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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大明春全文阅读

作者:王梓钧     梦回大明春txt下载     梦回大明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41【心学门徒改信物理】

    卫河之畔。

    王渊昂首立于河边,身侧依次站着舒昆山、李充嗣、俞琳、王阳明、梁玺、马纶等官员,这个次序是按年龄和官职综合排出的。

    至于老太监李兴,以及王渊的众多弟子,依旧在各自工地忙活着。

    三艘清淤船行在河面,由于吃水较浅,完全不受河底淤泥的影响。只是偶尔有些浮冰,须得用撑竿拨开,免得一头撞上去。

    在众人的注视中,漕工抛下“混江龙”,将河底泥沙搅得更加疏散。

    紧接着,四个漕工犹如推磨一般,在甲板上推着动力台。也不见他们费多大力气,齿轮带动齿轮,再带动帆布制成的履带,很快履带之上的铁质挖斗,便一斗一斗的将淤泥挖出,自动落入放置于甲板的柳条筐内。

    两挖斗掘出的泥沙,便可装满一大筐,由漕工架着小舟运走。

    梁玺这个漕运参将,对河道淤塞头疼无比,见状不由大呼:“此乃治河利器,可保漕运畅通无阻!”

    王渊笑道:“梁将军,卫河上游的滚水坝,一可减缓水势,二可挡住泥沙。但必须时常清理,否则滚水坝被泥沙堵住就废了,今后最好三个月清理一次。”

    “我记住了,”梁玺高兴道,“有了这种清淤船,清理泥沙轻松得很,哪像以前要动辄组织数千军民。”

    有些时候,土办法就是好办法。

    这种清淤船根本不需要蒸汽机,否则还得额外运煤,而且机器维护也是个难题。朝廷养着大量漕工,也完全不缺人手,若真实现机械化,你让漕工们平时干啥?

    王渊建造滚水坝,用三合土而非水泥,也有着现实考量。

    即便组织工匠研究几年,把现代水泥弄出来,以现有的技术水平,也不可能达到建造水坝的标准,勉强建出来也属于豆腐渣工程——水泥是有不同标号的!

    工程强度的三合土就不一样,那玩意儿添加各种辅料,层层夯实之下,年份越久就越结实,用普通炸药都不容易将其炸开。

    在古代发展水泥,威力主要体现于民用和军事领域。

    比如王渊在天津的工厂,如果有水泥的话,轻轻松松就能建造厂房和宿舍。又比如在北方边疆,水泥可大量快速修筑边墙,甚至可以层层推进修筑堡垒。

    舒昆山拍手笑道:“此乃利国利民之器,吾当写诗为王学士赞!”

    知州马纶也连忙奉承:“王学士造物,舒御史作诗,等到百年之后,比如临清州的一段流传佳话。”

    临清州的官员纷纷附和,一时间马屁如潮。

    王阳明带来的那些弟子,虽然也觉得清淤船很方便,但他们大都没接触过实务,也不知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因此觉得王渊的发明也不过如此。

    李充嗣笑道:“看来,明年朝廷该疏浚大通河(通惠河)了。”

    从北京城外的大通桥,到通州共有一百六十里。永乐年间便开始淤堵,近百年来,好几次疏通都宣告失败,每次疏浚不久便再次淤堵。而且疏通河道也费力得很,需要分段放干河水,让河工们用锄头挖掘淤泥,再肩扛手抬艰难运走。

    因此朝廷干脆懒得疏浚了,漕粮运到通州以后,剩下一百多里都走陆路。直至嘉靖六年,巡仓御史吴仲翻阅典籍,按照元代郭守敬的引水路线,这次疏通才达到一劳永逸的效果。

    漕粮可以改走陆路,无非多一些成本。

    问题是商船也得走陆路,又耗时间又耗钱,大通桥那边的码头几乎宣告废弃。像木材这种笨重商品,由南方运抵北京,就因为这段河道淤塞,运输成本打着滚儿的往上升。

    现在有了王渊的清淤船,也不用再放干河道,组织数万人清淤。只需造他三十艘清淤船,固定安置六百个河工,每天来回挖掘淤泥即可,挖上半年怎么也能挖通。而且挖出来的淤泥,属于上好的农业肥料,可以拿去卖了赚钱的。

    更方便的是日常维护,清淤船可以时时清淤,不用等淤泥大量堆积之后,再放干河水搞数万人的工程。

    在清朝,通惠河有北方秦淮之称,那都得益于嘉靖朝的疏浚。

    正德朝的通惠河则非常糟糕,大型商船完全绝迹。等清淤船将河道疏通之后,必将使得北京商业更加繁荣,无数百姓可以因此受益,至少京城米价能够下降不少!

    这些事情,李充嗣想到了,王阳明想到了,王阳明的弟子却很难想到。

    与智商无关,纯粹是眼界问题,那些年轻人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跟随王阳明来到临清的十多个学生,其中夹杂着一个伪信徒。此人名叫蒋信,字卿实,在王阳明贬谪贵州的半路上,就已经聆听过王阳明讲学,只不过当时没有正式拜师而已。

    回到住所,蒋信单独面见王阳明,说道:“先生,弟子想转学物理之道,还请先生应允。”

    王阳明笑道:“想学就去学吧,我这里没有门墙之别。”

    蒋信害怕王阳明生气,又解释道:“实在是弟子愚钝,无法理解良知之教。或知而难行,或行而难知,万般疑惑藏于心中,纵使请教先生也无法开解。也许,物理之道更适合弟子。”

    历史上,此人追随王阳明数年,一见到湛若水,立即改换门庭。只因湛若水的心学,主张体察万物而得天理,再用体察到的天理来反馈内心,不像阳明心学那般虚无缥缈、难以捉摸。

    蒋信打算转专业的消息,很快在狂信徒中间传开。

    好友冀元亨非常不高兴,质问道:“卿实,你为何背弃先生?”

    蒋信解释说:“我没有背弃先生,只不过我天资愚钝,难以理解良知学问,想从物理之道另辟蹊径。”

    冀元亨冷笑道:“什么物理之道?我看是百工之道。改良清淤船,确实利国利民,但跟心学大道相比,不过是微末小道而已。我们从学的目标是致圣,而不是成为一个高明的工匠。”

    蒋信说道:“也不至于此,王学士也是先生弟子,而且早已领会心学精髓,他怎么可能只在乎微末小道。”

    冀元亨说:“关系言行与学说,更像是战国墨家传人。”

    “怎又是墨家?”蒋信问道。

    冀元亨说:“他手提宝剑,身边弟子跟随,一怒便斩杀官吏。又偏重于发明器械,沉迷于百工之道。如此重重,不是墨家做派是什么?”

    蒋信嘀咕道:“你这样讲,先生的心学还像禅宗呢。”

    冀元亨大怒:“禅宗只是枯坐,我等知行合一,怎能混为一谈?禅宗的工夫是瞎想出来的,我等的工夫是做事做出来的。你果然不懂先生的学问!”

    蒋信说道:“或许,物理之道,也跟墨家只是相似而已。”

    “你真要去学物理?”冀元亨问道。

    蒋信反问:“难道你还想因此与我割席断交?”

    “那倒不至于,人各有志,你且去吧。”冀元亨气呼呼离开。

    隔日,蒋信前去请教王渊。王渊也不讲数学、物理的具体内容,只把朱熹那套拿出来,又夹杂着阳明心学,曲解得面目全非,可劲儿的一通忽悠。

    接着再用各种物理常识举例,还说亲眼见过月亮真面目,大地乃围日旋转的圆球等等。

    蒋信被那句“具众理而应万物”所折服,在王阳明那里积累的疑惑,瞬间就豁然开朗了,这才是他想追求的学问!

    “王学士,吾欲学物理,还请不吝赐教。”蒋信对王渊行弟子礼。

    王渊笑着说:“你我乃心学同门,不必如此见外,今后互相切磋印证即可。”

    稀里糊涂的,王渊居然从王阳明那里抢了个弟子,而且还是王阳明悟道之前就收的弟子。

    王阳明没有不开心,他已经接手督建水库。

    水库那边的工地,一直是王文素在负责,很多时候被搞得手忙脚乱,还需要王渊给他擦屁股。现在有了王阳明接手,根本不需要王渊操心,做事也比以前顺畅多了。

    今年春节,王渊是在工地上度过的,舒昆山则留在城里跟一群文人耍乐。

    直至正月十八,元宵节都过了,水库、滚水坝、分流渠终于全部竣工。

    必须竣工,时间拖得越久,工人们就越心浮气躁。

    因为全是背井离乡的灾民,他们想赶回老家忙碌春耕。一旦错过春耕时间,就全年衣食无着,这也是王渊疯狂抢工期的原因。

242【微斯人,吾谁与归?】

    不早不晚,竣工当天,今年的第一场春雨就来临了。

    雨下得并不大,淅淅沥沥,刚好打湿人们的衣服而已。

    临清军民冒雨前来观看,只听王渊一声令下,河工就扒开临时拦水坝的口子,又堵塞南岸的分流渠道,干枯的施工河段渐渐水位上涨。

    不到半个时辰,河水已经漫过滚水坝,流向下游带闸口的旧有水坝。

    当水位蓄积到一定高度,管闸主事喊道:“开闸!”

    卫河与南河立即接通,早已清淤完毕的运河,一艘艘船只向北行驶,完成今年的第一次通航。

    漕运参将梁玺非常高兴,说道:“有一道滚水坝挡着,开闸通航时,船只运行确实更平稳,而且也能多放几次闸。”

    李充嗣抱拳对王渊说:“恭喜王学士,今次立下大功。除非遇到黄河泛滥,或者百年不遇之洪水,否则临清河段将永不断航!”

    但凡对治河有所了解的官员,也纷纷赞叹道贺。

    等多来几场春雨,水量足够之后,就不用开闸关闸那么麻烦。每年也就暮春和寒冬时节,需要通过几道闸口控制水位,平时都可以自由运行。

    而在涨水时节,还可以开启北岸闸口,将多余的卫河之水,通过河渠引入水库中泄洪。水库储水之后,若遇到干旱天气,则开闸将所蓄之水放回河道,以此为下游的漕河供应闸水。

    王渊总共修筑了一道滚水坝,一个水库,三道闸门,一条河渠。另有一道拦水坝和一条引水渠,属于方便施工的临时设施,竣工之后拆掉回填即可。

    作用如下:防洪、防沙、防旱、续航。

    不仅能够保持漕运畅通,还能惠及沿岸百姓。

    遇到普通洪灾,百姓的房屋和良田不再受到威胁。若遇到旱灾,百姓也可以到卫河、水库中取水,只有水位下降到警戒线,官方才会禁止百姓取水饮用和灌溉。

    两岸的柳树已经栽种下去,王渊对当地官员说:“好生将柳树养大,不许任何人来攀折!”

    “谨遵王学士之令!”官员们齐声答道。

    这些官员,对王渊又敬又畏。私底下腹诽的不少,都是抱怨王渊不漏些油水出来,但公开场合谁都要竖起大拇指。

    特别是吏员们,世世代代在此居住,今后将享受无尽的便利。

    王渊将数万劳工聚集起来,以地域为单位分成多个团体。然后给他们发放路费、干粮和种子,互相扶持着回老家春耕,人多势众也不怕被人抢劫和欺负。

    “你们再休息一晚,明日便启程吧。”王渊传令下去。

    正在领取物资的灾民们,突然有人跪地叩拜。就像是具有传染性,一个接一个跪下,他们也不说话,只朝着王渊的方向不停磕头。

    王渊平时给的伙食虽然不好,但比赈灾稀粥要好上百倍,而且足够让他们吃饱。不仅如此,冬季天气寒冷,王渊害怕因伤病而耽误工期,还给他们每人发了两套棉衣、两双棉鞋。现在即将返乡,又给他们发路费、干粮和种子。

    青天大老爷啊!

    说一句再生父母也不为过。

    数万人自发跪拜,黑压压的一大片,这场面把所有官民都惊呆了。

    李充嗣叹息一声,感慨道:“做官做到这种地步,还有什么可说的?”

    知州马纶凑趣道:“临清百姓,当为王学士送上万民伞!”

    王渊瞪了他一眼,告诫道:“不要劳民伤财,也不要做虚头巴脑的事情,我缺你一把万民伞吗?”

    马纶热脸贴到冷屁股,尴尬道:“王学士当入乡贤祠。”

    王渊懒得再说。

    马纶却高兴起来,已经自己的马屁拍准了。

    王渊带来的那些弟子,此刻一个个昂首挺胸。从测绘到施工,他们全程参与其中,如今被数万灾民一跪,弟子们浑身热血上涌,内心的成就感已经爆棚。

    心学狂信徒们也被震撼到了,特别是跟王渊辩论的蔡宗兖,带着其他弟子一起过来作揖:“王学士造福百姓之言,吾等已经亲眼目睹,今后当向物理学派看齐。我等心学弟子,牢记知行合一,必躬行利国利民之举!”

    突然,围观百姓当中,奔出六个临清士子,齐刷刷跪在王渊面前:“我等仰慕先生德行,愿拜入先生门墙,以物理之道匡扶天下、造福万民!”

    “起来吧。”王渊没有拒绝。

    六位士子立即起身,排在刑泰旁边,恭恭敬敬站于王渊身后。

    又逗留数日,王渊将后续事宜了结,才与众人一起结伴返京。王阳明也要去京城报道,毕竟他是王渊请来的副手,确实接管了半个月工地,可以论功行赏的。

    知州马纶还在拍马屁,召集众多官吏和士绅,礼送王渊离开临清。

    许多人是真心诚意来送别,一方面尊敬王渊的清廉和功绩,一方面也是希望这杀坯早点滚蛋,多留一日都让人提心吊胆!

    看到王渊登船,无数官吏豪强都在抹眼泪——王学士终于走了啊,今后大家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这一幕,在临清州乡贤祠的记载,却是:“正德九年,正月癸巳。王学士功成返京,万民景从,争相送别。思公之恩德,敬公之品行,军民无不掩涕,两岸跪伏遍地,沿途哭声震霄,恨青天不得长留!”

    也不算通篇鬼话,确实有不少百姓,自发前来河边送别。

    以前搞这种工程,沿岸百姓要么出钱,要么出人,甚至又出钱又出人。便是没有靠近卫河的百姓,只要户籍在境内,都必须无偿提供一些物资,并且被官吏趁机盘剥渔利。

    而王渊,不但没有侵扰百姓,还帮着杀贪官污吏。一桩工程做完,当地百姓并无损失,今后反而还会跟着受益。

    百姓又非没有思想的木头人,谁对他们好,心里是清楚的。

    在当地大户的带领下,许多百姓都前来送别,他们私底下已经把王渊呼为“王青天”。

    “跪!”

    刑氏族长很给面子,带着全族一起跪下,附近的百姓也跟着跪下。

    其他百姓见状,纷纷下跪送别。他们觉得王渊值得跪拜,这样的好官以前真没见过,今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遇到。

    诸多官吏和豪绅,愣了愣神,相顾左右,跟着跪拜。生怕自己不跪,会显得太突兀,万一被王渊看见,坐船杀回来可怎么办啊?

    前不久改换门庭的蒋信,自己把自己给感动了。他望着那些下跪的官民,浑身热血沸腾,不禁抹泪道:“今日方知何谓仁义,若能利国利民,便是大仁大义!微斯人,吾谁与归?”

    王阳明身边的弟子,全都默然不语,反正今后不敢再非议物理学派了。

    老太监李兴则心情十分复杂,他做了一辈子工程,也没见过万民跪伏的场面。

    相比起来,当年的黄陵冈工程,规模更大,作用也更大,地方百姓却没一个主动送别的,施工期间甚至差点闹出民变,两岸百姓都把他们视为仇敌。

    南岸百姓还可以理解,毕竟分流泄洪淹没无数。北岸百姓就没有道理了,黄陵冈堤坝修筑起来,可以帮着北岸百姓防洪啊,怎么北岸百姓也对治河官员如此敌视?

