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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大明春全文阅读

作者:王梓钧     梦回大明春txt下载     梦回大明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419【兄弟,换钱不?】

    王渊忙着制新钱时,正德十五年的会试、殿试已经结束。

    历史上,这一届科举很有意思。

    文官们把会试搞定了,皇帝却不在京城,且连个监国都没有,无法进行接下来的殿试。等朱厚照好不容易回来,已经是第二年,病死之前把殿试给弄完了。

    但现在明显不同,朱厚照依旧活蹦乱跳,还有一个健康成长的太子。

    贵州士子,在今年突然发力,汤冔、汤训兄弟同时考中进士。且没拜入王阳明门下的汤训,名次比哥哥汤冔还高,中了二甲第十四名。

    贵州心学门徒当中,学问最扎实的叶梧、陈文学,反而再次双双落榜,也不知啥年月能熬出头。

    汤训不但殿试名列前茅,还成功考上庶吉士,正跟其他庶吉士一起在翰林院深造。

    工部管理的官方宿舍已经不够用,汤训和郑一鹏被安排在民舍,由吏部和工部共同出钱租赁。

    新科进士是最爽的,也是最为痛苦的。

    爽在衣食住行,都有朝廷出钱,节假日非常多,还能免费雇佣差役做随从。

    痛苦在于花费甚巨,至少三个月的观政期,几乎每天都迎来送往。各种宴饮活动得参加,还要送礼拜会重臣,不管人家见不见,反正你的礼物必须送到。特别是吏部郎中那里,如果不多送点礼,指不定观政期满之后,就把你扔到哪个穷乡僻壤当知县。

    新科进士在正式做官以前,二甲领从七品工资(年薪八十四石),三甲领正八品工资(年薪七十八石)。

    汤训作为庶吉士,稍微没那么窘迫,他要深造两三年,可以慢慢跟上官联络感情。

    某日清晨,又是放假。

    室友郑一鹏洗漱之后,对汤训说:“仲元,今日关俸,什么时候过去?”

    “现在便去吧。”汤训拿起折扇说。

    二人步行前往天财库,高高兴兴领工资去了。

    天财库以前只给京营士兵发饷,京官的俸禄在外承运库支取。但到了正德年间,外承运库被内府给兼并,官员领工资只能找天财库。

    承运库现在只剩内承运库,也即狭义上的“内库”,官员“请发内帑”就是指从内承运库拿钱。

    终明一朝,皇帝和太监都在不断侵吞国库,到正德年间,只剩太仓还由户部管理。内承运库名义属户部,但户部只有记账权力,工部享有查账权力,库印由户部官员掌管(掌印大权后来也被太监拿走)。

    除了户部管理的太仓库,其他库房全都一塌糊涂,说明文官还是相对靠谱的。

    可是,历朝皇帝都在侵吞太仓银,等于把国库银子往内库捞。更有意思的现象是,在明代中后期,朱厚照是侵吞太仓银最少的;而嘉靖和万历,时不时就从太仓拿银子,万历直接把国库当内库使用(也有三大征需要赏赐功臣的因素)。

    单从挪用国库银子充实内库的情况来看,朱厚照就是一个“大公无私”的好皇帝。

    爷爷成化帝侵吞的国库银子,是朱厚照的三倍;父亲弘治帝侵吞的国库银子,是朱厚照的六倍;嘉靖帝侵吞的国库银子,也是朱厚照的六倍;万历帝侵吞的国库银子,直接是朱厚照的十三倍!

    都说朱厚照喜欢大兴土木,可人家挪用的国库银子最少啊!

    汤训和郑一鹏来到天财库时,那里已经有许多官员在排队。不过真正的重臣要员,都是家仆持印信代领,可不会亲自来跑一趟。

    负责发工资的,是太监……

    几个领到工资的京官,议论纷纷从汤训身边经过,似乎都在讨论新钱的事情。

    好半天终于轮到汤训,太监让他签字画押,接着扔来一块银元,一吊铜钱,一袋大米。至于俸禄如何折银,太监并不解释,官员可以自己回家换算——折银、折钱若是太狠,百官肯定要闹的,正德初年就闹过一回。

    郑一鹏盯着自己手中的银元,皱眉道:“这是陛下的头像?”

    汤训说道:“应该是吧。”

    真的认不出来,只能从冠冕侧像,知道肯定是皇帝,然后通过“正德元宝”判断是朱厚照。

    郑一鹏愤怒道:“王侍郎逢迎至斯也,为了讨好陛下,居然使用这种手段。”

    “咳咳。”汤训咳嗽两声,不想讨论此事。

    郑一鹏说:“仲元,你与王侍郎是同乡,应该在私下好生相劝。我等士子寒窗苦读,求的是齐家治国平天下,而不是做佞臣只知讨好皇帝!”

    汤训只能说:“王侍郎自有分寸。”

    杨慎因为皇帝出京不归,又加上妻子病逝,早已经愤而辞官了。这家伙整天研究文学、艺术、物理、数学,纠集了一大批志同道合者,郑一鹏便是杨慎的狂热粉丝,历史上还跟杨嗔一起去哭门。

    简单形容,郑一鹏就是个愤青,或许从政之后会慢慢改变。变好或变坏,暂时不清楚,至少此刻他是非常单纯的。

    二人没走多远,就有一个帮闲过来,拱手赔笑:“两位老爷,可愿换钱?”

    “换钱是何意?”汤训不解道。

    那帮闲解释说:“就是用旧钱,换两位手里的新钱。黄钱(京城铸钱)换新钱,两文换一文;皮钱(地方铸钱)换新钱,视铜钱好坏而定,两文到五文换一文。”

    郑一鹏惊讶道:“王侍郎所铸新钱,居然这么值价吗?”

    帮闲笑着说:“我家老爷爱收藏钱币,两位无须多虑,只是为了收藏而已。”

    郑一鹏犹豫片刻,拿出刚领的工资说:“那我全部换黄钱。”

    双方当场进行交易,郑一鹏手里的铜钱,数量直接原地翻倍。

    郑一鹏又问:“这银元换吗?”

    帮闲摇头说:“不换。”

    这是一个特别有意思的现象,首批发放的新式铜钱,大部分都被京城的钱庄和富户吃进。他们雇人到处换新钱,然后拿去储存起来不用,因为新钱制作精美、用料十足,不但可以保值,运到外地还能赚差价。

    如此便是劣币驱逐良币,好钱被藏起来,劣钱在市面流通。

    反而是王渊制造的银元,因为含有部分杂质,富户和钱庄都懒得储藏。但因为制作精美,且定价合理,大受市场欢迎,商贾做生意时特别方便,不必先验银子成色再称重量。

    小型交易也很便利,不需要把银子剪下一角,直接给一元、五角或一角的制式银元便是。

    此次制造新钱,可谓超级成功,官员和百姓都非常满意。

    (注:大明计重单位,一斤等于十六两,一两等于十钱,一钱等于十分,并非全都是十六进制。)

420【又是政治】

    北京宝泉局制造新钱,铜料是走海运在天津登陆。

    自从杭州开海以后,天津跟着走私大兴。主要是日韩两国商船,悄悄跑去天津买棉布,天津卫官员被买通之后,对此睁只眼闭只眼不闻不问。

    北京造钱大获成功,王渊让物理学院搞了个机械制造厂。专门为朝廷制造制币机,一来扩大北京宝泉局规模,二来推广到南京宝泉局,之后便是昆明和西安,打算搞中国四大铸币基地。

    就在此时,朱厚照紧急召见,让王渊以翰林院侍读学士的身份,前往内阁商议国家大事。

    赈灾!

    这两年的气候非常诡异,太湖居然都结冰了,广东那边天降大雪,汉水直接被整条冰封。

    咱们说过,正德年间的气候,远比嘉靖、万历糟糕,平均气温已经接近明朝末年。

    不但如此,旱灾也经常降临,正德年间的旱灾记录,远远大于水灾发生次数。

    冬天寒冷,夏天干旱,百姓苦不堪言。

    去年冬天南方大面积降雪,今年多个省份旱灾严重,江淮流域又有洪灾出现。江淮地方主官的奏疏,已经出现“人相食”字眼,内阁和六部官员被搞得头大如斗。

    朱厚照北征的打算,再度被拖延,别说出兵打仗了,赈灾都粮食不够!

    今天的内阁会议,不但内阁众臣到齐,就连六部尚书都来了。

    灾情太过严重,内阁根本扛不住,需要六部尚书来分担一下压力。

    礼部尚书毛澄率先发言:“自陛下登基以来,天下灾异频降,乃是上天示警也。正德四年冬,广东潮州大雪,积雪竟厚尺许。正德八年冬,太湖、洞庭湖起坚冰,迎春乡自古竹渡至蒲溪港十余里,尽皆冰封。有人行走被冻成冰雕,至翌年七月始解……”

    朱厚照听得不耐烦,打断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毛澄跪地拜倒:“请陛下发罪己诏,祭祀山川社稷,祈求苍天饶恕!”

    朱厚照居然没当场发火,语气平静道:“如果你只想说这些,那今天可以滚了,朕今天是招你们商讨赈灾的。”

    梁储跟着跪下:“毛尚书所言有理,今年春季,陛下南巡未归,亦未主持祭祀大礼。恐触怒上天,才会水旱灾一起降临大江南北,就算陛下不发罪己诏,也应该祭祀山川社稷,反思己身,勤修政务。”

    王琼突然来一句:“这数十年来,最冷的应该是弘治六年,当时长江口的海水都被冻成坚冰。如果天气转冷是皇帝过错,难道先皇也犯了什么大错吗?”

    一直垂拱不语的杨廷和,突然死瞪着王琼,他最恨的是陆完,最想弄死的却是王琼。因为陆完只是坏,王琼既有能力又唱反调,多次搅乱杨廷和的各种谋划。

    清流们的目标,明显不是赈灾,而是借着各地灾祸,逼迫皇帝不要再乱跑,老老实实坐在紫禁城里听话!

    朱厚照对王琼的表现很满意,又问黄珂、李鐩:“黄尚书,李尚书,户部和工部能拿出多少钱粮赈灾?”

    黄珂说道:“太仓的钱粮不太够,请拨内承运库、天财库新铸之钱。”

    王渊制造的新钱,名义上给了户部,其实都进了皇帝内府,分别由内承运库和天财库进行掌管。

    李鐩说:“工部库房,工部无法做主,而且最近两年不让臣查账。臣,实在不知道工部有多少银子。”

    工部是有自己的小金库的,但内府侵吞日益严重,工部已经实际丢失查账权力,就更别提使用小金库里的银子了。比如太监张永,就曾把工部的银两,直接往自己家里搬。

    朱厚照挠挠头,又问王渊:“二郎有何提议?”

