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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枪号     抚宋txt下载     抚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四十五章:重逢

    一条蜿蜒曲折的道路沿着山脚延伸向远方,往上,便是郁郁葱葱的林子,往下,灌木遮掩之下能看到水沟怪石嶙峋,有清澈水流淙淙而下,那些水沟当中的石头,却是早就被水流磨得光滑如镜了。

    耳边传来了鸟儿悦耳的叫声,随着马队的前行,清脆的铃当之声不时惊起路边树林之中一群群的飞鸟振翅而起,立时便显得聒噪起来了。

    “猴子!”坐在王柱怀里的赵安兴奋得东张西望,突然举起手臂,指向上方。众人循声看去,却见一株大树长长伸出的枝丫之上,一只长臂猿猴单臂悬挂在那里,正瞪着大眼睛瞅着他们,眼见着众人看过来,这猴子却是悠悠然将自己荡了起来,在半空之中冲着众人龇牙咧嘴怪模怪样地一笑,然后落入林中,不复见踪影。

    “赵公子,这山里不仅有猴子,便是大虫豹子熊罴也是不少的,只不过自从这条路修好之后,这些猛兽便避得远了些。”马队之中,护卫头领鲁深笑着道。

    “真的吗?”赵安兴奋地道:“以前家里后院里就关了一只大虫,没有豹子,也没有熊瞎子呢,能看到吗?”

    听了这话,一众护卫都是目瞪口呆,看着赵安的神色都有些不一样起来。只有罗纲,王柱以及李格等人不以为意。

    以前的荆王府之中,关上一只老虎算什么?

    李格打量着赵安,自从到了黔州之后,这位才总算不用再遮遮掩掩了,将他洗刷干净了,换上了一身新衣服,整个人的气象也就完全不同了。

    黔州已经是萧诚的地盘,没有谁敢再为难这个小家伙了。

    现在的黔州知州鲁泽,天南军统制李信,压根就没有半句废话,直接派了一队兵士护送他们前往邦州萧诚的住处。

    至于这几位是谁,对他们而言很重要吗?

    一点儿也不重要。

    他们的眼中,只有萧诚。

    就算是鲁泽,现在也对萧诚是服服贴贴,那怕现在萧诚看起来就像是一只落了毛的凤凰,下了山的猛虎。

    想他鲁泽,辛苦一辈子,五十出头了才混了一个参军之职,这还是跟在马亮身后做牛做马换来的。而转换门庭之后,这才几年哦,自己便一路青云直上,先是当上了通判,在通判的位子上屁股还没有做热乎,便一跃而成为了权知黔州,现在已经是从五品了,再过上一两年,把那个权字去掉,妥妥的正五品官。

    在大宋朝,从吏入官是一个大坎,然后五品是一个大坎,再三品是一个大坎,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成为五品朝官的鲁泽,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爬了上来。

    而这,还是在萧诚在明面上看起来了倒了台之后替自己运作来的,他要是不倒台,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光景呢?

    当然,说萧诚倒台不太贴合,现在这一亩三分地之上,还是他萧二郎说了算呢!

    鲁泽决定老老实实地跟在萧诚身后,他很清楚,对方能运作他上台,当然也能更轻易地将他拉下马。更何况,他还有一个经大的把柄握在萧二郎手里呢!

    前任黔州知州便是他鲁泽亲自下手处死的。

    他永远也忘不了马亮死前那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的那一双死鱼般的眼睛。

    这就是跟萧签判作对的下场。

    鲁泽可不想成为马亮第二。

    现在在黔州,萧二郎想要弄死一个人,当真是不要太容易哦。

    明的暗的,哪里不是萧二郎的人。

    李格心中也只是暗叹,不过几个月没有来黔州,似乎萧二郎对黔州的掌控便又强了一些。比方说那天南军,原本的统制王文正听说骑马摔伤了腿,如今在自家庄子里养伤,自己去看了看,再聊了聊,心中便也是了然。

    王文正要是不断腿,只怕就要断命,这是一个识相的人呢!

    也难怪伯父如今对黔州这边装聋作哑,或者只有萧二郎扯起大旗造反,他才会把目光瞧过来吧,要不然,还是不要自找麻烦的好。

    反正以前这片地界儿,对朝廷也是爱搭不理。

    现在他们不但不互相打了,给朝廷的赋税也按时交了过来,夔州路的税收比起去年可是上长了一大截,对于李防来说,这就够了。

    罗纲到底是如何与王柱赵安混到了一起李防不得而知,不过王柱在船上那迎头一刀,却是让李格记忆犹新。

    这位被麻翻之后搬到船上的大汉,醒来的时间远比自己预估得要早,然后那抽刀一击,当真是势若闪电,压根儿就没有给自己半分反应的时间,所幸自己早有防备,将那赵安抱在怀中,那一刀才凝在了自己的头皮之上。

    但也足以把李格的三魂七魄吓掉了一半。

    然后,便是长时间的解释与自证了。

    直到罗纲醒来,终于让这条大汉相信了自己是萧二郎的朋友,将赵安还给了对方,双方这才算是完全解除了敌意。

    不过从那以后,这位王柱就不再吃他提供的任何东西了。

    一路之上,都是自己准备食物,倒是罗纲大气得很,毫不在意这一切。

    “这条路,也是萧签判来后这几年组织大家一起修的。很早以前,这只是一条羊肠小道,商人行走,只能使用驼马、驴子、骡子或者肩挑背驼,现在,却是能容一辆马车前行了,这大大地降低了运输的成本。”李格笑着对罗纲道:“这两年来,一直都在修路呢,便是本地人,尝到了有一条好路的甜头,也愿意出力气的。”

    “要想富,先修路嘛!”罗纲大笑:“在西北的时候,萧二郎也是这么干的。现在不过是把那时的经验用到了这里而已。”

    一行人有说有笑地,转出了这个大湾,却又是走进了新的一个大湾当中,不过景色却与先前有了很大的区别了。

    再也看不到那郁郁葱葱的树木和林中偷窥的猿猴猛兽,而是一道道的梯田,从山脚直接向着山上延伸而去,不单是他们的对面,便连他们这一侧,也是如此。站在他们这个位置,看着对面,那一摞摞的水田映着阳光,便如同一面面镜子一般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一个个庞大的水车正在缓缓转动,将水从沟底提到起,然后倒进上面的蓄水池中,这样一级一级地将水提上去,便是山顶,也不愁没有水可用。

    现在正是春耕时节,每道梯田里,却是都有不少人正在劳作,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挽着裤脚,手里拿着一把把的秧苗,正弯腰将一撮撮的青苗插到水田之中。

    好一副世外桃园的景象,罗纲勒马而立,看得不由出神了。

    不知是那一个山头之上突然响起了山歌之声,歌声悠扬,曲调宛转,便是没有丝竹伴奏,却也让人听得心旷神怡。

    一边山头之上歌声刚刚落下,另一边的山头之上却又是紧跟着响了起来。

    一边是清脆的女音,另一边却是浑厚的男声。

    “斗歌了!”一名熟悉本地风情的护卫笑着道:“好多年没有看到过听到过这样的事情了,也就是听老一辈儿说过好多年前有这样的事情,想不到今儿倒是让我们碰上了,几位公子,要不要歇一歇驻足听听?”

    “听听,听听!”罗纲连连点头。

    这样的景色,在汴梁之中可是怎么也看不到的。汴梁之中曲艺百家数不胜数,但雕琢迹象太浓,初看不错,但看得多了,便觉索然无味,而这儿,却是原汁原味的本色出演。

    “说起来不怕诸位贵人笑话,早前几年,这里可是穷得喝西北风,山贼横行,现在这些唱着歌的男男女女,几前年说不准就便是那股悍匪呢!”那名本地的护卫叹道:“也就是萧签判这几年慗饬地方,一边扫荡土匪,一边又弄出了很多发财的门道让大家安居乐业,才有了如今的光景呢!”

    “谁说不是呢!”护卫头领鲁深小鸡啄米一般地点着头:“我们黔州啊,说起来下辖了好几十个羁縻州,可那些独霸一方的家伙们,啥时候把我们黔州当块菜啊,弄得我们黔州地盘听起来硕大无比,可实际上那叫穷得叮当响,便是州府里的从吏衙役,也是过得凄惨无比。跟其它州路,那是完全没得比。但现在哈哈,州府里发出去的命令,那一个敢不听?哪一个敢不执行?过去那些自觉脑壳硬的,现在坟头上的草都比人高了。”

    “萧二郎走一地,便治一地,这份能耐,当真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啊!”罗纲摇头道:“汴梁的那些人,生生地把萧家两位麒麟儿逼成了现在这般模样,也不知看到了这里的景象,悔是不悔?”

    休息了半个时辰,听饱了山上的对歌,一行人再度启程,此刻,距离他们的目的地,也不过就小半天路程了。

    萧诚站在大门前,凝目远视着道路的尽头,在他的身边,左边站着同样身穿孝服腰系麻绳的江映雪,右边站着的却是韩锬,十八岁的韩锬如今的个头窜得太快,比起萧诚那是高了足足一个头,九尺大汉用在他身上,当真是名下无虚。现在的韩锬即是整个黔州商业联合会控制下的蕃军的统制,又兼任着萧诚的侍卫统领,日常便率领着一千左右的军队,驻扎在联合会的总部里。

    昔日的汪家大院足够大,一千人布置下去,却也是不显山不露水。

    蹄声得得,一行人出现在萧诚的视野之中,旋即,一马脱离了队伍,加速向着这边冲了过来,离着萧诚还有几十步的时候,马儿被猛地一勒,嘶鸣着减缓了速度,马上的骑士却是一跃而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却仍然是跌跌撞撞地向着萧诚奔来。

    “崇文!”罗纲张开了双臂,与同样张开双臂迎上来的萧诚紧紧地抱在了一起,“三娘子没了,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照顾好她!”

    罗纲肆意地放声大哭起来,一直来以淤积在心里的伤痛无人诉说,此刻终于有了倾诉的对象,顿时便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喷涌而出。

    一边的江映雪泪水长流,韩锬也红了眼眶,背着双手,抬首望天,竭力不让眼泪流下来,他们都对萧三娘子熟悉无比,平时大家都不在萧诚面前提起这件事,但此刻,这道努力隐藏起来的伤疤,却被罗纲给血淋淋的撕破了。

    萧诚流着泪,拍着罗纲的肩膀,好一会儿,才平静了情绪,在罗纲的耳边道:“放心,放心,总有一天,我会让那些人都付出代价的,善恶到头终有一报,欠了我的,我会一样不少的都拿回来,让他们悔不当初。”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三娘子再也回不来了!”罗纲哽咽难言。

    王柱是第一次见到萧诚,眉眼儿之间,与映象之中的那位满脸大胡子的将军有些相象,不过萧家大郎给王柱的映象便是一柄出鞘的利剑,锋利无匹却时时散发出一阵阵的杀气。但眼前这位,却好像是一汪春水波澜不惊,让人一见便心态平和,只觉得他和蔼可亲。

    “大哥哥,他便是我们这一次要来投的萧二郎吗?”身边,牵着他手的赵安小声地问道。

    王柱点了点头,牵着赵安,走向了萧诚。

    “定武军王柱,见过萧签判!”王柱向萧诚深深地弯下腰,直起来时,却是将赵安推到了自己的前面。

    “我知道了!”萧诚摸了摸赵安的脑袋,却是制止了王柱想要说的话,转过身对江映雪道:“映雪,你先安排王壮士、勉之他们住下来,再晚上安排一场宴席替他们接风。现在,我想与雨亭先说说话。”

    江映雪点点头,走上前来,却是先牵起了赵安的手,笑道:“小弟弟这一路行来,可是累坏了吧,咱们先去好好地洗个澡,歇上一歇,再吃一顿好的,行不行?”

    “好呀好呀!”赵安开心地道。

    江映雪直起身子看着王柱,李格等人道:“请跟我来吧!”

    “有劳江东家!”李格拱手道谢。

    王柱倒是一怔,他起初以为江映雪是萧诚的身边人,此刻见李格的礼节,便明白这女子只怕也不是一般人,当下也是随着李格拱为道谢。

第三百四十六章:来得正好

    哧拉一声,萧诚拉开了蒙着墙的一块布幔,呈现在罗纲眼前的是一副巨大的地图。

    “这是我现在能掌控的地方!”指着那一大片用红线特别勾勒出来的区域,萧诚微笑着对罗纲道。

    在地图之上看起来很小,但罗纲却很清楚,在现实之中,这是一块多么大的地盘。

    “四十九个羁縻州,外加上一个罗殿鬼国!”敲着墙壁,萧诚接着道:“想跟我较劲儿的,现在都去阎王爷那里报到了,剩下的,即便还有不服气的,也只能藏在心里,再过上几年,他们连不服气的资本都不会有了。”

    “崇文你治理夷人的本事,整个大宋,无人能与你相比!”罗纲真心诚意地道,在西北,他跟着萧诚一手一脚地将党项人拢到了手中,现在,党项人已经成了萧定麾下的核心部族。而现在,西南所在地的这些夷人,又聚拢到了萧诚的麾下。

    “无非是大棒加上甜枣!”萧诚不以为意:“只不过大宋的官员们,一直以来都习惯了总是拿着大棍子砸,拿着大刀片子削,自然是办不好事情的。”

    大宋的官员们,对于夷人,总是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来审视着他们,这样的情绪,带来的自然不会是什么好结果,不对抗那才有鬼了。

    萧诚呢,挥动大棒子的时候那敢是毫不留情的极其残酷的,但把人打服了之后,他的好处也是给得实实在在。

    他重视每一个人,不管这个人是夷人还是宋人,在他那里,都是平等的,这种发自内心一视同仁的态度,对于这些羁縻州的夷人来说,却是最为珍贵的。

    而这,也正是这些夷人部族在跟随萧诚不久之后便能死心塌地的缘故。

    等而视之,是他们求了多年却始终无法得到的一样东西。

    现在,萧诚给了他们。

    “这一路过来,我看到这些地方,都快要成为世外桃源了!”坐下来之后,罗纲叹道:“即便是富庶的京畿,也看不到这般光景呢!”

    “雨亭这可就是睁眼说瞎话了。”萧诚笑了起来:“论起富庶,我们这里与京畿那里还没得比,当然,这是就眼前而言。你看到的那一些,不过是大家穷快活而已。”

    “他们是真快活!”罗纲道:“一路行了,我看了很多,也问了不少人。”

    “他们的要求很低,他们非常容易满足!”萧诚道:“那是因为他们以前的太低,你是不知道,我刚来这里的时候,好多人当真穷得让人大开眼界。你能想象一家人只有一条象样的裤子一双鞋子吗?你能想象好多人家里的粮缸里根本看不到第二天的粮食吗?”

    罗纲摇摇头,即便是在横山,那里的部族百姓,至少还是能有个温饱的。

    “现在他们中的很多人,至少不担心会被饿死了,所以,他们便很快活了。”萧诚一摊手道:“但对于我来说,才只不过是刚刚踏出了第一步呢!”

    “相信以你之能,用不了多久,便能让这里的百姓过上你心目中的生活。”罗纲笑着道:“这一次离家出走,可是决定死心塌地的跟着你干的,再也不回去了,你,不会嫌弃我吧?”

    萧诚拍了拍罗纲的肩膀:“怎么会?现在我这里最差的是什么?是能治理地方的文官。你有学识,更有经验,最重要的一条,还是我最好的兄弟,不知能为我分担多少事情呢!只是雨亭,你真的不回去了吗?你爹娘,可都一直希望你考上进士跟你两个哥哥一起光宗耀祖呢!”

    罗纲缓缓摇头:“崇文,你也知道我,如果不是为了三妹妹,我考个鬼的进士。现在三妹妹不在了,我自然也懒得去考虑这些东西了。”

    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崇文,我现在只想像在西北那边一样,有很多很多的事情做,每天累得跟一条死狗一样,回到屋子里,往床上一躺,就鼾声大作,连梦都不做的一个。”罗纲道:“只有这样,我才能让自己放松一些。”

    “想做事还不容易吗?别的不多,就是事多!”萧诚吐出一口浊气,“休息一段时间,然后去安顺怎么样?”

    看着萧诚指着的地方,罗纲眉头微皱:“好家伙,这不是罗殿鬼国以前的地盘吗?你倒真是会给我安排地方。”

    萧诚大笑“能者多劳嘛!雨亭,这块区域对于我下一步的计划至关重要,我必须得安排一个既能让我完全放心,又有能力的人去这里掌事,本来我一时之间很难找到这样的人手,你来了,算是替我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盯着地图,罗纲道:“既要治理地方,又还要窥视罗氏,还要准备找大理的麻烦?”

    “不是找他的麻烦,二年之后,我要彻底拿下大理!”萧诚道。

    嘴里的一口茶卟的一声喷了出来,罗纲呛得大咳起来,直咳得弯下腰去,满面通红,直到萧诚伸手替他拍着后背,他才勉强顺过气来,直起身了,指着萧诚道:“大理,那可是百万人口的大国,你,你想要拿下它?先不说你打不打过他,单是朝廷会允许你无端地进攻一个蕃属国吗?说起来这段氏一直对汴梁可是毕恭毕敬的。”

    萧诚盯着罗纲,却不作声,只是嘴角的弧度却是愈牵愈大,倒是罗纲的笑声愈来愈小,终是笑不出来了。

    这个时候他终于想了起来,眼前这位,就目前的状况而言,他有什么干不出来的?他在朝廷那里就是一个失踪人员。打起来了,挨板子的会是西南的这些朝廷大员们。

    在西北的时候,萧诚就敢怂恿着萧大郎突袭盐城,一举拉开了掀翻李续的大幕,最后依仗着一张三寸不烂之舌把马兴成功地拖下了水,替萧大郎的行动承担了责任,抵挡了来自朝廷的绝大部分攻击,这才有了后来萧大郎的成就,也造就了今日萧大郎在西北举起反旗而朝廷却时无可奈何。

    所以,萧诚那里又会在乎朝廷是怎么想的呢?他要做的,就是谋划着如何把定场仗打赢而已。一旦这场战事以萧诚的胜利而结尾,整个西南的局面,将会大变样,到了那个时候,萧诚可就再也不可能失踪了。

    那个时候,他应当就会堂而皇之的站出来。而到了那个时候,只怕朝廷也就对他无可奈何了。为了拉住他不让他走上萧大郎的老路,来一个两面夹攻大宋,只怕他提什么要求,朝廷都会捏着鼻子答应吧。

    “两年,李防!”他恍然大悟。

    二年之后,李防就快要致仕了,萧诚肯定要把这位老官僚也给拉下水。

    萧诚笑着点了点头:“所以安顺那边对我非常重,一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人手,正在犹豫着呢,你就来了,这可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来。”

    听着萧诚如是说,罗纲倒是有些拿不定主意了:“崇文,以前都是跟着你,料理的也都是一些后勤方面的事务,现在你让我去主政一方,我有些担心自己扛不住?”

    “不管在那里,其实做事的本旨是差不多的。西北也好,现在这边也好,只需要注重一个因地制宜,万万不可生搬硬套就行了,做一件事情,有很多种方法,选择最合适的那一个是最重要的,兴许他不是最好的那个方案,但只要合适就可以了。以前我们不是一直都这样吗?而且从西北回来之后,你不是也一直在罗相公的书房里帮着处理一些公文吗?罗相公那里处理的可都是军国大事,相对来说,安顺这里,就只能是小作坊小买卖了,对你来说,也就是一个熟悉的过程罢了。”

    “军务呢?在安顺,这肯定是最重要的一环,现在是谁在那里负责?”

    “范一飞!”萧诚道:“一个很优秀的军官,现在带着两千五百人在那边驻扎。”

    “我去那边,你让王柱也跟着我一起过去吧,他出身定武军,一身功夫很是不错,而且也有经验,更重要的是,他去了军中,我在军中也算有个支点,不致于孤立无援。”

    萧诚一笑:“行,这个人我听说过,带着二十五个人干翻了上百人的上四军嘛,有人拿他与家兄相比。不过他以前的官职太小了一些,倒不是说他不行,而是他没有带大军的经验,一时之间给他太高的职位也不行,先去做一个营将如何?”

    “可以,以他的能耐,用不了多久,自然便能脱颖而出!”罗纲点头道。

    “那是最好,一年之内,我们会在那边驻扎第二个军,这个军,准备就从本地招兵,这王柱真要是个人才,那这第二个军的统制也可以给他,不过争这个位置的人可是真不少,能不能拿到,全凭本事。”萧诚笑道。

    “这个自然。”罗纲道:“崇文,还有一事,赵安你准备怎么处置?李防一言不发地把他送到了你这里,可是没安好心。”

    “我是债多不愁,虱多不痒,有什么可怕的。”萧诚淡淡地道:“不过一个五六岁的娃娃,能干什么?先养着吧,这个年纪,等他七岁了,我就来给他启蒙。”

    “赵安虽然是当今官家的嫡亲孙子,但身份却是永远见不得光的。”罗纲迟疑了一下,道。

    “这个倒也说不准!”萧诚嘿嘿一笑道:“如果这个世道一直就是这样四平八稳,那自然没什么好说的,我把这娃娃平平安安地养大,将业娶妻生子,也算对得起荆王了。如果时局有变,那可就不好说了,赵安那就是我们手中一张可以好好用一用的牌,他的身份毫无问题,别人能坐得那张位子,他就为什么坐不得了?到最后,还不是谁的拳头硬,谁就说了算。”

    罗纲不由得一阵恍惚,如果真如萧诚所言,时局有变,天下大乱,那这个赵安还真说不准能坐上那个位置。

    想想吧,到时候他有萧诚这个师傅,还有远在西北的萧大郎手中十万雄兵,试问天下,谁人能挡?

    “天下会乱吗?”他有些惴惴不安。

    “你希望天下乱吗?”萧诚笑看着他。

    罗纲摇摇头:“崇文,虽然我知道,这天下大乱的话,对你而言肯定是最好的,以你的本事,天下大乱,你更能一展身手。但我还是希望这世道平平静静的,以前你不是跟我说过吗?一朝英雄拔剑起,又是苍生十年劫。你在黔州,势力已成,可萧家遭了这么大的罪,却也不见你愤而起兵造反,我爹说了,你要是造反的话,眼下西南只怕早就大半陷入战火了。政事堂的几位,可都承着你的人情呢!”

