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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枪号     抚宋txt下载     抚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六十章:谁的战机

    整个七月,硝烟弥漫的陕西路上,西军节节败退。一切的一切,都似乎在印证着汴梁朝廷以及陕西前线方面的判断,西军正在竭尽所能的抵挡来自辽国上京道总督耶律喜的攻击,对于宋国的攻打,便只能依仗天险来拖时间了。

    耶律喜的攻击,肯定是不遗余力的,这一点,宋国毫不怀疑。

    因为这一次对西军萧定的攻击,将是他争夺辽国皇帝最后的一次翻盘的机会。假如他失败的话,那耶律喜将压根儿无法与耶律俊相提并论。

    没有人会跟随一个失败者的。

    所以耶律喜这一次是压上了他的全部身家来豪赌一场。

    赢了,便有机会与耶律俊角逐大辽皇帝的宝座,而且在北院诸多人支持的耶律喜甚至会占据一定的优势,必竟在大辽,北院的地位要远比南院要高。正统的辽人,并不太喜欢耶律俊这个被汉化极深的皇子。

    但要是输了,将一无所有。耶律俊一旦上台,只怕就要清算过去耶律喜悄悄地做的那些事情。到了那一步,只怕是想活都难。

    所以耶律喜肯定是不会有任何保留的。

    在这个推断的基础之上,萧定精锐齐出去应府耶律喜的攻击,那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主力去了北边,那能在南边与宋人较量的部队,自然就是那些二流三流之辈了。

    对付西军精锐力有未逮,但对付剩下的那些虾兵蟹将,所有人还是极有信心的。

    即便是那些来自南方的部队将领,也是信心满满,准备大劳一把军功来让自己的履历更加的光彩。

    必竟,曾经击败过萧定的军队,那可不是随便就能获得的功劳。

    一个个被西军占领的军寨被宋军夺回,从抓到的俘虏那里挖出来的情报,也在一一印证着先前的判断。

    打到现在为止,宋军甚至没有碰到过西军的一支精锐部队,守卫这些军寨的,几乎都是厢军或者部族青壮。

    这些人毫无战斗**,稍一接触之下,略有伤亡便望风而逃。

    这样的情况,在郑雄主攻的右路尤其明显是。

    反倒是王俊主攻的左路,在绥德一路遇到了较为顽强的殂击,而殂击他们的部队,也并不是原西军嫡系,而是李度的女婿,现在驻扎在嗣武寨的张云生所统率的定难军旧部。

    定难军与大宋军队对着干了近二十年,相互仇恨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对宋军的进攻自然是要抵抗到底,这没有什么可说的。而萧定没有带着张云生去与辽人战斗也是可以理解的。

    因为张云生不大可能再度投降大宋,但投降辽人,只怕就没有什么心理压力。所以还不如把了放在嗣武寨这样的地方来抵抗宋军。

    关建是此人也是一个相当厉害的将领,面对着这个家伙,王俊也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七月底的时候,郑雄终于打下了定边城,随即大军以定边城为前进基地,向神堂堡大举进发。定边城只是开胃小菜,神堂堡才是西军的重点所在。萧定兵力即再捉襟见肘,也必定会在神堂堡驻扎重兵的。

    要是让宋军夺去了神堂堡,就等于锁上了西军出横山的一扇大门,被人守在大门口的味道,谁都会觉得不好受。

    而过了十余天后,王俊也终于一路攻到了抚宁城,下一步自然就是要打嗣武寨了。

    不管是神堂堡还是嗣武寨,西军都是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丢掉的。

    失去了这两个地方,萧定的西军可就真要覆灭无日了。

    一左一右,两场大战一触即发。

    李义站在神堂堡的城墙之上,看着远处闪现的几个宋军的哨探。

    这几个哨探相当的大胆,不但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了神堂堡的视线范围之内,他们甚至还做出一些极为无视的挑衅性的动作,这让城上的血气方刚的士卒们极为愤怒,当下便有人要求出战,将这些哨探就地斩杀。

    不过这样的小伎俩对于李义来说,简直就是不值一提。

    他十四五岁就跟着总管与辽人搏杀疆场,这种诱杀的勾当,他也不知道做过多少次。如果他所料不错,在城墙之上看不到的地方,至少藏了几十名敌骑,大概是昨天晚上摸过来的,现在就等着城里的人出去收拾这几个嚣张的斥候呢!

    一出去,可就回不来了。

    真要大规模的出击,人家看得清楚,立即就逃之夭夭,眼下城中军兵不能追远,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逃路。

    这样的套路来上几次,便足以让城中士卒丧气,不得不说,对方还真是有些心计的。

    李义突然笑了起来。

    狗娘养的,跟总管比打仗谁行,你们还嫩着呢!这一个多月来,你们也是嚣张得够够得了,老子已经忍了一个月了,也不在乎这一哆嗦,让你们再快活几天吧,到时候连本带利,老子一并收回来。

    “不用理会他们!真要有不要命的敢再往前凑,便有床弩招呼他!谁要能用床弩射死一个斥候,老子赏钱百贯!”李义拿刀拍着墙垛,笑顾左右。

    床弩威力极大,但要用他射中单个的目标,那纯粹就是看运气了,与天上掉馅饼的概率也差不了多少。真要有人撞上了这样的大运,李义也不吝于重赏,毕竟这是大涨士气的事情。

    神堂堡经过这些年的建设,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小小的军堡了,足以容纳三千人的军城,能够让任何一个想要攻城的军队将领头痛。一座纯粹的军事堡垒,可比一座大城还要难打得多。

    为了这一战,神堂堡可是贮藏了大量的弓弩擂石。

    神臂弓这种被大宋视为神兵利器绝不外传的东西,现在西军自己便能造。大宋皇帝把匠师营藏在皇城之中,以为这样便能永保秘密,殊不知在两年前,西军便开始大规模的仿制了。

    如今在神堂堡身后的横山之中,便有好几座铁矿山和冶炼厂以及兵工坊,弓箭,盔甲,刀枪,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

    当年萧二郎布下的棋子,如今已经开始大放异彩。

    咚的一声响,随即传来了城上士卒们的叹息之声,正准备下城的李义偏转头,还真有一个伍长刚刚挥锤砸下了一架床弩的机括,那粗大的床弩飞越了数百步,此刻正插在地上,半截都钻进了地里,而更远处,几骑斥候迅速远遁。

    当然是差了一点没有射中,不过肯定也是将对方吓得够呛。

    自家麾下的儿郎,技艺可是不差的呢!

    神堂堡,李义静静地等待着郑雄所部来攻,而在嗣武寨,张云生却也在等待着王俊的攻击。

    过去的嗣武寨,现在已经被萧定重新命为了罗兀城。

    站在城头,伸手从一名士兵手中拿过一柄兴庆府刚刚配发下来的神臂弓,张云生竟然生生地靠着两臂之力轻而易举地便拉开了弓弦然后缓缓又松了回去。

    是好东西,不比大宋匠师营生产的差。

    张云生感慨不已。

    想当年,他们定难军刚刚露出了想要自立的苗头,朝廷立马便断绝了武器盔甲的供应,早先偷偷摸摸贮藏下来的那些神臂弓,也是用一张少一张。这种利器厉害是厉害,但损耗也是极大,可是定难军不会造。

    但是现在,萧定的西军,不但造出了这种大宋引以为傲的神兵利器,他们还有着大宋不具备的其它一些威力奇大的武器。

    张云生亲眼目睹了厚达数尺的包着铁皮的城门,是如何在一声霹雳之中便裂成碎片的。

    萧定走的是与李续一样的路子,但他的步伐迈得却比李续要扎实得多。

    不管是军队还是民生,现在的萧定比起当初的李续,要强上太多了。

    当然,他现在面临的敌人也要厉害得多。

    宋人不停地在派来招降使者。

    哪怕自己一拨接着一拨的杀,也挡不住宋人继续派遣。

    很拙劣的离间计,但不得不说,这种拿人命往里填的反间计,指不定还真有用处。

    毕竟自己是定难军的余孽,自己还是李度的女婿,与萧定说起来可是有深仇大恨的。

    张云生咧嘴一笑。

    当初跟着老丈人投降了宋朝,虽然日子不长,但最初那种受文官鸟气的感觉却又重新回来了,这让他是相当的不爽。连老丈人自己才混了一个四品的都钤辖,自己当然就更不堪了,一个六品的都监就把自己打发了。

    可真是没意思。

    后来老丈人与萧定一战,彻彻底底的输了,自己无路可走,只能投降。但现在可比当初还要活得滋润,那萧定,的确有人主气象。

    大气,豪爽,让人不得不服气。

    张云生不可能再投降宋朝了,因为真再投降了,像自己这样两面三刀的,绝然没有好下场。即便到时候真又面临了绝境,那就往辽国跑吧!

    不过现在嘛,还是先打上一仗再说。

    王俊是不好对付,但跟着他一起来的那些军队,就容易多了,站在城墙之上看了这几天,光是一个立营的过程,便足够张云生将对方的军队分出一个三六九等来了。

    好的是真好,差得是真差。

    碰上这样的军队,张云生心里美滋滋儿的。

    这可比一帮子中庸的军队还要好打得多。

    “将军,宋人那边又派来了使者过来了!”城下,一名军官无可奈何地大声道。

    “把他们吊死在城头!”张云生决定换一个花样来处死这些使者。

    宋军三路出击,一攻神堂堡,一攻罗兀城,还有一路自秦凤路出击韦州,三路兵马加起来一线部队便超过了十万,由中军衙门设在延安府治所肤施的太尉张超总领。

    而此刻,在白干山中,一支大军正隐藏其间。

    五千铁鹞子,两万步跋子,由西军总管萧定亲自率领。

    两万五千人,便静静地在隐藏于大山之中,渴了饮山泉,饿了啃干饼。

    他们在等待着量佳的时机。

    不动则已,一动就要一击致命。

    其实张超的判断大体上也不错,两面作战,对于萧定而言,的确是一场极大的危机,萧定必须要在极短的时间内结束一场战争然后再去对付另外一场。

    只不过张超算错了一点,他萧定先打的不是耶律喜,而是他张超。

    风险自然是存在着的,因为此刻,辽军正在西军的地盘之上狂飙突进,如果自己被张超拖住了,则极有可能让耶律喜一战得手,真要让耶律喜攻下了兴庆府,那西军可就真要一败涂地了。

    可是对于现在的萧定来说,并没有太多的选择。真要与耶律喜先硬碰硬地打上一场之后再来打宋军,必然要输。

    而打完宋军回头再与耶律喜去耗,远道而来的辽军可耗不起。

    白干山中,没有一丝烟火气。

    山的那一边,有着一段残破的旧长城,也有着宋人修建的一个个的军寨。

    萧定在等待着神堂堡开战,在等待着罗兀城开战,等待着这两个地方的战事进入焦灼阶段之后,便该他出手直击要害了。

    轻轻地抚摸着手里黑色的刀鞘,萧定的眼睛却看向了北方,那里,还好吗?

    斑鸠纵马跃上一道沙丘,视线可及之处,一支长长的骡马队伍正成一字长蛇向着前方行动,他狞笑一声,双手握住腰背之后插着的两柄弯刀,呛的一声抽了出来,反手握刀,刀背紧贴着小臂。

    “弟兄们,有活干了啊!”他大吼道。

    伴随着他的吼叫声,一名名骑兵自沙丘之后涌现而出,一面大旗也被高高地举起。

    人不多,一共有三百骑。

    但却尽是斥候精锐。

    陪在他身边的,正是身材壮硕的野猪,双手之中同样握着两柄弯刀。

    远处的敌人,几乎也在同一时刻发现了这一支游骑,旌旗招展之中,从中分出了一支队伍向着他们冲了过来。

    这是一支辽人的运粮队。

    十余万人的大军,每日的消耗可不是小数目,这里没有什么可供辽人抢的,想要持续作战,就必须要有足够的粮草供应,而像斑鸠他们这样几百人一支的小队骑兵,眼下便有十好几支在荒漠之上游荡。

    他们的作战任务很简单,骚扰敌人,破坏粮道。

    当然,谁要是运气好能一举突击成功取了耶律喜的脑袋,那就可直接一步登天。

    “出击!”伴随着斑鸠的一声厉吼,三百游骑吆喝着冲了上去。

第三百六十一章:生死时速

    身披轻甲的西军游骑在临近对手百余步时,伴随着尖锐的哨音,这些游骑们齐唰唰地从身后抽出了双刀。刀贴手肘,身体微微前俯,头颅抬起,双腿不断地拍击着胯下战马,加速,再加速。

    原本一大群好像挤在一起的队伍,在冲锋的过程之中,渐渐地形成了数条平行的线,就好像大海的浪潮,一潮之后,接着另一潮。

    双方队形交接,斑鸠只是觉得手上微微一沉,手上立时握紧,臂肘加力,眼前血花飞舞,锋利的刀刃划破了对方的皮甲,轻而易举地切割着对方的身体。

    辽人约有千余骑,不过这些军队既不是精锐的皮室军,也不是宫分军,而是头下军,也就是跟随耶律喜的那些头下军州的私军,碰上了斑鸠所率领的这样精锐的西军游骑的时候,立即便相形见拙,纵然人数之上占着优势,但在对手的冲击之下,阵形仍然被击散。

    第一波游骑已经深深地嵌进了敌人当中,从最初的一字形,变成了一个人字形,冲在最头里的斑鸠和野猪咆哮着向前冲锋,刀起刀落之间,一蓬蓬血花在他们的面前飞舞。

    第二波百余骑冲了过来,刚刚被斑鸠野猪梳洗了一遍的稀稀疏疏的头下骑兵们一头撞上了他们,当双方交错之后,能够冲出来的头下骑兵已经廖廖无几了。

    斑鸠冲破辽军之后,立刻便再一次让自己的战马加速,向着远处的那些骡马车队狂奔而去,根本不再理会身后的那些辽骑,杀多少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烧掉那些粮食。

    远处的骡马车队一片慌乱,领头的军官正在大声地下达着命令,把那些车仗集中在一起,围成一个圆圈,内里,已经有步卒张弓搭箭,瞄准着这些狂奔而来的游骑队伍。

    将双刀插进后背背着的刀鞘之中,斑鸠从马背搭裢之中取一团物事,然后从腰间摸出一块火石,拿着火石与那团物事一碰,火星四溅之下,那带着绳子的黑乎乎的玩意儿顿时便燃烧了起来。

    斑鸠挥臂,将那团火球在手里转着圈子,手臂挥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呼的一声,火球飞了出去,准确地落在了远处的一架马车之上,当即便引燃了马车之上的麻袋。

    在斑鸠挥出火球的同时,几支羽箭也落在了他的身上,斑鸠强壮的身体晃了晃,便若无其事的在车阵之前数十步的地方一掠而过。

    在斑鸠飞出火球的时候,上百名跟着他一起冲出来的骑兵差不多都是同样的投出了火球,上百个火球倒有差不多九成落在了车阵之中,整个车阵顿时便火光熊熊。

    骑兵绕着车阵飞掠,已经张开的神臂弓将弩箭倾泄进车阵之中,看着滚滚浓烟,听着声声哀嚎,斑鸠确认,这上百车粮食,基本上算是毁掉了。

    瞅着那些气急败坏追回来的头下骑军,再看看不顾一切从车阵之中冲出来的护粮军队,斑鸠大笑着一带马缰,向着远方奔去。

    他才不会再与这些人纠缠呢!

    被这些人缠住,时间拖延得久了,引来了一样游荡在周边的辽国皮室军,那乐子可就大了。

    西军在大踏步地向后撤退。

    但在身后,他们留下了一支又一支的游骑。

    这些游骑既有精锐的正规的斥候军队,像斑鸠所部一样的。也有各部族留下来的数量不等的游骑。

    他们袭扰,迟滞,作战手段灵活,怎样让敌人难受,便怎样打。

    拓拔扬威甚至没有给他们设置任何的战术目的。

    一切,由这些军队的军官自行决定。

    这样的作战手法,是耶律喜没有想到的,同时也让他难受之极。从萧定现在的实力而言,是完全有能力与他正面交锋的。对方不战而退,他只能尾随而上,但随着战线的逐步拉长,他的后勤补给线也越来越长了。

    而西军留下的那些游骑,就像苍蝇一般地在他的身后甚至身周嗡嗡的飞来飞去,你要不理他,他逮着空子就上来撕咬你一口,你要是理他了,他又逃得无影无踪。

    耶律喜只能派出更多的人来维持他的粮道,同时放慢他前进的步伐。

    西军出乎意料之外的行为让他必须更加的小心,指不定在什么地方,萧定那个大胡子正霍霍的磨着刀子,准备着他一头撞上去了。

    对于声名赫赫的萧大胡子,耶律喜可没有半分轻敌之意。他要的是踩着萧定向着他的大辽皇帝宝座走出坚定的一步,可不是巴巴地跑来被萧定踩在脚下践踏的。

    斑鸠站在溪水里,用头盔舀了一瓢水,泼在战马身上,然后拿着刷子用力的替马刷洗着身上沾着的血迹,马儿却是低头喝了水,昂起头来,冲着斑鸠喷着水流,把斑鸠喷得满头满脸都是。

    三百骑经过上一战之后,折损了近五十人。此刻两百多骑人马,一半正在溪水之中洗刷,另一部分则分散在四周警戒。

    野猪走了过来,伸手掬了一捧水泼在脸上,然后用力地摇头脑袋,水珠子漫天飞舞。

    斑鸠看着他腿上渗出的血迹,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战斗时带着点脑子,不要一味的蛮干,这一次咱们的任务是要在骚扰敌人的时候尽量地保全自己知道吗?”

    野猪哼了一声,冷然道:“腿上挨的这一刀,换了那个头下军都监,哈哈,等到这一次回去,老子至少也能与你平起平坐。”

    “你他娘的!”斑鸠骂了一声,走了过去坐到野猪身边:“老子与大丫都已经成夫妻了,你还想咋的?大丫没成我婆娘之前,你咋追老子都说不得,现在你还打主意,不是兄弟了吧?”

    “老子是想做一个比你更大的官儿,让大丫看看,当初她选错了人!”野猪哼哼唧唧地道。

    “呸!”斑鸠吐了一口唾沫:“你就做梦吧!老子结婚的时候,你个狗日的连酒都不去喝,还自去申请跑去打探军情,真不是兄弟。老子还救过你命呢,连份子情都没有随,野猪,老子记你一辈子。”

    “份子钱准备好了,等大丫生娃的时候给呢!”野猪吃吃的笑了起来:“老子准备了一百贯钱,就塞在军营的床铺底下。”

    斑鸠怔了怔,突然大怒:“你个狗日的不怀好意啊,老子结婚的时候你不随份子,老子得儿子的时候你给这么多钱是啥意思?”

    野猪只是笑,斑鸠气不过,猛扑上去,两个人倒在是溪水边纠缠成一团。

    溪水周边的游骑们看着正副两个头头闹得不可开交,都是放声大笑,更有听到两人对话的家伙,大声笑道:“都监,你那个娃娃,到底是你的还是副监的啊?”

    野猪没有斑鸠灵活,终于还是被斑鸠按倒在了地上,野猪也就不再挣扎,只是摊开四脚,两手叠在脑袋之下看着天上的太阳。

    “今日的天气真好啊!”

    斑鸠从他身上翻了下来,与他并排躺在地上,瞅着天上的太阳。

    “二丫过两年也可以嫁人了,我给你作媒,如何?”

    “滚蛋,那黄毛丫头我当妹妹的!”野猪恼道。“别在那里假腥腥了,你瞧着吧,老子是下了决心了,以后要么去宋国抢个大家闺秀回来,要么去辽国那里抢个小姐回来,肯定比大丫强!”

    “你抢个公主回来也比不上大丫!”斑鸠不屑地道。

    两个眯起了眼睛,不再说话,尽情地享受着阳光的抚摸。

    不知过去多长时间,耳边突地响起了尖锐的哨音,几乎在同时,两人同时从地上弹身而起。

    马蹄之声。

    至少三百骑以上的骑兵大队。

    远处,哨骑狂奔而来,紧接着,两人便看到了身后那紧追而来的辽军。

    皮室军!

    两人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很显然,这支皮室军探得了他们的位置,然后悄悄地接近,直到距离够近了,这才打马疾奔而来。

    “撤退,撤退!”二百余骑翻身上马,立即便向着远方奔逃。

    即便是他们在全盛之时,也不可能与一倍于己的皮室军较量,这一点自知之明,他们还是有的。

    在人数相当的情况之下,能与皮室军正面交锋的,或者只有总管身边的铁鹞子。

    一追一逃,顷刻间便是数十里,不但没有甩脱对手,批而被越追越近了。

    眼见着对方骑兵一分为二,绕向两边,明显是想将己方包了饺子。野猪深吸了一口气,一勒马缰,转身便迎向了敌人。

    “我来阻截!”他大吼道:“斑鸠,老子真准备了一百贯钱在床底下,回去之后你拿给大丫,老子要做干爹的。”

    野猪一回头,他身后的一百余骑骑兵立即便跟着紧跟上去,迎向了追来的皮室军。

    斑鸠的眼泪刷地一下掉了下来,他回头瞅了一眼义无反顾迎向对手的野猪,然后车转身子,大吼道:“加速,加速,脱离。”

    身后兵器的碰撞声,双方的怒吼声逐渐远去。

    夜幕渐渐落下,又慢慢被拉起,月亮升起又落下,东边的地平线上,朝阳已经露出了半张脸庞。草地之上,一百余骑兵围聚在一起,人人脸上都是沉重之极。他们摆脱了皮室军的追击,但掩护他们的另一半兄弟,到现在也没有一个人回到这个早先约定的聚集点。

    斑鸠站了起来,道:“走吧,准备下一场战斗去吧。咱们打不过皮室军,还打不过那些头下军,打不过那些护粮军吗?”

    “走,去寻他们护粮军的诲气。”

    “去烧他们的粮食。”

    “饿死那些狗日的皮室军!”

    一片呼喝声中,本来有些灰暗的气氛倒是活跃了一些,众人纷纷翻身上马,准备去寻找下一个敌人。

    “都监,你看!”突然,一名骑兵大叫起来,抬起手臂,指向东方。

    众人齐唰唰转身,看向太阳升起的地方。

    太阳正缓缓升起。

    万丈霞光之中,三骑正向着他们奔来。

    那熟悉的身影,不是野猪他们还能是谁?

