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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枪号     抚宋txt下载     抚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一十五章:提前要做一些事情

    (有关三娘子的事情,再说两句,然后我就不会再解释了。萧禹夫妇之死,细究起来,宋、辽两国都脱不了干系。换而言之,萧三娘子的仇人并不是某个具体的人,而是两个国家。当世最大的实力最强的两个国家。萧三娘子想要复仇,那么该怎么做呢?)

    田易杨泉把臂而行,转过一个街角,两人却是愕然停下了脚步。

    因为在前方的风雪之中,一个顶盔带甲的彪形大汉手提着一柄锤子,当街而立,在他身后,还跟着数名军士。

    不是二人刚刚说的韩锬还能是谁?

    “韩统制,你怎么在这里?”杨泉愕然发问。

    “韩统制,你是在等我们吗?”田易走到了韩锬跟前。

    韩琰点了点头:“刚刚我目睹了两批人离去,我没有拦他们。”

    杨泉与田易两人都是脸上微微变色,韩琰所说的是谁,他们当然是心知肚明。

    “现在的彭水?”田易左右张望了一下。

    韩琰嘿嘿一笑:“两位参军,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彭水现在当然已经戒严了,就在刚刚那两批人一前一后离开之后,彭水就锁城了。”

    “为什么放他们离去呢?”

    “因为你们两个不在他们中间!”韩琰道:“江娘子吩咐了,如果二位在离去的队伍之中,那就不用客气了,直接将这两支队伍全灭掉。如果二位不在里头,那就不必张扬。”

    田易与杨泉两人对视一眼,都感到背心里嗖嗖地冒着寒气。

    要是真一念之差,只怕他们两个,还包括两家的家主,全都要葬身在这个地方了。

    “江东家居然这么快就到了彭水?”田易问道。

    “请吧!”韩琰伸手一让,道:“江娘子在望江楼等着你们呢!”

    “我二人正准备去见鲁泽鲁参军!”杨泉道。

    韩琰摇头:“不用了,鲁参军这个时候只怕也已经在望江楼了。”

    今日的望江楼,格外的亮堂。

    三层的楼房,每一间房间里的灯都亮着,不仅檐角的气死风灯亮着,便是外面晒楼的围杆之上,也系上了一个个的灯笼,相比起彭水城其它地方一片黑沉沉的模样,现在的望江楼,简直就是黑暗之中耀眼的星星。

    不但全城能看得清楚这里,便连江上的行船,一眼也亦能看到望江楼的所在。

    “江娘子特地让人点燃的!”韩琰耸耸肩,他也不明白江映雪到底是怎么想的。

    整个三楼是被打通的,平素这里,也只招呼最尊贵的客人。眼下桌椅板凳都被收走了,江映雪便盘膝坐在正中间,在她的面前,小火炉烧得啪啪作响,红泥小水壶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鲁泽就坐在江映雪的对面,看起来却是拘禁之极。

    屋子里很冷。

    三楼四面的窗户都被打开了,寒风嗖嗖地往内里灌着,便是雪花雪籽也时不时地随着风飘了进来。

    江映雪裹着厚厚的裘衣,脸蛋仍然冻得通红,那个小火炉里的火,只能说聊胜于无,基本上起不到什么取暖的作用。

    田易当先走了过去,盘膝坐在了江映雪的左侧,杨泉也紧跟着坐在了右侧。

    “看到你们,我真得很高兴!”江映雪笑着从红泥小炉里倒了两杯热茶,推到了两人的面前。

    “新茶还没有出来,不过像这样的发酵茶,陈了些年头的,味道反而更好一些。”

    两人也不客气,端起茶来,细品起来。

    两人都是世家子出身,对茶的研究,可比江映雪要强出太多,而鲁泽,跟两人更是没法比。鲁泽虽然现在是黔州的录事参军,四参军之首,也是黔州本地的豪强,但比起田张两位,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外面寒风阵阵,冷入骨髓,但这杯热茶却又让心头保持着一点暖意。

    喝着茶,二人也是想明白了今日为什么望家楼如此亮堂,江映雪为什么要大开四方之窗让寒风肆意侵入。

    杯子不大,田易终是将杯子中的茶水全都喝完了,放下杯子,田易看着江映雪道:“江东家,我和杨兄,现在都是没家的孤儿了!以后就准备跟着签判混日子奔前程了,江娘子可得多多照拂才是啊!”

    “这么说来,田杨两家,这一次是准备袖手旁观两不相帮了?那他们以后的损失可就大了。”江映雪微笑道:“出来了,就是出来了,就算你们到时候你们再回去,也有嫌隙了。”

    “没法子。”田易躬身道:“田家传承数百年,一直都是这样的,听说现在的本家,最开始的时候也不是本家。”

    “豪门世家的一贯作法!”江映雪点头道:“理解。以前二郎跟我说过这方面的事情,也好,也好,……”

    至于也好什么,江映雪却是什么也没有说。

    一边的鲁泽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在家里睡得好好的,被韩琰找上了门去提溜了出来,然后便坐在这里看江映雪烹茶,然后吹冷风。偏生他又是知道江映雪是什么人的,在这个女子面前,那是半生也怠慢不得。

    得罪了眼前这个女人,跟得罪萧诚并没有什么区别。

    自己费了多大劲儿,这才终于得到了萧诚的信任啊!还过眼下看起来,自己好像还是一个外人,与田易、杨泉二人的地位没得比啊,听了好半晌,仍然不得要领。不过他倒也没有什么失落的,田易杨泉二人背后都有一个庞大的家族,自己没法比也比不了。

    “田兄,杨兄,什么你们成孤儿了?”

    田易与杨泉二人微感诧异地看了江映雪一眼,他们还以为江映雪什么都跟眼前这位说了呢!敢情这位还啥都不知道。

    “田参军,你给鲁参军讲一讲吧!他,也是要做出选择的。”江映雪微笑着道。

    一刻钟之后,鲁泽的脸更白了,手也抖得更厉害。

    自己能有什么选择?

    自己要选择不跟着他们走,信不信韩琰立时就会推门进来把自己从望江楼的三楼丢下去,卟嗵一声,啥都没有了。

    杨家、田家有两不相帮袖手旁观的本钱,自己有什么?

    “是是是是要造反吗?萧签判要要要要造反吗?”鲁泽说话已经不利索了。

    造反这两个字,在他的脑子里便如同一柄柄大锤,在不停地砸着他的脑袋,让他有些头昏眼花。

    “造反不造反的我不知道!”江映雪:“如果二郎说要造反,那就造反好了,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鲁泽很怕。

    他也很清楚,江映雪说得如此轻描谈写,并不是这个女子不知道造反是怎么一回事,论起见多识广,眼前这个女子只怕比他要强得太多了。

    她只是不在乎而已。

    似乎萧二郎要去把天捅个窟窿,她也会欢呼雀跃地在一边递根杆子过去。

    杨泉与田易怕吗?

    他们当然不怕,因为他们有退路嘛,到时候逃回思州、播州,朝廷还真能跟这两大家族去要人?谷

    只怕要揣着明白装糊涂。

    只有自己是个苦命的人。

    一旦事败,就是一个抄家灭族的下场。

    问题是,自己现在不跟随,只怕马上就是一个抄家灭族的下场。

    “二郎看重你们,看起来不是没有原因的,至少在这样的关头,你们没有背叛他!”江映雪道:“田参军,接下来你坐镇彭水城。”

    “好!”

    “杨参军,你陪鲁参军去微熏山庄一趟吧!”江映雪将两杯热茶推到了二人面前。“有些人,不必再留着了。”

    鲁泽整个人都是一抖。

    微熏山庄只住了一家人,黔州知州马亮。

    “江东家,有这个必要吗?”鲁泽颤声道:“不过是一条落水狗而已,翻不起浪来了。”

    “鲁参军念旧情,那是好的。”江映雪淡淡地道:“如果是以前,这个人活着也没什么关系,不过现在不同了。此人在黔州任知州多年,亲朋故旧也好,旧部也罢,还是有一大帮人的,如果到时候搅风搅雨的就不好了,而且就算他不想搞,只怕也有人会想到利用他。有些事情,我们得做在前头,难道非得让签判下令了才做吗?”

    “此人早就该死了。便是论国法,他也该死!”杨泉不以为然地道。

    鲁泽垂下了头。

    “韩琰会派一队人陪着你们去!”江映雪对两个说着话,但眼睛却是看着杨泉的。

    杨泉会意地点了点头。

    他是去监视鲁泽的。

    杀掉马亮,是鲁泽正式加入的投名状。

    “韩琰协助田易控制全城,同时做好万一的准备,奉节那边说不准有什么动静。”江映雪接着道。“喝了这杯茶,大家就各自去做事情吧!”

    “江东家已经安顿好了吗?”田易问道。

    “今日没时间睡觉了,我马上要出城一趟。”江映雪将红泥炉子从炭火上取了下来,放在了案桌之上。

    “天南军?”田易问道:“韩琰不跟着去吗?”

    “没有必要!”江映雪一笑摇头:“现在王文正还没有得到消息,李防那里的人,明天才能到呢!”

    “明天,那就晚了!”田易会意地一笑。

    众人相继离开了望江楼。

    望江楼上的灯火,依次熄灭,整个城市便陷入到了完全的黑暗当中。

    王文正一到冬天,便很少住在军营之中了。军营里的冬天,实在是太过了一些,哪里有家中这样温暖舒服?

    萧诚在入冬之前,拨了一大笔款子给天南军重新修缮营房,改善伙食,让那些大头兵们感激莫名。

    萧诚一直以来在以各种手段收买天南军的将领,甚至于公开地将李信安插到了天南军中,对于这样的局面,王文正无法可施。

    一来,他有大的把柄抓在了萧诚的手中,萧诚真要收拾他,轻而易举。二来,萧诚也着实给足了好处,光是今年给的分红,便有数千贯之多。

    这些钱来路清白,可不像过去自己那样在大头兵们身上打主意,让大兵忌恨不说,还留下了很多隐患,一旦事发那就是了不得的大事情。

    能拿钱,算不错了。

    所以王文正对于李信半公开地在营中做的那些事情,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然,李信也不可能将那些真正的自己人拉走的,那些人跟自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现在的天南军,已经分成了两派了。

    当然,因为萧签判手里有更多的钱,有更大的权力,也有更灵活的手段,所以,天南军内部的天平,早就是重地偏到了李信一边了。

    刚刚吃过早饭,王文正正准备去找几个妾室打打马吊逗逗乐子,外头却禀报来了客人。有些老大不耐地王文正到了客厅,见到了那位来自奉节的客人的时候,却是吃了一惊。

    这个人是夔州路转运使李防身边的亲兵。

    “王统制,这是转运使给你的信。”来人从怀里取出火漆封口的信件递给了王文正。

    有些惊疑不定地打开信封,只是看了几行,王文正的脸色便唰地变了颜色,急匆匆地看完一遍,他又重新从头再读了一遍,再细细地验看了一下最后的印鉴,这才放下了信件。

    闭目沉思了好一会儿,王文正才猛然站起身来,大声道:“来人,更衣,备马!”

    李防在信中简百扼要地说了一些汴梁的事情,提到了权力已经到了奉节,正准备前来彭水,要王文正做好一切准备。

    朝廷要抓捕萧诚。

    这个时候,朝廷的特使已经往播州和易州而去,荆湖北路,广西路,益州路各地的兵马,都已经在准备当中了。

    一旦萧诚拒捕谋反,举兵叛乱,这些地方的军队,便会迅速入黔。

    萧诚完蛋了,这是王文正的第一判断。

    黔州周边的驻军数量,王文正还是有数的,真要大举进入黔州的话,萧诚绝对是无法抵挡得住的。

    不说别的,光是这几路兵马切断了外头物资进入黔州的道路,萧诚想要养现在的这些军都要成大问题。

    就算能坚持一段时间,也绝无法长久。

    李防很清楚黔州的底细,当然,也知道萧诚的底细。

    现在自己首要的,便是夺回天南军的指挥权,完全的指挥使。

    说不得,要杀人了。

    策马而行的王文正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军营,暗自想道。

    翻身下马,踏进营门,王文正鼻间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气,他眉头一皱,正想发问,便听到身后的营门砰然关上的声音,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士卒从两边的营房之后鱼贯而出。将王文正和他的亲卫们团团地包围在营房当中的空地之上。

    一员年轻的将领,笑吟吟的推开了房门,从内里走了出来。

    “王统制,好久不见呀!”李信冲着他拱手道。

    王文正看着李信,然后便看到了李信背后,那个清冷的身着白色裘衣的女子。

第三百一十六:给大家吃个定心丸

    王文正腿肚子有些转筋,直感到软绵绵的有些提不起劲儿来。

    来晚了!

    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怎么办?

    要完蛋了!

    对面的李信笑吟吟的抱拳为礼:“统制,屋里暖和,里头请!”

    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让火烧火燎的肺里感到稍微好过了一些。到了这个时候,已经不是王文正愿不愿意的问题了。

    自己是死是活,就看接下来自己怎么应对了

    他跨进了门槛,眼瞳收缩。

    昔日自己发号施令的大案之上,一排放着四五个脑袋。

    王文正只觉得心尖尖一阵阵地疼痛,那都是自己在军中的心腹,眼下,却一个个瞪着一又迷茫的眼睛空洞洞地瞧着前方,只怕直到死,他们也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

    那个白衣女子就坐在这排脑袋的背后。

    狰狞的首级,鲜血淋漓的大案,飘逸的白色衣裙,绝美的一张面孔,在王文正的脑子里走马灯似的转悠着,他只觉得脑壳阵阵的生疼。

    “统制,统制!”耳边传来了李信的声音,王文正猛地一个激凌,一下子回过神儿来。

    他的手握住了刀柄。

    李信侧跨了一步,手也握上了刀柄,而在屋里,数名天南军将领齐唰唰地呛的一声抽出了腰间的佩刀。

    王文正抬头看向江映雪,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下一个动作却让屋里所有人都怔住了。

    王文正取下了佩刀,连带着刀鞘,高高地举了起来。

    关键是他伸出了自己的后腿。

    这一刀鞘下去,却是重重地砸在自己的大腿上。

    卡嚓一声,屋子里所有人都听到了清脆的骨头断裂的声音。

    李信向后跳了一步,瞅着王文正,半晌作声不得。

    王文正单腿立在屋内,看着屋内众人,道:“江东家,李副统制,说来当真惭愧啊,王某人居然也会从马上摔下来,而且还摔断了腿,这天南军一应事物,只能交给李副统制来打理了。”

    李信倒吸了一口凉气。

    屋内众将也都是面面相觑。

    王文正拄着刀,目光落在了江映雪的脸上。

    江映雪缓缓地站了起来,说实话,王文正的决断,让她颇为心惊,这当真是一个人物。其实她很希望王文正进营之后勃然大怒拔刀相向,这样大家杀起他来也就没什么心理负担了,毕竟走到了这一地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了嘛。

    可王文正这一招,却是让江映雪犯难了。这天南军里绝大部分的军官,与王文正实际上都有着脱不开的关系,包括这屋子里的,虽然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倒向了自己这边,但并不代表他们对王文正就必须要杀之而后快。

    如果能不杀,自然还是不杀的好。这肯定是这些军官们潜意识中的想法。

    如果自己要强杀,也许什么也不会发生,但说不准就会埋下什么隐患。

    “这天寒地冻,地面湿滑,王统制心系军务,不小心摔伤了腿,堪为军人表率!”江映雪缓缓地道:“李副统制,王统制都说了,这天南军的军务暂由你统辖,还不派人送王统制回家休息吗?王统制,有什么需要的,家里差什么东西,尽管派人来找李信。”

    屋子里不约而同地发出轻松的呼气之声。

    王文正只觉得整个背心里都凉嗖嗖的,他知道,自己总算从鬼门关里转悠了一圈又逃回来了。李信似笑非笑地挥了挥手,两名士兵走了过来,扶起了王文正,向着外面走去。

    “江娘子,这是个人物,留着只怕有后患!”李信摇头,对江映雪道。

    “等到二郎回来便不怕了做什么妖了!”江映雪道:“此刻杀他,不利军心。这一次过来,我带了五十万两的银票。天南军二十万两,韩锬的厢军二十万两,剩下十万两,是杨万富的天武军的。”

    听到有这样大笔的钱财,屋里的军官一个个的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天南军一共不过二千余人,现在又要除掉那些死掉的,再加上马上要被赶出军队的,剩下的人已经不足两千了,换算下来,每个人能分到一百贯钱呢。事实上,普通士兵当然拿不到这么多。

    说起来,自从萧诚来了黔州以后,天南军士卒们的待遇是飞速窜升,而且外快也是极多,不是这里来劳军,就是哪里来慰问,一年的收入,倒是能赶上过去好多年的收入了。

    当兵吃粮,养家糊口。

    这个时代的军队,你指望他有什么家国情怀,那还不如指望老母猪上树呢!在这一点上,萧诚看得是很清楚的。

    边军或者因为长年累月与敌人作战而生出保卫国家的概念,但那也只不过是最朴素的一种不让自己人受欺负的想法。

    所以现在萧诚笼络军队,更多的是以金钱开路,而对于身边的将领,则是恩义为先。当然,暗藏的威慑也是必不可少的,只不过那些东西,大家心里知道就行了,没有必要摆在明面之上。

    萧定在大西北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他能让党项人、吐蕃人为他卖命,不就是因为在萧定的指挥之下,他们能连战连胜,能获取更多的土地,钱财。

    真正像拓拔扬威,仁多忠,禹藏花麻那样隐藏着更多的政治野心因而聚集在萧定身边的人,又能有几个呢?

    奉节,夔州路指挥使李防看着刚刚送回来的两份报告,勃然大怒却又无可奈何,他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了权力。

    “权大官,你瞧瞧吧,黔州的事,复杂得很呢!”谷

    黔州知州马亮暴毙。

    交来的报告上说是此人喝醉了酒,半夜爬起来一跤跌倒在院子中,活生生地冻死了。

    另一份报告是天南军统制王文正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来摔断了腿,如今也在家中静养,天南军一应事务,全都交给了副统制李信在打理。

    看着手里的报告,权力又惊又怒,“这两跤倒是跌得好,死了一个,伤了一个,李学士,这可是你的治下,你说吧,怎么办?”

    “我已经下了手谕,要黔州签判萧诚前来奉节述职,同时也详细说明平灭罗殿鬼国一事。但是权大官,你觉得萧诚会来吗?”李防苦恼地道:“该做的我都做了,要不权大官你亲自跑一趟黔州?”

    权力恼火地瞟了一眼李防,心里记了这个老儿一笔,黔州这个样子,你堂堂的夔州路转运使都不敢去,我敢去吗?

    你去了还能囫囵回来,我去了,指不定就死在那个犄角旮旯里,连副棺材都讨不上。萧氏兄弟一个个的都是胆大包天的人物,横山之中野狗叼人,而且专叼去兴灵任职的官员的事情,便是萧大郎干出来的。

    “李学士,看起来要准备调集军队了。”权力阴沉沉地道。来的时候,以为这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萧诚不过是一介书生,一个文官,不像萧定那样是一个雄纠纠的武夫,等到了地头,还不是一两个捕快,三两个衙役,便能将这个萧家子一链子锁了带回汴梁去。岂料到了地头,才发现自己的想法简直就是一个大大的玩笑。

    别说是逮萧诚了,李防甚至警告自己不要离开转运使衙门到处去闲逛,更不要随便见外人,因为谁也不知道谁被萧诚收买了,要是一个不小心被萧诚派来的刺客给杀了,那可就死得太不值了。

    萧氏子的嚣张,竟然连堂堂的转运使都退避三舍啊!

    不过李防的警告还是起到了作用,权力是龟缩在转运使衙门半步也不出门了。

    萧诚或者不会杀李防,但对自己这样一个太监,只怕他杀起来一点儿心理障碍也没有。

    “集结军队,非一日之功啊!”李防仰天长叹,萧家是将门,当年的萧鼎也好,现在的萧定也好,都是名震天下的大将,这个萧诚,说起来是个书生,但看他在黔州收拾那些羁縻州的时候,手段利落着呢,一看就知道在军事上的造诣极深,这是人家的家学,没办法的事情。

    夔州路,有能够与他匹敌的人物吗?

    其实不仅仅是夔州路,整个西南,甚至于整个南方,现在都瞪大着眼睛看着黔州呢!黔州的商业联合会说起来只成立了一年多,但数年之前,在萧诚的授意之下,江映雪便在南方发展势力,这才有了黔州商业联合会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现状。里面的那些大佬,其实与江映雪合作已经多年了。

    现在他们都在看着黔州的事态发展。

    有些人惴惴不安,有些人则是满怀期待。

    对于这里头的一些人来说,萧诚反不反叛的一点儿也不重要,他真要造反了,说不定还能把生意做得更大一点,能够赚更多的钱呢!

    当然,正大光明的与萧诚做生意肯定是不成了,但走私利润还要更高啊!到时候像一些禁运的物资,便可以卖出去两倍甚至更多的价钱呢!

    至于官方的禁运,很重要吗?

    谁家身后还没有几顶乌沙帽撑着啊!

    只要造反的野火没有烧到自家地盘之上就好了。

    大人物们各自揣着自己的心思,老百姓们却没有这么的敏感,对于他们来说,日子还是与往常差不多嘛,唯一有些让他们不快的就是一些日常用品开始涨价了。

    不过往年这个时候,像粮面之类的东西,也是涨价的,今天涨得多了一些,大家也没有太在意,毕竟今年的收入也高了许多嘛。

    萧签判是个能耐人儿。

    算是在万众瞩目之中,萧诚一路回到了黔州的治所彭水。

    那些不明所以的老百姓,看到萧诚的第一时间便有些发楞,因为他们眼中的好官萧签判竟然穿着孝衣,系着麻绳,带着孝帕。

    这是重孝啊!