    萧诚冷哼了一声:“崇文,你把我想得太好了,我不是没有想过起兵,只不过是实力不逮,枉自起兵,害人害己。除了把这个天下弄得大乱,便宜了辽人之外,不会有其它的任何好处,你也知道我,没有把握的事情,我是绝不会做的。”

    “我爹说,大宋养士数百年,不管是谁造反,都没有成功的可能,还说你看得清楚明白。大哥能成事,主要是因为麾下尽多夷人,可即便如此,也只不过是偏居一隅,无法影响到中原大局。”

    “从内部的确不行,但说不准有一天,便有人从外部打碎了这个乾坤!”萧诚道:“从现在开始,朝廷每年会在西北耗费大量的军资,人员,与西军的战事会长年累月持续不断。夏诫他们肯定想以这种持续放血的方式来削弱大哥以达到最终能一战而胜的目的。说起来这个方法自然是不错的,但问题是,西军的战斗力和韧性以及后勤的补助能力,远超了他们的想象,到时候他们会在西军面前碰得头破血流。而辽人,虎视眈眈,一旦让他们找到破绽,长驱直入并不是不可能的。”

    罗纲叹息道:“难道大宋就不能与大哥联合起来先打辽国吗?当初大哥上的折子不就是三路伐辽吗?”

    “怎么可能呢?”萧诚道:“咱们的这位官家,只怕是愿意把花花江山输给辽人,也不愿意送给自己曾经的臣子。在他的必须消名的排名榜上,我大哥的位置,毫无疑问排在第一个,辽国人,只能是第二。”

第三百四十七章:如果有一天

    当的一声巨响,韩锬的铁锤与王柱的钢刀重重地撞击在了一起,火星四溅。

    校场之上,众人都是瞪大了眼睛看着场中两人的较量。即便是萧诚,也是啧啧称奇。

    韩锬是萧诚麾下毫无疑问的第一战将,年纪虽然不大,但一声巨力却是天授,与他对阵,最难以招架的就是他的力量之浑厚。

    所谓的一力破百会,无外如是。

    其它诸如杨万富这样的悍将,在与韩锬对敌之时,只能依靠丰富无比的对战经验以前精妙的招式与其抗衡,但时间一长,仍然会输。

    在萧诚看来,在他所认识的武将之中,能够堂而皇之击败韩锬的,兴许只有自己的大哥萧定萧长卿了。

    不过眼下这个王柱,却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虽然罗纲也说过此人功夫相当不错,但萧诚是真没有想到能高明到这个地步。

    能够看出来,他的力量是不如韩锬的,但却也相差不大,像刚刚韩锬暴起挥动铁锤连着十数击,王柱竟然是招招硬碰硬,虽然不停地在倒退,但人退了,架子却不倒,在退却之中,还能觅到机会反击。

    这就很难得了。

    王柱的实战经验,居然一点儿也不比杨万富这样的百战悍将少了。

    这让萧诚欣喜无比。

    勇将嘛,啥时候也不嫌少了。

    场中震耳欲聋的兵器撞击之声不停地响起,随着众人的一声惊呼,半截刀身终于被击断高高了飞了起来,王柱随手一掷,剩下的半截刀身凌空飞向韩锬,在韩锬挥动铁锤击飞这后半截之时,王柱却已是趁机连退了数步,抱拳道:“韩将军高明,我输了!”

    随手将锤子挂在腰间,韩锬却是摇头道:“你是兵器不行,我占了家伙的便宜。”

    “你们两个,各有擅长,不分伯仲!”萧诚笑着道。“锤子身大力不亏,王兄弟招式精妙经验丰富,你们二人,以后倒是可以经常切磋切磋。”

    “不错,正是要经常切磋切磋。”韩锬喜滋滋儿地道:“对手难寻啊,杨万富杨统制是个人物,但那家伙就跟我打了一场便再也不肯跟我打了,王兄弟,你不会这样吧?”

    杨万富当然不肯跟韩锬再打了。

    论起战场经验,杀人手段,杨万富肯定是要比韩锬强得多。但这样的比式,好多阴毒的家伙事儿都不能用,单纯就是一个比武较量,韩锬又年轻,力气又比他大,打起来自然是杨万富更吃亏。

    “韩兄弟什么时候手痒了,随时都可以来找我,只要我寻到了一柄好兵器,咱便鹿死谁手,尚未可知!”王柱也不客套,直来直往。

    萧诚闻言却是大笑,拍拍手,便有一人捧来一个盒子,放到了王柱面前:“说到兵器,前段时间咱们的兵器作坊倒是打造出了一柄新刀。”

    打开盒子,萧诚取出了盒子中的一柄模样与现在流行的朴刀样式大为不同的刀来。

    刀身长三尺,刀尾握柄竟也长有尺半,整个刀身背厚刃薄,略带一个弧度。

    握在手中,萧诚单手随意挽了几个刀花,再一个转身,竟是双手握刀,厉喝之中怒劈而下,嚓的一声响,旁边一根碗口粗细的木桩被斜斜近下一尺有余,刀口光滑如镜。众人看那刀锋,竟是丝毫无损。

    “好刀!”王柱脱口而出。让他惊讶的不惊是这刀,还有萧诚本人。怎么看萧诚都是一个文绉绉的读书人,但这两下刀耍得却是干净利索之极,一点儿也不花哨,在王柱这样的行家看来,没有多年的功底,根本是玩不出这几下来的。最后那一刀斩下,看似简单,但里头却藏着大道理的。

    眼前的这位萧家二郎,在王柱的眼中,倒是更加的神秘了起来。

    当然,这刀更好。

    他不但是家学渊源,更是战场之中杀出来的骁将,一眼便看出这刀的妙处,不但能单手挥舞,亦能双手使用,即便是在战场之上,这刀的长度让他对上长枪大戟亦毫不吃亏。

    更妙的是,这刀竟然将锋利与韧性结合得妙到毫巅,这就难得了。

    一般而言,刀子愈锋利,其刀身便必然是越薄,但这样的刀子在战场之上可占不到什么便宜,刀枪叩碰,刀身薄了,极易被人一斩而断。所以战场之上的武器,锋利与硬度,必然要相得益彰才好。

    而眼前这柄刀,无益便做到了这一点。

    王柱是用刀高手,生平不知见过多少刀,大宋的直刀、朴刀也好,还是辽人女直人的那种弯刀也罢,与眼前这柄刀相比,显然都是差了一个甚至好几个档次。

    这样的刀,需要极好的铁料以及高明的工匠技艺,才有可能使其显得像现在这样完美。

    “送你了!”将刀随手抛给王柱,萧诚笑道。

    王柱也不矫情,接过刀,手抚过蓝汪汪的刀身,眼中的喜爱之情,当真是怎么也掩饰不住。

    一行人走到了校场旁边的棚子底下,这里是给平时习练累了的士兵稍作休息而用,里头除了长长的板登和几块木板钉起来的条桌之外,却是啥也没有。

    “王兄弟,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萧诚笑着问道,虽然心中对这个王柱早就有了安排,但总要让人心甘情愿地跟着自己才好。

    “一切全凭签判安排!”王柱利索地道:“除了会耍几下刀子,王柱也没有别的本事,只要签判不嫌弃我是一个钦犯,我以后就跟着签判干了。”

    萧诚大笑起来:“你是一个钦犯,只怕我身上的事,比你还要大得多。好,有你这句话,也就够了。王兄弟,你武功高明,战场经验也不缺,唯一的缺点就是以前带兵太少了,没有带大军作战的经验,所以呢,先去下边磨练磨练,给你一个营,先当个营将,去剿剿匪什么的长长经验如何?”

    “自当遵从签判吩咐!”王柱道,他转头看了一眼罗纲,眼中带着一些询问的神色。

    萧诚笑着道:“不用看他,知道在这里,你现在也就他这么一个熟人儿,所以呢,你还是跟着他去。你们去安顺,雨亭去做那里的父母官,你去做一任县尉。在安顺,还有范一飞统带的一军驻扎在边境之上。不过呢王柱,我可不是让你去范一飞麾下任职。你的兵,需要你去了安顺,自己招兵买马呢!虽然我说是给你一个营将,但这个营能有多少人,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也要看罗雨亭到时候能养得起多少人了。”

    罗纲连连摇头道:“崇文,你这是又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啊,总得有点启动资金吧!”

    “这个自然是有的!”萧诚笑道。“王兄弟,安顺那地方,以前叫罗殿鬼国,刚刚被我打下来不久,境内嘛,还有一些鬼国的残余阴魂不散,占山为王,也有当地豪族鬼鬼祟祟,与外头勾勾搭搭,范一飞的军队驻扎边境,这些小事情没空去理会,这一次,就看你的本领了。”

    罗纲嘻嘻一笑:“这么一说,我的信心就很足了。这钱嘛,也就有了来路,再加上你给的一些启动资金,也就差不多了。还是在西北一样的套路嘛!”

    “一招鲜,吃遍天!”萧诚道。

    罗纲正儿八经地点点头:“的确如是!王柱,明天,咱们就去安顺,去会一会那些土著。”

    王柱点了点头,看着萧诚,欲言又止。

    萧诚却是明白他的意思,道:“赵安的身份太敏感了,眼下,却也不适宜露白。先让他跟在我的身边吧,你却放心,既然到了我的眼前,至不济,也保他一个一世平安。”

    “签判,就没有想过报仇吗?如果真有这一天的话,请一定让王柱为先锋!”王柱的手摸着那长长的刀身,没有咬牙切齿,声音极其平静……

    但正因为这平静,却是让在场所有的人,都感受到了其中深深的寒意。只有恨到了极处,才会有这样看起来极端的冷静。

    “报仇有很多种方式,挥刀杀过去是最简单粗暴的一种!”萧诚道:“而且现在以我们的能力,根本就做不成什么,其实别说是我们了,便连我大哥那边,控弦十万又如何?还不是一样出不了横山!所以这事儿,急燥不得,王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咱们慢慢筹画,慢慢寻找机会,终有一天,会让冤死的人能沉冤得雪。”

    王柱点了点头:“我理会得,也有耐心等。真到了那一天,让我抓到了那些人,我会一片一片地将他们千刀万剐!”

    又是一个艳阳天。

    萧诚牵着赵安的小手,看着门前那一群整装待发的人,今日罗纲、王柱等人启程前往安顺,萧诚特来送行。

    到了这里之后,赵安被江映雪重新梳洗打扮,原本的底子可也就重新显露了出来,几个月的颠沛流离,让小家伙倒是成熟懂事了不少。看到王柱上马欲行,眼泪在眼眶里滴溜溜的转,却硬是强忍着没有流出来。直到王柱冲他笑一笑,转身一带马缰准备走的时候,他才大喊了起来:“大哥哥,有时间回来看我啊!”

    王柱眼圈也是红了,几个月的相依为命,让他也真是有些舍不得这个小娃娃了。

    “一定!”他大声道。

    看着一行人纵马飞驰而去,小家伙终于是大哭了起来。

    萧诚弯腰,将他抱了起来,转身走向屋内,荆王赵哲唯一留下来的后裔竟然鬼使神差的到了他这里,的确是大大地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对于他而言,这个娃娃,可是一块上好的璞玉,将来有着无限的可能。也让他手里能打的牌,多出了更多的变化。

    李防知道这个娃娃的真实身份,他如此一番操作把赵安送到自己的面前,当然是不想沾染上因果,可惜的是,既然你看到了这孩子,还想脱身于这漩涡之外吗?

    这未免也想得太美了。

    把李氏家族拖进来,于己方的力量,可是大有裨益的呢!

    以前,自己只不过是想挖一个李格李勉之,现在既然出了这档子意外,你李防就算是马上致仕,也休想回家去享清福,就算你躲到自己的庄子里藏起来,也得为了我萧某人的事情沤心沥血才行,否则,我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灯光之下,李格的脸色显得格外的苍白,他有些不敢相信,但那封摊在他面前的,出自于伯父李防的亲笔信,却让他不得不信。

    他被卖了。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自己半辈子为了家族四处奔波,劳心劳力,就这样被家里抛弃了吗?

    萧诚是什么人?

    他是没有被公开缉捕的朝廷钦犯,是现在朝廷最大的敌人萧定的亲弟弟,自己被伯父卖给了他,跟着他做事,必然就要受到他的牵连,而且不仅仅是自己一人,还有自己的儿子,那个已经展露出读书天赋的孩子。

    李格欲哭无泪。

    伯父当真是下得一手好棋啊!

    是眼见着自己这一枝已经冒头出来了,将来有可能超过主枝,压过嫡房吗?

    这一招釜底抽薪当真是用得炉火纯青啊!

    不答应行吗?

    当然是不行的。

    只怕自己在这一趟离开奉节之后,家族那边便已经安排了人手开始接手自己的事情了,自己要是拒绝,得罪的不仅仅是伯父,还有萧诚。

    惹恼了这两个人,自己还有立锥之地吗?只怕性命都堪忧。

    特别是自己一路护送那个身份特别的小娃娃到了这里。

    不管是伯父还是萧诚,岂肯容忍一个知道了这样秘密的人脱离他们的掌控之外。

    一杯腾腾冒着热气的茶水推到了李格的面前,抬起头,便看到了萧诚那笑盈盈的面庞。

    “有些气恼转运使的无情吗?”萧诚体贴地问道。

    李格紧咬着嘴唇没有作声。

    李防做得,但他作为晚辈,却是说不得。

    “未尝也不是另一条通天大道!”萧诚淡淡地道:“你一直跟我们走得很近,自然是看到了,听到了很多的不一样的东西。以你的才能,为一个家族谋铜臭之事未免太过于屈才了,加入我们,为这千里之地,百万百姓谋一谋现世将来,那才是大丈夫生于世间该做的事情。”

    “可是……”李格叹息不语。

    萧诚却是明白他的意思,扬声笑了起来:“谁说我们就一定会锦衣夜行呢?也许某一天,能够撑起你们李氏家族一片天的,正是你这被家主卖了的家伙呢!”

第三百四十八章:冗官与庸官

    如果有一天!

    听了这话,李格的心里倒是泛起了一片涟漪,自从萧诚在黔州异军突起,代表着夔州路转运使衙门与其打交道的,一直便是李格。

    他听到的,看到的,的确很多。

    虽然他也把自己了解到的这些东西都说给了伯父李防听,但有些事情,你不亲临其境,不亲自感受到那个氛围,你就很难真正地做到了解。

    这片千里之地,萧诚是不折不扣的第一人。

    而这片曾经乱糟糟的千里之地,所有官员视之为畏途的地方,正在日新月异,每一天都有着不同的变化。

    萧诚现在所拥有的实力,事实上已经远远地超过了自己的伯父李防。

    在西北萧大郎举旗造反之后,李格一直以为萧二郎也会在西南响应的。只要萧二郎一句话,这片千里之地必然也会举起反旗,然后整个西南就会大乱。

    如此一来,朝廷就要顾头不顾腚了。

    而更为重要的是,西南一乱,整个南方便被他生生地牵制住了,而北方急需要的南方粮食、银钱等物资便无法转运过去,没有粮饷,朝廷如何对萧定用兵?

    无论怎么看,萧诚都应当动手。

    可出乎李格的意料之外,萧诚不但没有动手,居然还隐退了。

    虽然实际上这片地方的权力仍然掌握在他的手里,但这一隐退所代表的政治意味,却是非同寻常。

    李格突然就明白了过来。

    当萧诚当真拿下了大理,他的影响力可就不局限于这片羁縻之地了,到了那个时候,整个西南,只怕都要唯他马首是瞻。

    真到了那个时候,他还会隐而不出?

    只怕到了那个时候,朝廷一定会拼了命的贴上来,死死地用各种手段拉出萧诚,不让他学他哥哥一样举旗造反。

    萧诚所说的不会一直锦衣夜行,当然就是这个道理。

    萧诚会成为事实上的西南之王。

    而自己,到时候自然也会水涨船高。

    李家的门楣,为什么就不能在自己手里发扬光大呢?

    当然,有利也有弊。

    朝廷纵然到时候捏着鼻子认了萧诚,对于加官晋爵封候拜相,但对于他的防备自然也是会更上一层楼,而紧随着萧诚的自己,当然也只能在这西南之地上耀武扬威。

    不过已经很好了!

    真到了那个时候,自己能落个与思州田、播州扬一样的实惠,那对于李氏家族来说,就是开天辟地的大事。

    想通了这些,被卖了的那种颓废感顿时便消散得七七八八,心中倒是涌起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义气来。

    今日你对我不仁不义,他日我让你低眉顺眼,我还对你爱搭不理!

    说到底,这天下,不管是朝廷还是家族,依然还是要以实力来说话的。

    就像萧二郎,朝廷明明晓得他就在这邦州,就在这汪家大宅里,但又能如何?不还是装瞎子,装聋子吗?

    无他,唯实力耳。

    一日西北不靖,朝廷就没有胆子把萧二郎怎么样。

    可朝廷当真能在西北击败萧大郎吗?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再过上一些年头,萧二郎控制下的这片土地又会出现怎样的变化呢?到了那个时候,朝廷还能奈他何吗?

    “先跟着我做一个管勾机宜文字吧!”萧诚笑着对李格道:“现在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但我想也用不了多少年,咱们就能堂而皇之地站出来了,到时候一个知州是少不了你的,暂时肯定是比不了你的伯父,但是绝对要比你的那些堂兄弟强上十倍百倍。”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李格倒也不再多说,只是站起来,叉手向着萧诚一揖到地。

    萧诚很是满意李格的态度。

    不需要说太多,事情是做出来的,忠心的话说得震天响又有什么用呢?终究还是要在一件一件的事情之上来体现。

    现在的萧诚,不缺能做生意的商人,这些年来,以江映雪为首的天香阁为他培育了太多的这样精明的手下。他也不缺能征善战的武将,像杨万富、范一飞、魏武,年轻一些的韩锬、李信以及刚刚到来的王柱。

    他真正缺的,是能够治理地方的文官。

    他现在身份尴尬,只要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愿意来他这里效力的,只怕是少之又少。

    对于大宋的读书人来说,当然是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萧诚现在是个啥?

    不是反贼,类似反贼。

    所以即便是李格,也是思忖再三,如果不是无路可走,他还真不愿意投效萧诚呢!

    现在萧诚麾下的这千里之地上的管理者们,大体上还都是维持着以前的治理架构,再在上面,用强横无匹的武力来维系着平稳。

    这当然是不健康的,甚至是不能持久的。

    萧诚想要建立一套行之有效的地方治理模式,即便是大宋现在的一套官僚体系,萧诚也根本看不上眼。

    冗兵冗吏,正在把大宋拖往无底的深渊,而更为讽刺的是,如此多的官员,吏员,却并没有有效地将地方控制起来,治理起来。

    但萧诚想要做到这一切,首先便是他需要大量的读书人。

    但是他没有。

    所以,这一切,仍然只能是他的构想。

    拿下李格,以及罗纲自己跑了来,对于萧诚来说,都是喜出望外的事情。

    李格见多识广,经验丰富,对这片土地之上的各种综错复杂的关系了如指掌,以他为自己的管勾机宜文字,很多事情自己便可以放手,空出更多的时间来完成自己想要做的事情。而这个位置之重要性,也足以满足李格对未来的幻想。

    这个位置,就是自己的机要秘书,是一个真正的官儿不大,但有着足够实权的好窝子。

    而罗纲呢,有了跟着自己从河北一路到西北的经历,有那些踏踏实实亲自做出来的事情所获得经验,又在他老子的书房里帮着打理文字,有了他老爹的面授机宜,这全局把控的意识自然也是噌噌向上长,用他去经营自己准备作为桥头堡的安顺之地,为下一步的军事行动作好准备是再合适不过的事情了。

    而且,罗纲的身份,可是还能大大地利用一番的。

    自己替李防拿下了李格,李防总得回报一点什么给自己!萧诚得意地想,那么保举罗纲一个知安顺县令,应当是没有问题的。

    罗纲虽然还只是一个举人,没有中进士,但有转运使的保荐,再加上他老爹的名头,想来问题不大。

    嗯,唯一的问题,可能是罗颂自己想把罗纲抓回去。

    不过既然人到了自己手中,岂有还回去的道理?

    到了这一地步,罗颂还能怎么办呢?

    有了这位相公公子招牌,在安顺能做的事情可就多了去了!

    大理,嘿嘿!

    萧诚冷笑了几声。

    最初之时,他们可是派出了使者来告诉自己,他们愿意交出罗殿鬼国的那些逃亡者,但随着自家大哥在西北造反,自己隐身幕后,他们就黑不提白不提了,甚至还悄无声息地替那些逃亡者准备粮饷,想要支持这些家伙复国!

    也是,罗殿鬼国一向都依附大理,是大理眺望大宋的一个前哨之地。纵然大宋相比起大理来说,是一个巨无霸,但并不妨碍大理也有那么一些小小的野望嘛。

    如果能扶植罗殿鬼国复国,那他们对罗殿鬼国的控制可不就能再上一个新台阶了吗?

    大理的当权者们算盘打得叮当作响。

    岂不知萧诚正巴不得他们这样干呢!

    只要对方先动手,那自己接下来的动作,可就名正言顺了啊!

    他甚至想为大理朝廷去策划一二,现在的事态发展有些慢啊,怎么的他们也该在边境开始骚扰了嘛!

    西南平静地在萧诚的治理之下一笔一画地开始涂抹属于自己的东西。

    想要治理好地方,首先的自然便是要建立起管理机构来。

    权力架构图早已经支楞起来了,现在要往里面填的就是人了。

    武将的缺口差不多已经填满了,但文官的缺口却还大得很。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只能一步一步地来。

    简单一点来说,萧诚现在构建的是一个以他为首,然后下面由县、乡、村构成的管理团体。不像大宋的两级管理机构,现在萧诚治下的这片土地,便已经有了三级,哪怕是村里的那些村官儿,萧诚也给他们发薪俸,把他们作为官员的一员来进行管理。

    大宋实行的两套班子并存,虽然互相牵制,平衡术玩得贼溜,但是在做事之上,可也就谈不上什么效率了,而在萧诚的这套管理体系之中,最高的要求,就是办事的效率。一级官吏,我给你实权,你给你效果,搞不好,滚蛋!

    虽然读书人远远还不能满足萧诚的要求,但萧诚希望,那些只是稍稍识得一些文字或者大字识不得一担的家伙们,能在实践之中摸索出自己的一条路来。

    没有读过书不是什么要命的缺点,经验也是很重要的东西,而且怎么做事,自己已经给了他们一些具体的方法,在这些方法之上再去发挥他们的主管能动性,也许最终还能造就一批虽然没有读过书但治理起地方来却头头有道的文盲官员呢!

    当然,这样的统治机制,是大大地触犯了原本的那些统治者们的利益的。

    不过这不要紧!