    斑鸠大叫一声,打马迎向了对方。

    野猪浑身都是血,连脸上也糊满了鲜血,看到斑鸠,他呵呵笑了几声:“一百贯老子还是要送的,老子要涨价,老子要做干爹。”

    话刚说完,已是砰的一声掉落在了地上。

    斑鸠赶紧跳下马去,想要去瞅瞅他到底伤在了那里,却发现这个家伙,只不过是睡着了而已。

    “你个傻叉哟!”将对方血糊糊的脑袋抱在怀里,斑鸠哭了起来。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不过是没有到伤心的时候。

    大漠之上,这样的袭扰,追杀,无时无刻不在上演,有时候是西军占得大便宜,有时候却是辽人的队伍大获全胜,大漠古道,正在被越来越多的鲜血所浸润。

    而对于指挥着数万大军的双方将领来说,这些事情,都是不值一提的。成百上千的斥候的伤亡,在他们看来都是正常的损耗。

    神堂堡的战事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在郑雄正式展开对神堂堡的攻击的第五天之上,又一支来自京畿路的援军抵达。

    这支援军的到来,让神堂堡的压力大增,因为他们带来了大量的由京师匠作营制作的攻城器械。

    砰的一声响,一枚足足上百斤的大石头从远处飞来,重重地砸在一处马墙之上,伴随着一声巨响,这段马墙顿时便成为了一堆渣土,一群士卒惊呼着连连刨着废墟,将被掩埋的同伴挖将出来。

    李义则是瞅着远处那个庞大的家伙,无可奈何地摇头,太远了够不着。

    “得弄垮了他!”一员将领低声道。

    “我也知道要弄垮了他。”李义哼哼道:“不然咱这神堂堡再结实,也不经他一下又一下的砸,但现在不行啊,你瞅那东西前头的宋军,密密麻麻跟蚂蚁似的。”

    “将军,咱们不是有那个震天雷吗?让末将率一队人马出击,将弩炮夹在队伍里,只需接近到百步距离之内,用弩炮将震天雷放出去,轰的一声,就将这玩意儿炸碎了。”

    “老子一共才配备了三个震天雷,用弩炮去放,不是撞大运吗?放准了还好,放不准,浪费了震天雷那才叫亏!”

    “将军,大运也得去撞啊,不然让这家伙再砸下去,咱神堂堡就垮了!”将领道:“我就不信这样的大家伙,他们还带了很多过来。我赌他,就这一个。”

    “那就试一试!”李义终于下定了决心。

第三百六十二章:奇兵突出

    郑雄很希望他的对手出城来。

    大宋的军队,因为多年的积累,对于守城,可谓是相当的有心得。他对面的这些敌人,说到底,也曾经是大宋军队的一部分。

    这天下,最难打的并不是那些所谓的超级大城,城池越大,守卫的人越多,便也代表着他的漏洞也会更多,只要耐心的去寻找,甚至于挖空心思去抽制造,总是能找到机会的。

    但像神堂堡这样的纯军事堡寨,是将领们最不愿意去攻打的地方。

    因为这样的堡寨存在的目的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战斗,他所有的设计,都是为了能够有效地杀伤进攻的敌人。

    想要攻下这样的军事堡寨,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可是想要击败西军,踏足横山,神堂堡又必须是要拿下来的。

    来自京师匠作营的大型攻城投石机,让郑雄大开了眼界。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种配重式的投石机,也是第一次看到能将上百斤巨石投到如此远距离的投石机。

    虽然准头还有待商榷,发射的速度也极慢,但只要命中一枚,给敌人造成的损失便极为可观。

    先前命中的两枚,一枚直接摧毁了神堂堡的半边城门楼子,另一枚则是将一面马墙连带着前面的城垛给砸得粉碎,兴许城墙之上已经出现了极大的裂口,再砸上几枚,指不定就能将城墙砸塌。

    敌人必然是要出来的,如果他们不想法子摧毁这架大型投石机,任由着宋军在外头一下一下的接着砸,终究是会将城墙砸垮的。

    城内守军只有三千余人。

    就算再侥勇,终究是死一个少一个。

    只要他们肯出来,总是比他们待在城墙之中好整以遐地对付进攻者要强得多。

    郑雄布置下了陷阱,然后稳坐钓鱼台,等着城内守军杀出来。

    敌人果然出来了。

    即便他们很清楚地晓得在前面等待他们的是一个陷阱,可他们还是不能不跳进来。

    五百人!

    全身铁甲的五百人。

    那装备,让郑雄都看得有些眼红。

    便是皇帝跟前的班直,大概也就是这个水平了,萧定还真是舍得下本钱。

    外围大盾,后排长枪,再接着弓弩手,中规中矩的进攻阵容。

    城下宋军闪开了一条道路,那条道路直接通往那台巨大的投石机。

    一个凹字形的阵容摆在出城西军的面前。

    你来,还是不来?

    来了,只怕就再出回不去了。

    不来,便只能看着我慢慢地砸你,小火煮青蛙,照样能慢慢地煮死了你。

    “西军悍勇,向来眼中无人,他们一定会冲过来。”中军大旗之下,郑雄笑盈盈地对身边的掌旗校尉道。

    “只要来了,便全身都是铁打的,也要一层层的把他们都磨平!”掌旗校尉道。

    “亏得这投石机!要不然李义这小子一直猫在城中,我一时之是还真拿他没有办法。”郑雄看着前方那台巨大的器械:“京城的匠师营,终究还是这天下最高明的一群匠人,也不知皇城之中还藏了多少好东西。”

    “李义不过是萧定的一员亲兵而已,见识浅薄,岂是将军您的对手!”掌旗校尉拍了一个马屁。

    郑雄拈须不语,他可没有与兴趣与李义来比较,怎么说自己也是进士及第又带兵多年,儒将这个词,放在自己身上可是一点儿也不差的。

    五百西军,的确举步维艰。

    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几条人命的代价。

    他们的目标,是投石机前一百步左右。

    到了这个地方,他们就能用弩炮将致命杀器射出去了。

    八牛弩,有效射距四百步,可惜八牛弩根本是不可能被移动的。而这种便于移动的弩炮,射程却只有一百步左右,而那台该死的巨大的投石机,射程居然超过了八百步。

    西军不得不用性命来护送弩炮抵达射程之内。

    向前,再向前。

    队形愈来愈薄了。

    但他们距离目标也越来越近。

    郑雄站了起来,眯起了眼睛,他看到了那支队伍之中那台弩炮。

    一台弩炮能干什么?

    郑雄不知道。

    但西军既然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也要靠上来,必然是有他们的道理的。

    “阻止他们,不许他们再前进一步!”郑雄冷然道。

    令旗挥舞,更多的宋军密密麻麻的堆集了上去。

    也就在这个时候,西军的队形突然就变了,用先前的一个四四方方的军队,变成了一个锥形的进攻阵容,骤然之间的变阵,让宋军在瞬息之间有些不适应,让西军立时便又向里面突进了十数步。

    够了!

    弩炮手挥舞着木槌,重重地敲在了弩炮的机括之上。

    带着哧哧燃烧的火星的震天雷飞向了百步之外的那个庞大的家伙。

    为了保险,李义将两个震天雷绑在了一起。

    他一共就只有三个震天雷。

    粗大的弩箭带着两个震天雷,夺的一声插在了投石机那巨大的底座之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最后一截短短的导火索上。

    所谓的火药武器,来自京城的匠师营的大匠们一点儿也不陌生。

    只不过那玩意儿的杀伤力有限得很。

    有些大宋军队便装备了这玩意儿,最有名的要算是一窝蜂了,不过一旦点火,就根本无法控制它的方向了,飞到那里就算那里,虽然也爆,但更多的是吓唬马匹的,也有在内部装上毒烟熏人的。

    没有人在意这东西。

    只有郑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西军花了上百条人命,送过来的东西,怎么可能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呢!

    然后,他便听到了一声炸雷。

    太阳当空照,阳光灿烂得很!

    晴天霹雳便是如此。

    巨大的浓烟升起,夹杂着无数人的凄吼惨叫之声。

    郑雄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身边的亲兵们尽职尽责地扑上来用盾牌将他牢牢地护住,等他掀开盾牌站起来的时候,看到几截残肢,一个脑袋便落在离他不到两步远的地方。

    喧嚣的战场在这一声晴天霹雳之后便骤然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爆炸传来的方向。

    只有从城里出来的那帮西军,在弩箭插在投石机之上的时候,便转身往回杀去,即便是轰然炸响之后,他们也没有丝毫回头。

    必竟耳朵里事先塞好了草团子,这样的震响对于早有心理准备的他们,影响并不太大。

    投石机不见了。

    那台巨大的器械,直接被炸成了一堆碎片。

    而投石机周边十步之内的人,要么随着投石器一齐变成了碎片,要么便躺在稍远的地方七窍流血。

    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外伤,但事实上内脏只怕早就被震碎了。

    还剩下两百出头的西军一路冲到了城下,城外的宋军似乎被这一炸给炸得灵魂出窍了,居然没有一支部队衔尾杀上去,本来这是一个破城的好机会,就算不能杀进城去,至少也能给这支出城的西军以巨大的杀伤。

    但这一声巨响,让他们彻底的懵了。

    “鸣金,收兵!”郑雄铁青着脸下达了命令。

    看着渐渐退去的宋军,神堂堡上,传来了阵阵的欢呼之声。

    栲栲寨,是宋军一个极其重要的军事堡寨,西军在撤退的时候,这里是唯一一个想要坚守不愿放弃的地方,宋军花了极大的力气,才将这里的西军彻底地驱逐了出去,现在这里驻扎了数千从淮南带来的军队。

    他们主要的任务,除了守住这个节点之外,还要负责为前方的郑雄所部辅送粮草,器械。

    前方大军势如破竹,连战连捷,而他们却被主帅摁在这个地方,心头自然是极不满意的。

    栲栲寨是军事要地,但现在却位于大军的后方,根本就无仗可打,即便是有几只小鱼小虾啥的,面对着数千人的部队,岂会来找死?

    不能去前线打仗,将来论起功劳,他们也只有一点边边角角,了不起得一个维持粮道,稳定后方的功劳,这算什么呢?

    难不成他们千里迢迢从淮南一路跑到陕西,就是来给人作陪衬的吗?

    这些北方的军队,也不见得就比淮南的军队强嘛!

    陈平心中恼怒,可是张超的威严不是他能挑衅的,忍气吞声在栲栲寨呆着,不过心里却是懈怠了。

    每日都有下属打来新鲜的野味,再配上好酒,便天天喝得熏熏然了。至于公事,不过是些调配物资的事情,还用不着他一个主将亲自去做。

    整个栲栲寨便是在这样一个轻松的气氛之中,迎来了他们做梦也不曾想到的巨大的危机。

    当望楼的哨兵睁开有些发涩的眼睛,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站起来的时候,他目瞪口呆地发现不远的地方,那一个接着一个的冒出来的敌人的骑兵队伍。

    他尖叫起来,歇斯底里的吼叫着,捡起角落里的铜锣,用力地敲响。

    西军,如同神兵天降,突然就绕过了仍在激战的前线,出现在了栲栲寨的前方。

    一支羽箭飞来,敲着锣的这名士兵咽喉中箭,一头从高高的箭头之上栽了下来。

    蹄声如雷,高大的战马飞奔而至,一根根的绳套飞出,套住了粗大的栅栏,接下来绳索绷紧,栅栏被一排排的拉倒,后续骑兵一涌而入。

    当数千铁鹞子从栲栲寨平淌而过,后面的步跋子紧跟着再次涌入的时候,整个军寨已经是血流成河,数千毫无防备的宋军惨遭屠戮。

    是陈平的过错吗?

    当然!

    作为一名将领,他连最基本的一些警惕都没有,连最常规的一些手段都没有用上,如果他能派出巡逻队巡视周边,如果他通派出斥候搜索,如果他能对战争有着哪怕一丝丝的敬畏之心,虽然仍然无法避免失败的命运,但也不会让西军如此轻易的得手。

    事实上,连萧定自己也没有想到,栲栲寨会如此轻易的被拿下。

    张超在这里放上三千人,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可是主帅的布署,却因为下面将领在实施过程之中懈怠而毁于一旦了。

    但这仅仅是陈平的责任吗?

    自然也不是,甚至要说起来,这名来自淮南的将领连主要的责任也算不上。就算他做到最好,在面对五千铁鹞子,两万步跋子的时候,他仍然避免不了灭亡的命运。

    因为从根子上,大宋上上下下从战略之上都判断错了。

    他们认为萧定肯定会全力以赴的去迎击耶律喜,而在横山这边会倚仗地理来拖延时间,在防守之中去寻找战机。

    但萧定恰恰是反其道而行之。

    他的主力,就藏在了横山之中,此刻奇兵突出,一举拿下栲栲寨后,大军毫不迟疑,以最快的速度扑向延安府治所肤施。

    那里,是总领六边军事的张超的中军行辕所在,而陕西路安抚使兰四新眼下也正在那里。

    拿下延安府,抓住张超兰四新等一干大宋高官,这场战事,就提前结束了。

    当一名浑身是血的宋军骑兵冲进了肤施,冲进了张超的中军行辕,便是一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张超也是脸色惨白,而正在与张超议事的兰四新更是乱了方寸。

    数万西军自白干山穿插而来,一举袭破栲栲寨,如今正直奔肤施。

    “太尉,赶紧撤退,退往京兆府!”兰四新说话都哆嗦起来。

    “安抚使先往京兆府吧,张某一时却还走不得!”张超呆坐在位置之上没有动,只是盯着墙上那张巨大的地图。

    此刻,他终于知道了萧定的主力,一直都在横山当中。

    “好胆色啊!”张超喃喃地道:“你就是如此瞧不起大宋的军队吗?你就认为自己真能轻而易举地吃掉我们吗?”

    “太尉,你我,绝不能落在萧贼之手。”兰四新大声道。

    “安抚使先行,本太尉为你断后,铁鹞子,步跋子名震西北,张某这一次就见识见识!”张超霍然站起:“来人,擂鼓,聚将!”

    兰四新仓皇城出一路逃往京兆府,而张超张诚父子却率领万余亲兵,直奔三川口。

    肤施无险可守,但三川口就不一样了。

    只要能在那里与萧定僵持下来,则王俊会闻讯而来,郑雄也会立即撤军。

    只要拖住萧定,那么在另一条战线之上,西军必然会不敌辽军,虽然宋军不能亲自击败萧定,但最后只要能够拿下横山,将横山握在手中,这一战,就仍然不能算输。

第三百六十三章:死地

    图穷匕现。

    到了眼下这一地步,萧定所有的战略部署都已经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

    他的确是在冒险。

    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可是站在他的立场之上,在同时面对着两大帝国数十万兵力的夹击的时候,循规蹈矩只不过是延缓败亡的时间而已,并没有多大的用处。

    可是冒险一旦成功,便会为他带来巨大的收获。

    冒险是弱者的专利,是途穷者唯一的通行证。

    现在,萧定已经站在了大门前,只消踹上最后一脚,他的这一次冒险之旅便算成功了大半。

    张超已经想明白了萧定想要干什么。

    他想要速胜宋军之后,再回师去与辽军决战,至于这个决战的地点,必然是选在了兴庆府。因为兴庆府那里不但有坚固险峻的城墙,更有数量众多的人丁,无数的军械、粮草等等。

    如果能拖住萧定回师的步伐,使得辽军能够攻破兴庆府,则萧定仍然要灭临败亡之局,这已经是张超目前唯一能做的了。

    总的来说,在这一场较量之中,张超已经输了,但还有最后的机会来挽救一下。

    三川口,将决定这场战役的最终走向。

    张诚看着前方骤然出现的白底黑字的大旗,只是稍稍楞了一下,马上就提起了手中长枪,戟指前方,厉声喝道:“冲锋,冲锋!”

    此刻,他的父亲正在后方筑寨,而他,则率领千余骑兵向前探路,不成想,与西军的前锋,就这样一头撞上了。

    当然要拦住对方,否则父亲修寨不成,不得不被迫于西军野战于外的话,以西军的战斗力,宋军可就麻烦大了。

    统领西军前锋的是铁鹞子的统领辛渐。

    一个张诚很熟悉的人。

    当年萧定十骑横扫上四军的时候,上四军百名骑兵的统率者,便是辛渐。

    那一战萧定名震京师,而作为萧定垫脚石、背景板的辛渐的下场自然便是不大美妙的,先前的诸多承诺,自然是不会兑现了。

    张诚并不关心被抛弃的辛渐这个人的命运如何。在他看来,他提供了一个给辛渐翻身的机会,可辛渐没有把握住,那以后的事情,就不关他事了。

    可是让张诚没有想到的是,这个被他们父子抛弃的家伙,居然得到了萧定的青睐,他带着家小,远赴西北,如今功成名就,成了数千铁鹞子的统领,威风八面,名震天下。

    萧定的铁鹞子,可是能与辽国皇室亲军皮室军相比美的存在。

    迎面来的就是铁鹞子。

    张诚带着的,也是跟着他经历了汴梁激战的精锐龙卫骑兵。

    说起来,龙卫骑兵倒也并不差,至少他们的个人能力、装备无不是上上之选,当他们有一个好的将领,再经历一些血与火的煅炼的话,战斗力事实上并不差。

    就像现在,面对着铁鹞子,他们仍然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

    这支铁鹞子不过五百人,统领他们的营将细封敏则是一名党项人,虽然今年刚刚二十出头,但已经是老资格的铁鹞子了。他是第一批通过选拔进入到铁鹞子里去的悍卒,经历了战争的洗礼,如今他已经是统领一个战营的营将了。

    面对着人数更多的宋军,细封敏则一点儿也没有对方放在眼中,一直以来,铁鹞子的战无不胜,早就培养出了他们那一颗骄傲的心,不管对面是谁,不管对手人数有多少,他们都敢向对手发起冲击并且战而胜之。

    双方猛烈地碰撞到了一起,也正如细封敏则所料想的那样,久经战仗的铁鹞子的确要更胜一筹,但他们如同一把利刃深深地嵌入到了宋军的军阵之中,将对方咬出了一个大大的缺口。

    张诚盯上了细封敏则。

    擒贼先擒王!

    与此同时,细封敏则也瞅见了张诚。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双方的第一合交手,他们感受到了这支宋军好像是一根硬骨头,不太好啃,关键他们的人数还比自己要多上一倍。

    所以,细封敏则也想拿下张诚。

    只要干掉了领头的,战斗也就结束了。

    双方心有灵犀,一拍即合。

    两人手中的长枪交接,火星四溅,两骑迅速接近,没有任何的犹豫,两人都是丢掉了手中的长枪,拔出了插在马鞍旁的战刀。

    两刀交合,呛的一声响,半截刀身飞了出去,一蓬血花冲天喷起。

    细封敏则手中的刀只剩了半截,喉间被锋利的刀刃切开了大动脉,血如同水一半喷将出来。

    好锋利的刀!

    这是细封敏则最后的念想。

    一刀得手,宋军士气大振,铁鹞子主将死于阵前,余者顿时气沮,拨发转身便向着来路逃去。

    还刀入鞘,张诚一个漂亮的俯身,从地上捡起一柄长枪,驱马往前直追。

    刀,的确很锋利。

    只不过这柄刀,还是当初萧诚送给他的。

    如果萧诚知道自己用这把刀,杀了他大哥麾下的得力悍将,心中会是一个什么想的感想。

    前突十里,瞬间即至。

    眼前突然闪现的辛字旗,把张诚从刚刚胜利的喜悦之中惊醒了过来。

    铁鹞子大队人马已经抵达。

    转眼之间,胜利者与失败者的角色便颠倒了过来。

    宋军打马便逃,而铁鹞子则分出一部人马来,穷追不舍。

    伴随着弓弦身响,一个又一个的宋军便铁鹞子射下马来,而一些悍然转身去迎击为伙伴争取逃跑时间的宋军,不出意外的也被一一斩于马下。

    直到双方都看到了前方一个耸立而起的军寨,追击的人,这才停下了脚步。

    此刻张诚麾下的千余骑兵,已经只余下了半数。

    军寨还没有完全搭建完毕,策马赶到的辛渐立即便下令展开攻击。

    能不能拿下并不重要,他要做的,主是迟滞对方的行动,让对方的营垒建不起来,即便建起来了也不能很好的完善,一个处处都是漏洞的营寨攻击起来可就要简单得多了。

    张超站在刚刚搭建而起的将台之上,看着远处数千铁鹞子立起了军阵,一拨拨的骑兵策马飞奔而来,顶着营内的羽箭在寨前掠过,这些骑兵的马技,当真让人叹为观止,如蝗的羽箭,对他们的伤害极少,有些翘楚甚至大胆的突击到离栅栏不过十几步的地方抛出绳套,套住栅栏的木桩,将其硬生生的拔走。

    现有甚至,一名运气极度不好的宋军,被这样飞过来的一个绳套给套住了脖子,然后被飞骑的骑兵带得凌空飞了起来,伴随着骑兵的加速,这名宋军便如同一个风筝一般被放得高高飞了起来。

    西军铁鹞子欢声雷动,而宋军营垒内则是相顾失色。

    铁鹞子自然不会当真主动攻击这样的营垒,辛渐也只不过是派出一队队的骑兵来进行无休止的骚扰。

    说实话,在三川口能看到宋军,已经让辛渐很是吃惊了。这说明张超刚刚得到栲栲寨失守,西军大举来袭的消息便作出了出兵三川口的决定,这份儿决断力让辛渐极为佩服。不过宋军这样仓促的出击,像远程重武器,就必然不可能多,而羽箭这些军械,数量肯定也是不够的。射出来一支,可就少了一支了。

    宋军守营寨也好,守城池也罢,甚至在野战与敌交锋时,都是习惯于用密集的弩箭开路,管他三七二十一,先覆盖射击来上几波再说。这样的打法,辛渐可是熟悉得很,一旦弓箭不足了,只怕下头的将领便要有些手足无措了。

    仅仅是数轮的试探,辛渐便已经瞅出了这座大营寨的好几处薄弱的地方。

    有的地方射出来的羽箭整齐而有序,面且相当的有层次感,在这样的地方,己方的每一次冲锋,都会留下几个人或者几匹马。

    但在有的防守地段,羽箭射出来的时候却是显得有些稀疏而且时间上也分出了先后,杀伤力便显得大大的不足,这样的射击对于快如闪电的骑兵而言,就不值一提了。

    这营中有精锐的士卒,也有滥竽充数的家伙。

    当然,也不排除是张超这个老家伙在搞什么阴谋诡计。

    在接下来的试探之中,辛渐当即便加大了先前探出来的薄弱地带加大了攻击,立时便让这些地方显得更加的慌乱和穷于应付之中了。

    好兵果然都被带出去了。

    不管是郑雄带去神堂堡的,还是王俊带往嗣武寨的,都是相对要精锐得多的宋军士卒,这里剩下的,估计也就张超本身的亲军还能一战,剩下的,估计都是从后方刚刚调到前线来的禁军。

    张超不敢派他们去前线,所以将他们留在了肤施后方,可谁能想到,转眼之间,本来安全的后方反而变得更加危险起来了呢?