    很简单,扰民太甚!

    官员贪污,吏员贪污,豪绅渔利,修建一个工程,不知逼得多少百姓家破人亡。

    李兴答应给王渊做顾问,帮着王渊搞工程,无非是想借机复出,在皇帝那里捞一个差事而已。现在连续两次看到万民跪伏的场面,他突然就没了复出的心思,只求皇帝夸赞一句,再给族人荫一个末流小官就够了。

    太监也想积阴德,更何况是捞足了银子的退休老太监。

    工部右侍郎俞琳,悄悄对舒昆山说:“楚瞻公,您是三朝老臣,可曾见过此等场面?”

    舒昆山笑道:“我年轻时候做梦,确曾梦见过,而且百姓跪的还是我自己。”

    哪个读书人,不曾有过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梦想?

    俞琳望着站在船头的王渊,又是敬畏,又是羡慕,他也想被万民膜拜啊。

    舒昆山突然对左右说:“取纸笔来!”

    不要问,问就是写诗。

243【朝会应对】

    王渊回京听到的第一件事,是皇帝把自己的寝宫给点着了。

    任蝴蝶翅膀如何扇动,都没把这场皇宫大火扇走!

    宁王依旧每年元宵进献花灯,今年进献的花灯数量众多且漂亮,朱厚照让宫人将其挂在柱璧之上。这已经比较危险,更扯淡的是,檐下还放置毡幕,幕中储存有烟花火药等物。

    烟花一放,点燃花灯,花灯再点燃梁柱,于是就有了朱厚照那句:“好一棚大烟火也!”

    乾清宫被烧个精光。

    而乾清宫是用来干啥的?

    明朝历代皇帝起居与办公的所在!

    王渊一回到京城,就接到上疏议政的任务。所有官员都必须议政,检讨皇帝和众臣得失,因为乾清宫大火肯定是上天在昭示什么。

    这次群臣没有自我检讨,都把矛头对准了皇帝,谁让火灾正好烧毁皇帝的寝宫呢。

    内容无非以下几点:

    第一,皇帝不该长住豹房,应该回皇宫居住。

    第二,皇帝不该宠幸边将,应该把边军从京城调走。

    第三,皇帝不该亲近番僧,应该尊崇儒家、勤修文德。

    第四,皇帝不该怠政厌学,应该勤于朝政,按时出席朝会和经筵。

    第五,皇帝不该偏信佞臣,应该广纳百官之言。

    朱厚照被文官们喷得狗血淋头,还没法反驳,只能在豹房发脾气,毕竟他确实把自己的寝宫给烧没了。

    另外,朱厚照终究还是信佛了,在豹房里养了无数番僧。

    起因是朱厚照想生儿子,带着庄妃去寺庙拜祭。这事儿被钱宁知道以后,日渐失宠的钱宁,立即弄来所谓德高望重的番僧。

    朱厚照什么事情都图新鲜,跟番僧聊了一阵,便对佛学产生兴趣。也不顾庄妃劝阻,便把番僧留在豹房,并为其在修建寺庙,他还煞有介事的学习梵文。

    这很朱厚照!

    几年前,刘瑾还没死的时候,朱厚照曾经信奉回教,还给自己起个阿拉伯名字叫“妙吉敖兰”,意为“安拉的荣耀”。不过嘛,啥事儿都三分钟热度,很快就把兴趣投向其他地方。

    ……

    王宅。

    王全、王姜氏和王猛还没走,就等王渊回家之后,他们才启程去贵州。

    女仆端上来一大盘饺子,黄峨笑着说:“二哥,你在外面肯定吃得不好,这是我亲自下厨给你做的扁食!阿爸,阿妈,大哥,你们也吃。”

    王姜氏眉开眼笑:“渊哥儿,你娶的堂客多贤惠啊。这些日子你不在,阿眉(黄峨)把家里管得妥妥当当,她还要抽空帮你编那个什么报纸。”

    王全说:“就是,你以后要好好待她。”

    王渊连连点头:“孩儿谨记教诲。”

    一大家子人热闹吃饭,当天晚上,又把王阳明请来聚餐,父母一直念着要感谢王渊的恩师。

    忙活大半天,王渊终于有空跟老婆亲热,然后搂在一起说些私密话。

    “有没有想我啊?”王渊笑问。

    黄峨偎在王渊怀里,额头还有细汗,喘着气说:“想得要命,就跟失了魂儿一样,天天盼着你回来。”

    王渊双手悄悄滑动,逗趣道:“想我回来做什么?”

    “哎呀,你不要乱摸,就知道做坏事,”黄峨羞红着脸,“人家只是想跟你每天说话,每天都能见着你而已。”

    王渊问道:“真没有其他?”

    黄峨窘道:“也有一点点,宁儿姐姐的孩子,想来现在已经生了,我也想跟你有个孩子。”

    王渊突然翻身:“那就再努力一下!”

    黄峨羞得说不出话,只能闭上眼睛,把王渊紧紧抱住,任由这个家伙瞎折腾。

    折腾完毕,就该洗漱上朝了,睡觉这种事情可以留在朝会上进行。

    自从把乾清宫烧毁之后,朱厚照变得勤政起来,已经连续上朝大半个月,期间还举办了好几次经筵。

    群臣反而有些不适应,突然要天天半夜起床,这搁谁受得了啊?大家都在暗中猜测,看皇帝这次能勤政多久,没人觉得皇帝能坚持一个月以上。

    候朝的时候,王渊看到了自己的岳父。

    黄珂这两年升官就跟坐火箭一样,他既是杨廷和的心腹,又是王渊的老丈人,哪边都愿意给他升官。之前是户部右侍郎,从河南督粮回来就升刑部左侍郎,现在又平调(重用)为兵部左侍郎。

    很有意思的是,皇帝似乎跟杨廷和达成了默契。

    杨廷和的人一旦升迁,往往伴随着帝党升迁。黄珂这次调任兵部左侍郎的同时,皇帝从南京召回一个大臣担任兵部右侍郎,同时论功将严嵩升为户部郎中,继续管理山东财政和天下盐税。

    “贤婿,你在山东做得太过火了,当心朝堂暗箭!”黄珂提醒道。

    王渊笑道:“多谢泰山大人关心,我坐得直、行得正,不怕那些跳梁宵小。”

    黄珂说道:“归善王谋反案,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归善王不是已经自证清白了吗?”王渊没弄明白。

    一个王爷的谋反案,一时半会儿无法判决。即便办案者伙同诬陷,大家都认为确实谋反,但几个月过去还在讨论该如何处置。在此期间,消息一直封锁,归善王也处于软禁状态,王渊忙着治水居然不知道事情变化。

    也没人提醒王渊,或许,李充嗣之类的官员,都以为王渊跟其他办案者是一伙的,因此不敢冒昧提起这个话题。

    众臣按着班次,来到奉天殿站好。

    王渊叩拜皇帝之后,便闭上眼打盹儿,站着睡觉他已经练出来了。

    大臣还未发现,朱厚照就打预防针说:“今日,不许再提乾清宫火灾,也不许再提什么边将、番僧!”

    言官们面面相觑,都觉得好没意思,不能以正当理由疯狂喷皇帝了。

    首辅杨廷和出列奏事:“陛下,臣请停止一应工作,减免各处织造事务。除司礼监书堂、东朝房及各京仓需要继续修理,其余兵仗局、大慈恩寺僧舍、皇城街路红铺、豹房扩建等,都该停工停建。南京苏杭各处织造,也应即刻停止。实在是户部银子不多,需得集中钱粮全力重修乾清宫。”

    这是正事儿,无人反对,朱厚照也说:“准奏。”

    阁臣梁储随即出列,直接跪在地上:“臣教子不严,以至其草菅人命,请求致仕并重惩那不孝之子!”

    朱厚照不耐烦道:“此案已结,勿须再提。”

    身为内阁重臣,自是众矢之的,任何疏漏都要被无限放大,更何况儿子手里有三百条人命。

    但凡遇到什么事情,这桩旧案都会翻出来。

    恰巧遇到乾清宫大火,又有言官旧事重提,认为内阁官员德行有亏,上天才会降下灾祸以示警,梁储陪着皇帝一起被骂得狗血淋头。

    一位年轻的给事中出列:“陛下,阁臣梁储之子,杀害三百条人命,却只判个发配戍边,实在有失公允。臣请重审此案!”

    朱厚照烦躁得很,他好不容易坚持上朝,天天就听这些弹劾内容,已经听得快吐了。当即猛拍金座:“朕说了,此事不要再提!”

    大理寺少卿王纯出列:“陛下,归善王谋反一案,证据确凿。有司商议之后,认为应该将归善王贬为庶人,发配肃州戍边。山东巡按御史李翰臣,收受贿赂为归善王脱罪,应重重严惩之!”

    监察御史程启充出列,反驳道:“陛下,归善王谋反案,还有诸多疑惑之处,臣请另责官员重新审理。此外坊间疯传,举报者梁谷,乃王守仁之徒,与翰林院王学士乃同年兼同门。王学士当时参与查案,是否有偏帮同门之嫌?”

    王阳明今天也来上朝了,没想到自己会卷入王爷谋反案。

    跟王渊有过矛盾的安磐出列:“陛下,臣弹劾翰林院侍读学士王渊,其在山东治河期间飞扬跋扈,视臣民为家奴,生杀予夺,贪污强占,任意行事。致使东昌府民怨沸腾,官吏士绅皆苦其戾政……”

    “好了!”

    朱厚照打断道:“一桩一桩说。王二郎,归善王到底怎么回事?”

    王渊终于睁开睡眼,慢悠悠出列道:“陛下,因临清数千百姓聚集工地,臣害怕闹出民变,因此提前离开兖州。臣离开兖州的时候,曾在断案文书上签字,那份文书判断归善王是清白的,并没有谋反之举。至于为何发展成现在的样子,臣实在不明内情。”

    伙同诬陷归善王的王纯和韩端,听闻此言面色剧变。

    王纯连忙说:“王学士离开之后,案情另有线索。”

    王渊问道:“什么线索?”

    王纯说道:“兖州豪强陈环、江湖术士李佐秀,投案揭发归善王谋反事。”

    王渊质问:“这两人何在?”

    王纯说道:“已畏罪自杀。”

    王渊大怒:“投案揭发之后又畏罪自杀,你当天下人好糊弄吗?陛下,臣请求重审此案!还有,巡按御史李翰臣,对案情比较了解,也应该参与其中。”

    倒霉御史李翰臣,此刻还在大牢里,已经被打得半死不活。

    朱厚照说道:“就依王学士的意思,着司礼监、锦衣卫、大理寺各派一人,与李翰臣共同审理归善王谋反案。在案情查清之前,此事不要再提,朕已经被你们搞得很烦了!王二郎,现在说你在山东乱杀官吏的事情。”

    王渊笑道:“臣乃被弹劾者,不便多说。臣在山东的所作所为,十位御史都看在眼里,由他们来讲最合适。”

    十位年轻御史一起出列。

    礼科给事中蔡佑,是临时作为御史巡按治河工程的。他冷笑着问安磐:“安给事中,你若出京治河,敢主动请陛下派遣十位御史监督自己吗?若王学士真的贪赃枉法,他怎会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

    安磐说道:“不要讲这些虚言。王学士究竟有没有滥杀官吏,究竟有没有中饱私囊,究竟有没有把东昌府搞得名媛沸腾?你且讲讲这个!”

    监察御史张鳌山说:“安给事中,你可知王学士治水,修滚水坝一道、闸门三道、河渠一条、水库一座,究竟所费钱粮几何?”

    安磐问道:“想必靡费无数。”

    张鳌山大声说:“只用了朝廷的白银三千七百二十八两零五钱,粮食九万余石。这些钱粮,还包括赈济六万灾民三个月,发给灾民回家路费、种子和干粮,还发给灾民每人两套棉衣和棉鞋!安给事中,你说王学士中饱私囊,换你来督造此等工程,翻三倍的造价能竣工吗?”

    蔡佑笑道:“翻三倍太为难安给事中了,或许翻五倍还有可能。”

    安磐瞠目结舌:“怎么可能只花这点钱粮?定然是盘剥百姓,将工程所需钱粮都摊在百姓身上!”

    临时担任御史的吏科给事中黄臣说:“盘剥百姓?你自己去打听打听,工程竣工当日,六万多治河灾民,自发给王学士下跪谢恩。王学士回京那天,临清百姓聚集于卫河两岸,同样自发给王学士磕头送行。如果不信,也不想去临清查问,可以问问舒都御史和俞侍郎,他们也是亲眼所见的!”

    舒昆山和俞琳齐齐出列,给王渊作证道:“确为实情。数万灾民与临清百姓,皆视王学士为青天,当日哭嚎挽留,遍地跪拜谢恩。”

    安磐脑子都懵了:“不把钱粮摊在百姓头上,难道他能自己变出银子和粮食?”

    王渊只能解释:“陛下,当地有不法豪强,曾经勾结刘六刘七,又煽动百姓阻拦工程,所以臣率领运军将其抄家。这钱粮和银子嘛,也抄出了一些,全都用在治理河道上。包括归善王送给臣的银子,也全都拿去治河了,臣分文未取,账目写得非常清楚。真正消耗的钱粮,白银用了四万多两,粮食用了将近十万石。”

    这才说得过去,群臣恍然。

    但也都选择闭嘴了,不敢再拿工程款说事儿。

    这些钱粮,让他们做工程都已经够呛,更何况还兼着赈济六万灾民,还发了棉衣、棉鞋、路费和种子。

    清官,干臣!

    就连安磐都不说话了,恭恭敬敬对着王渊行礼,老实退回自己的班次站好。

    朱厚照笑道:“有功必赏。王二郎这次做得大事,又给朝廷省了银子,擢升其为礼部右侍郎!”

    杨廷和劝谏道:“陛下,王学士还是今科状元,是不是太急了点?”

    朱厚照说:“再过一月就要会试了,那就等殿试结束,再升王二郎为礼部右侍郎。至于其他治河功臣,内阁和吏部商讨个章程出来。”

    朝会散去,不少年轻官员,纷纷朝王渊作揖行礼,只为表达对清官与干臣的敬意。

244【朱厚照的逆鳞】

    又是一日朝会。

    “滚!”

    朱厚照勃然大怒,指着户部员外郎黄体大吼:“将此人削职为民,立即逐出京师!”

    “陛下三思!”群臣纷纷劝阻。

    杨廷和帮着求情说:“陛下,乾清宫灾,百官奏事,并无不妥之处。即便黄员外郎触怒龙颜,贬官即可也,不应削职为民。”

    连一向在内阁当神仙的费宏,都忍不住发言:“陛下,不如将此人调至远方担任杂职。”

    吏部尚书杨一清也说:“陛下,可贬他到广东,担任兴宁县学训导。”

    一个户部员外郎,从五品实权京官,正经的进士出身。居然被远远贬去广东,担任县学的教务处长,直接被打成从八品末流杂官。

    简直是往死里惩罚!

    而朱厚照居然不接受,认为太便宜此人了,怒吼道:“不允,必须削职为民!”

    户部员外郎黄体究竟干了啥?

    他也就借着乾清宫灾,拿边将、番僧、佞臣说事而已。大家都在议论,并无任何不妥,但他偏偏提及太后和皇后,让皇帝拿这种事情去征询太后和皇后的意见。

    朱厚照顿时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直接炸毛了,死活要将此人削职为民。

    这是非常诡异的反应,也是《明武宗实录》的记载中,朱厚照极其少有的失态行为。他去年经筵被骂成那样,何瑭直呼其为昏君,也只是把何瑭贬去当州同知而已。

    一旦牵扯到张太后,朱厚照便会失态。

    皇帝和太后之间,绝对有不可缓和的巨大矛盾!