    只有死了至亲至近的长辈,才会穿着这样的孝服。

    “签判节哀顺便啊!”路边,一个老者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萧诚转头,面色哀戚,抱拳深深一揖还礼。

    “签判节哀顺便!”有了一个人开头,街上顿时便热闹了起来,路上,屋檐下,店铺里,窗户边,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齐齐向着萧诚表达着哀悼之意,萧诚也是一路还礼不止。

    更有路边的店家出得门来,将挂在门外的红灯笼取了下来。

    跨进了州府衙门,大门轰然合拢的时候,也将无数的喧嚣隔绝在了门外。

    屋内,安静之极。

    江映雪,田易,杨泉,鲁泽,韩琰,李信等人齐唰唰地聚集在此。

    冲着江映雪点了点头,她来得如此之快,出乎了萧诚的意料之外,很显然在得到消息之后,江映雪只怕是不眠不休地在往黔州这里赶,然后替自己把黔州料理得清清爽爽。只不过在她面前,却是用不着矫情说什么谢谢了。

    伸出拳头,捶了捶田易与杨泉两人的胸膛,萧诚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一笑而过。

    倒是走在了鲁泽面前,他停下了脚步,道:“君未负我,我必不会负君,却放宽心好了。”

    鲁泽抱拳为礼,虽然是被迫,但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是骑虎难下,便是跟着萧诚前面是万丈悬崖,他也只能跳下去了。

    “都坐吧!”萧诚率先坐了下来,看着诸人道:“罗殿鬼国已经全部被拿下,如今孙靖任知州料理政事,魏武任统制重建一军,有他二人镇压,此处已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天武军?”江映雪欲言又止。

    萧诚摆了摆手:“不用担心。”

    听萧诚这么一说,屋子里所有人都是长出了一口气。

    天武军稳定,天南军已经握在手中,韩锬麾下三千厢军,这三支大军在手,谁到了黔州,都得夹起尾巴做人。

    几十个羁縻州被萧诚强势拿下,内里必然还有相当强大的反对势力,这一次萧诚遇到了事,如果没有军队的强力镇压,平静的局面,便很有可能出现波折。

    “有一件事,需要先给大家吃一个定心丸!”萧诚道:“我不会举旗造反的,因为那是自取灭亡。别看我们现在似乎实力强大,但与朝廷比起来,根本是不值一提的。”

第三百一十七章:我不会造反

    “我不会造反的!”

    这句话刚刚落地,一个吐气的声音同时传了过来,声音之大,让所有人都向发出声音的地方看了过去。

    鲁泽满脸尴尬,心虚地看着萧诚,生怕对方怪责。

    说起来,这便是自己不够忠心的表现啊!

    瞧瞧另外几个,从头到尾,压根儿就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

    “说说原因吧!”萧诚显得有些疲惫:“其一,我阿父的死,显得有些古怪。即便是赵琐再混帐,再不喜欢我阿父,但这样杀死一位计相,而且还是一位特殊的与众不同的计相,我觉得也是不可能的。退一万步,即便是他想,夏诫陈规就算是崔昂那个混蛋,也绝不会这样糊涂的。”

    “那学士他......”鲁泽急于弥补先前的错误,赶紧接了一句问道。

    “那就要看谁能得到最大的利益了!”萧诚的脸色愈发的冷峻了起来,“谁受益最大,谁就是最大的嫌疑者。”

    “辽人!”田易道。“只能是他们。他们想要的是萧家大哥手中的十万西军与朝廷反目成仇,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们可就占了大便宜去了。”

    “辽人的手有这么长,能伸到台狱中去吗?”杨泉疑惑不已:“那可不是我们地方牢狱,乌七八糟的啥人都有。”

    “没有证据,什么都是白说,只能是瞎猜,不过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终有一天,真相会大白于天下!”萧诚吐出一口气。“其二,如果我真举旗造反的话,结果也不会太好。”

    “二郎,现在我们在黔州的实力非同一般,你也不用妄自菲薄。”韩锬有些不服气。

    摇了摇头,萧诚道:“我们这里不是大西北,也不是大哥掌控的西军。锤子,咱们在黔州的时间,终究还是太短了,那些刚刚收服的羁縻州,没有任何忠诚度可言,他们聚集在我们的周围,一来是惧于我们兵势,二来是因为我们给了他们足够的利益。当这二者都不存在或者削弱的时候,他们是要咬人的,我们还能把他们都杀光吗?”

    韩锬张了张嘴,却又觉得萧诚说得有理。

    “黔州的实力太过于薄弱,我们之所以现在看起来很强大,是因为黔州商业联合会源源不断地把物资从荆湖等方向上运了过来,一旦被禁运,我们立刻就会陷入困境。而且你们看看我们的四周,广西路,荆湖路,益州路等等,可都是有驻军的,真要造反了,朝廷一声令下,便是罗氏鬼国,只怕也会出大军来剿灭我们。”萧诚叹道:“猛虎难敌狼群。”

    “利用黔州的地势,还是有得一打的。”江映雪突然道:“我们熟悉这里的地理,只要不与对手正面交锋,游而击之,避实就虚,也不是没有获胜的希望。”

    萧诚叹道:“你说得本来也有道理,可是这样一来,我这一年多来在黔州的努力,可就全都白费了,所有的一切都要归零,改土归流要全面失败,刚刚发展起来的工商业,农业全都要毁于一旦,我们也会被迫流窜山林,成为流匪,那还能成什么大气候?”

    李信站了起来,道:“二郎,如果不举旗造反,我们该怎么办?朝廷来逮你的人已经到了奉节了,难不成还能束手就缚,让其牵回汴梁去吗?真要进了台狱,二郎就不怕跟学士一个下场?”

    “造反不成,但束手就缚自然也是不可能的。”萧诚缓缓地道:“这一路行来,我就一直在想着这个问题。只要我退下来,黔州面临的这所有危机,自然也就消解了。”

    “退下来?”屋里所有人都惊呼了起来。

    “这不行!”

    “这怎么可能有?”

    “没有签判你掌舵,只怕就没有一个服众的人。”

    萧诚双手压了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我所说的退,是明面之上退下来,并不是说就不管事了!”

    江映雪若有所思:“二郎的意思是,在明面之上,你这个人已经不在了,失踪了,但实际上,你仍然会坐镇黔州,统筹各方力量!”

    “是的!”萧诚道:“一直以来,我整合黔州的重心,都放在商业联合会上,就是担心有一天朝廷反目让我的努力落到了空处。所以我在不在位,并不重要,只要商业联合会还掌控在我的手上,就足够了。而且,我也不会容许黔州落在别人的手里。”

    “我们需要一个新的知州!”江映雪突然笑了起来。

    萧诚点了点头:“我必须要给李防这个面子,我不见了,失踪了,李防向朝廷报告我是畏罪自杀也好,还是潜逃也罢,大家的面子上都过得去了,也就能将这一件事放下。重新任命一位知州,便算是完事大吉。然后其它的事情,自然是一切照旧。”

    “新来的知州要是不懂事呢?”韩锬问道。

    “横山的狼叼人,黔州的狼就不叼人吗?”李信翻了一个白眼看着韩锬,问道。

    萧诚看向鲁泽:“接下来我会跟李防谈判,我这个位置,便让鲁泽来接。”

    鲁泽腾了站了起来,连连摆手:“签判,我何德何能,哪里能担当这个重任?”

    田易不耐烦地一把将他按了下去,道:“鲁参军,让你坐这个位置,是因为你是自己人,签判虽然不做这个官了,但事儿还是归签判管,你只需要按着签判的意思去做就行了,真是咸吃萝卜操淡心。让你坐这个位置,不是因为你能力比我们强,只是因为你的资历更老一些。真让我们上,李防能放心吗?杨泉,你说是不是?”

    杨泉点了点头。

    鲁泽满面通红,虽然有些恼火田易的不客气,但更多的还是喜悦。

    升官嘛,总是能让人高兴的。

    而且听萧诚的口气也能听出来,这第一步是签判,接下来只怕就要当知州了。

    “我们制定的联合会的长期规划不能动摇,仍然要踏实的一步一步往前走。”萧诚站了起来,道:“罗殿鬼国已经拿下了,接下来利用三五年巩固自身,强壮力量,然后图谋罗氏鬼国以及大理,广西那边也要加大渗透的力度。”

    众人都是点头称是,关于商业联合会的长远规划,下一步该做什么,他们都是很清楚的。

    “田易,你走一趟奉节吧,告诉李防,我请他到彭水来好生谈一谈。”萧诚道。

    “他会来吗?”

    “他必须要来!”萧诚冷冷地道:“否则西南大乱,民不聊生,兵祸连接,他这个转运使第一个便要负责任。”

    “好,我今日就启程去奉节。”田易道。

    “映雪,你也马上回江南那边去,把我的决定告诉他们。”萧诚道:“让他们放心,一切不变,仍同以往。”

    “好。”

    “这一次回去,多带一点人手!”萧诚的声音却是又冷厉了起来:“想来也会有一些不识相的觉得这是一个图谋我们的好机会,对这些人,却是不用客气,江南承平太久了,让一些人见见血,也好让更多的人警醒一些。”

    “明白了!”江映雪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正好借着这个机会,铲除一些家伙,搞些外财来弥补一下这一次的亏空。”

    鲁泽、田易、杨泉这些人都是听得有些胆战心惊,他们与江映雪并不太熟悉,只不过眼前这个娇娇怯怯的美丽女子,说起来杀人越货似乎是家常便饭一般,让他们大是讶异。

    他们当然不清楚,江映雪在掌控大宋的香料市场的这个过程之中,不知见识了多少腥风血雨。不说别的,光是为了垄断香料的进口,便不知有多少人死在了那几条通道之上。

    “各自去做事情吧!”萧诚挥了挥手,“共克时艰,等度过了这个难关,等到我们真正的在西南扎下了根脚,一切便会好起来的。”

    屋子里的人纷纷离去,最终只剩下了萧诚与江映雪。

    伸手握住了萧诚冰凉的手,江映雪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辛苦你了!”萧诚道。

    “我没什么辛苦的,倒是你,该哭就哭吧!”江映雪小声道:“憋在心里,不好!”

    “你放心,我顶得住。”

    “大哥那边,不知道是什么光景?朝廷派了崔昂去西北......”

    “此时大哥必然也知道了消息。你是担心大哥真回汴梁去吗?放心吧,就算大哥真有此心,张元、拓拔扬威这些人也绝不会允许大哥回去的。”萧诚道:“大哥在西北与我这里是截然不同的,在西北,大哥气候已成,而且不管是党项人,还是吐蕃人抑或是回鹘人,奚人,他们对大宋的归属感都极低,甚至是世仇,他们信奉的强力,所以大哥能凝聚起所有人的力量与朝廷对抗而不会落下风,再加上横山天险,使得朝廷便是想出兵,也不得不考虑后果。”

    “我们这里,没有这样的条件!”江映雪道。

    “是啊,我们这里不行。这些羁縻州,汉化已经很深了,这里的豪强、世家,跟大宋有着剪不断的联系,我真要造反,只怕输起来极快。你以为田家,杨家说是袖手旁观就真会旁观吗,我真要落了下风,面临失败,他们扑上来的速度,会比其它人更快。”

    “过上几年,便可以名正言顺地收拾他们!”江映雪冷笑道:“他们没有在我们最危急的时候坚决地支持我们,这就是最好的理由。便是田易,杨泉也说不出什么来。”

    “在我的势力范围内,绝不会允许这样的独立势力存在。”萧诚淡淡地道:“不过对待他们还是不同的,总是要等到时机成熟,等到瓜熟蒂落自然而然。”

    “这样的事情,想要他们心甘情愿,只怕是不太可能!”江映雪摇头道。

    “大势面前,谁也无法阻挡,顺应潮流,则还可以成为弄潮儿,想逆势而行,必然会粉身碎骨!”萧诚道:“我们要做的,就是在今后一点一滴的营造这个势。”

    “二郎,你不造反,也是因为这个势吗?”

    “也是,也不是!”萧诚道:“我们的力量还是太弱小了。就算是我大哥现在当真举兵造反了,但以他现在的实力,也不过是聊以自保而已,想要越过横山有所作为就不大可能了。”

    “大哥可是控弦十万,如果全面动员的话,只怕还会更多吧?”

    “那又如何呢?”萧诚道:“或者可以在一场两场战役之上占到便宜,或者能在短时间内取得一定的局部优势,但只要大宋一全力动员,便不是对手了。”

    “如果大哥在西北动,我们在西南动,两相呼应呢?”江映雪眼中闪烁着光芒,“如此,南方的赋税也好,人力也好,都不可能往北去。”

    “这正是辽人想要的!”萧诚叹道:“如此一来,最后得利的会是我们吗?不,是辽国,真这样做了,耶律俊睡着了都会笑醒的。到时候可真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了。好了,别想东想西了,你也早些去休息吧,明儿个一早便回去。”

    江映雪站了起来,“你不休息吗?”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萧诚道。

    江映雪没有再说什么,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她在门口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却听到了屋里压抑的低泣之声,不由得也是眼圈微红。

    奉节,转运使府。

    李防黑着脸看着面前神态自若的田易。

    易州田家,播州杨家,差不多是明确拒绝了自己的要求,而所谓的田易破家而出,在李防看来,也不过是一个笑话而已。

    田易要不是有一个田家的背景,有什么资格站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谈?

    黔州司户参军?

    “萧诚以为他是谁?居然大言不惭让老夫去见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

    田易一笑道:“签判能来奉节吗?来了这里,岂不是让转运使您立马给抓起来送到汴梁去了?”

    “我去了彭水,萧诚岂不是也能对老夫为所欲为?”

    “学士,签判真想要做些什么还需要派我来请您吗?”田易道:“您去了,西南没事,您不去,西南就可能出大事,您,不会愿意看到这样的局面吧?”

第三百一十八章:世事沧桑

    就算再不情愿,身为大宋首辅的夏诫、枢密院使的陈规,都不得不开始考虑战争了。

    如果说当年的李续还是一只饿狼的话,那现在的萧定,就妥妥的是一只猛虎了。

    李续麾下核心的职业军队,也不过一两万人,剩下的,都是临时征召,战斗力有限。但萧定就完全不同了。

    说他控弦十万,当真便是有近十万兵马。

    因为这两年来,萧定一直就在打仗。

    先是平了李续,实力上了一个台阶。然后驱赶着李续往青塘跑,然后灭了青塘,收了禹藏花麻,实力又窜一截。接下来再赶着李续往西域跑,在一年多的时间里,灭了西域十几个城邦,回鹘人,奚人也成了他的麾下部众。

    李续在被追赶的过程之中心力交瘁,油尽灯枯而死去,其子李昊不知所踪。他的最后一丝利用价值也被萧定榨干净了。

    回过头来,萧定又开始跟辽人的西京道冲突不断,打得耶律环叫苦不迭。

    刚刚传来的消息,辽国治下的一个大部落北阻卜人,又被萧定灭族。萧定的兵马已经越过了黑已,先后建立起了西受降城,现在又正在建中受降城。

    如果萧禹不死,这该是一个多么美妙的局面啊!

    夏诫现在只是后悔,没有力阻崔昂所出的馊主意。

    就是崔昂向官家建议借着荆王叛乱这个借口关押萧禹,然后胁迫萧定归汴梁,以萧定的回归来换回萧氏的清白无罪与荆王无恙,这才给了心怀叵测之人以可乘之机。

    萧禹死了,不明不白。

    凶手到现在毫无影踪,不管是皇城司还是各地官府衙门,都找不到诏狱的那个牢头,这个人,就好像人间蒸发了。

    其实夏诫清楚,这个人只怕已经死了。

    就算是自己派了这人做下了如此大事,也绝不会容忍他还活下来。

    人死了,就说不清了。

    不得不说,敌人干得干净利落。

    同样的问题,又萧夫人韩大娘子身上又再度上演了一次。

    这一次情况更糟糕。

    因为韩大娘子死在内宫大总管、皇城司指挥使权功的面前。一场混乱之极的厮杀之后,到底是谁射出了那一支箭,也已经无法考证了,所有的人都被抓了起来,连权功都不例外,但是与萧禹之死一样,还是什么证据也没有。

    只能准备打仗了。

    萧定有多少忠心不好说,但爹娘死了却是不争的事实,他要不起兵报仇,连夏诫都觉得说不过去。

    更重要的是,萧定的麾下宋人当真不多,反而是党项人,吐蕃人,回鹘人,奚人以及其它一些杂七杂入的夷族人居多,军队也是以这些人为主。

    这些人对大宋有什么忠心吗?

    想也别想。

    像这些夷族中的精英人士,只怕做梦都想与大宋分庭抗礼,如此好的机会来了,他们岂会放过?

    就算萧定还犹豫,他们也一定会在萧定身后猛力推上一把。

    准备打仗吧!

    好在萧禹死后,便把张超派了出去,虽然那个时候还抱有一线希望。

    现在看来,这是一个明智之举。

    第二个好消息,则是从西南方向传来了。

    李防的奏折上说萧家老二萧诚畏罪潜逃,居然失踪了,目前正在大力搜捕之中。

    对于李防所说的话,夏诫也好,陈规也罢,一个字儿也不相信。

    不过对于李防所传递过来内里的东西,他们二人却是都收到了。

    西南不会有事。

    这让夏诫和陈规都是松了一口气。

    最初始,大太监权力派人送回来的消息以及皇城司打探到的情况,让所有人都忧心忡忡。

    萧家二郎去西南不过一年出头,势力居然发展到了如此地步,在黔州以及其辖下羁縻州竟然能一手遮天。

    如果西北打起来了,到时候所需要的海量的钱粮,必然要从南方运调,如果西南也乱了起来,钱粮不能及时运到北方前线,那岂不是灭顶之灾?

    最怕的就是辽人趁机与萧定勾结起来在河北路上同时动手,那大宋就危矣。

    萧诚自然不会失踪,他的人也仍然在黔州,只不过他与李防达成了协议而已。

    瞧瞧李防递上来的黔州知州的人选,天南军的人选,以及萧诚弄的那个什么天武军、天威军都要正儿八经的编制以及这两支军队的统制人选,就知道这里头的猫腻了。

    不过只要西南不乱,这些都是可以容忍的。

    “萧二郎终究是一个读书人。”夏诫很是感叹:“他应当是看清了如果天下当真大乱的话,得利的只能是辽人。”

    “现在只能是先打掉了萧大郎,再来说萧二郎的问题了。”陈规无奈地道:“只是治言,张超对上萧定,你觉得有胜算吗?”

    夏诫面无表情:“想要有胜算,就得拉上辽人。”

    “以辽人的贪婪,只怕这个代价,是我们难以承受的。”

    “大西北我们不要了,只要他们能拿下萧定,那就是他们的。我们,只要横山一线!”夏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另外,多增加岁币这些也是可以接受的。”

    “如果对方在河北路上提出了更多的领土要求呢?”陈规问道。“比方说雄州,霸州!”

    “这是不可能的!”夏诫摇头:“慢慢谈吧,耶律俊在国内也不是没有敌人,他要拿到足够的利益好方便他能没有什么阻碍地登上帝位,所以他一定是希望谈判能成,而不是谈崩。辽国的皇位传承一向便是血雨腥风,只要我们度过了眼前的难关,接下来的几年,我们双方,便又可以消停几年了,以我们的恢复能力,自然很快就能复原。”

    夏诫说得好似很轻松,但陈规却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哪有这么容易了?

    先是河北路惨败,数万精锐边军一朝尽丧,更为关键的是,那些有经验的边军将领,也因为某些人的一己之私被尽数屠尽。

    兵没了,将还在,那练一支精兵出来也许只需要几年的时间,但现在,有经验的将领也没有了,这可就难了。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偏生这个时候,萧定那头,又出了天大的漏子。

    这样大的把柄落在了耶律俊的手里,他岂有不大加利用的道理?

    对方一定会利益最大化的。

    他看向夏诫,发现对方的眼神之中,其实也没有半分轻松的神色。

    如果张超能在陕西路上顶住萧定,那朝廷在与辽人谈判的时候,就要轻松多了。

    可是,陕西路上的兵马,当真顶得住如狼似虎身经百战的西军吗?

    似乎是看透了陈规的想法,夏诫道:“景升,别忘了,陕西路上还有李度,他的麾下还有数万能征善战的定难军,还拥有嗣武关。”

    “崔昂怕是回不来了!”陈规道:“说不准,他会被萧定杀了祭旗。”

    “你希望他回来吗?”夏诫笑道:“很多事情,因这个人而起,本来一盘好棋啊,结果变成了现在的满目疮痍,崔昂这个罪人,死在萧定手里,朝廷将来还要给他抚恤,给他身后名,真正是便宜他了。”

    陈规没有作声,向外走了几步,回过头来看向夏诫:“治言,当初你利用这件事达成你能重返汴梁的目的的时候,也没有想到会有今天吧?”

    夏诫闭上了嘴巴,目光炯炯地看着对方。

    “不只是我一个人看了出来,治言,你如果还像十几年前那样目无余子,认为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那你离再次败走麦城也就不远了。”陈规冷然道。

    “如果知道会有今天的事情,我情愿一辈子呆在河北永远也不回来!”夏诫叹道:“我没有想到荆王会谋反,没有想到萧禹夫妇会死。景升,我没有你想的那样坏。”

    沉默片刻,陈规点了点头,大步向外走去。

    “我想也是!”他的声音遥遥传来。

    “什么也是?”外头传来了罗颂的声音。

    “逢辰来了?”夏诫有些头痛,他现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罗颂,可是作为参知政事,是东府二把手的罗颂,他又怎么能避得开呢?

    他知道罗颂这个时候来找自己是因为什么事情。

    果然,罗颂屁股还没有坐稳当,已经开口了:“治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连这一点点面子也没有了吗?萧禹夫妇已经死了,我不想再说什么,因为说什么也没有用了。但萧三娘子可是我罗家下了定的儿媳妇儿,把她放出来交给我还管束,你还不放心吗?”

    “逢辰!”夏诫有些恼火:“萧定如果举旗造反,那就是谋逆,是要族诛的,你这个时候还要护着这萧三娘子,这份义气,我夏某人是敬佩的,但你身为参知政事,在这件事情上,你可不能犯糊涂。”

    “嫁出去的女子,泼出去的水。便是萧定造反了,也追不到嫁出去的女儿身上。”罗颂道:“治言,官家到底打得是什么主意?将萧三娘扣在宫中算是怎么一回事?”

