课,识字也好,军法也罢,随便谈谈嘘寒问暖也行,总之,就是一个收买人心罢了。”

    “二郎,马上要过年了,您正好与大家见上一面,大过年的大家也不能休息,不能回家与家人团聚,自然是要该补偿一下的。到时候,您带着钱与物资一齐过来,亲手发放,对于那些有特别困难的人,再关照一番,您的形象,一下子就竖起来了。”李信出主意道。

    萧诚大笑:“你说得不错,就这么办。”

    李信匆匆离去。

    萧诚刚刚编练的这五百厢军,是他真正会投入极大心力去完成的一件事,也正如他跟李信所说的那样,这是他着力培养的军官团,是要跟他利益相关,一齐相扶相携向前的伙伴。以后,当这些人走出去的时候,便是他萧诚的力量开始开花散叶的时候了。

    至于现在杨万富他们在独山成立的那支军队,在萧诚的心中,在以后的日子里,都只能成为外围的军队。是现在他力量还没有完成成型的时候不得不利用起来的一支力量。

    他们,离萧诚心目中的军队的模样,还差得太远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力量(中)

    茫茫大地,只有一种颜色。

    无边无际的白。

    远看是一展平原,只有走到了近前,才会发现其实是高低起伏不平的地势,如果是在其它季节倒也能轻易分辩,但在这个时候,便能给人极大的错觉。

    天空缓缓地飘飞着雪花,落在一片白茫茫的大地之上,立时了无影踪。

    一只白色的狐狸孤独地在雪地之上逡巡着,长长的鼻子在雪地之上嗅来嗅去,片刻功夫,狐狸骤然高高地跃了起来,头朝下重重地撞在雪地之中,整个脑袋都没入到了雪地这中,一阵雪花飞舞,在抬起头来的时候,嘴里赫然咬着一支田鼠。

    总算是有了一收获,虽然填不饱肚子,但至少可以活下去,狐狸的眼里似乎有了一些笑意。骤然,它转头看向一个地方,眼中亦浮起了浓浓的警惕之色,下一刻,它已经撒开四蹄,向着另一个方向,飞奔而去。

    几乎在狐狸狂奔的同时,远处突然之间冒出数十匹战马来,数十骑排成了一大排,风一般地飞掠过来。在他们的身后,被溅起来的雪花如同一条雪龙,被风一卷,在他们的身后,形成了一条雪龙。

    “狐狸!”一名骑士指着奔逃的狐狸,惊喜地大叫了起来,说着话的同时,已是绰弓在手,引弦,搭箭,瞄准,纵然在飞奔的战马身上,骑士仍然如同行云流水一般地完成了这些动作。

    嗖的一声,羽箭飞出。

    没有人会认这骑士的这一箭会落空,因为他是大军之中公认的箭法最好的人之一。

    狂奔中的狐狸却似乎感受到了巨大的危机,在羽箭将要及体的那一瞬间,它突然之间一个转折,长长的蓬松的尾巴甩开,帮助他能在这样急速的转弯之中,仍然保持着平衡。

    夺的一声,羽箭深深地插在雪地里,尾部颤颤巍巍地抖动不已。

    骑士们放声大笑起来,很难看到伙伴失手的时候,大家都是幸灾乐祸起来。

    只不过那狐狸逃过了这一劫,并并不代表他就安全了,因为数十个骑士拉开的队伍实在太宽了,他仍然还在骑士们前进的道路之上。

    又一支羽箭飞了出来。

    狐狸再一次一个急转弯逃出了生天,这一下,所有人都是有些惊讶了。

    当第三个人举起弓箭的时候,领头的一名军官却是大吼了起来:“算了,一个畜生能避我们两箭,这是老天爷要让它活呢,放它一条生路。”

    举起的弓箭立时便放了下来,数十名骑兵轻勒马缰,战马开始减速,那狐狸却是头也不敢回,转眼之间,整个身子便与雪地融为了一体。

    而此时,在骑士们的身后的天边,一面面五颜六色的旗帜闪现,密密麻麻的骑兵,在风雪之中,向前推进着。

    前面的这些骑兵,只不过是这支庞大骑兵在前面探路的一支小分队而已。而这样游戈在大部队周围的小分队,多达数十支。

    这是一支多达上万骑兵的庞大队伍。

    而每名骑兵至少拥有着两匹马,这就使得这支队伍似乎看起来是漫无边际。

    队伍的中前部,一面格外高一些,也格外大一些的将旗,被风吹得呼啦啦的,斗大的一个萧字是如此的引人注目,而靠近旗杆边上的一排字,则注明了这个人的身份。

    大宋征西行军总管。

    “总管,这样的天气,你能确定木占当真会寻求与我们决战吗?”策马行走在萧定身边的拓拔扬威扬声问道。

    因为脸部蒙着厚厚的布巾,使得说话的声音也有些低沉。

    这一次对木占的战争,已经打了足足两个月了。

    准确地说,是双方在第一次交手之后,便一直是木占在逃,萧定在追。

    “木占一定会寻求与我们决战的,因为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萧定一把扯开了蒙面巾,满脸的大胡子在这样的季节里,倒是有另外一桩好处,可以遮挡风雪冰霜,像拓拔扬威现在的脸上都满是皲裂的口子,萧定除了胡子,便啥也没有了。“让我们这样追下去,他还会剩什么?追随他的部落会星散的,他的牛羊马匹也会被我们缴获,失去了这此东西的木占,明年还有一点点机会吗?所以他只能趁着他还有最后一份力量,寻求与我们进行一场决战。只要胜了,他就还是这片地上的王!”

