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章:胁迫
张超走到了廊下,看着在满天雪花之中舞刀的张诚。
内城前的血战已经过去了十好几天了,从那天起,回来的张诚就有些不太正常,非常的焦燥、不安,甚至于是愤怒。
“诏旨之中可是也点了你的名的,这一次你的表现可圈可点,可以说没有你,内城早就被荆王攻破,那整个事情,也就完全变了样了。官家想要当面奖励你!”张超道。
张诚插刀于地,转过身来,**着的上身一道道血渍正在流下,看不清是汗水还是雪水。
“我不想去,心里乱得很。”
张超微微皱眉,走到了雪地之中,盯着张诚道:“因为荆王之死?”
“是,也不仅仅是。那一天最后的战斗,实在是让我心中不舒畅。父亲,也许是我做错了。”张诚耷拉着脑袋道。
“胡说八道!”张超脸色一沉:“忠于官家,怎么是错?不管什么时候,就算是多年以后史书记载这一幕,对你也只会是褒奖之词。”
“史书由胜利者书写!”张诚仰天叹了一口气道。“所谓春秋之笔也。不要指望历史是公正的,因为能传承下来的历史,都是由胜利者传颂的,失败者,怎么有资格来撰写历史呢?所以公正,并不是那么重要对吧?”
“是谁跟你说的这些?”张超讶异地看着儿子,“以前你除了习武,便是吃喝嫖赌,从来不会思考这些东西的。”
“一个朋友。”张诚笑了笑,道:“一个很有见识的朋友。”
张超眼睛一扫,哼了一声道:“是萧诚萧崇文吧?”
张诚大奇:“父亲怎么猜得这么准?”
“你刚才说一个朋友的时候,眼光不由自主地扫了一眼刀!”张超指了指插在雪地之中的那把刀:“而我恰恰知道,这把刀,是萧诚送给你的。”
“难怪父亲能成为太尉,统领大军,这份察颜观色的水准,当真是厉害之极。”张诚摇头道,他是真想不到自己一个眼神儿就暴露了秘密。
“儿子,胜利的人,自然就是正确的那一方,历史当然只记载正确的。”张超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笑道。“追究事件谁对谁错,在这样的事情之中,本来就毫无意义。但是荆王起为亲王,起兵谋逆,这就是大错,也必然为天下所不容。所以在这件事情上,你不必心怀内疚。”
“可是父亲,您看到崔昂那样的人在朝堂之上得意洋洋,你秦宽那样的边关名将沉冤不得雪,您心里舒服吗?”张诚有些恼火起来。“他连荆王都敢咬,都敢陷害,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对您下手呢?”
张超淡淡一笑,“崔昂这种人,也就这样了,他只不过是官家手里的一把刀而已。他已经失去了一个文官赖以生存的资本,又没有我们这样可以保家卫国的本事,剩下的,只余下被官家无情利用,终有一天他的利用价值没有的时候,也就到了黯然收场的时候了,这种人,不值得你操心。”
“这便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吗?”张诚愤愤不平地道。
张超哈哈一笑:“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儿子,你现在的这份心态,还是只能为将,不能为帅啊!行,不去便不去,你还没有学会隐藏自己的心思,真去了官家面前,一个应对不当,反而不美。不过呢,这一次你立了大功,重赏肯定是应该的,你已经是指挥使了,再升,便能出去坐镇一方了,说说你的想法吧?这样在官家面前,我也好有个准备。”
“儿子想去河北!”张诚吐出一口浊气,道:“汴梁这浓浓的血腥味让我感到很不舒服,我想去河北。在那里,我杀的都会是辽人。”
张超点了点头:“嗯,也不错。马兴虽然刻薄厉害了一些,但这人从来不嫉贤妒能,而且也能知人善任。河北路上新任的行军总管郑雄,亦是你父亲的老战友,不会为难你。另一员副将王俊,倒也有一身本事,不过此人谨小慎微,做人做事都是小心翼翼的,你去了那里,王俊不会与你相争,郑雄看在为父的面子上,也会给你机会,去了那里,倒是一个能更上一层楼的机会。”
“短时间内,儿子可也升不上去了!”张诚一摊手道。
“为什么不可以?萧长卿今年二十四岁,已是西军行军总管!”张超一笑道:“你二十了,指不定也能在二十四岁的时候成为一路行军总管呢!”
“父亲您是上四军都指挥使,儿子再立任何功劳,也不可能独领一军的!”张诚道。
“如果你真有这么一天,父亲自当为你让路!”张超笑道。
张诚摇了摇头:“儿子可没有那么大本事,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父亲,说起萧长卿,这一次萧禹,朝廷到底是一个什么想法?都三天了,怎么还关着萧计相?这是一个什么章程?”
“萧计相一向都是荆王的支持者,这一点在汴梁并不是什么秘密,更重要的是,这一次荆王反叛,萧计相可是堂而皇之的站在荆王一侧!”张超道。
“罗相公不也站在荆王一侧吗?”张诚哼了一声道。当时他就在城墙之上,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父亲,我猜朝廷还关着萧计相,是不是因为萧大哥?这件事情可非同小可,万一出了什么误会,那是要出大事的。”
“你以前不是说萧长卿忠心耿耿,是国之干臣吗?怎么现在又没有了信心呢?”张超一挑眉毛,问道。
张诚叹了一口气:“连荆王都跳出来造自己老子的反了,我再信任萧大哥,也不敢做这样的保票。不过父亲,萧长卿可不是荆王啊!荆王造反是在汴梁,是在大宋的中心,好歹汴梁周边还驻扎着数十万部队,随时都能调集起来。萧长卿要是出了什么事情,那可是在西北,相传萧长卿可是控弦十万呢!”
“还有一些你不知道的事情呢!”张超淡淡地道:“萧家的两个儿子,就没有一个是省心的。”
“萧崇文怎么啦?他不过是一个文官儿,还在黔州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张诚大奇。
“哈!”张超笑了一声:“当初官家派萧诚去黔州,的确是惩罚这个人来着,不过事情的发展,却是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这萧诚当真是处理夷族的一把好手,他去黔州不过一年,黔州下辖四十九个羁縻州,已经对他俯首贴耳了。”
张诚瞪大了眼睛,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果不是自己的父亲说出这种话来,他是绝不会相信这样的事情的。
“以前怎么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情?”
“萧禹这不是出事了吗?夔州路转运使李防生怕这事儿牵扯上了自己,这才将萧诚在黔州的所作所为报了上来,而在此之前,他可是在闷声发大财呢!”张超哼了一声:“萧诚倒是手段高明,李防也是愈老愈蠢了,名声想要,权位想要,钱财也想要,可不就被萧诚拿得死死的吗?”
“这么说来,萧计相会更加没事了是不是?”张诚却是想到了另一种可能,倒是有些欢喜了。
张超看着儿子,意味深长地道:“那倒不见得,物极必反,一体两面,就看这件事情,从哪一个角度来看了!”
大庆殿上的朝会结束了。
所有冠冕堂皇的话或者事情,在那里都已经被说完了,被安排得妥妥贴贴。
当能够决定这个帝国最终走向的一些人,离开了大庆殿到了御书房之后,更多的能影响到这个国家的事情,才被摆到了台面之上。
罗颂和李光虽然被放了出来,但现在却只能呆在家里。
而另一位大人物萧禹,现在还被关在台狱之中没有放出来呢!
今日御书房议事,说得就是萧禹之事。
“该放萧计相出来了。”夏诫道:“三司使现在没了主官,乱成一团,而眼下汴梁不稳,三司使的稳定更是重中之重。”
“不错不错!”陈规附和道:“官家,上四军这一次死伤颇众,光是抚恤都是一笔大数目啊,偏生这又是年尾,萧计相不出来,一时之间连钱都筹不出来,这事儿拖不得,一拖就容易出事。”
张超低垂着头坐在一边,默不作声。这是他一贯的作风,虽然这种级别的议事,他总是会在场,但他向来就是只带了一个耳朵来,嘴巴一般都是缝上的,即便是官家问起来,他也是哼哼哈哈,啥也不说。
这是他的生存之道。也是这么多年来,当政的文官们一直能容忍这样一个武将能存于他们中间。
因为张超从来不争。
崔昂看了看东西两府一个鼻孔出气的模样,再瞧瞧官家的神色,便知道该自己出马了。
夏诫也好,陈规也好,做事不是先请示官家,反而是一副在指导官家做事的模样,官家心里要是痛快那就怪了。
“官家,我认来不妥!萧禹不同于罗相公,李相公,不查个清楚明白,在这次事变之中死去的数万百姓士卒如何能心服?”崔昂站起来,慷慨激昂地道。
“崔中丞,你这是什么意思?”夏诫勃然变色。
“首辅,萧禹是逆王的铁杆心腹,您走到大街上随便抓一个人问问,只怕这人便能说出这件事情来。逆王造反,萧禹参与没参与,不查查怎么知道呢?”崔昂道。
“胡闹!”陈规怒道:“崔中丞,萧禹是什么样人你不知道吗?他身上牵涉多大你不知道吗?逆王已死,陶大勇等一众附逆之人已经授首,秦敏等一干人也是插翅难逃,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了。官家,我与首辅的意思,便是现在当以安抚为主,绝不能再将这件事情扩大化了。”
“因为萧定吗?”崔昂冷笑:“首辅,枢密,如果是因为这个原因的话,那我大宋朝廷颜面何存?这可是为后世立下一个标杆吗?如果因为萧禹有萧定这么一个儿子就不敢查,不能查,不想查,岂不是在向世人传递一个极其不好的信号?兵强马壮者,有之吗?”
崔昂的声音骤然拔高。
夏诫与陈规两人对视一眼,脸上都是恼火之极。
兵强马壮者有之!
事情本来就是这样啊!
但这样的事情,却是不能说出来的。
崔昂是一个麻烦制造者,但却不能成为一个麻烦解决者。
“楚王是个什么意思?”上首,赵琐的眼光转向了一边低眉顺目的楚王赵敬。或者是二儿子造反,在内城一战,死得太过于惨烈,对赵琐的心境有了不小的影响,从那以后,这样级别的议事,楚王也可以列席其间了。
“父王,儿臣的意思,便还请萧计相在台狱多住一些时日,不过好酒好饭地侍候着,也许他妻儿随时能进去探望。”赵敬抬头笑道:“萧计相的人品,儿臣是信得过的,但外头人可并不知道,所以查一查,还是必须的,查清楚了,也能还萧计相一个清白嘛!”
“就是如此?”赵琐微微皱眉。
“不管怎么说,萧计相陷入到了这件大事中去,总是要知会萧总管一声的,萧总管是家中长子,碰到了这样的事情,总也该回来尽尽孝心,处理一下家务,再者萧总管自从上次别圣西去之后,屡立大功,却也一直没有回业夸功述职,正好借着这个机会一举两得嘛!”赵敬笑吟吟地道。
一听这话,夏诫与陈规两人都是目光闪动,看着赵敬的眼神都有一种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意思。
赵敬这是要挟萧禹以及萧氏家人来要胁萧定,要萧定返京述职。
毫无疑问,萧定一回汴梁,就再敢不可能离开了。
如果萧定回来,萧禹必然无事,萧氏也仍然会富贵下去。
不管朝廷怎么想,都还需要用这个态度来安抚西军。
当然,等到朝廷完全接手了西军之后,再怎么对付萧家,那就是后话了。
只是这样的计策,当真是赵敬想出来的吗?
看着众人的神色,赵敬颇为得意。
这样的计策,他当然想不出来,不过他有个好幕僚,来之前,赵援便为他计划好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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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一章:做茧自缚
萧定会回来吗?
但凡长着个脑袋的人都很清楚,只要萧定一回来,就再也别想返回西北去。
那么问题就来了,要是萧定拒绝回来,朝廷要怎么办?
当真办萧禹一个附逆的罪行吗?
只怕也是行不通的。
真敢这样做,那就等于是撕破脸皮了,形成了僵持之局,朝廷反而是下不了台了。
赵琐很清楚这样做的后果,自然犹豫不绝。
“这件事情,当然是不能明发诏旨的。”夏诫心念电转,霎那之间已是有了主意,“官家,这件事情,只能找一个妥贴的人亲自跑一趟西北,与萧定关说清楚这里头的利害关系。”
说白了,就是一场私下交易。
想要萧定回来,那就得打消萧定心头的疑虑。
萧定担心什么?
自然是担心朝廷卸磨杀驴啊!
那么只要萧定肯回来,朝廷这头便先对他进行大肆封赏,等到他回到汴梁,再释放萧禹好了。萧定这样的悍将,自然是好好地养起来。
如此猛虎,时间合适便可以放出去咬人。
只要萧定肯放弃西北的军权,那么朝廷高官厚禄地养着他,又算什么呢?
与萧定现在的势力比起来,萧禹掌握大宋的财权,反而不够看了。
因为萧禹是随时可以被替换掉的。
最多也不过是工作效率不如他那样明显罢了。
赵琐不由连连点头,这个法子好。派个人去私下了说说,就算是萧定不答应,也不会损了脸面,还可以另想办法来转寰,不至于把双方都逼进死胡同里去。
“首辅觉得派谁去更合适呢?”赵琐问道:“地位低了万万不行,搞不好就又在横山被狼叼走了。”
赵琐似乎是在开着玩笑,但内心深处极实是相当恼火的。
所谓的被狼叼走了,只不过是萧定跋扈嚣张的一个佐证罢了。
横山似乎就是一个魔障,只要跨过了这座大山,便都一个个的变得不听话了。
李续是如此。
萧定也是如此。
现在的萧定,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规规矩矩,日常奏章,年节贡礼啥都不缺,但实际上,与李续并没有什么两样。
只要一触及到他们的核心利益,立时便会惹来他们凌厉的反击。
而且萧定现在的势头,可比李续猛多了。
握有横山党项的萧定,真想反叛的话,随时都有可能出兵陕西路。
好在眼下萧定似乎还是对大宋忠心的,在大西北,他在不停地向西用兵,将一个个的西域城市拿下,一本本的人口黄册,疆域地图都被使节送回了汴梁,倒也是满足了赵琐开疆拓土的雄心。
另一头,萧定也频频对辽国的西京道用兵,打得西京道总督耶律环苦不堪言,听说这一次耶律俊进京,谈判的其中一项,就是萧定不得再对大辽西京道滋扰。
从这些方面来讲,萧定似乎并没有反叛大宋之心。
如果他真想学李续那样造反,那就不可能得罪辽国了。
想当初,李续想要自立为王,那对辽国可是极尽奴颜卑躬之能事,只差跪着叫爹了,最终从辽国那里弄来了一个平夏王的称号。
萧定如果真有这样的想法,就断然不会对辽国大打出手,同时得罪两个超级大国,他的脑袋还没有这样铁,就算萧定的脑袋里面都是浆糊,他手下的那些谋士,也绝不会如此糊涂的。
细细论起来,似乎一切又皆有可能呢!
那个年轻的将领,其实在赵琐的心中,映象着实不错。
而且他还是自己一手简拔起来的,从区区一个统制,二年之内连升数级成为大宋一路行军总管,这样的升官速度,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官家说得是,这个人要有足够的地位,不至于在横山之中被狼叼了去,又要有足够的权威,能够压得住萧定的气焰,还要对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一清二楚,能够让萧定没有什么疑虑,臣思来想去,也就只有崔中丞最合适了!”夏诫转头看着崔昂,毫不掩饰他心中满满的恶意。
陈规在一边一听之下倒是乐了。
妙极啊!
你崔昂不是一力坚持不能就这样放了萧禹吗?
很好,谁提出问题,那就让谁去解决问题吧!
当下笑吟吟地拱手道:“官家,说起来呢,本还有一个比崔中丞更合适的人选,那就是罗逢辰罗相公,不过罗相公现在尚在家中闭门听参,不能出来视事。那也就只能辛苦崔中丞一趟了。”
崔昂顿时傻眼了。
主意好出,但真要办事情可就难了。
萧定到底是怎么想的谁知道?
不过从前期此人的凶横便可以看出来,他压根儿就没把朝廷放在心里,要不然陕西路安抚使兰四新安排的那些官员,咋就一个个的在横山被狼叼走了呢?
此去,祸福难料。
一个搞不好,就要把小命葬送在哪里啊。
他心中顿时把首辅夏诫和枢密陈规给恨到了骨头里,这是生怕自己不死吗?
把求援的目光看向楚王赵敬。
自己这一年多来辛辛苦苦,最后得利最大的可是你楚王啊,而且你私下里不也是向我表达了感激拉拢之意吗?这个时候你只要开口为我说上几句话,我就能找到借口推托了啊!
他满怀希翼地看着赵敬。
赵敬却是有意无意地避开了他的目光,转过头去,一副极其崇敬的模样,看着坐在上首的官家。
崔昂心头又是一阵大骂。
岂料此时赵敬心中也是恼火之极。
看我干嘛?
一个首辅,一个枢密,你是让我和他们两个唱反调吗?
得罪了他们,我有什么好处呢?
而且你崔中丞已经把老二拉下了马,如今老二的魂魄只怕已经到了奈何桥,喝下了孟婆汤,我还要你崔昂有何用呢?后期案子的审理,那些虾兵蟹将的死活对于赵敬来说,已经毫无意义。
他不由得想起了今天进宫来之前赵援对他所说的话。
现在该是要着力拉拢夏诫、陈规、罗颂这些人的时候了。
因为治国,还得看这些人的啊!
以前他们对赵敬不冷不热是因为他们有着很多的选择,自然就不肯表态,但现在荆王一去,剩下的那些王爷又有那一个是成气候的呢?要不就是声色犬马之辈,要不就是年龄太小不值一提。
楚王,已经是他们唯一的选择了。
所以,现在对这些人一定要表现出善意,表现出对他们的尊重。
至于崔昂这种人,能用则用,不能用,弃之一旁也无所谓。
反正这样的人,等到你想用他的时候,他一定会迫不及待的又跳出来向你表忠心的。这样的人,并没有什么道德的底限。
但夏诫和陈规这些人就不同了。
赵琐点了点头:“既如此,就辛苦崔中丞跑上一趟吧。”
一锤定音,崔昂嘴里有些发苦,却只能躬身领命。
正如夏诫所说的那般,现在的崔昂,已经失去了与皇帝抗衡的本钱,因为他现在只能依靠皇帝才能成事,而皇帝何尝又不是看清楚了这一点呢?
“陛下,还有一事,是关于萧禹二子萧诚的。”夏诫再次拱手道:“此子在黔州短短一年又做下了偌大的事情,如今黔州改土归流,昔日那些不服王化的夷族,如今一个个俯首贴耳,臣觉得该当给其奖赏。一来呢,这是给萧诚努力做事的奖励,以体现朝廷、官家对有功臣子的看重,二来呢,也是安萧定之心,也算是为崔中丞之行加上一张护身符。”
“李防奏折之中所言之事当真吗?”赵琐却是有些犹豫不绝,“多少年来,西南夷都是不服王化,屡生事端,多少任知州都做不好的事情,萧诚一去就做成了?”
“臣倒是觉得可信。”夏诫道:“此人在横山,便展现出了对夷人的特别手段。官家您把他派去黔州,不就是让他去做这事的吗?如今政绩斐然,可见官家识人之明。此时此刻,给他加官进爵士,正是好时机啊。”
一边关着老子,一边让人去劝外头领兵的人放弃兵权回京,另一边却又加官进爵,这便是软硬兼施了。
“首辅之意......”
“臣以为,原黔州知州马亮多年碌碌无为,尸位素餐,有失官家信任,不过念在其一向兢兢业业,又年老年衰,让其告老还乡即可。这黔州知州便让这萧诚继任,同时再加封其爵位,勉励其再接再厉,彻底解决西南夷之事。”
“这萧诚,今年应当刚满十九吧?六品的签判已经算是独一份儿了,如今再让他任五品知州,未免会让天下议论!”赵琐有些不愿意。
“也可让其权知黔州,从五品,做得好,再去掉这个权字。”夏诫笑道。
赵琐微微点头。
汴梁城外,辽国使节营地。
因为汴梁有事,辽国使节不被允许进城,便只能在城外扎下营盘。
楚王赵敬成为了馆伴使,但赵敬自然不可能一直呆在这里陪伴着耶律俊,如今的赵敬,可是大红人,大忙人,一直呆在这里支应的,则是赵敬的首席幕僚赵援赵子玉。
耶律俊身份非同小可,赵敬自然是不敢怠慢,放个别人在这里,他也不放心。
耶律俊躺在软榻之上,面容有些憔悴,不时咳嗽着。
那一场刺杀,让他受了不轻的伤。
本来是一场针对张超的刺杀,最后却让他遭受了池鱼之殃,说起来也真是倒霉。
而更倒霉的是,当时身边的护卫救主心切,一下子将耶律俊给扑倒在了地上,让耶律俊与大地来了一个五体投地的亲密接触。
但这一次的刺杀手段,却是他们前所未见的。
弩箭自然是伤不着耶律俊了,但那剧烈的爆炸所产生的冲击波,却让五体投地的耶律俊吃了大亏。
反而是当时为了躲避弩箭而矮身缩成一团蹲在地上的张超,屁事儿也没有,当时也就是耳朵嗡嗡响了一阵子便若无其事了。
当然,这样的事情,耶律俊和他的手下一时之间也是想不明白的。除非他们以后经常碰到这样的攻击,在付出无数次的代价之后才会把这里头的道道想明白。
手里端着药汤,耶律俊居然跟品酒一般地,小口小口地饮着。
那药,是汴梁城中最好的太医开的方子,熬好之后,卢本安可是亲口尝过了才端过来的,比黄连还要苦上三分的药,在耶律俊面前,倒似是美酒一般。
这位殿下,当真不可以常理度之。
“可惜啊,一个很好的对手,就这样死了。”听着卢本安细细地叙述着荆王死时的状态,耶律俊叹了一口气,“晚上准备一下,我要祭祀一下荆王殿下。”
“殿下,现在赵哲可被称为逆王,我们此时大肆祭祀,是不是不太好?”卢本安有些犹豫。
耶律俊哼一声道:“什么时候大辽做事,要看宋国人的心情了。我管他们怎么想,我想做便做。”
“是,末将回头便去布置。”卢本安点头道:“只不过以末将看来,像荆王这样的敌人嘛,还是死了的更好一些。”
耶律俊一笑:“是啊是啊,他活着的时候,我恨他不死,他真死了,我又可惜痛心,所以要祭祀一番啊,从此以后,某家再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对手了。”
“以前殿下不是说西北萧定是个劲敌吗?”