    “你放心,萧三娘子在庞贵妃那里,没受一点委屈。”

    “爹娘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都死了,她娘还是死在她的怀里,你受她没受委屈?”罗颂没好气地道。

    “好了,这件事情,官家自有考量。你既然来了,我们就好好商量一下钱粮调配的事情,现在的三司使一团混乱,李光不是这块料,还是你去掌握这摊子的事情吧。”夏诫挥手道。

    陕西路,京兆府,安抚使衙门。

    李度与李澹坐在一起,笑咪咪地扯着些有的没的。李澹不喜欢这个人,甚至是有些恨他,因为几年前李度率兵出嗣武关,整个绥德可是遭了大殃。而李澹,那个时候,正是李度的对手。猝不及防之下,可是吃了大亏的,虽然最后的胜利者是李澹。

    不过看起来李度并不在乎这一些。

    李度这些时日,一直都很开心,人逢喜事精神爽,他甚至觉得自己都年轻了好多岁。

    因为萧家终于要倒霉了!

    荆王造反!

    一想起这件事情,李度就忍不住想要大笑。

    居然还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更妙的是,这件事情,将萧家给牵连进去了。

    崔昂在程圭的陪同之下,去了兴庆府,说是劝说萧定回汴梁,其实就是拿着萧家一大家子来威胁萧定。

    萧定回去,以他这两年来的所作所为,朝廷必然会秋后算帐,萧家讨不了好。

    萧定不回去,便等同于谋反,那就更妙了。

    世事就是这样的玄妙啊!

    在李度看来,萧定肯定是不会回去的,因为不回去,萧家一大家子还有活着的希望,萧定真要回去了,那就会全家死绝。

    几年以前,李家是叛逆,萧定率军前来平叛,两年时间,便将李家经营了十几年的一切给摧毁殆尽,大哥死了,侄儿逃亡西域,到现在完全失去了音讯。而自己,最终不得不投降。

    现在,轮到自己了。

    等到萧定举旗造反了,那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为大哥一家报仇了。

    后堂传来了脚步声,李度与李澹两个人都站了起来。

    率先出来的人正是陕西路安抚使兰四新,但紧跟着兰四新出来的那一个人,却让李度与李澹都傻了眼。

    张超。

    太尉张超。

    他怎么会在这里?

    李度与李澹对视了一眼,心中不约而同地出现了几个大字:“出大事了!”

    不过两个人的心情却截然不同。

    李谵是惊慌。

    李度却是快活。

    张超为什么会到陕西路上来?有什么值得一个刚刚在河北路立下了大功的当朝唯一一个掌兵的太尉悄无声息的便到了陕西路?

    当然是因为横山那边的萧定。

    “萧禹死了!”兰四新看着两人,脸色很是不好看:“二位将军,只怕是要打仗了。”

    萧禹死了!

    如同一柄重锤敲在了两个人的脑袋之上,李澹还没有反应过来,李度却是向前跨出一大步,道:“李度愿听安抚使、太尉差遣,为朝廷效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兰四新欣慰地点了点头,道:“官家诏旨,陕西路上军事,自张超张太尉抵达之日起,由张太尉全权负责。”

第三百一十九章:先下手为强

    屋子里的四人,心情却是各不相同。

    兰四新心中隐隐有一种天道循环,报应不爽的感觉。从他上任以来,对于萧定的跋扈,他是感受最深也痛入骨髓的那一个。眼看着萧定走上了末路,心中既有高兴,却也有一些隐隐的担心。作为一名标准的文官,他其实厌恶一切的战争。只要是战争,伴随着的就是破坏和毁灭。

    李度却是幸灾乐祸,毫不掩饰他满脸的欢喜之色,要不是当着兰四新与张超的面,他只怕会手舞足蹈一番。

    另一员大将李澹就是忧心忡忡了。对于萧定,他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感。说起来当年的绥德之战,根子上就是萧定毫无征兆地发动了对李续的打击,夺下了盐州,从而引发了李续与陕西路的全面战争。

    最后虽然李续输了,但真正得到好处的,却是萧定,他几乎接手了李续的所有遗产,但把伤痛却是永远地留给了绥德人。

    此战过后,绥德丁户,十成之中倒是去了七八成,哪怕最后李度归降,允许当年被掳走的人归家,但绥德也足足折损了一半的人口。

    但不管怎么说,当时的萧定,也还算是友军。自己面对的只不过是李度所率领的定难军偏师,都打得极其艰难,完全是靠着坚壁清野慢慢地耗着对手,最后等到萧定那边打胜了,再逼降了李度。

    萧定对上的可是李续率领的定难军的精锐之师。

    结果如何呢?

    李续被萧定像赶一只狗一般地往青塘赶,然后又往西域赶,然后借着追杀李续的借口,先后又将这些地方收入到了囊中。

    现在要跟这样的一个人作战,李澹怎么能不担心?

    打得赢吗?

    就算有太尉张超坐镇,就打得赢吗?

    前任安抚使马兴调任河北,可是把陕西路上经历过战阵的精锐之师带走了大半,本来是为了支应河北路上辽人的威胁,现在倒好,辽人不打了,自家院子里乱了起来。

    屋里另一个人,现在陕西路上的军事统帅,张超,则是既有担忧,又有些伤感。他是真想不到有一天,会与萧定对垒沙场。

    想起几年前萧定去自己家的时候,自己与他有一席长谈,那时候那个满脸大胡子的年轻将领还只不过是一个统制,但在自己面前却是毫不怯场,娓娓谈来,怎样对付叛乱的李续,怎样经营大西北并把其变成牵制辽国的重要地域,三路伐辽的策略可以说是这位年轻的将领率先提出。

    而现在,屠龙者却也变成了恶龙了。

    “我们都不希望战争爆发,但这只怕是我们一厢情愿的想法。”张超缓缓地道:“萧定这个人,在座的人都是很了解的,关于西军,大家也都很清楚,所以,这一仗,是极不好打的。可以说,以我们现在手中所拥的兵力和能力,想要与其正面对抗,基本不可能,大家都说说吧,这一仗,你们准备怎么打?

    李度看了看李澹,见他低下了头,显然不愿多说,于是转过头来,看向张超。

    “李将军请讲!”张超抬了抬手。

    “敢问太尉,没有援军吗?”李度道:“恕我直言,如果没有足够的援军,这仗根本没得打,我与萧定交过手,他麾下的军队之强悍,是深有体会的。”

    “当然会有援军!”张超道:“京西路的郑雄很快就会率五万援军抵达,同时,河东路也会有五万兵马会赶赴陕西路,而之后,汴梁周边禁军也会看情况调配五到十万禁军过来,不过,这都需要时间。全部到位,起码要等到明年三月后,如果手脚慢上一点,甚至要到五月间。另外,秦凤路的兵马,官家也授权我全权调动,但秦凤路上的兵马,并不能到陕西来!”

    李度觉得有些牙疼。

    朝廷倒是很重视,兵马也足够,为了对付萧定,调动的精锐禁军足足有二十万人,可是要到明年三月甚至五月,这就很要命了。

    萧定打仗最大的一个特点是什么?

    快!

    “太尉,既然如此,请恕我直言,我们只怕要先下手为强!”李度道。

    “什么意思?”张超眯起了眼睛:“现在我们还并不能确定萧定是不是一定会起兵,如果率先动手,朝廷就失了大义了。”

    “太尉,朝廷讨伐不臣,就是最大的大义。对于萧定是否会出兵,朝廷不是已经有了定论了吗?”李度不屑地道:“难不成要等到萧定先动手吗?恕我直言,这真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另有一说,叫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

    “李度,胡咧咧些什么?”兰四新大怒,作为一个老牌进士,正儿八经的文官,哪里听得这样粗俗的言语。

    不过另外三个人,显然并不在意。

    “怎么说?”张超反而很感兴趣。

    “太尉,朝廷要大义,要名分,我们要的是什么?是胜利。”看到张超颇感兴趣,李度倒是兴奋了起来:“战争,诡道也,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对上萧定,我们想要占得上风,就必须要先动手。一旦让萧定先知了朝廷已经在对付他了,做好了准备,我们就麻烦了。”

    看了周围一眼,李度慢慢地道:“诸位,横山在萧定手中,他出兵方便得很,我们却很麻烦。”

    屋里众人都是点头。

    陕西路与西军之间的差别,已经一道横山,谁握有了他,谁有掌握主动权。

    “但是我们有嗣武关!”张超看着李度,道。

    嗣武关,现在就在李度的控制之下,嗣武关的守将张云生,是李度的女婿,李度虽然是投降了大宋,但他真正的实力,却集中在嗣武关以及银州夏州两地。

    “太尉明鉴!”李度拱了拱手道:“萧定可以自由出入横山,而且一出横山便有神堂堡这样的军事重城为基地,有大青河码头运输军粮物资,嗣武关的优势,早就被抵消得干干净净了,我们从嗣武关出兵,想要直捣兴灵,其间的难处,太尉当是清楚的。”

    当然清楚,不管是谁想打兴灵,一过横山,八百里瀚海便是拦路虎。

    “你的意思是,先拿下定边城,神堂堡?”张超缓缓地道。

    李度点头:“正是,太尉,乘敌不备,一举攻下神堂堡,控制了这里,至少便控制了萧定兵马轻易出横山的路径,在以此为基点,大军过横山,与从嗣武关出横山的军队,便可相互呼应,另外,秦凤路兵马,攻击韦州诸地,在韦州方向上的西军驻军以禹藏花麻的吐蕃军为主,他们为萧定拼命的心有多少可难说得很。当初朝廷能说降禹藏花麻背叛我大哥,今日为何就不能说降他背叛萧定呢?吐蕃人,只要价格给得足够,有何信义可言?”

    说到这些,李度的语气里,已经带上了浓浓的怨气。

    要不是禹藏花麻反水,背后捅了李续一刀,李续与萧定的决战,怎么会输?

    张超沉吟着难下决断。

    李度说得是正理,但问题是,自己一率先动手,萧定就退无可退,造反那就板上钉钉了,因为朝廷摆明了要对他用兵了。

    可是不抢先动手的话,萧定就不会造反吗?

    只怕他还是要造反的,而且那样一来,自己还失了先手。

    李度说得还是有道理的,政治上的事情,让首辅他们去操心,而自己,需要考虑的,只是军事上的问题。

    深夜时分,李度满心欢喜的离开了安抚使衙门,率领亲卫直奔嗣武关。李澹则是愁眉不展下去动员军队准备突袭定边城,神堂堡。

    张超与兰四新自然也是睡不着。

    “太尉,真不管崔怀远了?对了,还有程德潜,程德潜可是马兴的心腹幕僚出身,而且据闻马兴还想为自己的儿子迎娶程德潜的女儿,我们这边一动手,他们两个,可就是死定了。”兰四新有些犹豫。

    “还能怎么办?”张超道:“学士,这是没有办法两全的事情,一来我们不能通知他们逃跑,事实上他们也逃不了,二来,我们也希望崔中丞能迷惑一下萧定,多拖一些时间也是好的。”

    “十万西军啊!”兰四新长叹一口气:“依我看,还是等所有援军都抵达了再打吧!”

    看到兰四新露出了怯意,张超一笑,为他鼓气道:“学士倒也不用太担心,说是十万,其实其中滥竽充数的也多。萧定真正的精锐,是五千铁鹞子和两万步跋子,这算是他的亲军,其它的多是部族军队,战斗力并不怎么样,像禹藏花麻那样的人,怎么可能跟萧定完全一条心呢?”

    “但愿能事遂人愿吧!”兰四新道:“现在崔昂他们,应当已经到了兴庆府了吧?太尉,你说说,萧定会有其它的途径已经知道了萧禹的事情了吗?”

    “不知道!”张超道:“能做的,我们都做了。学士也不用太担忧,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萧定再凶横,必竟也不过是一隅之地,而且还都是穷山恶水,就算我们一时困窘,但只要坚持一段时间,最终挺不住的一定是他。”

    兰四新苦笑,张超当然可以这么说了,打不赢,他可以退。但自己是陕西路安抚使,一旦退却,那就是一世骂名。

    所谓守土有责,便在于此了。

    “学士,太尉,京城来人!”一名侍卫推开门走了进来。

    二人对视了一眼,此时此刻,京城又来了人,只怕不是什么好消息。

    “让他进来说话!”兰四新道。

    来人不是自己走进来的,是被两个侍卫架着进来的,整个人面色苍白,毫无血色,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去。

    “太尉,首辅让小人告诉您,萧夫人也死了。”来人断断续续地道。

    张超与兰四新两人都呼啦一下站了起来,但随即又缓缓地坐下,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无奈。

    虱子多了不痒,不过如此一来,最后一点点希望,自然也就不在了。

    “去告诉李澹,我只给他三天时间,五千精锐,他亲自指挥。”张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三天之后,突袭神堂堡。”

    至此,两个却是再也没有了一丝丝儿的睡意。

    京兆府中,还有人也没有睡意,这个人叫苗德,从京兆府的衙门出来,他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左绕右拐,来到了一条小巷子中,轻轻地敲响了木门。

    片刻之后,门被拉开了一条缝,苗德闪身而入。

    “什么事?竟然这个时候过来?你就不怕引人注目,让人发现了这个点?”屋里的人有些不满。

    苗德道:“事情紧急,我只能冒险来找你了。张超已经准备在三天之后突袭神堂堡了。”

    “你确定?”

    “确定!”苗德道:“你有办法出城吗?”

    “这你就不用管了。”屋里人道:“你想办法掩饰好自己的身份,不要让他们疑心到你。”

    “他们怀疑不到我身上。”苗德神情复杂:“他们以为我无比痛恨你们呢!实际上,我也的确恨。老西,这一次我提拱的情报够份量吧,什么时候能还我真正的自由?”

    被称为老西的人一笑道:“看来朝廷与我们真要开战了,苗绶,放心,这一仗打完,你要走要留,随你心意。”

    “还有我爹!”苗德道。

    “看不出来,你还是一个孝子!”老西嘿嘿一笑。

    天蒙蒙亮的时候,一处遍地是茅草的墙根忽地动了起来,一个脑袋先探了出来,左右打量了一番,然后整个人钻了出来,在夜色的掩护之下,飞快地向着西面而去,等到天色大亮的时候,这个人不知从哪里弄到了一匹马,一路打马狂奔,直向定边城方向而去。

    事实上,就在昨天晚上,在张超,兰四新等人知道萧夫人死亡的消息的时候,在神堂堡,守将李义,也同时收到了这个消息。

    算上距离的话,萧家人的消息,还要更快上一些。

    十几天前,萧禹死了的消息传到了这里,现在,萧夫人的死讯又到了。

    李义坐在城墙之上,哗哗地磨着自己的佩刀。

第三百二十章:得偿心愿的两个人

    西军大本营,兴庆府。

    整个儿的城市都显得有些紧张,平素极是热闹的街道,如今却是冷清之极。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在街上随意地走动,商铺虽然开着门,小二也都尽职尽责地站在门口,却一个个地看起来蔫蔫儿没什么精神。

    西军总管萧定的父亲,大宋计相萧禹因为卷入荆王叛乱一事被朝廷拘捕然后被刑讯死在昭狱之中的事情,已经在兴庆府传开了。

    震惊之余,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城市的南面,总管府就建在那里。

    全副武装的兵士从街上走过,梭子似的眼睛扫视着四周,小二们立时就不自觉地站直了身子,扬手想要找个招呼,想了想却又放了下来。

    兴庆府这里各类人员混杂,各个族裔人都能看到。大家语言不通,习俗不同,性格迥异,因此一言不合全发生冲突大打出手甚至于拔刀互砍的事情是寸出不穷的。

    对于这些事情,兴庆府的人是看惯了的,早就习之为常了。

    后来萧定入主兴庆府,却是加大了管束的力度,军士、捕快上街巡逻的密度大大增加,一旦发生这样的事情,不分青红皂白便将冲突双方抓起来,不问缘由先各自干上一顿板子再来说道理。

    如此一来,不管有理没理,大家卷袖子握拳头的习惯还在,但真正动手的人却是少了。毕竟一动手,双方谁都讨不到好处去。

    兴庆府的治安秩序大大好转,但兵士上街巡逻的规矩,却是一直都有。这些日子以来,密度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虽然没有宣布戒严,但事实上也就跟戒严差不多了。

    不是没办法,谁都不想出门。

    因为西军总管府一直在沉默,而西军总管萧定也还没有回到兴庆府来。

    有了章程,反而没什么可怕的,因为上头一旦拿定主意,对于屁民来说,自然就只有被动跟随的道理。就怕还没有章程,就会没有规矩,此时贸然行事,极易便犯了忌讳,到时候你连说理儿都没地方说去。

    普通人和那些小官小吏们小心翼翼地做事,做人,等待着大人物们,做出最后的决策。

    说白了,这片土地上的军队也好,官员也好,百姓也好,对于汴梁的大宋,委实是缺乏敬畏,当然也就谈不上什么忠诚。

    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此刻唯一敬服的只有一种,那便是力量。

    谁的拳头硬,说话自然就有道理。

    如果拳头硬,还能对百姓稍微好一些,那对于这片土地上的人来说,就是天降横财,意外之喜了。

    萧定的西军,恰好就满足了这一点。

    他们击垮赶走了李续的定难军,占据了这片区域,他们击败了青塘的吐蕃军,他们把西域的那些家伙们打得找不着北,他们把辽人赶得远远地离开了黑山,在武力之上,西军是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这些年来看到的最强的一支。

    更重要的是,相比起以前的统治者,萧定对待百姓,无疑是极为温和的。

    萧诚为他制定了大致的政策框架,而张元则在这个框架之中,努力地让其显得更为充实,饱满。

    张元是一个极其优秀的行政人才。

    西军如今统辖的区域范为广袤,真要把他们所有的势力范围加起来,虽然比不上辽人,但真比大宋要更广袤,当然,人丁上是没得比,财力之上也更没得比。

    广阔无垠的区域,复杂无比的人口结构,让统治这片地方成为一个极大的难题,稍有不慎,就会出现大问题。

    但张元却把这些繁复的行政管理工作做得有条不紊。

    萧定利用他无以伦比的武力以及个人魅力成为西军的象征,而张元则在他的身后事无巨细地把一切事情具体落实。

    如果说萧定是西军没有任何争议的领袖,那么现在的张元,就是当然的第二号人物。

    连拓拔扬威也得往后挪一挪。

    因为拓拔扬威在党项人中拥有着相当的号召力,而如今西军以及西军统治范围之内,各类族裔实在是太多了,而这些族裔,除了信服萧定之外,就是服气张元。

    当然,在现在这片区域当中,党项人仍然是第一大民族,所占人口比例最多。也是西军军队的主要构成部分。

    张元现在的职务,类似于大宋的首辅,除了军事之外,啥都要管。

    而拓拔扬威,以及彻底地脱离了军队,成为了张元的辅助,副手。

    拓拔扬威走进张元的公厅的时候,看到张元正坐在火堆边,就着劈啪燃烧的柴火在烤着馒头,这是张元的爱好,他总是喜欢把软绵绵的馒头烤成一块块硬硬的焦黄状再撕下来卡卡的嚼着吃。

    李续在兴庆府修建了金壁辉煌的宫室,原本是准备自己称帝之后来居住的,当然,他还没有来得及为自己加冕,便被萧定打垮了。

    成了兴庆府新的主人的萧定并没有住进这片宫室,而是在旁边的一处军营之中安顿了下来,后来的西军总管府自然而然地也就在这里安置了下来。所有的机构,都在一大排的平房里处理着公务。

    “要来要来一片?”看着径自坐在对面的拓拔扬威,张元将手里焦黄的馒头伸到了对方的面前。

    拓拔扬威摆摆手:“你倒是轻松,居然还有心情饮酒作乐?总管的父亲没了,我怎么看你一副兴高彩烈的样子呢?”

    张元哈哈一笑:“你不能这样诬陷我啊,我还是挺伤心的,不过呢,我从来没有见过萧计相,所以这悲伤,也就是一种爱屋及屋的心情,片刻也就过去了。”

    “所以你一想到这事儿可能导致的后果,你就开心了。”拓拔扬威扬了扬眉毛。

    “说起来,只怕你比我更开心!”张元道:“这是你梦寐以求的事情啊!总管现在只怕是不得不举大旗造反了,而现在的西军治下,不管是军队还是百姓,都是以党项人为主体。”

    “所以你这个家伙,这两年来拼命地引进各类族裔来平衡族群的力量?”拓拔扬威道:“其实你想多了,对于总管,我忠心耿耿。”

    “忠心耿耿不是用嘴来说的,是要用制度来保障!”张元撇撇嘴:“萧二郎这话说得,极有道理。因为忠心是有前提条件的,再忠心的人,也必然会因为条件的变迁而出现变化,只有制度,才是永衡的,不会因为任何意外的变化,感情的增减而出现问题。”

    “说起萧二郎,我倒是异常想念他了。”拓拔扬威道:“张兄,说来你只怕不信,论起佩服人来,我第一个佩服的是萧二郎,其次才是总管呢!如今我们在这里打下了这一片基业,真正的奠基人,却是这位。”

    “萧二郎也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神的人,他好像无所不会,无所不知,你与他谈得越多,谈得越深,便愈是能感受到这一点。”张元感叹地道:“可惜他不在这里,要不然,我也没有这么多的担忧了。”

    “他去了西南,在那里便又做出了一番大事,只是眼下出了这事,也不知道他会怎么应对!”拓拔扬威道。

    “我们这是瞎操心!”张元一笑:“萧二郎就不是一个让人操心的人,几年以前,他谋划我们这里一切的时候,似乎便料到了我们终有反出大宋的一天,他去了西南,岂有不做好变化的准备?你是见过他做预案的水平的。”

    “有时候计划赶不上变化,就像眼前这一次,谁能想到意外竟是这样来的呢?”拓拔扬威道。“所幸我们一直在做准备,要不然,真是措手不及。”

    这两个人,对于如今的变化,却都是喜在心里头的。

    对于张元来说,他是一心想要做一个治世的名相的,只可惜他虽然一身本领,但在大宋,却连进士这一关也过不去,蹉跎半生,不愿意成为刀笔吏的他,只能靠给学生启蒙度日。那个时候萧定便数次邀请他出山出任师爷,张元却只愿意顺手帮个忙,却不肯投入幕下。

    直到萧诚找到了他。

    直到萧定往西北而来。

    张元这才出山。

    因为他看到了萧诚计划之中隐藏在最深处的一些东西。

    不足为外人道,也不是一般人能看得懂,但他却读懂了。

    于是,便有了今天身为西军总管府长史,但实际上管理的地盘比大宋的地盘还要大。

    但仅仅是这一切,还不能满足张元的野心。

    他要做一个能名垂青史的名相。

    拓拔扬威呢,一门心思的就是想建立一个以党项人为主体民族的国家,现在,他也看到了希望。

    固然张元也好,萧定也好,都在不遗余力地让西军的人口构成更加多元化,但党项人加入的早,占据的位置更高,地位也隐隐高出其它族一头,在西军之中,能与党项人抗衡的也就是宋人而已。

    拓拔扬威也很满意。

    想想以前,一个宋人的微末官吏,便可以对他呼来喝去,一个七品御史,便能让他欲仙欲死呢!