    再联系朱厚照刚刚继位那两年,不断给寿宁侯张鹤龄赏赐,其家奴侵吞盐课也能被原谅。很快却态度大转变,寿宁侯以小妾病死为借口,请地为小妾修建坟墓,却被朱厚照下旨大骂一通。

    包括朱厚照决定搬去豹房居住,对太后及其娘家态度转变的分水岭,恰好是传说中的亲外公郑旺被处死!

    一切都太巧合了,让人不得不怀疑皇帝确非太后亲生。

    “退朝!”

    朱厚照咆哮着拂袖而走,从此又不上朝了,果然没有坚持到一个月。

    户部员外郎黄体,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用无辜的眼神望向群臣,表情可怜得似乎随时都要哭出来。

    因劝谏皇帝而遭受廷杖,或者被贬官,便是被贬为县学训导,那都可以邀名买直,被当场打死还能留下清名。可削职为民是什么鬼?一切都没啦!

    黄体欲哭无泪,更惨的是他连怎么回事都不清楚。

    文武百官则若有所思,猜到皇帝的逆鳞是什么,从此谁也不敢拿太后说事儿。

    杨廷和、梁储、费宏三位阁臣,跟着皇帝一路前往豹房,由于今天皇帝心情不好,他们谁都不敢率先开口。

    朱厚照生气道:“有事就说!”

    杨廷和只能拱手道:“陛下,翰林院侍读学士王渊,已经数次越阶升迁,不宜再升迁过快。礼部右侍郎可是正三品,而王学士不管在翰林院还是詹事府,都只是从五品官职,连升五级不足以服众!”

    “怎么又提起这个事?你们都说好几天了。”朱厚照愈发烦躁。

    梁储躬身道:“陛下,此事关乎吏治,我等阁员不得不说。”

    朱厚照估计是被烦得不行,专门让人查过资料,此刻举出例子问:“三位可知彭纯道?”

    杨廷和、梁储、费宏面面相觑,他们当然知道彭纯道。

    彭时,字纯道,正统十三年状元,正统十四年便入阁参预机务。

    也即是说,这位老兄,在考上状元的第二年,就直接超阶提拔成为内阁大臣!

    杨廷和辩解道:“陛下,彭阁老属于特例,正逢土木堡之变,蒙元余孽兵临城下才紧急入阁的。而且,彭阁老以翰林院修撰的身份入阁,之后也不过被提拔为翰林院侍读,并未如王学士那般超阶升官。”

    朱厚照咧嘴一笑:“要不,我就仿效彭纯道旧例,让王二以翰林院侍读学士的身份入阁?反正三位阁臣也太少,不如让王二也来当阁臣。”

    杨廷和、梁储、费宏呆立当场,瞬间不再言语。

    皇帝铁了心要干啥,大臣如何反对得了?有太多方法让内阁闭嘴!

    崇祯年间的魏藻德更厉害,状元出身,两年进内阁,四年当首辅。不过嘛,只当了两个月首辅,李自成就杀进北京城。

    朱厚照笑道:“又或者,让王二去当少詹事?”

    三位阁臣,被怼得更加不敢说话。

    少詹事,正四品而已,比礼部右侍郎低两级。

    但是,礼部右侍郎依制只有一个,实际任命却可以有无数个。而少詹事,定额虽然只有两个,同样可以任命无数个。但特别提拔一个不满二十岁的状元当少詹事,其背后的政治意义就意味深长了。

    少詹事是啥玩意儿?

    太子的老师当中,班次排第二那个!

    杨廷和是少詹事出身,梁储也是少詹事出身,他们现在都是内阁大臣。

    朱厚照越想越愉快,拍手道:“就这样吧,依你们的意思,不能让王二升迁太快。他现在是侍读学士兼左春坊左谕德,正好可以提拔为少詹事,谁也不能挑出错误来。”

    三位阁臣默然退下。

    少詹事都当了,侍郎还远吗?今后皇帝随便找个由头,都能升王渊做侍郎,别说什么右侍郎了,直接升左侍郎都在情理当中!

    朱厚照还是感觉不满意,他打算让王渊担任这次会试的副主考,可惜王渊的资历实在不够啊。

    历年会试惯例,主考必为阁臣,而且还要挂职吏部尚书,没有挂职也得临时挂一个。副主考必为翰林院学士,而且是实际执掌翰林院那种,挂职学士没有资格当副主考(除非正职学士生病或死亡)。

    王渊只是侍读学士,距离翰林院学士还远得很。

    不过同考官肯定要给一个,不但王渊当了同考官,跟他关系较好的同科进士余本、张潮等人,也是正德九年的会试同考官。

    唯独杨慎不在。

    杨公子的继母去年病逝,他带着妻子扶柩归乡,今后三年都得在四川丁忧。

    这位老兄也是倒霉,眼看着三年进士期满,马上就能升官了,偏偏遇到继母病逝。

    不仅如此,杨慎的爷爷同样病重,估计活不了多久,杨廷和到时候也得丁父忧回乡,朝廷局势必然再度大变模样。

245【气理合一】

    “这都什么鬼啊?”

    王渊看着自己离京期间,弟子们搞出的改良版《三态论》,在哭笑不得的同时,还想把首倡者王晹给打一顿。

    王晹忐忑道:“先生,有何不妥?”

    王渊其实也发现了自己学说的漏洞,必须有更完备的哲学系统,否则很难用数学和物理来吸引读书人。他把众弟子合编的三态论,仔细品味一番说道:“你们忘了把阴阳之道加进去啊!”

    王晹皱眉道:“先生,弟子所治本经便是《易经》,阴阳理论不好加入物理啊。”

    王渊顿时笑道:“跟你讲分子斥力、正负电子什么的,你现在也听不懂。咱们从最简单的力学说起,万事万物是否是运动的?”

    王晹点头道:“如果以太阳为参照物,则大地所有人或物,皆为运动状态。”

    “那就对了,”王渊说道,“运动是阳,静止是阴。运动是相对的,静止也是相对的,即静中有动,动中有静,阴中有阳,阳中有阴。物体由静止到运动,便是从阴到阳的转换。再来说说你喜欢的物质三态,其中也有阴阳变化。”

    王晹连忙问:“有何阴阳变化,还请先生教诲。”

    王渊瞎扯道:“升腾活跃为阳,下坠抑制为阴。就拿水来举例,液态之水,阴阳平衡,润泽万物。其失去能量,温度降低,便成了阴属性的冰。其得到能量,温度升高,便成了阳属性的蒸汽。”

    王晹顿时被惊到了,拜服道:“先生果然学究天人,原来三态之中也有阴阳之道。”

    这货的思维非常活跃,瞬间就产生无数联想,甚至还想把五行理论也扯进来。

    王渊笑道:“你自己慢慢想吧,不要再讲什么三态论。”

    王晹站在原地不动,突然大喊:“先生,弟子悟了!”

    “你悟了什么?”王渊感觉莫名其妙。

    王晹欣喜若狂道:“我等研究物理、使用物理,暗合朱子之理气大道!”

    王渊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

    朝鲜那边的儒学,有理学派和气学派之争,这并非专属于朝鲜的产物,而是理学诞生之初就有理气之争。

    《朱子语类》的第一章和第二章,便首讲“理气”。

    朱熹说,太极只是万物之理,存于天地间,也存于万物间。理先于天地而诞生。动而生阳,是理;静而生阴,也是理。阳为体,阴为用,阴阳循环,不分先后。有了理,便产生气,发育万物。气发展出形,于是出现性质差别。理形而上,气形而下,必须同时具备气和理,人与物才是健康有用的……

    根本不用再找什么三态论,朱熹关于气理的论述,便是物理学派的哲学核心!

    物理研究,便是求理;物理运用,便是求气。

    气为理发,因此要在气中寻理,便是通过做实验印证物理。理以气显,因此要在理中运气,便是用物理知识解释万物、发明创造、利国利民。

    只研究不运用,有理无气;只运用不研究,有气无理。

    只有将产学研相结合,才能气理合一,也即王阳明的知行合一。

    什么阴阳五行,什么物质三态,都不过是气理之道的延伸和补充。

    王晹欣喜若狂,手舞足蹈,对王渊崇拜得无以复加。心想:先生不愧是物理学派的祖师爷,高屋建瓴,直指大道,与我们这些弟子的小道有着天壤之别。

    拿出《朱子语类》再次详读,王晹发现朱熹说的每一句话,都能套入物理学派的理论当中。

    他实在按捺不住心中喜悦,狂奔着跑去格物堂、致知堂,将这套新理论告诉大家。接着又跑去城南的物理学院,重新再说了一遍,所有弟子全都精神大振。

    朝鲜学生柳湄,也忍不住翻出《朱子语类》,反复阅读比较之后,哈哈大笑:“朝鲜的气理之争,可就此消弭统一也。依我看,就不该叫物理学派,而该改成气理学派或理气学派,等我回到朝鲜定然要改名字。”

    跟着王渊从临清回来的八个新收弟子,本来就因王渊的功绩而佩服,现在更是被这套理论搞得心服口服。

    数日之后,王晹请求王渊前往物理学院讲学,王渊拿着这套新鲜出炉的理论,跑去书院可劲儿的忽悠扯淡。

    同时,王渊私掏腰包五百两银子,扩大城南物理学院的规模,兴建实验室并订购器材,还新增了不少学生宿舍。

    从今往后,刚刚入门的普通弟子,就在城南物理学院学习,由师兄们传授数学和物理知识。学问长进到一定程度,再去城西王渊家里进修,由王渊亲自来教导。相当于本科生和研究生的区别!

    这天,王渊讲学完毕,王晹、赵锦、郑自璧、柳湄等弟子请求:“先生,请留下墨宝,为物理学院写一副对联。”

    王渊仔细想了想,挥毫写就——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

    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好联!”

    朝鲜弟子柳湄拍马屁道:“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乃气中求理也,万物皆有其理,以声形显之,我辈应当探究其理。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乃理中运气也。学得物理,自当齐家治国平天下,以利国利民利己!先生此联,道尽物理学派之宗旨与精髓,当为所有物理学派弟子之座右铭!”

    从王阳明那里转专业过来的蒋信,也赞叹道:“先生此联,道明志向,吾辈当毕生恪守,天下读书人也该毕生恪守!”

    王渊被如潮的马屁声拍得高兴,顿时笑道:“这幅对联,挂在书院大门。我再写一副,挂在学堂里边,望诸位能够勤学不缀。”

    “先生,笔在这里。”弟子黄煦捧上毛笔。

    王渊于是又提笔写了一副对联——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

    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绝世好联!”众弟子欢呼如潮。

    没几天功夫,两副对联就挂在书院,那逼格蹭蹭蹭的往上涨。

    甚至,大门口那副对联,王晹还自作主张弄了个横批:气理合一。

    风声雨声是气,家世国事是理,这是物理学派的内部理解。物理学派也跟阳明心学渐行渐远,不过也偶尔一致对外,共同抵抗如今的主流程朱理学,“气理合一”就是“知行合一”,双方弟子都没有任何异议。

    物理学派就在城南,而赴京高考的士子,也多半住在城内地区。

    今年参加会试的各地举人,已经在城南住下了,每天都有不少跑来物理学院参观。或许他们只是路过,但看到门口那副对联,便忍不住走进去探寻,很快又看到里边的第二幅对联。

    一些科举落榜者,干脆留在京城不走了,直接进入物理学院读书,他们纯粹是被两副对联给吸引来的。

    当然,数学劝退无数人,大部分只学两三天,就脑袋炸裂直接跑路了。

246【临时任命】

    豹房。

    庄妃怀里抱着一只猫咪,是从王渊家里抓来的,属于豹猫与狸花猫的混血。

    朱厚照翻出蒙尘已久的军棋,跟王渊厮杀几局,突然投子道:“二郎,你不是一直想开海吗?”

    “是的。”王渊点头。

    朱厚照笑道:“你也别去巡抚广东了,帮我办成一件事,便允你逐步开海!”

    王渊问道:“何事?”

    朱厚照咬牙切齿:“给朕灭了吐鲁番!”

    王渊对西北情况并无了解,只能说道:“可以试试,尽力而为。”

    如果说,朱厚照最讨厌的是蒙古小王子,那么第二讨厌的便是吐鲁番王。

    从弘治元年开始,吐鲁番就把哈密当成公共厕所——

    第一次来,便杀死大明册封的哈密忠顺王。

    第二次来,攻占哈密城,绑架新册封的忠顺王,分尸哈密卫指挥阿木郎。

    第三次来,又攻占哈密城,自称可汗,掠夺大明罕东郡。

    第四次来,再度攻占哈密城。

    第五次来,不但兵不血刃占领哈密城,还怂恿大明新册封的忠顺王叛逃。

    第五次是最扯淡的,吐鲁番换了新王,一边搞事,一边进贡,一边请赏,中途还击败过瓦剌。暗中把哈密城占据之后,明朝巡抚还认为此人忠于大明,各种给予赏赐。

    现任吐鲁番王满速儿,在占领哈密并麻痹明朝一年之后,终于又有了新动作:出兵占领西北数城,兵锋直指甘肃!

    直到此时,朱厚照才知道自己被耍了,被敌人悄悄占领城池,期间还几度赏赐敌人。

    朱厚照说道:“哈密太远,补给困难,因此你手里的兵不多。收复哈密很容易,大明已经收复好几次。难的是一劳永逸,把吐鲁番打怕了让他们不敢再来,不要给他们降而复叛的机会!”

    王渊笑道:“臣尽量将其灭国。”

    朱厚照猛拍棋盘:“要的就是你这句话,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王渊说道:“第一,臣要做陕甘总督,否则难以辖制地方;第二,臣要带一千骑兵、三千神机营、数百工匠过去。”

    “就这些?”朱厚照问。

    王渊点头:“这些就足够了。”

    朱厚照道:“那朕等着二郎的凯旋消息!”

    历史上,这次叛乱是彭泽“平定”的,由杨廷和举荐其经略边疆。

    彭泽是如何“平定”的呢?

    他面对吐鲁番的烧杀抢掠,立即筹措锦缎布匹,暗中与吐鲁番议和。吐鲁番王满速儿大喜,承诺归还哈密土地和金印。都还没正式交易,彭泽就上报朝廷,说满速儿畏惧天朝,已经归还土地、金印,然后屁颠颠班师回朝。

    满速儿因此更加骄横,变本加厉劫掠边地,还跟瓦剌结盟进犯河西走廊。

    要知道,在彭泽跑去平乱以前,吐鲁番还跟瓦剌打生打死。这位老兄一场平乱,把大明朝的两个敌人平成了同盟。

    没办法啊,明廷表现得太窝囊了,吐鲁番和瓦剌自然会如此思考:“我们互相攻击有什么意思?大明那么弱,不如联手一起打大明算球!”

    这就是杨廷和手下的知兵第一人,号称文武双全,还跟王琼争夺兵部尚书职务。事发之后,杨廷和的心腹陆完——就是帮梁储儿子摆平杀人案那位,居然敢扣押弹劾彭泽的奏章,导致皇帝和大臣都以为吐鲁番已经平定。

    结果,满速儿率兵进攻沙洲、嘉峪关,竟在大明边疆玩起了屠城把戏。

    朱厚照以为吐鲁番降而复判,再次让彭泽去提督三边,被王琼、钱宁等人联名弹劾,这才东窗事发被削职为民。

    等朱厚照一死,杨廷和便逼走王琼,又起用彭泽为兵部尚书。

    这时吐鲁番已经杀到甘州,靠着都御史陈九畴的计谋,大明才终于收回哈密,将吐鲁番侵略军赶出明朝国土!而造成这一切的彭泽,因为正好担任兵部尚书,居然运筹帷幄有功获得封赏。

    ……

    正德九年二月二十八日,王渊以翰林院侍讲学士兼詹事府少詹事的身份,被皇帝钦点为陕甘总督,主要任务是经略吐鲁番。

    等不及殿试结束,兵马集结之后,立即动身前往西北边疆。

    包括王渊的会试同考官都不干了,随便让一个翰林院编修接任,他哪还有时间去给考生们阅卷?