    身后鼓声隆隆,号声悠扬,萧定的主力部队已经陆续抵达,大营之中,张超也脸色阴沉的下了高架。

    敌人战斗经验的丰富,超出了张超的想象。

    不过是试探性的稍微接触了一下,立即便探出了自己的底细。

    自己,真能拖住对手吗?

    “张诚!”

    “末将在!”回营不久,身上还沾满了血迹的张诚从一众将领之中大步走了出来,站到了父亲跟前。

    “你,带领一百骑,持我将领,前往调集援兵。”张超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表情:“不管是那里的军兵,不管是禁军、还是厢军,抑或是团练,统统都要往三川口集中,凡有推诿者、行动迟缓者,杀!四品以下武将,五品以下文官,不服调遣者,立行军法!”

    “遵命!”张诚以手捶胸甲,大声道。

    场中,数十名各级将领脸色各异。

    没有人敢说什么!或者也有人看出来,张超是借着这个机会,让张诚远离这个最危险的地方。但刚刚张诚已经在外面拼杀了一番回来,更是斩杀了一员西军大将,这是实打实的功劳,没有人敢说张诚怕死。

    二来张超本人还站在这里呢!他没有后退一步,下面的这些将领,谁敢多说一句话,只怕立时便会被砍了脑壳。

    更为重要的是,张诚这一次回去调集援兵,以他的身份,谁敢不服从,他是真敢杀人的,甭管那人是武将还是文官,换作了这里另外一个人,只怕就没有这个胆子了。

    这样也好,兴许还真能源源不断地弄来兵马投入到三川口作战之中,只要有援兵来,自己活着的希望不就更大一分吗?

    张诚带着百余人马驰出大营,一名张超亲兵在奔驰的过程当中凑到了张诚的身前,低声道:“太尉有令,将军你调集完周边所有能调动的兵马之后,不是去三川口,而是退回京兆府,筹备京兆府守城事宜,千万不要返回三川口!”

    张诚愕然,霍然转头看向亲兵。

    亲兵重重地点了点头。

    张超没有信心能守住三川口,所以不想儿子也陷在了那里。

    神堂堡下,战事更趋激烈。郑雄没有了投石机,可是李义手里也同样没有了震天雷,郑雄仗着人多,开始毫不吝啬的使用人海战术,潮水般的攻势一波接着一波。督战队几乎顶到了距离城墙只有百余步的地方,督战校尉都已经换了好几个了。

    数次爬上了墙头,又数次被赶了下来。

    李义估摸着,这样打下去,自己最多还能坚持一到两天,神堂堡还是会守不住的。

    不过,将军此刻,也该行动了吧?

    只要将军的大队人马拿下了栲栲寨,那神堂堡就没有什么可担忧的了。

    抹一把脸上的血水和汗水,李义狞笑着向一个身着明光凯的刚刚爬上城墙的宋军将领扑了过去。

    宋军鸣金的锣声连不绝地响了起来,下达了撤退命令的郑雄,整个人却还沉浸在震惊的情绪当中难以自拔。

    西军主力越过白干山,直奔延安府,此刻,太尉正在三川口堵截西军主力。

    天爷爷啊!太尉手中的哪里还有足够的人马来挡住萧定?

    一旦三川口失守,太尉落于敌手,延安府失陷......

    郑雄打了一个寒战。

    他再次看了一眼冒着滚滚浓烟的神堂堡,眼下,那里还顾得上它?他必须回去,必须尽一切可能地去救援三川口的张超。

第三百六十四章:他该死在沙场上

    张超在三川口已经守了两天了。

    手里虽然有万余出头的兵马,但除了三千左右的亲兵,剩余的部队都是刚刚从汴梁周边以及南方调上来的部队,能够在萧定的西军面前坚持两天时间,张超自己也觉得无可指摘。

    不管是士卒还是将官们,都是很拼命的。

    两天时间,因为张超亲自督战,这支部队都监以上的军官已经战死了七名,死了两个统制,伤亡了近两千士卒。

    大营虽然看起来极其残破,但总算还握在自己手中。

    对面的西军似乎不急不燥,站在高台之上,张超甚至能看到对面大模大样地就在营地之外制作着一些简易的攻城器械。

    到了下午,他甚至看到了一批又一批的西军离开了营地,往着神堂堡方向而去。

    张超登时便陷入到了两难之地。

    是攻击神堂堡的郑雄撤兵而回,使得萧定不得不分兵去阻截他了吗?

    可是以双方现在的兵力和士气,萧定完全可以再发动一次大规模的攻击,先拿下三川口再说。前两天的攻击,张超能感受得出来,对方尚是留有余力。

    萧定到底是真去阻截郑雄还是设了一个陷阱等着自己主动跳进去呢?

    有营地的依仗,自己还能勉强与萧定对抗,要是在外野战,只怕自己就要一触即溃了。

    思来想去,张超终究还是没有率兵出营去试探对方到底如何。

    理由很简单,他怕自己猜错了。

    一错,就完蛋了。

    张超仔细地算了时间,至少还需要两天,王俊才能率部退回到延安府,也才能前来支援自己,如此一来,自己在三川口就能紧持更长的时间。

    而兰四新退回到京兆府之后,也会不遗余力地摧促周边部队前来救援自己,再加上张诚去收拢周边的小股部队,只要自己还坚持上数天,一切便会好转起来。

    或者萧定就是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才做出假象引诱自己出击。

    萧定用兵上的狡滑,张超已经是见识过了。

    这位曾经被誉为大宋朝未来中流砥柱的年轻将领,的确是像狐狸一样的狡滑,像老虎一样的凶猛。

    萧定的确已经离开了。

    他并不急于将眼前的这些宋军一口吞下去,虽然眼下他们已经差不多算是毡板上的鱼肉了。在他的眼中,不管是郑雄的部队,还是王俊的麾下,眼下显然都要比张超手里的这些鱼腩要厉害得多。

    要是一口把张超这个超大号的鱼饵给吞了下去,只怕郑雄和张超便都要跑了。

    所以听到郑雄率部回返,一路急奔向三川口方向,萧定反而是大喜过望。他留下了辛渐,自己却是带着三千铁鹞子,去抄郑雄的后路了。

    要是郑雄不管不顾张超而是一门心思硬要拿下神堂堡,李义就算守住了神堂堡,其损失也必然是极其惨重。而萧定挖空心思,想尽了一切办法兵行险招,其目的就只有一个,尽量地减轻己方的损失。

    他牢牢地记着萧二郎萧诚跟他讨论过的一个问题。

    即便是西军在对宋或者辽的战争中,获得一个又一个的胜利,但损耗也决然是西军承受不起的。这是对方庞大的国力最直接的体现。哪怕他们一次又一次的战败,但用不了多久,他们便可以将损失补充回来。

    而西军不能。

    就像现在的大宋,全国在藉的丁口超过了五千万,辽国也有二千万丁。

    而西军呢,说起来地跨千里,地盘甚至比宋国还要来得大,但真真正正的地广人稀,哪怕萧定等一众高层从最开始就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不停地吞并甚至于掳掠,但到现在为止,仍然只有三百万丁。

    巨大的人口基数差距,就决定了双方在人力之上无法弥补的差距。

    而且萧定必须还要关切另一个问题,那就是自己的核心部众仍然还是宋人。而到了现在,这个问题大概可以扩大到抱括汉人。当雷德进郑吉鸿在进攻西域的时候,发现了大批量的唐时迁移过去的汉人族群,便让萧定喜出望外。

    这些生活在异域的汉人可不像眼下的宋人,一代代必须要战斗才能生存下来的这些汉人,保持了彪悍的性格与好战的性子。而宋人,在数代的和平和富裕的日子中,却是养成了很是绵软的性子。这也是为什么大宋边军在与内地禁军的战斗力之上差距如此之大的原因。

    别看现在西军之中高层汉人占着更大的比例,有着明显的优势,但在基层军官之中,却是党项人占据着大多数,这可是一个不小的隐忧。萧定或者还没有注意到,但张元这样的人,却不可能不考虑。

    要是到时候真让党项部族反客为主,那可不成一个笑话了吗?

    萧定必须要获胜,而且还要尽可能地保存自己的实力,这是一个矛盾的命题。

    不是萧定不想以堂堂之师横推竖碾,而是实力不允许。

    这样的战斗,或者更稳当,即便不胜,也不可能大败。

    但对于萧定的西军来说,它就是一剂慢性毒药。

    萧定便只能冒险,一次又一次地行走在悬崖的边沿。

    就像正在进行的这场事关生死存亡的大战一般。

    要是那一个环节出现了问题,整个西军说不定便会发生连锁的不良反应,最终把他们彻底摧垮。

    好在到现在为止,依仗着西军强悍的战斗力,无以伦比的行动力,一切都还在掌控之中。

    而打赢了对张超的这场战争,击垮了宋朝好不容易再度拼凑起来的这十几万大军,然后回过身去再去对付辽人。

    只要同时打赢了宋辽两个巨人联合起来的这一场围剿,西军才算会真正赢来喘息之机。

    用张元的话来说,一旦耶律俊登上辽国皇帝宝座,必然会把目光投向一统天下的这个宏伟的目标,这个契丹人受汉学影响太深,骨子里铭刻着要成为一个大一统帝国皇帝的执着。

    真走到了这一步,那西军就会成为香饽饽,偏向谁,谁就会大占优势。

    当然,对于西军来说,自然是谁弱就去帮谁。

    如此,才是西军的生存之道。

    真要让辽或者宋一统了天下,西军还能独存吗?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

    这句话,适用于每一个英雄或者枭雄。

    郑雄在洛水之畔,遇到了萧定先前安排下来的阻截部队。

    金汤城和德靖寨两个军寨,兵马不算太多,但却牢牢地卡住了郑雄渡洛水的渡口,郑雄想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往三川口,这就是一个他无法绕过去的地方。

    郑雄强渡洛水。

    两条连夜架起来的浮桥,无数简易的木筏子,乌泱乌泱地向着对面竞渡而去。

    在金汤场与德靖寨的西军数量并不多,两处都只有一千人,郑雄就是觑准了这一点,来了一个全面开花,你这点子人手,必然就是顾头不顾腚,顾东不顾西。

    郑雄这一次撤下来的兵马,可足足有三万左右。

    可也正是这样的一场豪赌,让郑雄在接下来输得几乎倾家荡产。

    一半的兵马在刚刚渡过洛水的时候,遭遇到了疾驰而来的由萧定亲自率领的铁鹞子。

    或者说,萧定就隐藏在某处,正在等着这一刻来一出半渡而击。

    铁鹞子在河岸之上便如同一把剃刀一般将宋军杀得惨不忍睹。

    河中乘着筏子的宋军惊慌的掉头驶了回去,而从浮桥之上过河的人士兵慌不择路之下,也不知有多少人掉进了河中。

    眼见着一队铁鹞子冲上了浮桥,桥另一头的宋军不得不砍断了浮桥,浮荡而去的浮桥截断了铁鹞子攻击他们的路径,却也截断了已经过河的那些人宋军的生路。

    郑雄不忍再看对岸那些哀嚎的宋军。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宋军想要活下来,唯一的一条路,就是投降。

    而他们一旦投降,必然就会被掳入横山以北,这一生,想要回来的希望可就不大了。

    而对岸的宋军也正如郑雄所料,在屠刀和汹涌的河水的双重夹击之下,他们放下了武器,投降了。

    白底黑字的萧字大旗矗立在河岸边,萧定横刀立马。

    一河之隔,郑雄的中军大旗亦在河风之中飘荡。

    两军主帅,隔河相望。

    上一次相见,是萧定从河北回京中路过郑雄主政的滑州,那一次,萧定是作为晚辈去拜见了郑雄,而郑雄也因为上辈的关系不吝于对萧定言传身教,说了不少的体己的话,

    万万没有想到,再次相见的时候,竟然是这样的一场生死相搏。

    郑雄握着腰刀,手上青筋毕露。

    对岸,萧定翻身下马,摘下了头盔,躬身向着对岸行了一礼。

    生死厮杀,那是公事。

    躬身行礼,那是私情。

    郑雄哼了一声,勒马转身,向着远方行去。

    这一仗打下来,他损兵折将,三万人马在神堂堡下,在洛水边上连着折损,此刻只剩下了三分之一,士气跌到了谷底,眼见着后勤供应也要出大问题了。三川口成为了战场,堆集在延安府的那些后勤物资,自己却是再也享用不到了。

    不想全军溃散,就得马上走。

    此刻,留给郑雄的路,竟然只剩下了一条,那就是往秦凤路上走,却找李淳,也只有这样,才能避过萧定有可能的追杀,才能找到补给,同时,也能与李淳合兵一处,到时候到底怎么做,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只不过仗打到了眼前这一地步,失败已经是注定的了。

    剩下的,就是看损失的大小了。

    自己这边已经这样了,王俊那边应当问题不大。萧定怎么也不可能还能分兵去对付王俊,可即便王俊没事,他也没有能力做什么了!

    迅速撤兵,守住延安府就是他的极限,要是再往坏处想一想,延安府守不住的话,铁鹞子的马蹄当真可以直抵京兆府之下,那可就真要天下震恐了。

    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呢!

    直到现在,郑雄仍然没有想清楚这个问题。

    萧定怎么就成了大宋的心腹大患了呢?

    郑雄狼狈而走的时候,王俊也正自率领着他的两万麾下夜以继日的撤退。

    在得到消息的那一瞬间,王俊几乎如同五雷轰顶。

    他极其熟悉萧定的作战风格,在这样的局面之下,此刻在神堂堡的郑雄,只怕要吃大亏。围点打援这样的战术,以前萧定带着他们玩过很多次。

    现在他只想迅速地回援,如果赶不及去三川口救援张超,也要抢在张超彻底失败之前回到延安府,守住府城。

    他不能失败。

    他与郑雄不同。

    郑雄是进士出身的儒将,做过知州,朝里有一大帮同年好友,即便吃了败仗,也有人替他说话,他王俊是一介莽夫,而且曾经是萧定的副将,天然的就是别人怀疑的对象,这样的一场大败,需要一个替罪羊来向天下交待,如果自己不能立下大功的话,这口黑锅,只怕便会结结实实的扣在自己的头顶之上。

    那可是灭顶之灾。

    就在郑雄败逃,王俊还在拼命往回赶的时候,萧定指挥西军向三川口发起了最后的总攻。此时此刻,他的兵马比最开始又多了数千。

    神堂堡的李义汇聚而来,横山团练兵在拓拔奋武与苗绶的带领之下亦是扑了过来。数千横山团练兵,本来是萧定留下的后手,要是自己这一仗失败了,退往横山之后,凭借着这隐藏起来的数千团练兵也能给宋人一个极大的惊喜,即便神堂堡到时候丢了,也要努力保住横山一线。

    只不过此时大局已定,这数千团练兵就用不着再藏着掖着了。

    攫取最大的胜利果实,是每一个将领必然的追求。

    一天鏖战,三川口之役,终于走到了尾声。

    “总管,我来吧!”辛渐策马走到了萧定的身边:“我与张家有仇,这事儿我来办,正合适!您就说吧,是活捉还是杀死?我觉得,活捉张超对我们更好,这可是一个超级大人物,拿下了他,我们在接下来跟汴梁谈判的时候,便能要到最多。”

    萧定看着远处被团团包围的张超以及他的数百麾下,摇了摇头。

    此刻,无数的铁鹞子正围着张超这群笼中之鸟往来奔腾,吆喝声怪叫声不绝于耳。

    “我来吧,张太尉这样的人,应该战死在沙场。而且我想,他也更愿意死在我的手里!”

第三百六十五章:如何才能停战

    日夜兼程想要赶到三川口救援张超的王俊终究是没有赶上。

    不但没有赶上,还把自己也搭了进去。

    疲惫之极的他们在丰林镇遇上了以逸待劳的西军,一战之下,王俊大败,二万余兵马,大多溃散,被杀被俘超过了万余,只余下王俊带着不多的心腹一路奔逃回了鄜州。在这里,他与正在召集援兵的张诚汇合。着急上火的张诚并没有征集到多少援兵,因为此刻,陕西路安抚使兰四新已经回到了京兆府,周边所有的兵马,都在安抚使的严令之下集结到了京兆府城之中。

    而实际上这个时候,张超已经不需要任何援兵了。

    从三川口侥幸逃回来的士卒带来了张超战死沙场的消息。

    陕西震恐。

    在张超战死,王俊大败之后,延安府剩下的大猫小猫三两只早就丧失了一切斗志,西军旗帜一至,延安府城当即大开,城内官员、士绅开城伏地请降。

    此时,他们所求的,也不过是一条性命而已。

    让他们赶到幸运的是,西军之中虽然夷族众多,但约束他们的军纪却是极严,进城之后,谈不上秋毫不犯,但至少还能做到秩序井然。

    延安府城之内,军械、粮草堆集如山,这里本来就是大军前去征讨西军的出发地,如今,全都成了萧定的战利品。

    看着这些东西,萧定一直严肃的脸庞终于露出了笑容,这些东西,现在的他,很需要。

    原本他极其担心在自己到来之前,府城的守卫们会不顾一切地焚烧掉这些物资,让自己什么也得不到。但现在看起来,城内那些无法及时逃脱的士绅豪族们阻止了他们这么做。

    那些守卫者或者可以很轻易地在大军抵达之前逃走,但那些官员、士绅却扎根于此,他们很难在短时间内逃出去,即便逃出去,也有可能被自己强悍的骑兵抓回来。

    因为局势的逆转,对于自己来说,似乎是度日如年,特别是在白干山的那些日子里。

    但对于这些人来说,却好像是电光火石一般,便从势如破竹变成了兵败如山倒。

    在评估得出了自己逃不掉的结论之后,他们自然就要有等价的功劳来换回自己的身家性命。

    于是这城中的物资便成为了他们保命的筹码。

    很不错的一笔帐。

    不过现在的萧定,是这些物资他要,城内这些人他也要。

    当然,不是要他们的命。

    是真正的要他们的人。

    他现在缺人啊!特别是缺那些受过良好教育、懂得各种技艺的中高端人才。

    而这些士绅家族之中,最不缺的就是这样的人。

    要当官的他们家族之中有专门攻这个。

    要做生意的,他们家族里的那些庶族也有精通的。

    而像延安府治所肤施这样的大城之中,各类工匠技师更是不缺。

    所以,在府城被拿下之后,西军便开始了大搬家。

    那些投降的官员、豪绅们的家产,西军是真的没有动他们一根一线,正当他们以为得计的时候,强制搬家令便接锺而至。

    此时的他们,便是想后悔也没机会了。

    要么走,要么死。

    走,在兴庆等地,西军给他们准备了大片的土地供他们在新的地方生根发芽,他们的家产仍然是他们的,他们的人也不会掉一根毫毛。

    要是不走,那结果可就显而易见了,人没有了,财也没有了。更可怕的结果,就是人还在,钱没了,全家都沦为最底层的奴隶。

    这样的结果,谁不怕?

    当然,他们也很清楚,这一走,想再回来,可就难了。

    从贼两个字的论断,便让他们的子孙后代都没有机会再次出现在大宋的官场之上。

    而没有官面上的加持,在大宋想过上舒服惬意的日子,根本就是在做梦。

    不管他们如何对萧定恨得咬牙切齿,却也只能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他们的故乡。

    一旦获胜,抢人抢物资,本来就是事先萧定与张元等人制定的策略。

    这一次他们在横山以南的确是大获全胜了,但在北方面对辽人的时候,到目前为止,却是吃了大亏。

    上千里的大撤退,受到打击的可不仅仅是军队。

    生活在那片土地之上的牧民、农夫,不得不跟着军队一齐往后跑,他们的草场、他们的牛羊、他们的房屋、他们的庄稼,都在大军过后,不复存在。

    这一战过后,光是重新安置他们,便需要大量的钱财。

    而且,损失还不仅仅只有这些。

    与辽人的最后决战,战场就在兴庆府。

    而兴庆府那一望无际的良田,眼见着还有两个月就要收割的庄稼,注定是要颗粒无收了。

    这一次的损失,如果不在宋朝这边得到足够的补偿,那就算全歼了辽人,这个冬天,又该怎么过呢?

    步跋子已经开始准备回程了,而萧定则统带着铁鹞子,准备对这场战争进行最后的收尾工作。

    打到这个时候,对宋战事该结束了,再打下去,已经得不到什么东西了。

    土地,对于萧定的西军来说,简直就是鸡肋,横山以北的广袤江山,他都没有足够的人去填充。

    而粮食财富,他差不多已经将所占领的地方掳掠一空。

    用张元的话来说,没有十年功夫,这地方休想有多少人气儿。

    当然,最后的收尾,萧定还准备好好地敲一敲宋朝的君臣。

    非得让他们给足好处才行。

    鄜州,富县。

    身着甲衣的张诚披散着头发,头上扎着的孝帕子是那样的醒目,双眼红肿的他,怒气冲冲地闯入了屋中。

    屋里,安抚使兰四新座前的管勾机宜文字谢文正在拍桌子,而王俊等一干将领则垂着头一脸的诲气。

    现在鄜州的兵马并不少,王俊带回来了万余人,而张诚持太尉将领在四边征召而来的各路团练、厢军也足足超过了两万人,鄜州一向是军事重地,武库之中武器也充裕,所以这三万人,现在乍一看,还是很光鲜的。

    不过内在的底子如何,像王俊这样有经验的将领自然是心知肚明。

    张诚想要反攻,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别说手里现在有三万人,便是只有几千人几百人,只怕他也敢去闯上一闯。

    而王俊呢,因为与萧定早前的特殊关系,在打了如此大的一个败仗之后,他也想找机会扳扳本,万一有所收获呢?前线三大将,张超为主,郑雄、王俊为辅,大败之后,肯定要有人负责,本来这个责任归张超,但他已经战死沙场,为国捐躯了。

    死者为大,朝廷里那些士大夫们再不满,也无法再对张超苛责什么,说不得还要给张超一个说得过去的身后名。

    那该谁负责呢?