    现在呢,在兴庆府的大牢里,还关着大宋的一个御史中丞,一个延安府知州呢!

    这两位,是在萧禹死讯传到兴庆府的那一天就被立即抓了起来投入到了大牢之中。

    “最多还有三天,总管可就回来了!”拓拔扬威道。“你期待总管的决定吗?”

    张元笑了起来:“朝廷已经替总管作出决定了,张超抵达陕西路的意思,表达得已经够清楚了。如果朝廷心中没鬼,何必让张超来呢?京畿路,河东路近十万兵马,汴梁兵马也开始动员,秦风路那边已经开始了集结部队,总管不应对,洗干净了脖子等着朝廷来砍吗?”

    “你说大宋这位官家的脑子里在想什么呢?”拓拔扬威实在有些想不明白。

    张元摇了摇头:“萧禹的死必然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站在赵宋官家的立场之上,他肯定是不希望其死的,但在他的对立面,又有很多人希望他去死。”

    “辽人?”

    张元摊了摊手:“没有证据,也许是辽人,也许是其它的敌人,谁说得准呢?不过萧禹死在诏狱之中,赵宋官家反正是黄泥巴掉进裤档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是呀!赵宋官家与萧定之间最后的一点互信,也会因此荡然无存,赵宋官家会猜忌萧定,而萧定当然也不会放心赵宋官家。普通人互相猜忌影响的只是个人,这两个互相猜忌,受影响的可就是千千万万的人了。”

    “欲戴王冠,先承其重!”张元淡淡地道。

    “会失败吗?”拓拔扬威有些信心不足。

    “成功和失败从来都是相伴相随,而且这一次,只怕我们要面对的,不是一个敌人!”张元将最后一块焦黄的馒头送进了嘴里。“宋,辽都会成为我们的敌人。”

    “如果我们和宋人打了起来,辽人难道不应该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吗?”拓拔扬威有些不相信。

    “这是常理,但也有另一个可能。”张元深深地看了一眼拓拔扬威:“辽人会认为现在的我们的威胁,比宋人要更大一些。”

    拓拔扬威倒抽了一口凉气。

    “不会吧?”

    “所以最好的结果,就是先跟宋人一起把我们打残。”张元不紧不慢地道:“却又要保证我们还有着一定的实力能与宋人继续咬下去,最好是逼得我们不得不向他们屈膝。”

    “他们打得倒是好算盘!”

    “如果这些谋划,从崔昂上任河北路安抚使那一天便开始了,耶律俊这个人就太可怕了。”张元沉声道:“这个人如果成了辽国皇帝,大宋也好,我们也罢,恐怕都要提心吊胆过日子了。如此的一环套着一环的计策,当真令人观为观止。”

    “总管应当是一个意外吧?”

    “以前辽人的盘算是李续!”张元道:“李续都已经向辽称臣,被封为平夏王了。结果李续垮了,总管来了,而现在这个结果,只怕耶律俊更喜欢吧,因为萧总管可比李续猛多了。”

    “如何破局?”

    “对于我们来说,对宋也好,辽也罢,除了一力降百会之外,拼其它的任何一项我们都是输!”张元笑道:“所以现在我们能做的,便是替总管搞好后勤,让总管在战场之上能够心无旁骛。只要战场上赢了,这盘棋局之上我们能下的子就多了。”

第三百二十一章:刀起,旗碎

    苦痛只有降临到自己身上的时候,才能感受到那真真切切的痛。

    现在崔昂就感受到了。

    这一辈子,他那里受过这样的苦呢?

    小时候家里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但却也是小康之家,供养他读书也是轻松有余。到了他这一辈儿,仕途顺风顺水,三十余年前,便做到了大宋的两府相公,成为这个世界之上顶尖儿的一批人,他从来也没有想到过,自己还会有这样的一出劫难。

    大牢里冷得如同冰窖。

    可供他们取暖的,竟然只是墙角的草堆,而更怕的是,他居然看到了从那草堆里有老鼠跑进跑出,其它的虫子那就更加的数不胜数了。

    作为过去的枢密院相公,曾经的河北路安抚使,现在的御史台中丞,他不知把多少人关进过大牢,不知让多少人掉了脑袋,但现在轮到他自己走一遭之后,他却惶恐了,害怕了。

    现在他只要一闭上眼,便能想起当日他与程圭被抓起来的场景。

    一直都是好好儿的。

    萧定不在兴庆,但张元和拓拔扬威二人却是轮番前来陪伴于他,而他也向这二人伸出了友益的温暖的双手。

    封官,许愿,不吝赞赏之辞,只想把这两位拉到自己的身边,那接下来萧定回来之后,也就无法可施了。

    崔昂还是做了许多功课的。

    知道在西军当中,除了萧定,张元和拓拔扬威的地位举足轻重,堪称二、三号人物。如果能顺利策反这二位,此行就大事定矣。

    拓拔扬威笑顾左右而言他,从来不给一个准话,崔昂倒也不着急,在他看来,夷人嘛!不见兔子不撒鹰,只要他到了关键时刻不倒向萧定那就足够了。

    他重点拉拢的是张元。

    一个曾经的穷书生,一个不得志的老文人,自己有的是手段引诱他上钩,果不其然,在自己抛出诱饵之后,这个人便开始了左右试探,那急切之情,让崔昂不由得冷笑不已。

    鱼儿上钩了啊!

    他很开心。

    唯一让他不开心的,就是同行的程圭程德潜,自从过了横山之后,便一直沉默寡言,难得说上一句话,到了兴庆府,脸色更加难看了。对于自己的拉拢大业,竟是连一点儿忙也帮不上。让他去寻一些过去认识的同僚拉拉关系,这位也不应承,最后竟是说自己病了,躲在房间之中压根儿不肯出来。

    马兴的头号幕僚,竟然只是这样的一个水平?

    这让崔昂大失所望。

    好吧,你不做事,将来功劳,自然也就没有你的份儿。

    一切都很顺利。

    但所有的变故,就在那个艳阳高照的早上发生了。

    驿馆之外,响起了马蹄声,刀枪碰撞音,甲叶的哗哗声,紧跟着驿馆的大门便被撞开了,全副武装的西军士兵冲了进来。

    不明所以上前阻拦抵挡的班直护卫们,瞬间便被这些凶神恶煞一般的西军士卒砍翻在地,当崔昂冲出来的时候,一颗脑袋骨碌碌地滚在了他的脚底之下,一下子就把他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的血泊之中。

    他下令杀过很多人,但却很少亲眼见过杀人的过程。

    然后,他们就被抓到了这里。

    没有人再理会他们。

    每天一顿饭,一碗稀粥,一个黑面窝窝头。

    这一关,就是十好几天。

    一向很注重自己风姿形象的御史中丞现在已经是蓬头垢面,瘦得皮包骨头了,不仅是生活上的苛待,更多的是心理上的折磨。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了呢?

    他回头看向程圭程德潜。

    这位靠着墙壁,将自己整个人窝在草堆之中,气色倒是很不错,也是,这位这些天来,吃了睡,睡了吃,虽然吃得极差,但此人却能把硬得眼石头一样的窝窝头啃光,稀粥也喝得一滴也不剩。

    可是崔昂做不到啊!

    “到底出了什么事?萧定造反了吗?他不要他一家子的命了?”不知是多少次,他问程圭。一直以来,程圭也没有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但今天,程圭却睁开了眼睛,看向他,道:“兴许,马上就要有答案了。”

    “你怎么知道?”

    程圭眯起了眼睛,道:“算算时间,萧定从黑山那边也该赶回来了。嗯,嗯,好像有人来了,你听,平日那些不大作声的囚犯都大声地喊起冤来了,来的肯定是一个能决定他们命运的人,而这里关得可都不是一般人呢?来得是谁?萧定?”

    不用再猜测,因为来的人就是冲着他们二人来的,很快就出现在了他二人的面前。

    “张长史!”隔着栅栏,崔昂看着前些时日这个还在他面前小意儿奉承的人。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萧总管回来了没有,我要见他!”

    张元打量着这位朝廷高官。

    说实话,每当看到眼前的这个家伙,张元就为自己甚是不平。

    这样的人,都能中进士,几十年一路做到了朝廷之中最顶尖的官员,而自己,为什么就不行呢?

    这个人所表现出来的能力,根本就让人瞧不上眼。

    小聪明或者有余,但大智慧却根本不足。

    在河北路上,在汴梁朝堂,眼前这个人被耶律俊、夏诫之流的人物玩弄于鼓掌之上,送上了死路犹不自知。

    这样的人行,凭什么自己不行啊!

    这该死的大宋朝堂!

    这该死的赵宋官家!

    张元缓缓地摇头:“一点儿也没有误会。崔中丞,今天来,我是来告诉你一件事情的。”

    “什么事,难道萧定真敢造反吗?”崔昂鼓起最后的余勇,厉声喝道。

    “不是我们萧总管要造反。”张元的脸上一派肃杀之气:“十五天前,我们接到了消息,萧计相被刑杀于汴梁御史台。”

    “什么?这不可能!”崔昂尖声大叫起来,不止是他,便连一直窝在草堆之中不动声色的程圭,也惊得一下子从草堆之中跳了出来。

    萧禹死了,还是被刑杀于御史台!

    崔昂蒙了。

    程圭就完全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扯淡!”他叫了起来:“张元,你们想造反就造反,不要胡乱造谣!”程圭不相信以朝廷诸公的智慧,居然会做出这样不理智的事情来。谷

    “造谣?”张元呵呵地冷笑了起来:“昨天晚上,我们又接到了第二个消息,萧夫人带着三娘子准备逃出汴梁,但在南薰门附近的地下通道之中,萧夫人被皇城司指挥使权功带人射杀。”

    崔昂整个人都傻了。

    程圭死死地盯着张元,他很想从对方的脸上看出对方扯谎造谣的端倪,很可惜,他从那张脸上读出来的信息却是这一切都是真的。

    程圭双腿有些发软。

    萧氏夫妇都死在朝廷手里,萧定还有什么理由不造反?

    他看了一眼崔昂,长叹一声,自己真是倒霉摧的,陪着这个混帐王八蛋龟儿子一路跑到兴灵来送死。

    夏诫这些人分明是想让崔昂死。

    要不然按着这个时间线,他们是完全有机会追回崔昂的。

    可怜自己却是遭了这无妄之灾。

    “崔中丞,你现在明白了吗?朝廷派你过来,就是让你来送死的,嗯,说不定也有让你这样级别的官员来迷惑我们一下!”张元冷笑着道:“可是这样大的事情,朝廷就算把汴梁围成铁桶一般,消息也还是捂不住的。”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崔昂完全不相信这一切。

    与其说他不相信萧氏夫妇死亡的消息,倒不如说他更不相信汴梁竟然完全放弃了他,把他当成了一枚可以随意舍弃的棋子。

    自己可是曾经的枢密相公,河北路安抚使,如今的御史中丞,是大宋朝堂之上有数的高官啊!

    “还可以告诉你一件事,张超已经到了京兆府,时间大概就是你越过横山的那个点儿!”张元再补了一刀:“现在你明白了吧?萧总管三天之后,便要回到兴庆举了,你还有三天时间,好好地珍惜吧!”

    张元走了!

    崔昂卟嗵一声失去了魂魄一般地瘫倒在了地上。

    算计了这么久,本以为自己很快就要走上人生巅峰了,可现实却给了他极其凶狠的一巴掌,将他毫不留情地扇到了九幽地狱当中。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夏诫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老谋深算,自己在他面前,连个启蒙的童生都算不上吧?

    张元走在大街之上,他看到已经有人在门外挂上白色的灯笼了。

    消息传得很快。

    西军总管的父亲母亲被朝廷迫害致死的消息,已经在兴庆府风一般地传开了。

    这当然是有人有意为之。

    张元当然不会去做这样的事情,因为这必然会让萧定不快,但有的是人去做这样的事情。

    每一个兴庆府的人,都相信萧定必然会举旗造反了。

    这是有人在倒逼萧定,让他再也没有任何退路可言。

    张元乐于看到这一切。

    “你们这样做,会让总管不快的!”看到拓拔扬威,南仁忠,禹藏花麻几个人的时候,张元道:“事情怎么做,应当是由总管来决定,而不是由你们来决定。”

    拓拔扬威嘿嘿一笑,心道这可真是一个老狐狸,只怕你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呢,现在却把锅一股脑儿地扣在我们的头上。

    不过也无所谓。

    毕竟张元只是一个谋士,一个优秀的行政人才,手上没有实力可言,而他们就不一样,所以即便会让萧定不快,拓拔扬威也不是太在意,只要目的达到就行了。

    萧定虽然是他们的领袖,但也是一个合作伙伴。

    “神堂堡现在怎么样?”张元看向拓拔扬威:“以张超的能力,当能看得出这里的关键,说不定就会先下手为强,抢下神堂堡,李义那里只有三千步卒吧!”

    “我已经以西军副总管的名义,让横山团练使立即集结两千人马奔赴神堂堡。”拓拔扬威道。

    张元点了点头,横山团练麾下的人马,清一色的都是当年没有移民出横山的党项人,那些人以射猎为生,骠悍之极,有他们驰援神堂堡,当保神堂堡无虞。

    这几年来,神堂堡的防御一直在加强,不再是当年一个小小的堡寨,而是西军扼守横山防线的前哨。

    只要神堂堡还在,西军便进可攻,退可守。

    神堂堡的地位,就像是嗣武关一样重要。

    如今嗣武关掌握在李度手中,神堂堡便不容有失。

    茫茫荒原,白雪皑皑,看不见一丝儿的绿意。一匹黑色的大马,驼着一个黑甲大汉,却孤独地立在一处雪丘之上。

    身边没有一个人。

    不是没有人,而是此时此刻,没有人敢去打扰他。

    这个孤独的黑马黑甲的骑士,便是如今控弦十万,掌控西北的西军总管,萧定。

    就在一刻钟之前,来自兴庆府的一名使者,带给了萧定噩耗。

    萧夫人,韩大娘子,萧定的亲娘,被朝廷皇城司射杀于汴梁,他的妹妹,萧三娘子不知所踪。

    萧定愤怒欲狂,长啸声中拔刀而出,纵马狂奔之中挥刀狂舞,似乎在与一个看不见的敌人作战。

    周遭将士面面相觑,辛渐制止了他们想要跟上去的行为。

    这个时候,总管需要发泄。

    萧定最终停在了那处雪丘之上,提刀而立,犹如一座雕像。

    在离他百余步的后方,数千铁鹞子亦是策马而立,静静地等候着萧定。

    萧定不动,他们也不动。

    连马儿似乎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嘶鸣一声。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有一瞬,萧定拨马缓缓而归。

    “总管!”辛渐迎了上去。

    萧定抬起了手掌,没有让对方说下去,而是径直策马走到了自己的大旗之下,仰头看着那面大旗。

    大宋西部行军总管-萧的大旗正在风中猎猎作响。

    呛的一声,他拔刀而出,一道寒光闪过,这面大旗上半截立时掉落,执旗的旗手惶然不知所措,平时,他便是豁出性命也要保卫这杆旗,可现在这旗子却是被自家主将斩断的。

    不等那旗落地,萧定手中的刀继续挥舞,那鲜红的旗帜便在刀光之中变得粉碎,随着风飘荡向远方。

    “我们回去!”呛的一声,还刀入鞘,萧定大喝一声,拨转马匹,向着兴庆府方向奔去。

    声声呐喊之中,数千铁鹞子如同一道黑色的洪流,在雪原之上滚滚向前。

第三百二十二章:引诱

    拓拔奋武、苗绶带着两千横山党项团练军抵达神堂堡,这让李义大喜过望。

    “来得好!你们不来,我只能依城而守,不敢随意出击,你们来了,那可就完全不一样了。”李义兴奋地道:“有了这两千好手,我们就可以主动出击了。”

    “现在是一个什么情况?”拓拔奋武到现在还有些蒙。

    入冬以后,他便一直呆在拓拔城,与苗绶一起组织党项人训练,兴庆府的一纸十万火急的命令,让他速率二千人马至神堂堡听从李义调遣。

    “我们要与朝廷开战了!”李义看了一眼两人,目光在苗绶身上特地多停留了一会儿。

    拓拔奋武大喜过望,苗绶却是大惊失色。

    “出了什么事?”

    “总管的爹娘,都死在了朝廷手里。”李义脸色狰狞,“狗娘养的,真是没把我们西军放在眼里啊!”

    “前段时间,不是还在说崔中丞去兴庆慰军吗?”苗绶咽了一口唾沫。

    “慰个屁的军!”李义呸了一口:“想骗咱们总管回汴梁去呢!亏得咱们在汴梁也有消息来源,这才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知道吗?张超现在就在陕西路上,正准备组织兵马来弄我们呢!三天之后,李澹便会率领一支五千人的先头部队来偷袭我们神堂堡。”

    “这么说来,我们倒是赶上了一场大戏!”拓拔奋武担着拳头,指头关节啪啪作响。

    李义拍了拍苗绶的肩膀:“苗德送出来的情报。这几天,我们的探子已把对方的兵力情况大致摸清楚了。走吧,屋里头说!”

    苗绶此刻心里却是七上八下,脸上表情复杂之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跟着李义,拓拔奋武进了议事厅,却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议事厅里,硕大的沙盘之中,边境之上的山川河流堡寨道路一目了然。这玩意儿,从当年萧诚来到这里之后便开始制作,无数探子用双脚丈量了周边数百里地方,历时数年,一点一点地完善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听说在兴庆府,还有一个更大的。

    苗绶以前也是统制级别的军官,大宋朝廷的军事地图,他也是熟悉的,但那些地图,只能说是大致不错而已。与现在西军所用的军事地图相比,那完全就是瘪脚小三与大师之间的差距。

    萧诚确定了地图的具体尺寸以及比例尺,西军所用的地图,全都用一个标准制定,每一副地图,都精确到了一条道路、小溪、村庄。现在西军之中,便有一支专队的队伍,在从事着地图的绘制工作,西军的兵马打到那里,他们就跟到哪里,西军的商队走到哪里,他们也就跟到哪里。

    “事实上,这两年来,我们西军与兰四新的关系愈加紧张之后,陕西路就开始在我们的周边布署军队了。”站在沙盘前,李义道:“横山寨、怀威堡、威边堡、东谷寨、胜羌堡、通寨堡等军事堡寨以白豹城、金汤城为基,各自都布署着五百至一千兵马,在这旁边,栲栲寨里更是布署有重兵和大量的军械物资。说起来兰四新也不是那么废物,一直在防备着我们呢!”

    “这些地方的兵马良莠不齐!”拓拔奋武摇头道:“既有骁勇善战的老兵,也有刚刚招进队伍不久的新兵,甚至还有从厢军刚刚升上来的,战斗力不值一提。”

    “但这里头,也有几个将军是很不错的。”苗绶道:“其中丘正、解东便都是参与过整个与定难军作战的好手,这一次来袭的副将郝越,是保安军的军主,也是一位相当出色的悍将,而李澹本人,就不用我说了。”

    “好与不好,也要看他们的对手是谁!”李义道:“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他们要干什么,而他们还不知道这一点,区区五千人,便想拿下神堂堡,想得也太容易了一些。张太尉大名鼎鼎,在河北路让辽人也望城兴叹,不过那是守,现在他们想要进攻了,我倒想看看他倒底有几分本领。”

    “人的名,树的影儿!”拓拔奋武笑道:“李将军可不要大意。”

    “当然不能大意!”李义道:“当年二郎就跟我们说过,打仗,就算对方是一只兔子,我们也必须要拿出打狮子的心思去对付,任何一点小小的疏忽,都有可能导致失败。这一仗,我已经有了一些想法,正好与二位好好参详!”

    “李将军说说看!”拓拔奋武道。

    “苗大使!”李义看向对面神色不定的老将,道:“你一直都与陕西路安抚使有来往……”

    “李将军,我对总管忠心耿耿!”苗绶大惊失色,连声道。

    李义摆了摆手,道:“苗大使用不着惊慌,当初让你与陕西路安抚使府保持联络,本来就是张长史的意思,你儿子苗德,这一次不也是及时地送出来了情报了吗?”

    “是,是,苗某绝无二心啊!”

    “嘿嘿!”李义打了一个哈哈:“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接下来肯定有人来联络你的,我们在摸对方的底细,对方肯定也想知道我们的底细,当对方找上了你,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明白,明白!”苗绶连连点头。

    “苗大使,你在西军之中也干了好几年了,这几年,总管没有亏待你,当年总管虽然夺了你的兵权,拿走了你部分财产,但也从马兴的大牢里救了你的性命。这几年,西军如何,你也看到了,接下来的路,怎么走,你就要拿准了。”李义缓缓地道:“打赢了这一仗,你就不欠我们的了,还想跟着我们干,我李义跟你拍胸脯,在接下来的岁月里,过去的事情就算是一笔勾销了,你,就是西军的苗绶了,要走,也随你,不管去哪里都行!”

    “我明白,我明白!”苗绶道。

    “我准备在这里,打他们的伏击!”李义指向了沙盘中的一个地方。

    看着这个地方,拓拔奋武一愕,“如此一来,岂不是要放弃定边城?”

    “对啊,放弃定边城!”李义道:“定边城中有粮食,有堆集如山的物资,不如此,这些遭到伏击的家伙们,怎么肯退进定边城呢?”

    “我明白了!”拓拔奋武恍然大悟:“李将军,你的胃口蛮大的啊!”