    在王渊出发之前,他推荐老师王阳明,担任兵部右侍郎巡抚辽东,王大爷总算摆脱了南京弼马温的差事。

    山东兵备副使李充嗣,因为帮了大忙,也被王渊一阵赞叹。皇帝将其升为左副都御史,即刻巡抚河南,主要解决赈灾事宜。河南去年因黄河决口,如今已是饿殍遍地。

    临时被王渊请去山东的十位年轻御史,因查处地方贪腐,自然是各自记功。

    王渊的几句美言,就让皇帝任命一个兵部右侍郎、一个左副都御史,消息传出立即震惊文武百官。再加上之前的魏英,也是因为王渊美言,才被提拔为左副都御史,这些都让杨廷和、梁储感到巨大压力。

    杨廷和紧急前往豹房劝谏:“陛下,王学士虽武勇过人,但边疆事务更加复杂,稍有差池便凶险无比,应当派遣一位老成持重的知兵之人。”

    朱厚照笑问:“杨阁老觉得该派谁去?”

    杨廷和说:“左都御史、太子太保彭泽,曾经两度巡抚边疆,又多次平定各地叛乱,历经大小上百战,可谓老成持重的知兵之人!”

    朱厚照冷笑道:“四川反贼的区区残部,他就用了两年时间才平定,我给他升官加衔已经够优待了。让他去经略吐鲁番,究竟要多久才能平乱?三年,还是五年?”

    杨廷和说:“边疆之事,不可太急,须得步步为营。”

    朱厚照大怒:“我父皇刚刚登基,吐鲁番便侵占哈密,步步为营二十多年,那些蛮夷都快打到嘉峪关了!”

    面对皇帝的怒火,杨廷和不敢再说话。

    朱厚照这次是真的生气,堂堂大明皇帝,被番邦蛮夷不断攻陷城池,期间还他娘的把蛮夷视为好人赏赐了几回。

    朱厚照感觉自己被当成傻瓜糊弄,恨不得亲自提刀砍死丫的!

    (欠一更,明天再补,今天有点不舒服。)

247【热气球】

    “二哥,一路保重!”

    黄峨带着丫鬟夏婵,依依不舍将王渊送出家门。

    前两日,王全、王姜氏和王猛也走了,今后黄峨独自在家怪冷清的。

    王渊先去一趟军营,点检好自己的队伍,这才挥师绕着城墙往西北行去。

    其中,一千骑兵,皆从三千营选出,由御马监少监朱英统率;三千火枪兵,皆从神机营选出,由惠安伯张伟统率——这是典型的文官、太监、勋贵组合。

    皇帝非常贴心,没有给王渊使绊子。

    太监朱英曾与王渊两度合作,两人关系非常不错。

    而惠安伯张伟,曾跟随马中锡招抚刘六刘七,被言官弹劾得丢爵下狱。前不久才刚刚恢复爵位,他这戴罪立功的样子,也不敢跟王渊对着干。

    李应也跟来了,他在豹房干得心累,也不想跟江彬争宠,就向皇帝请求随军出征。这货把书童李忠都带上了,主仆二人踌躇满志,想要奔赴边疆沙场建功。

    此外,王渊还带了弟子十二人,宝朝珍负责管理那几百个随军工匠。

    王渊刚刚走出军营,就看到大门口站着三人,竟是归善王朱当沍和他的两个门客。

    王渊惊讶道:“王爷怎么来京了?”

    朱当沍哭笑不得道:“陛下重新派人审理案件,我也被带到京城接受问询。我发誓说自己没有谋反,愿意去北方戍边以证清白。没想到……陛下真让我跟着王学士去西北打仗。”

    “那就一起走吧。”王渊点头说。

    看来,朱厚照是想和稀泥了,因为制造冤案的太监温祥、锦衣卫韩端、大理寺少卿王纯,全都是皇帝信任重用的人!

    处理他们,等于朱厚照自己打自己的脸。

    特别是太监温祥,那是皇帝的身边人,传圣旨口谕什么的,近年来都是这家伙在跑腿儿。

    朱厚照派温祥去审理谋反案,无非是给他立功的机会,没想到这家伙居然制造冤案,收了银子就敢诬陷一个郡王。

    现在,皇帝选择和稀泥,把归善王扔给王渊,出去打几年仗回来,也就没人再记得此事。至于太监温祥,事后被皇帝扔去浣衣局,这辈子是别想再翻身了。

    还有就是,皇帝特别欣赏朱当沍,这位郡王勇武过人,朱厚照不想看到其才华被埋没了。

    朱当沍不仅勇猛,而且刚烈。历史上,他遭受冤屈,被贬为庶人,直接当着朝廷官员的面,一头撞死在墙上以证清白,导致皇帝下令重新复查此案。

    大军绕着城墙,来到城西北方的驿站,送行队伍早就已经在哪里等候。

    金罍、常伦、余本、张潮、张翀、许成名等同科进士,顾应祥、严嵩等朝中同僚,还有王文素、王晹、蒋信等诸多弟子。

    此时会试已经结束,殿试还未开始。

    王渊的诸位弟子和同道当中,方楷、刘储秀、箫鸣凤、徐景嵩、谷高、席春、席彖、王晹、史道,一共九人考中今年的进士。可惜,到处安利物理学的狂信徒赵锦,因为太沉溺于做实验而名落孙山。

    这九个人里边,席春和席彖都未正式拜师,因为他们是王渊座师席书的亲兄弟。甚至,他们对物理学也不怎么感兴趣,这一年来借口温习功课,已经很少出现在物理实验室。

    另外,史道比较倒霉,会试考中之后,突然接到消息,说他亲爹死了。只能放弃殿试,立即回家奔丧。

    这种情况,三年服丧期满,下一届殿试可以补考。因此,正德九年的进士,还有正德十二年的进士,都将与史道属于同年!

    众多年轻弟子当中,王晹是最活跃的,物理学派的哲学体系建立他居功至伟。学习最好的则是方楷,这家伙出身阴阳世家,国子监物理学社便是由其创立,现在整天在研究天体物理学,而且还拥有自己的天文望远镜。

    “若虚兄,慢走!”罗江、田秋站在金罍身边,朝王渊抱拳告别。

    王渊笑道:“二位有心了,恭喜罗兄、田兄金榜题名。”

    罗江就是王渊在云南参加乡试,跟王渊住同一个院子的云南士子。田秋则是贵州思南府士子,正德六年因为生病而没有赴京赶考。今年两人同时考取进士,罗江甚至会试排名第三十位(总共录取四百人)。

    田秋考中进士,则更具代表意义。从今以后,大明朝堂的贵州人,终于不再是王渊孤零零一个。

    “先生,一路保重!”

    上百位弟子齐声呼喊,把其他送别者惊得侧目不已。

    王渊拱手道:“诸君且回,努力向学!”

    说完,王渊翻身上马,大喝一声:“出发!”

    望着数千人的队伍远去,罗江忍不住感慨:“三年未见而已,若虚兄竟已如此威风。不但建功无数、陛下信赖,而且还有弟子无数。换成在云南的时候,你我如何想象得到?”

    “是啊,他都已经做总督了,我们才刚刚考过会试而已!”田秋咋舌道。

    金罍笑道:“若虚兄文武全才,堪称国士无双,不可以常理而论之。”

    常伦则以羡慕的眼神望向远方,喃喃自语道:“好男儿,就该当沙场建功,便是马革裹尸也死得其所。我何时才能提兵杀敌?”

    常伦在大理寺的人缘非常不好,金罍还只是高傲而已,这家伙则愤世嫉俗。每次遇到冤案,因上官包庇而无法惩治凶手,常伦就会写诗写曲,指桑骂槐的到处传播,已经得罪了好几个朝中大佬。

    罗江、田秋二人,跟着王渊的弟子们,一起回城前往物理学院参观。

    “罗兄,田兄,这便是先生亲自题写的对联!”王晹表现得非常热情。他跟罗江、田秋二人属于同年,罗江、田秋又是王渊的故友,这些关系叠加起来特别亲密。

    田秋仰望着对联:“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好联,若虚兄才高八斗,吾自愧不如也!”

    罗江则问:“为何横批是‘气理合一’。”

    王晹解释说:“因为此联暗合气理大道。物理学派的‘气理合一’,便是王门心学的‘知行合一’,同一个理念,不同的叫法而已。”

    “这幅对联怎么包含气理大道?”罗江怎么也想不明白。

    “是这样的。风声雨声……”王晹又开始了忽悠,逮着各位士子可劲儿安利物理学。

    今年的会试第一名霍韬,此刻踱步来到书院大门前。他仰望那副对联,不禁赞道:“王学士的才学,果真名不虚传,不愧是状元出身。”

    走到里边,又看到一副对联,霍韬拍手道:“三千越甲可吞吴,王学士好气魄!”

    王晹突然走过来:“阁下可知物理学?”

    霍韬说道:“你们这个书院叫物理学院,想来物理学也与此有关。”

    王晹笑道:“且随我来。”

    霍韬跟着王晹来到内院,却见一个藤筐,还连接着巨大的布包,中间装着什么东西似乎正准备点燃。

    “这是何物?”霍韬问道。

    王晹解释说:“热气球。虽然还未试验过,但根据物理学的浮力知识和热胀冷缩原理,只要气囊内的空气受热膨胀,密度低于气囊外的温度,就能像舟行于水那样,在天空中飞起来!”

    霍韬瞪着眼,听得是一头雾水:“????”

    物理学派的超级学霸方楷,此刻站在框内,大喊道:“点火!”

    立即有人举着超长火把,将气球下方的燃料点燃。随着气球渐渐充盈,藤筐也带着方楷飞离地面,甚至随着东南风飞越城墙,直接来到北京城的上空。

    霍韬愣神道:“这不就是孔明灯吗?”

    王晹笑道:“孔明灯能带人上天?而且,你知道孔明灯的原理吗?我们物理学派知道,早就研究得清清楚楚。”

    “愿闻其详。”霍韬感觉很有意思,这位会元正在稀里糊涂入坑。

    方楷站在藤筐里越飘越高,他取出望远镜,兴奋地观察着地面。偶尔伸手调整火焰大小,以控制热气球的飞行高度。

    “快看,有神仙白日飞升!”

    北京城内,突然有人指着热气球,顿时引来无数百姓仰望高空。

    一些人跪地磕头,顶礼膜拜;一些人争相追逐,欢呼大叫。

    以春天的风向,热气球从城南起飞,正好要飘过豹房上空。

    豹房内,太监和侍卫奔走相告,胆子小的直接跪拜磕头,被朱厚照宠幸的番僧也领着众和尚念经。

    朱厚照问道:“大师可知此为何物?”

    番僧合十作揖:“阿弥陀佛,此乃陛下与娘娘虔诚向佛,佛陀降下护法巡游皇城,保佑庄妃早生皇子且能健康长大。”

    朱厚照拍拍番僧的肩膀:“大师,你以后还是老实念经吧,此乃王二郎及其弟子发明的热气球。”

    “呃……”

    番僧噎了一下,随即赞叹:“王学士果然有佛缘,竟能请来护法降世!”

    “哈哈哈哈!”

    朱厚照大笑不止,从此不再信仰佛教。

    物理学院内,上百弟子欢声雷动,追逐着天上的热气球疯狂奔跑,逢人便说这是物理学派在做实验。

    一个热气球实验,就让物理学派增加了六十多个学生,好多没考上秀才的京城士子都跑来拜师。

    物理学,正在大明朝茁壮成长,朝着不可磨灭的方向前进。

    物理学院的每一个学生,都将是传播科学的种子,带着物理学在各地生根发芽。

    (第五卷完)

248【抵达甘州】

    出京畿,经山西,过陕西,便至甘肃。

    明代甘肃并未单独设省,而是“甘肃镇”。此镇非彼镇,乃军镇之意,属于大明九大边镇之一。

    中途经过西安,王渊见到了三边总制邓璋。

    三边总制,又称三边总督,都还属于通俗叫法,此时的官方名称是“提督三边军务”,其职责为总督陕西、甘肃、延绥、宁夏军务。跟王渊这个陕甘总督,职权交叉重叠,可以说非常接近。

    邓璋同样是三朝老臣,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他年轻时当大理寺丞,杜绝亲友宾客请托,曾查处冒功者九百多人。后来巡抚河南,也是刚正严明,豪强猾吏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王学士,我为了见你,专门从固原回来等了半个月!”邓璋见面就说。

    王渊拱手道:“邓公有何赐教?”

    邓璋反问:“你可有经略吐鲁番的章程?”

    王渊摇头说:“不知详情,难以议定章程。”

    请求朝廷派重臣经略吐鲁番,便是邓璋提出的建议。他详细解释道:“吐鲁番伪王满速儿,乃蒙古余孽,其弟赛德是別失八里国国王……”

    邓璋说了一大堆,王渊却越听越糊涂。

    这位老先生虽然出于好心,却都属于道听途说,给王渊提供了大量的错误信息。

    明朝对西域的了解,历来非常扯淡。

    察合台汗国灭亡之后,各地兴起大量军阀势力。大明官员搞不清楚,于是就把哈密称为哈密国,柳陈称为柳城国,火州称为火州国,吐鲁番称为吐鲁番国,其实这些都是西域军阀而已。

    至于別失八里国,真名叫做“东察合台汗国”。

    朱厚照想让王渊弄死的吐鲁番伪王,正是东察合台汗国的大汗满速儿。

    王渊自己没搞清楚状况,还打算将其灭国,他得把东察合台汗国灭了才行。

    至于满速儿的弟弟赛德,其实是叶儿羌汗国的开创者赛依德。他们的表哥巴布尔,即将成为印度莫卧儿帝国的创建者!

    王渊被邓璋搞得一头雾水,只等就地补给,带着部队继续赶路。

    八月中旬,王渊终于来到甘州(张掖)。

    李应牵马而行,摊手去接飘落的雪花,感慨道:“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古人诚不欺我也!”

    太监朱英叹气说:“前两天还热得要死,今天突然就下雪,军中兵马得病的不少。”

    惠安伯张伟道:“最近一两个月,都不可能打仗,士卒得安心休养一段时间。”

    王渊总算听明白了,朱英和张伟的闲言碎语,都是故意说给他听的。当即笑道:“两位放心,我虽年幼,却还不至于急功近利,拉着长途跋涉数千里的军队去打仗。”

    归善王朱当沍却精神奕奕,这位王爷以前没出过封地,现在却从北京一路走到甘州,沿途大好河山带来一腔豪迈之情。

    “就地扎营!”