    拓拔扬威哈哈大笑,“不怕他打,就怕他逃,哎哟哎哟!”大概是大笑扯动了脸上的好些冻伤的伤口,没笑几声,拓拔扬威又痛得嘶嘶叫起痛来。“总管,这一仗,对木占来说是求生一战,必然会拼尽全力,我们必须要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啊,天气太冷了,我们的战士,也十分的疲乏了。”

    “自然!”萧定点了点头:“好在我们准备还算充分,对这场战事的难度也作了充分的预估,作了最坏的打算,相比起木占,我们绝对是大占优势的那一方。我们都这个样子了,木占只会更糟糕的。”

    “这我相信!”拓拔扬威点头道:“说起来咱们在出发之前那行行军参军们作出来的预案,让我真是叹为观止,当初还认为太多余了,现在才发现要是没有这些预案,只怕我们几天前就要打道回府了。”

    “这些法子,都是崇文留下来的。”萧定笑道:“当初我们来横山的时候,上万人在寒冬腊月转战千里,一路之上没有丢下一个人,没有死一个人,老弱妇孺,我们全都带到了横山,其中统筹之事,便由崇文一力担当,也是那一次,他替我广锐军培养了一大批这样的人才,现在的这第行军参军,便是崇文亲自带出来的。他还替他们取了一个格外有意思的名字。”

    “崇文兄弟给这些人取了一个什么名字?”

    “参谋!”萧定大笑起来:“这算什么官职?最后我还是改成了参军。现在这些行军参军不仅制定这些预案,还制定作战计划,作用是越来越大了。”

    “崇文之才,当真是让人叹为观止!”拓拔扬威道:“有时候我实在搞不清楚,他这么一点点年纪,到底是怎么如此的博学多才的,总管你知道吗?我们党项人的文字如今大成,这其中功劳最大的,便是崇文了,他虽然没有亲身参与其中,但他在临走的时候,却是替我们作出了规范,这让我们省却了最大的麻烦呢!”

    “他自小就聪颖,奇奇怪怪的书也不知看了多少!”萧定笑道。

    “听说他被官家派到了西南去了!”拓拔扬威摇头道:“这可当真是大材小用了,明明是经世之才,却被派到边荒之地作一个撮尔小吏!”

    “崇文也需要多经历一些。”萧定道:“想我大宋自古以来的那些经世名臣,那一个不是从基层一步一步做上来的,不经历这些底层的职务,将来必然会有所障碍的。他年轻,吃点苦头算什么,这些苦头,就是他将来的资历,而且西南那地方,倒也正好让他一展所长,他倒是很擅长与各族夷人打交道的。”

    拓拔扬威一笑:“这倒是,与我等相交,崇文兄弟便从来没有半分看不起我们的意思,而且他的这种态度是发自内心,不像有些人是装出来的,这也正是我对他服气的原因所在,他第一次进我的拓拔城,我便发现了他的与众不同呢!”

    “我这个兄弟,自小就是与众不同的。”萧定微笑道。

    “不过总管,崇文兄弟这一次去西南,只怕也与你有关吧!”拓拔扬威接着道:“听说那马兴想将崇文兄弟弄到陕西来,官家就没给面子,这样的小事情驳一路安抚使的面子,还是很少见的呢!”

    萧定淡淡地道:“现在我拥兵数万,官家有所警惕也是应该的。”

    “如果朝廷这个时候招总管回汴梁,总管怎么办?”拓拔扬威试探地问道。

    萧定扫了对方一眼,拓拔扬威心中微微一寒,说起来,现在的萧定,比起初来横山之时的萧定,也是有了非常大的不同。具体来说,就是承萧定统率的军队越来越多,势力越来越大,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却也在不知不觉之间愈来愈重,他或许自己没有意识到,但他身边的人,却是感受得越来越清楚。

    即便是拓拔扬威这样身居高位的高级将领,在萧定面前,也是愈来愈恭敬了。

    “李续还在逃亡,木占仍然在屡次挑衅我大宋,瞎药更是心怀叵测,这个时候,朝廷怎么会召我回去呢?”萧定淡淡地道:“如果朝廷真有此议,我也会据理力争的。”

    听到萧定如是说,拓拔扬威立时便放下心来。

    萧定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他不会回去。

    实际上,以萧定现在实力,朝廷已经不可能强行召他回去了。真有此意,也只会先派人来与萧定商量,征得萧定的同意才有可能,真要下旨强召的话,一旦萧定不奉诏,那作难的可就是朝廷了。