    你要是老老实实的,我不介意给你分红,让你享受到在我治下安分守己的红利,你要是想要冒头,我现在正缺粮饷,把你抄了家,压力马上就会减轻一分。

    军队正两眼放光地等着有人跳出来,他们还枪打出头鸟呢!

    别看这地界的老百姓是真穷,但那些土司酋长们可是真富。

    这些人中有一些在反对萧诚的过程之中,已经跟这个花花世界永远的告别了,家里财产被充了公,家族中人男的变成了苦力,女的现在只怕都在青楼妓院里打工去了。

    而另外一些人属于见机得快的,不管是不是心甘情愿,他们成为了萧诚治理下的一部分,俯首贴耳地做人。

    萧诚很希望他们中再有人炸炸毛,可到现在,还没有盼到。

    这让萧诚大为失望。

    这片土地之上,读书人还是少了啊!绝大部分的有钱人,都是那些土司酋长们,这些人没啥学识,信奉的也都是以力服人。萧诚初来之时,他们不服气,打上几架被萧诚打得丢盔卸甲之后,立马便变得老老实实。不管萧诚要做什么,他们都点头应承。

    这是一帮子很现实的家伙,打不过就投降。

    不像大宋那些大家族啊,很多时候都是虎死威不倒,硬撑着都要把架子撑起来,这就很好找借口了嘛,现在这些家伙给萧诚来一个立正挨打,萧诚反而无法下手了。

    不能让外人看着心寒啊!

    自己在以力服人之外,还要讲究以理服人,以德服人,这样才能让别人心服口服嘛!

    说起这个,萧诚便有些忧伤了。

    现在他给江映雪下达了一条指令,黔州商业联合会的那些商队走南闯北的时候,要附加一个任务,那就是寻找有些才学,却又不得志的读书人过来好将自己的架构起来的那张图填充满。

    不希望能找到像大哥麾下张元那样的遗珠,这样的人才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只需要能按部就班的处理公务,熟练的完成上级部署的任务,也就算是合格了。

    事实上,萧诚对这件事情还是很有期盼的。

    因为很简单,这个时候,如果还有读书人敢来这淌子浑水里来摸鱼儿,只可能是两种情况,一种是有野心有才学,看到了机会,想来搏一搏,这样的人基本上不差,肯定是有几份本领的。另外一种嘛,就纯粹是无知者无畏,管他什么情况,只要有官当就行,这样的人呢,只要把控得当,也是很好指挥很好骗的一帮子人嘛。不会有什么大成就,但做个基层小官儿,还是能胜任的。

    当官嘛,有好几种情况。

    熟能生巧也是其中的一种嘛!而且这样的官员,事实上还是大多数。

    萧诚讨厌冗官,但是并不讨厌庸官。

    因为在官场之上,永远都是庸官占据着绝大部分。

    只要领导他们的人足够英明,庸官执行起任务来,还是挺不错的。

第三百四十九章:有客

    赤脚站在水田里,手里攥着一把秧苗,挽着袖子的萧诚分出几棵秧苗,很是熟练地将秧苗插在了水田之中,直起身来,看着一边李格身后留下的那参差不齐,歪歪扭扭的秧田,不由得哈哈大笑。

    也不怪萧诚嘲笑李格,因为萧诚的身后,秧苗横成列竖成行,就宛如那校场之中列伍而站的军士一般齐整,比较起来,李格栽的那些秧苗,顶多能算是市井无赖了。

    李格苦笑摇头,说起来,以萧诚的家世,哪一个又能想到,这些农活,这位贵介公子也是拿得起,放得下呢,平素也没有看他怎么练来着呢!

    整整一座山,如今都被开垦成了梯田,从上到下,足足有好几十块,他们此刻,便是站在最高处的那块田地之中。

    这座山,距离汪家大宅不过里许远,这山上的梯田,却是萧诚带着自己的亲卫一块一块地垦荒而出,勉强也算得上是军屯吧!

    萧诚鼓励辖下开荒屯田,自己当然也要以身作则,那怕就是做样子,也要做得有模有样啊!更何况,他还真不是做样子,但凡来这里公干的各地的头头脑脑们,只要看到这座山上那一块块迭比鳞次的梯田,就知道萧签判是玩真儿的。

    而有些人更是有幸被萧诚邀请,参与到了当初的开荒,亲手挖过土,亲手砸过石头,也亲手垒过堡坎。

    无农不稳,无商不富。对于萧诚来说,他还不得不担心朝廷会在某一天突然下令禁绝粮食运入黔州呢!所以未雨绸谬,总得作些准备才好,真有那一天,不至于束手待毙。

    自己家里有,总好过时时要向外面去求。

    春耕之际,也正是春荒之时,黔州的粮价,正打着滚儿的往上涨呢,这还是有黔州商业联合会控制着的缘故,谁让这儿缺粮呢!

    萧诚不希望这样的场景年年上演一次。

    他希望在明年的这个时候,把从外面运进来的粮食压价一半以上,能让他麾下的这些百姓在这个季节里,能在主要填肚子的野菜粥里面舍得撒上几把米才行。

    人只有吃饱了,才能谈及干别的事情呢!

    让人饿着肚子的官府,有可能让百姓畏惧害怕,却绝不可能让百姓尊敬爱戴。

    萧诚手脚利落,将属于自己的那一垄田地插满了秧苗,从水田里爬了出来,站在田坎之上,却只是笑话跟自己一个田里的那些幕僚官员们。

    这些读书人,就没有一个能把秧苗插得像样的,李格还算是他们之中表现不错的了。

    而在一边的另一块田中,一些出身农家的侍卫们,忍笑却也是忍得辛苦。

    原来这些在他们眼中都高不可攀的官人们,也有地方比不上他们这些泥腿子啊!

    嗯,萧签判除外。

    不过此刻的萧签判,冒似也是两腿泥呢。看着那个站在田坎上的年轻人,一众人突然觉得跟他们的距离拉近了许多,不再是寻常那个凛然使人不敢仰视的签判了。

    大家都习惯上称呼萧诚为萧签判,可事实上大家都清楚着呢,即便是黔州的知州鲁泽,到了萧签判面前,都得束手立于下首呢!

    站在高处,看向下方,一半的士卒们今天都在这里插秧,比起自己这块田,那些出身农家的士卒们种田的本事,可就不是当官儿的能比的了。

    过上几个月,这里便郁郁葱葱了,到了九月,金黄的稻穗便会压弯枝头,那时候再来,取一捧稻谷在手里搓上一搓,看上那洁白如玉的大米,心里哪才叫爽快吧。

    因为自己的大力推动,甚至把这垦荒当成了评价官员政绩的一项指标,眼下黔州之下自然也就掀起了声势浩大的垦荒行动。

    有军屯,也有官屯,自然也有百姓们的开荒。在萧诚将四十九个羁縻州一一平定的同时,也释放出了大量的无主荒地,山林,坡地,这些原本被那些一方霸主纳为私产的东西,如今都变成了公产。

    谁开垦,便归谁所有。

    谁都可以向当地的官府申请垦荒。

    官府没有别的要求,只要你把这些荒地变成良田,那这块地就是你的了。

    当然,有多大能耐便做多少事。你向官府申请一百亩,官府就给你一百亩,但你要是只垦出了八十亩,那官府就要变脸给你看了,罚款能让你悔不当初。

    萧诚不在乎那些那些大户们趁机多拿多占,没关系,只要你把这些荒山野坡变成良田,种出了粮食,还不得卖给我?

    萧诚也不在乎这里头肯定有人上下勾结做出一些贪赃的勾当,无所谓,只要能种出粮食来。

    因为不管怎么弄,那些没权没钱的小老百姓们,总是也能从这一次的垦荒之中得到好处的,哪怕就是十亩八亩,那也是他们自己的田地不是?

    如果能多出十万亩土地,即便每亩只能出产二百斤稻子,那黔州也能多出二千万斤粮食来,那也是二十万石呢!

    “签判,签判!”耳边传来了呼唤声,抬眼看去,便见到一名卫士正沿着上山的小径,一路飞奔而来。“有客来访,说是姓岑,是签判的先生呢!”

    岑夫子?

    萧诚瞪大了眼睛,来得这么快吗?

    前几日自己才得到消息,想不到今日便来了。

    冲着田里众人挥挥手,萧诚提起一边的靴子,也不穿上鞋袜,就这样赤着一双脚,带着满脚的泥巴,随着卫士向着山下疾步而去。

    年过六旬的老夫子站在大宅的门口,背着手看着眼前的铺阵开来的那井陌田地。

    不仅是山脚之下那平地之上都是劳作的身影,便连山上,那一块块的梯田,也都种满了收获的希望啊!

    他这一辈子自己没有考取进士,但却教出了几十个进士徒弟,自己的两个儿子也照样是进士及第,用一句桃礼满天下来形容这位老夫子也不为过。

    不过在岑夫子看来,这些学生之中,最为才华横溢的那个,无疑便是今日自己来看的这一个。

    因为这个,不但善于言,还敏于行。

    所谓的知行合一,在这个学生身上得到了最为完美的体现,自己其它的那些学生,加在一起,只怕也比不上眼前这一个的灵性呢!

    他们或者很会做官,但真要说起做事,没有人能跟萧家二郎相比了。

    只可惜了这样一个天纵其才的人,却最终给牵连进了京城的那桩泼天案子之中,当然,现在的结果,也算不得冤枉他,不管怎么说,萧家大郎也的确是造反了。

    在岑夫子看来,一个本来可以入朝堂掌相印宰执天下的人物,最终却也只能将这满身的才华,埋没在这乡间了。

    不入中枢,何来造福天下呢!

    造福一地,与造福一国,终究是云泥之别啊!

    “先生,先生,您怎么来得这么快?学生有失远迎呀!”远处传来了大呼小叫之声,岑夫子抬头望去,便见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汉子提着一双靴子,向着这边狂奔而来,一边跑一边大呼小叫。

    不是萧崇文又是那个?

    “这便是你那小师弟了!”岑夫子微笑转头看着身边一个蓄三缕长须面如冠玉的年约四十许的中年人。“你爹我的关门弟子,如何?”

    岑重笑着道:“自然是不同凡响,要是俗物,我巴巴地跑来干什么?不过阿父,这样的一个人物,真是您教出来的吗?看他行事手段,绝非您的手笔啊!”

    岑夫子哈哈一笑:“我教的只是如何叩开那扇门,至于如何做事,那是各人的因缘际会,就与我无关了。”

    “所以阿父的学生之中既有官虫,也是像萧崇文这样的厉害角色!”岑重哈哈一笑:“以后倒是要多领教领教。”

    “你们二人,只怕有很多东西说得到一齐去。”岑夫子道。

    萧诚如风而至,随手扔了手中靴子,双手抱拳,一揖到地:“学生见过夫子!本该学生去拜见夫子的,不过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耽搁了。”

    岑夫子微笑着将他扶了起来,上上下下地看了一遍,点了点头道:“本以为出了这么多事,会让你有些颓废,如今看来,却是让你愈加的圆润成熟了,这一路行来,为师倒是开了眼界,你这个不是官儿的官,看来真是做得不错。”

    萧诚哈哈一笑,转头看向一边的岑重:“这位,想必就是大师兄了吧,久仰大名,如雷贯耳,只是一直无缘得见。大师兄这一次受我萧家所累,从膏腴之地被发配到边远穷地,当真是让师弟我无地自容啊!”

    岑重微笑着抱拳道:“崇文,叫我千里即可。这一次我的确是沾了你的光,要不然还不得升官呢?怎么说我这一次也是成了一路招讨使嘛!从以前的五品官一跃而至四品,可是连升了好几级呢!离开了京畿那个圈子,只觉得顿时便神清气爽,不需要再做那些无谓的事情,可以真正的为国为民做些实事,所以这不叫连累,这叫沾光啊!”

    岑夫子在一旁笑道:“崇文,你又口不对心了,你大师兄关于西北之事上的折子,朝廷真要按他所说的那样办,只怕你大哥就要难受了。”

    萧诚大笑。

    岑夫子所言不错,眼前这位岑重岑千里,是位腹中有锦绣的家伙啊!

    朝廷自从与辽国签订了那丧权辱国之约后,便将目光完全转向了西北,想要在短时间内扑灭萧定的西军。

    如今朝廷的大军正源源不断地向着陕西路上汇集,各路粮草也开始了调运,最多一年出头,这军队、粮草便会完成集结,在朝廷大员们看来,到时候便是一场泰山压顶一般的大战,好一举将萧定平定。

    当然,如果仅仅是大宋军队,他们也不会这样有把握,但这一次,还有辽军的配合啊,宋国付出了偌大的代价,不就是要求辽军出兵,两相夹击吗?

    但眼前的这位岑重,就不合适宜地向朝廷上了一份折子,大煞风景的说辽人根本不可信,到时候大战一起,辽人就算真如约出兵,只要在时间之上稍有差池,两国之间的配合便会出现大问题,而这便给了萧定从中渔利的大好机会。

    别忘了,萧定麾下骑兵十万,来去如风,这可是大宋军队所不能俱备的最大的战略优势。

    有横山之险,有瀚海之困,想要平灭萧定的西军,压根儿就是急不得的事情,朝廷要耐得下性子在陕西路上慢慢结营,筑堡结塞,缓缓推进。

    今年修一个寨子,明儿修一座堡垒,一里一里,一地一地的往横山内部平推过去。

    用上几年功夫,便能让西军的横山优势不再有,再花上几年功夫,自然便能让西军垮台。

    说句心里话,当时知道这份折子的内容之后,萧诚是骂了娘的,哪怕这位是自己的大师兄,他的娘是自己的师娘。

    因为萧诚当真是有些担心朝廷会这样办啊!

    如此干法,最多五年功夫,只怕大哥就要被挤兑得无法生存了。

    所幸,朝廷还是想要快刀斩乱麻。

    这一刀斩下去,最后被斩的到底是西军还是宋军,可就说不准了。

    而岑重,也就是因为这件事,被从京畿路罚到广西南路来当招讨使了,说起来是升了官,但实际之上,却是把人往火坑里推了。

    整个的广南西路,比起萧诚的黔州,情势比起萧诚所在的黔州,只怕要更险恶几分。各方势力混杂,官府力量薄弱,各方勾结,势力盘根错节,想要找开局面,着实不易,一个不好就是一个饮恨的下场。

    岑重这一份折子,在当朝官家看来,无疑就是为萧定争取时间站稳脚跟,再联想到此人的父亲曾经是萧家的座上宾,还是萧二郎的先生,本来疑心病就很重的这位官家,就更是耿耿于怀了。

    要不是这位岑重的师兄师弟们众多,只怕岑重的下场还要差一些,但这个招讨使却也是暗戳戳地不怀好意了。有这位官家的这个意思在里头,只怕广南西路的那些地头蛇们,已经做好了准备要给崔重这位过江龙当头一棒呢!

    所以萧诚才说连累了这位大师兄。

    不过看这位大师兄得了任命先往自己这里奔,而且还带上了年迈的老夫子,这份心思也是了不得啊,或者这位素未谋面的大师兄,还真是一位厉害人物。

    萧诚倒是有些期待了。

    广南西路,这可是自己的邻居呢。

第三百五十章:助力,阻力?

    岑老夫子终究是年纪大了一些,一路奔波之下,不管岑重照顾得有多仔细,终究还是疲累了,接风宴过后,便被安顿了先去休息。这些事情,有江映雪接手处置,倒也不需要萧诚去操心。

    原汪家大宅的最高处是一块极大的平台,平台表面清一色地铺着汉白玉石板和栏杆,站在这个地方,便可俯览整个城市,便是稍远一些的那些山峦,看起来也要比这里低一些,倒真是有些一览众山小的意思。

    当初汪礼建造这大宅子的时候,听说是找了一个颇负盛名的风水大师来看过的。

    这里风水也许是真的好,但汪礼一家的命却是真的不好。

    不过区区两年时间,邦州,谁还记得汪家是谁呢?

    便是这汪家大宅,如今也是改换了名头了。

    萧诚与岑重两人便坐在这平台之上,桌上没有了下酒菜,但却摆上了两壶酒。

    岑夫子不在场了,岑重倒也不再遮着掩着,而是直接了当:“这广南西路招讨使,可不是一个好当儿的官。”

    萧诚微微一笑,“好不好当,却全看大师兄想怎么当。如果大师兄就把他看做一个官儿,去了桂州,往衙门里一坐,任事不理,管他外面风雷大作,我自高卧不起,反正咱们大宋的官俸钱很是丰厚,还有那更多的公使钱,随便花。而且在我看来,大师兄这个架子一摆出来,只怕广南西路上上下下都会欢喜的,指不定便会有人送来利是,大家在一起快快乐乐,皆大欢喜。”

    岑重哼了一声,提起壶来就着壶嘴喝了一口道:“要是我想当另一种呢?”

    萧诚点了点头:“那就有很大的风险了,不仅当地的官儿要跟您作对,地方上的豪绅大族也不会站在您这一边,更有那民风彪悍的十八洞洞主,分散在一路之上的各族夷民,没有一个是好惹的啊!想做这样的官儿,大师兄可就得有做孤家寡人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觉悟。”

    “我这不是奔你这儿来了吗?”岑重瞟了一眼萧诚:“要不然,我巴巴地跑到你这里来干什么?还很不要脸地拖着快要古稀的阿父。”

    萧诚大笑。

    在岑夫子面前,这位大师兄端庄严肃,道貌岸然,一副正人君子不食嗟来食,不饮盗泉水的模样,这一背过身,可是便露出了正面目。

    不过这样的大师兄,萧诚反而更加地欣赏。

    这才是做事的样子呢!

    有诚府,有手腕,拉得下脸,看这模样,只怕也是下得了狠手的。

    说不定,上那一道折子,这位大师兄心中也早就有了一番计较。

    “大师兄想要啥?”萧诚一摊手道:“只要我所,自当尽我所能。”

    “这还用说吗?我孤身入广南西路,怎么镇得住那些地头蛇?自然是要些精兵强将随我一起进去。”

    “大师兄是想要作那泰山压顶,雷霆一怒吗?”

    岑重摇头道:“当然是春风化雨与雷霆闪电并举。岑某人在士林之中也算小有名气,到了广南西路,也不是没有人替我摇旗呐喊的,只不过这些人嘛,都是嘴巴厉害,拳脚稀松。广南西路这地儿嘛,拳脚估计要比嘴巴更厉害一些。我在你这里弄到了厉害的拳脚,再有了那些摇旗呐喊的嘴巴,事情便好做多了。”

    “广南西路有经略使、转运使,各级官员可是齐整,比起黔州,那可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之上呢!”萧诚道:“大师兄这么有把握?”

    岑重不以为然:“一群官虫,平领稀松平常。看起来他们彼此纠葛势力强大,实际上只要破开一点,他们就会兵败如山倒,溃不成军。”

    “大师兄想从那里开始?”

    “我身为招讨使,自然便是以讨伐不臣,靖安地方为始。”岑重笑吟吟地道:“小师弟,别说你没有打那边的主意!”

    萧诚哈哈大笑:“大师兄不愧是大师兄,一眼便看出了我想要干什么,还真不瞒大师兄说,我是有些计划想要咬广南西路几口的。反正现在我闲着没事,下雨天打孩子,总得找点事儿做不是。正如您所说,那些个官虫,我还真没有放在眼中。没成想大师兄来了,我倒是不好自己下手了。”

    “你大师兄下手,也是一样的!”岑重提起酒壶,示意与萧诚碰上一个。

    萧诚提了酒壶,却不去与对方碰壶,而是道:“大师兄想要借兵,自然是没问题,不过亲兄弟,明算帐,有些事情,咱们可得说在前头,免得到时候伤了和气。”

    “你怕我刘备借荆州有借无还?”岑重道。

    “这倒不是,我既然敢借兵给大师兄,自然就不怕他们叛离我,说句实在话,我的军队大师兄是拉不走的。”萧诚信心满满地道。

    岑重点了点头:“你既然这么说了,我到时候倒是想试试,如果真弄走了,你可不要怪我。”

    “自然不怪!”萧诚道。

    “爽利!”岑重道:“自然是不会白白与你借兵的。小师弟,看你布局,下一步,是大理?”

    “大师兄慧眼如炬!”萧诚点头道。“这你也能看得出来?我的意图有这么明显吗?”

    “一路之上,跟阿父一直在聊着你的问题。”岑重收敛起了笑容,道:“最初我以为你是要造反的,以你现在的实力,如果一反,西南大乱,可不就正好帮了你大哥的大忙了吗?但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你居然沉得住气,不但没有反,自己反而退到了幕后。阿父可是赞赏不已,说你是真士子,真读书人呢!”

    “夫子谬赞了!”萧诚却是冷了脸,道:“我不反,是因为我知道我不做这些事,大哥依然会在横山以北立足,我做了这些事,大哥的处境也不会更好一些。反而让我自己在西南没了立足之地,大师兄,看起来我现在很强大,实际之上,这高楼大厦是建在沙滩之上的,我一旦真反了,思州田、播州扬立时就会离我而去,黔州商业联合会的那些大商户也都会离我而去,就算麾下军队依然忠心耿耿,可无水之源,无根之木,又能坚持几天呢?”

    “正是这个理儿!”岑重点头:“你能如此清醒,当真让我佩服之极。设身处地想一想,我便能大致猜到你下一步的行动了。实力,你需要强劲的实力。大宋境内,你自然是很难将这些实力化为己有,因为大宋皇帝几百年养士,已经根深蒂固,很难挖他们的墙角,所以看你布局,都是发力在朝廷力有不逮的地方。比方说黔州这些羁縻州......”

    看了萧诚一眼,崔重接着道:“像大理这样的地方,你只要拿下来,便极有可能将其原本的力量占为己有,这样,你就有了与汴梁讨价还价的本钱了,再不是你嘴里的那个无源之水,无根之木了。”

    萧诚低头喝了一口酒,没有作声。

    “帮我彻底拿下广南西路,则等你在攻击大理的时候,我便会尽全力支持你。”岑重道:“你想要大理,我则想把广南西路、广南东路尽皆收入囊中,变成广西路,我要的也不是一个什么狗屁的招讨使,我先要当上这广西路的安抚使!”