    王渊对袁达说:“袁二,你带着我的手令进城,召集巡抚、总兵、镇守太监和巡按御史来见,顺便让巡抚多弄点柴禾出来御寒。”

    “是!”袁达立即打马飞奔。

    甘州城始建于西夏,元代和明代两度扩建,面积、厚度和宽度都堪称西北雄城。只不过嘛,城墙是沙土夯筑的,城门皆为厚实门板,很容易被攻城锤砸破。

    因为西边有肃州(酒泉),更西边还有嘉峪关挡着,最西边更有作为缓冲的关西七卫。甘州此时不需要修缮城池,等到吐鲁番把嘉峪关以西全部占据,朝廷就该在甘州、肃州疯狂修筑石城了。

    如今,王渊站在城外营地,遥望着甘州城墙,入眼第一感觉就是破败不堪。

    约末过了半个时辰,甘肃巡抚赵鉴来见。

    甘肃没有布政使,迅速便是最大的文官。他带着大量柴禾和一些粮食,亲自送入军营,朝王渊抱拳道:“王学士,哈密之事就靠你了。鄙人已经老朽昏聩,顶多也就修修边墙。”

    “老先生严重了,还需老先生多多相助。”王渊回礼道。

    赵鉴今年已经七十岁,身子骨还算硬朗。他来到甘肃之后,也不干别的,就是疯狂修筑长城。

    明长城绵延万里,甘肃段兴建时间最晚,从弘治十六年才开始修筑,距今也不过十一年而已。弘治末年,动用了九万人修筑甘肃长城,但还有许多地方顾不上,后来的历任甘肃巡抚都喜欢可劲修补。

    王渊问起关于哈密和吐鲁番的事情,赵鉴陈述的消息跟邓璋差不多。他们都不知道,吐鲁番并非一国,而是东察合台汗国的地盘,更不知道历代“吐鲁番王”,其实是东察合台汗国的大汗。

    反正,不管是三边总督邓璋,还是甘肃巡抚赵鉴,他们去得最远的地方便是嘉峪关,从来没有亲自去关西七卫看看。关于哈密的一切消息,都是关西七卫报上来的,有些内容乱七八糟已经倒了好几手。

    送走甘肃巡抚赵鉴,甘肃总兵王勋很快前来拜见。

    历史上,朱厚照大战蒙古小王子,王勋便是最先接敌那个。王勋以薄弱兵力,扛住蒙古五万大军,为朱厚照赢得宝贵的集结时间,从而将蒙古大军进行层层包围。

    王渊运气非常好,他遇到的甘肃总兵是王勋。此人打仗勇猛,而且贪得不凶,算是难得的将才。

    若换成下一任总兵李隆,这次任务的难度将成倍提升。

    李隆疯狂贪墨军饷、霸占军田,导致无数军户逃亡,留下来的也吃不饱饭。最后为了捞钱,李隆甚至怂恿士卒,闹兵变把新任巡抚给杀了,从此开启边军闹兵变的先河。

    “王总兵,甘肃镇有士兵多少?马匹几何?”王渊表情严肃道,“跟我说实话,不要来虚的,这关系到收复失地的大事!”

    王勋问道:“王学士想听真话?”

    王渊说:“当然是真话!”

    王勋说道:“甘肃镇纸面上总兵力有九万人,包括骆驼、耕牛在内,马匹数量有三万。至于真实情况嘛,兵力其实已不足六万,马匹数量二万三千多。可用于打仗的战马,仅有两千匹左右。”

    “那我就放心了。”王渊松了口气。

    不愧是九边之一,居然还有三分之二的实际兵力,这已经超乎王渊的预料了。

    王渊又问:“关西七卫有多少士卒?能打仗那种。”

    王勋说道:“加起来不超过五千,而且还有心怀叵测者,稍不注意便会临阵倒戈。”

    关西七卫,就是嘉峪关以西的七个卫所,军将和士兵基本都是少数民族,他们属于明朝设在西北的缓冲势力。

    王渊想了想说:“我也不动甘肃镇的步卒,只把那两千战马集中起来,组建成单独的骑兵部队,带出嘉峪关去跟吐鲁番打仗。另外,骆驼和民夫也准备一些,我要保证自己的后勤稳当。”

    “王学士打算何时出兵?”王勋问道。

    王渊笑着说:“我连关西是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当然要先去关外打探打探。”

    王勋离开不久,甘肃镇守太监梁玉、巡按甘肃御史冯时雍,也先后前来拜访王渊。这些人都非常给面子,可惜无法带来有用情报,王渊对嘉峪关外的情况仍旧两眼一抹黑。

249【只能灭国了】

    整个甘肃镇的骑兵,全部集结起来归王渊调遣,王渊麾下的骑兵部队规模由此达到三千。

    火枪兵也有三千,另有数百工匠,将近七千人的部队,已经能够在西域立足。

    可惜,即便有如此兵力,也干不过东察合台汗国、瓦剌蒙古和叶儿羌汗国中的任何一个。幸好,这三方势力互相攻杀,暂时没有联合起来侵略大明。

    等到骑兵集结完毕,伤病员也好得差不多,此时已经是九月中旬。

    沙场秋点兵!

    王渊骑马奔上将台,朝下边的士卒说:“你们当中,有人知道我的底细。也有些甘肃镇的弟兄,还没听过我王二的名号。本人姓王名渊,字若虚,虚岁二十……”

    “嚯~~~~”

    来自甘肃各地的二千骑兵,顿时爆发出起哄声,阴阳怪气的一听就知道是嘲讽。

    王渊也不制止他们,只是弯弓搭箭,一箭射在百余步外的旗杆上。

    嘲讽声立即消失,都傻傻看着箭矢。

    王渊继续说:“你们肯定以为,我二十岁当总督,多半是哪位大官的公子。告诉你们,老子在贵州山中长大,吃肉都要自己去打猎。老子去云南赶考,碰到上百个土匪劫道,老子一人一马便将土匪杀溃。老子考状元那年,带着二百精骑,正面冲击万余贼寇,大获全胜。老子带着二千押运部队,追击堵截贼寇主力,阵斩贼首刘六刘七。老子带着六千只训练了两个月的弱旅,正面击溃万余贼兵精锐,单骑追杀数十里,生擒贼首齐彦名!”

    王渊指着下面:“老子这个总督,是一刀一枪杀出来的!你们有谁不服,可以上来单挑。比力气,比刀剑,比箭术,比马术,随你们选!”

    无人说话,或许有不相信的,却也不敢上台叫板。

    “抬上来!”

    李应、李忠、袁达、宝朝珍四人,抬着一口薄皮棺材来到将台。

    王渊一脚将棺材板踢开,躺进去试了试,又站起来说:“刚让工匠打造的,还蛮合身。这是我给自己准备的棺材,我若战死,就葬在嘉峪关外,保证在关西陪着你们。老子是打算死在这里的,若谁让我死得不痛快,谁就别想有好日子过!”

    全军肃然。

    包括朱英、张伟、朱当沍等将领,都认认真真听从训示,谁也不敢触到王渊的霉头。

    “从今日起,所有将士,不得踏出军营半步,每日给我严加训练!若感到乏味,每日可蹴鞠耍乐,但不得酗酒宴饮,”王渊看向朱英、张伟等人,“可听明白了?”

    “明白!”朱英、张伟大喊。

    骑兵除了训练阵型变换,同样重要的还有纪律和勇气培养。

    因为双方骑兵互相对冲,必然造成惨烈的车祸现场,不管是人还是马,都不愿进行直接对抗。

    有经验的骑兵部队,往往冲到一定距离,就会自发减速以伺机变阵。而纪律不严明的骑兵,会一些冲得快,一些冲得慢,一些冲着冲着就逃跑了。

    如果双方都队形整齐,就要看谁更有胆气。敢不减速、不变阵,还能全力冲锋者,只要数量悬殊不大,基本上属于稳赢那方。

    若双方都头铁硬冲,那将异常惨烈,并在短时间内分出胜负(此时的骑兵阵型不严密,彼此留有对冲的缝隙空间)。

    而在火枪骑兵出现以后,西方骑兵打仗那叫一个难看。

    经常在临近射程的时候,双方骑兵齐刷刷停止前进,任由将领怎么催促都无用,端起火枪在那儿隔空对射——哥萨克骑兵最喜欢这样干,他们大部分时候都是雇佣兵,可不愿意为了雇主而赴死。

    说这么多,是因为吐鲁番拥有大量骑兵,王渊很可能面对上万骑兵的冲锋。

    王渊当然不可能以卵击石,带着三千骑兵往上万骑兵队伍里撞,但必须未雨绸缪,提前准备应付所有可能出现的状况。

    这些骑兵,每天只训练半个时辰马战,主要是怕训练过多马儿掉膘。剩下的时候,都训练纪律和勇气,反正列队训练是必须的。

    至于火铳兵,清一色的三眼铳,射程超过一百六十米,但有效射程不足百米,最佳射程只有五十米。

    在正德朝,鸟铳(前装火绳枪)还未传到中国,大明神机营主要玩的便是三眼铳。

    历史上的戚继光那是真牛逼,他改进西方火枪技术,对抗蒙古骑兵时发明“五雷神机”。五根枪管可旋转轮换射击,相当于步枪版左轮,这玩意儿接敌时还能当狼牙棒使用。

    后来赵士桢发明的迅雷铳,就有点一言难尽了。改进型迅雷铳,可连续发射十八发子弹,子弹打完还能近距离抛射火球。枪管上配有圆形盾牌,枪身支架是一把斧头,敌人来了提起斧头就能厮杀。

    这玩意儿已经属于多管转膛炮,看似优点很多,缺点更为致命:又贵又重,零件还多,不易行军,不易操作,不易养护,一直都无法实用于战场。

    王渊对火器没什么研究,且至今也没时间去研究。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带着弟子和工匠,弄出了颗粒化火药。这玩意儿很简单,在制作火药时加入液体,制成糊糊状,风干凝固就会变成颗粒物。

    至于威力,那得慢慢实验,就看用料和工艺如何。

    欧洲此时已经有了重口味颗粒火药,加入尿液将火药风干颗粒化,只因尿液当中含有硝酸盐,但暂时还没有得到大范围推广。

    中国这边,大概是嘉靖、万历年间,开始拥有制造颗粒火药的技术:是加入烈酒和草木灰,比直接加尿要文雅得多。

    王渊让弟子和工匠们,继续改进颗粒火药,并打算建厂制造火绳枪。

    “西北甘肃,东南泉郡,皆锭铁之薮也;燕京遵化与山西平阳,则皆砂铁之敷也——《天工开物》。”

    甘肃所产的锭铁,在整个大明都能排得上号。

    王渊把部队扔给李应进行操练,自己则带着弟子和工匠,前去接管甘肃最大的官营铁厂。作为火器小白,王渊只能借着一鳞半爪的现代知识,跟弟子与工匠们一起设计火绳枪。先把火绳枪设计出来再说,之后再改进成燧发枪便是,毕竟饭要一口一口吃。

    就在此时,肃州兵备副使陈九畴送来边报:瓦剌大军侵略哈密,吐鲁番伪王满速儿,率军击败之。满速儿请求大明封赏,希望能够重开朝贡(商贸)。

    这个消息特别扯淡,把王渊直接给看懵了。

    其实就是东察合台汗国,在占领哈密之后,继续向东侵略大明。走半路上,瓦剌蒙古大军南下,也打算来侵略大明,没想到一头跟东察合台汗国的军队撞上。

    满速儿将瓦剌大军击退,自己也受到损伤,于是撤军回吐鲁番,顺便要求大明给予赏赐、重开贸易。

    王渊运气很好,若非瓦剌南侵,满速儿很可能一路杀到嘉峪关,都不留时间给王渊做任何准备。

    满速儿这家伙,明明是东察合台汗国的大汗,却一直伪装成吐鲁番国的国王。还一边侵略大明,一边向大明俯首称臣,把大明君臣耍得团团转。

    王渊连大明历史都不清楚,更何况西域的历史,他现在雾里看花根本搞不明白。

    直至十月,哈密国(亲王藩国)三都督之一的奄克孛刺,从哈密逃回肃州,再被送到王渊面前,咱王二郎才终于搞清楚自己的敌人是谁。

    “什么,满速儿是別失八里国的大汗?那吐鲁番国又是怎么回事?”王渊惊道。

    奄克孛刺回答道:“王学士,早在一百年前,別失八里国就不断侵略吐鲁番各城。他们发起圣战,大肆杀戮佛教徒,现在已经完全占领吐鲁番、柳城、火州等城池。因为满速儿的亲弟赛依德叛乱,阿克苏被占领,满速儿如今长期在吐鲁番居住,吐鲁番已经近似于別失八里国的首都了。”

    王渊问道:“满速儿手下有多少兵马?”

    奄克孛刺说:“至少能召集两三万骑兵,但他肯定不敢全力东侵。一方面要防备北边瓦剌,一方面还要防备西边和南边的赛依德。特别是赛依德,他们兄弟俩一直在争夺汗位,现在赛依德打下南边大片领土,今年刚刚建立叶儿羌汗国。”

    王渊问道:“可否联络叶儿羌汗,一起夹击满速儿?”

    “可以,但大明军队必须证明自己的实力,否则叶儿羌汗顶多口头上答应,”奄克孛刺说,“王学士,有件事情你必须清楚。”

    王渊说道:“你讲。”

    奄克孛刺说:“別失八里国,这几十年来不断侵略哈密,只是想控制西域与大明的贸易而已,他们求财而非求地。但现在,赛依德建立叶儿羌汗国,把別失八里国的西边和南边都堵住,满速儿只能朝着东方扩大疆土,他今后必然还会东侵。”

    “我明白了。”王渊点头道。

    东察合台汗国,以前攻打哈密是求财,因此总是小打小闹,大明很容易收复失地。

    但从今年开始,就逐步转为地盘扩张,以后必然兴师动众。以大明的财政状况,是没法在西域打大仗的,很可能丢失嘉峪关以西的全部国土!

    王渊面临的情况非常糟糕,比威宁伯王越当初遭遇的形势严峻百倍!

    王渊对奄克孛刺说:“你很不错,不仅汉话说得好,而且很有战略眼光,可愿跟我一起去收复哈密?”

    奄克孛刺没有纳头便拜,而是提醒:“王学士,哈密很容易收复,但难以挡住满速儿明年的回击。就算挡住了明年,也挡不住明年的明年,王学士能在哈密停留几年?”

    王渊眯着眼,沉默许久,咬牙道:“那就灭了別失八里国!”

250【畏兀儿老将军】

    哈密人口,主要由三个种族构成,即回回、畏兀儿和哈刺灰。

    明代的回回,不完全等同于数百年之后的回族,他们主要来源于中亚地区的白人。朱元璋规定,中国境内的色目人不得同族通婚,唯独回回和钦察人例外,因此回回在明朝是受到优待的白人种族。

    畏兀儿则很好理解,乃是维吾尔族的前身,民族来源极其复杂。

    哈刺灰则属于蒙古后裔,是出伯家族及其士卒的后代,从忽必烈时期便在哈密繁衍生息。

    汉人,在哈密非常稀少!

    因此大明占据哈密之后,为了方便羁縻统治,册封蒙古黄金家族的后裔为忠顺王(俗称哈密王),级别等同于亲王,世代为大明镇守哈密城。

    期间,忠顺王绝嗣,哈密被吐鲁番占领。

    哈密卫右都督罕慎,统合忠顺王旧部,在赤斤、罕东两卫的配合下,奇袭哈密,收复失地。大明朝廷论功行赏,又认为罕慎素有威望,于是将其立为新的哈密王(忠顺王)。

    但问题来了,罕慎属于畏兀儿人,并非纯正的黄金家族后裔(其母亲是),从此之后就变得纷争不断。

    从哈密千辛万苦逃回来,跑来给王渊报信的奄克孛刺,正是上一代忠顺王罕慎的亲弟弟。

    在哈密三都督当中,奄克孛刺算是最忠于大明的。

    满速儿他爹统治吐鲁番的时候,有一次把哈密打下来,奄克孛刺表面进行臣服,却暗地联络小列秃(瓦剌部落),偷袭斩杀吐鲁番守将撒他儿,帮助大明将哈密城给夺回来。

    这次,连忠顺王都叛变了,唯独奄克孛刺不愿投敌。这位信奉佛教的畏兀儿将军,已经一大把年纪了,居然冒着生命危险回来报信。

    “也就是说,除了你之外,忠顺王和其他两位都督全都投靠吐鲁番了?”王渊问道。

    奄克孛刺摇头道:“我那个侄孙(忠顺王拜牙郎),脑子不太清醒,被人一哄一吓,便稀里糊涂臣服吐鲁番。至于另外两个都督,满刺哈三其实痛恨吐鲁番,但他畏惧吐鲁番的实力,因此才选择背弃大明。而写亦虎仙则不同,此人乃回回,信奉回教,是真心投靠吐鲁番,想要把哈密人全都变成回回!”