    李义捏了捏拳头:“他们敢来,我们就让他们一个也回不去,拓拔兄,要是能在第一战便将李澹击毙或者杀死,你说说对朝廷的那些家伙,震动会有多大?”谷

    “陕西路上能征惯战的家伙可没有几个!”拓拔奋武道:“死一个李澹,嘿嘿,足够让宋国上下震惊万分。”

    苗绶没有说话,但作为一个统兵多年的老将,自然是一听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李义只不过是萧定的亲兵出身,但用兵当真豪气得很。

    定边城里那些货物、物资,说起来起码也值个几十万贯甚至上百万贯,但李义说不要就不要了,只是为了把这一次来犯的的有全军全都留下。

    宋军出击,轻易拿下定边城,必然会将定边城作为前进基地,然后继续向神堂堡进攻,接下来他们便会在往神堂堡的途中被西军伏击,地点就在九凤山附近,这里道路并不宽敞,宋军的队伍会拉成一个长蛇阵。而李澹用兵一向谨慎,丘正、解东也都是极不错的将领,想将在这里把他们一口吃掉不太现实,所以咬掉一部分是最合适的。

    吃了亏的宋军会退往哪里呢?

    当然是定边城,那里面有足够的物资让他们坚守,好等待后续的援军。

    这便是李义的算计了。只要他们进了定边城,就再也跑不掉了。

    “定边城里的人手,马上安排,那里头的物资,也要做好手脚!”李义笑道:“等他们进了城,等我们尾随而至……”

    白豹城,李澹心事重重。

    军队还在调集之中,他已经提前赶到了第一个出发点,白豹城。

    而郝越、丘正、解东这些主要将领也都云集至此。

    要与西军打仗,大家的情绪都不是太高。

    说起来,西军与大家并不大和睦,一来是因为西军之中的宋人并不多,更多的是各族夷人,陕西路上各部并不大瞧得起对方,这是长久以前宋人形成的骄傲。二来呢,西军随着在各处战场之上连战连捷,眼光也越不越高,自然就看不上陕西路上的宋军,再加上双方高层的对撞,底下的小磨擦自然也是少不了的。

    但所有人还真没有想过,双方当真会开战。

    不管怎么说,西军的战斗力还是摆在那里的。

    “说是偷袭,实则上也就是第一仗能打对手一个出其不意罢了!”李澹叹口气道:“最多能拿下定边城。接下来神堂堡,就必须得硬碰硬地啃了!”

    “不是说萧定还在黑山那边吗?”郝越道:“萧定没有回来,西军一时之间只怕是拿不定主意到底该怎么办,所以这便是我们的机会。神堂堡李义只不过是萧诚的亲兵,能耐有限。”

    “话是这样说啊!”李澹道:“先集合所有的骑兵拿下定边城再说。定边城那里,没有太多的驻军,更多的是商人,那里的各类物资应有尽有,是西军与陕西路交易的商业中心,取下那里,我们后续的军队便不用再等待物资的调配,能用更快的速度进攻神堂堡,要在西军主力反映过来之前,取下神堂堡,就完成了太尉的要求了。”

    “各寨的骑兵、斥候集结起来,差不多有一千多骑!”郝越道:“足够了,我明天就出发。”

    李澹点了点头:“我随后就来,我会集结更多的攻城器材,神堂堡不是那么好打的,只有拿下了神堂堡,再加上李度那边的嗣武寨,我们才能掌握住一定的优势。守住神堂堡,便能扼住西军出横山的要道,而我们,却可以从嗣武寨随时出击,这便是张太尉想经营出来的战略优势。”

    “有太尉掌舵,这一仗,咱们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郝越倒显得很轻松。“等到各路援军到齐,说不定这一场战事,很快就能结束了,二三十万人呢!”

    “只怕没有这么容易!”李澹却很凝重:“横山不好跨过去,而且现在萧定的战略纵深实在是太大了,也许击败他容易,消灭他难啊!”

    “萧定麾下多是夷人,得势之时自然是众人都捧着,只要吃上几次败仗,只怕便要墙倒众人推了!”郝越笑道:“将军,咱们在陕西路上与夷人打了这么些年,对他们的德性,还不知道吗?当年李续,何等嚣张,被萧定打败之后,不就是如此吗?”

    “但愿如此吧!”

    一天之后,定边城下。

    隆隆的蹄声传来,城上的士兵手搭着凉蓬看向远方,他们对于即将要发生的大事,毫无所知,自然也就毫无戒备。眼见着来的都是打着大宋旗帜的骑兵,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西军的重心,都放在神堂堡,定边城,只不过是西军与陕西路交易的一处商业中心罢了。

    而这,也正是郝越这些宋军将领最希望看到的场景。

    萧定没有回来,西军即便是知道了一些信息,也拿不定注意该怎么做。

    张超也正是指望着打这样的一个时间差,也行拿下神堂堡从而掌握战略之上的优势,至于是不是因此而被人垢病逼反萧定,张超根本就不在乎了。

    随别人怎么说去,作为一个军人,他根本就懒得理会这些。

    他要保证这一仗,他能赢。

    要是输了,后果不敢想象。

    定边城里只有百来名驻军,而且还都是厢军,平时也就负责个秩序,维持个纪律,当郝越的千余骑兵兵临城下,没有费吹灰之力便控制了定边城,同时控制了城内所有的物资。

    在郝越欣喜地向后方的李澹报告喜讯的时候,却忘了却好生检查一番这些物资仓库,东西都是真的,但在这些仓库的中间,被掺入了一些极其危险的东西,只准备在一个合适的时间爆发而已。

第三百二十三章:伏击

    过去,从定边城到神堂堡,道路并不算好,一般人差不多需要一整天的时间,才能从定边城走到神堂堡。

    这个标准,曾经是萧定用来考察定边军士卒的一个标准。

    一个定边军士卒在穿盔带甲,同时带上所有的武器装备能在一天之内从定边城赶到神堂堡,他便接受这名士兵。

    当时这个标准,足足淘汰了一大半的定边军士卒。

    这还是在当时仍然是营将的郑吉华与雷德进二人拼尽全力收拢了一部分士卒的情况之下。

    而现在的郑吉华与雷德进,早就是西军之中赫赫有名的人物,二人奉萧定之命率部进攻西域,所向披靡,在西域,早就成了能止小儿夜啼的人物了。

    现在则不然了。

    数年持续不断地修整,使得定边城到神堂堡的道路条件得到了极大的改善,以前一天的路程,现在已经只需要半天时间便可抵达。

    郝越在拿下了定边城之后,立即便封锁了所有往神堂堡的道路,像郝越丘正解东这些人,也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对于这里的地形地势大道小路,自然也是烂熟于心。

    用郝越对李澹所说的那般,便是一只苍蝇也休想在这个时候飞到神堂堡去。

    在定边城只不过等待了一天的功夫,李澹便已经集结了沿途堡寨之中所有的步卒,赶到了定边城。

    说是五千人,但真正抵达的,却达到了六千人,李澹带上了自己所有的亲军,张超也将自己的亲兵调配了五百人给李澹。

    不管是张超还是李澹,都对首战寄予了极大的希望。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很顺利。

    从神堂堡内线那里传来的消息,果然如同李澹张超他们猜测的那样,西军的确是已经知道了萧禹死亡的消息,但因为萧诚不在,西军内部争论不休,没有一个统一的口径,也没有一个具体的章程。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萧定从黑山那边归来。

    像神堂堡那里,虽然已经取消了所有士兵的休息,进入到了一个战备的状态当中,但并没有真正的意识到什么。

    从昨天神堂堡那边居然还有一支送盐的车队抵达定边城便可以看出现在那边的确还没有意识到战争已经迫在眉睫了。

    对那些运盐的车夫、力夫、掌柜的审问,再一次地印证了李澹等人的认知,这也让他们对于顺利夺取神堂堡充满了信心。

    留下一千人守卫定边城,剩下五千人在二更时分用了饭,三更时分开始启程从定边城出发。这样的话,他们就能在明天早上抵达神堂堡,从而对驻扎在神堂堡的西军发起攻击。

    解东率五百骑兵突前,李澹领五百骑兵、三千步卒居中,丘正领一千步卒居后同时携带着部分攻城器械。

    三部之间,各自隔着里许左右的距离。

    无数火把亮起,把天空照得透亮,如同蜿蜒火龙,一路向前。战马蹄子踩在坚实的道路之上,发出清脆的踏踏之声,李澹看着数排士卒举着火把小跑向前,心中却是无比感慨,这路,还是萧定的西军修的呢!如今,却方便了朝廷大军前去讨伐他。

    这算不是算是作茧自缚呢!

    现在所有西军控制的区域,即便是横山当中,也把修路当成了第一要务。

    而起因,则是因为萧家二郎当年在这里的时候,说了一句“要想富,先修路”的话,便被西军上下奉为圭臬,不管是张元还是拓拔扬威、南仁忠,都在接下来的几年之中忠实地将这一条给执行了下来。

    路,修得很不错!

    能方便自己,当然,也能方便他们的敌人,比如现在的自己。

    出了一口长气,在火把的照耀之下,白气扶遥直上,骑在马上的李澹,能清楚地看到行进的队伍里,白色的烟雾蒸腾,那是士兵们的气息。

    没有下雪,没有下雨,天上虽然没有月亮,但星星却有不少,天气其实是极不错的,不过这样的天气,也当真冷得很,风一吹,嗖跟地便往骨头里钻。

    “驾!”李澹反手一掌拍在马股之上,马儿轻嘶一声,迈开四蹄,踏着小碎步,向前小跑而去。

    九凤山,前往神堂堡必经之地,也是一段地形极为特殊的地段。

    先是要跨过宽约十几丈的九凤河,这时节,并没有什么水,只是在小河的正中间留下了一些水,宽不过丈余,现在还都结上了冰。虽然没有水,却也并不是随便能让人通过的。因为原本的河床之上,到处都是或大或小的嶙峋的烂石,步兵摸索着或者可以过,骑兵则是万万不能。

    在这条河上,现在有一架石桥,这也是西军修的,能容一辆马车通过。

    过去,这里是一架独木桥,在河的中间,有一些木头架子,几根木头被捆扎在一起,放在这些木头架子上,牵着牲畜过去的时候,必须特别小心,一个不好,便能跌下去。

    过了河,往前走上百余米,整个路便来了一个急转弯,拐到了旁边的山凹之中,站在九凤河的石桥之上是根本看不到前面是一个什么状况的。走过了这个山凹,再向前,便又走上了另一座山峰的凸起部,两边看起来隔着不远,扯开嗓子喊上几句都能听得明白清楚,但真正从这一边走到另一边,却需要一柱香时刻。

    九凤河便在山脚之下蜿蜒向前。

    不过与过河时候的平坦相比,这里就显得相当险峻了,道路到河谷,高约十余丈,尽是陡峭之极的坡地。

    过了这里,再向前,便非常好走了,也就踏入到了大青河和大沙河汇合的冲积平原区域,距离神堂堡也就很近了。

    李义,就在这里等着李澹。

    在利用苗绶放出了最后一条假信息之后,李义的兵马,便出了神堂堡,径自抵达了九凤山。

    三千神堂堡驻军,二千横山党项团练,李义尽数带了出来。

    现在的神堂堡,就是一座地地道道的空城,除了几个老弱病残留在哪里看守城门之外,一个兵也没有了。

    两千横山团练由拓拔奋武率领,布置在了九凤山这个凹槽的三面山坡之上,将把他们手中的羽箭尽数倾泄到山下这条道路之上的宋军。

    两千横山驻军,则由李义统率,布署在了山下九凤河河道之中那些嶙峋的石头之后,他们将会封死这道凹槽的出口,最后剩下的一千人,则是李义的预备兵马,留在手上以备不时之需,方便他随时对战场之上战况的变化而调整自己的布署,同时也可以随时对两条战线进行有效的支援。

    “这样的一块死地,便是神仙一脚踏进来,老子也能弄死他!”拓拔奋武把玩着手中的弯刀,在手里时而转得风车一般,时而却又变魔术一般或贴手肘,或握于手中,看起来他在这刀上浸淫了无数年,便如同他的一条手臂一般。“李将军,你这地方选得好啊!”

    李义嘿嘿一笑:“李澹贪心了。想不费吹灰之力拿下神堂堡,也不想想,神堂堡对现在的我们意味着什么?他要是白天来,我们在河床之上的伏兵便瞒不住他,这便开了一条口子。可他偏偏想要偷袭我们选择了晚上出兵,哈,你在算计别人的时候,别人也在算计你呢!”

    “关键还是这一次的情报欺骗作得好!”拓拔奋武笑道:“苗绶父子这次算是立下了大功。”

    “也不仅仅是他们!”李义淡然道:“他们以为总管没有回来我们就会举止失措,嘿嘿,这可想错了。二郎当年带着我们的时候,便说过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所以各种各样的预案,我们可都是做过的,其中便有一样,是与朝廷翻脸了怎么办!”

    “总管以前便想过会与朝廷翻脸啊?”拓拔奋武有些好奇。

    “咱们这两年做的事,已经是犯忌了!”李义叹道:“当然得做好翻脸的准备,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而且是以总管的父母为代价。”

    “这么说来,咱们的总管也算是脑后长了反骨了!”拓拔奋武打了一个哈哈。

    “放屁!”李义横了拓拔奋武一眼:“说话也没个遮拦,小心我告诉副总管,打断你的孤拐!”

    “就说说而已,这么认真干嘛!”拓拔奋武有些心虚。“而且我也没觉得我说错了啊!”

    “总管和二郎没有想过要造反,二郎只是说,命运要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绝不能任由别人一言便能定自己的生死。”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拓拔奋武扁了扁嘴:“这不是你们宋人的典藉里说得嘛!萧二郎这么说,也差不多算是……”

    “来了!”李义突然站了起来。

    拓拔奋武也一下子窜了起来,抬眼看向对面。

    似乎是在一瞬间,一条长长的火龙,便出现在两人的视野之中。

    李义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伸出舌头,舔了舔下唇,这一天大半宿的寒风,总算是没有白吹,收获的时候到了。

    你不仁,我便不义。

    这是你自己找上门来的,可不是我挑事儿!

    “这里交给你了!”李义看向拓拔奋武。

    “李将军,你便看我麾下的儿郎们的手艺吧!”拓拔奋武笑道:“这些家伙举着火把,多么好的靶子啊!”

    的确是极好的靶子。

    宋军举着火把,在道路之上缓缓前行,走了大半夜,在寒风的侵袭之下,大家已经感到了疲累,走得也更慢了一些。等到走过了九凤山,大家便能好生地歇息了一下,恢复了体力之后,差不多天色也便亮了,这个时候,也就是对神堂堡发起最后进攻的时间了。

    前进之中的宋军,怎么也无法想到,此时在他们的头顶之上,数千柄弓箭正从草从之中,从树木之后探了出来,幽冷的箭头闪着死亡的气息映照着天上的星光。

    一支鸣镝带着尖厉的哨音飞了出去,一名骑在马上的宋军卟嗵一声摔下马去,拓拔奋武射出了第一箭。

    而在鸣镝之后,数千支羽箭如同死神的黑色镰刀,嗡嗡地鸣叫着向着那灯火璀璨的地方飞去。

    惨叫之声瞬间便充斥了天地。

    “敌人在山上!”

    “举盾!”

    “反击,反击!”

    这支宋军之中,的确不乏经验丰富的精锐,在遇袭的第一时间,便有人组织起来了部分士卒举着大盾向着山上展开反攻。

    但也正如李义所说的那般,这支队伍良莠不齐,朝廷将陕西路上经历过战事的军队调走大半充斥到了河北路,剩下的那一部分已经撑不起大局。

    想要反攻的人数太少,根本成不了气候,很快便被压制得连头都抬不起来,更多的人听到羽箭嗖嗖地飞来,下意识地便想远离,他们开始沿着道路下的陡坡,向着河道里溜去。

    最前方,解东霍然回头。

    他并没有遭到羽箭的袭击,因为作为前锋,他已经越过了这道包围圈。

    “将军!”士兵们大叫起来。

    “不能回头,回头只会造成更大的混乱,向前,继续向前!”解东大吼着一带马缰,向前冲去:“敌人有了准备,我们向前冲过去。”

    五百骑兵,跟随着解东,向前冲去,他们拐过了前方的大弯,然后便看到了前方的广阔的平地之上,有一根火把亮了起来,然后是十根,百根。

    李义举起了手中的马刀,戟指前方,喝道:“踏平他们!”

    上千骑兵,呐喊着挥舞着马刀疾冲而来。

    李澹此时刚好走到凹槽的最深处,他的中军是遭到羽箭照顾最多的地方,因为他的周边,簇拥着数百匹高头大马。

    战马挤在道路之上,前后都挤满了人,羽箭袭来,竟是进退不得,中箭之后,疼痛让这些本来驯服的战马乱蹦乱跳,道路之上的宋军顿时遭了大殃,为了避免被战马践踏,更多的人选择向着河沟之中溜下去。

    “将军,快走!”李澹的亲卫们第一时间便将李澹从马上拖了下来。这些亲卫都是身经百战,一看这状况,二话不说,便拖着李澹也滑向河道。

    此时,下头的河道,是唯一的生路。

第三百二十四章:全胜

    (祝大家元旦快乐!新的一年,万事如意!)

    充斥耳间的,全都是凄惨的嚎叫。

    布满视野的,尽是四处乱窜的瞳瞳黑影以及在火光映照之下歪七扭八躺倒在道路之上,草从之中,坡道之上的死尸。

    一些火把落在了地上,却仍在毕毕剥剥的燃烧,有的被丢在了草从之中,引燃了一蓬蓬枯黄的野草。

    伴随着隆隆的鼓点之声,一队队的横山党项团练兵们从藏身之处站了起来,一边弯弓搭箭向下持续射击,一边向着下边逼来。

    距离道路二十步,这些人将弓背到了背上,然后抽出了腰间的弯刀,呐喊着从坡上一跃而出,还在山道之上苟颜残喘的宋军士卒顷刻之间便被挤到了山路的下方。不少人立足未稳,直接变成了滚地葫芦,骨碌骨碌地一路滚到河谷,扭动几下,便再也没有了声息,显然已经是死透了。

    突在最前头的宋军骑兵,此刻只剩下了不到百骑。

    不是他比对方差了多少。

    双方的战斗力其实是差相仿佛。对面的骑军也就是普通的西军骑兵,并不是铁鹞子,自然不可能有压倒性的优势。

    问题是,解东和他麾下的骑兵已经走了小半夜了。

    而且是在凛冽的寒风之中走了这么长时间。

    人也好,马也好,都到了一个点儿上。

    而敌人,就卡在这个点儿上向他们发起了攻击。

    而且,对方的数量还是他们的一倍。

    这就很要命了。

    事实上这支宋军有一千多战斗力相当不错的骑兵,却被分成了好几截,前中后三军之中都有骑军的身影,这让他们的战斗力下降了一个档次。

    对面的李义就截然不同了,西军脱胎与河北边军,队伍之中更多的又是党项人、吐蕃人、回鹘人,他们作战,只要是能把骑兵集合到一起的战斗,他们就会想法设法地这样做。

    李澹出身陕西,一辈子当官也在陕西,带兵打仗也是陕西,却是没有这样的切身体会。

    而这样的布置到了此刻对于谢东来说,就是致命的。

    头盔掉了,头皮被削掉了一块,鲜血流淌下来,糊住了他的眼睛,伸手抹一把脸上的鲜血,他看到对面的敌人挥舞着马刀,吆喝着再次发起冲刺的时候,他明白,自己最后的时刻就要到了。

    除非拨转马匹,像一条流浪狗一样的逃掉。

    解东有着自己的傲气。

    双腿猛挟战马,解东咆哮着冲向了对方,剩下的披散着的头发被风吹了起来,笔直向后扬起。

    此刻能多杀一个敌人的骑兵,说不定接下来就多一个宋军逃回定边城。

    眼下的战局,宋军是必败无疑。

    当所有人都以为西军还缩在神堂堡等待着萧定归来的时候,他们却是早就动手了。

    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西军,的确是要造反了。

    战马交错,兵器的碰撞和战士的怒吼之声掺杂着响起,无数人坠下马来,失去了主人的战马嘶鸣着奔向远方,也有战马跟着主人一起砰然坠地,全都没有爬起来。

    李义横刀勒马,马上鲜血点点滴下。

    “向前!”他吼道。

    剩余下来的约七八百骑西军骑兵向前疾奔而去,留在他们身后的,是无数倒伏在地上的尸体。

    骑兵的对决,总是如此的快速而且残酷。

    伏击战打响的那一刻,丘正还没有过桥。

    处在他的位置,他只能听到震耳欲聋的厮杀之声却看不到实际的情况。

    但有一点是毫无置疑的,那就是大军遇到伏击了。

    而且是在这样一个要命的地方。

    作为一名优秀将领的最基本的素质此刻在丘正的身上倒是体现无疑。

    他立即下令后军所有士卒停止过桥,同时将桥腾空,好让前方的军队能够退回来。

    这座桥本身就像是一个肠梗阻一般会使军队不管是前进还是后退都会减速。

    往前增援是最差的选择。

    因为前方地形地貌决定了增援只能是添油战术,一点点的堆上去,让敌人一点一点的消灭吗?

    对方已经占领了最有利的地方了。

    一千士卒很快便利用他们携带的部分器械在九凤河的另一侧布置了一个简单的军阵。

    “燃起大火,擂响军鼓,告诉溃退的大军,往我这里来!”丘正大声下令。

    黑夜之中,溃败的军队会失慌失措,但给他们一个指引,便能让他们安下心来。

    这里还有救援的部队!