    王渊突然说:“臣请设立新库,隶属于工部,库房银两专用于修筑各种工程,包括洪灾时修复河道堤坝。今后工部之收入,可只缴纳一部分进戊字库、广积库、广盈库。”

    戊字库、广积库、广盈库这三座仓库,名义上都隶属于工部,工部进项必须上交给三库保管。实际都是太监在操作,户部负责记账,工部负责查验而已,到现在连查都不让查了。

    王渊此言一出,李鐩顿时投来感激的眼神,其余众臣则吃惊地看着王渊。

    杨廷和率先支持,拱手说:“臣认为王侍郎所言有理!”

    “臣附议!”

    “臣附议!”

    内阁和六部全员赞同,都想从太监手中,夺回一部分财政大权。

    不管彼此闹得再凶,文官依旧是文官,在这种时候是非常团结的。嗯,这是因为正德年间,还未出现真正的党争,不至于搞得你赞成的我便反对。

    朱厚照用古怪的眼神,盯着王渊看了一阵,突然笑道:“准了!”

    张永若是知道真相,恐怕要被气炸。他多番结交王渊,多次主动示好,居然得到这样的回报。估计吧,今后张永会打王渊的小报告,反正必须出一口恶气才行。

    至于朱厚照是什么心思?

    张永和王渊联手坑死许泰,你当皇帝不知道吗?朱厚照心里其实很清楚,以为张永和王渊已经勾结起来。

    现在王渊主动跟张永划清界限,朱厚照在惊讶之余,又感到一丝欣慰,他要的就是王渊做孤臣!

    王渊一句话,就让文官们团结起来。

    可这种团结的气氛,瞬间被梁储打破。这老家伙说道:“陛下,自杭州开海以来,两淮与江南之地,逐利风气大盛。良田不种粮食,纷纷改种棉花,导致膏腴之地却缺粮。此次江淮大灾,本不至于‘人相食’,皆因数省缺粮所致。臣请再倡海禁,毁棉田而种稻米!”

    王渊都听傻了,老子刚抛出橄榄枝,你这厮居然反手就是一刀!

    杨廷和也有些无语,他跟梁储商议好了。趁着这次多省大灾,一要拴住皇帝不乱跑,二把王渊开海给搅黄,任何一个目标达成都是胜利。

    但也要稍微灵活一些啊,人家王渊刚刚给工部夺回财权,现在搞事简直太不要脸了。

    杨廷和做官喜欢和气,不配合的就排挤,能合作的就接纳。他正准备接纳王渊,甚至想把王渊拉进清流当中,被梁储这么一搞彻底坏事!

    王渊也懒得辩解与反驳,谁敢再谈海禁,暴跳如雷的应该是户部尚书黄珂。

    黄珂果然出声了:“梁阁老,户部本就缺钱,海禁之后你给太仓补银子?”

    梁储反问:“银子重要还是百姓重要?”

    黄珂冷笑:“那这次赈灾,你别找户部要太仓银!”

    王渊突然说:“陛下,臣在杭州开海之时,便料到棉花会侵占良田。因此有规定,各国商船更换海引文书时,必须运来足够的粮食,此举可称‘海上开中制’。如今,杭州建有常平仓,储粮众多,可就近调去江淮赈灾。另外,大明水师刚刚来报,已在海外获得三座大岛。三岛皆土地肥沃,可运送受灾流民去海外垦荒,赐予他们粮食和种子。一来能解决流民问题,二来可在海外大种粮食,以弥补江淮、江南被棉花侵占的良田。”

    朱厚照笑道:“此议甚好,二郎再说。”

    王渊说道:“请扩大开海之策,再开广州、福州、漳州、泉州、天津之海!”

    “不可!”梁储强烈反对。

    杨廷和皱了皱眉头,既不反对,也不支持。

    梁储强烈反对开海,是因为他梁家就在广州,禁海对梁家的走私有利。而这关四川人杨廷和屁事?禁海杨廷和得不到什么好处,开海反而能增加中央财政收入,杨廷和不表态,纯粹是给政治盟友梁储几分薄面。

    开海的最大得力者是皇帝,海关税收要分给内库,还要分给工部,这些因子以前都进内库。朱厚照恨不得全面开海,顿时笑道:“便依二郎所言,再开几个港口。”

    已经入阁做辅臣的毛纪,立即劝谏道:“陛下请三思,开海百害而无一利……”

    “你闭嘴!”朱厚照厉声呵斥。

    反对开海者顿时噤声,思考着如何破坏此事。一下次开海好几个港口,总能出现各种纰漏,到时候再跳出来阻止便是。

    接下来便是推荐赈灾人选,好几个省份遭灾,得派几个得力大臣去主持。

    江淮地区的赈灾人选,由杨廷和负责推荐。王渊没有去争,但推荐了陕西赈灾(旱灾)人选,举贤不避亲嘛,他直接推荐自己的半个老师席书。

    席书在贵州因功升迁,此时已是右佥都御史,正在巡抚湖广。如果这次赈灾得力,再加上王渊运作,多半就能升任左佥都御史。

    王渊根本不知道,对他有提携之恩的席书,在历史上也很有名呢。

    若非王渊扇蝴蝶翅膀,席书再过四五年,就能飙升为礼部尚书,加太子太保衔。嘉靖还打算让席书做阁臣,都已经廷推通过了,结果席书接到任命之前突然病死。

    席书若不早死,有夏言啥事儿?

    在嘉靖心中,夏言就是席书的代替品。若夏言不能上位,历史上的严嵩又怎么上位?

    可以说,席书的意外病逝,才造就了大奸臣严嵩。

    不管如何,王渊借着各省大灾,直接达成三个目的。第一,跟张永划清界限,帮工部拿回财权,跟文官集团关系缓和;第二,扩大开海,转移流民到海外,加快海外殖民步伐;第三,趁机提拔自己的恩师席书,增强自身派系力量。

    杨廷和也不吃亏,皇帝虽然没下罪己诏,可看样子近期不会再出京了。另外,灾情最严重的江淮地区,赈灾负责人是杨廷和的心腹,事成之后又能提拔一个亲信。

    便是靳贵和杨一清,都各自派出心腹赈灾,大家分蛋糕而已。

    让百姓深受苦难的灾祸,在朝堂变成了一笔政治交易。

421【密议】

    京西,王宅。

    今天家里来了四位客人,分别是张璁、严嵩、王瓒和唐伯虎。

    张璁在七次会试落榜之后,今年终于险而又险中试。殿试文章本来排在二甲,朱厚照遵守杭州约定,居然真给张璁点了一个榜眼。

    如此做法,让张璁刚进翰林院,就被打上帝党标签。

    如果说张璁是帝党,那么严嵩就是“贵妃党”。皇贵妃监国期间,极为仰仗严嵩,已经擢升其为正三品通政使。因为皇贵妃总是招严嵩问政,连带着通政司都水涨船高,不像以前那样完全属于摆设。

    这两年的六部变动,王瓒也跟着升职了,目前是兵部左侍郎,接替黄珂以前的位置。

    相比而言,唐伯虎官阶最低。他因为春宫图画得好,深受皇帝喜爱,不但被带回京城,还进翰林院做了正八品博士。时不时的,就被皇帝招进宫里作画,估计很快就能升为从七品检讨。

    四人当中,张璁、王瓒属于改革派,严嵩已混成老油条,唐伯虎纯粹就是个幸臣。

    更有意思的是,张璁虽然只是新科进士,区区的翰林院编修。但比他年龄更大,且身为兵部左侍郎的王瓒,却处处以张璁马首是瞻。

    遇到有人说张璁的坏话,拿张璁的幸进榜眼嘲笑,王瓒就会义正辞严的反驳:“张秉用,浙江大儒也。吾虽也是榜眼出身,但跟张秉用的榜眼相比,自问才学见识都不足一提。张秉用,可为吾之师!”

    众人碰了一杯,张璁问道:“王侍郎,今年各省大灾,朝廷的赈灾钱粮够吗?”

    “肯定不够,”王渊摇头说,“赈灾之举,不过是少死点人。江淮已经‘人相食’,仅靠赈济哪里救得过来,说起来我也有一些责任。”

    王瓒说道:“若虚就别为自己揽责了,此天灾也。”

    “亦有**,我便是罪魁祸首,”王渊感慨道,“物理学派多次改进纺织机器,我又率先在杭州开海。世人逐利,必然弃粮食而改种棉花,如今南直隶和浙江的粮食产量大为减少。丰年还能从外省购买,可今年各省皆有灾害,江淮遭灾之下,粮食哪里足够?若再被商贾囤积居奇,饿死人也在预料当中。”

    王瓒斩钉截铁道:“但必须开海,否则江南必乱,长痛不如短痛罢了。”

    史书对王瓒的评价,只说他胸怀坦荡、刚正不可、气量宽宏、不计私怨。但王瓒却是个激进改革派,他不但主张开海,还建议将漕运改为海运!

    张璁说道:“话虽如此,但还是要尽量缓和,否则可能引发民变。”

    严嵩突然插话:“江西今年夏粮赋大涨,诸位不会想把江西清田之策,往全国范围内推广吧?”

    王瓒点头道:“正有此意。”

    “万万不可,”严嵩劝道,“我并非为一己私利,反正我家也没多少田地。但江西之田政改革,已经闹得物议汹汹,朝中大臣正喊着‘请斩陈雍’。一省已如此,多来几省,恐会引发党争,便如王安石变法那般!”

    王渊笑道:“确实该缓缓。”

    王渊想再熬几年资历,等条件更成熟的时候,再领导大明进行全面改革。

    但手下的激进派已经等不及,桂萼、常伦皆转升州同知,正在新地盘里继续改革,各自跟当地知州闹得很不愉快。杭州知府留志淑,想要在整个杭州府推行改革,遇到各县士绅的疯狂反扑,若非王渊帮忙扛住压力,留志淑肯定被吏部调去其他地方。

    陈雍在江西的改革更加困难,若非以清查宁王余党、防止匪患再生为借口清田,江西三司根本不会理睬他这个总督。

    江西,已经闹出“民乱”!