“萧定再强,也不过是将或者帅而已。”耶律俊道:“与我,不在一个层面之上。倒是荆王,本来是可以与我在一个层面之上好好较量一番的,他这一死,我可就寂寞了。赵琐也好,赵敬也好,不值一提。”
“便是荆王在,也不会是殿下您的对手。”卢本安笑道:“家父曾言,荆王失之于过刚,过刚则易折,如今果不其然也。”
耶律俊点了点头:“能曲能伸大丈夫啊,但荆王,已经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对手了。也罢,虽然失去了很多乐趣,但能让我大辽儿郎们少付出一些代价,我也是喜欢的。对了,完颜八哥的伤怎么样?”
“很重,我派人去看了,实在不宜移动,能不能活,还得看他的命!”卢本安并不喜欢那个女真人。
“告诉宋人,不惜代价,也要救活完颜八哥!”耶律俊挥了挥手:“这个人,我是有大用处的。那个秦敏还没有抓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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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二章:怎一个愁字了得
甬道幽深,似有股股阴寒之气自两边石壁之上幽幽传来,伸手在壁上摸一摸,湿哒哒的。墙壁之上的火把毕毕剥剥地燃烧着,将人影遇照在对面的墙壁之上影影瞳瞳,闪烁不定。
走在这样的一条通道之上,连心跳似乎也听得清清楚楚,回荡的脚步声,每一响都好像敲击在心坎之上。
即便是萧旖素来胆大,此时却也不禁毛骨悚然,紧紧地靠向母亲,伸手死死地拉住了母亲的衣襟。
韩大娘子其实心中也是忐忑不已。
韩家的大姑娘,纵然不是嫡系的,那也是自小娇生惯养的。下嫁到了萧府,便是当时的公婆,对她也是礼敬有加,更别说后来萧家声势一日隆过一日了。
她又何曾来过这样的地方?
距离汴梁之变已经二十天了,当初涉入案子中的绝大部分人,都已经有了着落。
或升官,或罢黜,或调职,或下狱,甚至已经有人调了脑壳。
但这都只仅仅限于中下级官员。
像三品侍制以上的官员,除了一个萧禹,其它的早就没啥事了。
像罗颂、李光这些人,虽然说还在家中闭门听参,但大家也都知道,这只不过是一个形式上的事情,很快这些人便都要官复原职了。
真正还被关着的大拿,也就是萧禹一个人了。
而为什么还关着他,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不是为了什么荆王谋反案,而是为了那个在西北呼风唤雨的萧家长子萧定萧长卿啊!
所谓的萧禹涉谋反案,只不过是一个幌子罢了。
崔昂离京赴西北,更是将这件事情,敲定了钉脚。
萧定要是不回来,只怕萧禹一时之间还难得出狱呢!
今天是萧家被允准前来台狱探视被关押的萧禹。
韩大娘子本来以为萧禹很快就能回家了,但左等右等,没有等来萧禹回家,却等来了御史台的官员。
他们像韩大娘子宣读了官家的诏旨,然后带着人如狼似虎的搜查了萧家,特别是萧禹的书房,更是被翻了一个底朝天。要不是夏首辅随后派了人来,只怕那些御史台的人还会更加的无法无天。
然后韩大娘子便知道了事情的大概。
出身世家的她,自然也就明白了这里头的关窍。
这让她又喜又忧。
喜的是,丈夫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所有的这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政治角逐罢了。忧的是,这场角逐的对象,却是自己的亲儿子。
萧定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韩大娘子真不知道,而且也无从选择。
不回来是祸事。
但是真回来了,就高枕无忧了吗?
相比之下,次子萧诚升了官,倒不过是一个添头,无足轻重了。
一个边远地区的知州,还是权知州,在汴梁这样的一场博弈当中,完全不算什么。
“到了!”前面引路的一个狱卒停下了脚步,躬身道。
台狱这地方的狱卒,对关押在这里的人,全都是客客气气的。
因为这里关押的,全都是官员。
只要还没有掉脑壳,那就说不定啥时候这些人便能老母鸡变鸭,突然就翻过身来了,这样的事情,可是毫不新鲜。
要是得罪了这些人,回头被整治起来,那可就惨了。
而且就算这些人翻不了身,但这些人还有亲戚,还有同窗,这些人同气连枝,别的事情做不了,不好做,便整治一个狱卒来出出气,也不过是随口一句话的问题。
所以这里的狱卒,一向是彬彬有礼。
就像前面牢房之中正在陪着萧禹闲聊的一个牢头一般。
与幽深的甬道相比,这里的条件看起来就要好多了,至少,还有一道阳光从高高的墙壁之上的小窗户射了下来,刚好就照在牢房之中的一张小方桌上。
萧禹就坐在那里。
桌上,散乱地放着一些书藉,茶杯什么的。
看到韩大娘子母女两人,那牢头却是赶紧站了起来,收拾了一下桌上的茶壶茶杯什么的,躬身向着韩大娘子行了一礼,便领着那个狱卒,离开了这里。
“官人!”
“爹爹!”
两个女人看着萧禹,霎那间却是热泪盈眶,说起来自那天萧禹跟着洪原等人走了之后,已经差不多一个月了,这还是她们第一次见到萧禹。
萧禹却是哈哈一笑,站起身来,一手牵了娘子,一手牵了女儿,道:“有什么好哭的,你们瞧瞧我,是不是胖了,白了?这里倒是极好的,正好让我清闲一下,养养身子。”
抹了一把眼泪,韩大娘子却是带进来的食盒之中拿出来一样一样的菜肴,摆放在桌面之上。
“都是我爱吃的嘛,夫人有心了!”萧禹笑着道:“这里啥都好,就是吃食委实不能让人满意,与夫人置办的一比,那就跟猪食一样了。这些日子,别的不想,就是想念夫人的饭食。”
萧禹也不客气,拿起筷子,直接开动。
“崔昂离京了!”手里拿着筷子一边替丈夫挟着菜,韩大娘子一边道。“去老大那里了!”
萧禹筷子微微一顿,旋即又挟起一块水晶肘子,放在嘴里大嚼起来。
“他们明知你与荆王无涉,却仍然关押着你,这是要拿你来威胁老大,让老大回来呢!”韩大娘子轻声道。
萧禹轻笑一声,看向了萧旖:“小幺,你二哥常说你不同于一般女子,是个有见识的,要是身为男儿,便是中个进士也不成问题,你说说这件事,该怎么做?”
萧旖怔了怔,看着父亲不像开玩笑,才道:“爹爹,其实母亲刚刚说错了一样,朝廷拿来威胁大哥的,可不止是爹爹一人,还有我们整个萧家呢!他们还给二哥升了官,其实也是在变相的提醒大哥,我们这些人,都在朝廷的手拿把攥之下,要是大哥不老实听话,随时都能收拾我们呢!”
“那你说你大哥该回来吗?”
萧旖看了一眼母亲,低声道:“要是我说,大哥就不能回来。不回来,朝廷能拿我们怎么样?投鼠忌器。真要是回来了,反而失去了依仗,任人拿捏了。眼下看起来爹爹情势危急,其实不然。真要有事,崔昂又何必去大哥那里?”
萧禹嘿然一笑:“你跟你二哥倒是一个想法,或者说,小幺你从小就受老二的影响更深。”
“爹爹,我说错了吗?”
“不,你没有说错,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萧禹叹了一口气:“可我怕你大哥不是这么想的。你大哥重情重义,又极有孝心,而且这一次,被关的可不止是我,还有方琦一大家子呢!”
“大哥不会这么糊涂吧?就算他这么糊涂,他的那些手下也不会答应的!”萧旖道:“这些人可是与大哥绑在一起,大哥一走,他们的荣华富贵大好前程,说不定就此化为泡影了!”
“你大哥的性子,真要走,谁拦得住?”萧禹摇头叹道。“算了,你大哥现在都是西军总管,是大人了,又远在西北,真想做什么,我们也管不了,不说他们了,你们过得还好吗?”
“就是府外有很多人看着。”韩大娘子道:“出事之后,许管家把家里清理整顿了一番,以前一些不好动的人,却是借着这个机会,都清出去了。官家不讲道理,也就别怪我们不讲情面。”
萧禹点了点头:“你们却放宽心,不管老大是回来还是不回来,我都不会有事的。在这里再住上一段时日,便能回家,权当在这里将养了,这两年的三司使,可是当得我身心俱疲。”
“出来之后,咱也不当这个捞什子的计相了,给赵家如此卖命,却还被这般猜忌,他赵家闹家务事,牵涉我们萧家干什么!”韩大娘子气啉啉地道:“我给娘家那边也去信了,大伯也说了,正在联络各大家上书朝廷,替你鸣冤呢!”
能联络一些大家给朝廷一些压力,倒也不错。
喝了两杯酒,萧禹突然想起一件事,道:“那耶律俊上京了,这段时间,没有上门来闹事吧?”
他这一说,一边的萧旖可就红了脸。
耶律俊屡次三番的派人到萧府,这已经是汴梁城中的一段逸事了,茶余饭后常常被当作谈资来讲。
随着大宋河北兵败,耶律俊的名头就更是响亮,而且汴梁人对他的了解也是更加的清楚了。
辽国的第一顺位继承人,迷恋上了咱大宋的女子,对于汴梁人来说,这可是一件天大的荣耀之事。
他们倒是丝毫不顾当事人的感受,把这件事情搞得沸沸扬扬,弄得萧家罗家这两年来一直都尴尬得很。
今年早些时候,罗大娘子甚至提议让两家儿女早些成婚了事,只要成了婚,这些谣言便自然而然地没有了。
不过罗纲却是不同意,这小子是要脸皮的,当年发下的誓言言犹在耳,他岂能背信弃义,真要这么做了,汴梁人绝对又要嘲笑他一番。
现在他已经被人指指点点了。当然要考中进士之后,风风光光地娶萧旖进门。特别是听说那耶律俊居然在辽国那边也去考了一个进士,罗纲的这个心思也就更强烈了。
现在每天都在家埋头苦读呢。
“那耶律俊现在还被拦在城外呢,不过也快要进城了,说起来这件事,也是愁人。”韩大娘子叹道:“你要是不出来,那耶律俊再上门可怎么办?他们可是不讲礼仪的。你不知道,那耶律俊虽然还没有进城,但礼物却又送上门了。”
“让许勿言拿大棒打出去!”萧禹有些恼火。“东西都丢出去。”
探视完的韩大娘子与萧旖离开了台狱,回望御史台那乌沉沉黑漆漆的大门,心里都是无比沉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萧禹才能摆脱这里。
要是萧定不回来,萧家该如何自处?
总之,都是问题。
对于萧家来说,问题就如同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怎一个愁字了得哦!
不说萧家满脑门子的官司,城外,辽人营地,却是一片欢声笑语。
时隔年余,耶律俊再一次见到了林平。
当初为了挽总策划主持这一切,林平冒着大风险进了汴梁,如今,算得上是功德圆满,他们想要的,基本上都达成了。
被耶律俊视为最大敌人的荆王赵哲死了。
大宋最强的边军最后的种子,也在汴梁城中化为了乌有。
即便是差一些的上四军,在宋国的军队序列之中,其实也算是不错的,这一次更是损失惨重。
据称五千边军,给上四军造成了数万的伤亡。
总之,上四军也是伤筋动骨了。
做下了这等大事的耶律俊,在辽国皇位的继承之上,还有谁能与之相抗呢?
回去之后,就收拾耶律喜去。
这便是耶律俊现在的想法。
“只差最后一击了!”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林平看着耶律俊道:“宋廷最后的一口气,便是萧定的西军了。一旦西军离宋廷而去,宋国基本上也就只能苟颜残喘了。”
“都安排好了吗?”耶律俊问道。
“自然!”林平道:“如果一切不出意料,萧禹在这个世上还能活上个十来天吧!我现在最想看到的是,萧禹死后,宋国朝廷会怎么做?”
耶律俊摸了摸下巴,道:“其实不管怎么做,萧定都不可能回来了,如果再好一点,就是萧定举旗造反,出横山,打陕西,那就真是再美妙不过了。”
林平大笑:“正是如此。殿下,我刚刚听说你送的大笔礼物,又被萧家给丢出了府门?”
“习惯了,习惯了。不过不要紧,等我进城之后,再找机会去拜访吧!”耶律俊笑道。
“只怕殿下没机会去拜访萧府了,不过萧家三娘子,我们是一定能带回大辽的。”林平道。“我没有见过这个女子,到时候倒要好好见识一番,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奇女子,能让殿下您念念不忘。”
“你没有见过人,应当读过她的诗和文章吧?这可不是一个寻常女子能写出来的。”耶律俊微笑道。“见了她,你就知道这世间,当真是有才貌双全的女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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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三章:萧禹之死
老大萧定能做到现在这个成绩,是萧禹怎么也没有想到的。
便是在梦里也不曾。
萧定如今也不过二十五岁罢了,就已经是一路行军总管,放眼大宋立国以来,就从来没有这么年轻的行军总管。
即便是以军功起家的萧家老太爷,在这个年纪之上,也不过是一区区的正将呢!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呀!
好长一段时间,萧禹的耳边,听到的都是赞誉之词,他自己也深以为傲。
但渐渐的,这种赞誉便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同僚们有些古怪的眼光,甚至是官家那充满戒备的神色。
这,当然来自于萧定的变化。
西军还真没有拿朝廷多少钱。到现在为止,西军的正式编制,仍然只有三个军。广锐军,定边军以及镇戎军,满打满算,也不到一万人。
但萧定纵横西北,麾下能够指挥动用的兵马,超过了十万人。
朝廷只给了萧定三个军的军饷,剩下的,都由萧定自筹。
控制军饷粮草,本来是朝廷控制下面军队的一个极有用的法宝,但到了西军这里,失效了。
因为朝廷对西北,特别是对横山以北的地区,从来没有拿到过真正的控制权。
李续时代是这样,到了萧定时代,仍然是这样。
但这些地方的百姓是,照样也是要交税的。
税去了哪里?
当然是被拿来养兵了。
萧定控制下的军队,比李续更多,实力也比李续更强,因为相比起李续来,萧定对于地方上的经营,也更加的有序。
更重要的是,萧定击败了青塘地区的土蕃部族,完全控制了青塘,又不停地向着西域等地发起攻击,一个又一个的西域城池归服于萧定的旗下,青塘商路,西域商路,如今全都控制在萧定的手中。
萧定修路建渠,鼓励农桑,横山之中大量的党项人被动员下山,定居于土地肥沃的兴灵平原,无数的土蕃游牧部族被鼓动放弃了以往流动的放牧生活,也拿起了锄头开垦起了田地。
用萧定的话来说,就是要建设一个塞外江南。
无数的工坊立了起来,无数的商人蜂涌而去,盐州所产的食盐,已经将陕西路上的官办食盐打得溃不成军,而且这些西北盐商,现在正在向河东路、秦凤路等地扩展。
没有人敢拿他们怎么样,因为谁都知道,他们的背后,站着的是萧定这个庞然大物。
兰四新在陕西路与萧定的较量全都以惨败而告终,这使得这位安抚使在陕西路颜面尽失,说话基本上没人听。堂堂安抚使还没有延安知府程德潜的话有用。因为程圭程德潜是马兴的旧人,在萧定的面前说得上话。
萧定的跋扈之名传扬天下。
朝廷对之无可奈何。
不像李续反意昭昭,总体上来说,萧定对朝廷还是表现出了忠心的。至少,萧定对辽人的恶意满满,就让朝廷对其能更加容忍几分。
一直以来,萧定就没有放弃对辽人的进攻,辽人西京道的耶律环苦萧定久矣。而且在河北路大败的时候,也正是萧定大举向西京道的进攻,也有效地牵制了辽人更大规模地向河北路投入兵力,这才让宋国有了喘息一口气,从河东等地调集更多部队进入河北的机会。
看起来萧定是忠心的,但他的跋扈也是朝廷不可能长久容忍的。
把他收回来,高官厚禄养起来,同时派遣一个能受朝廷控制摆布的将领过去统领西军,便成了朝廷一力想要完成的事情。
荆王谋逆,萧禹牵涉其中,便成了朝廷一个很好的突破口。
名正则言顺,以这个借口招萧定回来,让朝廷站在了道德、大义的上风口。
萧定不回,不忠不孝的名头,便可以套到他的头上,这时节,名声还是很有用的。
萧定回来了,朝廷当然是得其所哉。
高官厚禄,虚头爵位,可以不要钱的往萧定身上堆,以体现朝廷对萧定的看重以及无以伦比的奖赏。
当然,前提是萧定再也不可能回到西军当中去。
不管是官家赵琐,还是首辅夏诫、枢密陈规,都认为这是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萧禹并不知道大儿子会不会回来。
做到了萧定这个程度,他其实已经不是一个人的问题了,他代表了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萧定在乎他这个老子,但这个利益集团在乎他这个老子吗?
现在事实上的西军集团的二把手,那个过去的教书先生张元;
曾经的横山党项领头人拓拔扬威、南仁忠;
在京城被排挤、陷害到几乎活不下去的如今已经成为西军举足轻重的大将的辛渐;
还有吐蕃贵族禹藏花麻;
还有那些萧禹根本就不知道名字的大大小小的跟着萧定一起走到现在的人;
这些人都是既得利益的获得者。
萧定要是离去,其中某些人或者仍然能保有地位,但绝大部分人,很可能有就会失去他们眼前的一切,他们怎么可能甘心呢?
萧禹苦笑。
从什么时候起,大儿子开始慢慢地蜕变成了如今的模样呢?
但更让萧禹琢磨不透的,还是他的小儿子萧诚。
外人不知道,但萧禹却很清楚,老大能去西北,从一开始的筹划就是这个小儿子在操刀。
十骑挑一百上四军;边军轮战计划等等,其实都是小儿子搞出来的,而他最终的目的,就是要推动萧定前往西北。
然后小儿子又亲自去了横山替老大打前哨,等到萧定的大军抵达横山的时候,横山党项早就被小儿子整得服服贴贴了。
现在西北的局势,指不定小儿子在里头起了什么作用。
回过头来再看看如今的黔州,便可以想见小儿子的手段之凌厉了。
多少年了,黔州下辖的几十个羁縻州对朝廷都是若即若离,不造反地方官就阿弥托佛了。可小儿子去了一年功夫,大棒密糖双管齐下,整个黔州下辖的庞大区域,都已经成了小儿子的自留地。
这些事情,外头人自然是不知道的,但萧禹却大体知道。
有时候他心里甚至很害怕。
因为说起来萧家的力量,当真是相当庞大了。
官家把他关在这里,萧禹并不在乎,因为迟早是要放自己出去的,不管是大儿子现在的实力还是小儿子隐藏着的实力,都会让朝廷三思而后行。
或者出去之后,自己再也不能担任三司使这样的职位了。
大儿子最好不回来。
这是萧禹最后的结论。
这不仅是萧禹的私心,同时也有公意。
换个人去西北,指不定用不了多长时间就把西军搞烂掉了,等到大宋伐辽的时候,一点作用也起不了。
“萧相,该吃晚饭啦!”听到外头传来热情的声音以及门上铁链哗啦啦的响声,萧禹抬头看向墙上的小窗,那里果然是漆黑一片了,一天时间,不知不觉就又过去了。
牢门打开,牢头指挥着人抬起来一个食盒,将内里的菜肴一样一样的取出来摆在桌上,说起来是在坐牢,但给萧禹准备的伙食可真是不差。
“今儿又是那里的饭菜?”萧禹笑道。
“上头知道萧相您好这一口,所以每天都给您换一家店呢,今天是曹家正店,您尝尝这酒,香气浓郁,端地是好东西,平常人家,哪里喝得起哟!”牢头道。
“来来来,陪我一齐喝。”提起足足有两三斤重的酒壶,萧禹道。
牢头连连摆手:“萧相,小人可不敢与你同桌而饮,这是要折我寿的。”
“这是哪里话来,如今,我不过是一阶下之囚,你正是管我的人呢!”萧禹笑道。
“萧相说笑了,谁敢把您当阶下囚!”牢头笑道:“再者说了,我不喝这酒,也是因为怕嘴喝滑了呢!平素我们都喝着劣酒,喝惯了呢,这么好的酒,要是喝顺了嘴,以后再喝劣酒,不免索然无味,这不是让我少了许多乐趣吗?”
萧禹怔了怔,倒是笑了起来。由俭如奢易,由奢入俭难,这牢头不就是说得这个理儿吗?或者他不懂这里头的道理,但却在行动之中忠实地践行着这一条真理。
“你说得倒也不错。”萧禹自斟一杯,一饮而尽。由奢入俭难啊,大儿子大权在握,已经尝到了权力的滋味,那种感觉,绝非美酒可比。如果真要回京,必然会失去这一切,这对于他而言,只怕是比死了还难受呢。
还是不要回来的好啊!
不知不觉间,一大壶酒竟然被萧禹喝了一个干干净净。
曹家正店的酒虽然不错,但说起来度数并不高,比起萧家自己酿造的烈酒,差得太远,这一壶虽然足足两三斤,平素时节想要把萧禹喝醉那是基本不可能,不过今日这一壶酒下肚,萧禹已是有些昏头转向,过得一会儿,竟然趴在桌上,昏睡过去了。
牢头从门外闪身而入,轻声叫了几声,萧禹毫无动静,又低头查看了一下,这才挥了挥手,外头又走进来两个狱卒打扮模样的人。
几人将萧禹抬到了床上。
然后又从外头往牢房里搬了一些麻袋进来。
抬起一个麻袋,轻手轻脚地放在了萧禹的身上。
萧禹的呼吸之声沉重了一些。
然后是第二个麻袋,第三个麻袋。萧禹的身体扭动了几下,可压在身上的重达几百斤的麻袋,也不是一个酸了酒的昏昏沉沉的人能挣扎得开的,更何况,这酒里头还加了一些别的东西。
时间慢慢地过去。
当外头敲响三更鼓的时候,牢头再一次走了进来,床榻之上,萧禹早就没有了声息。
萧禹死了。
麻袋被抬走。
一名狱卒伸手解开了萧禹的衣服,又从腰间扯下了一条皮鞭,扬手重重一鞭打在了萧禹的尸体之上。
“这是干什么?”牢头一怔:“人都已经死了!”