    郑雄进士出身有后台有帮手,即便这一次下去了,用不了多久,必然会有亲朋好友帮着他起复。

    只有自己,孑然一身,又是武将出身,简直是好得不能再好的背锅侠。而自己一旦下去,还能爬起来吗?那就是做梦了。一个萝卜一个坑,自己下去了,这个坑马上就会被早就虎视眈眈的人给填上去。

    虽然自己在战败之后立马便给河北路安抚使马兴去了信,希望这位伯乐能拉自己一把,但到底效果如何,王俊并不能确定。

    所以,他也想打一仗。

    万一能胜一阵,哪怕就是小小的一阵,到时候便也有些说头了。

    他们是这样想的,但陕西安抚使兰四新却不是这样想的。

    简而言之,兰四新怕了。

    他纵然呆在京兆府的高墙之内,他现在仍然怕得要死。

    因为京兆府里兵不多啊!

    所以,他严令鄜州的张诚、王俊立即率所有兵马返回京兆府驻扎备战。

    刚刚,王俊刚刚给这位管勾机宜文字的谢文从军事之上解释了一番萧定根本就不可能再长途跋涉去打京兆府,那真有可能是去得回不得了,萧定要是这样的白痴,那他王俊早就带着这些部队跑回京兆府去守株待兔了。

    可问题是,萧定的军事经验,比他们这里任何一个人都要丰富。

    而军事白痴兰四新把所有的军队都抽回京兆府,鄜州、坊州、庆州、丹州便成了不设防之地,萧定本来只想在延安之地抢上一抢,可兰四新给了他这样好的机会,他不去抢上一抢,那才真是傻瓜。

    可惜得是,大宋的武将本来就矮了文官一头,更何况是眼下这群打了败仗的将军。

    即便是张诚据理力争,甚至拔刀一刀便将谢文身前的大案砍成了两半,谢文也仍然梗着脖子毫不退让。

    更为关键的是,在这屋里,张诚找不到一个同盟了,所有人,都在谢文的淫威之下屈服了,包括王俊在内。

    他们可不像张诚,老子战死沙场,这就是对他的加持,而且在逆王造反的时候,张诚死守宫城,算是救了皇帝一命,这样的功劳,只要他不造反,皇帝必然是记得的。

    但张诚敢威胁谢文,他们哪里有这个胆子呢?

    而且,里头还有不少的将领,也根本不愿意与萧定的西军对上,开什么玩笑哦,连张太尉都兵败身死了,他们上去,岂不是寿星公上吊,嫌自己命长么?早先王俊、张诚两员大将都力主要反攻,他们不敢造次,眼下有谢文压制这两人,他们心中暗喜,恨不得马上拔营就走,呆在鄜州,也很危险呢,没看到周边已经出现了铁鹞子的斥候了吗?

    看着连王俊也走出了屋子去安排撤军回京兆府,张诚仰天长叹。

    先前还箭拔弩张的谢文在大局已定的情况之下,却是一脸悲悯之色的走到了张诚的身边。

    “张将军,还请节哀啊!京兆府的防守,还依赖将军您呢!”

    “王俊的军阶比我高!”张诚冷然道。

    “可兰学士信不过他!”谢文摇头道:“他以前可做过萧定的副将,谁知道他们还有没有勾结?在这样的危险时候,学士岂能把京兆府数十万百姓的性命寄托在他的身上,也只有张将军您,才能让学士放心啊。”

    “我......”

    不等张诚再说话,谢文已经道:“张将军,我知道你心中还有块垒,接下来,你回京兆府,我却准备去延安府了!”

    “嗯?”张诚愕然看着谢文。

    “太尉以身殉国,遗体总得要回来!”谢文脸有哀色:“出京兆府的时候,学士再三交待,这件事务必要办成,必不能使太尉遗躯沦入贼手。张将军尽管放心,我必然会带着太尉回来的。”

    看着眼前的谢文,张诚无话可说。

    人家胆小吗?

    一点儿也不。他敢只身入西军大本营。

    但他真是去要自家父亲的遗体的吗?

    只怕这就是一个借口。

    张诚可不是那样好欺骗的雏鸟,谢文此去,只怕更重要的任务,是要去与萧定讲条件了。而且这恐怕就是来自汴梁的意思。

    去要回父亲的遗体,只不过是一个搪塞世人而且能让世人称赞几句的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

    可是他能说什么呢?

    他什么也说不出口。

    他还只能捏着鼻子向着谢文一揖到地。

    看着张诚气势汹汹而来,却又偃旗息鼓而去,谢文不由拈须微笑。这些武将,对付起来简直不要太容易。那个王俊,自己不过暗示几句只要他听话回到京兆府,到时候学士就会力保他,他马上乖乖地听话了。只要这个大头倒戈了,剩下的人还能成什么气候?

    至于将来保不保王俊,那是学士的事情。

    毕竟承诺是自己做出的,学士可没有说这个话。

    接下来谢文必须要想办法高萧定停下进攻的步伐,这样他的老领导兰四新才有腾挪的空间,保住京兆府不丢便是功劳,至于其它地方,眼下是顾不得了。

    好在这一次张超战死了,这对于安抚使来说是一件大好事。

    张超死了,朝廷就不方便再追究他的罪责,而作为总领六边的张超都不会被追责,那作为一路安抚使,就更安全了,也许会被下旨申斥一番,但谁会在意这个呢?

    至于自己,这一趟不管结果如何,都是赚得。

    敢深入敌营,朝廷会听说自己的名字,指不定还会让官家记住谢文这个名字。

    带回张超的遗体,也会让张超一系的人感念自己的恩情。

第三百六十六章:今夜有水自天上来

    耶律喜终于看到了兴庆府的城墙。

    这也让他一直阴霾重重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线笑容。

    自上京出发,这一路上可真是不顺利。

    西军层层堵截,步步设防,看起来大军一直在不停地向前地大踏步前进,西军一直在后退,但谙熟军事的人都明白,西军压根儿就没有受到致命性的打击。

    他们是在有组织有步骤的撤退。

    而西军的游骑,从开战以来,就没有停歇的没日没夜的对辽军展开了袭扰。

    到现在为止,辽军九成以上的损失,都是这些游骑造成的。

    辽军想了很多办法,设伏、钓鱼、围剿,但这些游骑每股最多三四百骑,翩若惊鸿,一击不中立即便会纵马远离,虽然也偶有得手,但与损失比起来,完全不值一提。

    西军在憋一个大招。

    一定会在某个地方,西军会发起猛烈的反击。

    这是军中有经验的辽军将领们普通的共识。

    直到他们看到了兴庆府的城墙。

    西军是想利用兴庆府高大险峻的城池来消耗大辽的军队,同时等待着萧定能够在横山以南先行击败宋军然后再赶回来两下夹击!所以一路之上,他们都只是迟滞,而不是决战,他们要保存实力退回到兴庆府来守卫城池。

    耶律喜总算搞明白了萧定的战略战术。

    “宋人靠不住!”耶律喜指着远处的兴庆府城墙,道:“我们也不能指望他们能将萧定拖多久,所以,用最快的速度拿下兴庆府才是我们要做的。这里,是萧定的老巢,拿下了兴庆府,西军在西北的统治也就完蛋了。西军麾下,多为党项人、吐蕃人、回鹘人、奚人,这些人对萧定谈不上忠诚与否,他们就是一群利益的结合体,有利则抱团,无利则分散。所以诸位,不要再想东想西了,竭尽全力,拿下兴庆府,这广袤的土地,就将成为你们的牧场,这里所有的丁口,都将成为你们的奴隶。”

    辽军山呼万岁之声,让兴庆府的城头都似乎在微微震颤。

    近十万人同时呐喊,声势还是极震撼的。

    城头之上,所有人脸色都是有些苍白。

    张元居中而立,花白的山羊胡子一翘一翘的倒似乎是在笑。左边站着拓拔扬威,右边站着雷德进。

    “耶律喜果然不去理会兴庆府周边,他连兴平府都没有半点兴趣,完全是想要集中全部力量拿下兴庆府了!”张元笑咪咪地道。“有时候,人太聪明了,还真不是什么好事。”

    “那是因为他不是真聪明!”拓拔扬威冷哼道。

    张元咭咭的笑了起来:“这也是因为总管战功赫赫,才能让耶律喜之类的人都不自觉的坠入觳中,换个人,就不灵罗!”

    三个人都笑了起来。

    所有人都认为兴庆府将在接下来的战事之中会苦苦挣扎,一直坚持到萧定归来,但城上这三人却知道不是这样的。

    要击败耶律喜的不是萧定,而是他们。

    “耶律喜这一路之上损失了大约五千精锐,上万青壮!”张元道:“对比现在我们城中的力量,他们还是很强大的。雷将军,接下来守城的事情,就看你的了,我与拓拔将军都将唯你之命是从。”

    雷德进躬身道:“不敢,长史言重了。守城之事,雷某必然尽心竭力,不敢有半点怠慢。”

    雷德进所部是专门被调回来进行这一场兴庆府攻防战的。对于守城、攻城这样的事情,雷德进比起拓拔扬威可专业多了。

    拓拔扬威更喜欢骑着战马,举着弯刀与人战斗,守城攻城这些花花肠子的事情,他的确是不精通。

    “雷将军,辽人之中可也不乏攻城的行家,他们的步卒也是相当精锐的!”张元提醒道:“万万大意不得。”

    “怎么能大意?一大意,自家的脑袋就没了!”雷德进哈哈一笑道:“长史尽管放心,这可是身家性命的大事,自雷某以下,谁敢懈怠,那就要请他尝尝军法。”

    兴庆府为这场决战准备了数月之久。

    而辽军抵达城下之后,纵然很着急,但也是连着三天,除了骑兵绕城试探之外,也没有任何别的动作。

    但这样的辽军,反而让城内所有人警惕性更高了。

    辽军没有急于进攻,只不过是他们在打造攻城器械罢了。

    他们随军,带着相当多的工匠。

    不急不燥的辽军,自然更厉害。

    三天之后,雾蔼重重,军鼓震天声中,沉寂了三天的辽军大营辕门轰然打开,辽军骑兵从内里一跃而出,直趋城下,后方,辽军步卒列队而出,在他们的队列之中,一架架各色攻城大型器械赫然在列。

    辽人以骑兵起家,现在骑兵仍然是他们压厢底的绝活儿,但他们的步卒,也并不是鱼腩,特别是这些年来,辽地汉人融入辽国之后,步卒的战斗力,也是年年看涨。

    一般情况之下,现在的辽军之中,骑兵的指挥将领都是契丹人,而步卒的指挥者则是汉将。而双方的工匠技艺,其实相差并不是很大。差距很大的,其实还是材料与银钱。

    就像冶钢炼铁,两边都会,但宋朝这边的质量就要更好,如此一来,他们打造的武器自然也就更锋利,甲胄自然也就更坚固。

    就像神臂弓,辽人不会造吗?

    这些年来,落在辽人手中的神臂弓不知有多少?会制造神臂弓的匠人,也被他们掳去过很多,但辽国,始终没有将神臂弓形成强悍的战斗力,终其原因,就是材料跟不上。造出来的神臂弓质次价高,毫无性价比,根本就不可有形成有效的战斗力,还不如以前惯用的弓羽。

    而想要提高冶铁炼钢技术所涉及到的方方面面实在太广,没有技术的积累,根本就不可能办到。再加上宋国在这些技术方面不遗余力的封锁,辽国想要完成突破也就更难了。

    宋朝皇帝把匠师营藏在皇城之中,也不是没有说法的。

    当然,高技术含量的东西搞不出来,像攻城云城、攻城楼、攻城车这些东西,造的虽然不如宋朝的那样机关众多,用途更广,却胜在一个傻大笨粗经用。

    这样的傻大笨粗有时候还真是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没有任何的试探,一开场就是泰山压顶之势,当在乌云一般的羽箭的掩护之下,辽人青壮、民夫扛着麻袋跟在大盾手的后面,向着护城河奔去。丢下手中的麻袋,然后往回便跑,至于是不是会被城上射死,一切都看天意。

    这样的攻城战中,死伤最多的往往就是青壮民夫了,他们在指挥者眼中,唯一的价值就是用来消耗对方的弓矢,以及在这样的必死的攻击之中为后续的精锐部队铺出一条进攻的道路来。

    两侧喊声骤起,那是有骑兵自侧方两门绕出,一左一右,如同一把剪子一般地交互剪了过来,这些骑兵杀戮的正是这些青壮民夫以及那些大盾兵。

    而辽军对此也是早有防备,城内骑兵刚刚突出来,辽军之中立时便有骑兵迎面堵截过来,两军交锋,极其短暂而又残酷,一冲而过之后,两边落马人数都在半数以上,而城内骑兵绕到城后再次入城,辽军则是远驰而去,绕了一个大弧线回归本阵。

    像这样的交战,在整个攻城战中,会一次又一次的上演。

    生命在如此的战场之上,如同草芥。

    将军们们会漠视伤亡,他们的眼中,只会看到一个个的战术目标是会否会达成。

    普通士卒们会漠视死亡,因为往前一步是死,往后一步也是死,怎么都是一个死,那还有什么可想的呢?

    每个人在这样的场景之下,其实也经算不上一个真正的人了。

    他们就像是两群龇牙咧嘴的野狗,疯狂地互相噬咬着,直到有一方坚持不下去。

    第一天,护城河被填平。

    第二天,辽军的攻城去楼第一次接触到了城墙。,

    第三天,辽军的突击队借助着无数的攻城器材,爬上了城墙,与城内士卒展开了短兵相接。

    虽然每一天,都会以辽军的最终失败撤退而告终,但毫无疑问的是,辽人正在一天比一天的接近他们的目标。

    辽军也很急啊!

    粮草很难接济得上,兴庆府外的那些田地之中,粮食还没有成熟,喂牲口可以,喂人不行啊。横山以北的消息已经传了过来,萧定大败宋军,连当朝太尉、总领六路边事的张超,也被萧定在战场这上一刀砍下了脑袋。

    宋人必然要服软了,他们那边一停战,萧定就会全师回转,那个时候,纵然耶律喜不怕萧定,但谁胜谁负可就不好说了。

    耶律喜必须先拿下兴庆府,如此一来,即便萧定马上回转,耶律喜也有底气来与萧定好好地谈一谈了。

    耶律喜可不想在兴庆府下与萧定火并之后自己来一场惨胜。

    这样的胜利,有不如无呢!

    耶律俊想来正在析津府看笑话吧!

    拿下兴庆府,抄了萧定的老巢,不怕萧定不听话。

    辽人的攻势,渐渐的有着不顾一切的趋势了。

    而对于城内的指挥者们来说,机会,也已经近在眼前了。

    黄河大堤之上,斑鸠没好气地看着身边的野猪,这家伙现在还没有好利索,但却硬要跟着自己一起出来,让他在藏身之地好好地休养,就跟要了他的命似的。话说重了,这家伙就说自己是怕他立了大功取他而代之,狗日的,要不是看他上一次舍命去堵截皮室军,斑鸠都想把他按在地上再揍上一顿。

    这一次,他们的战马之上,挂着的是一把把镐头。

    一镐头一去,一大块泥土就被挖了起来。

    野猪受伤不能下力,只能在一边儿望风。

    “狗娘养的,这一路冲下去,你们家那几十亩可就绝了收成了!”眺亡着月光下远处那些影影绰绰的村庄,野猪叹息道:“那可是大丫一年的辛苦呢!你这只死斑鸠可曾去洒过一粒种。”

    “关你屁事!”斑鸠怒发冲冠,这狗娘养的,就一直还惦念着自家老婆呢!自己把二丫说给他都不愿意,二丫那里小了,不都十三了吗?翻年都十四了。“打赢了这一仗,要啥有啥,这点子粮食,没了就没了。”

    “你只死斑鸠一看就没有种过地,这一场水下去,不止是今年要绝收,接下来几年,土地都是不行的。”野猪一脸的不屑:“大丫是瞎了眼睛怎么看上的你,像我,长得比你壮,打仗先不说,至少种田比你强得太多。”

    “老子官儿比你大!”斑鸠拄着锄着,冷笑道。

    野猪哼哼着掉过头:“你等着,老子有一天肯定要比你官儿大!等这一仗打完,老子就申请调队。”

    “真要走啊?”听到野猪的语气,斑鸠愣了一下,凑了过去:“我都说了,把二丫许给你了,她们两姐妹,长得多像啊!还是别走了!”

    野猪忧伤地看了一眼斑鸠:“老子的心思你不懂。肯定要走,走定了。”

    看着野猪决绝的神情,斑鸠勃然大怒:“走便走,就算你走到天涯海角,就算你当上了将军,回来了,照样得给老子行礼,老子肯定一辈子压你一头。”

    愤怒地斑鸠挥舞着锄头如雨一般落下,一块块泥土飞溅而起。

    而在这段黄河大堤之上,像斑鸠这样挥舞着锄头的士卒,不下千人。

    今夜,黄河将决堤。

    今夜,黄河水将从这里一泻而下,而兴庆府,就在改道洪水的必经之道上。

    这些游历在外的西军游骑,在辽军开始攻击兴庆府的时候,便一支一支地向着这里开始聚集,统带他们的周焕,这位广锐军过去的骑将,向他们下达了决口黄河的命令。

    这里,距离兴庆府有好几十里地。

    但对于奔腾咆哮的黄河水而已,也只不过是瞬间即至的距离。

    一数水流淌过了缺口,流向了下方。

    缺口处的死士转身便跑。

    在他的身后,手臂粗细的水流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粗起来,进行最后挖掘的几个士卒拼命向上攀爬着,最后他们干脆是被系在腰上的绳子拖着在跑。

    轰隆一声响,水冲开了缺口,一泄而下。

    然后,缺口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第三百六十七章:胜利与失败的代价

    天才和疯子只有一线之隔。

    胜利和失败,有时候也是这样。

    耶律喜觉得自己已经看到了胜利的在向着自己招手,兴庆府马上就会落到自己的手上。

    当然,自己不会像以往征服的那些地方一样,让手下的士卒们去杀伤抢掠一盘,虽然这最容易让麾下的士卒得到满足。

    如果萧定在横山以北被宋军击败,或者与宋军来了一个两败俱伤,那自己倒是不介意这样做,一个没有了实力的家伙,不值得自己在他的身上花费太多的心思了。

    但从那边传回来的消息,让耶律喜有些震惊,宋朝败得很干脆,萧定的实力,基本上没有受到损失。

    既然萧定还拥有强悍的实力,那么,他就还有资格成为自己的合作伙伴。

    被自己攻下来的兴庆府,将会成自己自己与他谈判的筹码。

    一个破败的、死光光的兴庆府是没有价值的。

    反抗的军队可以被杀掉,但里头的百姓、士绅以及那些官员、将领们的家眷,则要好好的保护起来。

    想来耶律俊正在析津府看着自己,很是希望自己在攻下兴庆府后来一场烧杀抢掠,然后与气急败坏回师的萧定再来一场火拼吧?

    萧定实力未受损的情况之下,自己对上他,就算不输,损失也会极大的,这样一来,还怎么与耶律俊斗呢?

    想要站在同一个舞台上起舞,最起码双方的实力要对等啊!

    一个乞丐永远是无法与一个乡绅去比谁手里的钱更多的。

    今天,大队人马已经杀上了城墙,与对手纠缠了很久才被赶下来,就差了那么一丢丢,城里已经黔驴计穷了,能用的手段也都用了。

    明天,自己将会派出一半皮室军夹杂在头下军与宫分军之中对兴庆展开最后的进攻。

    一锤定音。

    晚间的军事会议已经作了最妥善的布置,每一个人都清楚了明天将要做什么。

    耶律喜希望明天自己能在兴庆府的那座不输王宫的府第之内过夜。

    带着美好的期望,耶律喜睡得极是香甜。

    他做梦了。

    梦到萧定率部归来,匍匐在自己的脚下,乞求让他成为自己的属下,他的那些骁勇的部下,也在他的身后跪了黑压压的一大片。

    多么的舒爽啊!

    萧定归顺,便也意味着整个西北之地落入到自己手中,甚至包括了萧定刚刚打下来的宋朝的陕西之地。

    这个功劳,自然也会顺势落在自己的头上。

    老七,你拿什么和我比呢?

    你辛辛苦苦地筹谋了多少年才取得现在这点成果,而我,只不过是打了一场仗,就取得了不逊色于你的成绩。

    这才是一个上位者该做的事情啊!

    用汉人的话来说,这叫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耶律喜大笑起来。

    笑得整个天地都摇晃了起来。

    他从梦境之中醒来。

    整个大床是在摇晃,便连地面也在震颤。

    大床是被护卫拼命在晃动,而地面的晃动......

    耶律喜从床上一跃而起。

    耳边传来了疯狂的吼叫声,密集而又凌乱的马蹄声。

    袭营么!

    兴庆府里的敌人袭营么?

    可是自己明明安排了人马警戒的。

    “我要杀了答思!”耶律喜吼了起来。答思是今天的值勤将军,所有的警戒归他负责。

    “殿下,快走,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护卫们甚至来不及与耶律喜废话,直接把他从床上扯了起来,然后拖着他便往外跑去。

    马就在帐外,直到骑到马上,耶律喜才恍然看清楚,没有敌人,一个敌人也没有看到,但绵延十数里的自家大营,全都乱了。

    月光之下,一道亮晶晶的东西,正迅速地接近着这里。

    “黄河大堤决口了!”一名护卫带着哭腔大声吼叫着,翻身上马,同时给了耶律喜的战马重重的一鞭子。

    逃亡!