    失去大量田产的士绅,暗中指使一帮佃户,直接杀死二十多个清田官吏。有些皂吏死得不冤,因为他们借着清田牟利,更加激起士绅和百姓的怒火。

    于是“请斩陈雍”的口号就出现了,不是调走或贬官的问题,而是士绅想要把陈雍给**毁灭。

    拥有这种从政经历,陈雍即便政绩超卓,这辈子都别想入阁,也别想在六部任职。他唯一的升迁途径就是都察院,要么在各地当督抚,要么进中央做一个大喷子。

    王瓒和张璁也不咋省心,他们听说扩大开海规模,立即想要把漕运改为海运。当然,是逐步改革,每年分出多少漕粮,从海上运输至天津,相当于漕运的一个补充选项。

    还有钱塘水师那边,刚开始官兵们战战兢兢,在南洋得到好处之后,瞬间就“士气高昂”起来。官兵们叫嚣着打仗,把附近小国全部扫平,无非是抢更多财货和土地。

    特别是淡马锡(新加坡)的对岸,马六甲国王流亡时居住的地方。那附近有一条河流发现金矿,满正写信给王渊,想找机会跟马六甲打一仗,把柔佛(后世马来西亚的首都新山)给占下来用于淘金。

    而那些被运到新加坡的移民,本来是让他们去种地的。金矿消息一传出,纷纷渡过海峡去淘金,气得满正向移民追讨种子和农具借款。

    最初反对开海的浙江都司李隆,如今派心腹搞海贸大赚其财。他发现新的开海城市没有宁波,立即写信苦劝王渊,宁波几大家族也纷纷写信,希望王侍郎不计前嫌放宁波一马。

    王渊顺势答应,算是狠狠敲打那些家伙一次。

    以上种种,让王渊深刻体会到,改革没有回头箭,甚至想稳住都难。改革中的既得利益者,以及那些改革急先锋们,一旦出手就想加速改革进程。而利益受损者则要反扑,双方你死我活,没有任何妥协的余地。

    这次全国性大灾,就给了清流反扑的理由。

    杨廷和虽然没有出面,梁储、毛纪、毛澄、蒋冕等人,却跳得异常兴奋。科道言官们,天天上疏弹劾,无非是与民争利、天怒人怨那一套,换个耳根子软的皇帝早就被说动了。

    对王渊的攻击也日益频繁,有说王渊借开海牟利的,有说王渊借清田占地的,还有说王渊在天津搞走私的。

    王二郎的官场声誉,突然就变得极为恶劣,而且新科进士当中有很多都相信王渊是坏蛋。

    一顿酒喝下来,虽然没有明说,但众人心里都有了谱。

    严嵩继续执掌通政司,知悉内外政治信息,相当于这个小团体的耳目——朝廷公文收发,文武官员任免,卫所征兵屯田,内外奏章和小报告,内阁打回来的奏章,这些全都要拿到通政司走流程。

    严嵩看似没有任何决策权,但知情权却极为恐怖。

    大家对严嵩的未来期许,是担任吏部尚书。今后可以找机会,推荐严嵩为吏部右侍郎,渐渐让他爬到天官的位置。

    王瓒的短期目标,是等待王琼入阁,然后自动升迁为兵部尚书。

    张璁只要熬过三年进士期,升侍读或侍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因为他年龄大、学问好,又有皇帝赏识,今后可以为小团体执掌翰林院。

    至于王渊嘛,功绩早就漫出来了,再熬几年才可能实质性升迁,除非他莫名其妙又立下泼天功劳。

    唐伯虎继续当幸臣,似乎微不足道,其实也非常重要。

    刚刚回京的湛若水,已经升为侍讲学士。此人也偏向于改革,在张璁执掌翰林院之前,湛若水可以在翰林院先顶着。

    远在南京的王阳明,也得慢慢熬下去。在严嵩当吏部尚书之前,看能不能把王阳明送到吏部尚书的位置,反正王阳明的仕途必须保住。

    王渊的小团体成员,要么追求改革,要么追求做官。他们的共同特点,是都不被清流所接纳,于是自发抱团起来发展自身。兵部尚书王琼,完全可以拉拢过来,但暂时还没那个必要,因为王琼是皇帝的心腹。

422【太子师】

    “什么,太子这就出阁读书了?”

    各地灾患尚未平息,南京宝泉局还没开始铸钱,王渊就突然接到一项新的任务。

    刚满四岁的太子朱载堻,即将出阁读书,王渊主讲《尚书》。不但如此,皇帝还命令七岁半的王策、三岁半的王素,一起到文华殿做太子伴读。

    明代太子出阁读书,一般在八岁到十五岁期间,具体读书年龄全看皇帝的心意。

    比如朱标,六岁出阁;又如朱祁镇,两岁出阁。

    朱厚照的出阁年龄最标准,这是因为弘治皇帝恪守礼制,儿子年满八岁即安排读书事宜。

    嘉靖皇帝就比较迷信,认为二龙不可相见,于是迟迟不立太子。他想了一个变通的办法,送儿子出阁读书,按太子的待遇来进行培养。从此之后,大明便有了皇子出阁读书,即承认太子身份的潜规则。

    万历想要废长立幼,文官们就依靠这个规则,提议让皇长子出阁读书,从而变相的把太子给立了。但这么一耽搁,导致朱常洛十三岁才出阁,就学年龄非常非常晚。

    朱常洛的儿子更惨,因为后宫之争,导致朱由校十七岁出阁读书。

    明朝皇子读书时间越来越晚,追根溯源应该让嘉靖背锅。正是嘉靖的迷信思想,把立太子和皇子出阁联系在一起,导致太子人选未定的时候,皇帝和官员就不让皇子正式读书。

    而只有出阁读书的皇子,才会由大臣进行教育,出阁之前则由后妃和太监教育。

    明朝中后期的一堆皇帝,大部分是后妃和太监教大的,大臣接手时早就错过了最佳入学年龄。

    朱厚照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教育后代的心情非常急迫,于是四岁就让太子出阁了,成为大明出阁年龄排第二的皇子。

    十月八日。

    王渊带着两个儿子,一起前往文华殿。

    从朱元璋晚期到正德年间,太子的读书场所,都在文华殿的后殿。因此,阁臣当中的文华殿大学士,地位极其敏感,常常带有托孤辅臣的味道,一般不会随意给阁臣这个封号。

    前两年,朱厚照想让王渊当文华殿大学士,刚说出口就把众臣的心态给搞炸了。

    什么是文华殿?

    讲得通俗一些,便是大明皇家图书馆,文华殿大学士的字面含义是皇家图书馆馆长。

    王渊带着两个儿子来到后殿,东班侍读官依旧就座。

    太子的侍读官,即伴读官员,分东班和西班。东班陪太子读《四书》,西班陪太子读经史,那是真的叫“陪太子读书”。

    王渊的两个儿子,被招为太子伴读,反而是皇帝在瞎搞,因为明朝根本没有太子伴读的存在。

    “王侍郎!”

    侍读官东班首领崔铣,带着众侍读官起身见礼。

    王渊拱手回礼道:“崔侍读!”

    不管是主讲官,还是侍读官,都是朱厚照一手挑选的。

    朱厚照知道自己很荒唐,给儿子找的老师,却一个比一个正经。

    就拿眼前的崔铣来说,曾多次惹皇帝不高兴。若非王渊扇动蝴蝶翅膀,导致皇帝当时不在北京,崔铣早就被权宦逼得辞官了。

    崔铣属于清流中的改革派,跟皇帝近臣关系恶劣,但也跟杨廷和若即若离,同时又对王渊没啥好脸色。他的改革积极性,比杨廷和要强一些,比王渊要弱得多,你可以理解为青年版的杨一清之流。

    此君干过的最轰动事件,就是得罪刘瑾被扔到南京。他当时只是小小的验封司主事,就敢在南直隶清查粮库,把苏淞等地粮仓的丑事给捅出来。

    当时的吏部尚书都给惊动了,亲自写信让崔铣停手,崔铣却把相关责任人全部查办。南京官员被吓得不轻,北京权臣也焦头烂额,赶紧把崔铣又调回中央,扔到翰林院史馆修史去。

    简单来讲,崔铣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看到不爽的事情就要说。历史上这货三起三落,在正德朝丢官一次,在嘉靖朝丢官两次,都是那耿介性格给闹的。

    朱厚照让这种人做太子的侍读东班首领,可谓深思熟虑。嗯,他自己不是好皇帝,但想把儿子培养成好皇帝。

    欧洲钟表,已经进行改造,拥有时针和分针,暂时还没有秒针,如今课堂里就摆了一座。

    时针指向八点,太子朱载堻现身。

    崔铣带着一群侍读官,给太子行叩头礼。而王渊作为主讲官,只需向太子作揖,太子还必须回礼。

    朱载堻此时四岁零三个月,生得粉雕玉砌。虽然举止彬彬有礼,但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显然也是个性格跳脱的小孩子。

    随侍太监把《尚书》打开,崔铣代表侍读官,上前朗诵《尚书》。一连朗诵了十遍,让太子稍微有些印象,这才回归侍读班行列,把课堂交给主讲官王渊。

    王渊没有立即开讲,而是问:“太子识得多少字?”

    朱载堻回答道:“母亲去年就教我识字,已经会背《三字经》,但有些生僻字还写不出。”

    王渊又问:“其他主讲官,直接讲四书吗?”

    朱载堻回答道:“杨师(杨廷和)、靳师(靳贵)和蒋师(蒋冕),都让我先学《千字文》,并未让我学四书。”

    得,太子主讲官成蒙师了。

    大明规定太子出阁读书时间为八岁,就是为了让后宫完成启蒙教育,大臣们直接教太子四书五经。

    可朱厚照太过急迫,搞得各位主讲官,只能从幼学读物讲起。

    王渊又问:“两位老师讲到《千字文》哪里了?”

    朱载堻回答道:“龙师火帝,鸟官人皇。始制文字,乃服衣裳。”

    “那咱们接着讲,”王渊对崔铣说,“崔侍读,有劳了,只读八句便可。”

    崔铣再次上前朗诵,一连朗诵十遍,然后又回到班列。

    王策坐在旁边哈欠连天,这小子早就会背《千字文》了。王素则一脸懵逼,他才三岁半,连《三字经》都没背完。

    年龄都不一样,屁的太子伴读,太子陪玩还差不多。

    王渊对儿子说:“策儿,你来讲讲,‘推位让国,有虞陶唐’是什么意思。”

    王策立即回答:“唐尧、虞舜都是英明之君,主动把皇帝位子让给功臣贤人?”

    朱载堻迷惑道:“父皇说,等我长大了也要做皇帝,那我也该做英明之君,把皇帝位子让给功臣贤人吗?什么是功臣,什么是贤人?”

    崔铣等侍读官面色微变,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而且胡乱答了有可能教坏太子。

    王渊却感到很满意,这个太子不是傻瓜,小小年纪知道提问,而且思路非常清晰。

    王渊不直接回答,而是问道:“太子还在吃奶吗?”