狱卒阴沉沉的一笑,道:“这一招,叫着百口莫辩。要让宋廷那些大人物们百口莫辩,说什么都不会让萧定相信。萧禹在诏狱之中受到了严刑逼供,受刑不过而死,你说说这消息是不是很能震动人心?”
牢头一呆,退到了一边。
任由那两个狱卒挥动手里的皮鞭鞭打着萧禹的尸体,然后又从怀里掏出各种各样的物件,在尸体之上好一阵忙活。
一直到了差不多三更,两个才忙活得差不多了,又替萧禹穿好衣服,然后三人轻手轻脚的离开了诏狱。
天刚刚亮的时候,这三个人赶在了第一拨出城的人流当中出了城。
怀里揣着小匣子,小匣子里装着厚厚一叠银票的牢头,回望了一眼巍峨的东京城,重重地吐出一口气,这余下的半辈子,我要天天喝曹家正店的酒。
一辆马车刚好从他的身边经过。
一个路人似乎不经意间撞到了他。
一柄极薄的乡匕首轻轻巧巧地自他的肋间刺了进去。
牢头没有倒下去,他被拉上了这辆马车,装进了马车之中,然后马车一路疾驰而去。
杀人的都是行家。
一场发生在人流涌动的大路之上的谋杀,没有任何人察觉。
一个时辰之后,牢头的尸体被扔进了一个早就挖好的坑里,坑旋即被填平。
牢头的怀里还揣着那些银票,杀他的人,并没有取走这些财物,他们与牢头一起被深埋到了地下。
夏诫走出了公房,昨天到他在宫中值夜,便一直批问公文到了凌晨时分这才躺倒小眯了一会儿,很多人以为做官做到了他这个份儿上,自然是想干啥便干啥,其实这完全是想错了。
作为一国首辅,他当真是忙得没有一点点私人时间的。每天能睡上一两个时辰,那就相当的满足了,总是无穷无尽的事情在等着他去处理。
不过,他乐此不疲。
这种手握权力,一言一行都决定着千万人命运的感觉,实在是让人着迷。
今日天气很好,走出公房的夏诫看到太阳已经从东边跃了出来,将万丈霞光普照在大地之上,当然,也落在他夏诫的身上。
一名名来上班的官员们,看到夏诫,都赶紧避让到一边并躬身施礼。
“让开,让开!”一名红袍子官员如飞一般地从远处跑来,看到那人的模样,夏诫不由有些恼怒,穿红袍子至少也是五品官了,可这个衣衫不整,帽子歪戴,当真是不成体统。
“首辅!”那人一眼便看到了夏诫,顾不得任何的礼仪,他居然一伸手抓住了夏诫,将嘴伸到了夏诫的耳朵边。
夏诫没有发作出来,因为此刻的他,只听到了四个字:“萧禹死了!”
天塌天陷。
璀璨的阳光在这一刻,都显得诲暗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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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四:惊慌失措
夏诫一向自诩自己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那种人。
他不觉得还有什么事情能让他有那种惊慌失措的感觉。
这种情绪,年轻的时候他曾经拥有过,可后来,他把这种感觉给忘了。
但是今天,他又一次体会到了那种可怜而又无助的东西。
萧禹死了。
静静地躺在床榻之上。
忤作解开了他的衣裳,身体之上遍布着的狰狞的伤痕展现在了众人的面前,有资格站在这屋子里的人,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忤作汇报死因的声音似乎是从极为幽远的地方传来,夏诫根本没有在意这个经验丰富的忤作说得是什么。
因为怎么死的并不重要。
问题在于萧禹为什么死了?
谁杀得他?
一个不能死的人死了,所带来的后果,必然会震动整个大宋。
更何况,这个人还不是正常死亡。
从看到的境况看,萧禹死得极度凄惨。
一旦这里的状况有一星半点漏出去会发生什么夏诫简直不敢相象。
“所有人,不准离开御史台半步!”夏诫缓缓抬起头来,毫不掩饰的杀气腾腾地道。
站在夏诫身边的陈规,直勾勾地看着床榻之上的萧禹的遗体,直到现在,他仍然没有从震惊之中恢复过来。
“张太尉,调班直过来,让张诚亲自统领,守卫御史台。”夏诫转身,看着张超。
“我马上去办!”张超大步离去。
“昨天晚上是谁在御史台值班,狱卒是那些人?马上,我马上要知道所有的状况!”夏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身向外走去。
陈规似乎终于清醒了过来,他走到床榻前,看着好双没有闭上的眼睛,心中又是忍不住一阵颤抖,伸手过去想要替对方闭上眼睛,但手掌抹过,那双眼睛仍然睁得大大的。
倒退了几步,陈规长叹一声,转身紧跟夏诫而去。
来自禁宫的金枪班直,将御史台团团地围了起来,只能进,不能出。早上刚刚来上班的御史们,一进大门就全部提溜到了大堂之中看管了起来。
这些御史虽然品级都不高,但一直以来,可都是上管天下管地,中间还要喷皇帝的角色,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自然是要跳着脚不服气甚至于破口大骂的。
张超在军中的威望虽高,但这些御史可没有一个怕他的。
直到这些人看到了夏诫,看到了陈规,这才沉默了下来。
不是因为这些人怕了首辅枢密,而是这些人突然意识到,这一大早的,首辅枢密还有掌兵太尉齐唰唰地出现在御史台,一定是出了了不得的大事。偏生现在御史台的最高长官崔昂去了西北,御史台可谓是群龙无首。
别看平时崔昂在御史台谈不上多受尊敬,多有威信,但真正压力到来的时候,还真只有崔昂能顶得住。
没过多长时间,宫中的大太监权功也是满脸惊惶之色地赶了过来。
昨日在御史台值班的御史,是一位老御史汤求,年过四旬的他,到现在还只是一个七品的御史,可见其人不管是在能力还是在人脉之上都是平平,这样的人在御史台,自然是不受待见也不受宠的。所以像这样值班守夜的苦活,多半倒是由这位老御史来做。
昨天,他喝得酩酊大醉,直到班直们将他从床上提溜到大堂上的时候,他还没有清醒过来。此时的夏诫气急败坏之下,也是顾不得什么颜面了,一桶冷水下去,直接将这人浇了一个透心凉。
接下来的清查,发现看守萧禹的一个牢头失踪了。
这个牢头在御史台已经干了十几年了,此人无儿无女,孤身一人,工作一向兢兢业业,在御史台也是一个老黄牛的角色。
然后,什么线索便没有了。
皇城司的探子大举出动寻找这位老头,但这些事情,在夏诫陈规等人看来,却是没有什么大的意义了。
抓到了又如何?
抓不到又如何呢?
夏诫站了起来,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看着此刻大堂之中一屋子御史、侍御史,淡淡地道:“大致情况诸位也都清楚了,所以,从现在开始,大家都只能呆在御史台不能离开半步,直到有旨意过来。”
“首辅,我们要在这里呆多久,什么时候才能有旨意下来?”一位御史大声问道。
夏诫脸色微沉,没有理会这个人,转身对刚刚布防完毕的张诚道:“张指挥使,没有旨意,别说人了,便是一只老鼠,也不许出御史台,而且,亦不允许有片言只语从御史台传出去,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张诚躬身道:“末将明白!”
听了夏诫的话,屋子里的一大群御史顿时沸腾了起来:“首辅,你这是要囚禁我们吗?”
“你这是乱命!”
“你怀疑是我们害了萧计相么?”
“我偏要出去,看你能奈我何!”
夏诫眯着眼睛看着那个头铁的御史向着大堂外跑去。
一边的张诚拍了拍手,两名金枪班直跨前一步,拎小鸡儿一样地将那个御史拎了回来,往大堂上一顿,又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不等那御史发作,夏诫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道:“再多说一句话,马上就让你去牢房里呆着,你信不信?”
看着夏诫那愤怒欲狂却又努力压抑的神色,那御史终于是胆一寒,没有再敢顶撞。
夏诫、陈规等人转身离开了御史台,一行人向着内宫急步而去。
暖堂之内传来了什么东西坠地的声音,以及赵琐愤怒的喝斥,夏诫等人走进去的时候,两个太监正蹲在地上收拾着满地的碎片。
看着夏诫等人进来,赵琐停住了脚步,狭长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粗重的喘息之声显示着他此时的气急败坏。
“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杀得萧禹?”好半晌,他才猛转身,坐了回去,怒问道。
夏诫摇头:“官家,最大的嫌疑犯便是看守诏狱的牢头,但是此人,已经失踪了。”
“全城大索,挖地三尺也要将此人找出来。”
“这些事情都在做了!只是臣担心,所有的一切都是无用功。”陈规摇了摇头:“看现场的情况,杀人的无疑就是这个牢头,但是这个人现在还在不在都很难说了。”
“你是说杀人灭口?”赵琐问道。
“官家,这件事情,现在回想起来,当真是计划周密,对方既然煞费苦心地设下了这个局,又怎么会留下破绽给我们呢?这个牢头只要活着,便一定会被我抓住的,不管他躲到哪里。只有死人,才永远也不能泄露秘密!”陈规道。
“是谁?是谁?”赵琐失态地抓起桌上的茶杯,狠狠地砸了出去。
“只要细想一下,萧禹死了,会对大宋有什么影响,谁会在这件事情之上得利,那谁自然就是凶手!”陈规看向了张超,道:“太尉,你觉得我说得对不对?”
“你是说辽人?”张超沉声问道。
“当然。”陈规点头道:“当然是辽人,我甚至怀疑就是现在还在汴京城外的那位漆水郡王的杰作。”
“能不能找到证据?”赵琐满怀希望地问道。
“没有,这些都是臣的猜测!”陈规苦涩地道:“现在所有的证据,反而都指向朝廷,指向我们。”
“什么意思?”赵琐问道:“我们什么时候想杀萧禹了,朕从来都没有这样想过。”
“官家,这就像是一个连环套,一环套着一环,我现在甚至怀疑连荆王的叛乱,都跟辽人脱不了关系。”夏诫道:“荆王叛乱,萧禹出现在荆王的身边,事后朝廷要清算叛逆,然后萧禹被下狱。”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接着道:“对手连我们的反应都算得清清楚楚,算到我们想要借着这个机会来解决西军的问题,所以罗颂放了,李光放了,唯独没有放萧禹。然后,萧禹死了。他是被刑罚至死的。”
“刑罚?”赵琐惊问道。
“是!”陈规点头道:“忤作说,那是萧禹刚死,身体还是柔软,甚至血液都还在流动的情况之下造成的。但呈现在世人面前的,就是萧禹身受酷刑而导致了死亡。”
屋里头一片沉寂,敌人的算计现在看起来一清二楚,但问题是,如何破解?好像没有办法破解,黄泥巴糊在裤档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赵琐闭目半晌,额头之上青筋毕露。
“官家,萧禹死了,现在我们唯一要考虑的,便是如何善后了?”夏诫道。“这件事情,稍有处理不当,只怕就是弥天大祸。”
“能不能对外说萧禹是意外死亡?”赵琐睁开了眼睛,“因病或者其它?总之无论如何,都要确保西北无恙。”
“陛下,只怕是瞒不过去的。”夏诫摇头:“还有两天,便是萧禹家禹探看的日子,到时候他们进不去,必然心生疑惑,更重要的是,敌人既然如此煞费苦心的弄死了萧禹,嫁祸给朝廷,必然会想尽办法把消息泄漏出去的。”
“所以现在我们要做的,便是防备西军了。”陈规接着道:“官家,不管萧定在知道消息之后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我们都要做好最坏的准备。”
“萧定会叛乱吗?”赵琐声音有些颤抖。
“我不知道,但是我们要做最坏的准备!”陈规道。
“要不要把崔昂追回来?”赵琐道:“现在他应当已经到了京兆府了吧?”
“万万不可!”屋里头的几位大臣不约而同地叫了起来。
几人对视一眼,张超上前一步,道:“官家,崔昂奉旨去西军视察是明发诏旨的,但事实上大家都知道他是去干什么的。现在如果突然将他召回来,岂不是明摆着告诉萧定,汴梁出了大事情吗?真要这样的话,连给我们反应的时间也没有了。”
“崔昂必须按照原计划去!”夏诫道:“这样可以给我们挣取更多的时间。同时,要全力封锁往西北的通道,竭力拖延消息传到西北的速度。”
“如果真是辽人做的,只怕这个时候消息已经传出去了!”陈规担心地道。
“不,不会。”夏诫道:“到了这个时候,辽人一定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他们不会做这种多余的事情,因为他们做了,便会让人生疑他们的消息是从何而来。他们只需要等待,等待消息自然而然地泄漏出去,只有这样,萧定才会把帐算在我们的头上。”
“但这些法子,并不能解决问题啊!”赵琐道:“萧禹死了,但萧定的母亲还在,他的妹妹还在,他妻家的所有人都还在汴梁,他,真敢造反吗?”
“官家,我们岂能把希望寄托在他敢与不敢之上,万一他敢呢?现在陕西路上兵力空虚,大量的兵力被抽调到了河北路上,万一萧定造反,那可就能长驱直入,毫无阻碍。”夏诫道。
“当务之急,是要在陕西路这集结重兵,京畿路的兵马原本是准备调往河北的,现在让他们马上去陕西,同时,秦凤路、河东路的兵马,也要向陕西路上集中,汴梁周边的禁军也要集结准备出发了。”
“首辅所言不错,只有我们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才能与萧定谈条件。”陈规道:“也只有这样,萧定才能冷静下来听我们分析这其中的蹊跷,只有双方坐到了一齐,才能避免这一场弥天大祸。”
“这样大规模的兵力调动,萧定一样会猜到其中有问题啊?”赵琐道。
“猜到有问题,但并不确切地知道有什么问题,这会影响到他的决断。幸好现在是冬天,消息的传递会受到极大的影响,希望我们能用最短的时间完成军事上的布置。”夏诫看向张超:“太尉,又要辛劳你了。”
“义不容辞!”张超道。
“河东、京畿这些地方的兵马都去陕西,那支援河北方向的兵马可就没了着落,辽人那边?”
“辽人不就在汴京城外吗?”夏诫看着赵琐:“官家,你该召见他们了,如果辽人西京道在这个时候能大举出黑山的话,那我们的压力就会轻上很多。西京道总督耶律环,是耶律俊的盟友。”
赵琐微微点头。
“官家,该把罗颂,李光他们叫回来了!”陈规拱手道:“现在我们需要足够的人手才能有效地开展工作。”
“李光也就罢了,罗颂可是萧禹的亲家!”赵琐迟疑地道。
“官家,罗颂更是大宋的参知政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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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五章:印证
许勿言又惊又怒地看着对面的陌生的面孔。
今天是萧家探视萧禹的日子,这是当初首辅夏诫亲口答应的事情,但今天,却是进不去了。
那名来自御前班直的军官,就像是一个闷口葫芦,不管许勿言说什么,他都是三个字:不能进。
许勿言知道,肯定是出了大事。
御前班直将御史台围了,并且接管了御史台所有的警卫便断绝内外交连,这在许勿言数十年的汴梁生活之中,从来没有听说过。
御史台可不是别的什么衙门,官卑而权隆,是一个让所有官员都望而生畏的地方。
没有来自今上的命令,班直们怎么可能出现在这个地方。
现在的御史台有什么特殊的?
自家的主事人,正关在里头呢。
他小跑几步,到了马前前,隔着车窗,低声道:“大娘子,只怕,只怕老爷是出了什么事,所以他们不肯让我们进去探望。”
车帘唰地一下拉开了,露出韩大娘子有些惊慌的脸庞:“能出什么事?能有什么事?”
许勿言摇头:“不知道,但肯定是大事,要不然,御前班直不会出现在这里。负责这里守卫的是张超的儿子张诚,这个人刚刚在荆王的叛乱之中立下了大功,据说要去河北路那边担任郑雄的副将。”
许勿言的话中之意很清楚,像张诚现在这们一个位高权重的将领,居然来干看门的活儿,这事,当然就小不了。
马车门咣当一声被打开了,一个娇小的身影在韩大娘子的呼喊声中径直跳下了马车,小跑着便上了御史台衙门那高高的台阶。
门前武士伸手想要拦,娇小的身影却怒目圆睁喝斥道:“滚开!”
班直们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终于还是让开了一步。
不过在他们的身后,朱红色的大门,却还是紧紧关闭着的。
“张诚,开门,开门!”女子挥拳砸在大门之上,咚咚有声。
“萧三娘子,没有官家旨意,任何人都不得进出御史台。”身边的班直上前一步,小声劝道:“您在这里喊张将军也是没用的。再说了,张将军也不在这里啊!”
班直当然是在撒谎,张诚此时不但在这里,而且就站在大门之后,与萧旖,只不过有一门之隔。
他与萧旖说起来也是小时候的玩伴,只不过两边渐长之后,因为男女有别便甚少来往了,不过与萧诚,萧定他们这些人,张诚都是熟识的,特别是与萧旖的未婚夫罗纲,那更是砍得脑壳换得气的死党。
不过这个时候,他能做什么呢?
打开门,告诉萧旖:别敲了,你老子已经死了吗?
实话说不得,但假话却又说不出。
便只能不见了。
“三娘子,回家吧!”许勿言走上前来,躬身道:“纸里包不住火,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这里打听不到的事情,我就不信别的地方也打听不到。”
许勿言的声音很大,这话,不仅是说给萧旖听的,也是说给门里头的张诚听的。
韩大娘子忧心忡忡地回了家。
萧府里上上下下所有的人全都动员了起来,撒向了汴梁城的各个地方。
不过对于这些人来说,知道情况的人不会向他们吐露实情,而不知道具体情况的人,自然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当然,许勿言也并不会把希望寄托在这些人的身上。
这些人,不过是一些障人耳目的把戏罢了,真正能打探到消息的那些人,自然都沉在水下。
可惜的是,这两年二公子大幅度的将力量撤往南方,在南方布局,在汴梁的实力大大缩减,而原本负责消息打探的孙家帮的背叛,又使得手上能用的力量再度减少。
眼下,孙家帮派被列为附逆,朝廷正在大力搜捕其中的重要人物,许勿言也还忙着要彻底抹掉自家二郎在孙家帮派之中的一些痕迹,一来二去,眼下,竟然是萧家最为虚弱的时候。
不过正如许勿言所说的那样,这世上,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纸虽然暂时能包住火,但终究还是会被火苗透体而出。
慧远和尚敲响了萧家的大门。
“你怎么来了?”许勿言有些吃惊,“宅子外头不知有多少眼线盯着家里呢!”
慧远的神色有些凝重,摇头道:“有什么关系?家里头出了事,大娘子又是一个笃信菩萨的,这些年往报国寺出不知捐了多少银钱,这个时候找个和尚上门来占卜吉凶,别人能说什么吗?”
“你有消息了?”看着慧远的模样,许勿言直觉地便感到不好。
慧远点了点头。
“学士只怕已经不在了。”
“你说什么?”许勿言呼地一下站了起来,心慌意乱之下,带翻了茶几上的杯盏,屋子里顿时一阵劈里啪啦响个不停。
许勿言一伸手揪住了慧远和尚的衣襟,摇晃着怒喝道:“你说什么?”
“我说,学士只怕已经不在了。”慧远一把攥住许勿言的手腕,低声道:“今天楚王妃带着人去了寺里,和往常一样,在静室之中独自祈祷,念经,抄经!不过这一次我多了一个心思,想法子躲到了夹间之中。”
“你听到了什么?”许勿言颤声道。
“楚王妃的喃喃自语之中,提到了学士的名字,说学士已经死了,死在了诏狱之中。”慧远道:“许管家,这事儿,只怕是真的,楚王妃必然是从楚王处听来,再结合这两天京城发生的奇怪的事情,还有御史台的一些怪事,你想想,除了学士死亡之外,还能有什么事情,能让朝廷如此作为?”
“没有印证,单凭一个女人胡言乱语……?”
“我今日来,就是来说这件事情!”慧远道:“我从南方回来的时候,江东家给了我一条线,是宫里的。你想办法把这条线接上来,确认一下这个消息的真假。”
“你呢?为什么不自己去接这条线?”许勿言问道。
“许管家,二郎让我回来,是要我好好照管萧家所有人的,一旦有事,就要带着萧家人离开京城,可现在,只怕萧学士已经没有了。”停顿了一下,慧远道:“如果萧学士真得已经死了,而且还是死在朝廷手里,只怕大郎也好,二郎也好,就此要与朝廷誓不两立了。以大郎二郎如今的实力,朝廷会怎么做?”
许勿言一惊道:“扣住夫人,三娘子为质,以此来威胁大郎二郎。”
“只怕还有高家!”慧远道:“所以你去印证消息的真伪,我呢,去准备撤退的事宜。一旦你那里确认了,我们就必须要带着夫人与三娘子离开汴梁。绝不能让夫人与三娘子落在朝廷手中。”
“高家呢?”