    所有有马的,全都翻身上马开始逃跑,没有马的,撒开两条腿狂奔。

    他们要与汹涌而来的洪水比拼速度。

    这是生死时速。

    跑自然是跑不过的,但可以在洪水赶上自己之前,找到一个高地,这是生存的唯一希望。

    当一切都明了的时候,耶律喜整个人在马上却是茫然失神了,连两眼都没有了焦距。向前奔逃全是靠着忠心耿耿的护卫牵着他的战马,前面有人在开路,但凡是挡在他们之前的,都被这些皮室军毫不犹豫地砍翻在地。

    皮室军的战马,自然是最好的。

    同样,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他们这些亲卫,仍然还保持着基本的建制。

    有人在抢马。

    没有马的人会毫不犹豫地向经过自己的那些有马的人下手,然后自己翻身上马,四条腿,总是会比两条腿跑得更快。

    这样的事情多了,有马的人自然也就长了一个心眼儿,刀出鞘,枪平端,但凡视野之内看到有没马骑的人意图靠近自己,立时便抢先下手。

    自相践踏。

    自相残杀。

    而在这一片混乱之中,汹涌的洪水扑天盖地而来。黄色的浪头似乎是从天下压将下来,哗啦一声,被他覆盖的所有一切,便全都不见了踪影,在看到他们的时候,便已经成了水中飘飘浮浮的一些东西了。

    水过之处,不管你是骑马的,还是跑步的,不管你是钉在地上的大帐,还是一台台大型的攻城器械,全都被拔地而走变成了碎片。

    大水席卷一切。

    兴庆府城头之上,张元、雷德进、拓拔扬威以及无数士兵们就站在灯火通明的城头,他们看着那毁天灭地的潮头扑了过来,哪怕是站在城头之上,所有人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哗啦一声,潮头冲在了城墙之上,撞碎的水花飞溅而起,溅到了城头所有人的身上,那一股扑来的气势,便是杀人如麻的将领们,也忍不住后退数步。

    潮水之中,有人被浪花卷起,然后重重地撞在城墙之上,发出啪啪的声音,这些人,大部分都死了,可有些人,却还在尖叫着,嘶吼着,然后被潮水拍在了城墙之上,再无声息。如果是脑袋在前,城上的人甚至能看到他们的脑袋就像一个大瓜一样,瞬间便碎了。

    城里也进水了,但这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早有人按照预定的计划去安排一切。坚固的兴庆府城墙,挡住了洪水的侵袭。

    当初兴庆府将周边所有的村子全都撤入到了城内,一度让辽人认为这是西军的坚壁清野,可谁也没有想到,在他们距离兴庆府还有千里之遥的时候,这里,已经准备用黄河之水来对付他们了。

    “今年的收成没了!”张元拍着墙垛,感慨地道:“本来再过上一个多月,就能收获了,可现在,啥也没有了。”

    “只要人还在,只要胜利了,一切都可以重来!”拓拔扬威不以为意:“收成没了,勒紧裤腰带,少吃一点也是可以的。”

    张元呵呵一笑:“粮价要疯涨了,有人要发财了。”

    拓拔扬威也是呵呵一笑:“损失很大,总是要补充一点点的,这个时候有人跳出来,那是最好不过。”

    雷德进站在两人下首,道:“天一亮,末将就组织人手出去,还是能找不少东西回来的。打湿了的粮食也是可以吃的。淹死的骡马赶紧拖回来腌制了。这一次辽人带来的骡马可是有数万头之多呢!”

    “耶律喜能活下来吗?”张元突然自言自语地道:“这家伙最好别死了。”

    “说不准,这样的天威之下,谁死谁活,得看老天爷的意思。”拓拔扬威道:“不过他不死,回到辽国也不可能再掀起大浪了,唉,说起来,我还真希望这家伙当上辽国皇帝啊,毕竟比起耶律俊来,他要好对付得多。”

    张元转头看着雷德进,道:“雷德进,天亮之后,大军出城扫荡,吩咐所有带队军官,发现耶律喜,不得伤害,放他离开!”

    “明白!”

    天色渐渐放亮,一轮朝阳与昨日一样,从地平线之上一跃而出,慷慨地将光线洒向每一寸土地,耶律喜脸如死灰,箕坐在一片高岗之上,在他的身边,簇拥着他的,不过千余人而已。

    赤脚,散发,只穿着内衣的耶律喜,充分说明了什么叫狼狈。

    昨夜那汹涌而来的潮头,此刻早已不见了踪影,只在一些低洼的地方,留下了一个个湖泊,用不了多久,这些湖泊也会消失。

    但是,那些死去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十万大军,一朝尽丧。

    耶律喜失去的,不仅仅是这些心腹军队,还有他梦寐以求的大辽皇帝宝座。

    看着从眼前一直延伸到远处的那些死去人马的尸体,看着那遍地都是被丢弃的兵器,耶律喜以头抢地,失声痛哭。

    十万大军气势汹汹而来,一路势如破竹,一直打到了西军的老巢,眼见着胜利就在眼前的时候,却一败涂地。

    来时十万,回去的时候,却只剩下万余人。这还是西军根本没有派人追击,要不然这支什么也没有的军队,只消面临一次上规模的殂击,就会彻底溃散。

    西军只是派出了数千游骑,远远地跟在了他们后面,一路尾随着直到将这些失败者礼送出境。

    严格来说,这是一场两败俱伤的战斗。

    西军看起来赢得了胜利,但他们付出的代价,并不比耶律喜少上一星半点。

    洪水决堤,不分敌友,所有阻挡在他面前的东西,都会被他无情地碾碎。

    无数的房屋倒塌。

    无数的良田庄稼被毁。

    无数的水利设施、道路交通毁于一旦。

    而这些,都将在接下来的岁月里,一一作用在西军的身上。

    他们的日子会过得很艰难。

    可是不管怎么说,在这场战事之中,他们是胜利者。

    行走在这片荒原之上的张元以及西军的所有高层们,此时此刻,深刻地体会到了为什么萧二郎说即便西军一直在打胜仗,最终的结果也会是灭亡。

    因为这样的胜仗,西军真是来不了几次。

    野猪看着辽军跨过了那条小溪,呸地吐了一口浓痰,“狗娘养的,上头也不知怎么想的,不趁机做了他们还放他们回去。已经结了仇了,岂有不下死手的道理!”

    “你知道个屁!”旁边的斑鸠不屑地道。“两国交兵,岂跟两个人结仇能是一回事?真要下了死手,可就没个转寰余地了,你杀死了老大,还有老二老三老四,无穷无尽的,那可是连个安生日子都没有了,咱们穷家小户,比不得他们这些豪门,所以就得留有余地。”

    野猪怀疑地看着斑鸠:“三天前你不是这么跟我讲的。”

    斑鸠脸一红,“前两天军议,我听上头将军说的。接下来,咱们肯定要跟辽人议和了,野猪,咱们可以回家了。”

    野猪脸上却是一片萧瑟:“出来的时候三百个兄弟,现在只剩下了不到一百人,这家,不好回啊!”

    斑鸠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三百骑整整齐齐,那是这一路之上新补进来的。这些人都是经历了这场战事之后幸存下来再次整编的精锐,是真正的虎狼之师。

    斑鸠还听说,他们这些人,接下来将会被整体并入铁鹞子,这是他与野猪一直想要得到的。

    “听说,总管在南边收获颇丰,接下来与辽人的谈判,也应当会有些收获,战死的兄弟,会得到丰厚的补偿!”

    野猪没有说话。

    斑鸠也沉默了下来。

    有补偿当然是好,可是人终究是没了。

    要是人能回来,他们宁可不要补偿。

    耳边响起了号角的呜咽之声,斑鸠一拉马匹,往回走去:“撤退!”

    作为最后一支跟随辽军的西军游骑,他们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现在,要回家了。

    “野猪,你真不考虑二丫吗?”

    “不了,廖三为了救我死了,死在我怀里,死的时候,要我照顾他婆娘和他两个娃娃。”

    “廖三的婆娘比你大好多呢!你要娶她吗?”

    “是的,我要娶她。”

    “你占便宜了,不但婆娘有了,连娃娃都有了,我都还没人叫阿父呢!”

    “他们的阿父是廖三!”

    “野猪,你不像个回鹘人!”

第三百六十八章:该动起来了

    刚刚八百里传回来的加急文书在所有人手里传了一圈之后,再一次回到了耶律俊的手中。

    文书是从西京道传过来的,只有短短的几句话,但带给所有人的震憾,却无以伦比。

    耶律喜十万大军围攻兴庆府。

    西军掘黄河大堤。

    十万大军灰飞烟灭。

    好半晌,耶律俊才苦笑道:“真是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伤心!”

    高兴的是,这一下子耶律喜将再也没有能力与自己争夺那张椅子。从这一次朝廷的动向来看,皇帝只怕还是更钟意于耶律喜一些,只是这一场大败,彻底让耶律喜失去了竞争力。

    与大宋不同,在大辽,皇位的传承,可不仅仅是皇帝一个人就能作主的。

    耶律喜退出了竞争,自己将是唯一的人选了。

    但伤心的是,十万大军呐,抛开那些耶律喜的心腹不说,万余皮室军那可是实实在在的让耶律俊肉疼。

    他们本该成为自己的得力手下的,但现在,却给耶律喜那个蠢才给葬送了。

    文书中说,只有千余人逃出了生天。

    整个大辽,才有多少皮室军?

    所有的算起来,也不过十万人。

    抛开各族帐的护卫,皇宫的护卫之后,能够调上战场的,最多不会超过一半人,这一下子倒好,一战便去了上万。

    光是这些皮室军的损失,就足以让耶律喜万劫不复。

    皮室军可不是随随便便征召的,内里的每一个人,都来自于契丹贵族家庭,每一个的身后,都连带着一片势力。耶律喜葬送了如此多的契丹优秀子弟,恨他的人,一下子便要车载斗量了。

    “大军围城,身后便是那么凶险的一条黄河,居然不加以保护!”耶律俊连连摇头,实在难以想象自己的这位大哥该昏头到了何种地步,才会犯下如此大错。

    “殿下,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卢建道:“此刻萧定虽然击败了耶律喜,但也正是他最为虚弱的时候。”

    “现在他的确最虚弱,但也正是他最凶狠的时候!”耶律俊摆了摆手:“咱们南京道上的商队,现在可以出发了。”

    “商队?”卢建愕然。

    “对,商队!”耶律俊道:“一场大水之后,西军现在只怕是啥都缺啊,这正是咱们赚钱的时候嘛!”

    屋子里几个人都笑了起来。说赚钱自然是一个小小的活跃气氛的笑话,派出商队,此时无疑于便是向萧定示好的意思了。

    “只是不知此人识不识趣?”卢建道:“这个人执拗得很。”

    “真要是个牛脾气,西军能有今日之气象?”耶律俊不以为然:“萧定一定会接受我们的示好的,我们的使者,也可以夹在商队之中过去,耶律喜丢下的那些国人,咱们得想办法都救回来啊!”

    “不错,每救回来一个,咱们便多一份奥援!”林平连连点头。这样一场大败仗之后,必然有为数不少的辽人落在了西军手中成为了俘虏。

    “我也该回上京道去面见陛下了。”耶律俊弹了弹袍子:“想来这一次,再不会有人找借口,不允许我回去了。”

    屋里众人都是连连点头,一个个喜形于色。

    耶律俊向着那个位置又大大地挺进了一步,他们这些追随者,自然兴奋无比。这世上,什么功劳也没有从龙之功更大,只要赌对一次,便是一世甚至数世富贵。

    析津城外一处庄园之中,一队队的骑兵正在往来奔驰,地上栽着一根根的桩子,桩子上树着一个个的草人,草人或高或低,战马奔驰而过,马上骑士挥刀斩杀,庄园里,喊杀之声不绝于耳。

    这些人,都是秦敏一个个的挑出来的。

    开始速度极慢,但后来有了出身禄合盛的孙淳孙朴两兄弟的加入,这速度就骤然加快了,毕竟这二人一直便生活在析津城中,交游广阔,孙朴更是一个好勇斗狠的家伙,谁行谁不行,心中倒是有数的。

    这些人在在辽国已经沦落到了最底层,不仅是他们,连他们的子孙,也很难得翻身,如今机会却是从天而降,自然一个个都抓得死死的。

    秦敏倒也不怕他们作妖,毕竟能来这里的,一个个都是拖家带口,当初选人的时候,这可是一个重要的条件。

    这些人,本身的武勇是丝毫不成问题的,秦敏要做的,就是把他们捏合到一起,成为一个整体。

    但这,却也是最难的。

    半年时间,这支队伍已经慢慢成形了。

    这片农庄,以及农庄之内的上万亩土地,现在都归属了萧绰,而这些人抱括他们的家属,现在都统统属于萧绰的家奴。

    孙淳打马飞奔而来,如今他是这个庄园的总管,负责为秦敏做好后勤。

    “秦兄,小姐刚刚派人传来了消息,西北,耶律喜进攻兴庆府被打得大败,十万大军几乎全军覆灭!”说到这里,孙淳停顿了一下,又接着道:“小姐说,大概过不了几天,我们就要去上京了,你这里,要准备好。”

    “明白了!”秦敏挥了挥手。

    “这一路之上,也有可能不大太平,耶律喜虽然输了,但依附于他的许多势力不见得就此作罢,指不定会在半路上出什么幺蛾子!”孙淳道。

    “让小姐放心。”秦敏道。“刀子已经磨利了,正好出来试试刀。”

    孙淳点点头,转身上马而去。

    秦敏却是瞅着西北方向,怔怔出神。

    那个人,一直都是他的榜样,是他崇拜的对象。

    半个月前,刚刚传来消息,陕西路上,萧定大败宋军,连当朝太尉张超都被萧定阵斩当场。如今在兴庆府,辽军又是一场大败。

    如此一来,这天下可就真要三足鼎立了。

    只是小姐,为什么要在这里委屈呢?

    “小姐,您为什么要在这里受委曲呢?”楠竹苑内,孙聚财将声音压到了最低,“大郎如今连胜两仗,士气正旺,我听人说,三分天下,大郎必占其一。有这等基业了,小姐何不去西北辅助大郎,照样能报大仇。”

    手里拿着剪刀的萧绰,轻轻地剪掉了多余的枝丫,叹道:“大哥虽然连着打赢了两仗,但奈何底子太薄,说是胜了,其实照样危在旦夕,不管是辽还是宋,此刻只要再组织起一支大军前去征讨,西北必须崩溃,之所以这支大军他们组织不起来,是因为宋辽的盟约因为这两场败仗也结束了,现在的他们,也需要彼此提防,生怕对方趁机下黑手。这才给了大哥生存的机会。”

    转着圈儿看了一眼插好的花,萧绰坐了下来,道:“我想要报仇,大哥在西北,顶多也就能做一支偏师而已,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我正要去了那里,萧家此事报仇无望。”

    “还有二郎呢!”孙聚财道。

    “想要覆灭宋朝,唯有借助外力!”萧绰道:“我还记得,这是二哥亲口对我讲的。赵宋三百年养士,终于还是结出了果子的。”

    “可是小姐,大郎二郎要是知道你还活着,只怕也不愿您这样做。”

    “我把这株树推倒,以后的事情,便交给他们来做好了!”萧绰轻轻一笑:“小女子见识短浅,想不到那么多,只知道有仇便当报。孙聚财,这次禄合盛也有商队去西北吗?”

    “是的!”孙聚财点头道。“要不要......”

    “闭嘴。萧旖已经死了,现在只有萧绰,我记得我早跟你说过,再让我听到类似的说辞,你也不用活了。”萧绰冷然道。

    “小人明白!”孙聚财连连点头。

    走出楠竹苑,孙聚财回头看去,窗棂之下,那个女子孤零零的坐在那里背对着外面,肩膀却在轻微地抖动,他不禁叹了一口气。

    何苦呢!

    陕西路,鄜州城门口,谢文脸色铁青地看着又一大队人呼天抢地的被士兵们押解着走了出去,当真是一步三回首,痛哭流涕让闻者不忍目睹。

    这一路行来,这样的场景,他已经见得太多了。

    西军在搜刮。

    不仅仅是搜刮财富,他们连人口也不放过。

    在官兵撤走之后,本地的那些乡绅们自然而然地向着西军投降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不投降,难不成还拿脑袋去顶刀子嘛。

    谢文是个聪明的人,也是个能看到大势的人,要不然兰四新要撤兵入京兆府的时候,他也不会一力赞成了。

    他就是看准了萧定不可能在这些地方站住脚,顶多也就是劫掠一番然后就会退走。

    萧定真要把这些地方都占领下来,那才叫败亡无日。

    别看眼下大宋一败涂地,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呢!真要不管三七二十一拼起命来,萧定可没这个本钱。

    可是谢文真是没有想到萧定竟然做到了这一步。

    连人都不放过啊!

    看刚刚被押走的那些人,家里应当条件很不错,最让谢文惊讶的是,这家人的女眷,居然还是坐在马车里没有人惊忧,刚刚有人掀起车帘一角,谢文甚至看到了车内的女子依然穿金戴银。

    萧定这是想要干什么呀?

    谢文百思不得其解。

    其实萧定也当真没有想到陕西路上的宋军会一口气就跑到了京兆府去了。本来拿下了绥德和延安府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绥德府这几年流年不利,被劫掠了一次又一次,连人丁都没有剩多少,但延安府可就不同了,这是陕西路上除了京兆府外第二繁华之地,当初的马兴的安抚使府设在这里,张超的总领六路边事衙门也设在这里,拿下了延安府,这一次出兵横山以北,基本上就不会亏本了。

    当铁鹞子的斥候向他禀报连鄜州这些地方的宋军也全都撤退了的时候,萧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鄜州可是军事要地,把这地儿也甩给自己,这兰四新当真舍得啊!

    不过送上门来的财喜,自然是不要白不要。

    大军呼啸而至,能搬走的,全都搬走。

    特别是人丁!

    二弟说过,这世上,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人!是人才!

    有了人,有了人才,再好好地利用他们,便能让他们源源不断地给自己创造财富。

    特别是二弟嘴里说过的那些所谓的高素质人才,萧定自然是不会放过。

    严令之下,西军没有一个士兵敢对这些人家无礼,一路礼送到横山以北,张元会接手善加安置。

    这些人才,包括了读书人在内的各种技术人才,只要你有一技之长,西军便会将你弄走。

    不管你愿不愿意!

    萧定这一招的毒辣,让谢文为之瞠目结舌。因为这影响的可不仅仅是当下,而是长远。如此一来,即便十年八年,陕西路上也难以恢复往日之景象了。

    谢文叹了一口气,朝廷接下来的应对之策,他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来,无非就是从各地调遣厢军来填补这个巨大的窟窿,萧定一反叛,陕西路又成边地,没有充足的人丁来建设边防肯定是不成的,要是西军一出横山兵马便能直接到京兆府,那汴梁还不得一日三惊吗?

    从其它地方抽调厢军充斥边地本身就是一个让厢军极其反感的政策,严令之下,肯定又是怨气横生,而各种积弊也自然会在这个时候肆无忌惮的横行。对于基层的官吏而言,这个时候,正是他们大肆捞钱中饱私囊的绝佳时机。朝廷的拨款自然是要吃的,那些不想去的人,也会通过各种途径向他们行贿,而拿了钱又要办事,一些原本不用去的,自然会被用各种借口给塞进去。

    最坏的一招,便是找个岔子把人抓到牢房去,充边的时候,牢里的人犯,从来都是第一批被发遣走的。

    到时候,乱的可不止是陕西这一地,原本那些太太平平的地方,也必然会因此而乱起来。

    谁愿意背井离乡到这个朝不保夕的边地来提着脑袋过日子呢?

    萧定这一招,只怕也会让朝中的御史有了攻击兰四新的把柄了。

    怀着一肚子的心思,谢文终于看到了那个让大宋风雨飘摇的汉子。

    上一次见他,他还是一脸的大胡子,两只眼睛看起来总是一副笑咪咪的模样,而现在,剃去了胡子的萧定,却让谢文看着有些胆寒。

第三百六十九章:同一张桌子上吃饭的资格

    “总管,你这样干,是真准备着与朝廷全面开战吗?”谢文双手据案,上身前倾,显得面目有些狰狞。

    萧定头都没有抬,仍然低头看着面前的公文,对于这个闯进大帐来的家伙,睬都没有睬。

    一边的辛渐瞅了萧定一眼,上前一步,一手按在谢文的肩膀之上,只不过稍稍使劲儿,谢文便哎哟了一声,一个踉跄之下,整个人矮了半截,险些摔倒之下,又被辛渐一把提了起来。

    “谢管勾,现在难道不是全面开战吗?”辛渐嘿嘿笑着。

    “自然不是,如果真要全面开战的话,我就不会来这里了!”谢文甩甩膀子,挣脱了辛渐的爪子,再一次冲到了萧定的跟前。“这个莽夫不懂,但你是懂的,是不是?但是总管,你这样干,是逼着朝廷不得不与你全面开战了!”

    萧定终于抬起了头,扁了扁嘴:“是吗?”

    “不是吗?”谢文打了一个寒战,但却仍然强项地看着萧定。“总管,别忘了,现在耶律喜正在猛攻你的兴庆府,如果现在兰学士不顾一切的发兵与你一战,不说打赢你,只要把你拖在陕西路,你会如何呢?”

    萧定哈哈一笑:“兰学士为什么不这么干呢?是怕为辽人作了嫁衣裳?最后整个陕西路被我打烂打透,最大的果子却是被辽人摘了去。”

    “当然。”谢文狠狠地道:“党项人一点儿也不可靠,兴庆府如果落在辽人手里,极大的可能,他们就会投奔辽人,到时候,陕西路就要直面辽人的威胁。与其这样,还不如面对你呢!”

    萧定站了起来,冷冷地看着谢文:“兰四新既然想得这么清楚,为什么又要与我打这一仗呢?”

    谢文颓然道:“因为我们以为会赢。我们以为你会去先打辽人,我们以为自己至少能得到横山,只要拿下了横山,你在西北就不能为患,迟早会被我们击败。可谁知,你竟然让辽人长驱直入,而集中力量来打我们呢?一着走错步步错。现在学士只希望你赶紧回兴庆府去,能把辽人也打垮,这样一来,我们吃了大亏,辽人也没有讨得好。虽然以后仍然还是敌人,但学士觉得,面对你至少比与辽人更有得谈嘛。”

    “所以兰四新把所有的兵马都撤回京兆府,再派了你来向我表这个态是吧?”萧定吐出一口气:“这个人,倒也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差劲儿嘛,这倒是一套一套的。”

    “可你现在把陕西路快搬空了。”谢文怒道:“钱财你可以抢掠走,这没得说,打输了,就该付出代价,可是人你也弄走了,你可知道陕西路上的这些人在京中,在其它地方有多少隐藏的势力吗?当他们一起站出来逼迫朝廷,一起逼迫兰学士的时候,兰学士会是一个什么下场?”

    “所以兰学士为了自己以后不被这些人找后帐,也就顾不得考虑什么是辽人掌控横山还是我萧某人掌控横山了是吗?”萧定冷冷地道。

    谢文憋了半晌,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就是这样。”

    萧定与辛渐互看了一眼,都是哈哈大笑起来。

    “萧总管,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谢文冷冷地道:“看你现在的所作所为,你应当也很清楚自己无法长期占有陕西路上的这些区域,所以你才如此丧心病狂,真要豁出去了,大家谁也不好过。”

    “那就放马过来啊!”辛渐冷冷地道:“京兆府中现在七七八八的兵马,总也有五六万吧,我们人也不多,算上后来的横山团练,也就不到三万人。”

    谢文恨恨地瞅着他。

    “听说京兆府中的富裕可不是延安府能比的,总管,要是进了京兆府,我们接下来几年可就都不愁了,您担心的事情,全都解决了!”辛渐道。

    “萧总管,别忘了现在正在兴府府的十万辽军!”谢文提高了声音,大声道:“学士是有诚意的。”

    萧定将摊在自己大案之上的一份文书拿了起来,递给了谢文。

    “谢管勾,你先瞧瞧这个,再来跟我说话!”