    朱载堻摇头道:“我三岁就不吃奶了。”

    王渊笑道:“太子三岁吃奶,四岁则吃饭,这说明太子在长大。皇帝和国家也是这样,尧舜的时候需要让位,咱们大明却不需要让位。”

    “为什么呢?”这次提问的却是王策。

    王渊解释说:“因为尧舜那个时候,国家没有现在那么大,种出的粮食没有现在这么多,军队也没有现在这么厉害。当时,国家周边有很多敌人,国家内部也有很多野兽。那个时候的皇帝,必须由臣民推选出最有能力的人担当。皇帝要带着臣民种粮食,带着臣民打败野兽,带着臣民征服敌人。”

    “哦,”王策又问,“那现在呢?”

    王渊回答道:“现在的国家太大了,皇帝的责任是管理国家。如果皇帝还让位,国家就会乱起来,反而让百姓的日子不好过。”

    王策再问:“为什么国家会乱起来?”

    王渊没有对儿子的好奇心感到烦躁,解释道:“我听内侍说,素儿昨日与太子抢玩具,可有这件事?”

    王素嘀咕道:“那是我的玩具,太子硬要来抢。”

    朱载堻气鼓鼓说:“我就借来玩一会儿,你自己太小气了。”

    王渊笑道:“这皇位就跟玩具一样。如果玩具不好玩,每天还要细心清洗保管,那就没有孩童会去抢。尧舜那个时候的皇位,就是不好玩的玩具。现在的皇位,却非常好玩,自然有很多孩童要来抢。”

    三个小孩瞬间明白道理,而崔铣那群侍读官却表情古怪。

    朱载堻问道:“那我以后不用把皇帝位子让给别人?”

    王渊回答道:“不用。”

    “哦。”朱载堻对此没啥感觉。

    太子每天只有上午需要读书,下午可以随便玩乐,王策和王素也跟着去玩。

    到傍晚时分,朱厚照和皇贵妃把太子叫来:“堻儿,四个老师都讲课了,你最喜欢哪一个先生?”

    朱载堻说:“我喜欢王先生。”

    朱厚照大笑:“吾儿与我类也,父皇也最喜欢王先生。”

    皇贵妃问:“为什么喜欢王先生?”

    朱载堻说:“王先生讲课,我能听懂。其他老师讲课,听得半懂不懂,问他们也不肯说明白,只让我牢记那些大道理。”

    朱厚照非常满意:“看来二郎做老师,也跟打仗一样擅长。在学五经之前,就让二郎一个人来教吧,其余三人挂个老师的名号便可。”

423【大炮就是礼】

    西苑,花园。

    朱载堻骑着一根竹竿,手持一根皮绳,一边抽打一边喊:“驾,驾,你们快来追我啊!”

    王素也骑着竹竿,傻乎乎狂追,对这种游戏乐此不疲。

    王策则扛着竹竿坐在石头上,无聊到直打哈欠。他已经七岁半,是个男子汉了,才不想跟小屁孩儿一起玩耍。

    “哈哈,我跑得最快!”朱载堻冲到终点,回头对着玩伴开心大笑。

    王素连忙说:“我第二,我第二!”

    朱载堻走到王策跟前,执鞭问道:“你为什么不跑?”

    王策回答道:“小孩子才骑竹马,我在家可是骑过真马的。”

    朱载堻不信:“真马我也见过,长得好高好高,你骑得上去吗?”

    “当然能骑,我骑的是小马。”王策得意道。

    朱载堻立即转身疾跑,后面一群太监狂追。跑到花园深处,朱载堻扑到母亲怀里:“我也要骑马,我也要骑马!”

    皇贵妃笑着哄道:“等堻儿再长高一些,就可以骑马了。”

    朱载堻仰头问:“要策哥那么高吗?”

    皇贵妃抚着儿子的头顶说:“对,等堻儿有策哥那么高了,就让父皇带你骑真正的马。堻儿想要快快长高,就得乖乖吃饭吃肉,吃得太少身体太弱就不能骑马了。”

    “嗯,我每天多吃肉的!”朱载堻郑重承诺。

    皇贵妃挥手笑道:“去玩吧。”

    旁边两只小猫突然窜上去,跟着朱载堻疯跑。它们都是“土木三杰”的后代,混合了狸花猫的血统,已经很难分辨出是豹猫了。

    宋灵儿和黄峨就坐在那里,跟皇贵妃一起看着三个小孩玩耍。

    宋灵儿已经再次怀孕,过两个月就该生产了。反倒是黄峨和香香没动静,心里颇为羡慕,总是缠着王渊交流生理知识。

    “这是满者伯夷进贡的香料,你们且带些回去。”皇贵妃从宫女手里递过两个竹篮。

    黄峨谢礼接着,宋灵儿则问:“满者伯夷在哪儿?”

    皇贵妃笑着说:“南洋,是大明的属国,这次进贡是来服软的,被大明水师给打怕了。”

    黄峨好奇道:“既是大明属国,为何又被大明水师打怕了?”

    “因为他们依附佛郎机。”皇贵妃解释道。

    满者伯夷乃是南洋第一大国,位置在后世印尼那一片,但国土面积比印尼要大得多。

    数十年前,有个改信绿教的城市,宣布从满者伯夷独立,即“淡目苏丹国”。淡目苏丹国虽然国土狭小,却硬扛满者伯夷二十多年,不但以武力求得和平,还抢走了南洋的香料贸易航道。

    葡萄牙攻占马六甲之后,满者伯夷立即前往联络,葡、满两国形成同盟,共同对付淡目和马六甲。

    而大明水师赶走葡萄牙之后,从马六甲手里获得三座大岛。又因为香料贸易产生矛盾,大明水师立即攻打林加群岛,那里是满者伯夷向西贸易的据点。

    淡目苏丹国,立即抱紧大明水师的大腿,跟信奉佛教、印度教的满者伯夷再度展开战争。

    现如今,大明水师已经成功夺去林加群岛,淡目苏丹国也将地盘扩大两倍。马六甲又跑来掺和,因为就在前几年,他们总被满者伯夷捅屁股,现在必然要趁机进行报复。

    满者伯夷扛不住三国联合进攻,连忙派遣使者到北京朝贡,希望大明皇帝能够放他们一马。

    豹房。

    朱厚照手里拿着朝贡文书,笑道:“这满者伯夷,恐怕不能再打了。”

    “确实不能打。”王渊说道。

    满者伯夷对大明非常尊敬,是南洋地区各属国当中,朝贡频率仅次于琉球的存在。

    这次遣使进京求饶,立即被清流所利用。

    就在昨天,梁储上疏言事:“满者伯夷,大明之藩属也。国朝初年,满者伯夷进献蒙元封敕诏书,以表对我大明天朝之忠心不二。百余年来,朝贡时节未失礼仪,对我大明尊慕有加。而今钱塘水师满正,私自带兵出海,违制征讨属国,其罪当诛!钱塘水师越界出海,亦当立即召回,不可再离开浙江半步!”

    朱厚照问道:“二郎认为该如何处理?”

    王渊回答说:“满总兵已在信中讲得很明白,满者伯夷乃南洋第一大国。但其立国已久,腐化将死,竟被小国淡目欺凌。这种僵化大国,应该扶持为傀儡,不应令其速死。反而是淡目苏丹国,立国日短,勇猛精进,应该谨慎防之。”

    朱厚照思索道:“可是,我们跟满剌加和淡目是盟友啊,总不能掉过头来扶持满者伯夷。”

    王渊笑道:“满剌加和淡目,哪有资格做大明的盟友?我们出兵帮助满剌加,是因为满剌加乃大明属国。我们出兵征讨满者伯夷,是因为满者伯夷依附佛郎机,宗主国惩罚属国而已。这两次出兵,都师出有名,哪里半天违礼的?淡目撮尔小国,从大明属国满者伯夷叛出,大明自然有理由对其压制!”

    朱厚照顿时失笑:“二郎不愧本经治《礼记》,怎么讲都遵礼。颠倒黑白,指鹿为马,不过如此。”

    王渊大义凛然说了一大堆,归根结底不过利益而已。

    满者伯夷乃是香料主产地,被欧洲人誉为香料群岛。但它的香料西出航道,却被淡目给控制,于是选择跟葡萄牙人结盟。

    大明出兵收服马六甲,只为获得三大岛为海外据点。顺势回击林加群岛,是为了抢夺满者伯夷仅剩的西出港口,把满者伯夷死死的封锁在那里。既然已经将其封死,那就没必要再打了,让满者伯夷做大明的香料生产基地就行。

    局势因此转换,之前大明和淡目是盟友,现在则成了香料贸易竞争对手。只有把淡目给弄死,大明才能控制东西方香料贸易!

    王渊把利益关系给理顺,朱厚照立即明白过来。

    这个皇帝是不要脸的,才不会因为冠冕堂皇的面子,就白白丢失香料贸易的好处。他非常爽快的答应,依照王渊策略行事,扶持满者伯夷而打压淡目苏丹。

    随即,朱厚照又说:“柔佛真有那么多黄金?既如此,干脆把柔佛也占了,每年都能挖金子回来!”

    王渊劝道:“万万不可。我们已经跟满者伯夷闹得不愉快,接下来又要打压淡目国,怎能与满剌加再起争端?此乃四面树敌之策。”

    “那就放着金子不去挖?”朱厚照有些不甘心。

    王渊笑道:“当初满剌加国王承诺,大明子民可在其国内自由谋生。让民间去淘金就行了,那些移民积极得很,只需在满剌加禁止淘金时,大明再出手干涉也不迟。”

    柔佛金矿,是许多战略游戏的重要经济资源,那玩意儿正好该这段时间被发现。

    广东、福建的海商,都已经得到消息,正自发组织前往淘金。

    从柔佛一直往西北走,还有更多大型金矿没被发现。二战时日本挖了许多金子,战后马来西亚又挖金子,并且不断有大型金矿发现。

    仅马来半岛的金矿,就能让中国移民疯狂。

    在有大明水师做后盾的情况下,最多二十年,马来半岛将遍地中国人,而且大部分都是跑去淘金的!

    至于清流的攻击,不必理会便是,说不定闹到最后,他们也会派人去淘金。

424【变法要从娃娃抓起】

    事实上,满者伯夷在二十年前,就已经该宣告灭亡了,分裂成东爪哇和西爪哇。

    但就像东西罗马一样,各自宣称罗马正统,东西爪哇也各自宣称正统。目前,东爪哇占有满者伯夷王城,但西爪哇也经常跑来朝贡,而且都打着满者伯夷的招牌。

    大明水师前段时间那一仗,直接打出一堆新国家。

    满者伯夷大败之下,政权彻底分崩离析,失去对周边岛屿的控制权,各大城市纷纷不听王命。东爪哇王室逃去巴厘岛度假,西爪哇缩在岛上不敢动弹,南洋第一大国就此自动肢解。

    很诡异的情况,大明水师用手指一戳,这个南洋巨人便轰然倒塌。导致满正的书信刚送到京城,南洋局势已经翻天覆地,王渊和朱厚照根本无法及时作出策应。

    为啥会这样?