“顾不上了!”慧远摇头道:“高家好歹也是世袭的保国公,高玉难道还能看着自儿个的弟弟被抄家灭族吗?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高家到时候有的是法子摆脱与萧家的关系。”
“也只能这样了!”许勿言点头道:“只是这件事,我如何与大娘子讲呢?只怕大娘子听到这个消息就,就会……”
“暂时不跟大娘子说。”慧远沉思了一会儿道:“但家里这边也得准备起来,你不妨给三娘子说一说,二郎常说他这个三妹如果是男儿,成就必然会远胜于他,以得二郎如此评价的三娘子必然非同凡响,你与三娘子一齐商量这件事情,让三娘子悄悄在家里安排吧,一旦确认,立刻离开。”
“好!”许勿言点头。
送走了慧远,许勿言一个人在萧禹的书房之中呆了良久,这才出了门,叫来一个小丫头,让她去请了萧旖过来。
“许爷爷,是不是我爹出了什么事?”一进门,萧旖开门见山便问道。
许勿言一惊,看着萧旖欲言又止。
“许爷爷今日找我来,就是说这些的吧?如果是一般的事情,许爷爷应当是跟我娘去说,而不是找了我来。”萧旖的拳头握得紧紧的,声音有些发抖。
许勿言低声道:“三娘子,还没有核实,只是一些传闻,说,说是学士已经不在了,朝廷封锁御史台等一系列举措,名义上说是搜捕审查荆王余党,实则上却是在掩盖学士已经不在的事情。”
萧旖一双大眼之中已是泪光闪烁,她深知眼前这位老管家不是那种人云亦云之人,他既然这么说,只怕事情已经是**不离十了。
“许爷爷要怎么证实这消息的真伪?”
“江映雪江东家留下了一条,是宫里的,你也知道,江东家与宫里那些娘娘们的关系一向不错,这条线,是埋在贵妃身边的。只要接上线,应当能得到确凿的消息。”许勿言道。
萧旖点了点头,“许爷爷,您在派人去盯着枢密院以及兵部那边,如果父亲真的出了事,枢密院,兵部那边必定会有兵力调动,粮草武器物资等东西的调运命令,萧家在枢密院和兵部那边应当还有一些眼线吧?”
“查这些干什么?现在人手本来就不足了!”许勿言有些不解。
“如果父亲真的不在了。”萧旖咬了咬牙,道:“朝廷必然会防着大哥作乱。二哥现在在朝廷眼中还不成气候,但大哥可是手握重兵,控弦十万,一旦越过横山,陕西路必然不是对手,所以朝廷拼命掩盖消息,不过是想要争取时间布署兵力来应对有可能的动乱。一旦许爷爷你发现了这些调动,只怕爹爹就真不在了。”
萧旖垂头,豆大的眼珠啪啪地掉落了下来。
“我马上去查!”许勿言点头。
“还有一件事!”萧旖接着道:“派人去盯着辽人使节哪边,如果辽人使节进了城,而且还在第一时间就得到了皇帝的召见,也能从另一个方面映证。”
许勿言不解地看着萧旖。
“朝廷仓促调动兵力,哪里会是大哥的对手?”萧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陕西能征善战的兵马,差不多都被马兴弄到河北去了,剩下的已经不成气候,就算朝廷仓促之间调集秦凤、河东,甚至京畿以及汴梁周围的兵马急赴陕西,那也是一群乌合之众,就算是张超亲自去与大哥对阵,那也不过是自取其辱。”
许勿言恍然大悟:“朝廷要向辽人借兵吗?”
“或者。但只要说服了辽人使节,辽国西京道耶律环大举进军黑山的话,大哥就要两面受敌,相比较而言,辽人自然更难对付,大哥的主力当然先要去收拾辽人,朝廷这边的压力就会大大减轻!”萧旖道:“这一次的辽人使节是耶律俊,这个人是有能力让耶律环动起来的。”
“我这便去办!”许勿言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二郎会如此看重这个妹妹,一个让他们难以映证的消息,在萧旖这里,居然可以从外围这么多方面来进行印证到底是真是假。
“许爷爷只管忙外头的事情,家里,有我呢!”萧旖道。
“三娘子,一旦有事,我们就要立即离开汴梁,不能成为朝廷手中的人质。”许勿言道。
萧旖点了点头:“我知道。”
汴梁城外,楚王赵敬再一次出现在了耶律俊的面前。
说起来他这个馆伴使,还只是耶律俊抵达汴梁的时候露了一面,然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今天,是第二次露面。
他非常不喜欢耶律俊。
这个看起来谦和、彬彬有礼,比自己更像一个宋人的辽人蛮夷,总是让赵敬觉得有些不自在。对于这个武能指挥千军万马击败大宋边军,文能提笔写文章取进士如探囊取物的家伙,赵敬本能地便觉得矮了人家一头。
可自己是大宋未来的官家啊,要是在这耶律俊面前露出怯,这一辈子岂不是都要抬不起头来?
可是现在,他不得不来。
赵琐召耶律俊入见。
听到萧禹已经死了的消息之时,赵敬也是眼前一黑,便连一向信心满满,视天下英杰如无物的赵援,也是脸色发白,摇摇欲坠。
强中更有强中手。
你在做局,人家也在做局。
只不过不幸的是,你的局,只不过是人家局中的一个局。
被人生生的利用了的感觉,那是一点儿也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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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六章:确切的消息
赵敬走了。
耶律俊再也掩饰不住脸上的笑意,呵呵大笑了起来,看着身边同样笑容满面的林平道:“平之,明天我们就不用再住帐蓬了,可以住进都亭驿了。”
“是啊,这两年,我们终是没有白费劲儿,一切事情都按着我们的计划再顺利得向前发展!”林平微笑道:“郡王,年后我们回到大辽,储位之事也该尘埃落定了。皮室军统帅这个位子,已经在向您招手了。”
皮室军,大辽皇帝亲军。
一般情况之下,是由皇帝亲领的,平素便只有副统领。只有在继位者确凿无疑的情况之下,才会把这一位置授预这个人。
只要成为了皮室军的统领,基本上皇位就再没得跑了。
“平之,你说到时候让耶律喜去高丽怎么样?我这样做,上京的那些老家伙,应当再没话说了吧?”耶律俊道:“这个家伙这两年,可是没少对我下手呢,我这算不算以德报怨呢?”
“耶律喜还是有实力的。这样的一个人,杀了,不如好好地利用起来,这两年,高丽那边也不安分,宋人在那边没下少功夫,把耶律喜放到那里去,倒也是物尽其用!”林平道:“爹爹说过,杀人来解决问题,是最下等的手法。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用处,只要放对了地方,即便是敌人,也能为你创造价值,耶律喜,就是这种状况吧?”
耶律俊大笑起来,“宋国的官家,又何尝不是?刚刚走的那楚王赵敬,又何尝不是呢?说起来,他们可是我一辈子的敌人,但瞧瞧现在,咱们不也是能让他们成为我们的帮手吗?”
大笑声中,耶律俊突然又咳了起来,直到咳出了一口血来。
林平吃了一惊。
“你的伤看起来并不轻松啊?”
耶律俊不以为然地端起了茶水,喝了一口,漱了漱嘴,道:“一点小伤,这算得了什么?不过吐口血而已,以前我吐的血还少啊?知道当时我的感觉是什么吗?就像是一柄大锤重重地敲在我的胸腹之上,吃亏就吃亏在没有穿盔甲,要是着了甲,也不会受这个伤。不过我终究是上惯了战场上的人,当时的反应,已经把伤害减到最轻了,养上一段时间的伤,也就好得差不多了。”
“伤您这东西的来历打听出来了吗?”林平皱眉道:“威力如此巨大的火药武器,我还是第一次听见。在汴梁,我也没少对匠作营下功夫,但从来没听说他们有这样的东西。”
“你在匠作营当然是打听不到的。”耶律俊又咳了两声,道:“卢本安审了抓到的一个刺客,据说这东西,来自西军。”
“萧定?”林平一怔。
耶律俊点了点头:“不错,是萧定派人送回来的,不过听说这东西相当难制,在西军之中,也只是用来对付极其难打的城池,用来炸开缺口。既然不多,那也就不用太担心了。”
“这件事还是得放在心上,既然已经造出来了,哪怕现在不多,但并不代表未来也不多。”林平道。
“这倒是,我把这件事交给卢本安去做了!”耶律俊挥了挥手,“以后应当有很大的机会弄清楚这玩意儿。”
“幸好这一次把萧定坑进来了,要不然接下来他一门心思与我们作对的话,那还真够我们喝一壶的。”林平道:“此人练兵,带兵,作战,的确相当不错。”
“接下来头疼的应当是宋人,而不是我们了。”耶律俊大笑了起来:“赵敬支支吾吾的,自以为掩饰的好,岂知他的言谈举止行为,早就将他卖得干干净净的了。比起赵哲,这个赵敬的确差了不少。”
“即便是赵敬,亦不能与殿下您相比!”林平不屑地道:“过刚易折,赵哲可为将,为帅,但如果为君,就差了那么一点意思。”
“倒也不见得!”耶律俊道:“赵哲这样的人如果为君的话,要么,他会成为一个极厉害的君主,要么他会成为一个特别差的君王,两者一半一半。”
林平想了想,会意的点了点头:“倒也是。不过赵哲想要成为极厉害的君王,就需要有一个相当高明的辅助,放眼这大宋天下,这样的人,恐怕找不到。夏诫不行,罗颂不行,马兴也不行。”
“这倒是!”耶律俊笑了起来。“不过现在都不用考虑这些了,赵哲这个人,我还是极为敬重他的,至少,他死得还是很英雄的,赵家子孙能有这样烈的性子的,也真是少见。”
“他那王妃,也是一个烈性子的。荆王事败,死在禁宫之前。她得到消息之后,一壶毒酒,让一家人统统都跟着荆王走了,然后一把火,将荆王府烧成了一片白地。”耶律俊摇头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不过这么一来,只怕就要连累鲁家了!”
“鲁家也是河东名家,投鼠忌器,赵宋的官家也不会太过分的。”林平道:“真要过分了,河东的那些世家是不会答应的。”
“我倒是希望这赵琐再苛刻一点最好。”耶律俊道:“刻薄寡恩,能为萧禹之死,找到最好的注脚。”
林平不由失笑:“殿下,看来您得给西京道那边写一封信了。”
“不急,得看明天进城之后与赵琐谈得结果,结果决定这封信的内容!”耶律俊道:“介入的程度有多深,我们投入有多大,得看宋廷下多大的本钱呢!”
“世上没有比这再好的事情了。”林平道:“有敌人的情,办我们自己的事情。本来最关疼萧定的应当是我们,但接下来,这个祸根子可就转移到宋廷身上去了。”
“如果能借着这个机会,把萧定铲除了,那会更好!”耶律俊道:“让这个家伙像一把刀子一样顶在我们的肋部,着实让人不舒服。即便是这家伙以后与宋廷为敌了,但也不见得就跟我们会好,一个不小心,让这家伙变成了一条疯狗,四处乱咬,我们也是麻烦!”
“很难!”林平叹道:“据我所了解到的,不管是张元,还是拓拔扬威,仁多忠,那一个个的,都是老奸巨滑之辈,萧定或者会头脑发热,但这些人,必然能让他的头脑冷静下来。殿下,以后我们要做好三角鼎立的准备了。所以这一次,我们可以出兵,可以牵制,但完全没有必要与其结下血仇。耶律环能抢到黑山那最好,抢不到,也无所谓。”
“你这么看好萧定?”耶律俊倒是颇惊讶,“以前竟是没有听你说过。”
“这些日子,闲得很,仔细想了想萧定从去西北到如今的局面,倒是越想越惊讶,越想越觉得这个人厉害呀!”林平道:“殿下,一个现在以兴灵为根基,控制着青塘之地,同时不断向西拓展疆土的势力,已经完全成形了,如果此人能有效地整合这些地方,有朝一日,这个人称王称帝,我也毫不稀奇。”
“这么说来,那可真就有意思了!”耶律俊思忖了片刻,突然笑了起来。
汴梁内城,距离禁宫不远的御街之上,有一家香料铺子,铺面并不大,横竖都不过十来步那种,但铺子从外到内的装饰倒极是考究。当然,如果你走到里头,看到那一个个的小格子上摆着的各种香料,香囊,香水之类的东西的价格,只怕就更要惊掉下巴了。
这是天香阁开在这里的一家铺子,这里售卖的东西只是针对一类顾客,就是离铺子不远的那高高的朱红色围墙内里的那些世界之上最尊贵的一群女人。谷
所以这铺子里的东西,向来都是最好的,当然,也是最贵的。
“少监,您来啦!”铺子门口,穿着青色棉袍的中年掌柜躬身将一个人迎进了铺子里。这个人是宫里的少监,也是庞贵妃身边最得用的一个人,秦泽。
秦泽点了点头,走了进去,身后两个小宫人立即上前替他取下了斗蓬。
“在这里等着。”秦泽吩咐了一声,便跟着掌横熟门熟路地向着内里走去。
“少监看着脚下。”掌柜微笑着与往常一样提醒着秦泽,往里间的门槛,比起一般的门户,着实要高出一大截。
“东西都备好了吗?”秦泽问道。
“当然,贵妃要的东西,小号哪里有半份怠慢?掌柜微笑着道:“早就备好了。”
秦泽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贵妃一直念叼着县主呢,这一次县主去江南怎么去了这么久?是什么生意值得在哪里呆这么久啊?”
“倒也不是什么大生意,只是有些事情棘手而已。我们必竟是外人,想在哪里立足,自然要多付出几分,具体是什么情况,小人就不太清楚了。”掌柜地笑道:“少监请。”
掀开帘子,一只脚跨了进去,秦泽却僵在了那里,因为屋子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他疑惑地回过头,看着掌柜。
“秦少监请进来说话!”许勿言站了起来,拱手道:“在下许勿言,萧计相家的管家。”
秦泽顿时脸色一变,看着一边仍然微笑着的掌柜,咬着牙道:“这是什么意思?”
掌柜笑道:“少监,许管家只是想问几句话而已。”
“要是某家什么都不想说呢!”秦泽冷然道。
许勿言嘿嘿一笑,大模大样地坐了下来,打开了桌上的一个盒子,从内里拿出了一枚龙眼大小的香丸,看着秦泽笑道:“都说庞贵妃现在在后宫独得官家恩宠,大家都奇怪得很,万贵妃不论才情还是容貌,可都算不上最拔尖的,可这两年却是平步青云,从一个普通的嫔妃一路直升到贵妃,仅次于皇后,这是为什么呢?”
秦泽看着许勿言在手里转动着的那枚香丸,脸色变了又变。
许勿言放下香丸,盯着秦泽道:“秦少监,要是我得不到消息,我相信这东西,很快就会出现在皇后的跟前,到时候,贵妃只不过是受到冷落,你,恐怕就要去城外的化人庄走一遭了吧?”
大冷天的,秦泽脸上竟然冒出了汗水,好半晌,才咽了一口唾沫:“你想知道什么?”
“少监这就是明知故问了!”许勿言脸色一沉:“我家学士如今到底是一个什么状况?”
“我不知道!”秦泽大声道。
“你回答得太快了,而且声音太大了!”许勿言深吸了一口气:“少监,看来我们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再见!”
许勿言抬脚便走。
走过秦泽身边的时候,秦泽却是一把拉住了他,许勿言转头看着他,秦泽脸色涨红,犹豫半晌,这才靠近了许勿言,声音低得像是蚊虫一般地道:“萧计相,已经去了。”
虽然早有预感,但当真听到秦泽这么一说,许勿言仍然是身子僵硬,好半晌才道:“怎么没的?”
“具体不知道,宫里管得也极严,也就是大貂档权功才清楚,我们这样的,也就是知道个一鳞半爪,这还是官家在贵妃那里不经意间说出来的,并不详细,只是知道萧计相似乎死得很惨,贵妃还叹息了好一阵子呢!”
许勿言僵硬的身子缓缓放松了下来,垂下头,两滴泪珠啪地掉落在了地上。
“秦少监,谢谢你了,你走吧!”
“许管家,这药?”
“你拿走吧,不会有别人知道这件事情的,以后我们或者还有很多事情要借重贵妃呢。”许勿言道。
秦泽上前一步,取了桌上的药盒,放在鼻间用力嗅了嗅,这才揣进怀里,慌里慌张的出门而去。
“许管家,接下来怎么办?”掌柜的走了进来,问道。
“告诉慧远和尚,消息确认,准备撤退!”许勿言咬着牙道。
内宫大门,秦泽向着守门的班直出示了自己的令牌,刚刚踏进宫城,便看见一个人正站在城门不远处,背负着双手看着他。
“大貂档!”他惊叫了起来。
权功慢慢地走了过来,上上下下地打量了秦泽半晌,这才笑着道:“秦少监,我们要好好地聊一聊了。”
秦泽只觉得浑身发软。
第三百零七章:必须要走
萧旖静静地站在后花园的池塘边上。
萧家的园子,不是一般的大。便是这个池塘,也足足有亩许大小。
这些天雪一直在下,园子里到处都是积雪,竟是将原本的径道也给遮盖得看不见了。萧旖一路行来,却是留下了长长的一行脚印。
园子里本来不应该有这么多积雪的。要是以往,家里的仆人差不多会将园子里的积雪打扫得干干净净,就算有时候想留些雪趣儿,但道路是一定会清理出来的。
可是现在,家里却是没留下多少人了。
原本家里的那些来自军队的护卫,相当一部分人跟着萧诚去了黔州,剩下的那一些,在萧禹出事之后,许勿言立刻便在禀明了韩大娘子之后,差不多便都遣散了。
剩下的,当真都是一些老弱病残无处可去的人了。
不过萧旖知道,走的那些人,并不是真走了,而是被许勿言安排了另外的去处以作为后手。
虽然裹着厚厚的裘衣,但脸庞依然冻得通红,风吹过园子,穿过竹林,呜呜的声音,显得特别的萧瑟,被吹起的雪粉打在脸上,有些隐隐作疼。
萧旖觉得特别的孤单。
大哥虽然一直不在家,但有二哥在,啥事儿也都用不着她操心。
二哥虽然是一位男子,但心却比女子还要细腻,什么事儿都替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二哥后来去了黔州,萧旖好长一段时间极不习惯。
不过家里仍然有爹爹在。
萧旖仍然是那个可以看书写字吟诗写文章的无忧无虑的姑娘。
突然之间,爹爹就不在家了。
前几天,娘也病倒了。
骤然之间,萧旖便觉得,自己该长大了。以前有父兄撑在自己的头上,而接下来,只怕便要由自己来当家作主了。
别看娘出身大家,平时看起来也是极有见地的一个人,但萧旖却知道,这些东西,都是自小培养而来的一些习惯。论起管理一个家,经营家里的生意,那娘的确是一把好手,但这些都是对内的。
一旦外部真有了什么事情,娘还真没有什么主意。
就像现在一般。
娘是聪明的,或许她已经猜到了什么,只是她不愿意承认而已。
要不然,这场病怎么来得这样突然,这样的凶猛?
身后转来了轻盈的脚步声,萧旖没有回头,她出神地看着池塘那透明的冰面之下,一尾金色的鱼儿摇头摆尾地游来游去,不时拿喙碰触着冰面,那双眼睛,似乎正在看着萧旖。
以前萧旖经常站在这里喂这些鱼儿,或者这些鱼儿已经认得她,想要游上来接受她的投喂,但却有一层透明的屏障,挡在它们的面前。
“三娘子!”隔着数步,吴可停了下来,躬身道:“兵部那边传来了消息,京畿路郑雄的兵马,已经被下令转往陕西了。还有河东路,秦凤路的兵马,也准备向陕西路移防,文书已经送出去了。”
萧旖身子晃了晃,本来冻得通红的脸庞,瞬间便血色褪尽。
“还有,三娘子。”吴可抬头看了一眼萧旖,有些担心地向前跨了一步,“枢密院里的朋友传出来消息,张超有可能已经离开了汴梁。”
萧旖抬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
泪水却是从眼角滑落了下来。
已经不大需要其他的佐证了,吴可带回来的消息,基本上已经证实了一件事情。
爹爹已经不在了。
京畿路,秦凤路,河东路的兵马,都在往陕西路移动。而陕西路现在已经不再是大宋的边境了。自从李续被萧定干掉之后,陕西路就再也没有外敌能威胁了。这也是朝廷为什么把陕西路上的兵马,大量地调往河北路的原因所在。
毕竟在河北路的边军伤亡殆尽之后,陕西路上那些与李续李度兄弟干过仗的军队,总要比没见过世面的汴梁周边的军队要强一些。
而现在,朝廷突然大举往陕西路调军干什么?刚刚从河北回来的张超又去了陕西,什么样的事情,需要张超去陕西?
防得是谁?
当然是自家大哥萧定。
为什么要防着大哥?
这里头藏着的理由已经不言而喻了。
又有脚步声响起,不用看,萧旖便知道是许勿言回来了。往日那总是从容不迫的脚步声,今天却显得有些慌乱,轻重不一,甚至有些踉跄。
许勿言的确是踉踉跄跄而来。
在外头,他还努力地保持着镇静,但进了家门,就再也绷不住了。
萧禹,比他还小着十来岁呢!
说萧禹是他看着长大的,也不为过。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送走了老太爷萧鼎,现在居然又送走了萧禹。
萧禹跟他说过,要给许勿言养老送终,还承诺过等许勿言过世之后,一定会把他葬在萧家的族墓之中。
可现在,这个生龙活虎的人,突然间就没有了。
“老管家!”吴可叫了一声。
许勿言抽了抽鼻子,没有应声,默默地走到了萧旖的身边。
“有了确切的消息?”一双泪眼看向许勿言,却又还抱着万一的希望。
“没了,大郎没了!”心情激荡之下,许勿言不禁又叫起了多年之前他对萧禹的称呼:“宫里的人说,大郎死得很凄惨!”