    这是一颗定心丸。

    率先逃下河谷的宋军士卒们很快就发现他们面临着新的困难。

    在过桥的时候,因为河道足够宽,所以有水的地方是河道的正中间,但在这个地方,水流却是贴近了山脚。

    河面之上还是有冰,但冰的厚度,却不足以支撑这么多人同时踏冰过河,伴随着卡嚓卡嚓的声音,冰面破裂,不少人卟嗵一声掉进了水里。

    有的地方水并不深,掉下去除了冷,倒也无所谓,但有的地方,却是一个个的深潭,掉下去之后顷刻之间便没了顶。

    关键是这些人还穿着甲。

    呼救的,想救人的,后面紧跟着逃下来的,河谷之中照样也是乱成一团。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逃进河谷,凝结在河谷表面的冰块逐一破碎,下面的淤泥在无数人的踩踏之下翻卷了上来,淤泥不深,刚好能把人的小腿肚子陷住,但这却足以让人举步维艰了。

    而在这个凹口的最前方,一块块大石头后面,一个个身影幽灵般的浮现,手中早已经张好的神臂弓对准了这些慌乱的士卒。

    伴随着一声射击的命令,箭雨向着内里的宋军士卒无情地倾泄了过去。

    数千宋军士卒被包围在了这个凹陷的河谷当中。

    李澹身边已经聚集起了近百名亲卫。

    虽然此刻的他狼狈不已,身上满是泥水,脸上还有不少的血痕,但整个人却已经是冷静了下来。

    失败是毫无疑问的。

    前面神堂堡所有的反应,现在看来只不过是一个引诱他们前来的巨大无比的陷阱。

    而他们,兴高彩烈地踏了进去。

    输给了萧定身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亲兵出身的将领,李澹莫名的觉得一阵羞辱。作为陕西的将门世家,这一场失败让他当真觉得无法接受。

    “点亮火把,举起我的大旗!”他从大石头后面站了起来。

    “将军,这会让我们成为靶子的!”亲兵大惊失色。

    “我们会成为靶子,但也会让所有的士兵努力向我靠拢,如果我们不集中队伍,拧成一股绳,今天就全部要死在这里了!”李澹吼道:“点火,举旗,呐喊。”

    数只火把点亮了,本来被收藏起来的李澹的大旗又被挑在了枪尖之上,百名亲卫一齐大声呼喊。

    “李澹在此,向我靠拢!”

    “李澹在此,向我靠拢!”

    不出亲兵所料,当他们亮明身份的时候,立即便迎来了密集的箭雨,在火光之中,他们能明显地看到敌人的军阵出现了变动,更多的人向着他们这里缓缓压来。

    当然,李澹的这一招也让逃下河谷的宋军,努力地向着他靠拢过来。

    将是军之胆,看到了李澹的大旗,便让这些人在绝望之中有了依靠。

    “跟着我,杀出去!”看到身边聚集起来的士兵以及还在努力向着自己靠拢的些败卒,李澹一手提盾,一手握刀,大吼着向前跨出一步。

    天色放亮的时候,浑身血淋淋的李澹看到了河那边的丘正。

    而焦燥的丘正,也在此时看到了李澹的大旗。

    大喜之下,丘正率领着麾下千余士卒,首次压下了河谷,向着李澹靠近。

    “放他们走!”山道之上,李义将带血的马刀,在地上一具死尸的身上擦拭干净,嚓的一声还刀入鞘,冷笑道:“困兽犹斗,不值得跟他们在这里拼命。”

    牛角号声声响起,西军脚步放缓,看着丘正接应到李澹上了岸,然后一路向着定边城方向退去。

    “骑兵追击,步卒打扫战场!”

    李义看着逃走的最多两千出头的宋军残部,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却容你们多活几天,也就是几天而已。李澹,你的狗头,我可是要定了的。

    李澹狼狈逃回定边城,六千兵马三更时分出去,逃回来的时候,也不过刚刚过午,看到两千余残兵丢盔卸甲而回,留守定边城的郝越目瞪口呆。

    “神堂堡早有准备,九凤山上设伏,我们大败亏输!”李澹来不及处理身上的多处伤势,立即便开始布置防守:“李义麾下绝对不止三千人,我看到了拓拔的旗帜,拓拔奋武应当也到了神堂堡,他们必然会尾随而至,准备守城吧!立即派出信使向张太尉要求援兵。”

    李义和拓拔奋武并没有急着赶到定边城来,两人反而是分成了两部,开始扫荡周边宋军的堡寨。拓拔奋武甚至带着骑兵,远远地绕到了定边城的后方。

    周边堡塞的绝大部分士卒基本上都已经被抽调到了定边城中了,随着这一次的大败而损耗严重,哪里还有足够的兵力来守卫堡寨呢?当看到西军的旗帜,这些堡塞的士卒唯一能做的便是立即逃跑。

    五天之后,李义终于抵达了定边城下。

    而此时,定边城周边五十里范围之内,已经找不到一个还能为李澹提供援军的地方了。

    五千人,李义带来的所有兵马,加上民夫青壮,也不过只有五千人。

    而此时,守在定边城中的李澹麾下的宋军,加在一起,也还有三千人。而且定边城中粮草充足,器械齐备。

    没有人认为李义能攻下定边城。

    就是张超,也不这么认为。

    偷袭神堂堡失败,失去了先机,但也证明了西军早就在准备战争了,这让张超放弃了先前所有的幻想,接下来,那就只能是堂堂正正的两军交锋了。

    他需要有足够的兵力从正面与萧定咸撼。

    郑雄,张诚所率领的京畿路五万禁军已经抵达陕西路,河东路的兵马虽然慢了一些,但最多还有十天时间也能抵达。而此时的李度所率领的定难军,已经从夏州等地向着西军逼近。

    最多一个月时间,张超便能集结起超过二十万大军,分成三路,向萧定发起浩大的攻势。其中秦风路兵马攻韦州,驻扎在那里的是吐蕃军队,为萧定拼命的心思存疑。李度对萧定有血海深仇,对于攻击萧定是不遗余力,必然会牵扯到萧定的部分实力。而中路张超亲率的大军超过十万,在军力之上已经战了绝大的优势。

    现在的张超,倒不怕萧定出来与他决战,反倒是担心萧定不肯出战与他对耗,那反而不妙,几十大军的粮草供应可不是玩儿的,一个不好,便容易出事情。陕西路可比不得河北路的富庶,这一次大战的粮草,都需要从外调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定边城必然安然无恙的时候,定边城却传来了噩耗。

    在一个风高月黑的夜晚,定边城中最大的物资仓库在一声巨响之中燃起了冲天大火,风助火势,迅即席卷整个城池。

    定边城本身并不是太大,萧定掌控之后,也只是将他作为一个商业交换的中心,随着无数的商户进驻,一个个的店铺,仓库在城内修建,使得这个军城变得满满当当,而这一次又是在有心人的特意布置之下,这把大火一起,可就不可收拾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李义率军攻城。

    一夜激战,城破。

    被西军与大火两面夹攻的李澹大败亏输。

    当李澹兵败之后没有及时退出定边城,便已经注定了他今日的败亡结局。

    整个陕西路一片哗然。

    还没有碰到萧定,只不过是与萧定身边的曾经的一个亲兵交手,朝廷兵马便大败亏输。

    陕西路统兵大将李澹被对方砍了脑袋。

    郝越战死!

    丘正战死!

    解东战死!

    一战之下,陕西路上本来就不多的几个有名气的将领,尽皆折损。

    近万士卒被杀、被俘,十余个军事堡塞,被李义与拓拔奋武尽数拔除。

    萧定回到兴庆府,踏进总管府的那一刻,李义报捷的信使,也恰好在这个时候抵达。

第三百二十五章:造反

    总管府内院已经被布置成了灵堂。

    中堂正当中,供着两个偌大的灵位,身着素服的下人正往火盆里添着纸钱。而高旖牵着萧靖,两人都是一身重孝,正站在中堂的门口看着走进来的萧定。

    未曾卸甲,除刀,萧定卟嗵一声重重地跪倒在了灵位之前。

    咚的一声响,高旖与萧靖两人都是被吓了一跳,看向萧定,前额已经红通通的一片。

    又是咚咚连着数声,萧定每一次叩首都是极重,三叩之后,鲜血已经是流淌了下来。

    “官人!”高旖跪在萧定的身边,拉住了他的手臂。

    “阿父!”萧靖大哭出声,显然,是被吓着了。

    萧定一手拉着一个,站了起来,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长久地注视着供桌之上的两块灵牌。

    十六岁便离家从军,那时的他,还是一个啥也不用想的楞小子。

    恍眼之间,便已十年,他已经二十六岁了。

    大宋最年轻的行军总管。

    手控十万大军,掌管千万里之地的大将军。

    曾几何时,他还想着如何侍奉双亲,如何让老人享那天伦之乐,让父母以自己为荣。

    不成想却中道而殂。

    子欲养而亲不待。

    想一想,这些年来,自己当真没有尽过什么孝心呢!

    “官人!”身边传来了高旖的呼喊之声。

    萧定转过头来,看着一脸担忧之色的高旖,柔声道:“你放心吧,你是嫁出去的女儿,是我萧家的媳妇,与高家已无关系。不会连累到高家的,就算是有什么事情,想必保国公也能处理好的。”

    高旖微微摇头:“我不是担心娘家,我只是担心你,我们是要与朝廷开战了吗?”

    “已经开战了!”萧定道:“就在我进府的那一刻,神堂堡那边已经传来消息,李澹率数千大军偷袭我堡塞,却被李义拓拔奋武半路设伏,先是歼灭其大部人马,然后再败对方于定边城,斩杀赵宋大将李澹、郝越、丘正、解东,近万宋军或被杀或被俘。”

    高旖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未开战时,无尽的、各种各样的担忧,消息真来了,反而释然了。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而且,没有丝毫退路了。

    李澹是大宋朝廷在陕西路上的最高将领,连他也被官人的部下杀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们能赢吗?”她颤声问道。

    “我不知道!”嘴里说着不知道,但语气却异常坚定:“总要打过才知道。”

    当萧定再一次出现在总管府前庭,一直等候在那里的张元、拓拔扬威等人都怔住了。

    他们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反映过来站在他们面前的就是他们的首领萧定。

    萧定蓄了多年的大胡子被刮得干干净净,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张略显陌生的脸。

    萧定长得很英俊,他完美地继承了韩大娘子的基因,反而是萧二郎萧诚更像萧禹。也就是因为这张脸,当初萧定初入军中的时候,不得不蓄起大胡子,以使自己看起来更加的凶狠。

    十余年下来,萧大胡子的凶名在辽人中间威名远播,现在自然也让西北诸地各部闻风丧胆。

    今天,萧定剃掉了胡子。

    张元嘴角勾出了道弧形,但却又硬生生地将笑意给咽了下去。

    总管额头之上包着一块白帐子,上面隐隐有血痕,显然,那是刚刚在内堂叩破的。

    他们这些人,都去内堂嗑个头,当然知道内里的情形。

    萧定眼下看起来平静,实则之上只怕愤怒就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一般,稍有不对便会爆发而出。

    萧定平时很和气,极少生气。

    可一旦真生起气来,那不管是谁来说情都不管用。

    “都坐吧!”穿了一身孝服腰间系着麻绳的萧定往中间一座,冲着众人挥了挥手。

    一阵桌椅板凳拖动的稀里哗啦的声音。

    说起来,这些还都是当年萧二郎留下来的东西。

    开会议事的时候,大家围坐在一张长长的桌子上,早有笔贴式或者书记将今天要议的事情的大致情况写在一张张的纸上放在每一个开会人的面前,让所有人都会议议程一目了然。

    开会的过程当中,也有几个书记坐在一角,专门负责将众人的发言以及最后的决策等整个会议过程记下来。

    起初包括张元、拓拔扬威等人都不太习惯,但慢慢地,这倒是成了西军的一个传统,上至总管府,下至每府每县,都成了这般模样了。

    上有所好,下必效焉。

    “二弟当年离开西北的时候,与我有过一夜长谈。”萧定的开场白,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其中最主要的一点,便是谈到了赵宋朝廷立国的根基以及如今大宋、辽国的一些深层次的问题。其中有一点,让我映象深刻。你们知道,二弟说的是什么吗?”

    张元眉头微皱,如果说有谁让他一直看不清深浅,那就唯有一个萧二郎了。便是眼前的萧定,张元也能大致判断出来一些对方的想法。

    没有人做声。

    其实所有人也知道,萧定并不需要他们回答。

    果然,萧定接着道:“二弟说,大宋数百年养士,对于百姓也勉强还能说得过去,根基甚稳,所以想要通过造反来推翻汴梁朝廷的话,很难,很难!”

    “二公子这话未免偏颇了!”张元扫了一眼满屋子的文武官吏,觉得不能让萧定这样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像如今的赵宋官家,重用崔昂这样的人,便可见其气数,而除荆王而用楚王,更是可见当家官家的昏聩,河北一战,边军折损殆尽,汴梁禁军,不堪一战,此时赵宋,虚弱之极。”

    众人心中都是恍然,也明白有些事情,已经不需要再讨论。

    因为萧定一开口,根本就没有说要不要造反的问题,而是直接讨论起了打不打得赢的问题,这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那一夜,我们说了很多!”萧定没有与张元辩别,而是半眯着眼睛,斜靠在椅子上,自顾自地道:“当初二弟对我说,如果有一天我要造反了,那么怎么才能在辽与宋这两个大国的夹击之下存活下来呢?”

    说到这里,连张元也闭上了嘴。

    因为萧二郎的智计,他也是极为佩服的,而且他也没有想到,在数年之前,萧二郎便与萧定讨论过这个问题。

    “当初我以为这就是一个玩笑。”萧定苦笑一声:“我觉得我怎么会成为一个叛贼呢?不可能啊!我对朝廷一向是忠心耿耿的。怎么也没有想到二郎是一语成谶啊,如今我也是一个反贼了!”

    “赵宋无道。”拓拔扬威站了起来:“吾是夷人,却也读过圣贤之书,孟子亦言,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总管,你从来不是反贼。”

    萧定摆摆手,“我们可以这样认为,但这天下不会这么认为,不过这无所谓,如果我萧定能父母之仇都不报的话,还怎么能立于这天地之间,怎么能号令这十万虎贲!”

    屋子里所有人都哗啦一声站了起来,有人脸色郑重,有人脸上兴奋,有人却是激愤,相同的是,每个人都异常的激动。

    “愿追随总管,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萧定双手下按,示意众人都坐了下来。

    是的,这里每一个人都愿意追随他,那是因为每一个人走到现在,都有了更高的追求。自己在大宋,已经成了一路行军总管,可以说年纪轻轻,已经走到了武官生涯的尽头,想要再进一步,就必须得回到汴梁了。而自己的这些手下,他们的上进之路,也快要被堵死了,自己不能上进,他们自然也不能上进。即便是自己上进了,他们的上进之路,也有限得很了。

    而这些人,已经见识到了天地之广阔了。

    他们看到了青塘之地的宽活,看到了西域之地的无垠,他们习惯了在这片广阔无垠的天地之中被人所尊重,为人所惧怕。但一回到大宋,他们就啥也不是了。别说富贵通达,连让人尊敬都很难做到。

    因为他们是夷人,是武人,在场的为数不多的一些读书人,基本上也是屡试不第的落魄家伙。

    自己造反了,他们的前程也就无可限量了。

    这才是他们愿意跟随自己奋勇向前的最根本的原因。

    而这一点,二郎早就跟自己说得清清楚楚。

    有那种真正的忠义之士吗?

    当然是有的,不过这样的人却是极少的。

    正因为很少,所以每出现一个,历史之上都会大书特书。

    民间需要英雄。

    朝廷需要这些人来彰显自己的正义。

    基本上,每个人都是有所求的,他们聚集在你的身边,是希望通过帮助你,来达到他们自己的目的。

    不管是封妻荫子也好,还是名垂青史也罢,其在本质之上,都是一种个人的诉求。

    而自己,现在能给他们这种希望。

    “别看我们现在掌控的地域比赵宋更辽阔,但论起最基本的东西,我们与赵宋根本没的比!”萧定道:“就拿这一次神堂堡之战来说吧,李义拓拔奋武打得极好,以损失千人的代价,重创了近万人的宋军,算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大胜。但是这一万人的损失,对赵宋来说,算什么呢?什么也不算。他们能在极短的时间内,集结起十万人甚至百万大军来。但一千人的损失,对于我们来说,就感到很心疼了是不是?”

    众人想要反驳,但想想还真是这个道理。

    西北的人丁,没法跟赵宋比啊!所以这样的人命消耗,赵宋不在乎,但他们不能不在乎。

    “两件事,做好两件事,我们便能长久的生存下去。”萧定道:“第一件,一定要守住横山一线,这是我们的命运线,丢掉了横山,我们差不多也就完蛋了。第二件事,尽量避免与赵宋拼消耗,因为我们拼不过,不管是人命上的,还是财力上的。”

    “总管,这是以后的事情。”张元道:“但是现在,我们首先要做的,还是要给赵宋当头棒喝,打赢了眼前这一仗,才有以后的战略布署啊!”

    “张超亲临陕西,集结重兵二十万,分秦凤路,陕西路,河东路三路来攻。”萧定冷笑道:“可是实际上,我们主要面对的也就是一路,陕西路。打垮了这一路,赵宋的这一次的进攻,就会全线瓦解。而要打好陕西路这一仗,第一个要打垮的,就是李度。击败李度,夺下嗣武寨,张超就失败了一半。”

    “禹藏,你去韦州,不需要你主动出击,守住韦州,顶住秦凤路上的宋军的进攻,便是胜利。”萧定道:“拓拔你去定边城,召集更多的横山党项,对陕西路展开大掠以及骚扰性攻击。”

    “遵命!”禹藏花麻与拓拔扬威同时站了起来,躬身领命。

    “我率五千铁鹞子,两万步跋子前去迎战李度,定难军快要到宥州了,那就在宥州收拾了这条漏网之鱼,让他去跟李续作伴吧!”萧定接着道。“仁多忠,我部的所有后勤供应,都由你来支应。”

    “总管放心,仁多忠一直在盼着这一天呢!”仁多忠兴奋地道:“这两年,总管府一直让我们盐州聚集粮草军械,数个大库都满满当当,保证误不了总管的事情。”

    萧定扫了张元一眼,这些事情,当然是张元在安排。而这两年,他一直专注于扫荡外部的军事势力,内部的治理全都交给了张元和拓拔扬威等人,现在看起来,这两个家伙,早就在准备这一天了。

    “内部的所有事务,还是由长史负责统筹调配!”萧定沉声道:“张长史,眼下我们面临着很大的困难,必然会有一些过去沉在水面之下的东西会翻起来闹腾......”

    “总管放心,非常时节,非常手段,真有人不识相的话,张某便借他头颅一用!”

    目光扫过屋内所有官员,萧定缓缓地道:“诸位,打赢了这一仗,才有以后,这一仗要是打输了,咱们就要亡命天涯了!”

第三百二十六章:大型社死现场

    牢门咣当一声打开了,几个膀宽体圆的大汉一涌而入,两个服侍一个,拖了崔昂与程圭两人便往外走去。

    “你们想要干什么?想要干什么?”崔昂惊恐地叫了起来,连声喝问,大汉却是理出不理。

    程圭倒是平静得多,看着崔昂,苦笑道:“还能有什么?前两天不是听牢头儿说萧定回来了吗?只怕今天西军便要举旗造反,誓师出征,我们这两颗大好的头颅,自然要借来用一用了。”

    “祭旗?”崔昂本来因为激动、挣扎而通红的脸庞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程圭点点头:“想来应该是的。”

    “我是大宋学士,御史中丞,萧定怎么敢杀我?”崔昂大叫起来。

    程圭叹道:“中丞,人家都要造反了,只怕连官家都不放在眼里了,还在乎你我两个?说不准在人家眼中,杀一个相公来祭旗会更加的威风!”

    说话间,两人已经被寒进了一辆四面漏风的马车之中,伴随着车夫啪啪的鞭子挥舞声,在数十名军士的押送之下,这辆马车径直便奔向了城外。

    看到了!

    看到了!

    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军阵森然肃立于旷野之中。

    挥舞着令旗往来奔驰的传令士兵。

    不时便会有一队队士卒收到命令开始离开他们原来的位置向着新的地点进发。

    刀枪林立,甲叶碰撞,战马嘶鸣。

    一股铁血凛然的杀意,在寒风料峭之中无声地弥漫在天地之间。

    马车继续向前,一座高台耸然而立。

    除了正面军阵的那个方向,高台的其它三个方向之上都插满了花花绿绿的旗帜,高台的正中间,竖起了一根数丈高的木杆,上面飘扬着一面白底黑字的萧字大旗。

    原本那面旗子是红火色的。

    因为大宋尚火。

    所以大军的旗帜,士兵的战袄基本都是红色的。

    萧定原先的那面旗帜,也是火红色的,上面绣着大宋西部行军总管萧九个大字,整个旗子装扮得极其豪华、漂亮、气势。

    可如今,换成了白底黑字光溜溜的一面大旗。

    可就是这面光溜溜的大旗,却让程圭身上一阵阵的发麻。

    “真是要拿我们祭旗!”崔昂上下牙关格格作响,脸色更是变得青紫起来,程圭闻到了一股尿骚味。

    “大丈夫死则死耳,作如此状,岂不是让人笑话!”程圭恼怒地道。

    崔昂垂头,紧闭双目,满脸羞惭之色。

    他以为自己能视死如归,可是真正事到临头,身体却仍然不听使唤,无边的恐惧如同海潮一般,一阵又一阵地涌上心头,击垮了他最后的防线。

    高台之下,将官林立。

    被从马车之中拖出来的崔昂、程圭看着这些人,站在最前头的,差不多都是认得的。

    张元、拓拔扬威、仁多忠、仁多保、辛渐、贺正、周焕、曹灿......

    这些人自然也都是认得这两个的,他们的目光落在两人的脸上。

    很多人脸上都露出了诧异之色。

    还有一些人想笑却似乎又拼命地忍住了。

    他们看到了崔昂衣裤上的污渍,闻到了那不可名状的气味。

    此情此景,别说是崔昂,便连程圭,都觉得不如一头撞死在柱子上算了。

    真丢人啊!

    不过此刻,便是想死,也由不得他们了。

    他们两个,被拖到了高台之上。

    高台之上,孤独地站着一个人。

    萧定!

    大风高高地扬起了他的皮风,手扶着腰间黑沉沉的刀鞘,全身黑甲的他,便如同一具雕塑。

    “萧定,你要做大宋罪人吗?”程圭大声吼道。“你要做亲者痛,仇者快之事吗?”

    自忖今日不得活,程圭拼尽了全身力气,看着萧定,吼道:“你还记得当年在安抚使府,你与马学士所说的话吗?”

    萧定缓缓转头。

    看着萧定,崔昂,程圭都楞住了。

    名满天下的萧大胡子不见了,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张略显陌生的脸庞。

    但那双眼睛,还是一如既往。

    坚毅!