    因为满者伯夷是印度教立国,又以佛教为辅。但其主要商业城市,却被绿教侵蚀严重,一旦中央没有威慑力,那些城市就摇身独立为苏丹国,瞬间进入沿海城邦状态。

    而且,这些苏丹国还凶悍得很。

    就拿淡目苏丹国来说,国土只跟大明的两三个县相当。但历史上,不但彻底覆灭满者伯夷,还多次跟葡萄牙及其盟友硬刚。

    第一次,派100条船进攻葡萄牙,大败而归;第二次,派375条船进攻葡萄牙,大败而归,苏丹丧命;第三次,大败葡萄牙的盟国巽他,将其港口改名为雅加达;第四次,彻底弄死巽他国,改其王城为万丹苏丹国;第五次,彻底覆灭葡萄牙的盟国满者伯夷,将其首都夷为平地。

    这些苏丹国是真的猛,后来还跟荷兰干架。就算打不赢,也让荷兰首批船队,带着满身伤痕回航,远洋贸易差点还赔本。若非当时有中国商人出手,荷兰船队都买不到补给品回家,因为附近苏丹国不愿跟荷兰人交易。

    正德十五年初冬,大量广东、福建百姓下南洋。

    他们跟亲朋好友借钱出海,甚至是皆高利贷出海,只为前往柔佛淘金发财。这是死中求活的买卖,反正在老家也活得艰难,万一就挖到金子了呢?

    这些人当中,暴富的不在少数,甚至直接在河里捡到狗头金。

    但更多人被坑得欲仙欲死,或者在异国死于非命。实在过不下去,又没钱坐船回国,那就前去新加坡、龙牙门开荒,反正耕种五年以上就能获得地契。

    马六甲国王对此毫无办法,除非调动苏丹卫队,否则他的军队打不过淘金者啊。

    那些中国淘金者,很多都是海商组织的。不但有刀剑在身,有些还配备火铳,而且是大明最先进的燧发铳。若非淘金者群龙无首,以他们的实力,都可以在柔佛建立城邦国家了!

    真的有资格建国,就像爪哇岛的苏丹国,两三千武装便可宣布独立。

    浙江备倭总部满正,由于奉命提督三岛,短短半年多时间,便拥有田产数千亩(多为开荒地),还拥有土著农奴上千人之多。可惜土著不咋会种地,而且极为懒散,满正对此非常头疼,只能聘用中国农民当技术指导和监工。

    正式改名为林耀山的火者亚三,也有了自己的大庄园。粮食没种多少,大量种植香料,也不怕违背王二郎的训诫。

    扩编到近万人的钱塘水师,个个都是地主。若有官员放弃海外领土,他们就敢奋起拼命,坐船直接杀去北京的胆子都有!

    ……

    南洋移民如火如荼,王渊在京城却非常清闲。

    他的主要责任是给太子当老师,顺便把两个儿子也教了,教学内容能把传统儒生给气得跳脚。

    “桓公匡合,济弱扶倾”的正解,应该是齐桓公九合诸侯,救济那些单薄濒危的诸侯小国。

    王渊却对太子说:“齐桓公九合诸侯,是为了春秋霸业。当时的周朝,实行分封之制,谁都没办法统一中国。齐桓公能够做的,也只能是九合诸侯而称霸。为何秦国能统一,因为秦国位于西北边鄙之地,时刻有着亡国之危,因此能够真正的变法图强。齐国天下膏腴,百姓生活安乐,贵族富足享受,因此齐国不能变法。”

    朱载堻问:“先生,什么是变法?”

    王渊回答道:“你和策儿、素儿玩蹴鞠,寻常法子没法获胜,那就变着法子获胜。这就是变法!”

    “那变法也简单啊。”朱载堻说。

    王渊摇头道:“不简单。如果殿下身强体壮,靠蛮力就能赢球,那就不会想着去变法。而弱者变法之后,会很强大,殿下想变法就来不及了。再到国家,弱小的百姓需要变法,富裕的士绅则阻拦你变法。而官员都很富裕,他们大多不希望变法,整个国家就会慢慢弱下去。”

    “大明也在变弱吗?”朱载堻问。

    王渊说道:“大明正在变弱,越来越弱。若不变法,还会继续弱下去。”

    朱载堻说:“那我以后要变法。”

    这话被整整十多个侍读官听到,少数特别欣慰,多数面色难看。

    第二天,便有几十封弹劾奏章递上,请求皇帝撤换给太子上课的主讲官。

    王渊请辞,皇帝不允,百官无奈。

    各地灾情都非常糟糕,因为赈灾粮不够。

    强势官员直接问罪杀人,严惩那些囤积居奇者;温和官员选择拉拢劝诫,敦促商人们平价售粮;黑心官员跟商贾同流合污,趁机往自己兜里捞银子。

    巡按御史们忙坏了,见天弹劾赈灾官员贪污,而且风闻奏事的不少,到最后已经分不出谁真谁假,只能派人前往糊弄着调查。

    唯一让王渊欣慰的,是新铸银元和铜钱,因灾情而流通到各地。市场接受度极高,朝廷仅是铸钱,每年就能净赚几万两银子的差价。

    但因为铸钱之事,清流和江彬干起来了。

    王渊是在户部宝泉局铸钱,拥有同样功能的是工部宝源局。

    江彬见这玩意儿来钱快,于是勾结太监掺和,唆使工部尚书李鐩,向皇帝讨了铸钱的差事。他们用同样的机器,偷工减料铸钱,疯狂中饱私囊,导致市面出现对新钱的质疑声。

    毛澄率先出来弹劾,想要借此痛击江彬,并且暗中派人联络王渊。

    “王侍郎,新钱可是你的心血,难道就让江彬恶贼如此败坏?”毛澄似乎完全忘记,他前些日子还在弹劾王渊,当面作揖道,“请王侍郎配合,为国力除此贼!”

425【状元炭】

    天寒地冻,正德病了。

    还是那个老毛病,偶然风寒,咳嗽不止。

    御医吴杰的药方,以前三五天就能见效,现在得拖一个月才能治好。朱厚照也不见萎靡,照样精神奕奕,就是有时咳得厉害,似乎能把肺都给咳出来。

    前几天,物理学派测气温,北京的半夜室外温度竟然是零下30度!

    别说朱厚照有顽疾,就连身体健康的人,稍不注意都会被冻出毛病。

    老天爷的事情,这是真没办法。

    根据后世科学数据可知,两宋时期一直温度狂降,到元代才开始回暖。回暖至永乐年间达到巅峰,接着又是一路下滑,英宗时期再次回暖,结果大明整出个土木堡之变。

    成化末年又开始降温,到弘治年间断崖式下跌。中间只回暖几年,等朱厚照继位之后,气温变化几乎成了一条向下的垂直线。

    幸好,只需再挨几年,就能迎来连续三十年的回暖。那个时候的巅峰气温,将达到两宋时期的最低水平,算是明朝中晚期最暖和的日子了。

    嗯,你没看错,明朝中晚期最暖和的年份,平均气温跟两宋最冷时相当。

    王渊冻得都不想起床,木炭炉子通宵生火,可怜平民百姓冻死者众,北京街头每天都有专人负责收尸。

    不需要王渊提倡使用煤炭,百姓早就用那玩意儿生火了,甚至北方炼铁都大量使用煤炭。本来就杂质含量超高的铁矿石,用煤炭那么一炼,铸成的火铳堪称不定时炸弹。

    早朝?

    皇帝都病了,还早朝个屁!

    便是内阁众臣,都已经很久没见皇帝,弹劾江彬的那些奏章,根本递不到朱厚照面前。

    “老爷,请洗脸。”丫鬟红菱端来热水。

    夏婵早已晋升女仆头领,一般不亲自做杂活,红菱是通过牙婆买来的丫头。

    天下越是遭灾,丫鬟价格越低。

    红菱价值五两银子,已经算卖得高价,其父母非常感激,逢人便说王侍郎家仁慈大方。

    王渊泡了泡双手,又洗一把热水脸,总算感觉活了过来。

    “这天气是越来越冷了。”黄峨搓手直呵气,胖棉袄完全掩盖了身材。

    王渊吩咐道:“家中奴仆,多给他们买些炭。记得多多叮嘱,烧石碳要通风,别把窗户关死了。”

    黄峨叹息道:“谁不晓得这道理?每年京城都有中炭毒而死的百姓。石碳以前还很便宜,自从物理学院搞出蒸汽机,炭价比以前涨了不少。”

    蒸汽机,不但用来铸币,而且已经开始商用了!

    前段时间,匠户出身的凌夏,带着同学搞出蒸汽纺纱机。目前只造了十台,全部运到天津工厂,但那耗煤量还是挺大的,再加上北京的制币机,直接拉升京城煤炭价格——有人在背后搞事儿,在得知制币机烧煤之后,暗中串联起来集体涨价。

    北京用的是西山煤,即宛平西山煤矿。

    西山毗邻大明皇家陵寝,本来属于禁地,不许任何人进行开采。正统朝的英国公张辅,就曾违禁采煤,被都察院予以弹劾。

    可根本禁绝不了,因为北京城附近的柴薪,已经被老百姓砍得所剩无几。

    近百万人口要生火煮饭,买不起高价木柴,只能买低价煤炭。根据成化末年邱浚的说话,“今京师军民百万之家,皆以石煤代薪”,老百姓平时都用煤炭做饭的!

    西山地区大大小小的非法私营煤矿,全都掌握在勋贵手中,太监还要跑去掺一脚,如今江彬也在派人挖煤。

    “老爷,用早膳了。”夏婵笑盈盈走来。

    王渊牵着黄峨的手去饭厅,儿子王素也被奶妈带来,恭恭敬敬的问候爹娘。

    家里两个平妻,一个小妾,还有两个儿子。除非逢年过节,否则凑在一起吃饭是不可能的,彼此关系再好也难免磕磕碰碰。

    王渊基本是在黄峨房里住两天,又去宋灵儿房里住两天,再到香香房里去住一天,平时吃饭也按这个规律。

    夏婵麻利的剥着煮鸡蛋,放到王素的碗里,简直将其当成自己的亲儿子。

    “谢谢婵姨!”王素乖巧喊道。

    一家三口吃着早饭,夏婵虽然已是管事,却自愿做丫鬟站在旁边伺候。

    就在半年前,黄峨来了月事,王渊又正好在她房里。在黄峨的张罗下,王渊终究还是把夏婵收用了,变成万恶的封建社会男主人。

    “我去找策哥!”