萧旖死死地咬着嘴唇,先前还有眼泪流下来,这一刻,却是没有一滴泪掉下来了。
“三娘子,哭出声来,别憋在心里!”许勿言哽咽着道。
萧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摇头:“我不哭,现在不是哭得时候,便算要哭,我也得等到见了大哥,或者是二哥。许爷爷,我们必须马上走,离开汴梁。”
“不错,得马上离开汴梁!”许勿言用力地点了点头:“学士死在了朝廷手中,接下来不管是大郎还是二郎,都不会与朝廷善罢干休的。我们还留在汴梁的话,便会成为朝廷手里的武器,他们会用我们来威胁大郎,二郎。”
“是的!”萧旖道:“大哥和二哥他们有很多的选择,但是我们如果落在了朝廷的手中,他们的选择就会减少。”
“外面的事情,老奴会安排,家里的事情,三娘子便要你操心了。”许勿言道。
“娘那里,我会去说!”萧旖点头道:“消息,也要马上送出去,用最快的速度送到大哥二哥那里,必须要抢在朝廷前头,万万不能让大哥二哥被他们骗了。”
“我来见三娘子之前,已经安排下去了。大郎二郎那边,各有三拨人,沿不同的路线出发,既然出了这样的事情,想来朝廷那边必然会封锁消息,断绝交通,我们家,只怕也早就被盯得死死得了。三娘子,我们去了,家里这边得抓紧时间,外头一准备好就走。别的人都不带了,就是夫人和您。”
萧旖点了点头:“许爷爷你们小心,现在外头,看起来平静,只怕早就杀机暗藏了。”
看着许勿言与吴可两人渐渐走远,萧旖一直强忍着的眼泪,终是像决堤的河水一般奔涌而下,她慢慢地蹲了下来,头埋在膝间,双手抱着膝头,呜咽起来。
热泪坠下,地上的积雪被砸出了一个个的小坑。
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萧旖终于是站了起来,擦干了眼睛,用力地揉了揉脸郏,再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让自己如同火焚一般的内心,稍微地清冷了一些。
一路走入内室,挥手让屋里的嬷嬷丫环都退了下去,她撩开了幔帐,坐到了床沿之上,看着躺在床榻之上的韩大娘子。
“娘!”萧旖轻轻地叫了一声。
韩大娘子的两眼有些无神,看着萧旖,喃喃地道:“小幺,你爹他,是不是没了?”
萧旖伸手,紧紧地抓住了韩大娘子的手。
看着咬着嘴唇,脸色苍白却一言不发的萧旖,韩大娘子顿时明白了过来,她放声大哭起来:“是真的吗?许管家打听到消息了吗?会不会是错了,会不会只是你爹病倒了?”
萧旖将韩大娘子的手紧紧地拢在自己的手中,硬着心肠道:“娘,爹没了,你想大哥、二哥也没了吗?”
韩大娘子的哭声骤然停止,“你大哥二哥好好的……汴梁的事情,关你大哥二哥什么事情?”
“娘,朝廷在向陕西路大量调兵,张超张太尉已经往陕西去了!”萧旖道:“爹爹没了,而且是死在朝廷手里的,他们怕大哥因此造反。”
“造反?”韩大娘子一个激凌,霍地一下坐了起来,慌乱地摇着头:“不不不,你大哥不会造反的,不会的。”
“如果爹爹的死讯传到了大哥那里,大哥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我们并不知道!”萧旖道:“娘,你一直不太管外头的事情,可能并不知道,这两年来,朝廷已经非常猜忌大哥了。大哥现在治下的区域有多么广袤你知道吗?大哥手下有多少虎贲之师您知道吗?而且这两年来,大哥并不太理会朝廷的命令,陕西路安抚使兰四新的命令,根本就过不了横山。”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娘,我们一直都是朝廷的人质。以前有爹爹在,大家还能维持着表面上的和气,现在爹爹没了,而且死得不明不白。”萧旖停顿了一下,终是没有把萧禹还死得很凄惨这件事情说出来,她不想让母亲脆弱的心灵再受到任何的刺激。“所以,我们不能落在朝廷手里,如果大哥真反了的话,说不定到时候我们娘儿两会被朝廷捆起来放到两军交战的阵前,用来威胁大哥呢!”
“你大哥真会…..”韩大娘子迷茫了,从小就受到的教育,让她委实有些无法接受这样的可能。
“为什么不呢?”萧旖杏眼圆睁:“难道让他们杀死了爹爹之后,还让我萧家其余人也乖乖地自缚起双手,送到他们手里,让他们再杀吗?娘,你想大哥也被他们关到诏狱之中,然后也死得不明不白吗?”
“当然不!”韩大娘子大叫了起来。
“是啊,娘,我们不能任由他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们得离开汴梁!”萧旖道。
“去找你大哥吗?”
“只怕现在我们根本就没有法子去大哥那里!”萧旖摇头道:“但是我们得离开汴梁,让他们找不到我们才行。”
“我,我们马上走!”韩大娘子有些慌乱地翻身下床,四处去寻自己的衣物。终于找到了外裳,韩大娘子胡乱地套在了身上,穿了一半,却猛然停了下来:“只怕,只怕我们无法离开。”
“明着走自然是不成的了。”萧旖道:“但是二哥当年在汴梁还留下了一些人手,现在许管家正在安排,等许管家那里安排好了,我们就能走。但这一路之上,肯定有许多的辛苦,所以娘,我知道你现在很伤心,很难过,我也一样,但我们都得坚强起来,为了大哥、二哥,为了小靖儿,您也得把身体快快地养好。”
韩大娘子点了点头,却又终是忍不住如潮水一般再度袭来的悲伤,仆倒在床榻之上,哀哀哭泣了起来。
禁宫之内,权功拿起一枚香丸,放在鼻间细细地嗅着,他的对面,少监秦泽虽然坐在椅子上,但整个人却在瑟瑟发抖。
“这香丸,居然有这样的功效?”权功很是好奇。
“小人,小人不知道!”秦泽声音颤抖。
虽然从级别上来说,他只不过差了权功一级,但从权利、地位上来讲,两人相差就天差地远了。简单一点来说,权功要弄死秦泽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
“这么说来,天香阁与萧家也有关系了?”权功放下了香丸,道:“难怪,难怪萧诚一去了南方,天香阁的东家便呆在江南不回来了。秦泽,你知道你把萧禹死了的消息透露出去意味着什么吗?”
“我,我……”
“官家、首辅他们为了隐瞒这个消息,费了多大的劲啊,想不到却毁在你的手里。”权功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你知道这么一来,我们要多出多少事来吗?万一这消息提前走漏了出去,便说是你了,便是庞贵妃,只怕也得吃挂落。”
第三百零八章:蚕食
风卷起地上的雪籽,打在盔甲之上,叮当作响,天阴沉沉的,明明现在应当是晌午时分,但看起来却像是马上就要黑了。那一层层厚厚的云彩,似乎一伸手便能接触到。
两支兵马,却在这样的天气之下,在雪原之上对峙着。
两支兵马人数看起来相差甚大,背北面南的那一支黑压压的一眼望过去,几乎看不到边际,只怕有数万人之众。而另一支,却似乎只不过三五千骑而已。
不过细细看来,人数多的那一方,却是夹杂着无数的老弱妇孺,现在那些人,正惶乱地赶着马车,牛羊向着更北方逃窜,只有几千大概是精锐的部族武装,才拦在敌人的前面。
这支正在逃窜的部族是辽国治下的一个阻卜人部族。
而他们很不幸地惹了一个他们不该惹的人,大宋西部行军总管萧定萧长卿。
北阻卜部大族长磨古思现在知道他是上了辽国西京道总督耶律环的大当了。
这世上,哪里有天上掉馅饼儿的事呢?
耶律环凭什么就把这大片的肥美草原送给自己牧养羊群呢?
现在磨古思知道了,因为在这片肥美草原的另一边,居住着一条饿狼。
可是磨古思却也知道,自己无法责怪耶律环什么。因为来之前,耶律环可是跟自己说过了这件事,说起黑山之下的宋军很是凶顽,屡次犯境。
被这大片地盘晃花了眼睛的磨古思,没有把耶律环轻描淡写说的这件事放在心上。那个时候,他因为被西阻卜部落击败,正惶惶然如丧家之犬,急需要一块地盘来休养生息。再说了,宋军能有多凶悍呢?
磨古思不是瞧不起宋军,他曾经被辽皇征召与宋军作战过,宋军的步卒的确是很不错的,但对于来去飘忽,一击不中即刻远遁而去的骑兵,一直没有太好的办法。
宋军的骑兵不太够。
即便是那些有限的骑兵,单独作战也毫不足惧,完全就是一盘菜,他们只有与宋军的步卒结合起来,才能发挥出威力来。
再说了,磨古思也打探清楚了,黑山之下,宋军只不过驻扎了一个营的步卒,修建了一座来去不过百来步的小土城。
这个被萧长卿命名为西受降城的小土城,同时也还兼带着交易市场的作用。
不管是契丹人,还是阻卜人、奚族人、回鹘人,都可以在这里自由交易。
当然,在这里交易,都是要给受降城里的宋人上税的。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去攻击西受降城。
可是那市场里面的东西,当真是惹人眼红啊。
特别是当他知道了交易市场里运来了堆集如山的粮食、盐巴、布匹等草原硬通货的时候。
宋人太狡滑了,与他们做生意,阻卜人总是被他们欺骗。
抢,是一个更为划算的事情。
那个交易市场是那样的庞大,虽然依托着西受降城而建,但毫无防范力量。那些商人,似乎很相信没有人敢于动他们。
磨古斯得手了。
几乎没有费多大力气。
那一营五百宋军,更是连受降城都没敢出,眼睁睁地看着城外交易市场里的商人以及他们的记卫被击杀,东西被抢走。
磨古斯发了大财。
但也就此招来了厄运。
大宋西军行军总管萧定就此盯上了他。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搞清楚,但这位西军总管麾下的骑兵却多得很。
对方不但骑兵多,而且装备好,更是极为凶悍。
对方的骑兵队伍是一个大杂烩,不但有宋人,但更多的是党项人,吐蕃人,回鹘人,回纥人,奚人,甚至还有他们阻卜人。
明明看起来是一个拼凑起来的队伍,但他们的战斗力却又是那样的恐怖,与他们面对面的硬刚了一次之后,磨古斯就再也不想与他们正面作战了。
因为交战的时候,他似乎看到了让他永远也不敢招惹的一支部队,辽国皇帝的亲军,皮室军。
这支自称为铁鹞子的敌人,战斗力丝毫不逊色于皮室军。
耶律环把他骗过来,不过是在他与萧定之间竖立起一道屏障而已,那个老不死的家伙,就是拿他在当挡箭牌。
打,打不赢。
逃,逃不脱。
讲和,赔偿,人家都不理会。
当磨古斯知道了萧定是如何对付那支在西受降城中眼睁睁地看着商人被杀,市场被抢的部队之后,他彻底绝了任何与对方讨价还价的心思,一门心思地逃跑。
那支只有五百人的步卒,在面对数千人的骑兵之时,选择坚守城池,在磨古斯看来,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因为他们如是出城,必然会在自己的攻击之下全军覆灭。
但萧定明显不是这样认为的。
该营营将,被处死,脑袋就挂在已经变成废墟的交易市场之上。
其它士卒、军官实施抽杀令,十人之中,抽出一人就地斩首。
五十个脑袋,与他们的营将一起,成了那片废墟之上的装点。
杀他们,是正军法。
是因为他们不能保护那些交易市场中的商人。
萧定认为,一支军队,必须要保护自己辖下的百姓。这些商人,不管他是从哪里来的,只要他交了税,那他们就有保护的责任。
绝不能因为敌人势大,就畏缩不出,坐视麾下子民被人屠杀,财产被人抢掠。
这些人,如果战死,他们将会获得至高的荣誉,他们的家人,将会受到妥善的照顾,他们的亲人子弟,将会得到优先进入铁鹞子,步跋子的机会。
这支战营剩下来的人,成为了撞令郎。
一支在战场之上率先发起冲锋的敢死队伍。
撞令郎的战死率在西军之中排名第一。
那里最危险,他们就会出现在哪里。
他们要用自己的鲜血,来洗涮自己身上的屈辱。
十战过后,活下来的人,才能重新回到步跋子或者铁鹞子中,当然也可以选择退役。退役之后,仍然可以享受到平常人的待遇。
西军的战斗力,除了良好的装备,丰厚的奖赏,军人享有的地位极高加成之外,另外就是这些严苛之极的军纪。
宁可战死,绝不逃跑。
伤在前胸是英雄,伤在后背是狗熊。
与这样一支军队,磨古斯五战五败。
到得现在,他也算是明白了,耶律环是利用他来当挡箭牌,而对面的萧定,又何尝不是在利用自己来侵占辽人的地盘呢。
现在萧定追着自己已经过了黑山上百里了,算是已经深入了辽人的地盘,但他仍然死追不放,理由很充分。
如果对方真要彻底击溃自己,早就可以下手了。但他们偏偏赶鸭子一般地将自己赶到了这里,自己带着这么多的部族家眷,根本就跑不过对方的军队。
现在,或许是最后的时刻了。
萧定的深入,或者让耶律环赶到了威胁,他已经开始动员军队了。
自己只要再顶两天,说不定就能绝对逢生。
磨古斯盯着对面的铁鹞子,眼中露出了狠戾之色。
在他的对面,萧定也觉得差不多了,再往前,估计就会惹来耶律环的大举反击,现在的便宜,已经占得差不多了。
辽人对于领土的概念并不很强,或者这跟他们的疆域太过于广阔的缘故有关。
萧定准备在打垮了磨古斯之后,在这里再修一座土城,就命名为中受降城。然后再在这里立一块界碑。
以后耶律环大举打来,自己打不过可以撤退。不过中受降城矗立在这里,界碑立在这里,往后自己就有充足的借口再打回来收复失地。
至于修城所需要的人手嘛,眼前不就有数万阻卜人吗?
正好利用起来。
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腰间的长刀。
木雕的刀鞘很是古朴,看不出任何的特点,刀拔出来,黑沉沉的也毫不起眼,但只有拿过那柄刀的,才知道那刀有多重,只要见过那柄刀的人,才知道这把刀是何等的锋利。
胯下的浮光兴奋的低低的嘶鸣起来。
这匹马,本来是萧禹的。
后来被萧旖骑着逃出来,便落到了萧定的手里。
这是一匹真正的万里挑一的好马,养在萧家的后院里,当真是浪费了它的才能,上了战场之后,浮光的天赋异禀便一下子暴露无遗。
它就是所有战马的王。
只要浮光在冲锋,即便是那些失去了主人的战马,也会跟在它的身后,向敌人发起冲击。
“辛渐,率一千五百骑,左翼包抄!”
“周焕,率一千五骑骑,右翼包抄!”
“本将,率两千骑,逢中直进。”
呛的一声,萧定抽刀出鞘,戟指前方。
“遵命!”
两员大将齐声领命,各自拨转马头,向着本部驶去。
片刻之后,蹄声隆隆,两队骑兵绕了一个弧线,向着远处的北阻卜部冲锋而去。
“出击!”萧定一声令下,两腿一夹战马,浮光兴奋地唏律律一声叫,四蹄发边,向前窜了出去。
浮光的起动速度远超一般的战马,这也经常让萧定亲自率队冲锋之时,他常常会孤身一人冲在最前头,经常会遇到一般将领不会遇到的危险。
萧定是艺高人胆大,丝毫不惧,但他的麾下可不这么看。
到后来,张元甚至给所有的将领下了命令,要是再让他发现萧定一人冲锋在最前方,回来之后他就会重重地处罚该部队的将领。
萧定更喜欢使用骑军,便是因为率领骑兵冲锋的时候,他可以冲在最头里。
要是麾下有大批步卒的时候,那就行不通了。那个时候的萧定,必须立定在他的中军旗下坐镇指挥。
像今天这样的冲锋厮杀,萧定已经很久没有尝试了。
作为西军总管的他,凡事冲锋在前的时候,离他其实已经越来越远。
军号声,呐喊声,战马的嘶鸣声,甚至是敌人的吼叫声,都让萧定兴奋无比。
“杀呀!”在双方交接的那一霎那,萧定舌绽春雷,怒吼一声,手中锋刃,斩断了对手的长刀,顺带着割开了对方的咽喉。
不深,刚好切断喉管。
足以致命就好了。
由萧定亲自率领的铁鹞子如同烧工的火钳插到了豆腐里,势如破竹一般地剖开了北阻卜人的军队阵容。
北阻卜人这一次发挥出了比前几次要强得太多了,因为他们也知道,这一仗要是再输了,他们就将输掉一切,他们的妻儿老小,就在他们的后方。
他们并死地阻击着铁鹞子的攻击。
不过勇敢,勇气并不能弥补装备上的差距,不能弥补战术上的差距,不能弥补军纪上的差距,当作战的人数差不多,但一方与另一方相比各个方面都落在下风,那失败,也就是时间上的问题。
骑兵作战与步兵作战相比,赢得更快,当然,也输得更快。
从饷午后开始,不过一个时辰,磨古斯的北阻卜军队便全线崩盘。
夜色渐渐落下帷幕,磨古斯逃走了,带着最后一点点核心精锐狼狈而逃,抛下了他的部族。
超过两万北阻卜人落在了萧定的手中。
一排排精壮的阻卜男子被反剪着双手捆了起来跪在地上,在他们的后方,是更多的老弱妇孺。他们或跪或坐,紧紧地依偎在一起,脸色麻木,双眼无神。
他们知道接下来他们的命运如何。
大草原之上,失败一方的一切,都将为胜利者一方所拥有。
“总管,还是老规矩,十杀一吗?”辛渐正坐在一具死尸之上,用一块兽皮用力地擦拭着他的铁锏,见到萧定走了过来,一跃而起笑问道。
“不,这一次不杀,因为我要在这里建一座新的城池!”萧定道。
辛渐笑了起来:“跟西受降城一般?”
“当然!”萧定点头道。
短时间内,当然不可能建一座真正的城池,特别是在这样的天气之下。当年的西受降城,最初建成的时候,就是一个土围子堡垒,勉强塞进去四五百人。后来在西军站稳脚跟之后,才慢慢地一点点扩充到现在的规模。
现在这座城池,当然也是如此办理。
用萧定的话说,就是一点一点地蚕食西京道的领土。
耶律环一直都觊觎着黑山之下的肥美土地,在李续时代,耶律环就是在一点一点地蚕食黑山下的牧场,不过现在却是反了过来,轮到萧定今儿一块,明儿一块的吞食着耶律环的地盘了。
现在离开黑山已经上百里了。
萧定并不打算大规模驻军,但象征性的东西,还是要弄一个的。
以备他日,师出有名。
第三百零九章:恼火
一株曾经枝繁叶茂的大树,如今却只剩下了不多的光秃秃的枝丫,而且还乌七麻黑的。碗口粗细的主干已经被烧毁了大半。萧定站在树下,仰头打量着这株树。
“总管,这里是个好地方。”辛渐走了过来,站在萧定的身边,笑道:“总管准备把中受降城的城址就定在这个地方吗?”
萧定点了点头,“这处地方是这附近唯一的一处高地,距离水源也近。”
踩了踩地面,接着道:“城里挖几井出水也容易。”
“那就定在这里!”辛渐道:“可惜了这株树,龙爪槐能长得这么大可真是不容易的。”
萧定一笑拔刀,双手紧握刀把,叱喝一声,斜举大刀,用力劈下,顿时将那烧枯了的大树一断为二,只剩下了半人高的一个树桩子。
“没有伤着根,冬去春来,自然又会发芽,生枝,开花,散叶!中受降城,就以这株树为中心建设。”呛的一声,萧定还刀入鞘。
“总管,城中有木,这是一个困字啊!”辛渐摇头道:“这个兆头可不大好。不如退后几十步建城如何?”
萧定斜睨了他一眼:“你也信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辛渐,就算真有,我们也要让这株树奋力生长,直至刺破围城,刺破天际。人定胜天,没有什么是一刀解决不了的问题。”
辛渐倒也是被萧定激出了满腔的豪气,大笑道;“总管说得对,倒是我矫情了,我们这样的人,有什么可忌讳的?”
“这才是横马持刀,纵横无敌的铁鹞子统领嘛!”萧定道:“今晚我大帐就立在这里了。”
他回头看着身后的亲兵。
亲兵应了一声,转身飞快地离开,片刻之后已是与同伴牵了几匹驼马过来,卸下上面的东西,快手快脚地搭起了帐蓬。
“总管,那您歇着,今儿个晚上,轮到我警戒。”辛渐拱手道。
“行,小心着点,耶律环可不是善茬,不能掉以轻心,我们与阻卜人的这场大战,只怕是他预料之中的事情,说不定他的部队,就在附近什么地方藏着呢!”萧定道。
“要是能被他袭击,我们还是铁鹞子吗?”辛渐傲然道。
一夜无话。
第二日,就在昨天的战场之上,无数阻卜人开始在铁鹞子的监视之下开始了建城的工程。
说是建城,其实也就是建一个大一点的土围子。
但在这样的天气之下,以阻卜人手里的工具以及他们可怜的建设水平,这项工程仍然是极其艰巨的一项工作。
但这并不在萧定的考虑当中。
阻卜人是他的敌人,对于敌人,他从来都没有怜悯之心。
天空之上传来了清亮的鹰鸣之声,萧定抬头,冷眼瞧着天上那只盘旋不去的老鹰,呵呵一笑,却也懒得理会。
耶律环肯定就在附近。
这些老鹰,他又不是第一次遇见。
对付这些畜牲的法子,以前他的经验就丰富得很,甚至有很多的法子欺骗这些扁毛畜牲,不过这些都是过去实力不足的时候的事情了。
现在,他的手下带着五千铁鹞子,已经用不着耍这些小手段了。
耶律环就算知道了他在这里,那也要看他手里的实力的。
在这样的天气之下,耶律环能聚起多少兵马来找自己的麻烦?人少了,那是给自己送人头,这样的事情,耶律环过去做过好几次,早就学乖了。招集大量的军队?他招集得起来吗?耶律环舍得这样大笔的投入吗?就算他舍得,真有数倍于己的骑兵来找自己的麻烦,自己当然就是跑了。
耶律环什么也得不到。
这样白亏的仗,耶律环是绝对不会干的。
耶律环伸臂,鹰从空中俯冲而下,落在他的手臂之上,伸手从皮袋子掏出一根肉条,塞给了老鹰。
“阻卜人正是没用啊!”耶律环有些丧气,花白的胡子一翘一翘的,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这么快就被萧定给打垮了,他们要是多坚持个一两天,我们赶来,形式可就翻天覆地了!”