    真要说起来,现在萧定的实力,比起当初朝廷一意想要讨伐的李续,只强不弱了。

    哪怕萧定并没有占据那么多的地方。

    那怕现在萧定的麾下,还有镇戎军这样一支部队驻扎在兴庆。

    五万大军,其中光骑兵就有三万人,而且得到了党项人的全力相助,整个横山都在掌握之中,这可是当初李续做梦都想做到的事情。

    马兴与萧定之间的公文来往,也可以看出朝廷的态度,因为作为一路安抚使,妥妥的萧定的顶头上司,但马兴在公文之中更多的是商量的口气而非命令,而这,只能是基于实力。

    马兴很清楚,现在的萧定,已经不是他能呼来喝去的普通将领了。

    马蹄阵阵,看着奔驰而来的数名骑士,拓拔扬威笑了起来:“禹藏花麻倒是比我们还要着急,他当真以为,我们劳师远征,是为了让他回去当王吗?”

    “他想当王,也没有问题,不过是请一份圣旨的问题,可即便是他当了王,他也必须在我帐下听用,明年,我们还要向西开拓呢!”萧定笑道:“青塘之地没有了拥有绝对实力的部族,成为了一个四分五裂之地便达到了我们的战略目的,接下来,我在转向西边的同时,也会适时地去挑一挑辽国的西京道。”

    “西京道?耶律环?”拓拔扬威吃了一惊:“这家伙虽然老了,可是实力并不弱呢!而且擅自与辽国动刀兵,汴梁那边会答应吗?特别是现在这个时候?”

    萧定嘿嘿一笑:“耶律环一直在打黑山那边的主意,不巧,那里也是我看中的地方,所以明年,在那里,我们必定要碰上一场。你想想,真让耶律环把实力扩充到了黑山那边,是不是在我们的腰上顶了一把刀?”

    “打赢了这一仗,我们还得在哪里放上一部分力量才能守得住啊!”拓拔扬威有些发愁。

    “到时候把野利等部迁过去,这两年,他们一直忠心耿耿的,现在也是我酬功的时候了,那里水草丰茂,土地肥沃,可真是好地方。”

    “那我们拓拔部还有仁多部?”拓拔扬威笑问道:“总管准备给我们分到哪里呢?”

    “拓拔部,仁多部,我倚之为腹心!”萧定道:“兴庆府周边将会有你们的一席之地。张元已经在做这些事情了。拓拔兄,还满意吧?”

    “当然满意!”拓拔扬威满意地点了点头。

    拓拔部,仁多部,现在是萧定麾下实力最为强劲的两支部族,萧定自然也不会放心把他们放得太远,但能分到兴庆府周边的地方还是有些出乎拓拔扬威的意外,要知道,那里不仅是最为富裕的地方,而且绝对会成为以萧定这位行军总管为中心的权力中心。

    离权力中心愈近自然就愈能得到更多的好处,这是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道理。

    “总管,指挥使!”禹藏花麻奔到了二人跟前,抱拳向两人行了一礼:“刚刚我收到了一份情报,是我在木占那边的人送过来的。”

第二百三十八章:力量(下)

    帐蓬之内,火熊熊地燃烧着,架在火上的羊腿被烤得滋滋作响,木占拔出刀子,片下一声,挑在刀尖,在盘子里蘸了一些青盐,递到了瞎药的面前。

    瞎药嘿嘿一笑,抽出刀子一戳,接过了羊肉,咬了一口,大嚼着道:“木占,这可是第一次亲自给我割肉,真是难得啊!看来,你是被萧定给打急眼儿了,都愿意向我低头了。”

    木占瞅了一眼对方,又去割了一块肉,一边大嚼着一边道:“你说得不错,我的确是被萧定逼得快要走投无路了,但是瞎药,你要清楚,我真完蛋了,下一个,就是你了。”

    “我又不去惹他,他来找我的麻烦做什么?”瞎药不以为然地道。

    “嘿,你不惹他,他就会放过你?”木占冷笑起来:“你未免也太天真了吧!”

    “木占,不要以为我不清楚你当初收下李续这伙人是为了什么?还不是贪着对方那几千骑兵,想要壮大力量一口把我吞了。”瞎药道:“只是你没有想到,萧定竟然像条疯狂一般地咬着李续不放吧?”

    木占哼了一声:“起初我也以为这萧定只不过是想把李续抓回去向他们的皇帝献功,好给自己捞取更大的军功,可是后来我才发觉,压根儿就不是。”

    说到这里,他抓起一边的皮囊,一仰脖子喝了一口酒,然后将皮囊丢给了对方:“瞎药,我派了人去告诉萧定,我愿意把李续绑了交给他以换取双方的罢兵,可是他根本就不理不睬,李续只是一个借口罢了,从一开始,他的目标,就是我。”

    “当真如此?”瞎药喝了一口酒,问道。

    “瞎药,事到如今,你在我面前还装什么装?你要是真不明白这一点,你会坐到我的帐蓬里来?”木占怒道:“萧定,不想在青塘地区存在着一支能威胁得到他的力量,所以,现在是我,下一个必然是你。”

    瞎药哈哈一笑:“木占,我只是想知道,以后谁才是青塘的王?”