    “然后进一步便是都堂了!”萧诚道。

    “自然,大丈夫自当立于世人之巅!”岑重笑道。

    “可即便你当了首辅,上面也还有一个官家!”萧诚道。

    岑重微微一怔,摇了摇头:“那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说起来小师弟,你不会真有取而代之的想法吧?这,只怕要难于上青天了。”

    “我自己当上了官家与现在这位当官家又有什么区别呢?”萧诚淡淡地道:“换汤不换药,没什么意思。”

    岑重定定的看着萧诚,好半晌才道:“小师弟,你大哥那人,武勇无匹那是自然的,可这一路去西北,吞横山堂项,驱定难李续,侵吐蕃青塘,踏马西域,如此谋划,他只怕是做不出来的,也应当是你的手笔。下笔写完了西北,你又跑到了西南,看起来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但真要细究起来,却是有迹可寻的,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萧诚举起壶来,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下了小半壶,再抬头时,眼中却已经是通红。

    “大师兄,也不瞒你说,的确是我谋划,我的目的当然也不是我想要以萧家取代赵家。”萧诚道:“只不过我一直忙碌着算计别人,忙碌着布下了一个又一个的局,但却万万没有想到,有人在我的大局之中设下了小局,大局先不论胜负,小局之中,我却是惨败,输得一塌糊涂,这一输,就把爹娘妹子的命都搭了进去。”

    “谁在算计你?”岑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知道吗?”

    “有辽人,当然也有咱们大宋的人。”萧诚道:“最让我痛苦的是,他们并不是看穿了我的局,他们对我的局根本就茫然无知,但他们却能敏锐地发现了时局的变化,所以借势而谋,是我小瞧了世人,没有作好预防,这才失算让爹娘妹子没了,本来,如果我再小心一些,是能不让这一切发生的。”

    “你说得是耶律俊以及赵敬?”岑重沉吟道:“在这一系列的事情当中,似乎他们二人都是得利者。”

    “耶律俊,林平!”萧诚道:“赵敬,赵援。”

    “耶律俊只怕是接下来的辽国皇帝,赵敬如果不出什么意外,也应当是大宋接下来的官家,你这两个仇人,可是结得够大了。”岑重叹息,自然是认为萧诚基本上没有什么报仇的希望。

    萧诚却是冷笑了起来:“所以啊,这天下必然要翻天覆地,沧海桑田,再造乾坤才行啊!”

    “等你拿下了大理之后,你会不会跟你大哥一样,举旗脱离大宋朝廷然后南北夹攻呢?”岑重小心翼翼地问道。

    萧诚哈哈一笑:“这副画已经画坏了,已是不堪入目,大师兄,你说要怎么办?”

    岑重沉吟片刻道:“自然是要再起灶炉,重新拿一张白纸来作画啊!”

    萧诚点头:“自然要如此。我呀,就准备重新拿一张纸来作画啊!大师兄,你不想当这副新作的画师吗?”

    “当自然是想当的!”岑重有些犹豫。

    “这就够了,剩下的,且走且看吧!眼下还有很多人想要抢救一下这旧作,我等却只作壁上观!”萧诚站起身来,道。

    “要是被这些人被这副旧作给抢救回来了呢?”

    “只怕他们没有这个本事!”萧诚呵呵一笑:“一个病如膏肓的家伙,即便有高明的医师替他续命,多半也是饮鸠止渴,拖不了多久,更何况,这个医师还是一个二把刀呢!”

    “真要如此,可就苍生遭劫了啊!”岑重眼中有些不忍。

    “不洗涤一番,何来清平新世界!”萧诚淡淡地道:“大师兄,一千精锐,一员上将,足以让你在广南西路站稳脚跟,但想要真正地拿下广南西路,却还要靠你自己了。”

    “足够了!”岑重点头道。

    两个酒壶重重地碰在了一起,萧诚举壶就嘴狂饮,身边岑重亦是。

    不知不觉,竟是东方晨曦初起,两人这一番攀谈,竟是足足过去了一夜。

    扔掉手中酒壶,看着远处山巅那初升而起的朝阳,萧诚张开了双臂,大声吼道:“一上一上又一上,一上直到高山上。”

    听到萧诚吟诵的岑重本来脸有期待,听了这两句,不由哭笑不得地看着狂放不已的萧诚。

    “举头红日向云低,万里江天都在望。”

    又是两句出声,却如同重锤一般敲打在岑重的内心深处。

    岑重在邦州呆了十天才走。

    萧诚让魏武带着一千锐士随他一起进入了广南西路。

    这位大师兄,只怕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彻底掌握广南西路,正如岑重所言,广南西路之上,多有官虫。萧诚不好直接用武,因为那差不多就等于造反,但有了岑重这位招讨使,那却是名正言顺地来讨伐那些地方势力了。

    当然,这位大师兄也不是普通人,到时候是成为助力还是阻力,还真是有些说不准。

    岑夫子却是留在了邦州,说是虽然不再收亲传弟子了,但却还想在古稀之年,在这化外之地,做一个启蒙者。

    萧诚当然知道夫子心里的真实意思,却是一笑置之。

    夫子老了,想做什么便随了他去,只要他高兴便好。

第三百五十一章:我一定是眼花了

    拉弓,搭箭,嗖的一声,羽箭脱弦而出,直奔出百步开外,伴随着叮的一声轻响,被悬挂在一根线上的铜钱被射了一个正中,高高的飘荡而起,激荡了数个来回,仍然是颤抖不休。

    院子中,另外几个着锦衣,悬箭囊,提铁弓的人,都是面面相觑,互相看了一眼,都是缓缓摇头。

    叮叮之声连接响起,一枚接着一枚的羽箭飞出去,那枚铜钱连连被射中,院子中众人更是失色。静悬不动而射中,他们中也有人自问勉强可做到,但此时此刻,那铜钱被命中之后在空中毫无规律可言地随意摆动,那个持弓的丑陋汉子却仍然能一一中的,箭术当真是有些匪夷所思。

    轻轻的鼓掌之声传来,众人尽皆回头,便看到一个浑身素白的女子,在两名丫环的陪同之下缓缓而来,站在廊下,看着众人,一双手正在轻轻鼓掌。

    身着白衣,腰系麻绳,在这漆水郡王府中,也就只有一人而已。

    萧绰萧姑娘。

    而他们这些人,除了领头的那个丑陋汉子,尽都是大王拨给这名女子的护卫。

    “见过萧姑娘!”众人齐齐躬身,没有人敢无礼,即便是他们里头,有好几个都是正宗的契丹人,家中长辈都是大辽官员,但在这个女子面前,却仍然是规规矩矩。

    萧绰的来历很是神秘,在王府之中,就没有几个人知道她的身份究竟如何。

    那个丑陋的汉子兴许是知道的,但嘴巴却是紧得很。

    不过只需要知道这个女子姓萧,也就足够了。

    大王的王妃也姓萧啊!

    在大辽,皇族永远姓耶律,而后族永远都姓萧。

    从现在的局势来看,不出什么大的意外的话,漆水郡王大概是要板上钉钉的坐上皇帝的宝座了。可现在的王妃却是病如膏肓,眼见着气色是一天竟比一天差了。

    众人也都是惋惜不已,但除了叹一声王妃福薄,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府中自然还有几位侧妃的,但没有一个姓萧的。

    眼前的这位女子不但姓萧,而且出入大王书房,王妃寝宫入无人之境,便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漆水郡王登上了皇位之后,只怕后位逃不出这女子的手心。

    只是不知她是后族萧氏那一家的女儿。

    现在的王妃在家中是独女,没听说过有妹妹啊!

    女子冲着丑陋汉子招了招手,汉子将弓抛给其它的护卫,大步而来,萧绰转身,走向了一侧的厅子,坐了下来。

    看着眼前那张满是纵横来去乱七八糟的丑脸,萧绰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脸上的伤,基本上都是新的,才刚刚结疤,新长的粉红的肉有些凸起,有的地方甚至结成了疙瘩,让这张原本英气勃勃的脸庞变得极其的狰狞可怖起来。

    这些伤,并不是别人给这个丑陋的汉子留下的,而是他自己亲手拿着一柄短刀划出来的。

    他叫秦敏。

    当他血流满面的抛下短刀,望天又哭又笑的时候,旧秦敏便已经死去了。

    他毁去脸庞,只因为他认为自己死后,没脸去见列祖列宗,所以要毁掉这张脸,让他的祖宗即便以后在九幽地府见到他也无法认出他来。

    因为他投奔了辽国。

    他曾经不共戴天的仇敌。

    他不改名,是因为他要提醒自己,永远也不要忘了身上背负的仇恨。

    悬挂地大名府城头之上父亲与那些伯伯叔叔们的死不瞑目的头颅。

    汴梁城中,那熊熊燃烧起来的火焰。

    逃亡途中,一个个弟兄为了掩护他,而倒在了追兵的箭雨刀枪之下。

    这一切,他发誓都要去讨回来。

    “耶律俊答应我,可以组建一支属于我自己的卫队,你去挑人吧!”萧绰看着秦敏,道:“五百人,多长时间,你能让他们变成一支真正的强军?”

    “如果有一定的根基,半年之内,我便能让他们成军,但必须能让我不停地招录,不停地淘汰。”秦敏道。

    “怎么样最强,你就怎么去办!”萧绰道:“不管是契丹人,还是汉人,抑或是女真人,不管他们是安份守己的良民,还是罪大恶极的罪犯,但有一条,不能去军中寻人。”

    “明白了!”秦敏点头。

    “半年之后,我们会去上京!”萧绰站起身来,道:“到时候保护我去的,就只能是这五百人,想必这一路之上不会太平,有人不想我出现在临潢府,所以如果他们弱了,那就只能死。”

    “我们会赢!”秦敏眼露凶光。“半年时间,我会把这五百人,变成五百只凶兽。”

    萧绰沉默了片刻道:“晚上,你陪我去见一个人吧!”

    秦敏没有问要去见谁。见到萧绰挥了挥手,他便沉默地退了下去,走回到了校场之中。

    王府深处,一处寝宫,四门紧闭,即便是大白天,这屋子里也都挂着帘子,屋子里点着数枝粗如儿臂的蜡烛。

    大床之上,一个瘦如骷髅的女子虚弱地靠在床头,脸上却是含笑看着坐在他面前的一个男子。

    此刻,那男子正手里拿着汤碗,一汤匙一汤匙地喂那女子服药。

    一阵咳嗽,女子不由自主地喷出一些汤药来,溅到了男子身上,男子也不恼,放下汤碗,取了丝帕,轻轻地替那女子擦试着嘴角。

    “那萧三娘子当真是惊才绝艳,妾身远远不如也!”病榻之上的王妃萧娴微笑地看着男子,笑道:“难怪王爷你心心念念的把她弄回来。”

    耶律俊微微一笑:“你可不知道,大元帅可是大发雷霆了,听说在府里连砸了好几套价值连城的宝物,更是把我骂得狗血喷头。如今上京城里,我更是成了一个见色忘义的凉薄小人。”

    萧娴捂嘴格格笑了起来:“我爹那是关心则乱,不管怎么说,我还没有死呢,你便把下一任的王妃给带回了家,他能不生气吗?至于上京的那些传言,只能说耶律喜已经乱了方寸,这样的上不得台面的攻击,在宋国那边也许还有点威力,在我们大辽,能顶用吗?”

    “起码他们说得是不错的!”耶律俊重新端起了碗,舀一了匙汤药。

    “真正是浪费了如此天材地宝。”萧娴摇了摇头,道:“只是王爷你当真有信心能降服这丫头?这可是一柄双刃剑,能助你成事,却也有可能成为心腹大患!王爷,有一点您不可不虑,这个女子,她恨你!”

    耶律俊没有说话,却只是轻笑不语。

    萧娴点了点头:“也是,如果王爷连这点自信也没有,又怎么能成为那一统天下的千古一帝呢!”

    “今日,我已经让萧绰组建自己的卫队了。”耶律俊道:“半年以后,她会先去上京,去见见大元帅,她自己揽下的事情,我一直没有猜到她会用什么样的方法说服大元帅,现在大元帅可是已经倒向耶律喜了。你一向聪慧,能猜到她会用什么办法吗?”

    萧娴想了想,点了点头:“我大致是想到了,不过却不会对你说。王爷,为什么是一年后呢?如今耶律喜联合了北院大臣,阻你上京,难道一年之后,王爷就有把握能去上京吗?”

    “耶律喜要行险一搏!”耶律俊道:“起初我也觉得耶律喜只不过是耍无赖,想拖延时间而已,但萧绰给我分析了一番,我倒是觉得颇有道理。”

    “萧绰说了什么?”

    “耶律喜准备亲自对萧定下手了!”耶律俊道:“不是说上京已经派了人去招降萧定了吗?亲王的位子,够大方吧?但同时,耶律喜也正在准备军队,钱粮,准备配合宋人对萧定展开致命一击。如果萧定识相接受了耶律喜的招降,对于大辽来说,这功劳自然也时无与伦比,如果萧定不从,他便自上京道出兵,与宋人联合夹击,也可以击败萧定,同样能抢得了西北地盘。”

    “这是瞧准了亲近您的耶律环在西京道被萧定打得溃不成军,无力再讨伐萧定,所以想去捡便宜啊!”萧娴微微摇头。“那王爷觉得,耶律喜的这些计策能成功吗?”

    “军旅之事,怎可一言而断之呢!”耶律俊笑道:“不过他要是不能动员皮室军,那这一仗,胜算便减了三分。”

    “耶律喜本身是皮室军副统领,我阿父是另一个副统领,所以半年之后,萧绰上京,便是去劝说我父亲了。”萧娴道:“可惜半年之后,我就不在了,要不然我去一趟,只怕比她要有用,要不我手书一封或者有些助益!”

    “大元帅是能被亲情左右的人吗?”耶律俊摇头道。“你如果好好的,那自是另一种状况,可惜啊,终是天妒红颜。”

    看着耶律俊黯然神伤,萧娴却是微笑:“这是天命,没什么可惜的,我陪了王爷十五年呢,足够了。”

    “耶律喜麾下的宫分军也好,头下军也好,战斗力可就差远了,再说这些年,我也动了一些手脚。”耶律俊笑道:“这一仗,如果宋军那军再不给力的话,耶律喜吃大亏的机会倒是多一些。”

    “可是他真吃了大亏,对你只怕就更要穷凶极恶了!”

    “小勾当济不了大事!”耶律俊不以为然:“这一战,是耶律喜最后的挣扎,赢了,也不过与我棋鼓相当,输了,他就彻底退出了争夺。”

    房门轻启,一个人无声无息地走到了耶律俊的跟前,躬身低声道:“王爷,萧绰姑娘带着秦敏出了王府。”

    耶律俊点了点头:“知道了。”

    “这萧姑娘难不成在析津府还有什么熟人吗?”萧娴有些愕然。

    耶律俊笑道:“别忘了,人家是大宋三司使萧禹的女儿,祖父萧鼎更是以一个将领的身份入了枢密院的,这样的家族,在我们析津府肯定是有些手段的。不过我也有些意外,照理说他不应知道这些事情呢?嗯,这倒是有些意外惊喜了。”

    析津府是南京道的首府所在地,而南京道又是整个大辽与大宋之间最为重要的要冲城市,两国大部分的生意上的往来都是将这里作为交易之地。

    数百年来,两国经常干仗,但生意却是照做无误。

    所以析津府的繁华,比起辽国的都城上京,可是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即便是在商号林立的析津府,禄合盛也是有着偌大名头的,而他们的掌柜孙聚财在析津府也是赫赫有名一呼百应的人,不管是契丹贵族还是汉人世家,都会给他三分薄面。

    原因无他,因为那些深悉禄合盛底细的人都知道,禄合盛真正的后台,是萧家。不是契丹的那个萧,而是汴梁三司使的那个萧。

    汴梁萧家比不上辽国萧家那样显赫,但要论做起生意来,论他们能弄到的好东西,那还是汴梁萧家更加的有能耐啊!

    即便是汴梁皇城内那鼎鼎大名的匠师营生产出来的好东西,禄合盛也能弄到手。

    不过今日不同往昔,禄合盛随着萧家的倒台,已经面临着生死危机。

    失去了后台的他们,如今已经成了众人眼中的一块大肥肉,要不是盯着他们的人太多,相互牵制谁也不好先下手,禄合盛早就尸骨无存了。

    可即便如此,他们也是朝不保夕了。

    “东家,东家,外头来了一群人!”伙计孙德飞一般地冲进了后院,冲着东家孙聚德道:“是坐着王府的车来的,几十个护卫都骑着高头大马。”

    “郡王府?”孙聚德一阵愕然,“禄合盛这点子家产,还值得郡王府惦念吗?”

    不等孙聚德反应过来,外头已经传来了呼喝之声与打斗之声,孙聚德几步奔出屋外,便看到自家的伙计被一群如狼似上的家伙直接揍翻在地。为首的那个汉子手持着一柄带鞘长刀,拍拍打打,自家拼命想要拦阻的伙计便一一被拍翻在地。

    看着伙计们在地上翻滚呼号,孙聚财反而松了一口气,没有死人,说明事情还有的商量。

    然后,他便看到了被那伙护卫围在中间的那个女子,取下了头上的幕篱。

    孙聚财看到了那张脸庞。

    他头一阵阵的昏眩,险些便摔倒在地上。

    我怎么看到了萧三娘子?

    我一定是眼花了。

第三百五十二章:禄合盛

    孙聚财跪在地上,哭得泪眼婆娑。

    屋子里除了秦敏,所有的人都被清了出去。

    萧绰却没有哭,坐得笔直。

    “家里遭了难,我这边自然也不敢回去了,便只能窝在析津府等着消息。”孙聚财哽咽着道:“可是后来情况愈来愈不好了,直到传来了学士与夫人都没了的消息,小人才知道天是真的塌了。”

    对于孙聚财来说,萧家垮了,没有了这根支撑禄合盛的鼎天柱,那的确就是天塌了。没有了这靠山,一些儿个贪婪的眼神儿,随即便望了过来。

    南边的同行还好打发一些,他们眼眼馋的只不过是禄合盛的商队,线路以及经验丰富的掌柜、伙计。而析津府里的那些辽国贵人们,发红的眼睛盯着的可就是禄合盛手里掌握的那些货物、银钱、土地、店面等等。

    如果不是觊觎禄合盛的人太多,那些人彼此之间还没有达成协议,禄合盛早就连渣渣都不剩了。而孙聚财,除了作那一只躺在毡板上的肥羊之外,没有半分还手之力。

    一个失去靠山的大商人,在析津府,除了闭目等死,还有什么别的办法,连逃跑都做不到。

    萧绰以前在家里,从来都没有管过银钱上的事情,之所以知道这个孙聚财,知道这个禄合盛,是因为偶然的一次机会,看到了这个人跟娘说事情,这才知道了原来家里在辽人这边,居然还有着这么大的生意一直由母亲掌控着。

    其实像萧家这样的家族,自然有一些不为外人知道的幕后生意,不然怎么支撑那样巨大的开销呢?

    “大哥二哥知道你吗?”萧绰问道。

    “大郎是知道的,因为当初我们的商队要经过河北,绕不过大郎去,不过二郎应当不知道。”孙聚财道:“夫人曾说过,等再过些年,便将禄合盛交给高娘子掌管。”

    萧绰点了点头,禄合盛是娘从娘家带来的嫁妆,那个时候,禄合盛还姓韩呢,而且盘子也小得可怜,毕竟娘在韩家也不是正房嫡出。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在接下来的许多年中,萧家一路青云直上,禄合盛便也一路开始澎胀,终于成为了这条商路之上的最有影响的商家之一。

    只不过这样的商家的兴盛,是跟着主家的兴衰绑定的,其兴也忽,其败也速。

    “帐面之上还有多少钱?”萧绰直接问道。

    孙聚财道:“家里出事之后,我便第一时间将押在手里的货全都清了出去,手里的现钱本来是有五十余万贯的,这段时间为了维持,也为了找个新靠山,一共送出去了超过二十万贯,不过这些钱,都打了水漂。”

    孙聚财叹了一口气,兴许是自己当时出手太大方了,这才引起了那么多人的觊觎。“另外,还有在析津府,临潢府的几十个店面,加在一起,总也值几万贯钱。”

    “人呢,行商的商队可还齐整?那些掌柜的,伙计,还剩了多少?”萧绰接着问道。

    “跑了一些,被人挖走了一些,如今还剩下一半不到了!”孙聚财道。“不过眼下,我也准备把所有人都遣散了。三娘子,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抬头看了一眼铁塔一般站在三娘子身后的那个丑陋的汉子,孙聚财只觉得背后的些寒气。

    萧绰摇了摇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不用遣散了,禄合盛从明天开始,重新挂旗,开门,生意照做。”

    “三娘子,只怕我们没办法正常做事,有人......”

    萧绰截断他的话道:“从明天起,没有人敢再来骚扰禄合盛,我会派人在这里驻一段时间,谁敢向禄合盛伸抓子,我就打断谁的手。那些你当时送了钱却又没有办事的,还得把钱给我退回来。”

    孙聚财听得瞠目结舌。

    “你原本准备怎么做的?”萧绰看着孙聚财。

    “三娘子,小人原本准备遣散了禄合盛的所有人,然后带着家人,想法子去大郎那边的。这里的人,觊觎的只不过是钱财,小人没钱了,自然也就能走了。”孙聚财小声道。

    “你不用走了!”萧绰道:“以后就替我做生意吧。”

    孙聚财眨巴着眼睛看着萧绰,他不知道萧绰有什么样的底气,但看着萧绰那不容置疑的面庞,他也只能点头应是。

    “掌柜的,掌柜的,卢家那边又来人了。”外头传来了一个有些惊慌失措的声音:“还是卢家的二郎卢本溪。”

    孙聚财面色骤变,站起身对萧绰道:“三娘子,这卢家便是要吞了我们禄合盛的势力之一,卢家是南京道上的汉人魁首之一,之前我给他们进贡了五万贯,只求他们能保我们一保,可是......”

    萧绰挥了挥手:“你先去见这个卢本溪,想来这个人不是来向你发难的。”

    孙聚财胆战心惊出门而去,屋内,萧绰支着下巴,看着灯火之下自己倒映在地上的影子:“王府外边,还真是什么人都有啊!”

    卢本溪没有进屋,而是就站在屋外,与早先看到孙聚财那凶神恶煞高高在上的模样不同,此时的他,笑得别提有多蔼了。

    “卢公子!”

    孙聚财双膝发软,正要跪下去,已经被卢本溪一把扯住。

    “孙掌柜的,千万别客气,我这次来,是给你送礼的,以后我们卢家的生意,还得禄合盛多多照顾呢!”

    孙聚财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卢本溪也不明言,只是指了指身后的几辆马车,笑道:“这是上一次你们禄合盛送给我的那五万贯,事儿没办,钱自然也就不能收,全都退回来了,另外为表歉意,我还加了一万贯赔罪!孙掌柜的,知道你今天忙,就先不打扰了,回头我请你喝酒!”