    这就说得很明白了。

    哈密忠顺王拜牙郎,只是个不能做主的窝囊废。哈密三都督当中,奄克孛刺忠于大明,满刺哈三摇摆不定,写亦虎仙则一心投敌。

    今后王渊若是带兵收复哈密,必须弄死写亦虎仙,或者重点进攻写亦虎仙。只要战局利于大明,满刺哈三很可能临阵倒戈,再次跑回来成为大明朝的将领。

    王渊听完这一番讲述,朝奄克孛刺拱手道:“老将军辛苦了,我一定禀报陛下,让大明君臣皆知老将军的忠心与功劳!”

    奄克孛刺摆手说:“我跟吐鲁番有血仇,我最崇敬的哥哥(忠顺王罕慎),便是被吐鲁番用卑劣计谋杀死的,我的大儿子也死在那次阴谋当中!王学士,我对大明或许没几分忠心,但我这辈子都不可能臣服于吐鲁番!”

    罕慎当年是真的勇猛,身为畏兀儿人,却得到三族的共同拥戴,还卧薪尝胆收复了哈密。可惜死得够憋屈,吐鲁番假意联姻,将其诱杀于哈密城下。

    王渊问道:“老将军有什么计策吗?”

    奄克孛刺说道:“给我五千骑兵,就可奇袭夺回哈密,指挥得当甚至只需三千骑。占据哈密之后,分守赤斤等城的满刺哈三和写亦虎仙,必然顺势再度归降大明。这个时候,一定要将写亦虎仙杀死,一来吞并其部众,二来可以震慑满刺哈三。”

    “然后呢?”王渊又问。

    奄克孛刺分析说:“然后有两个难题。第一,如何安抚写亦虎仙的部众,他们全都是回回;第二,如何应付吐鲁番的反攻,这次吐鲁番号称出兵五万,真正兵力至少也有一万五千。”

    其中一个难题,是朱厚照留给王渊的。

    朱厚照前些年曾经信奉回教,于是在西北边疆也重用回回。哈密三都督当中,除了畏兀儿都督奄克孛刺之外,写亦虎仙和满刺哈三全都是回回。满刺哈三居然以回回身份,担任哈刺灰(蒙古后裔)都督,这是违反潜规则的任命——正常情况下,什么族就担任什么都督,不可能出现跨种族领军的糊涂事。

    王渊再问:“我若主动进攻吐鲁番,周围有什么势力可以拉拢?”

    奄克孛刺立即说:“小列秃与吐鲁番有血海深仇,这次也是他们出手,才把吐鲁番逼退的!”

    小列秃,便是“小瓦剌”,属于瓦剌分出的部落。

    造成土木堡之变的瓦剌,此时已经快速衰落,被蒙古小王子撵着往西跑,并且分出许多不同的部落。

    在瓦剌本部还未西迁时,那些被分到大西北的瓦剌部落,便被明朝官员统称为“小列秃”。

    到如今,紧邻哈密的小列秃王,叫做阿歹卜六,其部落即“杜尔伯特部”的前身。

    稍远一些的小列秃王,叫做孛罗汗,其部落即“准格尔部”的前身。

    这两位都跟吐鲁番有大仇,其中阿歹卜六的父亲,在帮大明一起抗击吐鲁番时,被上一代吐鲁番王射死在哈密城外。

    王渊问道:“小列秃大概能出兵多少?”

    奄克孛刺说:“也就四五千吧,每次出兵都是这个数,再多他们就拿不出来了。”

    “四五千刚好,太多了难以制约。”王渊点头道。

    奄克孛刺说:“现在的困难是,小列秃前不久已经出兵,被吐鲁番正面击溃。要他们继续出兵相助,恐怕有些困难,须得派遣能言善辩之人。”

    借兵使者可不好选啊,小列秃也就几千兵力,家底儿薄弱得很,还刚刚被吐鲁番击败,至少得舔三五年伤口才能恢复。

    在这种情况之下,很难说服小列秃出兵!

    ……

    军营那边也闹起来,李三郎根本压不住。

    主要是天寒地冻,而王渊又下令禁酒,这在士卒们看来,简直就是反人类的命令。而且,有四千多士卒来自京城,他们远离故土,情绪愈发低落,已经渐渐不服从训练。

    王渊与朱英、张伟商量之后,很快杀了一个刺儿头祭旗。

    然后放宽饮酒限制,训练结束可喝酒,但每日有严格限额,相当于让士卒们喝一点御寒解闷。同时,定期招甘州城中的娼妓,到军营里让士卒们发**力。

    这真没办法,王渊必须做出让步。

    因为王渊是临时接手部队的,并没有建立足够的威望。而且又是劳师远征,远离故土数千里,一味杀人无济于事,稍不注意甚至会酿成兵变。

    只有等王渊带领士卒,真刀真枪打几场胜仗,那个时候才能真正出手整顿军队。

    相比而言,军工厂更让人省心,第一批火绳枪已经敲出来几支。但其性能差强人意,还得继续改进,这都不需要王渊亲自看着。

    十月下旬,把后方安顿好,王渊决定西出嘉峪关。

    一方面,关外还有好几个卫所,依旧在大明的羁縻控制当中。王渊需要亲自考察情况,以做出相应的军事部署,这些卫所都是他未来的助力。

    另一方面,王渊打算亲自去见小列秃王,依靠自己的满腔诚意说服小列秃出兵。

    大明、小列秃、吐鲁番,这三方外交关系很扯淡,大致可以概括成如下情况——

    吐鲁番击败小列秃,于是遣使向大明报捷:“陛下,臣击溃了入侵大明的瓦剌贼寇,请陛下赏赐!”

    朱厚照说:“赏!”

    小列秃击败吐鲁番,也遣使向大明报捷:“陛下,臣击溃了入侵大明的吐鲁番贼寇,请陛下赏赐!”

    朱厚照说:“赏!”

    赏你妹啊,朱厚照恨不得这两方同归于尽。

251【非我族类?】

    风雪之中,二骑奔来。

    肃州(酒泉)东城门的官兵,正窝在门洞里喝酒抖暖。见到有人来了,都懒得挪动脚步,只问道:“有路引文书没?”

    潜意思是,没路引要收入城钱!

    袁达喝道:“翰林院侍读学士、詹事府少詹事、陕甘总督王若虚在此,肃州守将还不快快来见!”

    守城官兵立即打起精神,又见王渊和袁达非常年轻,半信半疑不知该作何反应。

    王渊也不难为他们,下马走过去,拿出自己身份文书。他让一人进城通报,随即跟其他人闲聊起来:“肃州城有多少军士?”

    守城官兵小心回答:“五六千。”

    王渊问道:“到底是五千,还是六千?”

    守城官兵吞吞吐吐道:“这……这我也不太清楚。”

    王渊又问:“几日一操?”

    守城官兵说:“不下雪的时节,半月一操。”

    嗯,半月一操,已经算训练刻苦了,肃州城的负责人应该嘉奖。

    现实就这么扯淡。

    王渊再问:“军饷可如实发放?”

    “这个……不好说,”守城官兵模棱两可道,“反正现在比以前日子好过些,至少大家能活得下去。”

    两年前,肃州出过贪腐案,军方一把手和二把手全换了,估计新上任的军官相对比较收敛,所以这个官兵说自己还能活得下去。

    跟守城官兵没聊多久,甘肃副总兵徐谦、都指挥佥事陈铠,便骑着马儿疯狂奔来城门。

    “卑职徐谦(陈铠),见过王学士!”两人同时单膝下跪。

    这面子给得很足,王渊也投桃报李,搀扶他们说:“两位将军请起。”

    二人引着王渊入城,走了一段路之后,发现街面明显更加繁华。

    徐谦介绍道:“此地名为发放十字。”

    很古怪的名字,但王渊一听就懂。

    十字即十字路口,发放特指发放罪犯。想来,被发配到肃州充军的罪犯,就是在此地签收正式落户。同时,刑满释放人员,也是在此地刑满释放——流放是一辈子的事儿,刑满也不能回家,只能留在肃州建设大明边疆。

    这个十字路口,以及周边街道,应该是整个肃州城最活跃的所在。住在这里的都是人才,有盗贼、有诈骗犯、有杀人犯、有政治犯……反正各行各业,五花八门的精英都居于此地,有些甚至已经传了两三代人。

    王渊又问及更深入的话题,徐谦和陈铠都叫苦不迭。

    肃州以前非常繁华,是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可惜大明多次对吐鲁番进行经济制裁,商贸隔三差五中断,已经有好几年不通商了,现在也就跟关西七卫做做生意而已。

    几人走在街道上,突然一个文官骑马而来,落地拱手道:“甘肃兵备副使陈九畴,见过王总制!”

    “陈兵宪有礼了!”王渊回礼道。

    陈九畴是杨廷和派系的人,而且非常年轻,比彭泽稍微要靠谱一些。

    历史上,彭泽一来就跟吐鲁番议和,陈九畴直斥其没有担当。而且,陈九畴也料到吐鲁番不会罢休,于是在彭泽班师回京之后,立即整军备战以应对变化。

    《明史》记载,吐鲁番大军东侵,攻破嘉峪关。陈九畴从甘州星夜疾驰肃州,率领军民守城,又主动出击杀败吐鲁番,成功守卫了大明疆土。

    是不是很厉害?

    真实情况却相去甚远,在彭泽离开之后,陈九畴自知兵力和财力,都不足以守御关西之地。于是,他对嘉峪关以西的国土不闻不问,任其自生自灭。但他也确实整军备战,把守卫嘉峪关作为战略底线,这比较符合当时的大明国情,也不能说他完全做错了。

    陈九畴错的地方在于谎报军功,他只是守住了肃州城而已,吐鲁番是被小列秃捅屁股打跑的。当时,陈九畴暗中联络瓦剌部落,对吐鲁番大军进行前后夹击,事后报功却只字不提瓦剌友军。而且,他还将自己的功劳夸大,说自己杀死了吐鲁番王,其实满速儿只是受了轻伤。

    直至嘉靖朝大礼议,陈九畴谎报军功的事情,才被杨廷和的政敌捅出来,直接被嘉靖扔去发配边疆。

    但还是那句话,陈九畴至少比彭泽靠谱,他的脑子是非常清醒的,而且还知道联络瓦剌出兵!

    夜晚,王渊与陈九畴密议。

    在详细说明局势之后,陈九畴问:“不知王总制有何方略?”

    “收复哈密,重创吐鲁番。”王渊说。

    陈九畴道:“收复哈密容易,重创吐鲁番则非常困难。吐鲁番已经今非昔比,动辄能召集两三万骑兵,把瓦剌小列秃诸部打得节节败退。而关西之地,汉民非常稀少,再加上路途遥远,后勤补给难上加难,不可能长期供养大军。”

    王渊问道:“陈兵宪的意思是?”

    陈九畴说:“以我观之,三五年之内,吐鲁番必然占据关西七卫,然后兵锋直指嘉峪关。我等应该厉兵秣马,修筑嘉峪关长城,将吐鲁番挡在关外!”

    王渊有些不高兴,质问道:“关西之地的大片国土就不要了?”

    陈九畴说:“关西之地,本就属于羁縻疆土,军民皆为异族。那里非但不能征收赋税,反而需要大明的财政支持。以前设置关西七卫,是用来做西域缓冲地带,如今吐鲁番兴盛,关西土地已经无法再缓冲。不如严守嘉峪关,一来更方便守御,二来可以减少钱粮消耗。”

    这话似乎没有错,综合了大明和西域的实际情况,而相应作出的最优战略调整。

    问题是,羁縻地区也是大明国土,怎么可能直接放弃掉!

    若没有关西七卫做缓冲,今后满速儿可以直接进攻嘉峪关,那就不再是反复争夺哈密城的事儿了。

    王渊也不当面斥责,只安抚道:“陈兵宪好生备战,容我出关巡视一番。”

    陈九畴提醒说:“关外颇多吐鲁番奸细,王总制要多加小心。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便是关西七卫的守将,也不能相信依靠他们。”

    这话特别扯淡!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问题是异族也不可能同心啊。

    关西七卫虽为异族(蒙古人),但基本都忠于大明朝廷。因为吐鲁番太残暴了,一来便是烧杀抢掠,几十年不断争夺,哈密城的人口只剩下几千,其他城池也被杀得人口锐减。

    在弘治年间,别说关西七卫的蒙古人,就连吐鲁番那边的蒙古人,都纷纷内迁投靠大明朝,死活不愿被东察合台汗国统治。

    一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就把心向大明的关西七卫,全都推到敌人那边去?

    纯粹是为自己的无能找借口!

    翌日,王渊找陈九畴要了个会说汉话的蒙古向导,带着袁达餐风宿雪直奔嘉峪关而去。

252【风雪前进】

    出了嘉峪关,第一个羁縻卫所,便是蒙古赤斤卫。

    赤斤卫以蒙古族为主,也有大量藏族,还有少部分汉族。此卫几乎已经属于定居状态,治所在后世玉门县西北方,镇守都督为蒙古人锁南束。

    为王渊带路的蒙古向导,名叫哈尔巴拉,是一个身材矮壮的小伙子。百年前,他全家都生活在柳陈(也唤“柳城”),东察合台汗国在占据吐鲁番诸城之后,便不断进攻附近城池,柳城被杀得人口减半,哈尔巴拉的曾祖父带着全族内附大明。

    “王学士,前面便是赤斤堡!”哈尔巴拉指着前方说。

    由于积雪覆盖大地,到处都白茫茫一片,王渊看不到具体的情况。

    但根据哈尔巴拉介绍,在开春雪化之后,这里到处都是麦田,绿油油的非常漂亮。就连许多赤斤卫的蒙古人,也已经改种农作物,放牧反而成了他们的兼职——这跟大明的支持有关,自设立赤斤卫以来,大明朝廷多次提供种子、耕牛,并且教会这些蒙古族和藏族耕种。

    甚至赤斤卫还种棉花,妇人懂得棉纺技术,冬天可以穿棉衣抵御严寒。

    雪越下越大,无法纵马飞奔,王渊三人只能牵马前进。

    赤斤堡外有许多民居,全部由沙土夯成,但此刻都紧闭门户。

    而且,这些民居多遭毁坏,是三个月前被吐鲁番大军毁掉的。当时,吐鲁番军队已经打到赤斤,若非瓦剌小列秃突然杀到,吐鲁番很可能直接攻打嘉峪关。

    来到赤斤堡外,哈尔巴拉用蒙古语大喊开门,因为风雪太大,喊了半天才有人回应。

    堡内守军悬着柳筐将其拉上去,片刻之后,大门洞开。

    赤斤卫都督锁南束亲自来迎接,见面就用汉话跪地哭诉:“王学士,你总算来了。可恶的吐鲁番杀我子民,抢我粮食,掠我妇女,卑职请求朝廷发兵征讨,一定要报这个大仇!”

    “将军请起,咱们慢慢诉说。”王渊将他扶起来。

    王渊虽然不满陈九畴放弃疆土,却也相信陈九畴说的许多内容,那就是关西七卫不能真正信任。

    在受到吐鲁番或瓦剌威胁时,关西七卫自然个个忠诚,已经帮着大明打了许多仗。

    可一旦安全之后,这些家伙就小动作不断,安定卫甚至截杀大明派往乌斯藏的使臣,将使团财货全部抢走。后来朝廷出兵征讨安定、曲先,罕东卫也死活不肯出兵。

    关西七卫,偶尔互相抢劫财货和人口,即便大明出面调停,占便宜那边也不愿归还战利品。

    但不管有多少矛盾,吐鲁番实力越强,关西七卫就越忠于大明。

    锁南束是个四十多岁的蒙古壮汉,他把王渊三人请进自己的府邸,好酒好肉招待着,还让人烤一只羊晚上吃。

    王渊喝着烈酒,问道:“将军,这次吐鲁番有多少兵马侵略赤斤?”