    “如果这是你与我联手的条件的话,那么,我可以让你成为这个王。”木占冷笑起来:“不过你带了多少人来呢?要是这一战,我们输了,别说是当王了,只怕生存,就成了大问题。瞎药,你应当清楚,聚集在我们周围的部族,是因为远远超出他们的力量让他们不得不依附我们。”

    “这一年来,你不断地失败,依附于你的部族,已经越来越少了,你现在还能聚起多少兵马呢?”瞎药好整以遐地道上:“但我不一样,知道吗,很多从这里逃走的部族,现在都成了我的部下,木占,这一次我带了两万骑兵,你有多少?”

    木占霍然占了起来,瞪视着对方半晌,才道:“竭尽全力,亦能凑出一万出头!”

    瞎药轻轻地鼓起掌来:“真不愧是我们青塘原先实力最为强大的木占啊,落到现在这个地步,还能聚起上万骑兵来,不过很好,这样我们就有了三万骑兵,你觉得这一仗,我们还会输吗?”

    “原来你早有准备。”木占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好,只要这一次,我们打赢了萧定,取下了他的人头,这青塘之王,由得你当便是。”

    “萧定只怕想不到他将要面对的敌人,不是你的那伙残兵败将,而是我部养精蓄锐,战意正旺的数万将士,出其不意之下,我们已经占得到了先机,在这样的地方作战,没有任何花哨可言,力强者胜。这一战只要彻底击垮了萧定,我们便能顺势攻出去,河西走廊,兴灵之地,那可都是膏腴之地呢!”瞎药悠然道。

    看着悠闲自得地啃着羊腿肉的瞎药,木占吐出一口浊气:“你一直在准备着,就等着这一刻是吧?你眼睁睁地看着萧定把我打得落花流水,然后得意地看着萧定带着大军深入青塘,然后聚集大军,准备给他致命一击吧?”

    看着气愤的木占,瞎药悠然道:“木占,一开始的时候,如果我就带着大军来帮你,你会接受吗?不会吧?咱们两个,一定互相担心对方在背后捅刀子,压根儿就不可能真正的联起手来对不对?只有现在,只有咱们一方的实力远远逊色于对方,只有一方必须依靠对方才能活下去的时候,联盟才有可能真正的存在,我说对吗?”

    木占嘿嘿一笑:“不错,你说得很对,不过眼下虽然是以你为主,但以后,可也说不准的。”

    瞎药哼了一声,提起皮囊:“放心,击败了萧定之后,我一定会好好地盯着你,不会让你再壮大起来的,当然,如果有机会干掉你,我也是绝不会手软的。”

    “彼此彼此!”木占冷笑:“不过这一战,咱们还是要同心协力,瞎药,这一战,咱们两个谁要是存了私心,那说不准就真要万劫不复了,萧定麾下军兵的战斗力,你现在也应当摸得清楚了。”

    “你们打了一年了,我要是还没有看清楚对方的实力,那还配活在这个世上吗?”瞎药道。“这一战,我准备了一年,势在必得!”

    扔了一块干柴到火堆之中,看着一丛火苗爆起,萧定轻笑了起来:“三万骑兵啊,还真是吓人呐!”

    相比之下,拓拔扬威却显得严肃得多:“虽然这是我们想要的结果,但这一次的钓鱼,钓了这么一条巨鱼起来,也真是有些出乎意料之外了。总管,这一仗,可有得打了。”

    “的确是有的打。”萧定点头道:“但打赢了这一仗,青塘也就可以说定了,河湟之地,也就定了,我们也就可以没有什么后顾之忧地向西继续进军了。”

    禹藏花麻一忽儿看看萧定,一忽儿看看拓拔扬威,两人的对话,他也算是听懂了个七七八八。

    说白了,这两位一直就在钓鱼,他们想一战而定青塘。

    而要定青塘,光打垮一个木占可不行,因为还有一个瞎药。真要打得只剩一个了,指不定还能让另一个更加地强大起来。

    将两个人引诱到一起然后一战决胜负,显然就是萧总管的算计了。

    只不过他也没有想到,这一次钓起来的鱼太大,有些超出他们的消化能力了。

    “总管,这一仗,还打不打呢?”禹藏花麻小心翼翼地问道。

    “禹藏,你怕了吗?”萧定似笑非笑地问道。

    听着萧定似乎是漫不经心的一句话,禹藏就是心中一抖,这一年多来跟着萧定东征西讨,是把他最后的一丝桀骜不驯也给整没了。萧定麾下军兵的强横,让他见识到了什么是真正的骄兵悍将。

    而萧定本人,也是让他心服口服。

    这一次追击木占,禹藏麾下的兵马,能让萧定看得入眼的,东挑西挑的,也不过二千余人,全部都是禹藏的亲军,至于其他的人,萧定压根儿就不要。

    “当然不怕!”一挺胸膛,禹藏大声道。“开战之时,禹藏请为先锋。”