    有些狐疑的接过了文书,只瞧了一个标题,谢文便霍然抬头,看了一眼萧定。萧定笑着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先将文书看完。

    这是一份来自兴庆府的报捷文书。

    西军在兴庆府城下大败辽军,十万辽军,几乎全军覆灭。

    “这,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谢文脸色苍白,完全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西军再强大,也不可能同时在两边对阵当世两个大国还能同时取得胜利。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萧定冷冷地道:“这便是战争,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谢管勾,你觉得现在兰学士还敢尽出京兆府之兵来与我决一死战吗?只要他敢出来我便能保证他有来无去,京兆府我还一直没有好好地瞧一瞧呢,他真要出来的话,我正好去欣赏一番。”

    谢文脸若死灰,手中的文书飘然落地。

    “谢管勾,现在我们可以好好地谈一谈了,不过我不觉得兰学士能主导这场谈判,条件,我会开出来,然后你带着条件回去吧。”萧定道。“有一点你说得不错,我的确不想与大宋打一场全面战争,我也没有想过要占领陕西路,正如你所言,我吃不下。但是现在他们又的确在我手中,汴梁想要拿回去,总得付出一点什么。另外,不管汴梁是怎么想的,但有一点,他们现在将不得不承认,我的确有了与他们一起坐在桌子上谈判的本钱了。你们不派人来,辽人也一定会派人来的。”

    “你要与辽人联手?”谢文厉声道。

    “谈不上联手不联手!”萧定笑了笑道:“谢管勾,现在我萧定麾下大军十万,子民则有数百万,不但都指着我萧某人活着,还指望着能活得更好呢!所以,汴梁总得做点什么让我们能活得稍微舒服一些吧!谢管勾也是聪明人,不需要我多说了,我们的条件,早就已经准备好了。”

    说着话,萧定拍了拍大案之上厚厚的一卷文书。长史张元当真是料事如神啊,早就知道陕西路安抚使兰四新一定会派人来,所以,谈判的文书都做好送过来了。

    所谓漫天要价,就地还钱,接下来,就是两边的讨价还价了。

    谢文有些蹒跚地走到了萧定跟前,手按在那卷文书之上,颤声问道:“萧总管,你是要朝廷敕封你为西北王吗?”

    萧定大笑道:“在辽人打过来之前,耶律喜就曾派了人过来,带着他们大辽皇帝盖了印玺的文书,册封我为大夏王,辽国皇帝可比汴梁官家要大方多了。”

    萧定当然没有接受,要不然就不会有兴庆府大战了。

    萧定真要接受了大夏王的称号,现在只怕就是西军与辽军的联军从横山杀出来,那现在整个陕西路早就没有了。

    不等谢文松一口气,萧定已是冷冷地道:“大夏王也罢,西北王也罢,萧某人想当什么王,自取即可,不需要什么人来敕封。”

    谢文怏怏而归,虽然他还是探得了萧定的最终战略目标,也带回了太尉张超的遗体,但内心深处,却是战栗不已。

    因为他看到了大宋这个庞然大物,虽然看起来仍然还是很强大,但内里的虚弱,却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

    或者短时间内还能唬得住外人,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虚弱,终究是会表露在所有人面前的。

    这一次,萧定已经将他的遮羞布撕了一块下来,如果再被人扯几下露出了大片的羞处,只怕虎狼就要一涌而上了。

    唯一的希望,就是同样大败的辽人,最好也来一次内讧,这样一来,大家都烂,谁也不比谁更强一点,倒是还可以将这个局面维持下去。

    承认萧定对横山以北广大区域的统治权力,全面开放双方的通商不得设置任何的障碍……厚厚的谈判条件几乎包括了方方面面,很显然这不是一份仓促做出来的文书,只怕在开战之前,萧定麾下的智囊团就已经把这些条款都列出来了,看了一遍这些条款之后,兰四新沉默了。

    “学士,您觉得,朝廷会答应吗?”谢文问道。

    “难说!”兰四新道。

    “是因为那每年一百万的岁币吗?”

    兰四新摇头:“不是的。萧定很聪明,他把自己放得很低,这一百万的岁币名义之上是大宋赏赐给他的,他只要实惠。但萧宁要全面开放商队,只怕朝廷不会答应,特别是那些战略物资,朝廷只怕更不会允许。”

    “可是萧定答应拿战马来换啊!”谢文道:“我们缺乏战马,他们战马却是不计其数。”

    “你看问题片面了。”兰四新道:“战马我们需要,可我们并不需要特别多的战马,因为骑兵并不是短时间内就能培养出来的,骑兵战术,也不是短时间内训练出来的,如果我们大规模地组建骑兵,耗费大量的钱财在骑兵身上,到时候真要打起来,只怕会吃大亏。因为比骑兵,我们比不过辽人,也比不过西军,却把我们的老本行,步兵也丢了。大宋,从来都是以步兵军阵为主的,虽然进攻不行,但守御却能稳如磐石。”

    “想不到学士对军事也如此在行!”谢文有些惊讶。

    兰四新却是叹道:“我哪时懂这些,这些事情,都是张超张太尉活着的时候,跟我在闲聊的时候说的。萧定包藏祸心啊,这个交换条件,看起来对双方都有利,但真要实施起来,最终得利的一定是他,我们反而被在无形之中削弱了。可惜,良言犹在耳,人,却已经不在了。”

    “学士,太尉的遗体要运回京城了!”谢文提醒道。

    “走吧,我们去祭拜一番!”兰四新道。

    “朝廷之中有不少人还在鼓噪要追究张太尉的兵败之责!”谢文道。

    “酸翁之意不在酒!”兰四新冷笑:“如此败仗,太尉作为总领六边军事,自然是有罪的,可所有的军事计划,都是官家,政事堂,枢密院都认可批准的。这件事儿,从根子上就错了。张太尉不用死的,但他却以死谢罪,这件事,也就如此了。再加上张诚有救驾的功劳,张太尉身后哀荣不会太差的。这些人鼓噪,不过是把矛闲对准像我这样的人,或者还有枢密院的相公,他们都知道死人不能负责了,必然要有活着的人要负责,所以吵得凶一些,我们这些人下来一个,便有一大串的人跟着升官受益啊!”

    “都这个时候还想着这些事!”谢文叹道。

    “很正常的事情!”兰四新嘿嘿一笑:“要是我在朝中,不是当事人,我也会这么干。”

    谢文不由哑然。

    “这件事,已经不是我们能作主的了。”兰四新道:“你回汴梁一趟,把萧定的谈判条件送回去吧,陛下必然要当面问询于你的,这也是你的一个机缘。”

    “是!”

    天下大势,在这一刻,不管是辽国还是宋国,无疑都是焦头乱额的。只有萧定,连着打赢了这两场大仗之后,倒是从容了许多。虽然他现在的整个情况,也说不上太好。

    兴庆府,他的统治核心,除了府城以内,外面几乎全废。

    辽人从上京道一路打过来,所过之处,几乎也是寸草不生,也等于全废。

    虽然在延安府抢到了大宋军队丰厚的物资,但相对于萧宁想要做的事情,无疑也是远远不够的。

    大家现在都不得不停下来舔食自己的伤口,休养生息了。

    这一仗打得,不管是赢家还是输家,其实都不好受。

    但这一仗打过之钱,不管是辽还是宋,却也不得不承认,这天下,不再是宋辽对抗,西军,萧定已经有了与他们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的资格了。

    萧定率兵回到了延安府,这是他们对汴梁表现出来的谈判的诚意。如果汴梁能够答应这些条件的话,他们就将再度大踏步的后撤,直到恢复到战前双方的实际控制线。

第三百七十章:此地无银三百两

    伴随着一声吆喝,一面大旗哗啦一声展开,禄合盛几个大字迎风招展,上百名伙计、护卫簇拥着数十辆马车,缓缓起行。

    这是一趟从析津府往兴庆府去的商队,车上装载的全都是粮食、奶酪等东西,现在兴庆府,什么东西也不会有能吃进肚子里去的东西价格高。

    他们不缺钱。

    西军几乎横扫了陕西路,得来的银钱无数,所以现在带着粮食去哪里,绝对的能赚一大笔回来。

    当然,粮食,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是战略物资,而且现在严格意义上来说,盘踞兴庆府的萧定势力与辽国还处在战争状态之下,能在这个时候往兴庆府运送大量的粮食,自然不是一般的商会能做到的。

    这一次析津府往兴庆府方向去的商队有数十支,但有资格贩运粮食的,不过廖廖三五支而已。所以析津府上上下下,只消一看现在禄合盛卖的是什么东西,就知道这个曾经险些破产,被人敲骨吸髓的商会,不但活了过来,而且活得相当的滋润。

    孙聚财背着手站在高高的台阶之上,看着商队渐渐远去,心中却是感慨万千。别人看现在的禄合盛,却得它发达了,但孙聚财却知道,现在,只不过是一个开始。

    以前的禄合盛背后当然也是有人的,不过那是大宋的萧家,辽人自然也是知道这一点的。但大宋的三司使,便是在辽国也是有份量的,禄合盛的生意自然也做得风生水起。但是辽人,也是防着禄合盛的。

    所有人都明白,像他们这样的商会,做生意赚钱是一头,打探消息当谍子,也几乎是半公开的。

    所以萧家一垮,他们在这边立时便陷入到了绝境当中,要不是这些年来自己也舍得往外撒钱,多多少少结了些善缘,那里可能撑得到最后的转机呢!

    想到楠竹苑的那一位,孙聚财心里便微微一紧。

    好像是心疼,但也说不上到底是什么感觉。

    王府里的那一位郡王,对于三娘子的宠爱是个人便能看出来。不但禄合盛还给了三娘子,还允许三娘子拥有一支五百人的私军,连带着五百人私军送给三娘子的还有上万亩的一个庄子。

    当然,这支私兵最后能怎么样,还得看三娘子自己。

    是虎狼还是狼狗或者是猪羊,那位自然也是不管的了。

    想要培养一支虎狼之师,那自然就是要钱来堆的。

    对于赚钱,孙聚财丝毫不担心,处在现在这个位置之上,想不赚钱都难。再过些时日,漆水郡王耶律俊更进一步,而他孙聚财背后的那一位自然也就要更进一步,再看得远一些,只怕禄合盛便是无数人要来求着合作做生意的商会了。

    这一次禄合盛去兴庆,另一个重要的任务,便是要建一个点。

    一个公开的搜集情报的商会,同时又能给兴庆带去不菲的利益。

    既斗争,又合作,这便是他们这些人的日常。

    只要后台不倒,他们便能过得不错。

    后台一倒,他们的死期也就到了。当然,如果像他孙聚财那样在外头善缘结得比较多的,能多活一段时间。

    只是三小姐为什么严令不许泄漏她还活着的消息呢?如今大郎声势大涨,便是耶律俊也得卖大郎的面子,要与大郎谈判,要与大郎合作。

    想不通,也就不想了,老老实实办事就好了。

    不但是自己,原本禄合盛的所有老伙计们的身家性命,现在全都握在三娘子手里,真要忤逆了三娘子的意思,只怕下场就堪忧了。

    现在的三娘子,与以前,就好似是两个人了。

    早些年,借着走商的机会,孙聚财回过汴梁,在萧家是见过三娘子一面的,只是那个时候的三娘子还小,眉宇之间,尽是活泼聪慧。再见之时,脸上却只剩下了冷凛,让人一看便心生畏惧。

    对于自己来说,倒是无所谓。

    自己本身就是萧家出来的,现在仍然效忠的是萧家的人,只不过以前是学士,现在是三娘子而已。

    至于是宋是辽,对于长年生活在析津府里的孙聚财来说,并不是特别在意。

    在外人看来,自己是投靠了耶律俊,从此向辽人效力了。禄合盛原本的那些伙计,心中有些别扭的,孙聚财都打发他们回去了。

    好聚好散,以后说不定还能在江湖相见的一天。

    转身欲进大门,眼光一扫之间,却看见大门之外看热闹的人群之中,有一颗锃亮的光头,眼光往下一溜,看到了一张微笑的面孔。

    孙聚财一脚在门槛内,一脚在门槛外,头扭着看向外边,整个人有些发楞。

    那和尚微笑着从人群之中走了出来,合什为礼。

    “阿弥托佛!”

    孙聚财这才回过神来,转身面向和尚,也是合什为礼。

    和尚进了屋内,关上了房门,也就不再是单纯的和尚,盯着孙聚财,却不说话。孙聚财却也丝毫不露怯,只是微笑地看着大和尚。

    大和尚他自然是认识的,这位是二郎的人,曾来过析津府找过他,只不过那时候的萧家,还是鲜花锦簇,一团火热呢。

    “过得还好?”慧远终于开口了。

    “你也看到了,现在过得着实不错。以前的禄合盛只是析津府小有名气的商家,现在却是妥妥的能挤进前十了。”孙聚财道。

    “我来析津府已经有好几天了,听人说,你投靠了漆水郡王府!”

    “不然呢?”孙聚财看着大和尚,道:“萧府一倒,我们这些外头的风筝就断了线,不瞒大和尚,就差那么一点点,你今日看到的就是我的坟头,不不不,也许连坟头也没有,真要那时候死了,那里还有坟埋这样奢侈的事情。”

    慧远叹了一口气:“事情出得太突然了,二郎的确没有想到。”

    孙聚财垂下了头。

    “孙掌柜,大郎且不说,现在二郎经营得也很不错,风筝虽然暂时断了线,但只要你愿意,这线,就还能接上。”大和尚道。

    孙聚财笑了笑道:“和尚,这几个月,我已经遣散了不少人,那些人都已经回大宋了。”

    “明白了!”慧远点了点头:“不过总是有香火情在,就算以后不是一家人了,但有些事情,还是能合作的吧?”

    “不伤害我新主子的情况之下!”孙聚财道:“大和尚,你是我们这一行的翘楚,当知道,要是连这点规矩也没有了,那就真活不长了。”

    慧远深深地注视着对方,半晌才道:“孙掌柜,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能背叛之后还能这样坦然的,特别是在看到老熟人的情况之下。一般而言,这个时候,你应该是对我喊打喊杀方才是正理。”

    孙聚财干笑了几声:“我知道二郎的厉害,可不敢招惹他,便是大和尚你也不是善茬,既然敢来见我,自然是做了妥善的安排,大和尚孤家寡人,我可是儿孙满堂。”

    “不,不是这样的!”慧远摇头:“孙掌柜,我觉得你不是这样的,你的坦然与你所说的完全不一样,你有事瞒着我。”

    “谁心里还没有一点事儿呢?”孙聚财摸了摸鼻子,笑道。

    慧远笑着点头:“掌柜的,我先前说,我来析津府很多天了,出入的,可都是非富即贵,慧远的名头,在析津府也还是管用的,所以我也能听到很多事情。”

    “大和尚到底想说什么?”

    “三娘子当真死了吗?”慧远凝视着孙聚财:“我听说现在漆水郡王府里住进去了一个女人,耶律俊对其视若珍宝,百依百顺。这个女人是谁,你该知道吧?”

    “知道!”孙聚财坦然道:“姓萧名绰,是王妃萧娴的妹妹。”

    “萧娴什么时候有妹妹了?”慧远愕然道。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不过听人说是萧娴自知命不久矣,所以找了这个女子来,为的便是自己的儿子能得到照顾,听说这个萧绰,长得与萧娴倒是有七八份像。”孙聚财道。“也有人传言说,这个女子是萧思温在外头生的女儿,现在被打回来了,既然萧娴已经命不久矣,萧思温便想让这个女儿来续弦。”

    “是这样吗?既然如此,怎么萧思温又支持耶律喜呢?”

    “这我就不懂了!”孙聚财道:“也许是因为耶律俊是出了名的变法派,一门心思想要让辽廷变得跟大宋一样,而萧思温则坚持以祖宗之法治大辽,双方在政治之上意见相左吧!”

    慧远沉默了片刻,站起身来。

    “先前你有一句话说得好,好聚好散,不过既然做不成一家人了,朋友总还是有得做吧,以后我们还是可以有合作的。”

    孙聚财微笑点头。

    走出禄合盛,慧远托钵而行。

    两边街铺当中,不时会有人走出来,向着他的托钵里放入一些铜钱甚至是碎银子,慧远也不理会,径自而行。

    来析津府已经多日了,但事情却毫无进展。

    来见孙聚财,他的确是冒了险的,孙聚财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的,要不是这个人前段时间遣散了一些人离开辽国,而这些人中,又恰恰有慧远下线的话,今日他是绝不会出现在孙聚财的面前的。

    难不成是自己想错了吗?

    三娘子当真死在了汴梁那座冰冷的宫殿当中。

    他蓦然停下了脚步。

    不对。

    孙聚财说得太多了。

    不是言多必失。

    他为什么要像自己解释这么多呢?

    他回头,看向禄合盛那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

    一弯弦月,照在一个锃亮的脑袋之上,闪闪发亮。

    大和尚站在一处山岗之上,看着远处的那个庄子。

    即便是夜深了,那里仍然是灯火通明,仍然喧闹无比,马蹄声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仍然能听得清清楚楚。

    这里,不分日夜,都在训练。

    这个庄子,是属于王府那个女人的。

    这个庄子里的卫队,也是属于那个女人。

    和尚在析津府里又呆了几天,然后便又得到了一些消息,这些消息,在别人那里或者就是一些奇闻轶事,但在大和尚这里汇总起来,却勾勒出了一副不一样的图画。

    今天,他专门来到这里,想来打探一番,如果运气好的话,或者可以有一些意外的收获。

    大和尚不但佛法精深,手持金钢杵的时候,照样能降妖伏魔。

    一手佛法,一手屠刀,一面慈眉善目,一面狰狞可怖,在大和尚看来,这才是真佛。

    庄子大门突然打开,一骑飞奔而出。

    大和尚不由大喜,机会这不是说来就来了。

    那一骑,直奔这山岗而来,大和尚微笑着从背着的包袱皮里,取出来一柄见铁锏。

    但马上,和尚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因为那一骑手持火把,直直地向着自己所在的方向奔来。

    心中凛然,大和尚便待离开。

    但看了看四周,却又摇了摇头,除了这片高地,周围都是一望无垠的原野,如果那一骑真是冲着自己而来,好无论如何自己也是跑不掉的。

    而且,和尚也不想跑。

    如果那人真是冲他而来,只能更加说明有些事情如他所料一般了。

    战马奔上了山岗,火把映照之下,一名脸庞之上满是刀疤的面目狰狞的大汉正自狞笑着向着慧远和尚而来。

    没有任何的开场白,手里的点钢枪红樱抖起了碗大的枪花,径自扎向了大和尚。

    大和尚嘿的一声吼,双手握铁锏,重重砸过去,锏枪相交,火星四溅,战马不停,大和尚身子却是滴溜溜的转了一个圈,卸去了力道之后,一探手已是从怀里掏出一柄刀,卟哧一声便插在了那马的屁股之上。

    战马长嘶一声,向前窜出,马上那人的马术却端地厉害,一勒马匹,战马人立而起,那人却是一跃下马,双手提枪,向着慧远大步行来。

    “阿弥托佛!”慧远口颂佛号:“施主,不如就不要打了,和尚认输,你带我去见见你的主人吧?”

    丑汉冷哼一声,长枪当成棍子,猛砸而下,快要临头之时,却又是枪影重重,扎向大和尚的面门。

第三百七十一章:疯魔

    大和尚被一枪杆敲在了孤拐之上,一个踉跄跌倒在地,没等他再跃起,寒光四溢的枪尖便顶在了他的咽喉之上,他可没有喉顶大枪的技艺,再者了,对面是谁,他心里也有了一点谱,虽然惊讶之极,但倒也不害怕。

    对方身手高明之极,这世间能有这般武艺的人,说起来也并不多,但慧远恰好却知道几个。

    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上这个人。

    还以为他死了。

    “三娘子要见我,喊我一声,我马上就过去了,哪里需要让你来!”慧远叹道。

    “多嘴多事的和尚是活不长的!”丑汉却是冷笑,枪一摆,慧远猝不及防,被敲在脑袋之上,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已是昏了过去。

    再醒过来时,只觉得身子颠簸,凉风拂面,睁眼一敲,不由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自己被绑着了手脚横搁在马鞍之上呢!竭力上翻眼皮,勉强看见了那张狰狞的脸庞。

    看对方模样,绝对没有与自己聊天的意思,慧远也干脆闭上了眼睛,脑袋上挨的那一下真疼,这混帐下手可真狠。

    没有开口揭穿那人的身份。

    人都已经这样了,再撕开别人血淋淋的伤疤撒上一把盐,是极度没德行的事情。

    不管怎么说,秦家对得起汴梁的那位官家。

    不过半柱香功夫,慧远感到马停了下来,睁开眼睛,便看到了一个小型的营地,数十名护卫星落棋布于周围,一幢大帐蓬的门帘缝隙之中,依稀有光透了出来。

    卟嗵一声,慧远被扔了下来,因为被捆了手脚,这一下却是跌了一个嘴啃泥。

    和尚倒是好脾气,只是笑了笑,便腰腹用力,像个虫子一般地一曲一拱,整个人便站了起来。此时帐蓬帘子一掀,一个熟人走了过来。

    “大和尚,你可真是自讨苦吃,早早走了,不就啥事也没有了,偏生要来挨这顿打!”说话的人,是前几天大和尚刚刚见过的熟人,禄合盛的大掌柜孙聚财,一边说着,一边讨出一把小刀,替和尚割断了绑着的绳子。

    揉着手腕,慧远看向帐蓬内里。

    孙聚财点了点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自己却反而往外走了几步。

    慧远没有半点犹豫,径直挑帐走了进去。

    毡毯之上,一个女子盘膝而坐。

    慧远合什为礼。

    “三娘子!”

    “大和尚扰人清静,还纠缠不休,是吃定了我不会杀你吗?”萧绰盯着慧远,脸上没有半点笑容,冷冷地道:“如果真这样想,那你可就错了。”

    慧远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秦敏今日痛揍了我一顿,意思大概就在这里吧!和尚自然是明白的,不过我既然知道了这件事,不见三娘子一眼,总是心不甘的。”

    “你想要说什么呢?”萧绰道。

    “和尚只是想问一句,三娘子可想回去?”慧远吐出一口气:“如果三娘子想回去,就算析津府是龙潭虎穴,以如今大郎和二郎的力量,也必然能救得三娘子安然离去。此事就算摆上台面,大郎也有本钱与耶律俊谈判。”

    和尚先前一直认为,如果三娘子真在析津府,大概率是被耶律俊胁迫而至,但到了析津府这些日子,他的心思却又有些动摇了,特别是在见到了孙聚财与秦敏二人之后。

    “三娘子,回家吧!二郎等着你呢!”