耶律环身边的众多将领,也都是一脸遗憾的模样。
西京道总督耶律环可不是废物一个。
从他诱惑北阻卜部落去到黑山脚下放牧的时候,便已经在筹划着今日之事。
萧定猜得的确不错。
耶律环不会召集大规模的军队来与萧定决战。因为萧定不会给他决战的机会。大规模的军队出动,耗费太过于惊人,如果捞不到足够的收获的话,耶律环可没办法给手下的那些悍卒们交待。
西京道的那些汉人世家以及各部族,跟他耶律环更多的是一种合作的关系。
不能大规模的召集附从军队出战,但萧定又咄咄逼人,老是骚扰西京道,从西京道的身上薅羊毛,耶律环自然也不乐意。
于是这样的一个计划便出炉了。
在耶律环的计划之中,只要阻卜人能缠住萧定一天时间,他就能率领自家的军队赶到,那个时候,与阻卜人做过一场的萧定自然不会再是自己的对手。
耶律环什么都算准了,唯独没有算准的是阻卜人的战斗力。
当然,这一次他也没有算准,萧定竟然亲自来了。
像这样的战事,身为西军总管的萧定,是不用自己出场的,以前的那些战斗,都没有看到萧定的影子。
有萧定的铁鹞子,与没有萧定的铁鹞子,战斗力还是极有差别的。
“走吧,回家!”耶律环挥了挥手。
“总督,我们有五千大军,萧贼也只有五千人,而且他与阻卜人打过了一场,必然敢是损耗不小的!我们有机会!”一员大将道。谷
耶律环扫了他一眼,道:“如果萧定实力不足,他就会逃,我们在后头咬着追吗?追不上怎么办?如果萧定实力还够,与我们死干一场,就算我们能打赢,这里的五千人马,还能剩多少?铁鹞子的战斗力你们是领教过的。”
听了这话,众将都是默然。
这五千人,是耶律环镇压西京道的根本之师,要是与萧定拼个两败惧伤或者说是来个惨胜,对于萧定来说,还真算不了什么。只要他回去了,用不了多长时间,便又可以组建一支铁鹞子,但耶律环要是没了这五千精锐,回去之后,只怕西京道的总督马上就要换人了。
五千辽骑掉转马头,向着大同府方向奔去。
很久之后,在远处的高地之上,一堆好像石头一样的隆起突然动了起来,然后一个人形生物站了起来,用力地抖动着身上的积雪,终于露出了真容。
看着远去的滚滚雪尘,那人龇牙咧嘴地笑了起来,一扬手,一支响箭射向了天空。
片刻之后,数骑自远方奔来迎上那人。
翻身上了一匹空马,一群人向着萧定所在的方向驰去。
危险解除。
“总管,荆王殿下输了!”刚刚飞马而来的信使,带来了一个让萧定黯然失色的消息。“荆王殿下,**于禁宫之前,广信、信安、安肃等边军最后的种子,也在汴梁被彻底地消灭了。河北边军,没有了。”
很明显,来报信的信使,也是出自河北边军,说出这话的时候,带上了明显的哭腔。
现在西军最基本的底子,就是以前的广锐军,同样也是属于河北边军。
那些曾经与广锐军并肩作战的军队,现在已经不存在了。
萧定默然地大口地喝着酒。
二弟一直以来就不看好荆王,认为荆王过刚易折,同时他也认为荆王只可为将,为帅,却绝不可为王。
所以一直以来,二弟都在想法设法的让萧氏远离荆王殿下。
自己到西北,便是二弟一力运作的结果。
可是作为荆王最为嫡系的部下,萧定还是满心希望着荆王能够获胜,为此,他还专门派人为荆王送去了西军最犀利的武器。
说起来这件武器的制作方法还是二弟弄出来的。因为制作艰难,而且极易出事,产量一直很低,为了帮助荆王,萧定把一年多的全部的产量,都拿去给了荆王。
可是失败,还是来了。
“西军还是,广锐军还在,河北边军就在!”将酒壶重重地掷在地上,萧定冷冷地道。“你说朝廷还关着我阿父?”
“是!”信使点头道:“而且还派来了御史中丞崔昂,张长史说,这崔昂来,必然是想请总管您回汴京的。”
“崔昂!”萧定从牙齿缝里吐出了这两个字。河北边军,已经毁在此人之手,河北的大好河山,也因为此人而受辽人大肆蹂躏。“他就不怕在横山之中被狼叼走了吗?”
屋子里辛渐周焕等人都笑了起来。
“朝廷居然用这等下作的手段来威胁总管!”辛渐不屑一顾,对于朝廷,这位悍将可是没有一丝儿的好感。“也不怕弄巧成拙吗?总管,不若咱们回军之后,去陕西路上走一遭。说起来,那兰四新可是快一年都没有给我们发军饷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周焕也是拍着大腿吼道:“我们灭了李续,平了青塘,现在郑吉华,雷德进的大军正在往西开拓,这两年来,总管替大宋开疆拓土何止千里?他们居然诬陷萧相,威胁总管,当真是让人心寒。总管,不如陈兵陕西,让他们把萧相乖乖地送来,不然,我们就学一学荆王殿下又如何?”
“好了!”萧定看了几员大将一眼,道:“有些话,在这里说说便罢了,出去都把嘴管紧一些。有些话是能随便乱说的嘛!真按你们说的与朝廷刀兵相见了,我们当真就能讨得了好?不说别的,到时候朝廷不要脸了,把我爹娘妹子往阵前一押,你们说,我该怎么办?”
众人顿时哑然。
辛渐很想说总管可以学学刘邦,但看着萧定愤怒的模样,终是没有敢开口。
总管不是刘邦。
总管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也正是因为如此,像辛渐,周焕这些人才这样死心塌地跟着他一路到这西北来啊。要是总管对亲人也这么恨心的话,又怎么能让兄弟们这么爱戴。
连家人都不爱,还会爱兄弟们吗?
看着总管的模样,辛渐等几个也觉得有些烦恼起来,这件事,到底要怎样才能做到两全齐美呢?
“总管,我们还是先回兴灵吧,张长史他们,兴许能有解决的办法!”辛渐建议道。
萧定点了点头,说实话,一时之间,他还真想不出办法来。
朝廷派人过来的意思很明显,但他是绝对不能回去的。
在与二弟的通信之中,二弟说得很清楚,自己不回去,朝廷对萧氏便无可奈何,自己要是回去了,反而是将萧家人置于危险之中,会任由人拿捏了。
萧家走到现在,已经不容回头了。
爹爹也真是的,他不是答应了二弟,不与荆王走得那么近了的吗?怎么就在这样紧要的关头,又与荆王站到了一起呢?
数天之后,西军营建大使陈乔率领两千步卒抵达了中受降城,接手了中受降城的建设以前对这数万阻卜人的管理责任。而萧定留下了周焕带一千铁鹞子暂时留驻这里协助陈乔,自己则与辛渐带着余部,一路向着兴灵而返。
而此刻,崔昂已经越过了定边城,来到了神堂堡。
如今的神堂堡,已经从昔日的一个军事堡寨变成了一个军城,扩大了数倍的城池,能容纳数千人进驻,这里成为了横山以南最为繁华的地方,而萧定的亲信李义率三千步卒,一千水军驻扎于此。
水军,是萧定新筹建的一支部队,如今不过刚刚成形。船不过二十来条,人也不过千来人。但对于这支水军,萧定却看重得紧。因为这是他为未来进攻辽国而准备的。
再过上几年,他就会拥有一支强大的水军,到了好个时候,陕西路,河东路,河北路,就能利用水路联结在一起,这样调配兵将,物资,可就要比走陆路方便快捷得多了。
与辽国的决战,那会是一场旷日持久而且全面进行较量的战争,需要一点一点的为自己增加筹码,总是自己多一些,敌人就少一些。
站在神堂堡上,崔昂的神色变得复杂之极。
第三百一十章:心惊
神堂堡是一座单纯的军事城堡,定边城,才是横山以北与陕西路交易的商业中心。但是,真正要论起繁华,神堂堡这个军事城堡周边,比起定边城却是要强得多。
这是因为当初萧定的广锐军驻扎神堂堡的时候,以神堂堡为中心,修建了四五个屯垦定居点,在广锐军及其眷属离开之后,这里,便归属了从横山移民出来的那些党项人以及附近聚居过来的宋人。
而从盐州,兴灵之地过来的商人,除了在定边城交易之外,他们还是喜欢住在神堡堂这边,甚至愿意在神堂堡周边买地建房。
因为这里不但有萧定的三千驻军。
还有一日比一日修建得更好大的码头。
船运业在这里也开始慢慢地兴盛了起来。
“真正想不到,神堂堡如今居然变成了这个样子!”崔昂叹道。
一边的程圭看了一眼崔昂,道:“崔中丞应当是六年前来过这里吧?”
“是。”崔昂道:“那时的神堂堡可荒凉得紧。都说萧定是一员虎将,真正想不到他还有治理地方之能。”
程圭摇了摇头:“这里的很多东西,都是萧二郎当初留下来的。而现在替萧定治现大西北的,是一个叫张元的教书先生。”
“张元?没有听说过,居然有如此能耐吗?”崔昂惊讶地问道。
程圭没有说话,默然地看着河道之上,又有一艘船驶进了码头。有船夫从船上一跃而下,拴上绳索,固定好船只,便有一队队的力夫上船,开始将船上的货物卸下来,而在码头之上,早有马车等候在哪里,将从船上卸下来的货物运走,竟是一刻也没有耽误。
张元,当然很有能耐。
要不然萧定麾下控弦十万,这么多战士的军饷从哪里来的?
光靠抢吗?
那岂能持久。
如今的萧定只是一门心思地率部征战,开疆拓土,而治理地方,早就交给了张元来打理,再辅之以拓拔扬威,仁多忠等党项人,以及禹藏花麻等吐蕃人,竟是将那广袤的区域治理得井井有条。
以前,陕西路就像是一个漩涡,不停地将横山以北的财富吸引过来,哪怕是李续想要造反的时候都是这样。李续的兵势很强,但在商业之上,仍然无法与陕西路匹敌。
但现在,情况已经反转了过来。
横山以北,不停地在吸陕西路的血,其实不止是陕西路,秦凤路,河东路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情啊!
要知道,大宋能与辽国相峙这么久,其中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大宋有钱,有比辽国多得多的钱。
士兵战斗力不够,那就用钱来凑。
修更高更坚固的城墙,打造更犀利更坚固却也更昂贵的武器,只要用钱能抵消辽人的战斗力,大宋从来都是不吝投入的。
在赚钱一道之上,辽人拍马也赶不上大宋人。
大宋一直给辽人岁币,但宋人毫不在乎。因为这些送给辽人的钱币,绢帛,在辽人手里打一个转,还是要回到大宋人手里的。
可是现在,横山那边的夷人,居然在商业一道之上超过了大宋人,他们居然比大宋人还会赚钱了。
看起来只是商业上竞争的失败,可内里头蕴藏的东西,却让程圭这样的人,忧心忡忡。
西军,已经自成体系。
他们有自己的庞大的地盘,有自己的工商业体系,制造业体系,他们利用掳掠来的大量奴隶,开垦了大量的农田,灌溉用的渠道越来越长,勾通四方的道路越来越便捷。
而这些,都是可以转化战为战力的。
想一想萧定麾下控制的十万大军,想想那些凶狠的铁鹞子,彪悍的步跋子,不要命的撞令郎,程圭就不由自主的咽了一口唾沫。
这些让人觉得没有一点文化的军队的命名,听说萧二郎当初留下来的,也不知是什么典故,但毫无疑问,这几支军队,现在已经成了大西北能止小儿夜啼的存在。
崔昂到了京兆府,与兰四新见了一面。对于萧禹被下狱,兰四新倒是欢欣鼓舞的。他跟萧禹倒并没有仇,只不过如今身为陕西路安抚使的他,被萧定羞辱了好几次,至今他任命的兴灵之地的官员,已经没有一个人敢去上任了。
因为前面胆子大的,已经在横山之中被狼叼走了。
恨屋及乌。
所以他顺带着便也恨上了萧禹。
不过恨归恨,但对于萧定,他同样忌惮不已。
对于崔昂居然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敢过横山,倒也是佩服不已。
在他看来,这样的状况之下,萧禹随时都有可能造反。
“不可能。萧定的爹娘妹子,以及方绮的一大家子现在都在汴梁,他敢造反,不想要这些人的命了?”崔昂不以为然。
对于崔昂的自信,兰四新只能预祝他一路顺风。
同时,还给他推荐了一位同伴,延安知府程圭。
在这一点上,兰四新还真是为了崔昂好。
现在整个陕西路上,能在萧定面前说上话的,还能让萧定给上几分颜面的,也就这个程圭程德潜了。
脚步声中,甲页叮当作响,一员年轻的武将扶着刀大步走上了城楼,走到两人跟前,双手抱拳行了一礼,郎声道:“崔中丞,程府尊,向导护卫,已经都准备好了,二位随时都可以启程。崔中丞是第一回过横山的,一路之上倒是可以慢慢走,不着急,看看风景。”
“这冰天雪地的,有什么风景看的?”崔昂摇头道:“还是快点赶到兴庆府见到萧总管是正经!”
这员年轻的将领,正是萧定的心腹,李义。
今年也不过二十出头而已。
别看他年轻,资历却是不浅,几年之前,萧定率十骑血拼上四军百余人的时候,李义可就是其中一员。
听了崔昂的话,李义笑道:“崔中丞,您要是走得快了,到了兴庆府,可见不着我们家总管。总管现在还在黑山那块收拾阻卜人呢!”
“阻卜人!”崔昂皱起了眉头:“眼下朝廷正在跟辽人谈判,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妄起边衅的好,这阻卜人,也是辽人的部属吧!”
李义眉眼儿一挑,道:“中丞,话不是这样说吧。正因为朝廷在跟辽人谈判,我们这边才要把辽人打痛,打得他们痛苦骨髓,打得他们怕了,朝廷在谈判的时候,才更有底气嘛。也正是因为如此,总管才亲自去了黑山,要不然,区区阻卜人,哪里能劳动总管大驾!”
话不投机半句多。
崔昂眼中煞气一闪,正想发作,却又猛地想起眼前的这员武将可不是自己的部属,而且这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惹急了对方,吃亏的可是自己。
一边的程圭看着崔昂有些下不来台,微侧身挡在了两人之间,笑道:“李统制,你派的人可靠不?这大雪封山,道路难行,而且横山之中,野狼甚多啊!”
李义不由大笑起来:“程府尊放心,这横山之中的道路,早就是修得极好了,至于那些很有些嚣张的野狼么,我觉得这么冷的天,他们不会出来。”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李义送瘟神一般地送走了崔昂。
看着远去的骑队,李义呸的吐了一口浓痰,在雪地之上弄出了一个大窟窿。
他是真想宰了崔昂这个家伙。
想起河北边军都葬送在这个人手里,他的气儿就不打一处儿来。
“统制,干脆让他们也被狼叼走算了!”一边传来一个声音,“这大雪天的,狼可饿得狠了,成群结队的狼袭击一个营地,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这人官太大了,不好叼!”
“统制,敢情这狼还认官衔呗!”来人哧的笑了起来。
“野利封,这件事情,咱们还真作不了主。”李义转过头来,看着自己的副将,党项人野利封。这家伙现在也不在头上留那么一撮头发了,倒是学着宋人留上一头浓密的头发然后挽一个发髻。
“不过我能感觉到统制你心里的杀气!”野利封笑道。
“即便我杀气再浓十倍,这个人也不是我能动的!”李义叹了一口气:“不过心里的确憋气,这个人,算是我们河北边军共同的仇人。”
李义说得很对,现在的横山之中,不再是崎岖难行的羊肠小道,而是可供马车行进的大道,除了在一些特殊的地方竖立起了一道道的关卡。
当然,经常在横山之中叼人的野狼,不但没有出现,在他们越过横山的过程之中,连狼嗥都没有听过一声儿。
不过出了横山,崔昂的心情并没有好起来。
因为,他见识到了横山以北的那个世界。
在汴梁,大家一说起横山以北,大都以为是荒蛮之地,没有王法,没有教化。
可是现在他看到的,完全是另外一码事。
一路之上,宽阔的大道,林立的工坊,络驿不绝的人群,虽然操着各种各样的语言,但却融洽相处的场景比比可见。
虽然大雪覆盖了一切,但是那些随可可见的明显是新建起来一幢幢房屋的村庄以及周边那些良田,都在展示着一个正在蓬勃发展的西北之地。
而这些地方,还远远不能算是西军的控制中心。
西军,现在是以兴灵之地为核心向四周辐射其影响力的。
而最让崔昂担心的则是,他这一路之上,见到的最多的,就是各种各样的大牲畜,牛,马,骡等在大宋算得上是珍贵财产的大牲畜,在这里,太寻常不过了。不论男女老幼,代步的工具,基本上都是马匹。便是一些看起来像是大家闺秀的人,出行之时,居然也都骑着马儿。
都说萧定控弦十万,只怕还真不假!
十数天之后,崔昂终于看到了兴庆府的城墙。
而在这个时候,李义在神堂堡,又迎来了一个新的客人。
来人是一个残疾。
只有一只眼睛。
带着一个黑眼罩的来客在神堂堡翻身下马的时候,整个马儿汗淋淋的不停地吐着白沫,身体也在微微颤抖着,有经验的骑兵一看就知道,这一匹看起来很不错的战马,算是废掉了,能活多久,都是一个问题。
“我要见李义!”大冬天的,骑士脸上却是汗津津的,一只独眼显得格外的狰狞,看着他身上冒起的腾腾白气以及递过来的一枚刻着萧字的腰牌,值星的军官不敢怠慢,立刻跑去禀告李义。
看到那枚腰牌,李义像中了箭的兔子一般地跳了起来,在军官瞠目结舌的表情之中,冲了出去。
李义当然认得那面腰牌,也认得这个独眼的家伙。因为这个家伙也出自广锐军,只不过资格比李义要老得多,在李义还没有加入广锐军的时候,他就因为受伤退出军队而进入到了萧府。李义在汴梁的时候,与这些家伙多有讨较呢!
“七哥,出了什么事了?”一看独眼男子的的模样,李义吃惊之余,立时也意识到,肯定是汴梁那边出了大事情了。
“屋里说!”杨七郎抹了一把脸上的汗,道。
“来人,准备干爽的衣服,准备一大桶热水!”两人并肩往屋里走着的时候,李义大声喝道。
“学士没了!”一跨进房门,杨七郎砰的一怕关上了房门,看着李义道:“学士被朝廷杀了!”
“你说什么?”李义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了那里,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怎么可能?”
“整个萧府都被监视了起来,亏得在学士被下狱的时候,许管家就安排我们这些人躲了出去,这才能逃出汴梁来送信。”杨七郎没有回答李义的话,而是直接道:“给我准备几匹好马,干粮,衣物,我要去见总管。”
“七哥,事情已经出了,这个时候,反而用不着着急了,你先歇一歇,休息好了再走,你这个样子,当真赶去兴灵,只怕十条命也没了**条。”李义道。
“怎么能不着急?”杨七郎摇头道:“夫人,三娘子他们都还在汴梁呢,得让总管早些拿主意啊!”
第三百一十一章:罗网
走出刑室,权功有些厌恶地瞅了一眼双手。
那上面,沾染着斑斑点点的血迹。
接过小宦官递过来的毛巾,用劲儿地擦拭着双手,擦完了再伸到鼻间嗅了嗅,眉头仍然没有舒展开来。
血是擦干净了,但那腥味,却怎么也擦不掉。
有多少年没有亲自动过手了?
权功完全已不清了。
大概已经有十几年了吧?从自己升到了内宫大总管的位置,同时也接掌了皇城司指挥使的位置之后,这种事情,便离自己远去了。
君子远庖厨嘛!
脏手的事情,自然有别人去做,自己只需要等着拿到结果就好了。
但这一次,又破例了。
这一年多来,官家对自己可是大为不满。
荆王谋逆,边军进京,萧定在西北为所欲为而且让两边音讯断绝,横山以北到底出了什么事只能靠萧定的奏折……
更重要的是,萧禹死了,而自己对萧禹怎么死的,也是一无所知。
所有的线索,都被断得干干净净。
惊天骇浪正在蕴酿之中,朝廷竭尽全力封锁消息,对于崔昂把萧定骗回京来还抱有最后一线希望。
一件件一桩桩,官家的怒火正在蓄集。
如果不是自己跟着官家几十年,从当年官家还是一个普通亲王的时候一直走到现在的情分,只怕官家早就把自己拿下了。
再也不能犯错了。
要是这消息再泄露出去而引起西北巨变的话,只怕去先帝陵寝守墓,便是自己最好的下场。
东城,萧宅。
昔日灯火辉煌的地方,如今却只有一两盏灯笼孤寂地在黑暗之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过去,即便是夜晚,这条街道之上也是热闹非凡,作为三司使的萧禹,从来不会有真正属于自己的时间,想要见他的人,在街道之上排着长长的队伍。
许勿言大步走了过来,向着韩大娘子一躬身道:“夫人,该走了!”
韩大娘子站了起来,在萧旖的搀扶之下,有些脚步蹒跚地向着屋外走去。
跨出门槛,回望中堂,眼泪便如同决堤的河水一般淌了下来。
韩大娘子是不想走的。
可是她又不得不走。
萧旖只有一件事情,便击碎了韩大娘子所有的坚持。
父亲为朝廷所杀的消息,正在日夜兼程地送往大西北,没有人知道萧定会做出怎样的决定。如果萧定决定为父报仇而起兵造反,与朝廷对垒沙场的话,您就不担心到时候我们成为朝廷手中的利器呢?
如果我们被朝廷绑着往两军阵前一放,大哥还能下令让他麾下的将士们发起冲锋吗?
现在朝廷为什么在我们的家外,放了那么多的人日夜监视着我们,不就是担心我们跑了吗?
现在的我们,就是朝廷手里一张有力的牌。
崔昂去西北了,说不准就是利用我们来威胁大哥,让大哥放弃兵权回汴梁。大哥一旦回到汴梁,还能活吗?