    萧定哈哈一笑,摆了摆手,道:“这一战打赢了,禹藏,你就可以回来了,到时候,我们会在这里建一个都护府,你来当这个都护。”

    “多谢总管!”禹藏花麻喜道。

    “别看对方有三万大军,是我们的三倍之多,但真实的战斗力,最多也就与我们齐平!”萧定一边拨弄着火堆,一边道:“木占所部这一年来,在我们手下一败再败,胆气已丧,真实的战斗力,能发挥个七八成就不错了。瞎药所部虽然兵马众多,但属于他本部的兵马又有多少呢?更多的,是依附于他的吐蕃部族,里头不是还有回鹘部族吗?这样的一支部队,如果打顺风仗估计还行,可是战事一旦胶着,一旦陷入到了残酷的绞杀战之中,他们能坚持多久呢?”

    拓拔扬威点头道:“所以说,这一战,最关键的便是首战。只要首战我们打胜,那么对方有极大的可能崩溃掉,那事情就简单了。”

    “总管,末将请为先锋!”被萧定许诺了一个都护职位的禹藏花麻立时请令。

    萧定却是摇了摇头:“你不成,这一战,中军先动。拓拔兄,你来把握全局,我率铁骑破阵,辛渐的铁鹞子紧随而上。”

    拓拔扬威点了点头,整支军队之中,论战力之强,没人能比得了萧定,而这一战,双方数万骑兵遭遇,其实也没有了什么前方后方侧翼一说,而在如此宽阔平坦的高原之上,更没有什么埋伏隐藏伏兵之类的可能。

    虽非狭路,但两强相遇,仍然是勇者胜。

    吐蕃骑兵的确人多势众,但多部落、部族联兵,其中不乏世仇,想让他们齐心合力生死相托,只怕难度极大,而反观萧定所部,包括禹藏花麻的两千骑兵在内,现在可谓上是上下一心,连续不断地胜利,已经让这支军队不论在心气儿,还是荣誉感,都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之上。

    三天后。

    白茫茫的天地之间,突然多出了一抹颜色。一面鲜红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旋即,在这面红色旗帜的周边,一面接着一面的旗帜依次出现。旗帜缓缓前移,密密麻麻的骑兵亦出现在了天地之间。

    骑兵处南向北,缓缓移动。

    未几,北方传来隆隆之声,大冬天的,似乎有连绵不绝的雷霆正在天际响起,一面红色狮子旗跃然出现在一处丘岭之上,然后越来越多的骑兵呼啸着越过了这面红色狮子旗,向着前方奔腾而来。

    双方对于这一场决战,都是心知肚明。

    他们甚至连斥候都懒得派出去了,必竟,在这样的时候,大家已经用不着再去打探彼此的情报,对对方的实力,大家都是心知肚明了。大战当前,每一份力量,都是保贵的。

    萧定所部,一万余骑兵。

    其核心战力,应当算是由辛渐率领的三千铁鹞子。

    当然,这是在不算萧定的亲卫营的情况之下。

    萧定的亲卫营一千人,步骑各半,各占五百人。

    这一次出击,跟着萧定出战的,便只有五百骑兵。

    但这五百骑兵,却都是清一色的具装重骑。

    清一色的河西高头大马,人马皆着重甲,当他们冲锋的时候,便是一个个的钢铁怪物。

    这样的具装重甲,在征西军三万骑兵之中,有且仅有这五百骑。

    不仅仅是因为打造这样的一支军队,对战士,战马都有着极高的要求,日常供养也都是一笔极在的费用,更为关键的是,这样的一支军队,其实缺点多多。

    他们只能在特定的战场,特定的时候作战,平素能用得上他们的时候极少。抛开这些特点的时候,他们在战场之上,就是挨揍的货。

    当然,作为征西军最高统帅的亲兵卫队,轮到他们出击的时候,自然也就是决定胜负的时候。

    看着远方奔腾而来的骑兵洪流,萧定一跃下马,厉声吼道:“着甲!”

    萧字大旗之下,顿时忙乱了起来。

    一柱香时分,包括萧定在内,五百零一名具装铁骑着装完毕。

    萧定看了一眼中军大旗之下的拓拔扬威,微笑道:“拓拔兄,拜托了!”

    “总管放心。”拓拔扬威拱手道。

    哗啦一声拉下面甲,萧定拔出了插在战马身旁的战马刀,又摸了摸插在马鞍边的佩刀,这是萧定专门为他定制的一柄宝刀。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萧定厉声道:“出击!”