    锁南束愤恨道:“一万多人,全是骑兵。赤斤卫被抢走上千人口,被抢走牛马无数。若非有赤斤堡的城墙挡住,赤斤卫肯定已经灭亡了!”

    王渊又问:“我若征讨吐鲁番,赤斤卫能出多少兵马与钱粮?”

    锁南束说:“钱粮没有,这个冬天很难过,希望朝廷能救济一些钱粮。如果王学士出兵征讨吐鲁番,赤斤卫可出五百骑兵,都是久经沙场的勇士!”

    五百骑兵,已经是赤斤卫的极限,锁南束这次愿意掏家底儿追随王渊。

    历史上,因为彭泽的瞎搞,关西七卫几乎等于自生自灭。赤斤卫没几年就被吐鲁番给吞了,只剩下千余人内附大明,全都迁徙到肃州城附近定居。

    王渊点头说:“很好,五百骑兵足矣,等开春之后就奇袭哈密!”

    锁南束见王渊太过年轻,不禁有些疑惑,问道:“王学士这次带了多少兵马?”

    王渊笑道:“三千精骑,三千火铳兵,四千刀盾枪兵!”

    “够了,足够了。”锁南束非常高兴。

    这上百年来,大明都是不怎么出兵的,全靠关西七卫自己跟吐鲁番、瓦剌打仗。王渊即便不虚报兵力,锁南束也能够理解,总比以前他们自己凑兵出击更好吧。

    曲先卫、阿端卫和安定卫,由于太过偏南,王渊没有亲自去接洽。只让锁南束派遣送信者,拿着盖了陕甘总督大印的文书,前往这三个卫所召集兵马,约好积雪融化之后在沙洲城集结。

    王渊自己则带着袁达和向导,直奔沙洲卫而去。

    中途经过苦峪城,又称锁阳城。哈密卫曾经一度被吐鲁番占领,逃出的哈密部众全都迁来此地,苦峪城曾经一度成为哈密卫的治所。再加上本地居民,一度繁衍生息到数千人口,可现在仅剩千余人。

    人哪儿去了?

    半年前,吐鲁番攻陷此城,把人口都抢走了!

    这座城池,已经陷入饥荒状态,苦等着大明朝廷救济,王渊一个兵都招不到。

    再向西便是瓜州,瓜州的情况比苦峪稍好,但也就流浪汉和乞丐的区别。

    来到沙洲卫之后,王渊感觉头疼不已。

    这破地方,是之前吐鲁番的重点进攻目标,幸好城墙“高大”总算坚守下来。但是,城外民众损失非常惨,大量牧民和农民被掳走,只能出骑兵八百、步兵一千帮助王渊。

    兵力虽然比赤斤卫更多,却让王渊大失所望,因为沙洲卫是关西七卫当中最强的。

    再往前的罕东卫,情况与赤斤卫相同,也遭到吐鲁番劫掠,只能出骑兵四百帮忙打仗。

    整个关西地区,被吐鲁番祸害得好惨!

    当然,这也方便了王渊召集兵马,一个个都同仇敌忾,愿意拿出棺材本跟随王二郎出征。双方绝无妥协的可能,他们不会投降吐鲁番,这跟彼此的宗教信仰有关。关西七卫的首领,就算选择投降,也基本是死路一条,他们连改变信仰的退路都没有。

    过了沙洲,前方便是哈密。

    哈密城内,有一位叛王、两位判将,严格来说属于敌占区域。

    但王渊一路通行无阻,主要是风天雪地的,哈密军民全都躲在屋里御寒,谁会没事儿跑出来瞎溜达?

    从嘉峪关到沙洲,王渊到一座城,便换一次马。

    不断冒雪前进,马儿扛不住,王渊更是舍不得骑着阿黑去草原。从沙洲出发的时候,王渊三人甚至骑着六匹马,一路上轮换骑乘,绕过哈密城前往瓦剌小列秃部落。

    进入十一月,风雪更大!

    最严峻的时候,六匹马死了四匹,他们几乎是寸步难行,在牧民家里寄宿几天,才终于熬过那场大风雪。

    若非王渊自称大明使者,说要前去觐见小列秃王,又不经意展现自己的武力,那些瓦剌牧民肯定会杀人越货,因为王渊直接用茶和盐支付寄宿费!

    正德九年,隆冬季节,天寒地冻。

    王渊、袁达和哈尔巴拉,全都暴瘦了一圈,终于艰难抵达杜尔伯特部。

253【我有六万大军!】

    历史上,杜尔伯特部有两个。

    西杜尔伯特部,此时还没有完全成型,后来被吐鲁番打得到处跑;东杜尔伯特部,后来迁徙到大兴安岭以东,对外自称为“嫩科尔沁部”。

    王渊来到的这个蒙古部落,只能勉强算是西杜尔伯特的前身。

    为了方便记忆,咱们用大明朝廷的规矩,将其统称为“小列秃”,包括其兄弟部落也叫“小列秃”。他们的共同祖先,是瓦剌部落首领、北元太师——也先。

    不论祖辈有多牛逼,反正此时的小列秃很狼狈。

    北边,是瓦剌本部,是他们名义上的主宗;

    西边,是更强的同族部落,彼此不找麻烦已经很难得;

    东边,是不断扩张的蒙古小王子,疯狂吊打他们的主宗瓦剌;

    南边,是天杀的吐鲁番!

    四面楚歌啊,小列秃部落的发展方向被完全堵死了。

    风雪初霁,阿歹卜六坐在大帐里叹息,只求今年不要被冻死太多牲畜。也祈求大明朝给力一些,祈求关西七卫给力一些,务必要将哈密城从吐鲁番手里夺回来才行。

    小列秃部落所需的铁器、茶叶和食盐,都得通过哈密那条商路获取。

    一旦哈密被吐鲁番长期控制,那小列秃就等于完蛋了,生活必需品的价格将成倍上升!

    “父亲!”翁高查突然奔入账中。

    阿歹卜六问道:“出什么事了?”

    翁高查说道:“来了三个年轻人,自称是明朝廷的使者。”

    “带了多少礼物来?”阿歹卜六问。

    翁高查说:“只有三个人和一匹马,估计剩下的马都被冻死了。”

    阿歹卜六点头道:“也对。前日里一场大风雪,就算他们带着礼物,也不可能送到我们这里。把使者带进来吧。”

    阿歹卜六还以为,自己抄后路攻击吐鲁番,大明朝派遣使者送赏赐来了。大明确实有口头赏赐,但赏赐的却是吐鲁番,理由是他们击溃了瓦剌(阿歹卜六的部队)。

    王渊和袁达,以及蒙古向导哈尔巴拉,很快来到大仗当中。

    阿歹卜六有些惊讶,笑道:“明朝廷的使者,这次可真年轻。”

    王渊拿出节仗,又拿出自己大印:“大明翰林院学士王渊、詹事府少詹事、陕甘总督王渊,见过小列秃王!”

    屁的小列秃王,阿歹卜六的真正身份,乃是绰罗斯部的大汗。

    绰罗斯本为四瓦剌之一,而且曾是最强大的瓦剌部落,可惜此时已经实质上分列,阿歹卜六这个大汗更是被四面夹击。

    在蒙古向导翻译之后,阿歹卜六不可置信的望着王渊:“陕甘总督?”

    阿歹卜六的疑惑,一是因为王渊太年轻,二是因为不相信大明陕甘总督会亲自来草原。

    王渊说:“我是大明的状元,皇帝最信任的大臣。”

    阿歹卜六半信半疑,问道:“总督阁下亲自来小列秃,究竟是为了什么?请我出兵收复哈密?”

    王渊摇头道:“收复哈密,我自己能做到,不需要请谁帮忙。明天春天,我会率兵征讨吐鲁番,希望小列秃也能共同出兵。”

    “主动攻打吐鲁番?”阿歹卜六问道,“你如何证明自己会出兵?万一我们出兵之后,大明却按兵不动怎么办?”

    王渊笑道:“大明总督亲自来草原,难道还不能表达诚意吗?”

    阿歹卜六默然,心里已经有些相信。

    前些日子大风雪,便是草原牧民都不敢外出,这个年轻人却冒险而来,可见确实有足够的诚意。

    仔细思考良久,阿歹卜六问道:“你有多少兵马?”

    王渊瞎鸡儿胡扯道:“骑兵一万,步卒五万!”

    “六万人?”阿歹卜六闻言大惊。

    王渊安抚道:“你放心。吐鲁番远离大明国土,这六万兵马不会久留,大明朝廷也没能力在万里之外,长期供养如此规模的大军。只要彻底击败吐鲁番,我就会率兵撤离,吐鲁番北部的城市可交给小列秃占领。”

    阿歹卜六的脑袋有些发晕,一时半会儿不知如何回答。

    他有些不相信大明会出兵六万,但又有些期待大明出兵六万,同时又害怕这六万兵马赖在西域不走。他担忧大明朝忽悠自己,又怕自己犹豫不定,会错过这个扩张地盘的好机会。

    还有,即便大明真的出兵六万,劳师远征之下,也不一定能打败吐鲁番。但他又觉得,如果自己出兵从北方杀出,或许真能帮着大明打胜仗。

    最主要的,小列秃部落已经到了关键时刻,必须寻找机会扩张实力,否则迟早要被四面的强敌吃掉。

    好难抉择啊!

    阿歹卜六说:“总督阁下,此事关系重大,我必须跟其他部族首领商议。给我五天时间,定会给你一个准确的答复。”

    王渊三人被安顿下来,每天好酒好肉吃着养身体。

    阿歹卜六则立即联络自己的兄弟和叔叔,商量着是否应该出兵,结果越是商量,就越是心里没谱。

    王渊再度被请到账内,一个老头子问:“总督阁下,你如何保证自己会出兵攻打吐鲁番?”

    “这位是?”王渊问道。

    阿歹卜六说:“我的叔父孛罗罕。”

    孛罗罕,才是杜尔伯特部的首领,而且是杜尔伯特部的始祖。

    至于阿歹卜六,乃是准格尔部的首领。他有个子孙叫葛尔丹,未来将建立强大的准格尔汗国,跟康熙皇帝打得不可开交。

    阿歹卜六,在名义上属于绰罗斯大汗,但只能掌控自己的小列秃部。孛罗罕的杜尔伯特部更强大,身份却比阿歹卜六矮一些。这叔侄俩碍于周围形势,必须团结一致,因此关系非常要好。

    在大明眼里,他们都是小列秃。

    王渊笑着对孛罗罕说:“我可以率先攻打吐鲁番,你们随时注意动向便是。到时候,吐鲁番北部的防御必然空虚,就看你们敢不敢出手占便宜。”

    叔侄俩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了计较。

    这买卖做得,不管王渊那边胜负如何,他们都可以捅屁股干一票,见势不妙也能随时选择跑路。

    孛罗罕问:“总督阁下,是否可以等到夏秋季节再打?”

    “不能。”王渊笑道。

    “这个嘛。”孛罗罕有些犹豫。

    对于蒙古人来说,秋天才是最佳的作战季节。

    春天就比较糟糕,马儿在冬季掉的膘还没养回来,而且马儿也开始进入发情期。一旦春季作战,既不能保证战马处于最优状态,也会耽误战马的正常繁殖。

    汉武帝时期,卫青、霍去病就特别喜欢春季作战,多来几回能把匈奴人给彻底整疯。

    王渊起身说:“这样吧。让你们部族的神射手与我比箭,我赢了,便春天出征;我若输了,便秋天出征。如何?”

    “哈哈,可以,我来跟你比试!”

    阿歹卜六的儿子翁高查大笑,这家伙在历史上属于末代绰罗斯大汗。

    大风雪早已停止,部落的牧民们纷纷来看热闹。

    几个草垛设于远处,算是箭靶。

    翁高查弯弓搭箭,连续数箭都命中草垛,他得意道:“你来吧!”

    王渊对自己的向导说:“让他们将靶子放远一点。”

    蒙古人将草垛移出十余步。

    王渊摇头道:“再远一些。”

    足足比翁高查的靶子远了二十多步,王渊拉开犀照弓,一箭飞射而出。

    在命中草垛之后,王渊干脆翻身上马,高速奔跑之间再次开弓,连续数箭都准确命中目标。

    周围不断传来王渊听不懂的喝彩声,翁高查已经完全看傻了。等王渊下马之后,他突然奔过去,抱住王渊用力拍打:“你是真正的勇士,我愿意跟你一起打仗!”

    阿歹卜六转身看着叔叔,低声道:“看来,明朝廷这次是真要打仗,居然派出如此勇士来当总督。”

    孛罗罕皱眉道:“就怕将吐鲁番击败之后,汉人将会成为此地的霸主。”

    阿歹卜六摇头笑道:“他们养不起那么多汉兵,吐鲁番还有哈密,迟早都是我们的。吐鲁番难以对付,这次要全力帮着汉人,把吐鲁番打得没有反抗之力。等那几万汉兵撤走,我们再慢慢把吐鲁番吞掉!”

    (查资料好痛苦,关于十六世纪的小列秃资料很少,而且许多资料互相是矛盾的,老王只用按照自己的理解来。若有异议,概不解释。)

254【兵临哈密】

    正德十年,二月初。

    积雪还未化尽,王渊已经回到肃州。

    畏兀儿都督奄克孛刺,带着一个蒙古人前来拜见:“王学士,这位是亦卜次派来的使者。”

    蒙古使者单膝跪地:“蒙古遗民,见过天朝总督阁下!”

    王渊皱眉道:“亦卜次好像经常抢掠大明边境吧。”

    奄克孛刺说:“化外蛮夷,不懂礼教,他们已经知错了。”

    王渊也不追求,只问:“亦卜次为何派你来见我?”

    蒙古使者解释说:“我家大汗听说王学士要征讨吐鲁番,愿出一千骑兵,为大明扫清边患!”

    “这可稀奇了,”王渊笑问,“亦卜次有什么要求?说吧!”

    蒙古使者道:“第一,请求大明皇帝,允许我族驻牧西海;第二,请求大明皇帝,允许卜儿孩部穿越甘肃,驻牧曲先。”

    王渊反问:“让卜儿孩部驻牧曲先,那大明的曲先卫在哪里放牧?”

    奄克孛刺提醒道:“王学士,曲先卫已经名存实亡,早就被亦卜次部落给灭了。”

    王渊愣了愣,随即冷笑:“很好,很好!”

    曲先卫属于关西七卫之一,王渊还想召集一些兵马呢,没想到早就被亦卜次部给灭了。

    亦卜次原本是永谢布、鄂尔多斯两部的共主,驻牧于河套地区。几年前,他杀死了蒙古小王子的次子,被蒙古小王子打得生活不能自理,只能率众一万余逃离河套。

    最初,这万余蒙古人逃到延绥镇西部,被延绥总兵打得跑去凉州。他们请求在凉州定居,被凉州守将拒绝,只能继续沿着大明边境游牧,最后游到了关西七卫所在的区域。

    别看这些蒙古人有部众过万,却属于惊弓之鸟,根本不敢攻打赤斤、沙洲等卫所。

    他们只能小心翼翼继续南下,跟曲先、安定等卫争夺牧场。在走投无路之下,连破南边四卫,且把曲先卫直接灭掉,但自身也损失惨重。

    眼见吐鲁番杀来,他们不敢留在关西之地,又流窜到青海北部。因为多次入境劫掠,把甘肃守军给激怒了,出兵把他们打得难以招架。

    至于卜儿孩部,乃是亦卜次的隶属部落,如今在河套地区也撑不住了,想要越过大明边境到曲先定居。

    这些家伙,便是西海蒙古的前身!

    王渊扫了奄克孛刺一眼,问道:“老将军与亦卜次关系很好?”