萧旖把萧定这几年来在大西北所做的事情,一件件地说给了韩大娘子听,越听,韩大娘子的脸色便越白。
从做姑娘开始,韩大娘子就是一个养尊处优只知道享福的人,从来都没有关注过自家的男人们在外头到底是怎么过活的。因为不管是在娘家,还是后来在夫家,家里的男人们,从来都没有让她失望过,忧心过,担心过。
现在不一样了。
她帮不了儿子,但也不能成为儿子的负担。
萧旖说得对,眼下,逃离汴梁,脱开朝廷的掌控,便是对儿子最大的帮助。
不管儿子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那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许叔,我们要去哪里?是去大郎那里吗?”院子里,已经站了十数名全副武装的武士。
许勿言摇摇头:“夫人,现在往大郎那边根本不可能。朝廷在这个方向之上布置了太多的力量,便说是我们,便是寻常的人想要走这条路,也是千难万难,我派去送信的人,如果不是早就布置在外头,也是出不去的。”
“不去大郎好里,我们去哪?”韩大娘子疑惑地问道。
“夫人,我们去找二郎!”许勿言道:“往南方,朝廷的防备便要松懈许多。只要我们出了汴梁城,便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游了。老奴已经安排好了逃亡的路线,夫人不需要操心。”
韩大娘子点了点头。
一行人并没有往萧宅外面走,反而是向着内里走去。
在韩大娘子不解的目光之中,众人停驻在了一间平房的外面,许勿言推开了房门,站在门口,看着韩大娘子:“夫人!”
韩大娘子跨进门去,赫然发现屋子的正中间有一个地窖,此刻,一具梯子正放在其中。
“这是干什么?”韩大娘子问道。
“夫人,这是地道,直通往外面的地道。”许勿言道。
“地道?顺着这地道我们能逃出汴梁?”韩大娘子有些不信,汴梁有多大,她可是一清二楚的。
“当然不能!”萧旖接着道:“家里的这条地道,是通往汴梁城内的地下,这些地下通道四通八达,却是能一直通到汴梁城外的。娘,接下来,我们可要在地下走上好些天了。”
“从地下走?”韩大娘子目瞪口呆。
“是。”许勿言道:“汴梁的地下,是另外的一个世界,宛如迷宫,那种地方,本来不是像夫人这样的贵人能踏足的地方,但是现在没有办法,唯有从这里走,才能让我们逃离汴梁。路线已经安排好了,在地下,还有接应我们的人。大约需要三五天,我们便能远离汴梁城了。”
“走吧,娘!”萧旖走到地窖边,率先踏着梯子攀爬了下去。
片刻之后,一行十余人,已经处身于地下了。
向前走了十几步之后,光亮便彻底消失了,领头的武士点燃了手里的火把,举在手中在前面领路。
韩大娘子在萧宅生活了几十年,从来不知道在萧宅的地下,居然有着这么长的一条地道。
地道的尽头,是一扇包着铁皮的门。
一名武士守候在哪里。
“开门!”许勿言吩咐道。
武士伸手入怀,掏出一枚钥匙,打开了大锁。
“夫人,走出这扇门,就离开了我们萧宅了!”许勿言有些伤感地看了一眼头顶:“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也许,这一辈子都不能回来了。”
韩大娘子哽咽着,人无力地靠在了墙壁之上,呜咽道:“许叔,相公的遗体还在诏狱。”
萧旖跪了下来,向着诏狱的方向重重地叩了三个响头,直起身子,道:“娘,爹爹的遗体您勿需担心。朝廷现在只想着捂盖子,不敢公开真相,爹爹仍然还是朝廷的大臣,他们不会轻侮爹爹的遗体。就算以后大哥举兵造反了,以赵琐的假仁假义,为了向天下昭示他的仁慈,也不会拿爹爹的遗体怎么样。也许有一天,大哥赢了,自然就能找朝廷讨回爹爹的遗体。”
“三娘子说得有道理!”许勿言道。“夫人,我们走吧!”
萧旖站直身子,走过去搀扶起韩大娘子,两人同时迈出了一步,跨过了那道铁门。
长长的通道之中传来了一阵陈腐的味道,耳边,有水声哗哗轻响。身后,传来咣当一声响,那扇铁门被紧紧地关上了,韩大娘子身子微微一颤,却终是没有回头。
皇内,清居殿。
大太监权功将一碗莲子汤轻轻地放在了赵琐的案头,然后垂着头退到了一边。
这段时间赵琐急火攻心,嘴唇之上起了好几个燎泡。
张超正在赶往陕西,而调兵的命令,也已经发了出去,但出动兵马,可不仅仅就是一纸命令那么简单。人员的调配,粮草的筹集,武器的配备,到了地方上的安置等都是让人头大的问题。
偏生萧禹就是三司使的头头,以往他在的时候,军饷、粮草、物资的筹集,调配,运转,看起来都显得很容易,似乎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但现在,这个人死了之后,三司使似乎就乱了套,整个运行的效率,与过往不可同日而语。三司副使一天之内,被赵琐痛骂了数顿。
可是痛骂,却仍然解决不了任何的问题。
该乱的,还是在乱。
门口,一个宦官探头探脑地向内里张望着,权功眉头微皱,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低声问道:“什么事?”
“总管,外头传来消息,萧府里头没有人了!”
权功一惊:“确定了?”
“是。”宦官道:“他们大着胆子摸进去了,没有人了。可是外头监视的人却并没有发现他们离开宅子,街道更是被军队封锁着,他们不可能离开,可怪就怪在这里,萧府里的人,消失了。”
“知道了,你去集合人手吧!”权功挥了挥手,示意宦官退了下去。
转身走回殿中,躬身站到了赵琐的面前。
“什么事?”赵琐放下了手中的笔。
“官家,萧家的人,逃走了!”权功道。
“嗯?你说什么?谁逃走了?”赵琐一怔。
“萧夫人,还有萧家的三娘子!”权功低声道:“前几天老奴跟官家您禀报过汴梁地下通道的那些事情,以前孙家帮便控制着汴梁的大片地下通道,而孙家帮曾经便依附过萧家,萧家自然便也知道地下通道通往汴梁城外的一些秘密通道,现在看起来,他们是准备逃出去汴梁了。”
赵琐的脸色铁青:“那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是,老奴马上去抓他们回来。”权功躬身道。
赵琐想了想,道:“别吓着了萧夫人和萧家的三娘子,好好地把人给我请回来,萧宅是不能住了,请她们进宫来住吧!”
“官家仁慈!”权功倒退了几步,转身快步离开了清居殿。
权功并不着急。
现在想要从汴梁城下脱身,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荆王事败,全军覆灭,而先前依附于他的孙家帮,也就此灰飞烟灭,成为了这桩谋反大案之中的附逆。
作为皇城司的执掌者,权功自然是知道汴梁地下世界的存在的。他很清楚,汴染城下的地下世界是根本无法剿灭的,即便是杀掉了这一批,用不了多久,便又会滋生出另外一批出来。与其如此,不如便好好地利用这一批人。
是以权功杀了一批,关了一批,却又收容了一批,就此掌控了汴梁世界的大部分地盘。特别是由孙家帮控制的东城方向,更是全盘为其所掌握。
皇城司内,权功冷眼看着麾下数十位小头目,冷冷地道:“大家都记好了,如果让她们走脱了,你们也就不用回来了,就这样烂在汴染的地下吧。孙家帮的人,已经封锁了出城的各条通道,便是西城那边,我也吩咐了曹家堵死了去路,不过地下道路复杂,指不定便还有一些我们不知道的地方,马上出去,找到他们。”
“遵命!”数十位小头目轰然应是,转身小跑着出了皇城司,按照先前划定的区域,各自奔赴目的地。
权功独坐在皇城司衙门内,静静地等待着手下传回消息。
萧禹已经死了,朝廷怎么会容忍萧夫人以前萧三娘子再脱离自己的掌控呢?
这是威胁萧定的一张王牌啊!
萧家,算是完蛋了!
萧禹死了,萧定一回来,只怕也是难逃一死。如果他真敢不回来,敢于举旗造反,又焉是朝廷的对手?权功可是知道,为了以防万一,如今朝廷正在往陕西调集大军,张超已经赶去了那里,而且,朝廷已经做好了准备,一旦萧定造反,朝廷便会向辽国使节做出巨大让步,而条件之一,便是两国合力,剿杀萧定。
至于萧家的那个读书种子萧二郎,在萧禹死后的第二天,朝廷诏令便已经发出,命令夔州路转运使李防立即抓捕萧诚并将其押回汴梁。
不管怎么样,红火了三辈人、几十年的萧家,要从大宋消失了。而在几年之前,所有人都还以为萧家因为萧定萧诚二人的存在,要一飞冲天呢!
当真是眼看着他起高楼,眼看着他楼塌了。
权功喟然长叹。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权功没有让人点灯。
三更时分,外头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一名皇城司探子冲进了衙门:“总管,找到了人犯的踪迹,现在大伙已经将他们围在了南城地下通道之中。”
“南城?去找萧二郎?”权功一阵愕然。
第三百一十二章:伤逝
四周火把熊熊燃烧着,发出劈里啪啦的声音,在寂静的地下通道之中,显得格外的刺耳。
没有人说话。
被围在中间的萧府一群人保持着沉默。
包围他们的那些人,也同样紧紧地闭着嘴巴。
许勿言绝望地看向吴可。
吴可也正看向他,而吴可的手已经搭上了腰间的佩刀。
虽然没有说话,但吴可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
杀出去!
这里离出口已经不远了。
慧远和尚已经在外面做好了一切准备。
今日来接韩大娘子和萧旖的都是好手,未尝没有杀出去的机会。
许勿言回头看了一眼武士们簇拥着的韩大娘子和萧旖,萧旖还算镇定,但韩大娘子就不行了。如果不需要保护这两个人,眼前的这些武士还真有可能冲出去,但加上她们两个,那就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更何况,包围着他们的那些人中,除了一些帮派打手之外,还夹杂着相当多的皇城司探子。这些人差不多都是单打独斗的好手。
许勿言知道自己与吴可还是少算了一着。
他们走的的确是一条机密的地下通道。即便是以前的孙家帮众也不知道,完全掌握在萧家人手中。但问题是,不管地下通道有多机密,总是有一些枢纽地方是无法避开的。
想要离开地下,这些地方是必须要通过的。
孙家帮派全军覆灭,掌握这其中秘密的人,现在看来是落在了皇城司手中。
皇城司只需要守住这些枢纽之地,便完全可以死死地拿捏住想要利用这些地下通道离开汴梁的人。
许勿言曾希望对方忽略了这些关节,但很显然,对方并没有放过这一点。
四周的通道,都已经被人堵死了,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来的人也愈来愈多。
终于,正前方的敌人左右分开,一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许勿言的眼中。
宫中大总管,皇城司指挥使权功。
“权功见过夫人。”权功走上前去,向着韩大娘子深深地施了一礼,直起身子道:“夫人乃是二品诰命夫人,怎么能不告而去呢?而且还是行走在这样污淖的地方,实在是太失礼了。”
韩大娘子这个时候倒是镇定了下来,看着权功,缓缓地道:“权总管,学士已经没了,是吧?”
权功紧紧地闭上了嘴巴。
萧禹当然没了。
但这个话,他却是不能明说出来的。
“学士到底是怎么没的?你们就不要给我们一个说法吗?人没了,连我们去看一眼都不许,这里头有什么缘故?是不能给我们看吗?”韩大娘子逼视着权功。
权功的脸庞抽搐了两下,道:“夫人,关于学士的事情,官家自然会给您一个说法的。老奴前来,就是请夫人与三娘子进宫小住一段时间,萧府现在不太安全了,官家有些担心夫人与三娘子还住在萧府,会被宵小滋扰。”
“我要是不去呢?”韩大娘子提高了声音,厉声道。
“夫人,这是官家的诏旨。”权功躬身道:“夫人最好还是奉旨,免得老奴得罪!”
说着话,权功拍了拍手,从他身后,十余名女皇城司探子走到了前方。
权功倒是准备得挺周全。
韩大娘子把目光落在了许勿言的身上,许勿言却是有些沮丧地垂下了头。
没有可能杀出去了。
看到许勿言的模样,韩大娘子已是心中了然。
“好,既然如此,我倒是要进宫走一遭,我要去问问官家,我萧家到底哪里走错了,竟然要落到如此处境!官家要是不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萧家,也不是这么好欺负的。韩家,高家也绝不会坐视不理。”
萧家,这几年来窜起极快,特别是萧定在西北手握重兵,而且隐隐有独霸一方的气势。
韩家,是韩大娘子的娘家,这个家族更是一个庞然大物,百年以来,做到两府相公的便有好几个。近几十年来虽然再也没有特别杰出的人物,但韩家的子弟、门生却也是遍布天下。是妥妥的豪门世家。
高家,自然指得就是萧定的岳家,保国公高玉一脉了。
权功有些头痛。
韩大娘子说得一点儿也没有错。
现在萧禹的死讯,知道的人还廖廖无几,像韩家高家即便是私下了得到了信,但还没有正式公开的消息,他们自然不会贸然行动,但他们只怕也在私下了酝酿了。
萧禹的死,牵扯的又怎么可能仅仅是萧氏一家呢?
那当真是牵一而发动全身,要不然官家也不会如此劳神费力了。
这些天来,官家、首辅、枢密等一众高官,无不是在为这场必然要爆发的轩然大波做着准备,必须要将坏的影响降到最低。
不过韩大娘子肯跟着他进宫,权功倒也是松了一口气。
把人看住,就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其它的事情,就不是他一个太监能管得了的了。
哪怕他权功位高权重,在一般人或者一般的官员眼中,是高不可攀的存在,但在官家、首辅等人眼中,也不过就是一个宦官而已。
权功直起身来,脸上微微露出一些笑意,但眼角却突然瞥见了一道寒光。
他回头,便看见左侧通道那密集的人群之中,有一柄弩弓举了起来,伴随着嗡地一声响,一支弩箭闪电般地飞了出来。
权功惊恐地大叫了起来。
因为那弩箭是飞向韩大娘子的。
双方的距离,只不过有十余步而已。
卜的一声,弩箭正正地命中了韩大娘子。
双方的距离是如此的近,以至于这支弩箭几乎是没柄而入。韩大娘子似乎没有感受到疼痛,只是愕然低头,看着胸口之上插着的那支弩箭。
“抓住他!”权功嘶吼着下达了命令,同时他本人却是向着韩大娘子疾奔了过去。
千万要没事,千万要没事。他在心里念叼着。
“滚开!”吴可拔刀,冲着权功便是重重一刀劈下:“皇城司杀了夫人,皇城司杀了夫人!”
权力骤然止步,身边的护卫挥刀架住了吴可的劈砍。
地下通道之中骤然之间便大乱了起来。
远处传来了弓弩的声音,有人在持续的倒下,火把一支一支地掉落在地上,本来就昏暗的通道之中,显得更加幽暗。
有奸细混在队伍里。
但除了最初的那个射出弩箭的家伙,没有人知道还有谁是奸细。
吴可出刀砍杀权功,顿时在通道之中引发了一场混乱的互殴。
萧旖脑子一片空白,她紧紧地抱着娘亲,却又力气不济,随着韩子娘子倒下的身体一齐重重地跌倒在地上,但她仍然死死地抱着韩大娘子。
许勿言卟嗵一声跪在地上,伸出双手,帮萧旖托着韩大娘子。
韩大娘子两眼圆睁,看着萧旖,缓缓地抬起一只手,想要抚摸萧旖的脸,萧旖大哭着将脸庞凑了上去。
“你要好好的呀!”韩大娘子缓缓地道:“我要去见你爹了!”
“娘,你不要死,不要死!”萧旖放声痛哭。
韩大娘子胸前的血渍迅速地在扩大,抚摸着萧旖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嘴里重重地吐出了最后一口气,在萧旖的怀里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娘死了,娘死了,大哥,二哥,娘死了!”紧紧地抱着韩大娘子,萧旖嘶声哭喊了起来。
权功此时也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四周十几个护卫将紧紧地包围在其中。
听到萧旖绝望的哭喊,权功也绝望地用手拼命地锤着地。
萧禹死得莫名其妙。
现在韩大娘子也死得不明不白。
关键是,他们一个死在昭狱之中,凶手不知所踪。
一个就死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而周围的人,全都是自己皇城司的嫡系部属和外围部众。
权功知道自己完了。
许勿言缓缓地站了起来,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吼道:“吴可,带着你的人,杀出去,逃得一个是一个,逃出去,告诉大郎和二郎,夫人被皇城司的人杀了,走,走!”
混乱的黑暗之中,传来了吴可如同狼嗥一般的回应声。
权功猛然反应了过来,一跳而起,大声吼道:“拦住他们,一个也不许放走,一个也不许放走。”
许勿言冷漠地坐了下来,坐在了韩大娘子的尸体旁边,萧旖抱着韩大娘子哀哀哭泣,他们三人周边数米方圆之内,没有一个人敢于靠近。
杀声渐渐远去。
权功走了过来,死死地盯着已经毫无气息的韩大娘子,喃喃地道:“有奸人作祟,官家是要我请夫人与三娘子去宫中小住的。”
许勿言抬头,死死地盯着他,一双眼白多过眼黑的眼睛,在明灭不定的火焰之下,显得格外的瘆人。
啪哒一声,赵琐手中的茶盏掉落在了地上,昂贵的瓷盏摔了一个粉碎。
夏诫的嘴巴张成了一个o形,足足能塞进去好几个鸡蛋。
陈规整个人无力地靠在椅子后背上,双眼紧闭。
李光腾地站了起来,神经质地在屋里走来走去。
罗颂冲到了权功面前,毫无风范地一把将跪在地上的权功扯了起来:“你是怎么办事的?你是怎么办事的?”
好半晌,夏诫才回过神来。
“逢辰!”他厉声地喝道:“官家面前,莫要失态!”
罗颂狠狠地将权功贯在地上,走回到座位上,重重地坐了下来,双手紧紧地抱着脑袋。
于他而言,这一段时间的变化,就如同沧海桑田一般的巨变一般,让他应接不暇,让他难以承受。
那是他的亲家翁亲家母。
只是走到了这一步,这门亲事该怎么办呢?
他抬起头,看着赵琐:“官家,萧旖是我罗家未过门的媳妇,请把她交给我带回去看管吧!”
赵琐的目光扫过夏试、陈规等人,看着他们都是微不可见地摇头。当下道:“终究是未过门的媳妇,眼下萧家之事还未有定论,你身为参知政事,还是不要掺杂进去的好,萧家三娘子先交给庞贵妃照看吧,以后如果萧家无事......”
赵琐说到这里,没有再说下去。但罗颂却知道赵琐话里的意思。
所谓萧家无事,自然是萧定乖乖地放弃兵权回来。
只是眼下的状况,萧家兄弟还有可能老老实实地回汴梁来吗?
萧禹夫妇非正常死亡的事情,当真瞒得过天下人吗?
南城外,一队骑士纵马快速地驰过,片刻之后,又有一队士卒举着火把从道路之上经过。当这些士卒的背影、说话声完全消失的时候,路边的一条污水沟内,一个黑影慢慢地蠕动着坐了起来,然后艰难地爬出了水沟,左右张望了一下,踉踉跄跄地向着远处走去。
那是吴可。
从通道之中拼死杀出来之后,剩下的几个同伴为了掩护他逃脱,全都死在皇城司探子的手下。
便是吴可,身上也多出了七八处深可见骨的伤痕。
此刻,浑身湿透的吴可的身上,伤口早就没有血水渗出,泛着一种惨白的颜色。
完全靠着一口气撑着的吴可,努力地向着与慧远和尚约定的地方走去。
前方人影闪烁,一个锃亮的光头即便是在夜色之中也是那样的显眼。
“吴可,出什么事了?”慧远和尚抢上前来,一把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吴可。
“传信二郎,夫人死了,夫人被皇城司的人杀了!”说完这句话,吴可眼睛一翻,已是昏了过去。“三娘子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慧远顿时呆若木鸡。
都亭驿中,林平推开了耶律俊的房门。
“萧夫人死了。”林平道:“萧三娘子被赵琐接进了宫中。”
耶律俊皱眉道:“这也是你的手笔?”
林平微微一笑道:“倒也不全是,只不过埋下了一些伏笔,在适当的时候推动了一下。殿下,这一下,萧家与宋廷之间再无任何和解的可能了,他们不得不求助于我们了。不管是在疆土,还是岁币,或是在商业之上,我们在谈判中,尽管可以予取予求了。”
“现在想来宋廷应当是手忙脚乱了。”耶律俊微笑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们且静卧高榻看他风起云涌吧。”
第三百一十三章:惊闻
罗殿鬼国,关岭。
萧诚在一众将士的簇拥之下,看着对面罗殿鬼国最后的数千部属正在准备作最后的挣扎。
自九月起,萧诚便动员了以天武军为核心的黔州各部联军,发起了对罗殿鬼国的战争。
理由很简单,黔州商业联合会的一支商队在进入罗殿鬼国之后遭遇了不测。
罗殿鬼国首领普贵的儿子普矩抢走了货物,并且杀死了商队的所有人。
在罗殿鬼国所有人看起来都很普通的一件事情,却导致了如今罗殿鬼国的灭国之灾。
黔州商业联合会向罗殿鬼国发出了警告,要求普贵交出凶手,赔偿损失。这在普贵看来,简直就是一个笑话,一个区区的商人组织,居然敢向威胁他。恼怒之下,普贵甚至下令整个罗殿鬼国之内,只要发现隶属于这个什么黔州商业联合会的商队、商人,立杀无赫。
在这条命令下达之后,战争立时便降临到了罗殿鬼国人的头上。
直到这个时候,罗殿鬼国才发现,他们眼中不值一文的黔州商业联合会,居然拥有一支数千人的全副武装的军队,对方所拥有的装备,远远地超过了罗殿鬼**队的水平。
至于战斗技巧,双方更是不在一个档次之上。
事实上,罗殿鬼国并没有一支职业的军队。除开国王麾下拥有一支千余人的卫队之外,其他的人,都是农夫、猎人等等,在战争来临之时临时征召。
而他们的对手,则是由职业军人指挥的一支职业军队。
依附于大理的罗殿鬼国一面向着大理求援,一面征召国民,奋起抵抗。
但是巨大的战力差距,使得罗殿鬼国一败再败,一退再退,最终在关岭,包括国主在内的所有人,被包围了。
十天之前,黔州商业联合会拒绝了罗殿鬼国的谈判要求,这个时候对方愿意十倍赔偿商队的损失。
一天之前,联合会再次拒绝了罗殿鬼国愿意投降,愿意交出普矩,只要对方保证罗殿鬼国的存续。
黔州商业联合会是摆明车马,要灭了罗殿鬼国的传承。
这便逼得普贵不得不奋起一战。
“签判,普矩已经逃往大理,按照您的吩咐,我们放他离开了。”刚刚赶来的孙靖,走到了萧诚的身边,道。
曾经在整个黔南都颇有名气的医术高明的大夫孙靖,如今不仅直接管理着勋州,更是黔州商业联合会的重量级人物。他多年靠行医累积下来的名望,也使得黔州商业联合会在这片土地之上更容易得到普通人的信任。
孙靖的年龄,足足是萧诚的一倍有余,但在萧诚面前,从一开始,孙靖便是毕恭毕敬。这不是因为萧诚的官职,而是与萧诚接触得越久,孙请便愈是佩服,也愈是敬畏。
孙靖从来还没有见过有像萧诚这样的一个人,能谋划得如此深远,做起事情来,一环套着一环,一个局里藏着另一个局。最终将他想要拿下的目标,一一收入囊中。
就像现在,普矩本来插翅难逃,但萧诚却偏偏给了他一条生路。
听到孙靖的话,萧诚点了点头:“这个人现在唯一的价值,便是成为我们未来进军大理的借口。大理是个好地方啊,普矩逃了过去,这便是好机会,我们可以向他们讨要这个杀害了我大宋商人的元凶,大理要是不给,那就只能兵戎相见了。”
“要是大理把这个人给我们了呢?”孙靖反问道。
“大理好歹也是万乘之国,这点面子还是要的!”萧诚笑了起来:“而且罗殿鬼国一直依附于他们,算是他们的臣属,要是段氏和高氏真将普矩送还给了我们,他哪里还有面子统治大理一国呢?”