    悠长的号角之声响起,正在奔行的前方骑兵策马缓缓向着两边奔行,让出了一条通道,萧定一马当先,五百零一名钢铁怪物,从大军之中奔出,踏着小碎步缓缓向前,慢慢加速。

    即便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河西战马,在全身着甲又驼着一个全身着甲的武士,想要将速度加到最快,也需要极长的一段距离。

    他们一旦发起冲锋,便只能一直向前,直到踏碎敌人,透阵而出,一旦他们停下,也便意味着他们生命的终结。

    大军统帅亲自率领重骑冲锋,这是孤独一掷的一击,却也让紧随其后的上万骑兵们的心中充满了必胜的信心和勇气。

    如雷一般的马蹄声在天地之间响起。

第二百三十九章:高原决战

    如果此时能化身为一只苍鹰,翱翔于高空之上,俯览整个大地,便能清楚地看到一副波澜壮阔的画面。

    数万骑兵正在迅速地接近着。

    木占、瞎药的联军多达三万骑,他们呈一个半圆形,如同漫堤的河水,铺天盖地向着对面汹涌而来,而他们对面的大宋铁骑,则如同一柄射出去的羽箭,整支队伍笔直地向着对方队伍最厚实的地方,恶狠狠地凿了过去。

    吐蕃骑兵是想依仗着自己厚实的兵力将对方包围起来,从四面八方对其展开围歼。

    而皇宋骑兵则是秉承着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的策略,直击对方王旗所在之地。

    当然,对方王旗所在的地方,也是兵马最为厚实的地方。

    整个战场之上,现在只有一面红色狮子旗,那便是瞎药的中军所在。以前萧定在与木占作战的时候,木占也有一面这样的旗帜,不过现在,很显然,实力更弱的木占,已经没有资格在举起这样的一面旗帜了。

    而这,也代表着这两人已经达成了协议,这三万吐蕃骑兵将会处在一个统一的指挥系统之下。

    不过萧定并不在乎。

    即便对方统一了指挥权,也就是那么一回事。松散的部落联盟制,不同的利益出发点,都决定了对方的战斗力只会在交战初期达到最高点。

    一旦陷入到了胶着,一旦损失超过了这些人的承受能力,他们中的某些人,必然便会萌生退意。因为对于他们来说,损失超过了某个点之后,他们的部族便将在以后的生活之中,失去自主的权力,最终逃脱不了被更大的部族并吞的命运。

    五百零一只钢铁怪兽浑身黝黑,在白茫茫的大地的映照之下,是那样的显眼,他们立时便引起了对面所有人的注意。

    呜的一声啸叫,天空骤然之间便暗了下来。

    无数的羽箭自天空之中飞起,罩向了这一群钢铁怪兽。

    具装铁骑们压根儿就没有理会天空之中落下的羽箭,他们伏下了身子,手中巨大的斩马刀横搁在马鞍之上,双脚不停地轻叩着战马的腹部,驱策着战马向前,向前。

    羽箭落下,射在了重甲之上,叮叮当当的响声不绝于耳。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萧定五百亲卫装备的这种重甲,连皇宋自己打制的犀利无比的神臂弓配上破甲箭,都只能在五十步之内对其形成有效的破坏,吐蕃骑兵现在手里所持有的那种羽箭,在他们眼中,也不过就是一些破铜烂铁而已。

    于是吐蕃骑兵们就惊骇地看到,无数的羽箭将对面这些人笼罩住了,但下一刻,这些羽箭都无力地滑落了下来,而那些黑色的钢铁怪兽却从箭雨之中一跃而出。

    血肉横飞!

    当萧定带领着具装铁骑冲进吐蕃骑兵之中后,唯一可以用来形容的词语,便只能是血肉横飞。

    他们的战马,是精选出来的河西战马,比起普通的战马,要足足高出一个头来,庞大的身躯再加上身上驼着的骑士,接近三千斤的重量冲击起来,对于任何拦在他们面前的物事,都是一场灾难。

    马上的武士并不需要挥动他们手中的斩马刀。

    他们只是将斩马刀横搁在马鞍上而已。

    当他们从吐蕃骑兵之中冲过的时候,巨大的冲击力,让斩马刀所过之种,人马几乎都被一切为二。

    在高处看来,这黑色的五百余骑所过之处,便开出了一条鲜红色的血浪。

    人皆有避险之心,畜生也同样如此。

    吐蕃士兵们是看到了这些黑甲骑兵根本不可力敌,而他们的战马则是因为对方那从未见过的模样而有些惊恐。

    所以在这些具装铁骑的冲击道路之上,自觉不自觉的,能选择避开的吐蕃骑兵们,都纷纷地向着两侧避让开去,而实在避不过去的,便只能硬着头皮挥舞着他们的马刀冲上去,他们中的绝大部分,根本就没有机会靠近这些骑兵便被斩马刀一剖为二,偶尔有人靠近,挥刀斩上去,听到那让人绝望的当当之声,思绪也就到此为止了。

    几乎毫无阻碍,五百零一名骑兵便将似乎无穷无尽的吐蕃骑兵给杀得向内里凹了进去,一段巨大的空白出现在战场之上。

    那些避让的吐蕃骑兵们忘了一件事,当他们纷纷向两侧避让的时候,他们让出来的路线之后,却是他们的中军大旗所在地。

    瞎药恶狠狠地盯着身边的木占。

    木占知道对方的意思,摇摇头道:“我以前,也从来没有见过萧定麾下有这样的骑兵!”