    王素飞快吃完早餐,便朝宋灵儿那边跑,他现在是王策的跟屁虫。嗯,还是朱载堻和朱璇祯的跟屁虫,经常跑去豹房跟太子和公主玩耍。

    黄峨大喊:“慢点,别摔着!”

    “慢了,慢了。”王素跑得更快。

    黄峨折身回卧室,边走边说:“今天更冷了,我让人做了一件大氅,你出门时记得披在身上。”

    夏婵见房中无人,突然将王渊抱住,亲了一口又追出去:“夫人,我帮你找衣服!”

    王渊摇头笑笑,踱步来到院中,两个家仆正在扫雪,见他来了连忙问候。

    北风一吹,寒意袭来,王渊不由打哆嗦。

    这是王渊穿越以来,最冷的一个冬天。许多省份的百姓,刚刚熬过夏秋两季水旱灾,如此寒冬怎迈得过去坎?

    草原百姓也难过,不知会冻死多少牲畜和人口。

    就在前段时间,右翼蒙古再度南下。

    自立为汗的达延汗第三子巴尔斯,去年跟侄子博迪汗(卜赤)打了一场,逼得左翼蒙古联合起来对付他。双方都没占到啥好处,又加上去年冬天遭灾,今年巴尔斯就带着右翼蒙古来了,在延绥抢了一圈便快速撤退。

    朱厚照被气得又想御驾亲征,可大明的粮食不够,他自己又犯旧疾,只能整天在豹房乱发脾气。

    不多时,黄峨拿着一件皮大氅出来,亲自给王渊细心披上。

    王渊朝宋灵儿那边走去,两个孩子正在堆雪人,宋灵儿挺着大肚子不停指挥。

    “二哥!”小妹王微从房中走出。

    王微已满十六岁,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就是跟哥哥一样皮肤略黑。

    王渊朝着宋灵儿点头微笑,又对小妹说:“我要去物理学院一趟,顺便把你也送过去。”

    “好啊。”王微脸红道。

    小妹是跟王渊一起离开贵州的,宁王乱时留在湖广,跟王渊的旧时同窗共同北上。

    这段时间,王微总是往物理学院跑,王渊私下里一打听,却是跟一个物理学派的士子看对眼了。那小子叫杨锐,锦衣卫籍,文武双全,去年中举,正在国子监读书,同时又拜入物理学派。

    王渊没有横加阻拦,一切顺其自然。

    至少,物理学派的士子,很少出现死读书的酒囊饭袋。

    马车进城折向南边,很快来到南城外的物理学院,众门徒见了王渊纷纷问候。

    王微自去寻心上人,王渊则直入内院。

    至真道士已经还俗,恢复本名陆有珍。这家伙的钻研方向是化学,准确来讲是东方炼金术,但搞出尿液炼制火药技术之后,一直都没什么真正的发明,经常炼出各种不知用来干啥的新物质。

    “陆兄,蜂窝煤做得如何?”王渊笑问。

    陆有珍说道:“正在比较各种配方。”

    今年冬天实在太冷,又赶上煤炭价格上涨,于是王渊就让陆有珍研发蜂窝煤。

    王渊只提供形状,说要加水混合,其余全靠学生们摸索。

    陆有珍带着一帮子东方炼金师,已经试验快一个月。先是只加木屑,接着又加黏土,然后再尝试加石灰,反正胡乱扔东西进去,试验之后再调整配比,用同样的蜂窝灶煮开水判定煤球性能。

    陆有珍说:“加石灰很有效果,能防止蜂窝炭过于松散。黏土和煤灰的比例,我也在调整配比,木屑加进去更容易点燃。”

    “继续尝试,等得出最优配比,我就投钱开一个作坊。”王渊笑道。

    王渊现在是大投资人,凌夏搞出蒸汽机,他就投钱弄了个工厂。专门生产研发各式蒸汽机,参与过蒸汽机研制的学生,全都在工厂里享有股份。

    这也是避免未来纠纷,学生们的发明创造,总不能利益由老师独占。

    王渊可以选择那样做,但必然打击学生积极性,只有用利益驱动才是最好的方法。

    正德十五年十一月,有人挨家挨户收碎煤屑,还去西山各煤矿收煤灰。那些碎煤屑和煤灰,都是完全没用的垃圾,居然有人花钱来收,大家都当糊弄傻子赶紧卖掉。

    直至十二月初,朝廷各部衙门,收到王渊的赠礼,蜂窝煤开始在官员家中流行,这才有人渐渐反应过来。

    那些无用的煤灰和煤屑,竟然是制作蜂窝煤的主要材料!

    王渊本来取名叫“蜂窝炭”,传到民间之后,莫名其妙就变成“状元炭”。仿制作坊无数,蜂窝煤日渐流行,但只有真正的“状元炭”品质最好,蜂窝煤的原料配比暂时还没泄露出去。

    王渊忙着改善民生,清流却在忙着弹劾江彬。

    可那些奏章,就是递不上去啊!

    王渊是可以帮忙递奏章的,但不想给人当枪使,也不想冲在跟江彬交锋的第一线。

    于是,清流们选择张永。

    不知给了这太监什么好处,张永突然发难,但他没搞江彬,反而去搞工部尚书李鐩。

426【老狗】

    “老爷,该喝药了。”丫鬟捧着一碗汤药进来。

    李鐩身上裹着棉毯,正用一柄放大镜,窝在床上仔细看书。年纪大了,眼神不太好,幸亏有放大镜,否则就只能让人念诵。

    在传统理学家的印象当中,物理学派虽然“妖言惑众”,但也非全无可取之处,放大镜和缩小镜(近视眼镜)就让他们非常喜欢。

    李鐩接过药水,仰脖子一口喝下,便挥手让丫鬟离去。

    又把书读完一页,李鐩轻轻放下,实在没有什么读书的心情。

    这位老先生,已经七十多岁了!

    前些年黄河决口,河道总督祭祀山川,李鐩斥责其该祀河伯。堂堂工部尚书,不思如何整治河道,却在这种问题上纠结,看似是个昏庸无能之辈。

    可又有几人还记得,李鐩是一路靠政绩升迁的。

    他年轻时前往山西赈灾,不但救活无数灾民,还主持开挖水渠,灌溉农田上百万亩。如今,山西最大的水利工程,是李鐩顶着层层压力修建而成。

    他还在密云修筑防御工事,从此之后,蒙古就不再从密云南侵,因为李鐩的防线构筑得毫无破绽。

    李鐩属于刘大夏的心腹,别看刘大夏后世名声很坏,却是个真正能做事的干臣,并且还是个传统改革派(除了开海,其他方面刘大夏都主张改革)。

    李鐩以前也是改革派,李东阳致仕以前,留给王渊那份改革方案,就有刘大夏和李鐩参与制定。

    正德继位,刘瑾弄权,刘大夏滚蛋,李鐩也跟着滚蛋。

    直至刘瑾伏诛,李东阳得势,才把李鐩召回来。

    但李东阳很快又退休了,李鐩为了明哲保身,只能随波逐流混日子。他勉强配合杨廷和,又勉强配合梁储,也接受太监和边将的拉拢。偶尔劝谏皇帝不要大兴土木,可皇帝一旦下令,李鐩还是会尽量配合。

    刚开始,包括王渊在内,大家都觉得李鐩投靠了杨廷和。但现在众人明白过来,这老家伙谁都不投靠,他只想安稳混到退休而已。

    但是,就在这段时间,李鐩突然又硬气起来!

    因为王渊帮助工部收回部分财权,工部新立了一个节慎库,包括杭州南关在内的关税,都会上交到节慎库中由工部处置。

    清流与太监,同时盯上节慎库!

    杨廷和想让心腹去管理节慎库,张永也想在节慎库设置督理太监。一向唯唯诺诺的李鐩,顿时恢复年轻时的风采,守着节慎库不让任何人染指,等于同时把杨廷和、张永给得罪。

    这条老狗,还剩下几颗牙,咬人或许不利索,但护食的本领却没丢。

    “备轿!”

    李鐩突然从床头爬起,扔掉手中的放大镜,坐着轿子直奔城西王宅。

    随从递上拜帖,门子一看工部尚书来了,连忙跑进去通报消息。

    王渊亲自来到正门迎接,搀扶着李鐩进屋,问道:“李尚书有何要事,居然亲自冒雪而来?”

    李鐩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套近乎说:“王侍郎真有本事,竟能变废为宝,把那些无用的碳灰,做成蜂窝炭利济百姓。”

    王渊笑道:“都是物理学派的学生们在忙活。”

    李鐩拱手说:“老朽也对物理学颇感兴趣,还专门研习了王侍郎开创的新算学。”

    王渊问道:“李尚书也对算学感兴趣?”

    李鐩微笑道:“再怎么说,老朽也是工部尚书,年轻时也主持过许多工程。若不精研算学,岂不被宵小所蒙蔽?”

    “是在下失言了。”王渊拱手致歉。

    李鐩正色道:“工部所制新钱,质量拙劣,用料不足,坏了王侍郎的大事。老朽此来,是给王侍郎登门谢罪的,还请王侍郎不要怪责,老朽立即整顿工部宝源局!”

    王渊好奇道:“此事究竟有什么内情?”

    李鐩解释说:“因为节慎库的事情,老朽得罪了杨阁老和张永。见户部宝泉局铸钱有利,于是也想让工部铸钱,但又没脸向王侍郎求助,毕竟这有抢夺政绩的嫌疑。正好江彬找上门来,愿意帮忙在陛下那里请奏铸钱差事,老朽一时糊涂便答应他了。”

    看似解释得很直白彻底,但李鐩还是有些话没说尽。

    他是因为得罪杨廷和、张永,又不愿跟王渊走得太近,才选择跟江彬临时合作。没成想,江彬拿了商量好的利润之后,居然还贪心不足,暗中伙同宝源局官员偷工减料,造出的银元竟可用手直接掰断——掺进去的铅锡太多!

    李鐩直接就傻眼了,被架上去了下不来。他已经得罪张永、杨廷和,难道又跟江彬闹翻?

    只能求王渊帮忙,而且要彻底投靠王渊才行,否则这件事根本没法收场!

    作为一个七十多的老臣,李鐩虽然随波逐流,骨子里却是极为傲气的。他只服刘健、李东阳、刘大夏那辈人,根本看不起杨廷和、梁储之流,更把王渊当成孙子辈看待。

    被逼得投靠王渊,李鐩别提有多憋屈。

    “江彬圣眷正隆,他们是扳不倒的。老朽夹在其中,已经成了众矢之的,”李鐩摇头叹息,“真是老糊涂了,怎能相信江彬,相信他只拿一点好处就能罢休!”

    王渊仔细琢磨,大概想明白局势,笑问:“李尚书是否认可改革?”