“签判,您也说了,大理是万乘之国,我们现在的力量,能击败他们吗?”孙靖有些担心。
萧诚微微一笑:“你觉得呢?”
孙靖沉默了下来。
他当然知道现在商业联合会的实力,只是一向的习惯,使得他有些底气不足。
“签判,普矩最开始是准备逃往罗氏鬼国的,您逼着他逃往大理,便是因为罗氏鬼国会把这个人交给我们?”听着对面密集的战鼓之声,孙靖又问道。
“罗氏鬼国依附大宋,罗殿鬼国依附大理,两家祖上虽然同出一源,但近些年早就分道扬镳了,让他逃去了那里,对我们就毫无价值了。”萧诚还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前方却是响起了密集的战鼓之声,他打住了话头,抬头看向了战场。
杨万富指挥下的军队,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面对着天武军的钢铁洪流,罗殿鬼国的军队便如同冬日积雪遇到了六月骄阳,瞬息之间便融化为水。
“没啥看头了!”萧诚拨转了马头,“现在我们要考虑接下来怎么收纳这里的人心了,这可比打仗还要难得多,毕竟罗殿鬼国立国也有些年头了。”
“罗殿鬼国以暴蛮一族为核心族裔,这一战过后,暴蛮族必将一蹶不振。”孙靖想了想道:“我们可以抚持其它部族,特别是受暴蛮族欺压多年的那些小部族上位,这些小部族本身也有很多矛盾,很难团结一致,想要稳守得到的利益,就必须要依靠我们。如此一来,我们不需要太多的兵力,便能保持住一个基本的稳定。接下来,按照签判您定下的那一套分田到户,按田缴税,鼓励农桑、货殖,减免徭役等政策走下来,最多也就三五年,必可尽收其心。”
萧诚一笑,“要不,你来这里?勋州现在已经大体上走上正轨了,随便一个人过去,只需要萧规曹随,自然就能顺风顺水,罗殿鬼国不管是地盘的大小,还是人口的数量,都远超勋州,而且他的位置也极其关键。接下来的几年里,我们要谋算大理,甚至于吞并罗氏鬼国,他都能起到极其重要的作用,需要一个非常得力的人来做。”
孙靖不由有些动心。
说起来现在勋州已成了舒适区,在那里,不用费太多的劲,便能把政务理清。但正如萧诚刚刚所言,随便一个人都能完成的事情,也就显不出他孙靖的能力能压人一头了。
黔州商业联合会的发展用一日千里来形容也不为过,其恐怖的敛财能力以及极高的动员能力,让孙靖见识到了一种完全不同的治理地方发展经济的法子。而且这个商业联合会里的人物也非同小可。
说是黔州商业联合会,但实际上里头还包含了南方许多大名鼎鼎的人物,那些人说起来只是在里头投了资,只管分红不管事,但能把这些人粘合到一起,真到了需要的时候所能暴发出来的能量,当真是难以想象的。
“签判,我不谙武事,如果我来这里,不知武事之上是谁来呢?”孙靖小心地问道。
“魏武你觉得如何?”萧诚问道。“我准备把魏武从天武军中分出来另立一部。”
魏武一来黔州,便成为了一个传奇式的人物。
此人没有了双脚,但一双铁脚不但行走无碍,反而在纵跃,攀高甚至斗殴之上占尽了便宜,此人是萧签判心腹,听说以前是跟着签判的大哥打仗受伤之后便去了萧府当护院家丁,能与这样的人一齐共事的话,自己也就能与签判的关系更加紧密。
当然,认识魏武也有不短的时间了,孙靖也觉得这个人比起杨万富要更好打交道一些。
杨万富身上的官气更重。
魏武更贴近普通老百姓。
比起来,孙靖更喜欢魏武。
“既然签判看重,那孙某人愿意勉力一试!”孙靖拱手道。
最后的战斗乏善可陈。
杨万富领中军,魏武领左军,范一飞领右军,以摧枯拉朽之势将普贵最后的抵抗摧毁,真正算得上战斗的,实际上也就是最后对上了普贵的亲军,原本还有千把人的亲军在以前的数次的战斗之中已经损失了泰半,剩下的那一半,也在今日一战之中彻底葬送。至于其他被普贵纠集起来的部族战士,在战斗爆发不久要么纷纷逃亡,要么伏地请降。
能不杀的,当然就不能杀。
这是萧诚对于杨万富这些军人们的要求。
在萧诚看来,整个黔州,不缺资源,也不缺土地,缺的,倒是丁口。有时候你走上几天都看不见一个人的地方,你能指望其有多大的发展呢?
所以即便是杨万富这样较为噬杀的将领,现在也是收敛起了性子。
当然,对于该杀的,萧诚也是绝不会手软。
天黑的时候,杨万富带着满身血腥气回到了驻地,普贵以及暴蛮部核心部众的脑袋已经被砍了下来,胡乱地堆在车子上被带了回来。这些脑袋,接下来还要悬挂示众,以此来震慑一些还想附隅顽抗之辈。
这场历时三个月的战事,至此,便算是完全结束了。
杨万富现在是浑身轻松,收兵回营的士卒们也是兴高彩烈,终于可以回家了。
这一仗打下来,军队的伤亡并不大,但收获却很多,奖赏自然也就少不了。虽然黔州商业联合会开出的军饷相当高昂,但谁也不嫌钱多啊!
准备去向萧诚禀报这一战具体情况的杨万富,走到了萧诚临时居住的屋子的外头的时候,突然觉得气氛有些不对。
房门紧闭着,屋里的灯光倒映出了萧诚独坐桌前的剪影。
就像是一尊雕塑。
一直跟在萧诚身边的包括孙靖在内的所有人,都站在屋外。
“出了什么事了?”杨万富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拉过孙靖,低声问道。
孙靖看了对方一眼,压低了声音道:“刚刚信使送来急报,签判的父亲,没了!”
杨万富顿时呆住了。孙靖对于萧禹没有什么概念,他杨万富可是清楚的。萧禹的年纪并不大啊,而且因为习武的原因,萧禹的身体一向好得很。
“怎么没了?”他追问道。
“是杨将军来了吗?请进来吧!”萧诚的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孙靖,你也进来!”
杨万富与孙靖对视了一眼,一齐跨进了房间。
萧诚的神色悲戚,双眼红肿,但此刻二人看到的感受到的,更多的却是凝重。
夔州路治所奉节,转运使李防府第。
李防目瞪口呆地看着来自京城的皇帝钦差,大太监权力。
说是钦差,但权力此行,带来的那份诏旨,也是李防为官数十载,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奇景。
上面一个字也没有,但上面却盖着皇帝的私印。更为离奇的是,那上面还有首辅夏诫、枢密陈规两人的私印。
按着规矩,李防是可以完全拒绝这样一份明显不合乎规矩的命令的,但官家、首辅、枢密三人在这件事情之上的联合,却让李防嗅到了极度危险的味道。
“权大官,你不说个清楚明白,我是绝不会奉诏的!”李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好的,为什么要逮捕捉拿萧诚呢?此人刚刚为朝廷立下了大功,眼下黔州下辖数十个羁縻州的改土归流已经到了最紧要的关头,一个不好就会前功尽弃,而且萧签判正在讨伐杀害我大宋子民的罗殿鬼国的蛮夷,岂能无缘无故便捉拿于他。”
“萧氏一门,牵涉进了逆王叛乱一事。”权力面有难色。
“扯淡,你当我是三岁小儿吗?”李防大怒,纵然不在中枢,他也知道当下的局势。
“学士,萧禹不在了!”权力无奈,只能吐露实情。
“不在了!什么,不在了!”李防一下子跳了起来:“为什么不在了?”
权力低声将萧禹的死讯以及死状说了出来,李防整个人都感觉不好了。
“所以学士,官家必须要把萧二郎也逮回去,萧定如今实力太强,朝廷手里多一张牌,总是好的。”
李防满嘴苦涩地看着权力。
萧家大郎如今势力强盛,萧家二郎难不成就是好欺负的吗?
抓萧二郎,怎么抓?
稍有不慎,只怕整个东南,便是大乱的节奏,自己苦苦努力的事情,转瞬之间便要化为泡影了。
第三百一十四章:选择
(关于更新:实在是没有太多时间写,今年身体不好,老婆不许熬夜。二来现在科室就我一个人了,啥事儿都要干,我是尽量多写一点,每章都有4k的,大家可以攒一攒再看,实在是不好意思啊!另外看了一下书评,很是感慨。其实我也晓得,能发书评提意见抱怨更新慢的,那都是喜欢抚宋的。不过关于三娘子的未来,还是要说两句。辽国于她而言,为什么不是一个好去处呢?耶律俊不管是人才还是文略武功,都不是罗纲能比的,配三娘子还是配得过吧!另外从我们现在角度来看,辽国不算中华正统,但在那个时候,宋辽之间争这个争统一直持续到辽国完蛋呢!不过后来我们定性了宋为华夏正统,但在那个时候并没有这种说法,所以大家还是先入为主了,在前面,我还专门写了一章三娘子与耶律俊的华夷之辩啊!只不过因为自己水平问题,没有写得太深入而已。)
田易如今是黔州的司户参军。
以前这个职位无足轻重,因为黔州只不守握有彭水、黔江两个县而已。
但是现在这个位置,却是炙手可热。
因为黔州的司户参军,同时也掌握着黔州商业联合会的帐目。
年轻的田易能够得到这个位置,倒有一大半是因为田氏的实力得到了联合会的各方势力的承认,思州田氏,值得上这个位置。
不过田易上任这一年多来,表现出来的能力,倒是让众人刮目相看。一开始大家还生怕这个以前的纨绔大公子搞不清楚帐目,胡乱做帐,甚至中饱私囊,或者不能秉公办事,一力偏向他田家,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众人对这个司户参军倒是愈来愈满意了。
帐目清晰,来往一目了然,更重要的是,其人的工作效率之高,让许多人都瞠目结舌,而且他自创的一套新的做帐方法,核算方法,如今不仅在黔州已经流传开来,甚至于来自南方的联合会的许多大商人,也都派了自家的核心弟子来学习。
一年多的功夫,田易在联合会的位置,已经不可动摇。
这里头的内情,也只有田易清楚。
自己之所以能有今天的地位,全都是因为萧诚的一力帮扶,新式的做帐方法,核算方法等一系列的新的财务手段,都是来自于萧诚。
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搬运工而已。
萧诚不允许田易说这些东西是他传授给田易的,反而在许多场合公开称赞田易是干才,能吏,说不定将来能成为朝廷的计相。
萧诚的表扬坐实了田易在财务之上的非凡能力。
这倒也让田氏放下了一大半的心思。
随着萧诚迅速地整合黔州势力,而黔州商业联合会的力量也是呈一日千里之势,随着加入进来的人愈来愈多,像田家、杨家倒是有些不安起来。其中很多来自南方的商人,其势力之大,便是田杨两家也要忌惮几分的。
黔州商业联合会势力愈大,掌握着联合会财务的田易的权力、影响力自然也会越大,萧诚会不会怂恿田易来谋夺田氏的大权以便其人更好地掌握田氏,是田畴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因为从各个方面看,随着时间的推移,田易对于萧诚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在家族会议之上,甚至要求田氏全方位地与萧诚展开合作。
说白了,田易的想法,就是投靠萧诚。
田畴这就有些不乐意了。
他愿意成为萧诚的盟友,却不想成为他的下属。
萧家现在实力是大,但思州田氏,也不差啊。
所以田畴更不会把田氏交给田易了,哪怕田易表现了相当强悍的能力也不行。
给了他,说不定转手他就送给萧家了。
萧诚的这番表态,无疑也是让田畴吃上一个定心丸。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接触和了解,田畴相当清楚,这位萧签判做事,向来不会无的放矢。
翻身下马,田易有些恼火地向着大门走去。这段时间因为萧诚对罗殿鬼国用兵,作为司户参军的他,忙得要死,基本上就没有回家,一直住在衙门里。像用于军事的各类物资的调配是万万轻忽不得的,一个点上出了差错,搞不好就会弄出大事来。
虽然有了以前打邦州汪氏的经验了,但这一次对付罗殿鬼国,不管是规模还是时间上都大大增加,这是对他的一个考验,而田易可不想搞砸了。
不过是几天没有回去,自家的那个小妾今日便派了人三番五次地来叫,让衙门里的同事们可是看了笑话去,当真是让人恼火,看来得修理修理她了。
再要恃宠而骄,莫怪自己心狠手辣。
推门而入,田易便怔住了。
他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那是大哥田畴的护卫。
心里一跳,大哥来了?要不然这些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来就来了,搞得这么神神秘秘干什么?还让自家小妾派人去叫自己。
田易心里有些怨念。
走进屋内,果然,一眼便看到了大哥正心事重重地坐在堂中吃茶,自家小妾像个小幺儿一样在一边服侍,看到田易回来,如蒙大赦。
“大哥,思州出了什么事了?”一屁股坐在了田畴的身边,田易有些不满地道:“您都不知道我有好忙!”
田畴看了田易一眼,人的心态果然是随着地位以及重要性的变化而变化啊!
像以前,田易这小子在自己跟前,那有如此随意的,自己不叫他坐,他就站得规规纪纪的。而现在,在自己面前,田易已经很相当随便了。
“不是思州出了什么事,而是你们签判家里出了大事!”田畴摇头道:“杨庆也来了,等一会杨泉也会来你这儿,杨庆会混在他的随从之中进来,我们两家要好好地商量一下。”
田易悚然而惊,大哥摆出来的阵仗让他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上一次您不是说荆王叛乱不会连累到萧家吗?萧定的实力,足以让所有人闭嘴的吗?”田易问道。
“不错,我是这么说过。朝廷关着萧禹,其实也不过是逼迫萧定交出军权的一种手法而已。”田畴道:“可问题是,萧禹死了,死在了昭狱,而且据传还死得其惨无比,听说朝廷用了大刑!”
“这怎么可能?朝廷里的那些人是猪油蒙了心吗?”田易跳了起来。
“具体怎么回事我不知道。”田畴道:“但我知道,朝廷的特使权力已经到了奉节,说不定很快夔州路转运使李防便会找上我们两家。李防很清楚,想要对付萧诚,就非得我们两家与他合作不可。”
田易眼皮子一跳,看着田畴,半晌没有作声。谷
“你也不要这样看着我,到底要怎么做,我们好生商量一下再说,要不然,我也不会悄悄地来到彭水了,好在萧诚也不在这里,等到商量出一个结果来,今夜我便会离开的。”田畴摆摆手。“且等杨庆他们来了再说吧!”
田易也不再做声,而是默然地咀嚼着这一事件会给黔州带来什么样的变化。
黔州必然要迎来惊天巨变,这是毫无疑问的。
萧禹死在朝廷手中,萧诚绝对不会就引作罢。
这一年多的接触,田易很清楚萧诚的性子。
而现在萧诚的实力?
田易心头微微跳了一下。
杨庆来得很快,田易进门,也就与田畴说了这番话的功夫,杨泉带着人便出现在了田易的家中。只看杨泉的脸色,田易便知道杨泉也清楚了内里的关系。
“萧定远在西北,对我们的影响微乎其微。以前我们也不过是想借着萧家的力量来扩大我们的影响力。”杨庆看了几人一眼,率先开口:“现在情况出现了变化,我们两家,必须要好生惦量一番怎样才对家族更加有利?你们两个算得上是萧诚的心腹,便好生地说上一说,如果要配合李防拿下萧诚的话,我们要付出什么代价?”
田易看了自家大哥一眼,突然笑了起来:“杨叔,您怎么不问问,如果我们舍弃了萧诚的话,会有多大的损失呢?”
“钱财上的损失,这一次不在考虑的范围之内。”杨庆摇头道。
田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杨叔,大哥,既然家族里重视我和杨兄的意见的话,那我想说在这次事件之中,我们可以有两个选择,第一个,坚决支持萧诚,严辞拒绝朝廷。第二个,推托朝廷,两不相帮。”
田畴道:“为什么没有帮助朝廷拿下萧诚这个选项?”
“如果家族是这个选项的话,恭喜了大哥,大概率的田家会灭亡在你的手里。”田易笑了笑,也不顾田畴有些恼怒的颜色道:“杨兄,我比你清楚联合会的财力,你比我清楚联合会的武力,你认为我说得有差错吗?”
“没有!”杨泉坦然道:“在家里,我给阿父说了,但他不相信。眼下商业联合会真正掌控的军队大约在一万人左右。其中五千人在天武军,三千人是韩锬控制的厢军,另外两千余人是天南军。”
“天南军不是王文正吗?”
杨泉呵呵一笑:“王文正早就变成一个傀儡了,天南军现在只听一个人的命令,那就是萧诚。”
“萧诚控制军队,利用的是商业联合会,联合会在这样的状态之下,还会有多少人支持他?”杨庆追问道。
“阿父,商业联合会即萧诚,萧诚就是商业联合会!”杨泉摇头道:“这一点,您应当清楚。李防狡诈,想要让我们替他火中取栗,田杨二家,一旦出兵,必然大败亏输。退一万步说,就算朝廷那边出去荆湖路,益州路甚至广西那边的兵马,多半也是一个两败俱伤的结局。到时候朝廷兵马死伤多少他们根本无所谓,杨田二家一旦丧失了大量兵马的话,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想大家都很清楚吧!”
田畴与杨庆对视了一眼。
“李防年老成精,他这个时候算计的,只怕不仅仅是萧诚,连我们也算计进来了吧?黔州的改土归流已经基本完成,到时候杨田二家也失去了自治的资格,他李防说不定退休时候的封国,还要高上一个档次!”田易冷笑。
“如此说来,我们只能选择袖手旁观了!”田畴叹了一口气,看着杨庆道:“杨家主,回去之后,我想来会大病一场不能理事的了。”
“英雄遭遇略同,我年纪大了,偶感风寒,本以为无事,却不想缠绵病榻,真是英雄暮年一声长叹啊!”杨庆抚着胡须,甚是伤感。
田易看着两人,呵呵一笑,站了起来,向着田畴深深一揖。
“你这是干什么?”田畴皱眉道。
田易道:“家主,田家作为黔州商业联合会的创始人之一,是享有相当的特权的,但这一次,家族里既然选择了两不相帮,此事了了之后,特权只怕也就没有了。易今日便破门而出,此生只追随萧签判,与家族再无半分关系,特此禀告家主,也请家主回去之后便将我逐出家门吧!”
田畴沉默了下来,脸上神色变幻,显然难下决断。
“家主!”田易再次深深躬身。
田畴站起来,珍而重之地向着田易还了一礼,“小弟,这样做,只是苦了你了。”
“也许这是我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一次选择。”田易道。
田畴点了点点头:“好,你既有如此决心,回去之后,我便开祠堂,正式将你逐出家门,削去族藉。我也正好借着此事病遁。”
看着这个场面,杨泉却是后知后觉地站了起来看着杨庆:“阿父,我与田兄共进退,田兄破门出家,那我杨泉自然不甘与后,自此,便也与播州杨氏一刀两断,自此我是我,杨氏是杨氏,两不相干。”
杨庆欣慰地看了杨泉一眼,虽然比田易差了一筹,但比起当年的混不吝,这个儿子倒的确是成长起来了。
“好,好。”他用力地拍了拍杨泉的肩膀。“自此以后,你与田易只是萧诚的部属,与杨田两家两无干系。”
夜深人静,北风呼啸,杨庆,田畴两人连夜离去。
田易与杨泉的破门出家,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两个家族成员为了家族的利益而舍弃了过去的一切去追随未来的一个可能。
失败了,对于家族来说,无关痛痒。成功了,那家族的辉煌便可以延续下去。
现在能破门出家,将来自然也能认祖归宗。
“杨兄,要喝一杯吗?”拍着杨泉的肩膀,田易笑道。
杨泉耸了耸肩:“只怕没时间。我想现在签判大概也知道了这个消息,我们也该做些准备了,免得签判回来说我等都是些吃干饭的,一点儿忙也帮不上。”
田易大笑:“今夜寒风萧萧,飞雪飘零,不如我二人一齐去拜访一下鲁参军?”
“合当如此!”杨泉连连点头。“不过拜访鲁参军我觉得还需另邀一人!”
“韩锬!”
“正是,李信那里也当知会一声,他现在可是天南军的副统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