    丢下这句话,卢本溪转身上马就走了,人在马上,还频频回头向着孙聚财拱手示意。

    孙聚财像个傻子一样地看着远去的卢本溪和他的下人。

    禄合盛的伙计们更是一个个眼神呆滞。

    即便是在禄合盛有靠山的日子里,这卢本溪也不曾这样对他们和颜悦色,今天这是怎么啦,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

    孙聚财转身看向屋外头几个或站或坐的人,他们都是跟着萧三娘子来的。然后他的眼睛越睁越大,人,他是没有认出来什么的,但他刚刚却看到了一匹马的屁股上的烙印。

    王府!

    漆水郡王府的马。

    “知道什么叫替我做生意吗?”萧绰看着孙聚财。“萧家三娘子萧旖已经死了,这可是大宋的那位官家明旨诏告过天下的。”

    萧绰冷笑了起来:“记住,我叫萧绰。这世上,没有萧三娘子萧旖了。孙聚财,你以后效忠的对象,就只有我。你好生记着,如果从你嘴里泄漏出去我叫萧旖的话,那你会很惨的,整个孙家都会很惨。”

    孙聚财看着眼前的少女,倒了一口凉气:“三娘子,那大郎二郎那里?”

    “刚刚那一声,是你最后称呼我为三娘子了,再让我听到这三个字,我拔了你的舌头!”萧绰冷冷地道:“记住,我叫萧绰。”

    孙聚财立时便明白了对面这个少女的意思,只怕她最不想人知道她真实身份的人,便是萧家大郎、二郎吧!

    “小人明白了!”孙聚财道。

    “以前你在禄合盛有多少股份?”萧绰沉声问道。

    “一成!学士赏小人一成的股份!”

    “以后,禄合盛三成的股份归你!”萧绰道。

    “小人不敢。”孙聚财一惊。

    萧绰却并不理会孙聚财,接着道:“你有两个儿子吧?叫上他们,跟着我走吧!我现在很需要人手。”

    孙聚财脸色惨白,却不敢有丝毫违拗。

    对于禄合盛来说,今天完全就是翻天覆地一般,看起来已经毫无希望的禄合盛,就这样咸鱼翻身了?

    那一伙神秘的来客已经走了,但禄合盛并没有消停下来,哪怕夜已经很深了,还是有人不停地过来,都是一些在析津府有名头的人物,都是有资格觊觎禄合盛的那些家族,现在他们却是一个个地连夜过来,将吞下去的东西,又全都送还给了禄合盛,另外还加上了一些东西,作为了赔礼。

    转眼之间,禄合盛便又变成了那个财大气粗的商号了。

    可是孙聚财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事情太诡异让他一时之间转不过弯儿来,但祸福两相依的道理,久走江湖的他,还是懂得的。

    不过现在的他,又有什么别的办法呢?

    只能是随波逐流罢了。

    萧三娘子,不不不,是萧绰萧姑娘,不管怎么说,也算是自己的小主子吧?跟着她做事,不管从那个方面来说,也都是说得过去的。

    外人无可指摘。

    卢府在析津府城的东南角上,作为南京道上实力最为雄厚的世家豪族,卢府的豪奢,便是漆水郡王府也无法比拟。

    流水的王爷,铁打的卢氏家族。

    上百年来,卢氏已经见过了太多的王爷来到南京道,然后又离开了南京道,他们有的飞黄腾达了,有的却是死无葬身之地。

    卢本安正在陪着一个老人喝酒。

    老人的嗜好有些与众不同,喝酒不喜欢别的什么下酒菜,唯独就喜欢就着盐渍的豆子。以前嚼得卡卡向,现在年纪大了些,牙齿受不了,便只能将豆子弄得稍微软和一点。

    “这一趟南朝之行感觉如何?”嚼着豆子,看着卢本安。

    “大宋是正的富!”卢本安笑道:“不过精气神儿,汴梁比起上京还有所不如。”

    南京道上的汉人世家的魁首之一,卢家家主卢建放声大笑起来:“太长久的太平岁月,最是摧折人的斗志啊,宋人如是,辽人何尝不如是呢?”

    “相比来说,宋人更加不堪,河北边军一去,更是不值一提了。”卢本安道:“我都有些不理解殿下为什么这个时候停下了脚步,往前一步,不见得就打不下大名府了!”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卢建道:“当年高梁河一役,大辽也是这么认为的,最后还不是半途而废。殿下不穷追不舍,不仅仅是因为眼下宋人实力犹存,逼急了仍然会狗急跳墙,也是因为不想此时与宋人死斗太过折损力量。就时局而言,做到这一步,已经是喜出望外了,最要紧的,还是先解决了国内的问题。”

    “上京城不让殿下回去,这个结怎么解?”卢本安有些恼火:“耶律喜可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万一陛下突然没了,耶律喜控制中枢,先行坐了那位置,我们就被动了。”

    “那有这么容易?”卢建冷笑:“上京城中,皮室军、宫分军、头下军,你以为殿下没有帮手吗?耶律喜敢这样做,只怕内战立时便起,上京城里也不是没有明白人的。眼下耶律喜这么做,只不过是想拖延时间好能让他立下可以比美殿下的大功。”

    “萧定岂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卢本安不由失笑。

    “所以说,耶律喜已经乱了方寸啊!”卢建道:“那女子,你觉得如何?”

    卢本安点头道:“的确非同一般,是这世上少见的奇女子,但即便如此,我也觉得殿下太过于重视她了,有些不解。”

    “知道我为什么让本溪送钱给那个禄合盛吗?”

    “卖好给那女子!”

    “是卖好给未来的皇后!”卢建丢了生颗盐水豆在嘴里。

    “也不见得就是皇后。”卢本安有些不以为然。“不过提前投点资也无所谓。”

    “王妃不久人世,知道殿下为什么不联姻其它家族,反而要找一个这样的宋人女子吗?”卢建微笑着道。

    “还没有想通。”

    “因为殿下,要把大辽所有的汉人势力捏合到一起啊!”卢建笑道:“现在大辽境内,堪战的大辽军队已经不多了,即便是皮室军又如何?本安,给你一千我卢家私军,去战一千皮室军,能胜否?”

    卢本安担拳挥舞了一下,道:“斩反切菜,除非是几个统领的亲卫,那才有的打!”

    卢建意味深长地道:“可皮室军不到十万人,汉人世家这些年来积攒下的私军有多少?这还只是其一,其二,汉人世家手中掌握的财富是多少?其三,汉人世家有多少能治国的士子?”

    “这跟那个女子有什么关系?”卢本安不解地问道。

    卢建大笑起来:“假如殿下娶一个我卢氏的女子,可行吗?如果不可行的话,那林氏?高氏?端木?呼延?”

    卢本安瞬间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第三百五十三章:最好的选择

    大辽国祚已传承数百年,作为统治阶层,高高在上的契丹人,早就失去了他们祖先那种金戈铁马,悍勇斗狠的锐气。他们的意志已经被醇酒美人给消磨得支离破碎了。

    就算是他们用以作为一个国家的定海神针的十万皮室军,其战斗力,也不复以前的那种睥睨天下,舍我其谁的霸气。

    虽然他们仍然是这天下最强的部队之一。

    但是,已经有人敢挑战他们了。

    至于宫分军,更加不堪,而头下军,早就变成了贵族们镇压百姓的手段了,真要他们上战场,不拖后腿,那就阿弥托佛了。

    而反观辽地的汉人世家,这些年来,实力却是稳步增长。

    从最初他们被契丹贵族压制,剥削,慢慢地到分庭抗礼,最后甚至迫使辽国朝廷设立了南院北院两个机构,两种法度并行的政治体系。

    而在南京道上,汉人世家更是主导力量。

    在与宋人的边疆斗争之中,最初是以辽人为主,南京道上的汉人世家为辅,以此来换取辽人的信任。随着时间的推移,争斗的一方慢慢地变成了南京道上的汉人,而辽人,开始了他们优哉游哉的美好生活。

    一百余年的争斗,南京道上的汉人世家愈战愈强,而辽人的实力却是急剧萎缩。

    说到底,还是要靠拳头来说话的。

    辽国朝廷为什么派了耶律俊来南京道,不就是因为当时的耶律俊在辽国的皇族之中是一个绝对的异类。

    他喜好汉学,拜了汉人林景为师,汉学造诣别说是冠绝契丹人,便是许多汉人大家,在他面前也要瞠目结舌,自甘后进。

    让耶律俊来南京道,能够使南京道上的这些汉人世家更加地认可这位辽国皇族,以免生乱。

    因为此时的南京道,不仅兵强马壮,而且是辽国的经济中心。如果说南京道上的军队战斗力在辽国还称不上第一的话,那财力,妥妥的第一,别的地方根本就没法儿比。

    耶律俊的到来,的确让南京道上汉人世家服服贴贴了,但也摧生出了辽国另一个重要的问题,那就是继承权的问题。

    在耶律俊崭露头角之前,耶律喜是毫无疑问的第一人选,他甚至已经成为了皮室军的副统领,什么时候他成为了统领,也就代表着他成为了正式的继承人。

    但耶律俊让这一切,都充满了变数。

    而随着耶律俊在辽宋边境之上连续取得一系列的大胜,甚至于迫使宋国签下了丧权辱国的条约,使得辽国取得了近百年来无以伦比的对宋大胜的美好局面之后,耶律俊在国内的继承权之争已经排到了耶律喜之前。

    耶律俊靠得是什么?

    靠得便是辽国国内汉人世家不遗余力的支持,不管是军事上的,还是金钱上的。

    辽国与宋国的中华正统之争,说白了,其实就是辽国的汉人与宋人之争。而随着辽国汉人世家的实力愈来愈强,这种争论就愈来傅强烈。真正的契丹人,他真会在乎这个吗?

    耶律俊十分清楚,他想要维持自己的强势和优势,就必须一直让汉人世家追随在他的身后。

    光是一个林景,并不足以让所有的汉人世家臣服于他,因为林氏本身也是世家之一,而这些世家之间,本身就存在着无数的矛盾和仇恨。

    所以,耶律俊准备娶一个汉人血统的女子为妻。以此来彰显自己对于汉人世家的重视,而这位汉人血统的女子,自然而然地便会成为辽地所有汉人世家的粘合剂。

    当然,符合所有条件的这样的一个女子,却也是凤毛鳞角,万中无一的。

    萧三娘子萧旖,便属于那种万里挑一甚至是绝无仅有的那一个。

    家世、学识、相貌等无可挑剔。

    而且已经名动天下的西军统帅萧定,还是小荷已露尖尖角的萧家二郎萧诚,都能让深悉内情的人支持萧三娘子坐上这个位置。

    不管是耶律俊也好,还是辽地的汉人也好,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宏大的愿望,那就是一统天下,乾坤归一。

    如今的南北对峙,却是让他们如哽在喉,极不舒服的。

    “如今林氏如日中天,我们只能退避三舍!”卢建慢慢地咀嚼着盐水豆,道:“一旦殿下登位大宝,林家势力更是会再上一重楼。但盛极必衰,物极必反,这是他们林家的最高点,也必然会成为他们衰落的。”

    “那萧绰聪明之极,只怕已是猜出来她家的破败与林平有脱不开的关系。”卢建安笑道:“一路之上,我还能与这个女子说上几句话,但她对上林平,却是从来不假以辞色。”

    卢建呵呵一笑:“本安,在我们大辽,皇后可从来都不是一个摆设,如果是萧娴,她自然是萧氏家族为她撑腰,萧思温的实力,足以让她稳稳地坐在皇后的位置之上。但萧绰却是一个孤家寡人,谁来支持他?林家只会防着她,不会给她以任何的助力,所以,我们提前卖个好于她。如果她足够聪明,就知道该怎么做!”

    “这才刚到析津府不久,这位萧绰姑娘便迫不及待地开始组建自己的实力了,会不会有些太过于招摇了?殿下要是不喜......”卢本安有些迟疑。

    卢建摇头:“你小看咱们这位殿下了,他的心大得很,自信能够控制一切。才不会在乎萧绰做些什么,甚至不会在乎我们去勾结这位萧绰姑娘。因为在当下,他们的利益,应当是高度一致的。”

    “这倒是!”卢本安道:“萧绰想要复仇宋国,第一步便是殿下先要坐上大辽皇帝宝座,她能坐上皇后之位。不过阿父,咱们大辽,也算得是她的仇人吧!”

    卢建呵呵一笑:“本安,有什么样的复仇能比夺走自己仇人所有的一切,让自己的仇人一无所有,甚至不得不匍匐在自己的脚下诚惶诚恐更彻底吗?到了那个时候,就像是一只猫在玩弄老鼠一般,老鼠日日惊恐,夜夜不安,不知道什么时候高悬在头上的那柄利剑会落下砍掉自己的脖子。”

    “殿下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林家会容忍这萧绰有朝一日能随意地践踏他们?”卢本安摇头:“那姑娘纵然有数分才情,但我也实在想象不出她能做到这一点。”

    “有这个志向,不代表她能做到!当然,在我看来,也许她会一直向这个方向去努力。”卢建拒了一口酒,“在灭掉宋国之前,殿下与她的利益高度一致,自然是夫唱妇随,琴瑟合鸣,等到宋国一灭,只怕就要分道扬镳。不过对于我们而言,在这个过程之中,自然便有足够的时间与空间来谋取独属于我们的利益,不停地削弱林家,壮大我卢氏,直到能取而代之。”

    “阿父,您说到了那个时候,殿下会舍弃了这位皇后吗?”

    “那有这么容易?”卢建微笑:“这便要看天下大势了。比方说到时候皇后到底能掌握多少实力,这汉人世家有多少能死心塌地的为皇后效力?比方说那割剧一方的萧定萧长卿能有几分撼动天下大势的能力等等,总之是要走着瞧。”

    卢本安摇了摇头:“看起来各个方面的人,都对自己是信心满满啊,也不知道谁最后会输得一无所有。”

    “都是这世上顶尖儿的那一批人,如果连这份自信也没有,还说什么执棋天下呢?”卢建笑呵呵地道:“至于输赢,有一句话,叫做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做做看,谁知道呢?”

    “不试试看,谁知道能不能成呢!”郡王府,楠竹苑,萧绰轻声对身边的秦敏道。

    秦敏沉默片刻,低声道:“萧姑娘,这些日子,我仔细看了,那耶律俊对你压根儿就没有任何的警戒措施,也随着你出入析津府,如果你想走,我便是拼着性命不要,也要护着你逃出这里。”

    “逃?”萧绰仰起了头。

    “是啊,不说别的地儿,你只要逃到了萧总管那里,这天下便没有人能奈何得了你啦!”秦敏低声道。“报仇的事情,自有男儿来担当。不管是萧家大郎还是二郎,这是他们该做的事情啊!”

    萧绰缓缓摇头:“秦敏,你不懂啊,我们家的仇人,即便是大哥拥兵拥兵十万,割剧一方,也是很难报的。”

    想起当年二哥与自己分析的各方实力、优劣,萧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要的报仇,可不仅仅是匹夫一怒,血溅三迟,我要做得是江山变色,乾坤倒置。”

    秦敏叹息道:“太难了!”

    “当然很难。”萧绰道:“就像你,想杀那崔昂,想将他千刀万剐,可是以你现在的身份,你能走到他百步之内吗?这还是在辽国,要是在宋国,在汴梁,你只怕一露面,便会被无数人围剿。再说,仅仅杀他一人,你解气吗?”

    秦敏的眼中露出狠厉之色。

    “这些天,你已经选了多少人了?”萧绰换了一个话题。

    “我寻找的都是罪奴。”秦敏深吸一口气,把思路转换到了另外的一件事情之上:“有不错的根基,拖家带口的那些罪奴,已经捡选了一百人,不过这样一来,花费就大了,这些罪奴本身没花钱,罪奴的拥有者们都愿意无偿地把人送过来,但是安置这些人的家眷,就是一大笔开销。按着五百人的规模,便是几千人的安置。”

    “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萧绰道:“你只需要让那五百人把命卖给我就好了。哪怕是他们以后战死了,他们的家人,我也会养到底。”

    秦敏不再多言,微微躬身,转身离开了楠竹园。

    萧绰独自凭栏而坐良久,这才起身,向着与楠竹园一墙之隔的梧桐园走去。

    萧绰独享楠竹园,而梧桐园中,住着的却是这王府的女主人,耶律俊的王妃,大元帅萧思温的独女萧娴。

    萧娴已经要死了!

    这个形销骨立的女子,看到萧绰,却是满脸欢容地在宫女的扶持之下坐了起来,招手让萧绰坐到了她的跟前。

    萧绰或者说萧旖,萧娴并不陌生。因为这两年来,缠绵病榻的女子,已经读过了不少她写的诗、词甚至于一些文章。

    示意宫女拉开遮着窗户的帘子,阳光一下子便透过窗棂照射了进来,这让床榻之上的女子不由自主地便皱了眉,却又摇头制止了宫女重新拉上帘子的动作,她的目光,停留在窗外园子里那个只有五六岁,正无忧无虑地与宫女一起在花间扑打着糊蝶的孩子身上。

    “贤儿是个好孩子!”萧娴拉着萧绰的手,轻轻地道。

    萧绰点了点头,“大王三个儿子,贤儿最小,但在我看来,将来必然是最有出息的那一个。如果王妃愿意的话,我倒是可以当个女先生,为贤儿来启蒙。”

    萧娴笑了起来,闻弦歌而知雅意,虽然她并不如何担心自家儿子耶律贤将来的前途,但有眼前这个女子这一句话,贤儿总会走得更加轻松许多。

    丈夫对眼前这个女子的情绪是极其复杂的。

    一来这个女子会成为大辽汉人世家之间的粘合剂,能让这些人跟随在丈夫的身后成为丈夫最大的助力。

    二来这女子的大哥二哥都是不世出的奇才,将来大辽发动统一天下的战争,这二人,指不定便会是那种决定性的因素,

    三来这女子本身的才情、样貌都是上上之选,自己与他相比,当真是处处都落在了下风,即便抛开上面那两点,只怕丈夫也是喜欢这女子的。

    “你恨王爷吗?”病榻上的女子并没有太多的顾忌,而是直截了当的问道。

    萧绰笑了笑:“王妃,恨与不恨,有那么重要吗?”

    萧娴叹了一口气:“还是很重要的,有时候,情投意合总比相敬如宾要好上太多。”

    “相敬如宾,兴许能更加长久!”

    “也许吧!”萧娴点了点头,转头对宫女道:“让贤儿进来。”

第三百五十四章:辽国皇帝的隐忧

    合上册子,萧绰轻笑道:“这些人,倒还真一个个的都算得上是穷凶极恶之辈,便是死是十次八次,也是不冤的。秦敏,你也真是会淘人,这些孤魂野鬼你都是从哪里来弄来的?”

    秦敏道:“过去在边军之中,亦有敢死队,队里之人,尽皆是犯了罪必死之人,这个册子里十之七八是我去各部军队之中挑选出来的。另外一些,走一趟大牢,也就差不多了。”

    “倒也真是难为你了,又要悍勇敢战,又要拖家带口有后顾之忧,这样的人找出来可真是不容易呢!”

    “还好。这样的一些人,正因为有这些顾虑,才不得不入敢死队去用一条命换一家的平安,大牢的那些,也正是因为有这些顾虑才会被逮到,要不然远走高飞,只怕谁也奈何他们不得。”秦敏道。

    “小姐,这些人中,其实有几个倒也并不是罪大恶极的。”身侧,一个长相斯文,看起来倒像是一个读书人的青年开口道。“不过也不好就这样收进来,最好还是还回去。”

    “哦,孙淳,这里头有你认识的人?”萧绰侧头问道。

    孙家两兄弟,孙淳孙朴,孙淳是孙聚财的长子,如今已是成了楠竹园的管事,管着银钱往来。次子孙朴,武勇过人,现在成了秦敏麾下一名队正。

    孙淳点头道:“小姐,里头的慕容冲,慕容超兄弟两人,其实并不是什么马匪,他们原本都是宫分军中的小军官,家中有业有产,只不过他们得罪了契丹贵人。”

    停顿了一下,孙淳看了一眼萧绰身边的几名契丹侍卫,见他们无动于衷,便接着道:“那契丹贵人游玩时偶然到了这幕容冲的妻子......”

    萧绰哑然失笑,“见色起意?”

    孙淳点了点头:“事发之后,当地官员得罪不起这契丹贵人,竟是由着那契丹贵人扬长而去。”

    “最后这慕容兄弟是怎么报仇的?”

    “这兄弟二人凶悍得紧!一路追到了析津府,大天白日里,两人两骑,冲进了这契丹贵人的宅子,大开杀戒。竟是将包括那契丹贵人在内的一家三十余口,尽皆斩杀殆尽。”

    “抓捕他们死了多少人?”

    “没死人,这二人出了那对头宅子,面对着来抓捕他们的官员,直接便弃械投降了!”孙淳道:“这案子当时不断在析津府还在是临潢府都起了极大的争议,最后这两人虽然还是被判了死刑,但一直被拖了下来没有得到执行!”

    “只怕是契丹人想让这兄弟两死,而南朝的那些汉人官员,却想保下这两人是吧?”萧绰一笑:“也难怪这两人能活到现在,这件事情,牵涉到了朝廷之中的南北之争,牵涉到了契丹贵人与汉人世家之间的矛盾,如果是以往,死了也就死了,但现在,汉人世家实力大增,想要官位,想要权利,便乐得拿这事儿来作法。”

    孙淳点头:“上头斗来斗去的,下头的官员可就遭罪,这一次秦统领拿着王府的令牌去提人,那些官员们便将幕容兄弟这样的烫手山芋给扔出来,我们接了,只怕有些关碍。”

    “有什么关碍?”萧绰淡淡地道。“接了便接了。”

    合上书页,走出帐蓬,外头旷野之中,前头是一个个蓬头垢面,手上脚上都戴着镣铐的桀骜不驯的汉子,在他们的后头,却是大片的脸色哀戚、恐惧等不一而足的妇孺老幼。

    这些人,并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被集中到了这里,本来心中还存了一些想法的这些家伙们,在第一时间看到比他们更先一步抵达这里的那些男女老幼,一个个愤怒之余,却也是变得老老实实了。

    因为那些人中,有他们都在乎的亲人。

    如果不是因为要保全这些人,他们怎么会自缚手脚,自寻死路呢!

    此刻,看到一个身着孝衣,腰系麻绳的女子在一众卫士的护持之下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一个个倒是楞住了。

    “你们的命,我都买了!”

    “想要活得更长久,以后就拼命吧!”

    “想要翻身得解放,那就拼命吧!”