    李鐩半眯着眼:“不改必衰,但须谨慎。”

    王渊摇头道:“主持改革者,必须谨而慎之,但真正开始改革,则必须阔步向前。改革之事,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李鐩捋着胡子大笑:“哈哈,王侍郎深得从政三昧,如此或许还真有几分改革成功的希望。”

    “李尚书愿助我一臂之力吗?”王渊直接问道。

    李鐩叹息道:“我是不成了,已经七十多岁,还能再活几年?不过我有一人,可以荐与王侍郎。”

    “哪位高贤?”王渊问道。

    李鐩说道:“工部右侍郎赵璜。此人锐意改革,公正无私,且能力卓著。以他的才干、政绩和资历,早就该升左侍郎了,只因得罪人太多才止步不前。”

    王渊又问:“工部左侍郎刘永如何?”

    李鐩笑答:“杨党之人。”

    王渊说道:“既然是工部左侍郎,宝源局铸造劣钱的罪责,也应该让他来分担一点吧?”

    “于情于理,都该如此。”李鐩说道。

    张永与杨廷和都想控制工部库房,又憎恨李鐩跟江彬暗中合作,于是打算联手把李鐩给弄得罢官。既然李鐩愿意投靠王渊,那王渊也不会拒绝收下工部,直接让工部左侍郎刘永背锅即可。

    刘永此人,官声很不好,早就被多次弹劾贪污,有杨廷和保着才能混到现在。正是背锅的绝佳人选!

427【太监和新鲜事】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豹房之内,朱厚照咳嗽不止,大明首席御医吴杰正在号脉。

    等号脉结束,皇贵妃关切问道:“吴院使(正五品),陛下的病情可有好转?”

    吴杰起身作揖:“回娘娘,陛下此乃幼时痼疾,偶然风寒便会外感咳嗽,恕臣医术浅薄难以根治。陛下所咳之痰,已经由黄转淡,脉象渐渐趋于洪正,只需每日煎服药剂,再施以推拿之法便能康健。”

    “还要多久?”皇贵妃追问。

    吴杰回答说:“少则三五日,多则十天半月。在此期间,切不可外出受凉,饮食要清淡一些,多喝热水,早睡早起。”

    “多谢吴院使。”皇贵妃让宫女拿来两块银元做赏钱。

    吴杰连忙接住:“不敢!”

    “退下吧……咳咳咳!”朱厚照挥手说,刚说两三个字又咳嗽。

    “陛下。”皇贵妃忙给朱厚照抚背顺气。

    等吴杰离开房间,朱厚照咳出一口黄痰,这才感慨说:“此病已有十几年,我早就习惯了,就是咳起来有些……咳咳……难受。也不能外出走动,实在憋得慌,等开春之后定要去南海子(后世大兴区境内)狩猎。”

    距离开春已经不久,皇贵妃怕朱厚照病情反复,劝谏道:“还是等秋天吧,春日狩猎违礼。到时候,把王二郎叫上,妾身也陪皇帝哥哥一起去。”

    朱厚照笑道:“那就秋天,二郎的箭术惊人,跟他一起打猎可赢不了。”

    皇贵妃奉承道:“陛下也是神射。”

    “咳咳,”朱厚照清了清嗓子,“这些日子读书着实烦闷,外头可有什么新鲜玩意儿?”

    随侍太监李明说道:“禀皇爷,物理学院发明了蜂窝炉和蜂窝炭。此炭用无用的碳灰、碳屑制成,可用于生火煮饭,且价钱比柴薪和石碳便宜,京城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家家皆用此物。买的人实在太多,作坊都造不过来,现在矿山里的煤灰都成了宝贝。”

    朱厚照笑道:“物理学院是二郎办的,里面都是他的学生,总能弄出这种新奇玩意儿。”

    皇贵妃说:“此物利济百姓,非寻常奇巧可比。陛下不知,京城的柴薪特别昂贵,小康之家都烧不起柴禾,只能购置石碳来生火度日。如今蜂窝炭比石碳还便宜,百姓可节省许多柴钱。”

    皇帝和皇贵妃都知道,京城所用之煤炭,全是在皇帝祖坟附近开采的。但他们自动忽略这个细节,因为禁不了,朝廷隔三差五宣布禁令,那些煤矿依旧照挖不误。

    谁敢真把西山煤矿给禁了,没有饭吃的京城百姓,估计能饿着肚子杀进紫禁城。

    朱厚照咳嗽两声,又问:“除了那什么蜂窝炭,还有什么新鲜事儿?”

    太监李明道:“今年的冬季联赛爆了冷门,定国公家的小公爷那支球队,竟然拿到了赛季冠军。”

    朱厚照顿时笑起来:“他家的三小子,也就这本事了,花了不少银子买球员吧?”

    李明满脸堆笑:“坊间传闻,花了好几千两。”

    定国公一系是徐达的后代,第一代定国公是徐增寿,因暗通朱棣被朱允炆所杀,永乐年间被追封为定国公。

    这家子以前比不上英国公,但在正德年间却发迹了。只因当代定国公徐光祚,是朱厚照的东宫侍卫出身,根正面红的潜龙班底,如今执掌中军都督府,并负责神机营的训练工作。

    聊了一阵足球联赛,朱厚照再度发问,太监李明道:“物理学院有一士子,前段时间制成大鸢。那大鸢比普通风筝更大无数倍,人都能挂在上边,从山中跃下竟飞翔两里地。此人以前还给自己插翅膀,被摔断腿后惨遭嘲笑,没成想他这次真飞起来了。”

    “哈哈,有趣……咳咳咳!”朱厚照大笑咳嗽,皇贵妃连忙去顺气。

    太监李明突然吞吞吐吐:“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朱厚照问。

    太监李明突然跪下,从怀里摸出一块银元:“皇爷请看。”

    朱厚照接过来,皱眉说:“这银元品相有点差啊,没有二郎铸造的那般细腻润泽。”

    李明提醒道:“陛下掰掰看。”

    朱厚照力气颇大,双手拿住用力一掰,竟然直接从中断裂,银元背面的皇帝投降也成了两半。

    “混账……咳咳咳!”

    朱厚照勃然大怒,他有时脸皮很厚,有时又极度要面子。这可是他的头像,他的“正德元宝”,竟有人敢如此作伪。

    朱厚照把帮他顺气的皇贵妃推开,大喝道:“传旨李应,让他带锦衣卫彻查此事!”

    李明嘀咕道:“皇爷,这钱是工部造的。”

    “好,好啊,”朱厚照更加愤怒,“把工部尚书李鐩抓起来,宝源局大小官吏通通下狱!”

    钱宁倒台的时候,一堆太监也被查办,宫中进行了大换血。

    张永和江彬都趁此机会,疯狂在关键位置安插人手。江彬染指太监任免,是通过太监魏彬来办的,两人还悄悄结成了亲家——魏彬的侄孙女,嫁给江彬的庶出小儿子。

    正德南巡途中,魏彬被张永干倒,江彬、魏彬两人的亲信太监,也被张永一股脑儿撤换。

    现如今,除了御马监之外,其他太监全是张永的人,包括眼前的随侍太监李明!

    李应接到皇帝的指令,立即查封工部宝源局,并且把工部尚书李鐩请到锦衣卫大狱喝茶。这家伙还留了几分心思,毕竟抓一个工部尚书是大事,悄悄派人给王渊传递信息。

    王渊只回复四个字:“手下留情。”

    有这四个字就够了,李鐩已经七十多岁,可经不起锦衣卫的手段。

    王渊立即带着几枚劣质银元,执着腰牌气呼呼直入豹房,跑到皇帝跟前说:“陛下,臣发现有伪钱,请立即下令彻查此事!”

    朱厚照已经气过了,居然笑呵呵说:“二郎勿忧,我已经知道了,锦衣卫正在查办。那李鐩好大的胆子,银元上有朕的头像,他居然也敢以次充好。”

    王渊做出一副思考的样子:“陛下,此事恐怕与李尚书无关。”

    “工部制出的劣钱,他会不知道?”朱厚照不相信。

    王渊分析说:“陛下,李尚书历仕三朝,如今已是古稀之年。他经手了无数工程,上哪儿不能捞银子?为何偏偏冒着欺君之罪,非要做这种劣质银元呢?”

    朱厚照思索道:“此言有理……咳咳,我再让李三郎仔细调查,定不会让那奸猾之辈漏网!”

    奸猾之辈是谁?

    当然是工部左侍郎刘永!

    此人晋升工部左侍郎已好几年,本来就被多次弹劾贪污。有王渊打招呼,锦衣卫随便一审,就能审出无数黑料,顺便让他背锅也容易得很。

428【乱局】

    外面冷得一逼,梁储早早入睡,被窝里头可暖和了。

    “砰砰砰!”

    “老爷,有急事,刘家遣人求救!”

    梁储慢悠悠爬起来,在暖床丫鬟的服侍下,将衣服穿好,推门而出问:“什么事?”

    家仆低声诉说几句。

    梁储大惊:“什么,刘侍郎被下锦衣卫狱?快把刘家报信之人带来!”

    工部左侍郎刘永,虽然被视为杨党之人,其实属于梁储的心腹。当初杨廷和丁忧回乡,梁储上位做首辅,趁机提拔了不少官员,其中就有这次倒霉背锅的刘永。

    梁储在丫鬟的搀扶下,快步前往会客厅,那里已经有个满身狼狈的家伙在等待。

    “你是刘侍郎的家人?”梁储问道。

    那人跪地叩拜:“杨阁老,求你救救我家老爷。今日傍晚,锦衣卫将老爷抓走,刘府也被团团围住,小人是钻狗洞偷跑出来的。”

    梁储又问:“可知锦衣卫为何抓刘侍郎?”

    那人回答:“锦衣卫说是奉皇帝命令,抓捕宝源局造伪钱的主使者。”

    梁储吩咐道:“你且在此地休息,暂时不要回刘家。”说着,他又对自己的家仆说,“备轿!”

    家仆连忙提醒:“老爷,外头正在宵禁,不能随便走动。”

    “哪管得了那么许多,快快备轿!”梁储斥责道。

    刘永,不能不救。

    梁储当初疯狂提拔心腹,甚至排挤杨廷和的人,搞得太凶被皇帝敲打撸了几个。杨廷和回京复职之后,他的那些所谓心腹,好多都投到杨廷和怀抱,忠心耿耿的反而遭受各方打压,如今只剩刘永和杨潭官位最高。

    对此情形,梁储非常不满,渐渐跟杨廷和产生嫌隙。

    杨廷和也不愿失去梁储这个盟友,去年答应帮忙,廷推杨潭担任户部尚书。这顿时遭到政敌反对,杨潭只能原地不动,稀里糊涂让黄珂做了户部尚书。

    梁储的党羽,就剩下两个左侍郎了,怎甘心还被弄掉一个?