    此刻却也写满了决绝。

    萧定的手指向了高台四面的旗帜,花花绿绿的旗帜没有一面是两个人认识的。

    “这些旗帜,有的是吐蕃人的、有的是回鹘人的、有的是奚人的、当然,也有一部分是辽人诸部族的。”萧定道:“这些部族,现在都没有了,从我们这里站得地方一路向北,向西,大宋的旗帜都插到了千里之外。即便在这个时候,我的部将,仍然在向着北方挺进。”

    程圭哑然。

    萧定却是笑了起来:“德潜兄,我记得当年所说过的话,但朝廷对我又如何?”

    “这是一场误会,一场误会!”崔昂瞪大了眼睛,急不可待地道:“长卿,长卿,你放我回去,我能为你伸冤昭雪。”

    萧定仰天大笑起来:“伸冤昭雪?崔中丞,你怎么为我沉冤昭雪?我阿父,我母亲能活过来吗?”

    “萧长卿,但凡你还有一点脑子,你就应该知道,朝廷没有一点儿理由杀死你的父亲,母亲,这里头有鬼,有人在作祟啊!”程圭挣扎着想要上前,却被身后士卒牢牢地按住。

    “是啊,是有鬼!”萧定淡淡地道:“我阿父、母亲死得不明不白,然后张超便到了陕西路,然后朝廷开始调动京畿、河东、秦风诸路兵马数十万人,然后李澹便率上万士卒偷袭我神堂堡?”

    嘲讽地看着程圭,萧定接着道:“如果是误会,朝廷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汴梁啊,大宋的腹心之地,我阿父是堂堂三司使,是端明殿学士,我母亲是二品皓命夫人,居然就不明不白地死了,德潜兄,你能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吗?”

    程圭无话可说。

    有误会吗?

    只怕是没有。

    将帅相疑而已。

    萧定手握兵马太多,掌控的权力太大,朝堂已经觉得无法控制他了,想方设法地想要削他的权柄,想把他弄回汴梁。

    而萧定一方,朝廷愈是如此,他愈是不敢回去,愈是不敢交权,生怕自己一交权,一大家子立马便成了朝廷毡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这完全就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而萧定的麾下,绝大部分都是被他征服的夷人,这些人信服力量,对朝廷毫无敬畏,他们无比希望能在萧定的带领之下再走上一个崭新的台阶。

    所有的所有,累积到了一起。

    当有心人利用如今大宋的局面,在里头轻轻地推上一把之后,一切便都不可收拾了。

    想到这里,程圭转头看向萧定,眼中的凶狠之色当真是不加掩饰。

    都是这个家伙,都是这个王八蛋。

    要是河北路上不大败亏输,局面就绝不至于此。

    这就像是多米诺骨牌一般,当第一张倒下,立即便引发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最后的结果,根本就无法控制。

    高台之下,百名力士擂响了牛皮大鼓,百名号手吹响了牛角长号,萧瑟肃然铁血杀意,一节节的拔高。

    “今日萧某出兵,特请二位来做见证!”萧定回头丢下一句,便不再理会二人,大踏步地走向高台的边缘。

    程圭仰天长叹。

    崔昂不受控制地往下瘫坐,却被两个大汉死死地挟住。

    鼓声停,号声止。

    程圭已经没有心思去听萧定说些什么了。

    因为这对于他来说,毫不重要。

    他留在这个世上的时间已经廖廖无几了,他闭上了眼,脑子里想的却是自己与亲人们在一起的那些温馨的时光。

    可惜了,这一辈子一直在为功名之事而奔波忙碌,此时努力地想回忆起与亲人们在一起的快乐场面,竟然是为数廖廖。

    鼓号之声,再一次响了起来。

    伴随着鼓号之声的,还有士兵们气冲云宵的呐喊之声。

    马蹄声渐渐远去。

    让高台微微震颤的整齐的步卒的脚步声渐渐的远去。

    程圭睁开眼睛,有些奇怪地看向仍然站在高台之上的萧定。

    难道不应当先砍了他们的头颅,让他们的颈中鲜血冲上那面白底黑字的大旗以壮大军行色吗?

    可是萧定站在那里,目送着一队队的士卒们逐渐远去。

    他们二人的头颅却还在脑袋之上好好的。

    萧定回过头来,走到了二人的面前。

    “学士,你回去吧!回去告诉朝廷,把我父母遗体还给我,把我的弟弟,妹妹送还给我,也算是彼此还留一些颜面,还有一些情面。以后他南我北,彼此再不相干。”

    “你放我回去?”崔昂惊喜交加。

    “自然,学士也算是我的故人,崔谨更是我从小玩到大的伙伴,看在过往情面之上,这一次便作罢,下一次再落到我的手里,可就钢刀无情了!”萧定挥挥手,像是在赶走一头苍蝇。

    “多谢长卿,多谢长卿,回到汴梁,我一定会为你说话的。”连声道谢之中,崔昂被军士拖了下去。

    程圭看着萧定,忽然一笑道:“你连他都放了,我这个陪客难道不放吗?”

    “他能走,你不能走啊!”萧定道。“程德潜在陕西路上威名素著,颇让人膺服,安抚使兰四新做不到的事情,程德潜却很有可能做到。我马上要与朝廷兵马在陕西路上交锋,怎么可能有放你回去,这岂不是让张超如虎添翼?还摁着程府尊做什么?他还跑得脱不成?他还能咬我一口不成?”

    程圭只是一个文人,而萧定却是天下知名的虎将,两个士卒对视一眼,讪讪一笑,退了开去。

    程圭叹了一口气:“这是张元那厮的主意吧?可真是歹毒啊!”

    “何来歹毒一说?”

    “人啊人!”程圭道:“当年你初入陕西的时候,还是一个热血澎湃的将领,可现在,正在慢慢地变成一个枭雄了。崔昂这一回去,大宋朝堂之上,可就是恶斗不休了。侥幸捡了条命回去的崔昂,岂有不与夏诫他们拼命的道理?”

    崔昂是被夏诫等人刻意放弃了的,在明知萧禹已死的情况之下,他们却没有通知崔昂回转,而是仍然利用崔昂来拖延西军的步伐,迷惑西军,已为张超在陕西路上调兵遣将争取时间。这是刻意让崔昂送命的计划。

    本来就心胸狭隘的崔昂岂能咽得下这一口气,回去之后,必然与夏诫等一干人成为死仇。

    在朝廷中枢之中,有了这样的一根搅屎根,只怕汴梁就此多事。

    这对于西军来说,自然是好处多多。

    的确比一刀子杀了崔昂要爽快得多。

    杀了他,跟杀一条狗的区别很大吗?

    “你准备怎么处置我?”程圭淡淡地问道:“仍然关起来?”

    “雷德进已经打到了葱岭之下。”萧定道:“我一直的愿望,便是想恢复汉唐故土。不过雷德进是武将,打仗不错,治理地方可就不行了,那些地方,治理起来的难度更大。你可愿意去那里为我等汉人谋一谋未来?这岂不是比呆在这里看我们自相残杀要有意义的多?你可知道,那里有许多的汉人后裔,也还有许多纯粹的汉人呢,几百年来,他们坚持不与本地人通婚。”

    “既知是自相残杀,为何还要去做?”看着眼前的萧定要自己去为远在天边的汉人未来谋一谋,程圭心中百感交集。

    “德潜是想让我把脖子洗干净了让朝廷来砍吗?”萧定冷笑:“不将朝廷击败,我哪有精力去恢复汉唐故土,不保住自己的势力、地盘,我哪来的财力、人力去打垮那里的敌人。”

    “你不是朝廷的对手的。”

    萧定沉默半晌,道:“我知道,所以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打到汴梁去。横山,便是我划给朝廷的界线。不过想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要先仗赢眼前的这一仗才有可能。你去不去?”

    “我去!”程圭无可奈何地道:“虽然远,总是能做事情,难不成一直被你关在这里吗?指不定那天你不在家,便有人闯上门来一刀砍了我呢?能活着,总比死了的好。”

    “那你也去吧,雷德进郑吉华两人的使者,马上就要出发了,你便随着他们一起走吧。”萧定道。“我也要走了!”

    程圭点了点头,转身走向台阶,下到了一半,却又突然回过头来,道:“长卿,小心辽人。”

第三百二十七章:关键之地

    小心辽人!

    程圭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是道尽了眼前萧定所面临的尴尬境地。

    毫无疑问,眼下的大宋对于萧定来说,是一个极其撼动的庞然大物,你能击败他,但却无法伤到他的根本。

    萧定与大宋的战斗,也许萧定能一场又一场的胜利,但战争的结果,却恰恰相反,每一次大的战争,必然会以萧定的相对损失更多而告终。

    因为大宋的底子厚,而萧定的底子薄,如是而已。

    当年的李续,可以向辽人称臣,并且还弄了一个平夏王的称号。辽人纵然没有级予他太多实际上的帮助,但当时至少没有拉李续的后腿。

    李续之所以失败,还是因为自己太拉胯,更是因为萧定太生猛。

    但萧定会向辽人低头吗?

    当然不会。

    他与辽人的仇深着呢!

    就拿眼下来说,他刚刚把西京道耶律环伸出来的爪子北阻卜部给打得几乎族灭。

    过去萧定打耶律环,背后还有大宋这个巨人。

    现在呢?

    背后的靠山变成了敌人,你说辽人会不会有一点想法呢?

    耶律环肯定会有些一想法的,这两年,他被萧定祸祸惨了,今儿这里被咬一口,明哪里被啃一块,隔三岔五便有麾下部族去向耶律环诉苦又被萧定抢了。

    眼下机会来了,你说耶律环会不会趁机反攻倒算?

    用屁股想也能知道这个结果。

    耶律环但凡还是一个合格的首领,就不会放弃这样的机会。

    黑山下那肥美的牧场,耶律环可是垂涎三尺好久了。

    “总管,只要你能在盐州之外打垮李度,险恶的局面,就能平稳下来!”站在巨大的沙盘前,张元手里拿着一根小棍,指着代表盐州的那个小小的城池。“按照李度军队的前进速度,总管与他的决战之地,当在盐州。”

    “击败他,再跟进拿下嗣武关,这横山天险,终将为我等所独有!”萧定道。

    张元微笑道:“我对总管有信心。李度一败,其它方向,也必然稳如泰山!到了那个时候,总管便可以抽出身来应对辽人的攻击。”

    两人走到了一边的小桌边,坐了下来,张元替萧定斟了一杯酒,递了过去。

    对于萧定来说,眼下不管是党项人,还是吐蕃人,抑或是其它的部族,都很难说对他忠心耿耿。

    事实上,萧定也没有这样期盼过。

    利合则聚!

    则是当年萧诚跟萧定反复探讨过的一件事情。

    最开始的时候,萧定是不以为然的,他深信兄弟义气、家国情怀、战友深情,萧诚不否认这些东西的确是存在的,但也说具备这些东西的人,是凤毛麟角的。

    更多的,则是利益聚合体。

    王俊的离开,对于萧定来说,是一个重重的打击。

    朝廷用一个指挥使的位置,勾走了萧定的副将。

    而拓拔扬威、禹藏花麻这些人,聚集在萧定的周围,却是因为其它的一些缘故。

    萧定能给他们想要的,或者说他们在期盼萧定能为他们做一些什么。

    一旦萧定达不到他们的目的,做不到他们希望的事情,那么他们还会聚在萧定的周围吗?

    只怕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的。

    萧定真要是途穷了,只怕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抛弃萧定,甚至于出卖他。

    这一次整个西军的安排,便可以看出萧定与张元两人的苦心孤诣之处。

    在西边面对辽人的方向上,清一色的汉人。陈乔、曹灿等人都是广锐军的旧将,驻扎在中受降城,东受降城的,也都是以汉人为主的军队。

    因为萧定与张元都担心辽人会勾引党项人、吐蕃人或者其它。

    萧定不要求陈乔曹灿等人能击败辽人,只要求他们能迟滞对方的行动就好了。

    为此,现在正在建设中受降城的陈乔,是真没把俘虏的北阻卜人当人看。

    陈和须要用最快的速度把中受降城搭起架子来,因为多完工一点,接下来再应对辽人的进攻的时候,就能多抵挡一阵子。

    禹藏花麻去韦州对付秦风路方向上的宋军,但他的麾下可是五花八门,除了主力为吐蕃人外,还有党项军队,回纥军队,像野利部族长野利奇就是禹藏花麻的副将。

    而在神堂堡,定边城方向上,以拓拔扬威为主将,但李义却是萧定的嫡系人马。

    而在兴庆府这样的西军中枢之地,则是张元一手握控着所有的财权,物资的调配,都被张元死死地握在手中。

    但这所有的安排,所有的制衡,都必须建立在一个大的前提之下,掌握着西军核心主边的萧定,必然要在战场之上持续获胜。

    第一步,自然就是要将眼下威胁最大的李度所部彻底击垮。

    李度掌握着嗣武关,宋军通过这里,可以轻易的进出横山,不彻底击败他,就算是在未来,也会成为顶在西军肋下的一根毒刺。

    拿下他嗣武关之后,横山,就成为大宋极难逾越的一道天险了,守住横山,兴庆府便稳如泰山。

    “李度倾巢而出!”张元喝了一口酒,道:“不仅是夏州、石州、银州等地的兵马,兰四新还把绥德军也给了他,三万人!其中一万是骑兵。”

    “李度深恨我打垮了李续,毁了他李氏称霸一方的机会,眼下自然是要落井下石,不顾一切也要与我再决雌雄了!”萧定苦笑:“不过数年光景,我和他的角色,已是完全对调了过来。”

    “不过情势可完全不一样,总管你也不是李续可比!”张元笑道:“李度是想要拿下盐州,然后切断我们与横山之间的关系,如此一来,横山党项便极有可能反叛。只要总管你接下来在盐州城外打垮李度,然后痛打落水狗,至少一年之内,大宋再也没有能力向我们发起进攻,而有一年的时间,我们不管是与辽人作战,还是与辽人好好的谈一谈,都是足够了。”

    “辽人的第一次进攻,必然是凶悍而且迅猛的!”萧定重新走回到沙盘跟前,到:“他们也急于求我们眼下的地盘呢!因为在他们看来,如果握有了这块地盘,能对大宋形成更大的威胁,但一击不中而且损失颇大的话,他们只怕也没有这个决心与我们长期的打下去。”

    “是的!”张元端着酒杯走到了沙盘边,笑道:“而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只怕就会拉拢我们了。因为我们的存在,会牵扯到大宋的精力,对于他们与大宋的争霸天下,可是大有裨益的。”

    “以后,我们就要在两个巨人之间求生存了!”

    “巨人都老了,而我们却正如初生之朝阳!”张元道:“不管是辽还是宋,他们都已经病入膏肓,只不过因为他们的体量太大,所以看着还不显露而已,总管,我们不是没有机会的,也许有一天,我们这个实力看起来最弱的,会成为最后的赢家呢!”

    萧定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将酒杯重重地顿在了沙盘的木沿之上,大步向外走去。

    “我走了!”

    走到门口,他又回过头来,看着张元道:“李度建造的宫室一直空着,太浪费了,你帮着夫人把家搬过去吧!”

    张元抱拳拱手,深深一揖到地。

    他知道,事已至此,萧定终于是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李续修建的,那可不是一般的宫室。

    汴梁,皇宫延庆偏殿。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刚刚升起来的太监总管权力低垂着头,连大气儿也不敢喘一口。他的前任,大总管、皇城司指挥使权功在半个月前自杀身亡。

    权功可是当今官家还是王子的时候就一直陪伴在身边的。

    他的自杀算是官家给他的最后体面吧。

    如今的权力,可没有权功在官家面前的面子。

    要是自己把差事办成了权功那样,只怕当场就会被乱榻打死在夹道之中吧!

    今天的官家雷霆大怒,上好的一套价值连城的瓷器被官家连接着全部摔碎了好几个,算是全毁掉了。这可是一套唐时的孤品,毁了就是真没了。

    但这套瓷器价值再昂贵,又怎么抵得过官家一怒呢?

    陕西路上走马承受八百里加急送来了奏报,官军在神堂堡大败,上万兵马一朝尽墨,而出征的大将,竟然一个也没有回来。

    其他的人赵琐并没有映象,但李澹他可是记忆颇深的。

    当初李续造反,李度率部一度打到了温泉城,距离当时马兴的安抚使府所在地延安府也就一步之遥了,就是这个李澹稳住了阵脚死死地守住了这最后一道关卡,这才赢了转机,最后赢得了战争的胜利。

    这样的一员大将,就这样轻易地死了?

    更让赵琐难以接受的是,他的对手,居然是萧定身边的一名亲兵出身的将领。

    “二十多个寨子被烧成了白地,只剩了一个栲栲寨还在苦苦支撑,党项人的斥候,都到了庆州了,还说连延安府都看到了党项人的骑兵,整个陕西路,一日数惊,张超是怎么搞的?”赵琐拍着桌子,怒气勃发。

    “官家,这件事实在是也怪不得张太尉!”夏诫道:“事情也查清楚了,张太尉本来是想偷袭拿下神堂堡这一要地的,但没有想到安抚使府已经被逆贼渗透,所以导致情报泄漏,被敌人提前埋伏在险要之地。官家,此事张超、兰四新虽然都有失查之罪,但眼下正是用人之际,陛下还是要安抚为主。”

    赵琐仰天长叹一声:“安抚自然是要安抚的,可陕西现在的困局怎么解决?”

    “这个官家不用过于担心。张太尉虽然先失一局,但眼下大军正在陕西路上集结,您看西军虽然大胜,但却不敢出神堂堡一步便可见端倪,好些所谓的斥候,除了制造恐慌,其实也没有什么大用。只要当地官府善加抚恤,也就无事。眼下,如果李度能够在盐州之地得手,那时局便大好了!”

    “两个叛贼对决!”赵琐冷笑一声。

    “官家,李度现在是陕西路都钤辖了!”陈规截口道:“将士正在前线用命呢!”

    对于陈规转弯抹角的批评,赵琐哼了一声,道:“前线大败,想来今日与辽人的谈判必然是很不顺利了,罗相,你说说看吧!”

    坐在下首的罗颂愁眉苦脸,闻言叹了一口气道:“官家,今日耶律俊提出要以雄州为界,雄州以北之土地,全都得割让给辽人!”

    “岂有此礼!”赵琐脸都气得有些变形了:“如此狮子大开口,耶律俊他是疯了吗?”

    “他没疯,只不过知道我们在神堂堡打输了!”罗颂道:“但愿接下来李度能在盐州打赢,否则还不知道耶律俊会提出什么更过分的要求来!官家,前面打不赢,臣,还有楚王,在谈判桌上说话,是一点儿底气也没有啊。您知道对方怎么威胁我们的吗?那耶律俊只差明说,如果这些地方不割让给他,他就要派来自己来取!”

    “陈规,陈规,调集天下禁军,往河北,往陕西,发勤王令,命令各地官员筹集粮草,募集兵员!”赵琐气得嘴唇哆嗦,脸色煞白,手指着罗颂,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官家,这只不过是谈判桌上的尔虞我诈而已!”夏诫站了起来,道:“耶律俊也不过是漫天要价,等着我们就地还钱而已。我们切不可乱了方寸,只要我们不乱,不管是辽人还是叛逆,都无法撼动我们腹心之地。稳,一定要稳,天下都在看着汴梁呢!我们这里要是有一点点慌乱,整个天下,就会大乱的。”

    这样的命令,除了让天下惊恐、慌乱,不会起到一点点的作用,反而会让别有用心的人觑见朝廷的虚弱,以前一些被摁下去的事情,说不定就会又趁机会泛起来。夏诫等人自然是绝不肯同意,眼下,怎么也还没有到这一步呢!如果是辽人举全国大军而来,到还差不多,萧定就算提十万人过了横山,大宋也犯不着如此全国总动员。

第三百二十八章:且行且看

    耶律俊在汴梁的日子,过得不要太快活!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简直就是有些乐不思蜀了。

    汴梁的繁华,远非大辽的行何一个城市可比。或者大宋腹地的任何一个县城,都要比大辽的京城可显得繁华吧!

    当然,因为身份的特殊,他的出行还是不大方便的。

    要是在以往,像他这样每天都要出都亭驿去逛大街必然是不被允许的,但现在情况特殊,为了结好这位位高权重的漆水郡王,汴梁方面对于他的要求,基本上是有求必应。

    而这位郡王,却又最喜往热闹的地方钻,这让负责对他进行必要安全保卫的皇城司的头都大了几圈。

    将耶律俊送进了都亭驿的大门,一名大宋军官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一个转身,迫不及待地便离开了这里。

    这几天轮到他值星,可是把他给累坏了,更重要的,不是身体累,而是心累。

    这位郡王从南京道一路到汴梁来的路上,便遇到了好几拨行刺的,既有辽人的刺客,也有宋人的刺客。

    但不管是那一拨刺客,真让他们得了手的话,这黑锅,必然要由大宋来背。

    这肯定是背不起的。

    耶律俊却似乎是没有这种极端讨人嫌的自觉,犹自兴高彩烈,一手托着一个蛐蛐罐,一手拎着几个蝈蝈笼,蛐蛐与蝈蝈响亮的叫声,让驿馆内没有出去的一些辽国官员都是面面相觑。

    漆水郡王并没有这样的爱好啊!

    如果说郡王有什么爱好的话,大概除了在书房里批阅文件之外就是偶尔出门射猎了。

    这在汴梁来呆了一段时间要是沾上了宋人的这等恶习,那可大大不妙。

    要知道如今的大辽,达官贵人以学习宋人为风尚,耶律俊对这种行为一直是哧之以鼻的,怎么一来到这里,就近墨者黑了呢?

    不过一进屋子,耶律俊的笑声便渐渐地缓了一下,随手将蛐蛐罐子和蝈蝈笼子往桌上一扔,看不出对其有任何的看重之处。

    正在处理一些信件的林平笑着抬起头来:“殿下这几日天天出去,可有所得?”

    “宋人甚好赌博!什么事都能赌上一赌!”耶律俊笑道。

    “就这?”林平看着桌上的蛐蛐罐。

    “知道这里头的这个蛐蛐多少钱吗?”耶律俊笑着问道。

    林平伸头看了看:“这品相,只怕没有五十贯钱,是拿不下来的!”

    “哟,看不出,你还挺有研究嘛!”耶律俊讶然道:“以前也没有看你弄过这个啊!”