    目视着对方几乎入无人之地间的这数百骑兵,瞎药冷笑一声:“这么说来,这支骑兵,就是专门为我打造的罗!木占,现在你觉得该怎么办呢?”

    木占嘿嘿一笑:“瞎药,你让我的部下作为前锋,现在他们都已冲出去了,我的身边,只剩下了这最后一千亲骑,你不会是现在便让我带着他们去冲锋陷阵吧?”

    瞎药看了对方一眼,说句老实话,他还真有这么一个念头,但也仅仅就是一闪而过。如果放瞎药离开自己身边,一旦战事不利,这家伙会不会打马就逃还真说不准,只有将他拘在自己的身边,他的部下,才会拼死作战。

    “阿巴亥!”他大声吼道。

    “末将在!”一名身材魁梧的大汉从瞎药的后方转了出来。

    “带上你的勇士们,去给我拦住这些怪物!”瞎药道:“不要从正面拦截,从侧面绕上去,多用套索,多用重武器,他们不怕羽箭,不怕刀砍枪戳,我还不信他们连重武器的槌砸也能不怕!”

    “尊命!”阿巴亥虽然眼中有些惧意,但却仍然是大声领命。

    “击败了这些怪物,回去之后,旺珠就是你的了!你不是一直想娶她吗?”瞎药大声道。

    “末将谢恩!”阿巴亥又惊又喜,眼中的那丝惧意,转瞬之间便消失无踪,旺珠是高原之上的一颗明珠,也是瞎药最小的一个女儿,历来便是青塘勇士们想要摘取的那朵娇艳的高山雪莲。

    看着阿巴亥领着千余部下一跃而出,瞎药脸上刚刚的笑意却是消逝无踪了。阿巴亥带走的这些人,每一个都是他身边最勇猛的卫士,这一次的出击,也不知还有多少人能回来。

    木占这一次也没有作声,而是默默地看着纵马而出的阿巴亥,到了这个时候,他能清楚地感受到,瞎药的确是竭尽全力了,否则,阿巴亥不会出马,这可是瞎药麾下最强悍的战士。

    在五百具装铁骑的背后,便是由辛渐率领的三千铁鹞子。

    说起来这三千铁鹞子才是萧定麾下骑兵的中坚力量,五百具装铁骑只能作为破阵冲阵的杀手锏的话,这三千铁鹞子才是萧定所部骑兵纵横西北的底蕴所在。

    数十万横山党项以及更多的西北宋人,都以能加入铁鹞子为荣。

    但只有三千定额。

    成为铁鹞子,便意味着更高的军饷,更高的地位,更快的升迁速度,当然还有无处不在的尊敬,而最后一项,更是让这些西北汉子们趋之若骛的原因所在。

    战死一个,才能补充一个进来。这使得这支铁鹞子愈战愈强。

    这些人都是身着皮甲,但在关键部门之上,却又镶嵌上了铁片,便是战马,也都装上了皮甲,这使得铁鹞子的战场防护能力大大增加却又没有增加多大的负担。而他们的战马,同样也是精挑细选而出,虽然比不上具装铁骑的战马神骏,但这些战马,却也不用负担那样的重量,在战场之上,他们的战斗持久性,可远非这些具装铁骑所能比。

    每名铁鹞子都装备着一根长矛,一柄环首刀,一柄克敌弓,马鞍左右,各装有一支箭袋,每个箭袋之中装着约二十支羽箭。

    此刻的铁鹞子,紧紧地跟在具装铁骑之后,他们分成了三个部分。

    一部紧跟具装铁骑向前挺进。

    另外两部,则是一左一右向前突进。

    具装铁骑像一柄大铁锤,将前方路上的所有阻碍砸得粉碎。

    铁鹞子则像是一柄三股叉。统领辛渐与副统领周焕各率一队,他们迅速地萧定打出来的战功扩大。

    而他们的作战方式相比起萧定带领的亲卫,就正常多了,先是以克敌弓与对方互射,接着便是挺矛疾刺,这种长矛,都是一次性的,用过就扔,最后才是拔出环首刀与敌短兵相接。

    而在铁鹞子的身后,才是由拓拔扬威指挥的七千骑兵主力。

    因为前方的敌人,被具装铁骑与铁鹞子一而再,再而三的连续打击,轮到他们的时候,压力已经大减,更多的时候,他们只是在收割着前方有些惊魂未定的敌人。

    禹藏花麻现在为什么对萧定服服帖帖了?当初他刚刚投奔皇宋的时候,可是拽的不得了,以为凭借着他麾下的上万战士,足以让宋人对他万分倚重。

    但在成为了萧定的部属,见识到了萧定部下的实力之后,他立即便老实了。

    他很清楚,如果萧定想要对付他的话,完全可以不用费什么力气的收拾了他。

    当然,除了萧定的实力,萧定的人格魅力也让禹藏花麻格外服气。以前禹藏花麻见识过宋朝官员和将领,他们一个个的可都是傲慢无比,在与敌作战的时候,更是将他们当成了消耗敌人兵力箭矢的工具人,而萧定则不是如此,就像现在,萧定亲自率部在冲锋,而他禹藏花麻带着自己的二千骑兵,则只能游戈在两侧应付敌人的偏师。