    和尚看着对面的女子,眼见着对方的眼圈红了,眼见着那明亮的大眼睛里蒙上了雾气,有盈盈水波在荡漾,但下一刻,听到的却是与他希望的截然相反的回答。

    “大和尚,萧旖已经死了,现在坐在你面前的叫萧绰!”

    和尚看着萧绰,沉默片刻,问道:“为什么?”

    萧绰却是微笑了起来,“大和尚,二哥一向最讨厌和尚了,可为什么却与你相交莫逆而且异常信任你呢?”

    “因为二郎讨厌的是不事生产,满脑子权钱利益生意的和尚,我与这些人完全不同,二郎自然也就喜欢我了!”慧远道。

    “那大和尚为了二哥做这些勾当,和尚戒条也不知犯了多少天,又是为了什么呢?”

    “和尚要一个清明天下,自然得手持金钢杵,横扫妖魔鬼怪!二郎与我志同道合,我自然便要帮着他一路走下去。即便为此身下地狱,也在所不辞。”慧远斩钉截铁地道。

    “大和尚,真要说起二哥的志向,我却要比你领会得深刻得多!”萧绰淡淡地道:“二哥不管是在西北落字,还是在西南布局,都是早年便想好的谋略,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二哥能走进汴梁成为执政,宰辅天下之时不致于为人所制肘,说白了,就是要以强大的实力横扫一切挡在面前的牛鬼蛇神。可是现在,这条路还行得通吗?”

    慧远吐出一口浊气。

    自然是行不通了。萧家如今被打成了叛逆,大郎是不折不扣的造反了,二郎也不得不隐姓瞒名,还谈什么成为执政首辅呢!

    “二哥当年还说过,不管赵家执政水平如何,但养士百年,终究还是有收获的,想要从内部掀翻他,几无可能。”萧绰道:“既奖改良的路行不通了,如今的二哥准备怎么做呢?用他的话来说,搞一场轰轰烈烈的自下而上的革命吗?”

    慧远摇了摇头:“据我所知不是这样的。二郎接下来准备好好地经营西南,然后用兵大理、交趾等地,然后再那片区域形成一股全新的势力,然后由南及北,先从经济、再从文化,一步一步地走过去。”

    “这得要多少年?”萧绰失笑:“也许一辈子过去,也看不到什么成就。”

    “可只要撒下种子,便能生根发芽,终有成熟的一天!”

    “我等不得!”萧绰断然道:“我去世的阿父和母亲也等不得。”

    “三娘子,你可知道,萧学士夫妇之死,只怕与辽人也脱不开关系。”慧远提醒道。

    “我自然知道!”萧绰仰起了头,“可事情得一步一步的做,仇要一个一个的报。”

    “三娘子想要怎么做?”

    “自然是要将那个旧世界给打得稀巴烂。”萧绰冷然道:“把那些高高在上的金枝玉叶打倒在尘埃之中再重重地踩进泥泞之中,看到昔日高高在上的他们在痛苦之中哀嚎,看着昔日能一言定万千人生死的他们,性命也被人拿捏,他们的生死在别人的眼中,连一只蚂蚁也不如的时候是什么表情!”

    听着这怨毒的话语,慧远不由得背脊之上凉嗖嗖的。

    “大和尚,你说有朝一日,我提兵南下,马踏汴梁,那会是一个什么光景?”萧绰突然笑问道。

    慧远叹道:“必然是苍生遭劫,天下荼炭,民不聊生。”

    “是啊,必然是如此,这假模假式的盛世太平,也就梦醒了。这天下,也会大乱,到了那个时候,二哥所说的治世,才会迎来一个真正的开端吧!”萧绰笑道:“你瞧,我不但能报了仇,还能帮着展开二哥所说的那样的盛世画卷,不好吗?”

    “辽人南下,不知多少宋人要死于非命!”

    “南京道上,汉人也是成千上万。”萧绰冷然道。

    “耶律俊也是当世少有的英才,就算三娘子你才能过人,只怕也能难让这样的人犯糊涂!”慧远道。

    “先就说过了,不做怎么知道不行!”萧绰笑道。“不过到了那个时候,说不定我和二哥还会成为对手呢!这副画卷倒底是我来涂抹,还是二哥来主笔,那也就说不定了,不过没关系,不管最后怎样,到时候这副天下丹青,终究是我们萧家人来作主画的不是吗?用的也是二哥的创意,所以啊,不管是他赢了还是我赢了,都是一样的不是吗?”

    “三娘子,你入魔了!”慧远抹了一把光头之上的冷汗。

    “这天下所有人,早就入魔了!”萧绰淡淡地道:“大和尚,你回去吧,我的存在,不必告诉大哥和二哥,这除了徒乱他们心意之外,没有别的任何用处,我也绝不会改变心意的。”

    说到这里,萧绰却是笑了起来:“如今大哥已经在西北自成一家,而我在北方正在苦苦经营,二哥在西南也是一日千里,这天下,将来必然是我们萧家三兄妹手中的画布呢!”

    “三娘子,即便是将来,你会与大郎二郎站在对立面上,你也不会改变注意吗?”慧远问道。

    “当然不!”萧绰笑道:“如果有那么一天,这天下的走向,去势,由我们萧家三兄妹来主宰,这正是我期盼的一件事情呢!这样有意思的事情,我一定会竭力去促成的。”

    慧远用力地摩裟着自己的光头,满脸的纠结之色。“二郎知道这样的结果,一定会伤心的。”

    “不,大哥会伤心,二哥只会兴奋!”萧绰笑道:“大和尚,我可比你更了解我的二哥。”

    “我不会隐瞒二郎你在辽国的消息。”慧远道。

    “那你可得顺便告诉我二哥,他得努力了,可别最后输给了妹子!”萧绰道。

    “二郎现在虽然还谈不上强大,但所有的力量,一分一毫都属于他自己。”慧远道:“你,却要因人成事,大和尚不觉得你有多少胜机。”

    “这可不见得。”萧绰道:“虽然要因人成事,但我现在站得平台,可比二哥要高得太多了,一旦成功,便可挟翻江倒海之势以泰山压顶之姿而来。”

    “即便因此毁了辽国也无所谓?”慧远一摊手道。

    萧绰笑了起来:“宋于我何所谓,辽于我何所谓?既然都无所谓,也就是两颗棋子罢了,要么是我下他们,要么是我被他们拖累至死,如此而已。”

    慧远站了起来,躬身为礼:“既然如此,和尚明白了,明白便启程回南边去,三娘子当真什么也不想让我带回去吗?”

    “什么也不用。”萧绰深吸一口气:“大和尚,最好连我活着的消息也不要说,这样这局棋,才更有意思,不是吗?我可不想二哥因为我而束手束脚呢!”

    慧远为之气沮。

    纵然他学贯儒释,却仍然看不透眼前这个女子,脑子里到底想得是什么?

    如果真要总结一下的话,那三娘子现在更多思虑的,都是毁灭。即便是看起来她在努力地营造很多的机会,但最终的目的,只是要让毁灭的结果来得更轰轰烈烈一些。

    而她要毁灭的对象,却是这天下最大的两大帝国。

    宋,是她的第一个目标。

    辽,是她的第二个目标。

    只怕这个看起来思虑清楚的姑娘,内心深处早就疯魔了。

    “不疯魔,不成活,不疯魔,难成佛!”似乎是看透了大和尚的心思,女子笑盈盈地道。“大和尚,早些离开这里吧,接下来的辽国,说不定就要血流成河了,我可不想你遭了池鱼之殃。”

    慧远转身,离开了大帐,再不回头,孤身向着黑夜之中走去。

    送走了慧远,帐中的萧绰,却似乎是被抽走了全身所有的力气,整个人都委顿在毡毯之上,好半晌,才直起身子,轻声道:“进来。”

    守候在外面的秦敏与孙聚财两人走进帐内。

    “接下来秦敏要陪着我去上京,这一路之上绝不会太平,有太多的人不愿意我去那里,所以,你做好准备了吗?”萧绰问道。

    秦敏没有做声只是握了握拳头。

    “禄合盛要做的,就是替我聚敛钱财,前期会困难一些,但往后去,一切便会好起来,孙聚财,越是困难的时候,便越是能显示你的能力。”

    “小姐放心。”孙聚财重重点头。

    一天之后,当慧远踏上归程的时候,相反的方向,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也正向着上京方向出发。那是耶律俊准备回上京却取回本应该属于他的东西。而在这支三千护卫的队伍之中,一支略显另类的只有五百人的队伍夹杂其间,没有人认识他们,但他们却与另外五百皮室军承担着最为核心的护卫任务。只不过,他们护卫的,只是一个女子罢了。

第三百七十二章:投鼠忌器

    夜半,耶律俊所部宿营地。

    一支五百人的小队伍护卫着一辆马车离开了大营,偏向东北方向,一路疾驰而去。

    站在大营门口,耶律俊注视着月光之下那愈去愈远的部队,神色难明。

    他们这一路,必然是充满着坎坷的。

    那怕是到了如今这地步,耶律喜大败亏输之余,上京城中,反对他耶律俊得位的人,仍然不在少数。

    明面之上,他们已经无法阻止自己赴京了。

    只要自己出现在上京,一切便都成了定数,但如果自己永远到不了上京呢?

    大辽皇帝传承,从来都是充满了血腥这一特质,仍然是不会改变啊。

    耶律俊有些苦涩地笑了笑,回顾左右道:“我一直以为,在我立下如此赫赫功勋,而耶律喜大败亏输之余,这一次咱们大辽的皇位更迭,不会再血雨腥风,看来是我想多了。这一次,又有多少我契丹英勇儿郎将会死在这样的内斗当中啊!”

    “殿下多虑了,大辽地垮万里,子民亿兆,英勇武士寸出不穷。”林平道:“便如同韭菜一般,割去一茬,又会有新的一茬自然而然地生长出来。”

    “殿下,不忠于您的那些人,已然是长歪了。既然长歪了,不趁早砍掉,难不成还让他长成一颗歪脖子树来嗝应人吗?”另一侧,卢本安扶刀附和。

    “这样的情况之下还要死人,未免也死得太不值了!”耶律俊叹息道。

    “值的!”林平却并不同意耶律俊的看法,“至少会向北院的那些人证明,殿下文采风流提笔能中进士,跨上马捉刀亦可砍杀武勇,文武双全,正是我大辽天命之子。”

    耶律俊大笑起来,未几,却又弯腰剧烈咳嗽起来。

    林平轻轻地抚着他的后背,皱眉道:“这伤,怎么就一直好不脱体呢?”

    “震伤了内腑,好不脱体啦,只能慢慢地将养!”耶律俊摇头道:“既然汴梁的罗太医下了这个断语,大体上是差不离了。这一回,大概也是我今生最后一场需要亲自上场厮杀的战斗了,回到了上京,战场生涯便要远离我,取而代之的则是庙堂决胜了。”

    “这可比沙场决胜难多了!”卢本安道。

    “耶律喜收拢了从西北逃回来的败军万余人,但其中约有三千皮室军已经返回驻地,现在他能控制的大概还有五千余人。”耶律俊道:“再加上北院的那些人以及那三大族帐给他的支援,他麾下不会超过一万人。”

    “一群刚刚大败而归的家伙,能有多少战斗力!”一直没有做声的完颜八哥不屑地道:“到时候殿下就看我如何砍瓜切菜地将他们杀得丢盔卸甲。”

    “万万大意不得!”卢本安却是摇头道:“完颜将军,这伙人是败军之将不假,但他们因为这一场败仗,已经快要输得一无所有了。眼前这一仗,却是他们翻身的最后一根稻草,揪住了,则可再享荣华富贵,揪不住,那可就是全家全族为奴作婢了,你想想看,他们会不会拼命?”

    完颜八哥一楞,“想来是要拼命的。”

    “他们拼不拼命并无所谓!”耶律俊淡淡地道:“我们这三千虎贲,击败他们游刃有余。现在问题的关键,就在萧思温那里,如果他出兵的话,那我们的麻烦就大了。”

    众人皆都沉默了下来。

    根据情报,耶律喜所部将在他们的必经之地红河谷殂击他们,而红河谷距离松山不到百里,松山之下,恰恰驻扎了整整一万的皮室军,这支皮室军的统领正好是萧思温。

    萧思温一般都呆在上京,可就在半个月前,这位皮室军副统领突然到了松山。

    所有的这一切,由不得人不多想。

    皇帝耶律宏德现在基本上处于神隐状态,处于深宫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如何,只是知道他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皮室军大统领,天下兵马都元帅耶律宏真拍拍屁股跑到高丽去镇压叛乱,摆明了是要坐视两位皇子争夺皇位,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才会回来收拾残局,帮着新皇帝来镇住局面。

    而萧思温,便是除开这两位,在皮室军中威望最高,权力最大的副统领了。

    本来这位还是耶律俊的岳父,可两人在政治之上的分歧使得两人愈行愈远,更重要的是,维系两人纽带的萧娴,病如膏肓,使得萧思温一时之间成了耶律俊最危险的敌人。

    只要萧思温的麾下不出现在红河谷,耶律俊便有把握击败对手。

    但如果萧思温出现了,事情就麻烦了。

    现在,耶律俊只希望今夜提前出发的那支小队伍,能成功地阻拦住萧思温的步伐。

    数日之后,松山大营。

    萧思温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冲了出来,辕门之睡,一队人马护卫着一辆马车。

    而马车门几乎在萧思温跑出辕门的时候被推了开来,一张瘦得皮包骨头的脸庞出现在萧思温的眼前。

    “阿爹!”

    萧思温的眼眶顿时红了,踏前一步,握住女儿的手,脸上却是显出了不愤之色:“耶律俊居然让你来,你的身体,怎么撑得住这样急急的赶路?他的心里,还有半分你吗?当然,他的心里,早就没有你了。”

    萧思温的目光越过了萧娴的肩膀,恶狠狠地看向了她身后马车之内的另一个女子,此刻,那个女子牵着一个小男孩,正微笑地看着他。

    “阿爹,我来给你介绍一下,她叫萧绰,我的妹子,这个小男子汉就不用我介绍了吧?这是你勇敢的小外孙呢!”萧娴笑盈盈地道。

    “你的妹子,我可生不出来这么一个女儿!”萧思温冷冷地道。

    “不,您生得出!”萧娴的手抓紧了萧思温的大手。

    感受到女儿手掌的力量,萧思温也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她争辩,只是一伸手,将女儿打横抱了起来,转身向着大营内便行。

    萧绰牵着耶律贤的手,也从马车之上跳了下来,紧跟在二人之后向内里走去。

    萧思温紧跟着的一名将领,看模样倒有五六分与其相似,瞅了瞅萧绰,又看了看已经入营的父亲和姐姐,终是没有出言阻拦,任由着萧绰也一路入营而去。

    不过作为护卫的秦敏等五百人,此刻却是被阻在了门外。

    “娴儿,你这是要做什么?”内帐,将萧娴安置在自己的软榻之上,坐在床边的萧思温握着女儿冰凉的手,心疼地道,这一路急驰,本来就只剩下那么一成的性命,却又是去了半条了。

    “娴儿怕爹爹做错事,不能不快些来!”萧娴道。

    “做错事?”萧思温缓缓地摇摇头:“娴儿,你应当知道,我不支持耶律俊,并不是完全因为你的缘故。虽然然痛恨他见异思迁,你还活着呢,他就那么迫不及待了!”

    萧娴微笑:“阿爹,家里还有好几个侧妃,孩儿都有好几个,以前也不见你如何痛恨他啊!”

    “那些女子,能与外头那个相比吗?”萧思温摇头道:“宋国端明殿学士,三司使的嫡亲女儿,这是什么身份,这样家的女儿,进了门,会做小吗?你还没死呢,他就着急续弦了!”

    萧娴不由失笑:“阿爹还说不是因为女儿吗?”

    萧思温道:“我是心疼你。而且,我与他政见不合。耶律喜是不如他,但至少耶律喜是站在国人这边的,真要让耶律俊上了台,只怕国人就没有活路了。娴儿,你爹身后,也还跟着无数人要吃饭,要升官发财,耶律俊上了位,得意的只会是汉人,是南院的那帮子人。到时候什么北院,什么九大族帐,统统都得靠边站。”

    萧娴摇头道:“大王上了位,重用汉人这是能够看得到的,但这也是因为咱们国人不争气。阿爹,您细数数,咱们国人之中,还有几个能挑得起大梁来的?”

    萧思温叹了一口气:“总还是有一些的。娴儿,你的心意我明白,你好好休息吧,国家大事,你也不必掺合,既然回来了,就别再回去了。”

    “阿爹,容女儿再说几句吧,兴许再过些时日,就说不了啦!”萧娴轻叹一声。

    萧思温听得心中一痛,本来站起来的身子,却是又坐了下来。

    “阿爹,你可知道南京道上如今实力如何吗?”

    “这还用说,南京道这些年来,一直是诸道之首,也就上京道能够与之相比。”

    “阿爹,南京道财力远胜上京道,而武力,也丝毫不逊色于上京道。”萧娴道:“知道我为什么命都不要了,都一定要回来阻止爹爹吗?因为一旦爹爹出现在红河谷,大王活不成的话,南京道就会造反了!”

    “造反?没了耶律俊,他们算个什么东西?”萧思温冷笑。

    “爹爹,南京道上的汉人军队如何,您还不清楚吗?”萧娴道:“现在咱们大辽,或者只有皮室军还能与他们一战吧!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什么?”

    “大王出发来上京道的时候,派了数十支大型商队去了兴庆府!”萧娴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

    “听说了,前去交易的都是粮食等东西,倒也真是雪中送炭啊!是那个女人的主意吗?”

    萧娴有些奇怪地看着父亲,好半晌才道:“阿爹,你以前是很睿智的,这里头的更深层次的东西,您难道没有看出来吗?”

    “嗯?”萧思温皱起了眉头,慢慢地,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还有一些带着特殊使命的人在里头?”

    “父亲,这么说吧,南京道上有名有号的汉人世家都派了商队,而且这股子风潮还涉及到了西京道。”萧娴吐出一口气:“而且,这还是大王默许的,一旦大王出了事,则这些本来隐藏在商队中的人,便有了用武之地。”

    “耶律俊是辽国皇族,王子,他安敢如此?”萧思温勃然大怒,站起身来,一脚便踢翻了跟前的锦凳。

    “这只是一个手段!”萧娴淡淡地道:“阿爹,如果大王没事,顺利地进了上京,那商队就只是商队,不会有其他。一旦大王出了事,那事后发生了什么,又与他有什么相关呢?”

    这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威胁。

    大辽一半以上的财赋来自南京道,失去南京道是他们的不可承受之重。本来萧思温认为,即便是耶律俊死了,南京道会乱上一阵子,但终究还是会恢复平静,如今宋国在河北路已遭受到了重创,即便南京道乱上一乱,他们也没有本事来找麻烦。

    更为重要的是,南京道上的那些汉人世家,这百年下来,与宋人所结下的仇恨,更是不胜枚数,要说宋人痛恨这些辽地汉人,比痛恨契丹人还人更甚,所以南京道上的这些汉人世家,也不可能投奔宋朝,终究还是只能向上京屈膝。

    可是他们终究是忘了一件事,那就是新近崛起的西北王萧定。

    耶律俊活着,他自然能控制南京道上的这些汉人世家,因为耶律俊本身就是他们一步一步地捧起来的,一旦耶律俊死了,这些人现在多了一个选择,那就是投奔西北王萧定。

    耶律俊是那种不做则已,一做必然会打中你死穴的人,他的安排,一定会让上京投鼠忌器的。说不准连耶律珍到时候都会投奔了西北。

    一旦那个刚刚击败了宋国大军,把耶律喜打得几乎全军覆没的西北王握有了南京道,甚至西京道,那大辽只怕就有倾覆之祸了。

    “这样歹毒的主意,是谁给耶律俊出的?”萧思温咬牙切齿地问道。

    “阿爹,抛开这一切都不说,您难道就不看在贤儿的份上吗?”萧娴道:“阿爹,那是你的外孙,你不想看到他有一朝一日,做上那万众瞩目的位子受世人朝拜吗?”

    “可是你都要没了!”萧思温仰天长叹。

    “所以,更需要爹爹一路扶持了。”萧娴指着外头,道:“外头那人,也算是是女儿替贤儿选的依靠,也希望爹爹能承认她。”

第三百七十三章:一场交易

    隔着窗棂,看着小客厅内,耶律贤正满面笑容地斜倚在那个女子身上,嘴里大口地吞咽着点心,一路急急行来,这小家伙可能是饿坏了。那女子微笑着掏出手绢,替那孩子擦去嘴边的一些细屑,又低下头去,在那孩子的耳边低声说着些什么,那孩子嗯嗯的连连点头。

    看起来,两人之间的关系,相当的亲蜜。

    这便是女儿的安排吗?让这女子,提前便得到了孩子的认可。

    萧思温走到了门边,轻轻地咳了一声,屋里两人同时抬头。

    女子站了起来,孩子则似乎有些畏惧,竟然躲到了女子的身后,只探出来一个小脑瓜,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面相威严的老者。

    “萧绰见过大元帅!”萧绰面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与先前一般无二的微笑着,欠身向萧思温行了一礼。

    看了萧绰一眼,萧思温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个孩子,伸手招了招,道:“贤儿,到祖父这里来。”

    耶律贤瞅着对方,不但没有过来,双手反而抓紧了萧绰的衣袖。

    萧绰摸了摸他的脑袋,轻轻地道:“贤儿,这是你的外祖父,是你娘的阿爹,是你的亲人呢!”

    得到了萧绰的背书,耶律贤这才走到了萧思温的跟前,仰头看着他。

    “娘说,外祖父是一个大英雄。”

    小家伙眼珠子滴溜溜转儿,似乎眼前的这个老者跟自己映象之中的大英雄有些对不上号。

    萧思温大笑起来,蹲下身子,亲昵地扯了扯耶律贤的脸蛋,道:“能骑马吗?”

    “能!”

    “能开弓?”

    “小弓,再大些就能练大弓了。”

    “可启蒙?”

    “嗯。”

    满意地点点头,这娃儿还真不怯场,先前的表现,只不过因为自己对他而言,陌生罢了。萧思温自家人知自家事,家里的一群孙子,在他面前,根本就是大气都不敢喘,哪里还能像这个外孙一般应对自如。

    “你阿娘在里头等你说话呢,进去陪你娘说会儿话去。”萧思温温言道。

    “哦!”耶律贤瞥了一眼萧绰。“姑姑不去吗?”