    “你们要是死了,你们的家人会得到最为妥善的照顾。”

    “敢于拼命而且有些运气的人兴许会有一个你们以前想都不敢想的辉煌的前程。”

    丢下几句话的女子,连正眼儿都没有瞧他们几眼,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他们的面前,只剩下了那个将他们带到这里的那个面目狰狞的丑汉。

    “我叫秦敏,现在我来教你们规矩。”

    “有不服气的,可以来挑战我!干赢我,这个统领位置就是你的!”

    “来人,去了他们的镣铐!”

    城门外,一支商队整装待发,数十辆马车,上百号人手在禄合盛掌柜孙聚财的亲自带领之下,正准备踏上路途。

    这是时隔大半年之后,禄合盛又一次开始他们的行商之旅。

    而在区区半个月前,他们甚至还被人虎视眈眈着准备分而食之,别说是保住财产,便连他们的性命都岌岌可危。

    而现在,他们摇身一变,已经成了析津府中后台最扎实的商号之一。

    这一次站在他们身后的,是郡王府。

    “记住了,这一次去宋国境内,你们与过去的萧家不再有任何的关系,你们已经投靠了大辽漆水郡王府。”萧绰淡淡地道。

    “是,小姐放心。大辽如今刚刚胜了宋国一场,漆水郡王府的招牌,必定无往而不利。”孙聚财重重点头。“小人有把握,让本钱在今年便翻上一番。”

    “会赚钱,还要会用钱!”萧绰道:“在边境之上,要多交朋友,不管是宋国的,还是辽国的,都是如此。王府的招牌能帮你一时,能让你一时受益,但其它人也是要吃饭,要赚钱的,所以该花钱的时候绝对不要省,该结交的朋友就要舍得下本钱结交,只有朋友多了,以后才好一起发财。”

    “是!”

    上京,临潢府,大辽皇宫。

    年迈的大辽皇帝耶律宏德靠在软榻之上,一个宫女坐在床榻的内侧,用力地替他揉着双腿,可是不管她如何用力,耶律宏德都不会有任何感觉了。

    “想当年,这双腿一脚可以踢死一只饿狼,可是现在,却连迈步下床也做不到了!”年迈的皇帝伸手拍着腿,苦笑着看着面前锦凳之上坐着的一个老臣。

    大辽都元帅、北院大王的耶律宏真,同时,他也是耶律宏德的亲弟弟,看着榻上这个拥有至高无上权力,掌握无数人生命的男人,正在一步一步不可避免地走向人生的终点,心中也是不免有些黯然。

    再强悍的男人,也无法躲过时间的侵袭。

    时间,才是真正无敌于天下的。

    “临潢府现在可是热闹得很呢!”耶律宏德呵呵笑着:“老大跳上跳下,是欺负我这个瘫子出不得宫,大概变成了聋子瞎子了吗?”

    听着这话,耶律宏真便忍不住笑了起来,缓缓地摇着头:“老大啊,到底还是书读得少了,武勇有余,脑子不够用,大概他认为他已经失去了机会,所以想要不计一切的再来搏一搏,陛下也应该体谅体谅。”

    耶律宏德哼了一声:“不管怎么说,他只要没有领兵打进来,我便可以啥都不计较的。咱们大辽,也不怎么讲究父慈子孝,这么庞大的帝国,终究还是要有能力的人才能担得起,这半年来,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我当真是失望得很。”

    耶律宏真也是叹息了一声:“只怕他做梦也想不到,直到这个时候,他仍然是你心中的第一人选吧!不过在我看来,老七无疑是更好的选择,这两年他取得的成绩,实在是让人惊艳啊!”

    耶律宏德点了点头:“可是我担心这家伙真坐了我这个位置,大辽也就不再是大辽了,他受汉人影响太深了。一心想要把我们大辽变成一个像宋国那样的帝国,可是宏真,如果我们失去了我们赖以生存的东西,与汉人去拼他们最为擅长的东西,我们会是对手吗?”

    “大辽南院北院并立,即便是老七,也不可能把这样的祖制都改了吧,只要南北两院仍在,只要南朝的手伸不到北院来,那根本就不会受损!”耶律宏真皱眉道。

    “你还是更看好老七?”老皇帝轻轻地摩挲着腿。

    耶律宏真道:“因为我担心当真是老大的话,国内只怕立时便要起内战。南京道上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要兵有兵,西京道耶律环一向都是老七的拥甭,辽东那边,耶律珍、耶律斛连着两任都督都是老七的心腹干将,女真人早就可以看作是老七的禁孪。陛下,真要打起来,老大不是对手啊!”

    “这不是还有你嘛!”耶律宏德闭上了眼睛,“你是皮室军大统领,有你坐镇,还怕摁不住老七?”

    耶律宏真停顿了片刻,道:“陛下,那您考虑过那个女子所带来的变数了吗?”

    耶律宏德睁开了眼睛,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萧定在南方有横山天险抗拒宋朝,所以他一向视我们为最大敌人。”耶律宏真道:“如果我们国内发生内战,他必然会兴高采烈地来掺上一脚,让我们国内的形式愈发大乱。如果再算上那名女子的变数,就更不好说了。陛下,一旦萧定知道她的妹妹就在老七身边……”

    “脑子真是一个好东西啊,或者老七在出使宋国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一着吧,萧家的那个女子只要出现在他的身边,我们就不得不考虑这一层的变数。”耶律宏德叹了一口气。“听说萧思温愤怒得很?”

    “人之常情!”耶律宏真道:“就看老七有没有办法把他的老丈人重新拉回来,否则他的麻烦更多更大一些,萧思温不像我这个老家伙,就挂了一个大统领的名字,在皮室军中,他可是威名着著的。”

    耶律宏德翻了一个白眼,觉得耶律宏真的这个笑话一点儿也不好笑。

    “再看看吧,一年之内,我不让老七来上京,已经给了老大足够的时间,如果他还能扭转局势,那就是时也命也!”耶律宏德道:“你不妨去提点提点他,老七不停地挖他的墙角,难道他就不能去挖挖老七的墙角吗?”

    “老七的墙角不好挖啊!”耶律宏真道:“陛下忘了,那些汉人世家一向狡诈透顶呢!现在那个女子又来了,他们更是看到了汉人再上一层楼的希望,怎么肯倒向一向对汉人不善的老大呢?”

    “这么说来,老大翻盘的希望,就只有打垮萧定的西军吗?”耶律宏德道。

    “差不多是这样。要是老大打垮了萧定,就能让耶律环那老家伙不得不投向他,如此一来,南京道上的那些汉人世家才会重新考虑支持老七有可能将要付出的代价。”耶律宏真道。

    耶律宏德思忖了片刻,突然笑道:“这段时间,高丽那边不太安稳,高丽王蹦哒得欢实,与宋人那边眉来眼去的,你不如去那边走一走,看一看,如果高丽王不识相,不妨就换一个。”

    耶律宏真笑着点头:“好,明日我便走。这也是老大最后的一次机会,如果这样他还输了给了萧定,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看着耶律宏真魁梧的身影离开了寝宫,耶律宏德吐出了一口浊气。让耶律宏真这位北院大王、皮室军大统领离开了上京去了遥远的高丽巡边,就等于把皮室军的大权都交给了耶律喜一系,大规模的出京当然不可能,但两位副统领联手,调走万把人还是没有问题的。

    上万的皮室军精锐,再加上耶律喜自己的头下军,以及上京道的宫分军,另外在横山之外还有宋军的配合,这个样子还不能击败萧定的西军的话,那耶律喜就直接失去了竞争的资格了。

    辽人重英雄。

    耶律俊已经做出了辉煌的成绩

    耶律喜如果不能与其匹配的话,怎么可能与他竞争呢?即便是自己公开支持耶律喜也不行。

    那些各部头领、各大族帐,是绝对不肯跟随一个失败者的!

第三百五十五章:一条路

    虎年快乐,万事如意!

    马蹄隆隆响起,呐喊声,锣鼓声似乎从四面八方传来,草丛灌木之中,郁郁树林之内,无数的动物疯狂的从里头冲了出来,在他们的身后,一支支的马队往来奔驰,驱赶着他们向着既设的方向而去。

    眼前实际之上并不是打猎的好季节,但架不住大人物们要过一过瘾。

    虎豹熊罴也罢,山鸡野兔也好,在这一刻,都只能撒开四腿狂奔,在人类的坚兵利甲和人多势众面前,他们毫无抵抗之力。

    但在他们不得不逃窜的前方,却是一个巨大无比的陷阱正等着他们逃进去。

    看到动物洪流滚滚而来,士卒们欢呼着策马冲了上去,手中弓箭拉开,啉啉之声不绝于耳,一只只野兽哀嚎着倒地。

    终于,被围猎的野兽里,只剩下了一只身形巨大的熊罴,许是多冬眠之中醒来的时候并不长,这只大黑熊骨架虽大,身体看起来却并不强壮。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黑熊瞎子人立而起,龇牙咧嘴向着周围的人示威,却也只引来一阵阵的哄笑。

    没有人去动这只黑熊,与那些倒在地上被射得刺猬一般的其它猛兽相比,他的待遇的确很特殊。

    因为他是今天围猎之中最大的一只猛兽,它,只能由今日到场的最尊贵的那个人亲手猎杀。

    黑熊瞎子茫然无助,不管他往那个方向奔跑,迎接他的都是雪亮一般的枪林,将其生生地逼了回来。

    一匹浑身都没有一丝杂毛的雪白的照夜狮子马轻盈的奔了过来,马蹄起落之间,便仿佛踩踏在草尖之上凌波微步一般,鬃毛飞扬,当真是飘飘欲仙,在他的身后,数百名卫士四列一队,清一色的白马黑甲,纵然是速度极快地飞掠而至,队形却仍然保持得整整齐齐。

    照夜狮子马上的贵人,便是当年大辽皇帝陛下的长子耶律喜,在他身后的,自然便是卫护他安全的名震天下的皮室军。

    看到那只熊瞎子,耶律喜放声大笑,翻身下马,紧紧了手腕上的腕甲,然后扯下了腰间的佩刀,随手往地上一插,竟然赤手空拳的走向了那熊瞎子。

    他竟是要空手搏熊。

    周围的士卒们眼神狂热,拼命地呐喊起来。

    耶律喜身材高大,足足九尺有余,腰粗背阔,此刻健步走向那熊瞎子,在身形之上,倒也是丝毫不弱于这只林间霸主。

    六神无主的熊瞎子看到了这样一个独身而来想要挑衅他的两足兽,猛然仰头嘶吼一声,然后猛冲过来。

    与此同时,耶律喜也是怒吼一声,双足发力,躬身前前猛冲而去。

    一人一熊,轰然对撞在一起。

    霎那之间,场中安静了下来,一人一熊在地上翻翻滚滚,众人的眼神随着转动,片刻之后,众人都是鼓噪了起来,因为耶律喜翻身骑到了熊瞎子的身上,两条大长腿死死地夹着了熊瞎子,一手摁着熊头,那高大的熊瞎子此刻竟然被摁得五体投地动弹不得。

    然后,耶律喜那钵大的拳头便一下一下地擂在了黑熊瞎子的脑袋之上。

    初时还能听到那熊瞎子的怒吼之声,十几拳过后,便再无声息。

    耶律喜从熊罴身上站了起来,围成一个大圈的士卒们齐声欢呼,虽然这个熊瞎子现在不是在最强壮的时候,但能独身一人硬生生地用一双拳头把这样一头猛兽打死,却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王爷威武!”一名文官服饰的人,牵着马,笑吟吟地看着走回来的耶律喜。

    “黄林牙见笑了,一时手痒,没有忍住。”耶律喜呵呵笑道。

    黄瀚,大辽林牙院都林牙,以一介汉人能在北院之中做到这等职位,可见此人之不一般,不管是才学还是做官的学问,都远非一般人能比。

    这一次耶律俊立下大功却不能返回上京临潢,便是此人的功劳。

    虽然说这本来也是皇帝的意思,但能够在耶律俊声势如日中天之际,摸到皇帝的脉搏,准确地给皇帝送上枕头,这就是硬功夫了。

    篝火燃起,耶律喜与黄瀚并肩而坐,其余人,则离二人较远。

    缓缓地转动着手里的烤架,看着那滋滋冒油的野鸡野兔,耶律喜轻声道:“都元帅今日启程去高丽,黄林牙觉得有机会吗?”

    黄瀚似笑非笑地看着耶律喜,道:“王爷,我早就跟你说过,有些念头,连想一想都是不该的。”

    “也就跟你说说。”耶律喜嘿嘿笑起来:“咱们两个,也就不必遮遮掩掩了。难道你不觉得,都元帅一走,我挥军直入北城,难道不比劳心劳力的去打萧大胡子要容易得多吗?”

    耶律喜口中的北城,就是大辽的皇宫。

    上京都城,分为南北二城,北面为皇城,南城则为汉城。耶律喜所说的挥军北城,等于便是在说要举兵叛乱了。

    “都元帅一走,皮室军便以我与萧思温为主,萧思温已经明确表示会支持我,如此一来,皮室军就入了我手了!”耶律喜道。

    黄瀚从耶律喜手中接过了对方撕下来的一支野鸡腿,眼睛却是看着对方,淡淡地道:“王爷要是起了这个心思,那可就真是离死不远了。都元帅虽走,皮室军就完全听您的?萧思温现在是一时激愤,此人支持您上位或者没问题,但要让他支持您篡位,只怕他绝对不干。再则,侍卫司、护卫府,三斑院、宿卫司、宿直司、硬寨司这些军马,会跟着您一起干吗?您的头下军对上这些陛下心腹军队,即便是皮室军到时候两不相帮,您能稳操胜卷吗?”

    耶律喜不由哑口无言,狠狠地咬了一口鸡肉,道:“你们汉人不是有一句话叫富贵险中求吗,不拼一拼,怎么知道不行?”

    “如果能势如破竹倒也罢了,只要稍有延误,则南城的汉人世家就会反应过来,您以为那林景巴巴的从析津府跑回来干什么?不就是想要统合临潢府的汉人力量吗?”黄瀚淡淡地道:“这些世家的私兵虽然不多,但如果聚在一起,却是一股极其可怕的力量。到时候您可就算是身投罗网,让漆水郡王不费吹灰之力就赢了。”

    耶律喜狠狠地道:“陛下也真是老糊涂了,难道看不见如今咱们大辽汉人世家力量疯涨,再这样下去,就样雀占鸠巢了,到时候,大辽还有咱们契丹人的立足之地吗?”

    黄瀚虽然也是汉人,但听了此言,却是丝毫不动声色。与辽地的那些汉人世家不同,他黄瀚是从一介农家辛辛苦苦地慢慢地爬起来的,这几十年来所受的苦楚,或者也只有他自己才能明白。对于这些汉人世家,他是丝毫没有好感。

    “陛下心知肚明,若非如此,耶律俊早就进京,早就正了太子位,您也早被发配边地,到辽东或者高丽去玩泥巴,堆雪人儿去了。”黄瀚笑道。

    “既如此,何不干脆利落地让我上位?”

    “殿下,现在您的声望能与漆水郡王相比吗?”黄瀚冷冷地道。

    耶律喜看着周边士卒,隐有自傲之色。

    黄瀚却是面露不屑之色,遥指众人道:“这些人,不过是些木桩子,人样子罢了,对于王爷您能不能坐上那把椅子,有什么用呢?匹夫之勇,不过血溅三尺,大辽皇帝需要的却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啊!在这方面,耶律俊已经表现出了他的能力,陛下把他拦在析津府不让他回来,就是给了王爷您展现自己的机会,这也是您唯一的机会了。”

    耶律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要想让各大族帐,无数部落对您心服口服,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打垮萧定,或者收服萧定。”黄瀚道:“没有第二条路可选。萧定刚刚击败了西京道耶律环,打得宋国太尉张超龟缩京兆府不敢动弹,此时您如果能击垮他,替大辽夺来西北之地,则功劳不亚于漆水郡王,如此一来,有了陛下的支持,有了契丹各部族、各族帐至少的两不相帮,我们就胜卷在握了。”

    “好,那我就与萧大胡子去好好的较量一番!”耶律喜一口咬掉了野鸡头,在嘴里大嚼起来:“都元帅既然不在了,还要请黄林牙去找一找萧思温,我要调一万皮室军跟我一起去。”

    “这个自然!”黄瀚微笑点头,这个关键时刻,耶律宏真突然离开了临潢府,内里包含着的意思,就很明显了。

    “耶律环打萧大胡子,十万大军吃了大亏,这一次我也是动员十万人,要赢得那耶律环无话可说!”耶律喜笑道。

    黄瀚笑而不语。同样是十万人,但军队的质量可就天差地别了,不说别的,单是那一万皮室军,战斗力便只怕是比得上西京道耶律环的十万大军了。

    “如果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则是最好的,只可惜那萧大胡子只怕是不识好人心的!”黄瀚道:“要是他真能投奔王爷,即便是给他一个亲王又如何?”

    “能与萧大胡子阵前一战,倒也是不错的,早就听说他陷阵无双,耶律斛耶律珍都在他手上吃过大亏,嘿嘿!”耶律喜笑了起来。

    对于这样的好勇斗狠,黄瀚却是一点儿兴趣也欠奉。“王爷,您也应当知道了耶律俊自南朝带回来的那个女子吧?”

    耶律喜点头道:“一介妇人,能做成什么大事?萧大胡子也不会因为一个女子而改变什么?这我倒不担心,而且据我所知,萧思温气不过,已经派了人去析津府,准备宰了这个小丫头,哈哈,我悄悄地掺了一些人进去。真要成了,萧思温与老七的缘份可就要尽罗,他也就没有任何退路,只能与我一心一意了。只要萧思温全面倒向我,便是都元帅回来了,我也不再惧于他。十万皮室军,我与萧思温合在一起,也能掌控近一半人呢!”

    “死了最好!”黄瀚轻声道:“活着总会成为变数,我讨厌变数。”

    上京道总督耶律喜开始全面准备征讨萧定的西军,临潢府皇宫之中的那位据说已经奄奄一息的皇帝一言不发,另一个重量级人物天下兵马都元帅耶律宏真去了高丽弹压局势,萧思温倒向了耶律喜,一时之间,临潢府倒似乎是成了耶律喜的天下。

    不过耶律俊在析津府不为所动,没有任何的动作,仿佛耶律喜正要做的事情与他半分也不相干似的。

    而在兴庆府,萧定在张元、拓拔扬威等人的辅助之下,终于也对西军掌控下的地盘,进行了第一次的大规模的行政划分。

    与大宋的文官为主治理地方不同,萧定却是以军队镇守为中心,将自己的地盘划为了十二大军司监守。左厢神勇军司,驻银州密陀洞。石州祥佑军司,驻石州。宥州嘉宁军司,驻宥州。韦州静塞军司,驻韦州。西寿保泰军司,驻柔狼山北。卓啰和南军司,驻黄河北岸。右厢朝顺军司,驻兴州克夷门。甘州甘肃军司,驻甘州。瓜州西平军司,驻瓜州。黑水镇燕军司,驻居延海地区。白马强镇军司,驻娄博贝。黑山威福军司,驻河套黄河北之黑山。

    对于那些跟随萧定而起的将领来说,这一次是西军加强对整个区域的控制力之举,同样也是对他们的一次大规模的酬功之举。现在,他们可都算得上是镇守一方的封疆大吏了。萧定虽然还没有称王称帝,但在西军诸将看来,离这一步,已经不太远了,只需要再打上几场胜仗,彻底把辽人和宋人的气焰打下去,萧定称帝,不就水到渠成了吗!

    一旦萧定称孤道寡了之后,他们这些从龙功臣,自然也就能封候拜相,光宗耀祖了。

    所以现在,西军的那些将领们,一个个的都眼巴巴地望望辽国,再瞅瞅宋国,心里还在不停地埋怨,怎么还不来打咱们呢,我们可是已经磨刀霍霍,就等着你们再一头撞上来了。

    西军上上下下,求战心切,而西军的高层,这个时候的目光,也是落在了辽国身上。

    耶律喜必然来犯。

    黑山威福军司,黑水镇燕军司两大要地,已经在紧锣密鼓地准备迎接来自辽国的问候了。

第三百五十六章:兵行险招

    与身后那些耻高气扬的大辽皮室军护卫不同的是,这一行的主使张荣涛却是小心之中带着一丝的谄媚。

    大辽出使宋国的标配,一般都是以一名南院汉官再加一名北院辽官儿。

    对上宋国,大辽也是要讲些礼节来彰显自己的逼格的,所以出使的汉官儿,才学基本上都是极其拔尖儿的,就算丢在大宋瀚林院中也绝不会掉份儿。

    至于去辽东,高丽等其它地方,辽国可就没这份耐心了,基本上就是拿着明晃晃的刀子过去。而使者们做事的调调也是差不多一个范儿的。

    同不同意?

    不同意?干你娘!拔刀子,砍!

    同不同意?

    同意了。好,万事大吉。

    但这一套在大宋肯定是行不通的。论起军力,大宋肯定是弱一点,但你说要弱多少吧?也说不上,反正这几百年来,大家有来有往,大辽占便宜的时候多,但也有被大宋整得极其狼狈的时候。

    所以,尊重,还是以各自的基本实力来决定的。

    没有实力,说啥都不香。

    有了实力,你说狗屎香也不是不行。

    而现在,萧定的西军,在辽国这边,也得到了与大宋朝廷一般无二的待遇。

    出行的礼节是相当高规格的。

    张松涛是南院吏部的侍郎,随行的北院耶律冗是孟父族帐出身,现在是皮室军的一名将领,向以勇武而名动临潢府,在辽国也算是赫赫有名的将领。

    而萧定有这样的待遇,当然是因为今年一年以来,他面对着大辽和大宋两个庞然大物,连续取得的重大胜利。

    在横山,两胜宋军,李澹、李度两名南宋高级将领折戟沙场。这两个可不是银样蜡枪头,那都是经这无数战争检验的大宋剩下的为数不多的经验能力勇武俱备的大将。

    在黑山,两败辽军。一战打得辽国附庸部族北阻卜部差点灭族,数万人成了西军的俘虏,第二战更是将西京道总督耶律环亲率的队伍打得溃不成军,千里逃亡,狼狈至极,而背阻卜部这一次彻底地躺平了,在大首领磨古斯的带领之下,投降了西军。要再不投降,北阻卜部估计就要在历史长河之中消失了。

    辽国人敬佩强者,你只要表现出相应的能力,就能得到他相应的尊重。

    张元含笑着在大殿门口,看着手里捧着一截卷轴的张松涛走进门来。

    萧定,根本就没有露面。

    张松涛还没有说话,耶律冗已是勃然大怒,手扶刀柄,怒道:“大辽皇帝陛下圣旨在此,萧定何在?”