    给我冲和跟我冲,只有一字之差,但带给将士们的勇气,则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冲击的速度正在减慢。

    萧定敏锐地感觉到了胯下战马的力量正在减弱,而面前的阻力正在变得越来越强。

    那面红色的狮子旗,他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了。

    面前的敌人不再向两边退缩,而是明知赴死仍然前赴后继地向着他们涌来,意图将他们拦下来。

    萧定终于挥起了刀。

    先前被他横搁在马鞍上的斩马刀被他举了起来,近二十斤重的大刀被他舞得如同风车一般,身前身后数米方圆之内,几乎是挨着即死,碰着即亡。

    一声轻响,斩马刀斩断了一根凌空飞向他的绳套,萧定的眉头微皱,眼神看向四周。

    伤亡不可避免地在增加。

    就在这他这转眼的功夫,他便看到两名战士被对方飞出来的绳套给套中然后拖下了马,而跌下马的具装铁骑,存活下来的机率基本为零,因为一旦跌倒,他们很难自己爬起来。又有数名具装铁骑被敌人欺近到身边,长长的斩马刀并不利于近战,反应有些稍慢的他们,便被敌人所插的铁锤等重型武器击打在铁甲之上。

    具装铁甲不具刀砍枪刺,但却怕这样的钝器击打。

    具装铁骑出击,只能向前,要么刺破敌人军阵,要么便倒在敌人的军阵之中,并没有第三条道路,因为他们的重量,注定他们的机动性是远远不能与轻骑相比的,他们即便是想逃,也逃不掉。

    大喝声中,萧定手中的斩马刀舞动更疾,有他开路,具装铁骑们虽然艰难,却仍然在向前不停地移动。

    在萧定看来速度已经低到了一个危险的程度,但在外人看来,他们仍然在迅猛地向前挺进。

    阿巴亥冲了上来。

    作为一名作战经验丰富的大将,他自然是一眼就看出来了萧定对于这支钢铁怪兽的作用,如果能将这个人击倒,那么这些钢铁巨兽的速度,只怕立马便要下降几个档次。

    他当然不是一个人冲上来的,他还要活着去娶旺珠呢!

    数个绳套从吐蕃军中飞了起来,套向了萧定,同时最勇猛的几名吐蕃能士亦在阿巴亥的带领之下扑向了萧定。

    他们的目标是那样的明确。

    斩马刀扬起,绳套一个接着一个的被斩断,阿巴亥等人却已经扑近了萧定。

    阿巴亥心中狂喜,刚刚,他就是用这个办法,连接打倒了十数个钢铁怪兽,这个,当然也不会有例外。

    但萧定显然却不是这么想的。

    他单手拎起了斩马刀,一刀便将左侧的一名吐蕃骑兵给打下了马,另一只手,却是拔出了马鞍边的那柄刀。

    从开战以来,这柄刀还没有出过鞘,没有见过血。

    黑沉沉的刀身出了鞘。

    一抹寒光在空中掠过。

    阿巴亥只觉得手上一轻,便惊骇地看到自己手中的百练精钢的利刃断成了两截。

    下一刻,他觉得自己飞了起来,好高,好高,他竟然看到了数十步方园的战场,看到了一个熟悉的没有了脑袋的身子正卟嗵一声栽倒在马下,然后消失在无数的马蹄声中。

    呛的一声,萧定还刀入鞘,两手再度持住斩马刀,咆哮着杀向前方。

    对于萧定来说,这只是一个小插曲,阿巴亥在他眼中,只不过是一个更加勇猛一些的敌人罢了。

    但对于正在拼死堵截具装铁骑的吐蕃战士而言,那可就完全不同了。

    阿巴亥可是他们的王麾下的第一勇士,如今在这个钢铁怪兽的面前,竟然连一个回合也没有走过便被斩了脑袋,怎能让他们不大大地受到震动?

    事实上,阿巴亥与萧定的差距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

    他只是没有想到,自己的宝刀,居然会被如此轻而易举的一削两断。从来都只有他断别人的刀,他还没有见过比他手中的刀更锋利的宝刀呢?

    就是这么一个楞神的转瞬即逝的功夫,在高手过招的时候,便要了他的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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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宋介绍:
萧氏高门,功勋世家,父为高官,兄为良将,妹为才女。却旦夕之间,轰然倒塌,兄妹三人,沦落三方,或造反成匪,或流落异族,或刺配地方。然锥处囊中,其末立现,金埋土中,拭尘光耀。这是一场复仇之旅。这是一场国灭悲歌。这是一场挽救中华文明的救世之行。这是兄妹三人纠缠一生的爱恨情仇。亲情,友情,爱情,家事,国事,天下事。纷繁复杂,犹如乱麻,彼此相交。剪不断,理还乱。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抚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抚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抚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