    “祖父要和......有些事情要问你姑姑,你先去,呆会你姑姑就来了!”萧思温道。

    听了这话,耶律贤这才蹦蹦跳跳的跟着一个嬷嬷往后面而去。

    小客厅里没服耶律贤,似乎一下子就显得冰冷了,连空气都显得有些粘稠了起来,萧绰脸上的笑容,也在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冷凛的表情。

    那温和的面具是给耶律贤的,在萧思温面前,压根儿就没必要,她也不愿意。这只不过是一场交易而已。

    萧思温坐了下来,伸手指了指下首的椅子,道:“萧小姐,请坐。”

    萧绰点点头,坐了下来,凝眸看着萧思温。

    双方沉默了半晌,萧思温才开口道:“萧姑娘,松山一万皮室军,其实已经整装待发,本来准备明天早上便开拔,前往红河谷进行一场演练的。”

    “我想,这场演练应当已经取消了。”萧绰淡淡地道。

    “那个主意,是林平还是卢建给耶律俊出的?”

    “大元帅说得是往兴庆府方向去的人吗?”萧绰笑道:“这个主意是我出的。不过我有些好奇,大元帅为什么不认为是大王自己想出来的呢!大王才智过人,有这样的布置,并不稀奇。”

    萧思温摇了摇头:“我知道耶律俊,这样的计策,处在他的位置之上,他是绝对想不出来的。我只是好奇,你是怎么说服他的?要知道,如果他真死了,这些布置,大辽即便不亡国,也要元气大伤,从此以后,再也无力与宋国对峙,甚至连西北王也会不如,假以时日,大辽必亡。”

    “说服他并不难!”萧绰悠悠地道:“计划就只是一个计划,并不见得一定要实施,而且这个计划的实施是有前提条件的,那就是大王死了。瞧,现在,大王就不必死了。大元帅您的一万精锐,不就不出去演练了吗?您不去,耶律喜那个废物,能奈大王何?”

    耶律喜在这个女子眼中,就是一个废物吗?

    萧思温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难不成耶律俊就不担心他真会死吗?他要是真死了,触发了这个计划,那他就是大辽的罪人,死后也无颜见列祖列宗。”

    “我跟他说,你如已死,便如灯灭,管他身后洪水滔天!”萧绰道:“你只有活下去,并且坐上大辽皇帝的宝座,才能一展你的抱负,才能让你的所思所想变成现实。你如死了,耶律喜那个废物登位,用不了多年少,大辽照样被别人灭了,结果仍然是一样的。”

    萧思温怔怔地看着萧绰:“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吗?”

    “不是吗?”萧绰微笑地看着萧思温:“大元帅您也好,还在都元帅耶律洪宏抑或是大辽皇帝陛下,大概都不会乐见西北萧定大举北来吧?”

    萧思温哑然失笑。

    “萧旖!”他突然喊起了萧绰的真名。

    “萧定是你的亲哥哥!”萧思温道:“我很好奇,如果我站在你的立场之上,说不准我会想法设法地触发这个计划的实施条件,从而让萧定得到南京道。南京道上的那些汉人世家,知道不会容于耶律喜,又与宋人有深仇大恨,耶律俊如死的话,转而投奔萧定,迎萧定取南京道,是他们最好的选择呢!”

    “太慢了!”萧绰摇头:“太慢了,我等不得。”

    “什么太慢了?”萧思温有些莫名其妙。

    “灭宋啊!”萧绰轻描淡写地道。“萧定是我大哥不假,可是那又如何呢?他得了南京道,必然要面临与你们辽国的战争,宋国甚至也会与你们联合起来对付他。即便他再次打赢了,但接下来整合、消化,又要多少年,才能形成合力?还要多少年,才有能力南下?说不定等到我头发都白了,我也无法替我爹娘报仇。”

    萧思温盯着萧绰,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更何况,这是一场灭国之战,十年,都是快的了。”

    “我是女子,圣人不是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吗?小人报仇,不分朝夕!”萧绰道。“如今的大辽,实力最强,我想要用最快的速度报仇,自然就只有来大辽。”

    萧思温却是大笑了起来:“这个理由,倒也说得过去。”

    他站了起来,在屋里来回的踱着圈子,道:“娴儿命不久矣,耶律俊今年也不过三十余岁。”

    “三十五!”萧绰补充道。

    “必然是要续娶的,正妃肯定要从萧氏三帐之中选择,但我萧思温一房却是没有合适的女儿的了。娴儿选了你来做贤儿的后妈,身份上倒也不辱没了贤儿!”

    萧绰是大宋端明殿学士,三司使萧禹的女儿,她的大哥如今是西北王,她的二哥是进士,她的身份,即便是放在大辽,那也是尊贵无比的。

    “我就是我,耶律俊看重的是我,而不是我的大哥二哥!”萧绰重重地道。

    “不必否认,萧定萧诚也必然被耶律俊考虑在内!”萧思温道:“只是萧绰,我想要知道的是,你拿什么来取信我,你将来会一力辅佐贤儿呢?我可以让你成为我的另一个女儿,让你成为名正言顺的未来的大辽皇后,可你与耶律俊都还很年轻,你们将来肯定会生很多的孩子,而我老了,我的两个儿子都不大成器,上阵杀敌还行,朝堂勾心斗角,那就是被人玩弄的命。到时候你翻脸不认,一力要辅佐你自己的孩儿,我能奈你何?”

    萧绰缓缓摇头:“这一点,大元帅尽管放心好了。我与耶律俊的确还很年轻,但却不会再有孩子了?”

    “为什么?”萧思温一怔。“空口白牙的话,我从来是不相信的。”

    “耶律俊他生不得孩子了。”萧绰一语,却是让萧思温惊得目瞪口呆。

    “这是为何?”

    “去汴梁途中,他遭遇到了一场刺杀!”萧绰道:“其实他也是碰上了无妄之灾吧,本来荆王派去的刺客是想去杀太尉张超的,但恰好张超与耶律俊正在一处,他遭了池鱼之殃,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却仍然受了不轻的伤。子嗣一事,从此再也不必谈起。这样的事情,大元帅将来一查便知。”

    “竟然有这样的事情!”萧思温目瞪口呆。

    耶律俊在宋境之内遇刺,他自然是知晓的,因为那场刺杀相当的诡异,不但有荆王的刺客,也有耶律喜派去的刺客,两拨人混在了一处,一通乱杀,谁的目标也没有达成。

    “所以,他现在的几个儿子中,只有耶律贤是嫡子,我将来取代了姐姐的位置,不扶植贤儿,还去扶植那几个母亲都还活得好好的小子吗?”

    “你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女人!”萧思温叹了一口气道:“让你入局,真不知道是对还是错,对大辽是好还是歹?”

    “这一点,耶律俊就比你要强多了。”萧绰笑道:“他一直认为自己能够掌控所有人。”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萧思温哼道。

    “不过像我这样的人,对您的家族将来的荣华富贵,不是更好吗?您已经五十好几了吧?而我还不满二十,你还能扶持萧家多少年呢?以后,岂不是就得靠我了!”

    “呵呵,呵呵呵!”萧思温自失地笑了起来。“萧绰,耶律俊如果真上台,必然要大幅度打压北院,扶植南院,因为南院才是他的根,你觉得这样合适吗?”

    “大元帅,您知道为什么南京道上的汉人,这些年来愈来愈强悍,将南京道上的契丹人压得抬不起头吗?”

    “为什么?”

    “因为南京道上的汉人个个都读书。”萧绰道:“读书者,明礼知是非,做事有章法,行动有规矩,此其一也。他们时不时要与宋人交锋于边境,早些年的时候,南京道上的契丹人还驱使着他们常年驻守边境。与宋人斗,与契丹人斗,南京道上的这些汉人世家,从小也便磨练得弓马娴熟,武艺高强。卢本安,林平这些人您都熟识吧?”

    萧思温默默地点了点头。

    “南京道上的汉人,现在是典型的文明其思想,野蛮其体魄,而契丹人呢,只占了其中一项,那就是野蛮其体魄。所以,他们怎么斗得过汉人呢?”萧绰道:“即便是在上京道,如果不是你们不讲道理地硬压着,汉人的势力,早就要超过你们了。可是即便如此,汉人世家的力量,仍然在一年比一年强,不是吗?朝廷之上的角力,你们已经越来越有力不从心的感觉了吧?”

    萧思温悚然而惊。

    “文明其思想,野蛮其体魄!”他喃喃地道。

    萧绰一笑道:“其实我二哥还有一句话说得更到位。不怕流氓会打架,就怕流氓有文化。大元帅,现在辽国的汉人,就是这样的情况,他们看不起契丹人,因为契丹人没文化,他们也看不起宋人,因为宋人就是软脚虾!”

    听着这样的总结,萧思温不由大笑起来。

    这一次,他的确是发自内心的笑得畅快。

    “你这二哥,倒也是有趣,总结得也极为到位,这么说来,耶律俊即便上台,也不会偏袒汉人了!”

    “其实您压根儿就不该这么想!”萧绰道:“一个成熟的帝王,怎么会让自己的麾下一家独大,两相制衡,才是正理。现在的契丹国族,的确是弱了一些,不是弱在兵,也不是弱在民,而是弱在官,弱在贵族阶层。大元帅,耶律俊到了上京之后,一定会将那些尸位素餐的人剔除出去,不管是朝堂还是军队,都需要新鲜血液的注入。”

    萧思温拍了拍手,小书房外,萧成应声而入。

    “漆水郡王归上京,本帅收到情报,有匪徒欲行不轨之事,你,率一千精锐,前去接应郡王。”萧思温道。

    萧成愕然看着自家父亲,再转头看看萧绰,眨巴了一下眼睛,却忍住了什么也没有问,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大元帅,护卫我们来的五百人也是骁勇善战之士,我们现在跟着大元帅,安全无虞,这五百人,不妨也让他们去见见世面!”萧绰道。

    “准了!”

第三百七十四章:我会亲手杀了你

    三千人的步兵,如果挤在一块,并不如何占地方,但三千名骑兵聚集在一起,阵势就显得颇为不凡了,更何况,这三千骑兵还是精锐之中的精锐,骁楚之中的骁楚。一人三马的配置,便是如今的皮室军也相形见拙。

    驼马、骑乘马、战马,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些人身上的甲胄、武器,清一色的都是由南京道上的大匠们手工一锤一锤敲出来的,可不是大路货,每一具甲胄都有编号,骑士战死之后,他们的甲胄都要回收传给下一任骑士的。

    而这三千人,便是耶律俊敢直面耶律喜挑战的缘由所在。

    只要驻扎在松山的皮室军不动,耶律喜麾下仅存的那万余骑兵,在耶律俊面前,就是土鸡瓦狗。

    此战,只能正面迎上去,谁胜,谁回上京。

    如果在探知消息之后,耶律俊绕道而行,那输得可就不仅仅是这一仗了。

    而此战真正的胜负点,并不在红河谷这里,而在距离红河谷百余里之外的松山。

    身体随着战马的行进而起伏,耶律俊的心思,却并不在这里。在上京,反对自己的势力果然还是极其强大的。要不然,耶律喜怎么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来伏击自己呢?

    耶律俊心中是有怨的。

    皇帝的态度一直不明,都元帅耶律宏真的态度也一直不明显。

    在自己立下如此泼天大功的情况之下,他们的不表态,事实上就是一种反对。

    要不是自己实在功名赫赫,而耶律喜又实在没有说得过去的成绩,自己,只怕连去上京的资格也没有。

    耶律俊当然晓得症结在哪里!

    无非就是自己一直以来很明显的偏向南院偏向汉官汉制罢了。

    不偏能行吗?

    在南京道,不偏,那就意味着你什么也做不成,不偏,那就意味着你只可能在宋人手里连连吃瘪,南京道上的那些汉人世家,那一个是省油的灯?

    其实把眼光放诸于整个大辽境内,汉人的势力,早就已经极度澎涨了。

    而大辽国族,却依然自视高人一等,事事都想凌驾于汉人之上,有的甚至视汉官为奴仆一般的存在。

    想要做这些,如果有实力那也罢了,如果没有实力还偏偏想要这一出,后果是什么?

    怒火已经在蕴积,爆发,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必须要给他们一个出路,一个继续向上的路,才能将他们的这股子戾气引向一个正确的方向。实力上来了,自然就要有相应的待遇。

    耶律俊觉得,这是一个理所应当的事情。

    明明知道对方比自己强,还要强摁着对方作威作福,这岂不是在作死?

    在南京道上数年时间,自己成功地做到了这一点,所以现在的南京道上实力冠绝大辽诸道,财力更是占到了大辽的一半,而军事实力,哼哼,不打打,他们总会觉得自己更强。

    南京道上二十万大军,其中汉兵十六万,而其又分为六万骑兵,十万步卒。契丹兵四万,皆为骑兵。

    大辽需要改革。

    需要刮骨疗伤。

    这样才能让大辽浴火重生。

    虽然现在大辽最大的敌人宋国,也是沉疴缠身,比起大辽来问题只多不少。

    但耶律俊可不想与宋国比烂。

    他想要的是一统天下,做那天下共主,而不想在自己的身边,还有一个人与自己称兄道弟。

    那个能挑战一下自己的荆王赵哲,是一个出色的军事家,但却不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所以,他被生生的玩死了,现在放眼宋国,还有人能与自己相提并论了吗?

    或许有!

    但却只是那些给赵宋官家臣子的。

    他们天生就带上了缺陷,很多事情身不由己,不像自己,一旦做上了大辽皇帝宝座,那自由度可就不是他们可以比拟的了。

    有了这样巨大的优势,胜利的天平便已经开始向自己倾斜了。

    争什么华夏正统?

    耶律俊曾举杯对着南京道上的那些汉人世家大声道,那里头既有将门世家,也有书香豪门。

    “打到汴梁,一统天下,华夏正统,舍我其谁?”

    或者,也正是那一次的豪言壮语,让南京道上这些睥睨气盛的汉人豪阀们,真正地投向了自己。

    所以才有了后来自己在南京道上的言出法随,没有任何的挚肘。

    耶律俊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女人。

    想起了那句不怕流氓会打架,就怕氓有文化的精辟论断。

    她给自己出的主意,曾让自己犹豫了许久。

    因为他不得不担心,这里头有多少是萧绰在为自己考虑,有多少是想坑自己一把帮一帮她的大哥。

    不得不承认,这一计策的确有让天下变色的可能。

    要是自己死了的话,南京道上的汉人世家,有着极大的可能投奔萧定这个新的选择。

    最终自己还是采纳了这个计策。

    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警告上京道的某些顽固的家伙,比如自己的岳父那样的。

    你们想让我与耶律喜有传统的方法来解决争端。

    没有问题。

    我答应了。

    但你们如果要暗戳戳地帮着耶律喜来坑害我一把,那我可就要掀桌子了。

    桌子一掀,爱谁谁!

    我死之后,管他洪水滔天呢!

    听萧绰说起这句话的时候,耶律俊不由得战栗不已。

    现在这个信息,想来已经准确地传到了上京道那些家伙的耳朵里去了。

    而且耶律俊也相信,这个时候,在自己看不到的某些地方,一定有为数不少的精锐兵马,正悄悄地勒马回转,回到他们出发的地方。

    远处,传来了急促的马蹄之声,耶律俊抬首看向前方,有斥候急如流星而来。

    滚鞍下马,拜倒在耶律俊马前。

    “大王,前方二十里,梁王耶律喜率万骑阻路。”

    耶律俊微笑着举起了手,大声道:“着甲,换马,准备战斗!”

    命令旋即从近处一声接着一声的传向前后方向,号角声呜咽响起,中军大旗之下,指挥旗不停地晃动,三千骑士,齐唰唰地下马,从驼马身上取下甲胄,可是着甲。

    不过柱香功夫,三千铁甲兵再度翻身上了骑乘马,手中挽了战马的缰绳,所有人的目光转头看向了中军大旗的方向。

    耶律俊也换上了全套的甲胄。

    策马扬鞭,他向前奔去。

    “杀光阻路的敌人,我们去上京!”他大吼道。

    三千甲士眼中露出了狂热的光芒。

    去上京!

    只要去到上京,耶律俊便是板上钉钉的皇帝。

    而他们,将成为皇帝的近卫。

    耶律喜蹲在溪边,双手掬起一捧溪水浇在脸上,水冰凉,心却火热。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釜底抽薪。

    杀掉了耶律俊,一了百了。

    既然朝堂之上的角逐自己已经没有可能获胜,那就用刀子来解决问题吧!

    这不也正是大辽传统的角逐皇帝大位的方式吗?

    谁的拳头硬,谁说话声音就大。

    老七自觉他的拳头够硬,可是上京一道旨意,他就只能带着三千护卫进京。

    你在南京道上可以为所欲为,但上京对你不满的人却是车载斗量啊!

    回望身后万余骑卒,耶律喜志得意满。

    此刻,还有援军正在向这里出发。

    就连你耶律俊的岳父,这一次也站在我这一边呢!

    你,除了那些狗屎一般的汉人支持你之外,还有谁呢?

    大辽是国族的大辽,那些被征服者,就该老老实实的伏下身子做牛做马。现在他们居然想翻身当家作主人,那就像几百年祖宗们那样,再干他们一次。

    斩杀了你,再来慢慢地收拾那些汉人世家。

    他们不是有钱吗?

    他们不是富可敌国吗?

    正好老子现在穷得揭不开锅了。

    挺身站起,眺望着远方,耶律俊应该就从那个方向上来。

    “上马!”他一声厉喝。

    无数马蹄踩踏着冰凉的溪水,越过了那横亘在草原之上的玉带,向着前方缓缓而去。

    正午时分,血气最旺。

    阳光的照耀之下,两股骑兵,隔着数里左右对峙。

    耶律俊微笑地看着远处飘扬的梁王旗帜,道:“你打不过萧定,凭什么就认为能吃掉我呢?”

    完颜八哥跃马上前:“大王,请为先锋。”

    卢本安笑道:“八哥,你是大王近卫,这先锋一事,只能由我担当!”

    林平呵呵一笑,提刀往前:“难道我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耶律俊大笑:“八哥突前,本安左,平之右。”

    “谁来卫护大王安全?”完颜八哥瞪大了眼睛问道。

    “但凡有一骑杀到了我跟前,那就是你们失职了!”耶律俊笑意盈盈,似乎根本就没有把眼前的敌人放在眼中。“耶律喜这一次在兴庆府被萧定杀得大败,可惜连铁鹞子什么样儿都没有见到,呵呵,他大概认为他只是时运不济,不小心被阴谋诡计暗算了吧?今天就让他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重骑兵!让他也明白,就算没有那场水,他对上萧定的铁鹞子,照样会迎来一场惨败。”

    “喏!”三人齐齐拱手。

    这是一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决斗。

    不死在这里,那是死在接下来的朝堂之上,获胜者绝不会对失败者怜悯,所以,两军相遇,没有任何的废话。

    号角声声,鼓声连绵。

    直接开干!

    三千对一万!

    三道黑色的洪流如同三条洪荒巨蛇,露出了锋利的牙齿,蜿蜒游走在草原之上,对于对面射来的乌泱泱的遮天蔽日的羽箭恍若未见,只是伏在马上,打马疾驰。

    连战马都披甲的重骑兵,如今也就只有萧定的铁鹞子和耶律俊的这三千亲卫了。

    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骑弓射出的羽箭对于黑色洪流来说,只能算时挠痒痒,他们只来得及射出两轮羽箭便迎来了黑色洪流的冲击。

    钢铁骑士挟带着冲锋的巨力,长枪轻而易举的穿透敌人的胸膛,红樱染血,尸体倒飞而出。

    弯刀在阳光之下自骑士肘间探出,不需发力,只需要利用战马冲锋巨大的冲击力,便轻而易举的破开对手的甲胄,让对手肠破肚流。

    长刀闪动,每一刀下去,大蓬的血迹便喃洒而出。

    完颜八哥状如疯虎,手中狼牙棒舞得跟风车一般,方圆丈余,连自己的部下都不敢靠近,只能远远的落在后头,收拾从他手下劫后余生的那些漏网之鱼。

    卢本安长枪阴冷,每一次探出都会带走一条人命,他根本不防守,仍然守在他身周的数名护卫,会为他挡下一切攻击,他,只负责杀人。

    林平进士出身,平时看起来文质彬彬,但他所用的却是一柄斩马刀,此刻大呼酣战,浑身上下,早就被血浸透。

    耶律俊身边只余百名护卫,但耶律喜的人马,却楞是望着那面中军旗,近在眼前,却仿佛远在天涯。

    耶律喜脸色铁青,眼见着如果再不扭转战局,只怕接下来,就又是一场溃败了。

    骑兵不像步兵,从来没有死战一说。

    打不过便跑,伺机东山再起。

    可是今天,他跑不了,也不能跑。

    圆瞪双目,摧马上前,亲带护卫,向着远处那个傲娇的男人扑去。

    耶律喜以勇武闻名,自然是有着真功夫的。

    他的亲自下场,也让有些左右支绌的部下士气大振,一时之间,竟是将劣势又扳回了几分。拼了死命的缠住对方三股部队,想要掩护他们的大王冲过战场,杀向远处大旗之下的那个小白脸。

    是的,在耶律喜的部下看来,他们的大王才是正统的契丹人。

    而那个中了进士的耶律俊,不过是个小白脸而已。

    耶律喜奋力向前。

    在他们的身后,突然传来了隆隆的马蹄声。

    耶律喜回头,脸现喜色。

    耶律俊坐直了身子,脸色有些发白。

    蹄声渐近,大队的骑兵出现在视野之中。

    萧字大旗!

    皮室军!

    耶律喜大喜过望,戟指耶律俊:“老七,我会亲手杀了你的!”

    来援骑兵又近了一些,耶律俊却是一眼看到了奔驰在最前方的那些骑士,熟悉的装束,熟悉的队形,是秦敏。

    耶律俊哈哈大笑:“老大,我会满足你这个愿望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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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宋介绍:
萧氏高门,功勋世家,父为高官,兄为良将,妹为才女。却旦夕之间,轰然倒塌,兄妹三人,沦落三方,或造反成匪,或流落异族,或刺配地方。然锥处囊中,其末立现,金埋土中,拭尘光耀。这是一场复仇之旅。这是一场国灭悲歌。这是一场挽救中华文明的救世之行。这是兄妹三人纠缠一生的爱恨情仇。亲情,友情,爱情,家事,国事,天下事。纷繁复杂,犹如乱麻,彼此相交。剪不断,理还乱。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抚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抚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抚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