    张元哈哈一笑,看着耶律冗,道:“萧总管可是你大辽部属?”

    张松涛尴尬一笑,瞟了一眼耶律冗,心道你个坑货,来的路上不是跟你说过了吗?萧定这伙人,可不是南朝那些人,惹恼了他们,他们是真能拔刀子砍人的。

    反而是在宋国朝廷那里,你再无礼,人家也会忍着不刀斧加身,但在这里,什么礼节啥的可就谈不上了。

    关键是,极大的可能是别人拔刀子把你砍了,你最后还是白死了,末了还要落一个办事不力坏了朝廷大事的罪名。

    呛的一声,耶律冗刀出鞘半截,怒道:“萧定安敢如此无礼?速速唤他前来接旨?否则我大辽百万大军,定叫他尸骨无存。”

    张元的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哼了一声。两手抱在胸前,抬首望天,一双鼻孔可就冲着天上了,与此同时,在他身后,一名党项武士站了出来,却是一名罕见的双刀将,两手搭在腰间两柄佩刀之上,嘴唇微微上翘,盯着耶律冗,一字一顿地道:“你想死吗?”

    耶律冗瞪圆了双眼,正想踏步上前,却被张松涛横垮一步,挡在了身前:“耶律将军,本官才是主使,稍安勿燥,你想坏了殿下大事吗?”

    耶律冗强压下心头怒气,总算是不再与对方顶牛,不过却是瞪圆了双眼,与对面那个将领恶狠狠地互相对视。

    “总管控弦十万,辖地万里,麾下子民百万,自是日理万机,公事繁忙那是必然的。”张松涛微笑着自己给自己找了台阶下。看着对面张元那白眼翻翻的模样,心里却是鄙薄不已,果然只不过是一个不第的秀才,一点礼节也没有。

    看这模样,只怕是根本不用奢望对方搞一也什么摆香案,沐浴更衣五体投地接旨的花样了,好在这一次自己只要把意思传达到就行了。

    想到手里的圣旨,张松涛不由心里有些唏嘘。

    想当年,这兴庆府的主人李续,可是费尽心机也要见到大辽皇帝,求得便是眼下自己手里捧着的这份圣旨上的那个官位,大夏王。位子是得到了,但李续屁股还没有坐热乎,便被萧定给打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最终惨死异乡。

    而现在的这位萧定,不但对大辽毫无敬意可言,可是大打出手,把大辽西京道、上京道的边弹给搅得乌烟瘴气,但这大夏王的位子,却是自己送上门来了,而且看这样子,只怕人家还不希罕。

    张元终于不再鼻孔朝着对方了,伸出一只手,道:“嗯,张侍郎是个明事理的人,这劳什子的啥的圣旨,给我就行了,回头我们总管会抽时间见你的。”

    无礼到了极致,但张松涛却仍然是笑咪咪地把手里的圣旨递给了张元。

    张元随手将圣旨夹在了肋下,好像那是一卷草纸一样,看得耶律冗眼皮一跳一跳的,看着张松涛微笑着抱拳与对方告别,耶律冗愤怒的转身便走。

    “等着,等着,终有一天,老子会生撕了你们!”耶律冗嘴里念念有词。

    萧定就在大殿之中,隔着窗户看着辽国的使者转身离去,嘴角却是噙着一丝冷笑。

    “还是蛮舍得的!”走进殿来的张元,抖开了那卷轴,笑对萧定道。

    接过圣旨的萧定随手便将其丢在了角落里,淡淡地道:“我要当王,还需要他耶律宏德来封?我想当便当了,谁能奈我何?”

    “先礼后兵的老调调,辽人倒是也玩得熟练!”张元不屑地道。

    “倒也不是什么先礼后兵,只怕就是要让我们松懈下来吧!”萧定道:“耶律喜调兵遣将,如此大规模的用兵,瞒得过谁呢?”

    “倒也不是瞒,人家这一次可是志在必得呢!”宽敞的大殿的地面之上,竟然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沙盘,无数的山川河流城池村庄道路做得栩栩如生,张元走到萧定身前,凝视着脚下的这如画江山,轻声道:“总管,这一次较之上一次可要凶险得多呢,宋人也在大规模调集兵马,横山又要面临一次大战了。”

    萧定叹了一口气:“本想安生两年,可现在看起来,也就今年一年功夫了,等到秋收之后,大战便又要开始了。”

    “宋国皇帝想要趁我们立足未稳便将我们吞掉。耶律喜想与耶律俊争夺辽国皇帝位,想踩着我们上位,两边一拍即合。”张元道:“所以我们便成了最好的靶子。”

    萧定坐在了一座大山旁边,那山模子几乎有萧定的肩高,指了指身边,示意张元也坐了下来。站在殿门口的那几名武士,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但却仍然是震撼不已。

    江山就在脚下,但有资格指点江山的,却总是只有那么几个人。

    这间大殿,自总管住进这里,花了大半年时间做好之后,这不过是第二次开启。

    第一次正式开启的时候,就是上一次划定十二军司,分封十二军主的时候,他们站在大殿门口,目睹了那十二军主站到各自的位置之上,那场景,当真让每一个武士都心潮澎湃,也许过上一些年头,自己也有资格站在其中的一个位置上呢!

    张元一屁股坐下来的时候,手边便是蜿蜒曲折的黄河,他伸手在水里搅了搅,屈指弹出一些水花。

    “总管,这一仗,您准备怎么打?”

    萧定瞅起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两面夹攻,当然便是要先揪住一个稍弱的,先打垮了他,然后再回头来收拾那个强的。”

    “我也这么想!不过这一次宋人那边是张超指挥,此人经验老到,很难让他上当啊!”张元吐出一口浊气:“最恼火的事情莫过于此,不管是宋人还是辽人,他们可以输无数次,但我们却不能输上一次,输上一次,可就满盘皆输了。”

    “张超是经验老到,可他沉得住气,别人不见得沉得住气,他能忍,其它人不见得能忍!”萧定微笑着道:“二郎跟我说过,打仗啊,天时地利人和,有时候还得考虑双方主事之人的脾性,同样的一场仗,指挥的人性格不同,就极有可能打成两个样子呢!”

    “张超有些难对付!”张元道。

    “可是宋国主事的人不是张超,是汴梁的那一位啊!”萧定笑了起来,“这一战,我已经有了一些想法了!”

    张元笑道:“打仗我不如总管多矣,不知总管这一次准备怎么运筹帷幄?”

    萧定站了起来,走在这如画江山之中,道:“北方,我准备诱敌深入。上京道耶律喜来犯,鉴于耶律环的大败,耶律喜这一次必然是小心翼翼,所以我便节节防守,一路后退,拉远对方的后勤补给!”

    “以游骑截断对方的粮道?”

    “辽人骑兵不逊于我们,这一招对方也会防着。很难有什么大的战绩!”萧定道:“我准备把耶律喜引诱到兴庆府之后再一举歼敌。”

    张元吃了一惊:“一直退到兴庆府外?”

    萧定点了点头:“在这个过程之中,我要先收拾了张超!”

    张元恍然大悟:“北边我们被辽人打得节节后退,汴梁那位一定会摧促张超大举进兵,可是宋军的精锐这两年一损再损,早就元气大伤,有经验的将领也不多了,一旦张超的缓进策略因为辽人这边进展迅猛而被打断,不得不冒险深入,那我们就有机会将他们聚而歼之了!”

    萧定点头道:“正是如此!彻底打垮了宋军,回过头来,再在兴庆府城下聚歼辽军!”

    张元沉默片刻,道:“太危险了总管,稍有不慎,就是满盘皆输的局面啊!而且这要的退却,只怕有很多人会看不清局势认为我们真的不行了而投降辽人,这对于我们而言,那就是雪上加霜!”

    “战争,哪有万全的道理?”萧定却是处之泰然:“二郎跟我说,最好的战争方式,就是以绝对的实力,以泰山压顶之势,慢慢地碾压过去。但这是强者的作战方法,而我们呢,现在是不折不扣的弱者,除了兵行险招,还能有什么别的法子呢?先生,兴庆城能不能守住,这就要看你的了!足够的钱粮,足够的兵器,足够坚固的城池,以及人心。”

    “北边谁来主局?”既然要先收拾宋军,那萧定肯定是要去横山的,北方抵挡辽人,如何做到败而不乱,退而有序,就需要有一个深孚重望的人去做了。

    “拓拔扬威统辖黑山威福军司、黑水镇燕军司、白马强镇军司、右厢朝顺军司协调行动。”萧定沉吟着道:“同时,我准备调雷德进的甘肃军司所部回撤兴庆府,西域等地,只留郑吉鸿的西平军司镇守。”

    “拓拔扬威负责且战且退,雷德进负责兴庆最后的守城战以等待将军回归!”张元道。

    “不错,等到最后兴庆府守城战的时候,你统筹,拓拔扬威与雷德进为副。”萧定道:“雷德进压不住拓拔扬威!”

    “我明白了!总管,到时候还要派人去汴梁造些声势,让赵宋这位官家好逼迫张超加速进军。”张元摸着下巴道。

    “只要等到我从横山北返,这一战我们就赢定了!”萧定挥了挥拳头,大声道。

    “这一战过后,总管也该正位了!”张元笑道:“大夏王咱不做,要做就做大夏皇帝。”

    萧定却是摇了摇头:“深挖洞,广积粮,可称王,但皇帝嘛,却没有必要做了。”

第三百五十七章:亲戚

    张元一怔,走到萧定的身边坐了下来,道:“总管,这听着倒像是二郎说话的风格。”

    萧定豪爽地大笑起来:“先生就是聪慧,这话,的确不是我能说出来的,正是二弟所言。”

    “二郎已经派了人找过来了?”张元问道。

    萧定点了点头:“是,慧远和尚,你也见过的。这时节,大概也就是和尚还有可能穿过重重防线,避过皇城司探子以及地方和军中的探马斥候吧。”

    这倒不是说慧远有多厉害,而是现在百姓之中崇佛的那是乌泱乌泱的,慧远是有度谍的真和尚,行走世间,却是有着莫大的方便。

    慧远不但是一个和尚,而且还是一个佛法修为相当高深的和尚,当年萧诚开拓横山的时候,慧远在其中可是帮了大忙的。党项人崇佛,可比宋人更为虔诚。直到如今,慧远在横山之中还是享有莫大声望的。

    张元以前也与慧远聊过,那和尚的确是有真才实学的。

    但慧远除了这个和尚身份外,却还有另外一个身份,他是萧家二郎的谍探头子。

    萧诚能让这样一个人心甘情愿地为他去做这样的事情,其中缘由张元不清楚,但却让张元佩服的五体投地。

    要知道以慧远的佛法修为,随便去那个庙,那都是妥妥的有资格争一争主持这个位子的。

    慧远六根不清净吗?贪恋人间富贵、钱财吗?

    并不是的。

    这样一个佛法修为精深,文学造诣同样堪比进士之才的大和尚所追求的是一个大同世界,慧远与张元在聊天的时候,说得云山雾罩,张元并没有听得太明白。

    但有一点很明白的是,萧诚肯定是从这一点入手,打动了这个大和尚,让这个大和尚心甘情愿地成为他的爪牙。

    谍报头子这样一个黑暗、血腥、见不得人的位置,萧二郎居然有本事让一位得道高僧来当,真是让张元佩服的五体投地。

    萧诚对于萧定的影响有多大,张元是一清二楚的。事实上,整个西军高层包括自己,谁没有受到萧二郎的影响呢?

    拓拔家、仁多家、辛渐、陈乔、朱老幺以及细封、野利这些家族,都对萧诚是心悦诚服,张元毫不怀疑,萧诚要是现在来到西北,萧定必然会让出老大的位置让萧诚坐上去,而下头不会有任何的不服气。

    “二郎在西南已经成了气候了!”萧定骄傲地将萧诚在西南如今的局面与张元说了一番,言语之中充满了得意之情,自己的这个二弟,不管你将他丢在那个犄角旮旯,他总是能无中生有,把一片荒芜之地变得生气勃勃。

    张元也是听得眉飞色舞,兴奋地道:“总管,那这一次有了二郎襄助的话,我们获胜可就更能板上钉钉了。”

    “什么意思?”萧定愕然。

    张元也是有些莫名其妙,萧诚那样一个深谋远虑的人,难道没有作出布置来牵制宋人,分散宋人的力量,让萧定在西北能更轻松一些吗?

    萧诚在西南既然有了如此局面,那么只要一动起来,朝廷还能一心一意地在西北对西军大打出手吗?

    头上流脓,脚底板生疮,汴梁可就真要顾头不顾腚了。

    听到张元一说,萧定连连摇头。

    “二弟面临的状况跟我们完全不一样。”萧定道:“他那里要是这样做的话,只怕就要人心离散,好不容易聚拢起来的局面,可就要毁于一旦了。不管是思州田还是播州扬,抑或是那些大商家以及各地豪强,他们是不可能反了宋朝的。”

    “成与不成,并不重要!”张元道:“二郎应当知道那里为重,那里为轻啊!总管这里局面如今大好,他那里只要起到牵制作用,分散宋朝的力量,等到总管你彻底站稳了脚跟,与宋辽三分天下,西南的那点局面又算得了什么呢?”

    看着萧定微笑不语,张元有些恼火:“总管,现在我们已经有了自立的根基了,您就算是现在便称帝也是理所应当的。二郎在西南一动,牵制宋军力量,我们便可以打赢马上面临的这一场大战。这一战只要赢了,则我们立国之基便稳定了。到时候即便西南被宋朝剿得干干净净,二郎来到西北,荣华富贵权力,想要什么没有?二郎天纵其才,只要他来西北,张某人甘愿给他打下手,到了那时候,总管与二郎兄弟同心,您武勇盖世,他谋算无双,纵然一时偏居西北,亦可北面狼顾辽国,南面鹰视宋朝,一统天下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说到这里,张元站起身来,在脚下的山川河流之中走来走去,双手一一指点,语气激昂:“总管,看看这大好河山,只要经营得当,十年生聚,便可与那辽宋争一争天下了,到了那时,这天下共主,总管也是能当的。二郎如此眼光的人,难道看不出来这一点吗?”

    萧定也站了起来,走到了张元的身边,与他一起俯视着脚下的江山,道:“先生,你是想让我也当皇帝吗?”

    “不仅仅是我,拓拔扬威,仁多忠还有辛渐、雷德进、郑吉鸿、李义他们,那一个不是这么想的?”张元深吸了一口气,道:“总管,大家跟着您一路走到今天,谁还没有一个想头儿呢?封候拜相,青史留名,名垂千古,大家都是想的啊!以前不敢想,是没有这个条件,现在大家有这个想头,也不奇怪吧!”

    “是不奇怪!”萧定点了点头:“我现在自立为帝,当然是很轻松,也没有人能阻止我了,但以后呢?”

    “以后?”张元奇怪地道:“当然是养精蓄锐,厉兵秣马,力图一统天下,作了天下共主!”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皇帝轮流坐,明年到我家!”萧定呵呵一笑:“先生,这样的话,我与宋朝皇帝,辽国皇帝又有多大区别呢,不过是换汤不换药罢了,于这世间何益?”

    听着萧定的话,张元瞠目结舌,一时之间竟然是说不出话来,他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想要辅佐一人成就王图霸业,然后作为一代贤相青史留名,可现在,一切都近在眼前,看得见抓得着了,他看重的人,想要辅佐的人,居然对此毫无兴趣。

    “总管?”他大叫了起来,“人活世上,总得有要所求吧,难道有了眼下这局面,总管便心满意足了吗?如果总管是这个心思的话,只怕败亡就要无日了吧?宋朝却不去说他了,只说辽国耶律俊,那是何等的胸怀天下,等他一旦上了台当了皇帝,而您还是这般心思的话,我们如何是他的对手,洗干净脖子等着他来宰杀吗?”

    “不当皇帝,不代表着我就无所作为!”萧定拍了拍张元的肩膀,道:“你去见见慧远和尚吧?他或者会比我说得更清楚,先生,我觉二弟所说非常有道理,这世道,如果不能彻彻底底地洗涤一番,不作出重大改变的话,总是这样一遍又一遍的无限循环下去,又有什么意思呢?”

    看着萧定大袖一拂往后走去,张元顿足大叫:“总管!”

    萧定挥挥手,头也不回:“去找慧远和尚聊了聊,他会为你解惑,我得回家去了,今日娘子娘家过来了人,我得去见一见,否则娘子必然不喜。”

    张元一屁股坐在河套之中,屁股边上的黄河水溅了出来,打湿了裤档,他也不以为意。他知道萧定的脾性,一旦拿定了主意,便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萧二郎啊萧二郎,你到底让慧远给总管灌了什么**药了?

    慧远!

    张元一挺腰身站了起来,大步便向外走去。

    解铃还需系铃人,只要能说服慧远这个和尚,一切便还有挽回的余地。对了,拓拔扬威正好也在兴庆府,拉上他一起去。

    论起打嘴仗,他张元却也不惧慧远那个和尚,再有拓拔扬威在一边帮腔,一定要让慧远和尚大败亏输。

    带着一身水渍窜出大殿门,看得门口守卫的几外卫士瞠目结舌,咱们的长史这是怎么啦?裤档**的。

    萧定刚刚走进后院,儿子萧靖便一溜烟儿的从屋内窜了出来。

    “阿父,阿父,舅舅来了,好几个舅舅!”萧靖喊道。

    萧定一把揪住萧靖一带一抛,萧靖就腾空而起,张开双臂,正好将儿子抱在了怀中。

    高绮走到了门口,看着萧靖,皱眉道:“靖儿,下来,先生没有教你礼仪吗?转眼之间就忘得干干净净,成何体统?”

    被母亲一声吼,萧靖立时便苦了巴唧一张脸想要挣扎着下来,但却被萧定抱得更紧一了些,那里动弹得了。

    “别听你母亲的,父子之间,哪有这么多的礼节讲究,咱们是亲人,亲人,就一个亲字就最好了!”萧定笑着跨进了门槛。

    高绮没好气地道:“先生无数天辛苦教导的成果,你几句话就给打回原形了,先生要是知道了,只怕要气得吐血!”

    萧定大笑,眼光一转之间,看着屋里有些拘禁地站着的一群人,这才把萧靖放在了地上,打量着最前面三张有些熟悉的面孔。

    “怀勇,怀义,怀德!”手指着三人,有些犹豫,实在是过去这三人他也不太熟悉,只是略略见过几面,自己又一直在边关。

    正如早前张元所说,高家还是派出了一些庶出子弟,在自己这边来找出路了。

    自己举旗造反,保国公高玉并没有受到多少牵连,但自家岳父就惨了一点儿,被扒去了官袍不说,还剥夺了出身以来文字,彻底变成了一介庶民。而这还不算完,保国公高玉更是将自家弟弟逐出了高家,高绮这一系在大宋算是彻底完了蛋。

    不过完蛋的只不过高绮父兄的政治前途,在经济之上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损失,毕竟高绮是嫁出去的女儿。

    而大家族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德性,也在这一刻表现得淋漓尽致。

    高绮的亲哥哥亲弟弟不可能来西北,因为宋国那边也不可能让他们来,但远枝的那些高家庶族就没有这些顾忌了。

    高怀勇,高怀义,高怀德都是高家庶出的旁枝,这不就携家带口地逃亡而来了吗?

    “见过总管!”三人有些拘禁地抱拳躬身。

    以前在高家见到这位,还只不过是一位统制级别的将领,这才过了几年,对方一跃而成了雄霸一方的霸主,从外界的传闻来看,只怕这位更是要称孤道寡了。

    哪怕是亲戚,这一刻看到了萧定,仍然是心里打颤儿。

    这位亲戚,可是在不久之前大败宋军,斩杀李澹、李度等边关大将,更是将辽国西京道总督耶律环打得一溃千里,这些人儿,哪一个不是名动天下的人物。

    “一家人,那里来的这么多的礼节?”看着紧承三人跪了一层子的男男女女,还有好些个孩子,萧定连连摆手道:“坐,都坐!”

    依着次序坐下,在高绮的介绍之下,萧定终于是弄清楚了眼前这些人的来龙去脉。说起来三人都算是高绮的远房堂兄弟。

    “因为我的缘故,哥哥们在家乡都是呆不下去了,仕途更是无望,只能远离家乡,来西北寻一线出路,大郎,你看……”高绮有些歉然看着这几位堂兄弟。

    萧定是如今大宋最大的造反头子,自己可不就是造反头子的婆子吗?

    “我记得怀义、怀德都是中过举人的!”萧定有些记不准了。

    “中举人的是怀义和怀勇!”高绮有些嗔怪地道:“怀德跟你一样,从小就好舞枪弄棒的,颇有勇力的。”

    “记错了,记错了!”萧定大笑起来:“如今我西军下辖之地万里,子民数百万,正好缺少有见识,有验的官员,三位堂兄不远千里来帮我,萧定是感激不心,不知堂兄们自己有什么考虑?尽管说出来,文武两途,都是能安排的,保管不会让堂兄们失望。”

    几句话,顿时便让高家兄弟三人喜上眉档。

第三百五十八章:大和尚

    距城十里,有寺名鸡鸣。

    慧远和尚便住在这里,西北之地笃信佛法,较之中原更甚,而慧远和尚在党项人中更是声名远播,多年以前,萧诚开横山的时候,慧远和尚单枪匹马,孤身入横山,说服了一个又一个的党项部族归顺于萧诚。说起佛法,舌灿莲花,论起医术,虽说不能医白骨,但一般的小病小患却也不在话下。

    虽说慧远和尚功成身退,一路追随着萧诚又去了西南,但在西北大地之上,这位颇具传奇色采的大和尚在民间的威望,却是愈来愈高。

    说来也是好笑,慧远和尚声具如此威望,更多的原因倒是因为他远离了西北,而那些受过他恩惠的人,或者仰慕他声名的人,不断地传播他的声名,竟是将他越捧越高,如今颇有些活菩萨的意味了。

    这样的一个人挂单在了鸡鸣寺,自然使得鸡鸣寺香火旺盛,人流如炽。

    慧远和尚开坛说法,已经是第三天了。

    张元静静地站在一株菩提树下,静静地看着远处盘坐在木台之上的那位宝相庄严的大和尚娓娓道来,下头的信众,一个个听得如醉如痴,便是鸡鸣寺的那些和尚,也一个个频频点头,一副颇有所得的模样。

    这让张元极是感慨。

    在平常人面前,慧远自然是那个得道高僧,品性高洁,无尘无垢,是为活菩萨。

    但张元却深切地了解慧远和尚的另一面。

    既能手持净瓶春风化雨,惠及人间,也能怒挥金钢杵降魔除怪,清扫尘世。

    张元这辈子佩服的人真的不多。

    萧家兄弟都在其中。

    萧大郎萧定萧长卿不但武勇盖世,更有一颗无私纯心。

    萧二郎萧诚萧崇文谋略无双,布局深远,很多棋子到现在张元也没有看清楚,但他却深知,萧二郎必有深意。

    慧远和尚算是第三个,他是这世上少有的真和尚。张元走过不少这世间赫赫有名的大寺庙,会过不少声名远播的大和尚,但能与慧远和尚相比的和尚,张元还真没有看到过。

    如果不是慧远和尚特殊的身份,张元甚至想邀请这位大和尚长常鸡鸣寺,有慧远在此,用不了几年,鸡鸣寺必然会成为天下知名大寺,而他张元也可以围绕慧远做更多的文章。

    只可惜,慧远和尚是必然要走的。

    张元一直都没有想明白萧诚是如何打动慧远和尚来替他做这些事情的。

    要知道以慧远的能耐,不管去哪里都可以过得很好,而不用像现在这样辛苦奔波。

    一声跋儿响过,场间无数人同声佛唱,将张元从思索之中惊醒过来,环顾四周,便见那些本来如醉如痴听慧远说法的信众们已是一一站起,双手合什向慧远行礼然后一一散去,便是鸡鸣寺的那些和尚也在向慧远行礼之后返身入寺。

    慧远和尚微笑着走向菩提树下的张元,双手合什微微躬身:“张居士日理万机,今日怎么有空闲来见和尚了?”