    “在上京道,喜欢这个的不在少数!”林平呵呵一笑。

    耶律俊哼了一声:“如今的上京道,可是愈发的不堪了,什么都想学学汴梁,可又怎么学得了?”

    “殿下没有去看看东京的蹴鞠!这可是东京最热闹的比赛!”林平道。

    “看了,没什么意思,软绵绵的跟玩杂技似的!”耶律俊摇头道:“跟细作所说的西军里的蹴鞠完全不是一回事。”

    林平放下了手中的笔,坐到了耶律俊跟前,道:“西军里的蹴鞠据规则据说是经过了萧家二郎的改良的。萧家二郎说军中儿郎踢蹴鞠就要热血澎湃,所以西军的一场蹴鞠比赛下来,头破血流受伤的人可不少。”

    “萧家二郎在培育军中的彪悍之气!”耶律俊道:“将其蹂在游戏之中,当真高明得很。”

    “此人当真是一个人才。”林平道:“从多方面的情报汇总来看,西军能有今日之规模、之气象,都离不开此人的筹划。现在西军的相当一部分规则,还是此人在几年之前制定的,张元不过是萧规曹随而已。西军的战略规划,基本上就是这个人做的。”

    “比你如何?”耶律俊铁然问道。

    林平一晒:“殿下,我与此人不同。此人十分擅长制定规则,做好规划,然后一步一步地将其实施,此人的战略眼光极其高明。而我么,最喜欢的就是找规则的漏洞,然后利用这些漏洞来达到自己的目上的。”

    “总得有个高低之分吧?”

    “真要论起来,我还是十分佩服此人的。毕竟,破坏容易建设难!”林平摊了摊手,他自视甚高,虽然心中自承比不上萧家二郎,却也不肯亲口说出来。

    “能招揽此人吗?”耶律俊问道:“听说他在西南被宋人通缉因而失踪了,这样的人要是能招揽过来的话,等我登上了帝位,便是给他一个王爵,给他一块大大的封地又如何?我大辽,如今最不缺的就是土地。”

    “失踪?”林平哧笑道:“这也就是他们地方上糊弄皇帝的手段而已。这个萧二郎手段之厉害,由此可见一斑。现在的黔州,必然还在此人掌控之下而且能让宋国路州等无可奈何,郡王,此人跑去西南必然是有目的,想要他投靠,只怕没有可能。哪怕您许之以再高的名位,恐怕都无法让他们入觳。”

    “把西北弄进了他萧家的手中,现在这个萧二郎又去算计西南了?”耶律俊摇头道:“这个家伙,还真是想不透他到底想干什么?”

    “此人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眼下还没有摸明白。”林平道:“但此人手中拥有的力量,绝对超乎我们的想象。”

    耶律俊在屋里转了几个圈子,忽然问道:“我与大宋这局棋,原本只盘算了萧大郎这颗重要的棋子,现在看起来,萧二郎也不能忽视。平之,你说萧大郎如今在西北已经起势,一旦萧二郎在西南也起势了那又如何?”

    “难!”林平道:“萧大郎借助了大宋朝的力量,是属于典型的借鸡生蛋,如今的萧二郎可是借不着这股东风了,只能看一看再说,不过他在西南,对我们的影响也微弱。”

    “倒也是!”耶律俊道:“如今与宋国的谈判,我们稳稳占着上风,要是萧大郎这一次在盐州重创了李度的话,宋国只怕就要惊慌失措了。”

    “殿下还真惦记上了雄州?”林平笑道:“如果萧大郎打垮了李度,抢了嗣武关,说不准宋朝还真能答应!不过到时候也必然要求我们立即出兵,夹击剿灭萧定。”

    “夹击自然是可以的。但剿灭可就不必了。”耶律俊若有所思地道:“一个太强的萧定,既不符合宋国的利益,也不符合我们的利益。但萧定真没有了,于我们又有什么好处呢?一点好处也没有了,只会对宋国有好处。”

    “一个实力适中,能让宋国如坐针毡,必须要付出无数的精力和财富来对付的敌人。这对于我们与宋国的天下争霸,自然是大大的利好!”林平笑道:“我们能接受萧定,哪怕他自立为帝也无所谓,但宋国上下必然不能接受这一点,所以,我们有可能与将来的萧定和平共处,但宋国却必然做不到这一点。”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更何况,此人还是以前的臣子?”耶律俊戏谑地道。

    “且拭目以待,看看盐州这一战之后,再说其它吧!”

    啪的一声响,感到脸上一凉,斑鸠一个激凌清醒了过来,睁开的眼睛瞬息之间便从无神恢复到了凌厉,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动着。

    整个人没有动,仍然躺在草从里,但眼睛却是将周围大致地看了一遍,紧握着刀柄的手,这才慢慢地松开。

    一切正常。

    只不过是天上下雨了。

    一边正在啃食着草茎的马儿听到了动静,探过头来伸出硕大的舌头舔了一下斑鸠的脸庞,还想再舔的时候,斑鸠扳住了马脑袋,伸手从怀里摸出一把豆子喂到了马嘴里。马儿舌头一卷,将豆子一颗不少地卷进了嘴里,愉快地去嚼豆子,放过了斑鸠的脸庞。

    出来第三天了。

    三天时间,十个人的队伍,在与敌人斥候的交锋之中,被彻底打散了。

    最后一次交锋的时候,他们还有三个人,但敌人却有十个人。他们碰上了一支完整的敌人斥候队伍。

    当然只能落荒而逃。

    从那个时候起,斑鸠就与其它二个人失散了,也不知道他们还活着没有。

    他们的任务,是遮蔽整个战场己方的信息。说白了,就是干掉所有敌人的斥候,不让己方军队的数量、方位这些消息被传出去。

    像斑鸠这样的队伍,一共出来了十好几支,在这片方圆百来里的区域之内游荡,时间是十天。

    马旁边有一个皮口袋,里头装了七双耳朵。那是斑鸠这几天的战果。其中有夺双是在两天前弄到的,也就是他们逃跑的那一次,追斑鸠的一共有夺个人。

    最后一个家伙死在昨天晚上。

    凑齐十双耳朵,便可以升押正了。

    斑鸠觉得自己有很大的可能在这一次任务之中便完成这一目标。

    升了押正,打完了这一仗,回家便可以去娶心爱的婆娘了。

    本来要是娶本族的姑娘,像斑鸠这样的勇士只要一提出来,姑娘家里一定会欢天喜地的答应的,可问题是斑鸠看上的是一个汉人姑娘。

    在西军之中,虽然没有明说,但潜规则却就摆在那里呢!汉人姑娘最为金贵,其次是党项,再是吐蕃,最后才是其它一些族类。

    这跟西军之中头领们的位置倒是一模一样的。

    娶了汉人姑娘,在军中升官会更快,便是经商干啥的,也更容易赚钱,这是大家心知肚明却又不宣诸于口的事情。

    斑鸠想要娶这个姑娘,就要有足够的彩礼,还要有足够的地位。

    班鸠有竞争者,而且就是他们一个队的,斑鸠叫他野猪,因为这个家伙干什么都横冲直撞的。他们两个与那个汉人姑娘都住在一个村子里。

    以前大家都是按族群聚居在一起,后来不知因为什么,上头重新划分聚居地,一个村子里便杂七杂八了,啥人都有,矛盾便也多了起来,打架斗殴是家常便饭,不过只要不打死人,上头也懒得理会。

    斑鸠是党项人,野猪是一个吐蕃人。

    不过想要再弄三双耳朵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对方出来的也都不是善茬儿,能派出来执行这种任务的,都是军中的佼佼者。一对一,斑鸠有信心跟任何人较量,一对二那就悬了。前两天能做掉那两个家伙,有运气的成分在里头。

    摸了摸头皮,感觉不到疼了,结了一层厚厚的血痂,腰上也被斫了一刀,感谢兵器作坊的那些大爷们,平时虽然一个个吊得很,眼睛都长在额头上,但打制出来的东西硬是要得,那一刀把甲砍了一个大豁口出来,却只伤了斑鸠一层油皮,那家伙也就这么一楞神的功夫,便被斑鸠砍掉了脑袋。

    正在咀嚼豆子的战马突然昂起了头,斑鸠一下子警觉了起来,嗖地站起来,只看了一眼,便立刻一按马鞍子,战马也会意地卧倒在了草丛之中,一人一马,躲在了一人多高的荒草之中。

    马蹄声旋即传了过来。

    前面一个在逃,后面三个在追。

    前面的是自家人,后面的是定难军。

    斑鸠取下了马鞍边的神臂弓,一脚踩在弓臂之上,一用劲,将弩箭装了上去,然后跨骑在马背之上,一手提着弓,一手轻轻地抚摸着战马,安抚着马儿的情绪。

    希望逃的那个伙伴能把敌人引到这块儿来,这样自己便能杀他们一个出其不意,这样才有便宜可占。

    虽然只看了一眼,但斑鸠却也看清楚了,前面那个自家兄弟明显是受了伤的,一条膀子不太自然地甩来荡去,怕是折了骨头。

    要是摆明车马,自己这边一个半人,只怕弄不赢对面三个人。

    来了,来了!

    似乎是心有灵犀一点通,逃的那个人,竟然直直地奔向了这一片荒草丛。

    斑鸠看清楚了前面那个人的面容。

    靠,是野猪!

    唰的一声,隔着十几步的距离,野猪掠了过去。

    第一骑敌人紧跟着追了出去。

    然后是第二骑。

    第三骑刚刚驶来,草丛之中斑鸠手里的神臂弓已是传来了鸣响之声。

    距离是如此之近,第三个敌人就像是被重锤当面敲击一般,整个人平平地向后倒了下去跌下马来。

    斑鸠两腿一夹,战马四蹄发力从草从之中站了起来向前窜去,斑鸠腰间的弯刀,已经高高举起。

    后面的变故让第二骑敌人愕然勒马扭头。

    就在这一霎间,斑鸠已是纵马掠过。

    真是送耳朵啊!

    斑鸠的弯刀轻松地切断了那人的咽喉。

第三百二十九章:反杀

    第三个敌人是被野猪射死的。

    那家伙被吓坏了,想要逃。其实他如果搏命一番兴许效果会更好一点。

    野猪受的伤不轻。

    背心里插了两支箭,都是神臂弓射出来的,要不是野猪的甲胄好,而且距离也足够远,以神臂弓的破甲能力,野猪的脑袋早就没了。

    能逃到这里,算是他的运气。

    别看斑鸠看起来血古隆咚满脸是血,其实伤不重,不过是头皮被削了一大片罢了,反倒是野猪,看着第三个敌人落马之后,自己也卟嗵一声栽下马来人事不省。

    等到他再省过来的时候,却是看到斑鸠剥了他的盔甲,把他半抱在怀里替他裹着伤。

    “我还以为你不顺便宰了我,也会割了这几个敌人的耳朵就把我抛在这里呢!”野猪盯着斑鸠,神色有些复杂。

    “呸!”斑鸠吐了一口唾沫:“这种想法,也只有你们这种野蛮人才会有。老子是党项人。”“干你娘!”野猪勃然大怒:“你才是野蛮人呢!”

    斑鸠冷笑一声,手上一使劲,野猪不由疼得惨叫起来:“野蛮人老实一点儿,要不然老子真弄死你!”

    野猪却是一点儿也不老实,横眉冷对:“不要以为你救了我,老子就感恩戴德,告诉你,媳妇儿还是要争的!”

    斑鸠却是懒得理他了,将他包扎好了便扔在一边,自己去收拢了几匹马,又提刀割了三个敌人的耳朵塞到皮囊里,走回到野猪身边的时候,想了想又掏出一双耳朵塞进了对方的皮囊之中。

    “老子不要!”野猪吼道。

    “是你的就是你的!”斑鸠哼道:“老子赢你要赢得光明正大,等着这一次回去老子就是押正了,到时候就向上头把你要去手下当兵,看你还怎么跟老子争!”

    “你杀了十个敌人了?”野猪吃了一惊。

    “我看了你的皮囊,你加上这一对耳朵,也只有七对!”斑鸠哈哈大笑起来:“老子已经九对了,哈哈哈!”

    野猪舒了一口气:“还差一对呢!”

    “反正老子是赢定你了,我还能上战场,你这个孬样子,接下来只怕要躺很久了。”说着话,斑鸠把野猪往一匹马上一架,自己要翻身上马,手里拢了几匹马的缰绳,往盐城方向慢慢地走去。“野猪,等打完这一仗,老子就回去娶媳妇儿,到时候一定请你去喝喜酒。”

    “仗还没打完呢!指不定到时候是我回去娶媳妇儿,老子的这点伤不算什么,你暂时领先也没啥,说不定老子后发而先至!”

    斑鸠狂笑:“美得你!”

    两个人影渐渐远去,风中却仍然传来了隐隐约约的笑声。

    盐城仍然在加固着城墙。

    在李度占领了宥州之后,仁多忠便下令将分布在白池、细池等地的盐工及其家眷尽数收拢回了州城,这些人都是壮劳力,不管是修建城池还是以后防御作战,都是用得着的。

    现在的盐州城,已经完全成了一座大兵营。

    数天时间之内,来自兴庆府等地的西军,一下子把这座城池给填满了。

    五千铁鹞子,二万步跋子,另外还有上万撞令郎。

    在兵力之上,西军已经完全不输给李度所率领的定难军,而在精锐程度之上,则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西军的集结速度、行军速度,都远远地超出了李度的估计。

    “我们的斥候带回了确切的消息!”辛渐看着萧定道:“李度的主力在龙游原,大约有两万五千余人,包括所有的骑兵。而他的后勤大营设在青领原,由五千人看守。另外,征召了数万民夫,日夜不停地在向着那里运送粮食等物资。”

    一边的仁多忠喜道:“总管,这可是大好的消息,李度要把足够的粮食物资运送到青领原来可真是不容易,要是我们能突袭青领原,占了他的后勤大营,数万定难军必然不战自乱。”

    萧定微笑着看着远方,却没有做声。

    “总管觉得这里头有鬼?”辛渐问道。

    点了点头,萧定道:“当然有鬼。”

    “总管,这可是我们数百斥候血战十数日,损伤过半才探听并确认出来的消息。”仁多忠极是不解。

    “李度是老将了,他也清楚我军的战斗力,特别是我们的斥候的能力,绝对是他们的斥候所不能比的,所以,他无法遮蔽战场,必然会被我们打探到虚实!”萧定道:“这一点,他一定会考虑到的。”

    “总管认为李度是故意让我们知道,然后引诱我们去打他的后勤大营?”辛渐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岂不是说在青领原,就一定会有一个陷阱在等着我们?”

    “李度的主力,肯定在青领原。在龙游原的,必然是他的一支偏师!”萧定断然道:“辛渐,你说如果我们要去奇袭他的后勤大营,会派那一支部队去呢?”

    “当然是铁鹞子!”辛渐道:“冲营破袭,没有比铁鹞子更合适的军队了!”

    “所以在青领原,一定布置着无数的弓弩手,大营之中遍布陷阱,一旦铁鹞子踏进这个陷阱,四面八方的定难军步卒围上来,在复杂的地形之中,将我们战斗力最为强悍的铁鹞子一举拿下,失去了铁鹞子,我们的战斗力立马就少了一大半!”萧定道:“李度这个算盘打得响。”

    “如此说来,岂不是龙游原的敌人看起来很多,实则上是个花架子,总管,我们可以先吞了龙游原的敌人啊!”辛渐笑道。

    “可是情报显示,李度的确是在龙游原!”仁多忠肯定地道。

    “不舍得一身剐,怎么能把我们的人骗去青领原呢?李度在龙游原以欺骗我们他的主力在龙游原,而他的主力在青领原,多半便是由他的女婿张云生在统率。”萧定道:“不过李度啊李度,这一次我便让你偷鸡不着蚀把米,让你看看,什么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总管,我去龙游原!”辛渐两眼放光。

    “不,你领三千铁鹞子在青领原和龙游原的中间埋伏,仁多知州带一万步跋子再加上盐州本地厢军,与仁多知州一起去青领原!”萧定道。

    “青领原不是陷阱吗?”辛渐大惑不解。

    仁多忠却是反应了过来:“总管让我们去青领原,可没有让我们去踩这个陷阱,停在这个陷阱之外就好了。”

    “我带本部兵马以及两千铁鹞子,五千步跋子,二千撞令郎去龙游原会会李度!”萧定笑道:“我会给他求救的机会的。”

    此时辛渐也完全明白了过来,大笑道:“龙游原上李度告急,我们在青领原却在陷阱边上转悠就是不肯踏进去,张云生除了主动出击,已经没有了别的选择。一旦两军在野战之中相遇,偏咱们铁鹞子和步跋子的能力,打垮他们丝毫不成问题。如果他们不是主动来攻击我们,而是让那些周边的伏军往龙游原救援李度的话,那就更妙了。在运动之中歼灭敌人,好是我们铁鹞子最喜欢的事情啊!”

    萧定冷然道:“带着数万大军,却还想着一些阴谋诡计的事情,这李度终究还是对自己的麾下没有信心,不敢与我们正面对撞。说起来,我还真怕他采取这样的一种笨方法,因为这样一来,即便我们打赢了,损失也是我们难以承受的。”

    仁多忠连连点头:“总管说得是啊,咱们的底子薄啊,跟宋人耗不起伤亡啊!不过呢这李度跟宋人也不见得就是一条心,他又想找我们复仇,又想要保持实力,免得被赵宋官家来一个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嘛!所以只能用计谋,既能做掉我们,又能不损太多的实力,他这样积极啊,说不定还存着打败了总管然后来个取而代之的心思。”

    “心思太多,失败就不可避免!”萧定吐出一口气:“真是庆幸眼下的第一个对手是李度而非张超。要是张超的话,必然会采取正面与我们硬刚的法子。”

    “张超是太尉,他站得高度,李度可没有见识过。”仁多忠道。“等到我们打垮了李度,夺下了嗣武城,张超也就不足为惧了。”

    事实也正如萧定所预料的那般无二,龙游原上虽然连营十数里,看起来兵强马壮,其实就只是一个虚架子。

    李度带着五千本部人马为核心,另外一万余人,全都是青壮民夫,穿上了盔甲拿起了刀枪冒充定难军,而运送粮草的那些驼马,骡子也全都成为了假冒骑兵们的坐骑。

    不得不说,李度的这些设计,成功地骗过了西军的斥候。

    双方在一线拼死厮杀的上千斥候们,可能谁也没有想到,他们在这场战役之中所充当的角色,只不过是一场欺骗的棋子而已。

    只不过李度这一次碰上的是另一个兵法大家。

    一个虽然只有二十五六岁,但却打了足足十余年仗的经验丰富的老将。

    萧定看起来是那种极其粗犷的武夫,特别是在他蓄着满脸大胡子的时候更是如此,特别是他强悍的武力更是加重了别人对他的这个映象。事实上,当真是一个胸无沟壑的家伙的话,又怎么会在十余年的时间里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呢?

    在萧定抵达盐州之后的第三天,李度接到了西军主力骑兵向青领原移动的消息,这让李度开怀大笑。

    萧定,终于还是上当了。

    一个满满了粮食物资的大营,对于任何对手来说,都有着足够的吸引力,特别是像李度他们这种需要长距离运输粮草的军队。

    青领原的确是李度的后勤大营,但那里,也早就为西军准备了一个大大的葬身陷阱。

    但李度的喜悦,仅仅持续了半个晚上。

    天色微亮的时候,一名军官气急败坏地冲进了李度的帐蓬。

    “什么?”李度腾地站了起来:“西军主力?”

    “是,钤辖,西军主力。”军官的声音有些颤抖:“铁鹞子,步跋子,还有萧定的帅旗。萧定亲自过来了。”

    李度卟嗵一声跌坐了回去。

    他知道,萧定将计就计,把自己死死地算计了进去。

    所谓的往青领原的主力是虚的,往自己这里来的,才是主力。

    “这个时候不能慌,我们有深沟高垒的大营,还有近两万人,只要沉着冷静,守卫得当,便一定能坚持到青领原的大军过来救援我们!”李度深吸一口气:“两地相隔不远,这里大打出手,青领原很快就会察觉。既然往我们这里来的是萧定的主力,好去青领原的肯定就是西贝货,云生经验丰富,只要发现我们这里打起来了,他一定能判断出来对手的虚实!传领下去,准备作战!”

    听到定难军大营之内隆隆鼓声的时候,萧定的帅旗已经推进到了距离对方不过里许远的地方。一个标准的大宋营垒。

    不管是萧定,还是李度,都算是大宋传统的将门世家出身,对于宋军的一切战法都是熟练无比。

    宋军的步卒是最难对付的。

    宋军的营垒也是最难攻破的。

    当然,这是对外人而言,对于他们而言,一切虚实,都在掌握之中,所不同的是,双方都知己知彼,那就是一场猫与老鼠的游戏,谁更强一些,就必得实战之中见真章了。

    撞令郎,永远是西军攻击的首先发起者。

    这些人或者是犯了罪,或者是西军的俘虏,或者是被抓住的强盗流匪,总之这些人有的是为了脱罪,有的是为了自由,有的是为了让家人脱离苦海,还有一些是为了给家人谋一个更好的幸福的未来。

    他们加入到了撞令郎队伍之中。

    死了,家人可以享受到他们用命换来的好处。

    一场战役下来没死的撞令郎,也可以脱离敢死队的苦海。

    撞令郎是一个死亡率最高的兵种,但也是一个改变人命运最快的地方。死了,过往一笔勾销,没死,过往也是一笔勾销,你可以开始另一段崭新的生活。

    在定难军大营之中愈来愈密的鼓点声中,撞领郎们举着盾牌,提着刀枪,义无反顾地向前发起了冲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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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宋介绍:
萧氏高门,功勋世家,父为高官,兄为良将,妹为才女。却旦夕之间,轰然倒塌,兄妹三人,沦落三方,或造反成匪,或流落异族,或刺配地方。然锥处囊中,其末立现,金埋土中,拭尘光耀。这是一场复仇之旅。这是一场国灭悲歌。这是一场挽救中华文明的救世之行。这是兄妹三人纠缠一生的爱恨情仇。亲情,友情,爱情,家事,国事,天下事。纷繁复杂,犹如乱麻,彼此相交。剪不断,理还乱。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抚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抚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抚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