    奄克孛刺尴尬道:“我与亦卜次是儿女亲家。”

    这个哈密卫最忠于大明的老将军,看来忠诚度也就那样。亦卜次把关西七卫的其中一个给灭了,他居然悄悄跟亦卜次联姻,恐怕也是看中了亦卜次的血统。

    奄克孛刺的父亲是畏兀儿人,但母亲却出自蒙古黄金家族。如果儿子再跟黄金家族联姻,那么诞生的子嗣,就将拥有四分之三的黄金家族血脉。

    见鬼的血统论,但西域就看重这一套!

    这些蒙古人,是杀不干净的,打输了就跑去别处游牧,几年之后又会跑回来。而且,亦卜次如今在西海,随时可以入侵甘肃,把甘肃镇搞得不胜其烦。

    甘肃官员虽然不断打胜仗,却越打越心累,居然贿赂亦卜次,请这位老兄走远点。可走了没两年,亦卜次又回来,想必是这边的草场更丰美,希望大明允许他们一直留在此地。

    仔细思考利害关系,王渊说道:“回去告诉亦卜次,我可以做主接受他的请求,但我也有四个要求。”

    蒙古使者连忙说:“王学士请讲。”

    王渊说道:“第一,亦卜次和卜儿孩,必须尊大明天子为共主,接受大明朝廷的册封;第二,这两个部落的首领们,必须接受大明朝廷的官职;第三,大明派遣僧纲司入驻部落,部落里的僧务须由大明管理;第四,这两个部落必须迎佛,由大明册封活佛世代永驻,今后每一代活佛都必须由朝廷册封!”

    蒙古使者说道:“我一定回去如实禀报。”

    二十日之后,积雪渐渐化尽,亦卜次亲自率军来到甘肃边境。

    曾经雄踞河套的亦卜次,此时的情况有多狼狈?历史上,悄悄跟吐鲁番议和的彭泽,回京之前还顺手跟亦卜次打了一场,完全把亦卜次当成用来泄愤的软柿子。

    王渊提出的四个条件,亦卜次全答应了,他现在只想求生存!

    三月中旬。

    王渊率军出征,而且只带骑兵。

    一千京骑,二千边骑,一千亦卜次蒙古骑,一千卜儿孩蒙古骑(卜儿孩在甘肃镇的允许下,已经快速进入大明地界)。

    出了嘉峪关,又沿途不断增兵,获得五百赤斤蒙古骑,六百罕东蒙古骑(罕东左卫两百,罕东卫四百),八百沙洲蒙古骑,两百阿端蒙古骑,一百安定蒙古骑。

    骑兵数量,竟然多达七千二百!

    换成任何一个大明官员,都不敢像这么瞎搞。擅自议和的官员可能有,擅自答应封赏土地的却没有,事后追究起来乃是死罪。

    当七千骑兵来到哈密城下时,哈密叛军直接傻眼了。

    奄克孛刺单骑上前喊话:“我是哈密畏兀儿都督奄克孛刺,朝廷大军已至,还不速速开门投降!”

    此城四分之一的士兵,都属于奄克孛刺的老部下。他这么一喊话,外加大兵压境,顿时让哈密城内军心浮动。

    “擅开城门者,死!”他只丁大怒。

    他只丁是吐鲁番占领哈密之后,留下来镇守此城的火者。

    火者,又译为:和卓、华哲、霍查、虎者等。最开始是波斯语,意为老爷、长官、长者、先生,渐渐有了主宰、主人、称霸的意思。

    王渊微笑抬手,立即有数百骑奔出,游走于城池四方,朝着城内疯狂放箭。

    目的不是为了杀人,而是朝城内射去劝降信。

    他只丁见势不妙,立即呵斥:“将书信全部烧掉!”

    烧不完的,难免有几封信被藏起来。

    夜晚,王渊已在城外扎营,城内却陷入诡异气氛当中。

    回回都督写亦虎仙,悄悄拿着书信来见他只丁:“尊贵的火者,你看过这封信了吗?”

    “不看,那是汉人的计谋。”他只丁说。

    写亦虎仙道:“信上要求满刺哈三在今晚半夜举火为号,开城迎接的明朝廷的军队!只要满刺哈三照办,事成之后,明朝廷将不再追究他的责任,反而还会给予封赏。”

    他只丁生气道:“我都说了,这是汉人的计谋,不要再提这件事。”

    “万一满刺哈三真的听从命令呢?他虽是回回,手下的士卒却是蒙古人。”写亦虎仙担忧道。

    他只丁突然沉默,脑子里不知在想什么。

    写亦虎仙继续说:“应该把满刺哈三软禁起来,等汉人军队撤走之后再恢复他的自由。”

    他只丁来回踱步,随即对自己的随从说:“严加监视城内的蒙古和畏兀儿士兵,把满刺哈三给我请来,就说我邀请他共同商议守城的事情。”

    在城内的另一侧,满刺哈三也拿着一封信。

    “将军,开城吧,再晚就来不及了!”一个中年汉人劝道。

    满刺哈三犹豫不决,他心里更偏向于大明,但又怕吐鲁番过些日子杀回来。

    那中年汉人又说:“将军,此乃离间计,而且是堂堂正正的阳谋。这哈密城中,有奄克孛刺的旧部,如今奄克孛刺就在城外,他的旧部早已蠢蠢欲动。而将军麾下的士卒,又多为蒙古人,许多人心向拥有一半黄金血脉的奄克孛刺。就算将军没有异心,火者他只丁会相信你吗?他会杀了你!”

    满刺哈三还是无法下定决心,他始终有一种鸵鸟心态。

    突然,他只丁的人来了:“将军,火者请你前去商议守城事宜。”

    满刺哈三闻言大惊,下意识看向那个汉人,中年汉人悄悄眨眼示意。

    满刺哈三立刻暴起,拔刀将来者砍死,怒道:“他只丁,这是你逼我的。传我命令,举火烧屋,开城迎接王师!”

255【月色照我杀人】

    满刺哈三的行动,并不怎么顺利。

    他麾下的蒙古士兵,刚刚点燃房屋,写亦虎仙麾下的回回兵就杀到,双方立即在城内展开混战。

    很快,奄克孛刺的旧部也加入战团。这些全是信仰佛教的畏兀儿士兵,他们站在同样信仰佛教的蒙古士兵那边,前后夹击之下,杀得回回兵难以抵挡。

    “满刺哈三果然叛变了!”写亦虎仙大怒。

    他只丁冷笑道:“这个笨蛋,居然被城外七千杂兵吓到,那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王渊的七千二百骑兵,确实属于乌合之众。

    来源复杂,统率各一,互相之间还曾仇杀过。这些骑兵,打打顺风仗还行,面对吐鲁番大军只有逃跑的份儿。

    只要哈密叛军坚守城池,王渊根本毫无办法。

    可哈密城内的情况也差不多啊,他只丁手下只有五百吐鲁番骑兵,剩下的全是哈密卫三族叛军。吐鲁番曾在哈密玩过好几次屠杀,本就跟哈密人有着血海深仇,更何况哈密三族之间也矛盾重重。

    离间计正大光明使出,立即就点燃了哈密城里的火药桶。

    写亦虎仙说:“火者大人,哈密城守不住了,我们快撤吧。”

    “不急。”他只丁胸有成竹道。

    城中大火越烧越旺,东城门已经被打开,满刺哈三亲自率兵把手城门,只等着大明王师早点进来抵定乾坤。

    突然,十多个骑兵飞奔而至,领头一骑的马背上,还横放着一个贵族青年。

    贵族青年,正是叛变投敌的哈密王拜牙郎。他被抖得七荤八素,趴在马背上大呼:“快……咳咳……放我下去,啊……我要死了……咳咳咳!”

    他只丁鄙视道:“就你这幅样子,还敢说自己身上有黄金血脉,简直就是在丢黄金家族的脸!”

    写亦虎仙说:“火者,时间来不及了,咱们快带着他走吧。”

    他只丁一声令下,立即掳着哈密王,带领骑兵杀向西城门。那里早被他控制了,轻轻松松便出城去,转眼间已逃得无影无踪。

    城外,朱英和张伟望着冲天火光,心里只剩下佩服感慨。

    惠安伯张伟说:“我也打了不少仗,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感觉就跟《三国演义》差不多。”

    太监朱英笑道:“王学士用兵如神,用计也是神鬼莫测。”

    归善王朱当沍有些迫不及待,说道:“东门已开,咱们杀进去吧。”

    朱英阴恻恻说:“不着急,让他们自己杀一会儿,不多流点血咱们怎么立威?”

    这死太监阴毒得很,城门开了足足两刻钟,等城内的喊杀声变弱了,他才带着骑兵杀入城内捡便宜。

    王渊在哪儿?

    王渊自然在城西守株待兔。

    哈密城内,算上吐鲁番军队,总共有四族士兵镇守,几乎是各自分守一边。奄克孛刺在哈密活了几十年,一眼就能看出来,吐鲁番守的是西城墙,估计早就做了随时西撤的打算。

    王渊便让朱英、张伟带领三千汉骑留在营内,他自己则带领四千二百蒙古杂骑,半下午就悄悄溜去城西数里外埋伏。

    这个分配,主要出于两种考虑:一怕蒙古杂骑进哈密城洗劫,二怕换成别人镇不住蒙古骑兵。

    黑暗中,他只丁策马狂奔,虽然莫名其妙丢掉城池,但他心里并没有多少愤怒。

    这种情况太正常不过,近百年来,吐鲁番是第五次占据哈密,又第五次丢失哈密,早他娘的已经习惯了。

    更何况,哈密共有八城,汉军只是收复王城而已。

    西边的拉木城,还有一位吐鲁番火者镇守,那里亦有五百骑兵。自己这五百骑前去合并之后,一千骑兵可以搞很多事情,能把王渊那七千杂骑耍得团团转。(拉木城,又称“拉甫却克古城”,乃汉朝窦固、班超所筑,位于哈密绿洲的中心地带。)

    “火者,前方似乎有人马!”写亦虎仙惊道。

    他只丁也看到了,借着月光,旷野里影影绰绰一大片。他立即大喊:“向右走!”

    王渊拔刀出鞘:“杀!”

    两千蒙古杂骑,在王渊的带领下,士气高亢的开始月夜追击。打硬仗或许太为难他们,但是这种顺风仗,却仿佛是给他们量身打造的。

    王渊这次骑的是阿黑,手提龙雀刀一马当先。

    “杀!”

    他只丁奔逃的方向,突然亮起火爆,一千一百杂骑,举着两三千支火把杀来。

    并非王渊料事如神,他在道路的左右两边,都埋伏了一千一百骑,自己则带着两千骑守在正面。不管他只丁逃向那边,都会面临三千一百骑兵的左右夹击。

    他只丁终于慌了,拔刀大喊:“一直向西,在他们合围之前突出去!”

    亲卫似乎觉得哈密王太碍事,直接将这家伙推下马去,然后拔刀跟着他只丁一起往前冲。

    “咻咻咻!”

    乱七八糟的箭矢,从两边飞向吐鲁番骑兵。命中率虽然很低,但好歹是三千人齐射,当场就射翻六十余骑,不少吐鲁番骑兵中箭之后还在向前突围。

    “救救我,我是大明忠顺王!”

    被推到地上的哈密王拜牙郎,居然没有被骑兵踩死。他晕乎乎站起来,挥舞双臂大声喊叫,但喊声却淹没在马蹄声中,被一个赤斤蒙古骑兵顺手砍翻。

    三千一百骑兵合流之后,瞬间吃掉五百吐鲁番骑兵的尾巴,但也让两百多个贼骑成功突围。

    王渊带人疯狂追击,连续斩杀数人。渐渐的,他竟单骑杀到敌方队伍当中,自己的部队全被扔在后面。

    只有月光,黑灯瞎火,彼此都没发现情况不对劲。

    王渊不断骑马加速,一路从背后下刀,不费吹灰之力砍翻十余骑。

    他只丁骑的也是一匹宝马,同样将自己的部队甩在后面,王渊始终都追不上。但写亦虎仙就没那么幸运了,这家伙戴的帽子就不一样,借着月色便能看出区别,王渊一路砍杀直追而去。

    一刀将写亦虎仙砍翻,这个大明判将稀里糊涂坠马,然后被后面的吐鲁番骑兵给踩成肉酱。

    “操,追太快了!”

    王渊略微回头,便看到前后左右全是敌人,就连自己的亲随袁达,都被他甩开两三百米远。

    王渊连忙侧向前进,连续砍翻数人之后,直接脱离敌军队伍,打马回去接应自己的部队。这几千骑兵是东拼西凑而成,王渊害怕自己不在,指不定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事实证明,乌合之众确实让人头疼。

    也就一袋烟功夫,那些蒙古杂牌骑兵已经快打起来了。

    起因是这样的,有一千一百骑兵埋伏空了,赶来战场时连根毛都没摸着。他们感觉追不上,于是半路下马抢战利品,跑去摸那些被杀死的吐鲁番骑兵的尸体。

    战马、皮甲、刀剑、弓箭……甚至是衣服鞋子,在这些蒙古骑兵眼中都是好东西,瞬间把吐鲁番骑兵尸体扒得干干净净。

    而跟着王渊杀敌的三千一百骑兵,眼看追不上了,也纷纷回去打扫战场。

    两拨骑兵立即爆发矛盾,因为埋伏空了的一千一百骑,根本没有杀伤任何敌人,却把战利品给搜罗大半。这让辛苦杀敌的三千一百骑如何忍受?若非双方首领约束部众,怕是当场就要提刀互砍起来。

    “全都给老子住手!”王渊气得肝颤。

    这些骑兵打顺风仗都能内讧,遇到硬仗哪还得了?怕是要直接扔下主将一哄而散。

    可惜,王渊说的是汉话,大部分蒙古骑兵都听不懂。

    有些头领听懂了,罕东卫都督帖木哥说:“王总制,你来评评理。这些吐鲁番蛮子,本就是我们杀的。他们连一箭都没放,凭什么把战利品抢走?”

    赤斤卫都督锁南束说:“什么叫我们一箭没放?那是因为贼人没来我们这边,我们埋伏空了而已。大家都辛苦一场,都为了大明出力,当然是谁抢到的东西归谁!”

    “放屁……”旁边的脱啼大怒。

    “都闭嘴!”

    王渊气得更凶。

    大家都闭嘴了,等着王渊分配战利品。

    “啪啪啪啪!”

    王渊提起马鞭,照着这些蒙古首领,一个个挥鞭抽打。他便抽边说:“你们这些家伙,自诩是成吉思汗的子孙,甚至还有真正的黄金家族后裔。就因为几匹马,几件破衣服,居然在战场上跟友军闹起来!便是成吉思汗复生,怕也要被你们气得再死一次!”

    这话说得众人脸红,又碍于王渊的官职和勇猛,被他抽打的蒙古首领全部单膝跪下。

    王渊怒道:“吐鲁番有数不尽的金银、牛马、人口和粮食,你们要是有胆量,要是还保留着成吉思汗的一丝荣耀,就跟着老子过去抢!这几件死人的衣服算什么?真他娘的丢脸!所有部族,各出一人,将战利品归拢统计,按照各部伤亡多寡来分配。没有伤亡,但杀过敌人的部族,也可以多分一些。没机会杀敌的部族,也给你们少分一点。战利品就留在原地,其余人跟我去杀敌!”

    “去哪儿杀敌?”锁南束问。

    “当然是拉木城!”王渊说。

    锁南束又问:“不等哈密城的友军吗?”

    王渊骂道:“你他娘的问题还真多。咱们有好几千骑兵,吐鲁番能在拉木城留多少人镇守?不赶快杀过去,他们就又跑了!”

    原地休息片刻,等马儿恢复体力之后,王渊立即带着四千骑兵,星夜疾驰拉木城。

    至于那些战利品,每个部族分一人出来,原地守在那里等着运回哈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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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大明春介绍:
穿越到大明朝,考科举是黑户,想读书又没老师。好在隔壁就是流放王阳明的龙场驿,不过还得等几年,那就先抢一个老师回家凑合着学吧。梦回大明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梦回大明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梦回大明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