    慧远和尚还真不是讥刺张元。

    在西军之中,张元还真比总管萧定要更忙。

    “心中有惑,不解惑心中便有块垒啊!”张元叹道。“所以不得不来见大和尚,大和尚又戍走了吗?”

    “该走了。”慧远和尚点头道:“准备去析津府一趟。”

    张元一惊,转头看向慧远和尚:“去析津府干什么?”

    慧远和尚心中黯然,指了指远处纵横的阡陌,道:“走一走吧,边走边聊。”

    两人并肩而行,官道两边,无数良田如今已是满田绿意,有村夫村妇已经在田间忙碌着,小心地将田地之中的野草揪出来,放在挎着的竹蓝里。这些野草也不能浪费了,回去剁巴剁巴既可以喂鸡鸭也可以喂猪羊。

    “这一路行来,原本贫瘠的西北之地,如今让人看到的却满满的都是希望,那一股子勃蓬向上的意思当真是怎么也掩盖不住,居士治理地方,功莫大焉!”慧远感慨地道:“比之陕西路上,这里,实在是好得太多了。假以时日,只怕两边差距会更大。”

    张元笑了笑:“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要不是萧家二郎与你大和尚之前的辛苦,哪有西北如今的局面呢?”

    慧远摇了摇头,道:“张居士过谦了,在和尚看来,居士有宰辅之能,萧大总管有你相辅,是他的福气。”

    张元心中却也是有些得意,但却也不愿在慧远和尚面前得意忘形:“大和尚看到的是西军治下繁华所在,自然是不错的,还有那贫瘠之地,和尚没有见过呢!什么时候那些地方也能像眼前这般安居乐业,张某才当得起大和尚这一声夸赞。”

    “以居士之能,想来此日不远。”大和尚点头道。

    张元瞥了一眼和尚,淡淡地道:“但眼下却有了不少的难处啊,名不正,则言不顺,很多事情,因为没有一个名头,做起来便不大顺手,大和尚见识广博,可有教我?”

    慧远大笑了起来,指了批张元,笑道:“张居士,萧二郎说你才超宰辅,胸怀天下,可就是有一点不好,心眼儿太小,失之于阴柔了。”

    “萧二郎是这样说我的吗?”张元倒也不以为意:“才能啥的倒也不说,我这心眼儿却实不大,二郎一语中的。”

    慧远含笑道:“居士的意思我明白。如今西军势力已成,基本盘稳固,萧大郎便是登基称帝,雄霸一方,与辽宋鼎足而立,也是毫不稀奇的事情。现在,西军有这个资格。”

    “既然如此,大和尚为什么反对呢?”张元停下了脚步,不解地看着慧远,嘴里说着是大和尚反对,实际上问的却是为什么萧诚反对?

    萧定称帝,萧家便是不折不扣的皇族,那萧诚何尝不是一步登天呢?从多年以前,萧诚就一直在忙碌,西北落棋,西南忙碌,这家伙,到底在忙些什么呢?

    “萧定即便当了皇帝,在这西北立了国,又能怎么样呢?”和尚微微一笑:“于这天下何益?能改变一些什么呢?”

    辅佐一人,君临天下,正是他们谋士最大的成就。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士大夫们的最高追求,世上读书人千千万万,又有几个能做到这一点呢?能有几人被世人铭记,又有几人能被记上史书呢?不管是廖廖几笔还是长篇大论,能在史册之上留下名字便足够了。

    “怎么无益?”张元有些激动,指着道路两边那些辛苦劳作的百姓,道:“看看他们,如果没有我们的改变,他们能像现在这样吗?”

    和尚摇了摇头,道:“居士想必也知道,西军马上就要面临一场大战了吧?”

    “自然知道!”

    “大战一起,他们还能这样如意宁静吗?”慧远道:“男的要披甲上阵,女的要独自持家,一年所得,有多少要上交国库,要支持军队,要养活官吏?把这些都做完之后,自家还能剩下多少?他们眼下满怀喜悦,那是他们不知道这一切都是镜中月,水中花而已。”

    “只要我们打赢了这一仗!”张元截口道:“困难是暂时的。”

    “不。”慧远斩钉截铁:“只要萧定敢称帝,那么这样的战争,将会无穷无尽,你们永远也不可能缓过气儿来。如果不称帝,这一仗再打赢了之后,你们才会赢来足够的时间与和平。”

    “这是二郎的判定吗?”

    “是的!”慧远点头道:“不管是宋国,辽国,他们都经得起无数次的失败,唯独你们经不起。还有一点你必须清楚,那怕就是你们一直在打胜仗,但最后失败的也一定是你们,因为对上宋国、辽国,只要战争不停地爆发,即便你们一直击败这两个对手,但这样的胜利也会把你们一步一步的推上灭亡的道路。”

    张元喘着粗气盯着慧远大和尚:“大和尚,如此说来,萧二郎是准备就这样躺平了任由宋辽肆意妄为吗?还是说我们就只有向他们称臣的命?”

    “那你可错了!”慧远摇头道:“二郎要的是彻底改变这世间,改变这天下运行的规则,改变这天下百姓的认知,张居士,二郎所求,比起一家一姓当上皇帝可要高得多了。如果仅仅为了扶植某人当皇帝,和尚我这般忙忙碌碌为什么?”

    “萧二郎到底想做什么?”张元茫然。

    “天下一统是必然要追求的。”慧远微微一笑:“但这世间已经坏了,需要洗涤一番,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当这世间被洗涤得干干净净,一张白纸之后,便该我们粉墨登场,挥洒丹青落笔作画了。”

    “天下一统,还不是需要一个皇帝!”张元道。

    慧远大笑起来:“需要就弄一个就是了。张居士,你瞧我这位大和尚敬佛吗?”

    张元哑然,这家伙佛法造诣精深无比,说法舌灿莲花,但他吃肉喝酒杀人从来不皱眉眨眼,还真是很难评价这人。

    “佛在心中啊!”慧远指了指身后远处的鸡鸣寺,淡淡地道:“可不是那寺里高居神位之上的那些木雕泥塑。”

    张元如同五雷轰顶,整个人一下子呆在了当地。

    “大和尚你……”

    慧远呵呵一笑,继续向前道:“张居士,你的愿望与二郎的愿景并不相悖,实际上,现在我们都是在摸着石头过河,走一步,看一步,并没有什么现成的模板呢!”

    张元默然不语,好久才道:“西军上下,都在盼着总管更进一步,大家好跟着往上一步,总管不进这一步,不知有多少人会失望呢?”

    “所以这一次,我还会去拜访拓拔扬威,辛渐等人!”慧远和尚道:“风物长宜放眼量啊!张居士,你不妨站得更高一些,看得更远一些。”

    “既然二郎是这个意思,那也就只能先这样了!”张元摇了摇头,叹息道。他知道萧二郎对萧定的影响,也知道萧二郎在拓拔扬威、仁多忠这些党项人心中的份量,既然萧二郎坚决不同意,这些人一时之间恐怕也会动摇,那这件事情,便只能先放上一放了。

    便跟慧远所说,走一步看一步吧!只要条件真正成熟了,事情照样也是能办成的。

    看着大和尚,张远突然笑问道:“大和尚,据我所知,二郎一直对和尚寺庙没有什么好感的,你怎么就跟二郎两人两情相悦了呢?”

    “二郎讨厌的是报国寺,相国寺里那样的和尚,不是我这样的和尚!”慧远笑道:“和尚腰缠万贯了,寺庙富可敌国了,那和尚还是和尚吗?”

    张元连连点头:“鸡鸣寺是我们兴庆府最大的寺庙了,不过也只有一百亩的庙产,还得和尚自己耕种呢!”

    “这个好,这个好!”慧远点头道。

    “大和尚,这一次去析津府干什么?”张元把话重新拉回了最初。

    “当初二郎信任我,让我去汴梁保护萧家二老以及萧三娘子。”慧远叹息道:“可是最终,我去失败得彻彻底底。”

    “这不怪你啊!”张元奇怪地道:“你纵然佛法精深,信众也多,手下也不少,但比起朝廷来,终究是不值一提。”

    “萧家二老不是因为朝廷死的,他们是被人暗算的!”慧远咬牙道:“我已经查出了一些眉目,这些,与那林氏的林平脱不了干系,而且还有一点,我不相信萧家三娘子已经死了。”

    张元一震:“你说什么?”

    “这件事,你暂时不要跟萧长卿说!”慧远道:“我也只是隐隐有些感觉,所以这一趟我去析津,一来是去印证一下这件事情,另外……”

    “另外想去找林平报复?”张元道:“南京道上林家势力庞大,而且他更是耶律俊的左膀右臂,你可别把自己陷进去了。”

    “辽人向佛之心,可也不比这里差了!”慧远笑道:“这你便放心吧!即便是在辽地,慧远和尚的名头,也是叫得响的。”

    “总之要小心一些,林景林平父子,可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张元道。

第三百五十九章:集结重兵

    延安府再一次成为了临敌前线。

    随着崔昂自带着与辽国签定的一系列的条约回到了汴梁,宋国便开始了紧锣密鼓的战争准备,无数的军队,粮草开始源源不绝的送往陕西路。

    而深受赵琐信重的太尉张超更是被任命总领永兴、鄜延、环庆、泾原、熙河六路边事,大宋整个的西北边联大权都握在了张超手中,便是诸路安抚使、经略使、转运使的位置也被置于张超之下,这也是大宋少有的以武御文,在先前从来都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大宋朝上上下下都判定,在萧定击败了李澹、李度两员大将十数万人马之后,差不多便已经稳固了在横山以北的统治,此人已经具备了自立的条件。而根据各路探子收集而来的情报,西军上上下下也似乎都在为萧定称帝作准备。

    这就不是汴梁所能容忍的了。

    对于大宋来说,继承故汉地,成就一个大一统的王朝,一直是所有人包括皇帝与大臣们的梦想,可是现在,金瓯有缺。

    辽国人占据了幽燕之地,可是现在的大宋,压根儿就打不过辽人,不被对方欺负就阿弥托佛了,哪里敢去挑衅人家呢?二来就是一个交趾,偷偷摸摸要搞自立,不过位置偏远,对大宋没有什么大的威胁,等天下大定,回过头来收拾他也不是不行。现在河西之地,居然敢想自成一国,与大宋平起平座,这哪里能忍?

    皇帝忍不得。

    朝臣也忍不得。

    所以即便这一次与辽人再一次签定了丧权辱国的条约,汴梁也是顾不得了,先把河西这个叛变的萧定拿下来再说其他。

    当汴梁确认辽国上京道总督耶律喜已经动员十万出头兵马开拔,压向河西之地的时候,立即便下令张超展开军事行动。

    自五月起,张超便在陕西路上向西军展开了密集的军事行动。

    先期因为李澹、李度的大败,西军出横山,整个绥德地区,都在西军的威胁之下,数十上百的兵寨被西军攻克,不夺回这些地方,宋军根本就不可能发动大规模的反击。

    连接作战近两个月,宋军逐一收复了这些边地军寨。

    当然,这也跟整个西军无心恋战有着极大的关系。

    他们如今面对的,可是当今世上两个超级大国的联合进攻,在北方,十余万辽军已经兵临城下,那边儿可不像横山这边,还有天险可以扼守。

    战略收缩,已经是必然的选择。

    “萧定收缩兵力是必然的。”指着地图,张超对身边一左一右站着的两员大将道:“他必须要先应对耶律喜的十万大军进攻。辽人这一次进攻河西之地,以骑兵居多,河西无险可守,只能以硬碰硬。”

    郑雄点头道:“太尉说得有理。萧定现在控弦十万,其中数千铁鹞子,更是精锐之中的精锐,以此人的性格,必然想在大漠之上以硬碰硬,彻底击溃耶律喜。至于我们这边,因为有横山天险,又有瀚海相隔,他肯定要倚险而守,拖延时间,等到他击败了耶律喜然后再回头来迎战我们。王将军,你说呢?”

    张超的右侧,刚刚从河北被调回来的大将王俊脸上看不出任何的喜怒,作为曾经的萧定副将,广锐军的一员,他被调到陕西路来协助作战曾引起了很大的争议,最终还是张超力排众议,这才将他调了过来。

    “太尉、郑将军所言,自是兵法正理!”王俊道:“从现在西军大踏步的后撤,似乎也正在映证对方的战略正是如此。”

    “似乎?”郑雄笑着反问。

    王俊点了点头:“是啊,末将跟随萧总管,哦,萧定。”王俊看了一眼面前的两人,见两人都没有任何的异样,这才接着道:“萧定看起来粗犷,豪放,但其作战的风格却是极其狡诈而且细腻的。排兵布阵,往往也人意料之外,这一点,不得不防。”

    “你的意思是说,萧定很可能把我们作为主攻对象?”张超问道。

    王俊沉默片刻,道:“如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

    “为什么?”张超追问道。

    “因为相比起辽军,我们大宋军队更加孱弱,萧定对这一点心知肚明!”王俊深吸了一口气道:“陕西路上最能打仗的部队,跟着李澹将军一起被灭掉了。另外一支也被李度带着在横山之中挥霍掉了,现在陕西路上还有多少能打的部队?”

    “所以我把郑将军和你王将军的部队,都调过来了。”张超道。

    王俊不由苦笑。

    郑雄的部队他看过了,比起一般部队而言,的确算是精锐,也敢战,但比起他熟悉的那支军队,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至于自己的麾下,王俊倒是有信心,可是一支四千人都不到的军队,能做些什么呢?

    脱离了广锐军之后,王俊带着一干心腹,投奔了当时的陕西路安抚使马兴。这也是马兴当初分化广锐军的手段之一。不过事情马兴做得是光明正大,并不算是私下挖墙角。王俊想要更进一步,萧定也无话可说。

    后来王俊又跟着马兴去了河北路,这时的王俊麾下已经有了一千训练有素的军队。秉承了萧定的建军理念,宁缺勿滥,王俊招兵也是极其严格的。回到河北之后,王俊更是如虎添翼,他本来就是河北人。而此时的河北路因为在与辽军的作战之中大败,军队溃散,百姓遭难,倒是给了王俊极大的便利。

    他的军队,吸纳了不少流散的河北边军,这些人的加入,使得王俊所部的战斗力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但问题也接锺而至。

    直到这个时候,王俊才真正明白了什么叫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以前在萧定麾下,缺什么差什么,只管伸手向萧定要就是了,萧定要是不给,心里还要埋怨几句他厚此薄比,真到了自己什么都要操心的时候,才发现,想要建一支真正的强军,是何等的艰难啊!

    没钱!

    哪怕马兴格外照顾王俊所部,钱一样的不够。

    所以王俊便只能吃空饷。

    编制五千人的军队,足足差了一千多号人。

    但王俊吃空饷倒并不是中饱私囊,他把这贪下来的千多号人的钱粮,全都塞到了剩下的三千余人的人头之上。

    而且这件事,他也并没有瞒着马兴。

    见过广锐军的马兴,默许了王俊如此做法。

    在马兴看来,三千条狼跟定比五千条狗更有战斗力。

    这一次王俊是不愿意来的,马兴其实也不愿意放王俊过来,但张超认准了这支部队,朝廷严令,王俊不得不来。

    打心眼儿子里,王俊不愿意跟西军作战。

    不仅仅是因为王俊出身西军,麾下一干心腹对广锐军更是感情深厚,也是因为与西军作战,他是一点儿底气也没有。

    “这一次朝廷出动的大军包括青壮民夫在内,超过了五十万。”张超转过身来,表情严肃地看着郑雄与王俊,“官家的决心,勿容置疑,这一战,要是胜了,诸位荣华富贵自可信手拈来,要是再败,别说诸位了,便是我,只怕也要去岭南监酒税了。”

    “自当尽心竭力!”

    “不是尽心竭力,是必胜!”张超道:“王将军,你与河东军联手,第一期的战略目标,是扫清嗣武寨周边的西军力量,为第二期攻下嗣武寨作好一切准备。郑将军,你的目标是神堂堡,这是西军探出来的一把尖刀,神堂堡不下,便是一把顶在我们腰肋上的尖刀,随时随地能要我们的命。秦凤路上,李淳将猛攻韦州,这一次,他绝不敢再敷衍了,朝廷已经派了监军过去,他面临的是吐蕃人禹藏花麻,压力可比我们要小得多。也许,最先能破局的就是他那里。”

    “嗣武城守将还是张云生,李度死在萧定之手,能不能派人去说降张云生,即便不能,但让他们心生疑忌,互相猜忌也是好的。”王俊道。

    “早就派人去了!”张超摇头道:“效果不好,张云生直接把我们派去的人砍了脑袋,送去了兴庆府。所以嗣武城,只怕最终还是要硬打!”

    想起嗣武城的险峻,又想起当初西军攻打李度之时所展现出来的能力,王俊觉得腮帮子一阵阵的疼痛。

    门外响起铿锵的甲叶碰撞之声,紧接着一个年轻的将领手扶着腰刀大步而入,来人虽然年轻,但身份却不同寻常,正是太尉张超的儿子张诚。

    王俊笑着站起来抱拳行了一礼。

    张超自然理不用理会儿子的,而张诚现在又是郑雄的副将,郑雄也没道理迎接自己的下属,王俊虽然级别比张诚高,但一向做人都很小意儿的王俊,却不想得罪了眼前这个正春风得意的小将。

    而且这家伙也值得自己这一礼。比竟能在荆王、陶大勇等大宋名将的攻击之下,还能死守住宫城的家伙,没有几分真本事,是万万活不到现在的。

    而且现在此人率领的三千禁军正是当初跟着他血战京城的那批军队,见过血打过硬仗的军队与一般的军队就是不一样。如今在这延安府,可是充当着张超的卫队以及所有军兵的督查队。

    “看你模样,又出了什么事情?”张超沉声问道。

    “今日又抓了扰乱地方的士卒数十人!”张诚没好气地道:“我这里还没有处置呢,他们的将领倒是找上门来要人了!一个个还气焰嚣张,张嘴说是他们还远千里来这里为国作战,我们居然如此对待他们!”

    看着张诚气啉啉的模样,郑雄倒是有些好笑。

    “这一次是淮南路上的,还是京东西路、京东东路啊?”

    “淮南路的军队!陈平找到我大发雷霆要把这些违反军纪的士卒领回去,哼,想得倒美,这些人乘夜溜入离军营十里的一处村子,祸害了好几个女子,手上还沾了血,陈平居然还想把人带回去,真是脑子里进了水吗?”张诚怒道。“只怕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找到太尉您这里来!”

    屋里三人对视了一眼,王俊马上低眉顺眼,他不愿多说些什么,郑雄思忖了片刻,道:“太慰,我觉得手上沾了血的和祸害了女子的人,必须得重惩,不过其他们人嘛,就算了。张将军,早先你抓的那些人,不如放罗,有这几个人头震慑全军,也差不多了。”

    张超点了点头:“郑将军说得有理。借这几个人头震慑那些新调来的军队,让他们知道大战当前,某家的刀子还是杀得人的,其它犯了小错的,不妨让他们戴罪立功。”

    这是一个折衷的法子,既要严肃军纪,又要给其它部队的将领面子,让人家能下得来台。不过张诚显然不满意:“太尉,这些军队,当真上得战场打得仗吗?只怕到时候要吓得尿裤子!”

    “不能正面对敌,守军寨,护送粮草,维护道路总还是没问题的。”张超瞅了儿子一眼,道:“每一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用处,这世上,就没有一个废人,就看你会不会用而已。你如果学不会这一点,这一辈子,也就当一个冲锋陷阵的将军而已,永远也不可能独镇一方。”

    当着麾下两个将军教育儿子,张超用一种极其另类的方式,不动声色地告诉这两个家伙,我可没有把你们当外人罗。

    走出张超的中军行辕,王俊与郑雄两人拱手作别。

    与郑雄的信心满满不同,王俊却是忧心忡忡。这一次汇集的军队数量倒真是极多,秦凤路、陕西咱、河东路这些边路军队之外,还从京西路、京东路、淮南路等地调来了大批的禁军部队,但这些部队真说起来,比起汴梁的那些禁军还要远远不如。

    梁梁军队战斗力是差了一些,但军纪却还在,必竟是天子脚下听用的,但从南边调来的那些军队,如今战斗力还没有看出来,但军纪之败坏,却已是让王俊这类人有些目瞪口呆。他习惯了那种军纪森严的部队作风,对于这些军队的松松垮垮,当真可以用大开眼界来形容。

    这样的军队,能打仗吗?

    带着满心的忧虑,王俊一路奔向绥德地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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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宋介绍:
萧氏高门,功勋世家,父为高官,兄为良将,妹为才女。却旦夕之间,轰然倒塌,兄妹三人,沦落三方,或造反成匪,或流落异族,或刺配地方。然锥处囊中,其末立现,金埋土中,拭尘光耀。这是一场复仇之旅。这是一场国灭悲歌。这是一场挽救中华文明的救世之行。这是兄妹三人纠缠一生的爱恨情仇。亲情,友情,爱情,家事,国事,天下事。纷繁复杂,犹如乱麻,彼此相交。剪不断,理还乱。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抚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抚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抚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