    冒着小雪,梁储乘轿直奔杨家,半路遇到兵马司阻拦:“站住,何人乱闯宵禁?”

    家仆立即呵斥:“此乃梁阁老坐轿,有朝廷要事办理,尔等不得阻拦!”

    兵马司官兵提着灯笼走近,看清了轿子的颜色,又听说是梁储出行,当即也不敢进行检查,乖乖让开道路予以放行。

    杨廷和睡得正香呢,迷迷糊糊被人叫起,只能打着哈欠去接待梁储。

    “介夫,刘永被锦衣卫抓了,罪名是指使宝源局造劣钱。正德元宝有皇帝头像,那可是欺君大嘴!”梁储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杨廷和皱眉思索片刻,说道:“此事另有文章,恐怕是谁在暗中插手。刘永虽为工部左侍郎,却不直管宝源局,就算锦衣卫抓人,也该抓李时器(李鐩)才对。”

    梁储说道:“或许是皇帝震怒,将两人一起抓捕呢?”

    “不会,”杨廷和摇头道,“抓一个尚书已是大事,若再抓一个左侍郎,便是摆明了要兴大狱。以陛下之聪慧,断不可能在这种事上胡来。”

    “江彬?”梁储问道。

    “很有可能,”杨廷和思忖道,“也可能是王若虚,或者是他们二人联手。毕竟,锦衣卫都指挥使李应,是王若虚的乡党好友。”

    梁储问道:“如何救人?”

    杨廷和说:“没法救。”

    梁储拱手道:“介夫,此事万物推脱!”

    杨廷和叹息道:“陛下已经一个月不上朝了,也有一个月不来内阁,更不招百官去豹房奏对。我能有什么办法?连陛下的面都见不着!”

    “张永!”梁储只能提醒。

    杨廷和摆了摆谱,感慨道:“唉,万般无奈,只能如此了。为救清流中人,与那阉宦联络,也算是权宜之计。”

    梁储心里头直骂娘,腹诽道:整个朝廷,跟太监勾结最深的,便是你的杨介夫!

    两人的政治联盟,在梁储趁着杨廷和丁忧,疯狂排挤杨党提拔亲信那天,便已经宣告实质性破裂。他们表面上没有闹翻,是因为还有共同敌人,江彬什么时候倒台,杨廷和就会什么时候动手搞梁储。

    历史上,朱厚照明年就死了,杨廷和瞬间发难。先联合梁储弄死江彬,再指使心腹党羽,把梁储、王琼两派一起赶出朝堂,还把收受宁王贿赂、帮助宁王恢复卫队的锅,一股脑儿甩在王琼、梁储头上。

    刘永此人,说句实话,杨廷和不打算救。

    工部刚刚获得部分财权,而且还有资格铸钱,今后的权力肯定更大。工部尚书李鐩已经七十多岁,没有几年可以活了,工部左侍郎刘永若倒下,杨廷和正好扶持亲信上位,等李鐩死后就能顺势掌控工部。

    这种情况,救来做什么?

    杨廷和装模作样去找张永,张永那边却没有下文。之后的半个月,李鐩好吃好喝在牢里住着,刘永却被拷打得不成人形。

    “我招,我招了!”

    刘永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虚弱无比道:“是我指使宝源局大使范征,让他偷工减料,多加铅锡铸币。我有罪,我有罪,快给我个痛快!”

    李应抬手示意停止行刑,走过去说:“范征招供的可不一样,他咬出一个太监。我请示陛下抓捕该人,那太监又把江彬供出来,说是江彬给了好处。你为何包庇江彬?”

    “江彬?我乃清流中人,怎么可能结交边将幸臣!”刘永非常生气。

    “嗯?”李应皱了皱眉。

    刘永身上的浩然正气,瞬间消失无踪,痛苦的闭眼说:“对,是江彬让我干的,他派太监来找我,铸钱所得利润大家平分。”

    李应义愤道:“果真如此,这些硕鼠蛀虫太嚣张了!”

    刘永已经毫无求生念头,哀求道:“李指挥,求求你,给我个痛快吧。”

    李应笑道:“放心,只要你老实招供,会有人给你求情的。工部左侍郎估计没法当了,外放出去做个小官肯定没问题。”

    刘永愣了愣,突然又不想死了,连连说:“多谢李指挥,多谢李指挥!”

    李三郎拿着几份供状,吹着口哨前往豹房,顺便派人向张永泄露消息。有锦衣卫的审理结果,而且牵扯到江彬,咱们张督公恐怕也会忍不住踹一脚。

    张永、江彬、杨廷和、梁储……全都搅进去了,这件事情关系够乱的。

429【专业人士】

    “参见陛下!”

    李应穿着一袭飞鱼袍,昂首阔步直入豹房。

    朱厚照就喜欢这威猛样子,锦衣卫矮着身子觐见,反而会被认为是窝囊废。

    “三郎来啦,快过来。”朱厚照微笑招手,咳嗽已经好了许多,工部铸劣钱的事也忘得干净。

    真忘了!

    牵动内外朝廷的大案,朱厚照并未放在心上,他只是当时非常愤怒而已。

    李应呈上审理结果:“启禀陛下,宝源局劣币案已有眉目,乃工部左侍郎刘永暗中指使。只是……”

    “只是什么?”朱厚照随口问道。

    李应低声说:“此案牵扯到朱都督。”

    “哪个朱都督?”朱厚照的干儿子里边,目前还有三个都督存在。

    李应说:“后军左都督朱彬。”

    朱厚照疑惑道:“此案发生在工部,怎么可能与他相干?”

    李应说:“朱都督与御马监王恩有交。”

    “象房那个王恩?我记起来了!”朱厚照突然有了印象。

    大明的铸币机构,最开始只有工部宝源局,地方铸钱才是宝泉局(隶属于各省布政司)。

    后来户部在南北两京设宝泉局,便把中央铸钱事务给抢过来,工部宝源局从此几乎不再铸钱。但是,工部的宝源局没有撤销编制,法理上依旧保留铸钱的权力。

    就在朱厚照感染风寒以前,曾被江彬诱去象房看老虎。

    象房的管事太监王恩,趁机拿出“正德元宝”拍马屁,说银元上的皇帝头像很威风。若是银元能够通行全国,那天下百姓都知道皇帝的英姿,当时把朱厚照奉承得哈哈大笑。

    王恩又说:“就是银元铸得太少,奴婢现在也只弄到一块银元。”

    江彬搭腔道:“户部宝泉局就那么几个人,铸钱当然慢得很。”

    王恩便说:“工部宝源局亦可铸钱,让工部和户部同时开工,这新钱不就铸得快了吗?”

    朱厚照打趣道:“此言有理,你若是不做太监,肯定也能当一方能吏。”

    王恩笑道:“皇爷开玩笑,奴婢哪是当官的料?也就能出出馊主意。”

    “哈哈哈哈!”朱厚照大笑着去看老虎,工部宝源局也因此领到铸钱的差事。

    朱厚照回忆着当时的情形,已经明白江彬和王恩在唱戏。他们写好了剧本,由江彬领着皇帝去象房,由王恩把话题引到新钱上,全程把皇帝当成傻子糊弄。

    朱厚照越想越生气,他是极为新任江彬的,也知道江彬贪财爱钱。

    但你想要钱就说啊,朕可以给你赐田,如此勾结太监联手蒙骗,到底把朕当成什么了?

    李应见皇帝沉默不语,出声道:“陛下……”

    “你先退下去,容朕想想。”朱厚照烦躁道。

    李应叩拜离去。

    朱厚照又对随侍太监说:“你们也退下。”

    朱厚照独坐书房,心情异常烦闷。他信任刘瑾,刘瑾却把家宅仿紫禁城而建;他信任钱宁,钱宁却勾结宁王;他信任臧贤、张雄、张忠、张锐、卢明、商忠、秦用……这些人也是宁王的眼线!

    现在轮到江彬了。

    朱厚照不管江彬贪财,也不管江彬跋扈,他只恨江彬蒙骗自己!

    退出书房的随侍太监,趁着如厕解手的机会,突然招来一个小太监。很快,那小太监奔往司礼监,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之张永。

    张永冷笑:“王二郎要借刀杀人,咱家来当这把刀又如何?”

    故意等待片刻,张永抱着一摞内阁批本,恭恭敬敬前去西苑书房敲门。

    “滚!”房内传来皇帝的怒斥声。

    张永说:“皇爷,是奴婢。”

    里面不再说话,张永也不敢吱声,只吹着北方站立于门外。

    大概过了一刻钟,朱厚照突然说:“进来吧。”

    张永捧着内阁批本进去:“皇爷久未理政,内阁催得急,司礼监实在顶不住了。”

    “你也来烦朕,都说让你处理!”朱厚照烦躁不堪。

    张永一本正经说:“臣无权代陛下批红。”

    朱厚照随口道:“那便赐你御笔,代朕批红。”

    张永愣了愣,突然心头狂喜。

    正德年间没有秉笔太监,内阁拟票必须皇帝朱批。以前也让张永处理奏章,但处理好以后,朱厚照还得装模作样签字。而皇帝刚才那句话,等于宣告大明朝第一个秉笔太监诞生了!

    张永强忍着笑意,惶恐道:“陛下,百官恐怕不同意。”

    “朕管他们同不同意!”朱厚照今天犯拗了。

    张永说:“在百官同意之前,陛下还是把这些内阁拟票给批了吧。”

    一堆内阁批本放在那里,朱厚照连看都懒得看,稀里糊涂便挨个签下无数“准”字。

    突然,朱厚照问:“你缺钱吗?”

    张永缩着脖子回答:“够用。”

    “我看你们是多少钱都不够用。”朱厚照阴阳怪气道。

    张永连忙下跪:“皇爷,老奴惶恐。”

    朱厚照冷笑道:“几年前,你明目张胆的,把库房银子往自己家搬,足足好几十万两。还有那逆贼钱宁,在京城搜刮尚嫌不够,居然还派缇骑去地方搜刮。江彬的胆子就更大,为了捞钱,连‘正德元宝’都敢造假。那上面有朕的头像,造得一掰就断,可有把朕放在眼里!”

    “老奴有罪,老奴有罪!”张永疯狂磕头,对着地面的脸却露出笑意。

    朱厚照质问道:“你说,江彬究竟想做甚!他今日敢亵渎朕的头像,明日是否要带兵杀进豹房?”

    张永提醒说:“不用杀进豹房,朱都督手里的兵,平日里就在豹房校场操练。”

    朱厚照突然不说话了,他让边军进京,除了想练兵亲征之外,更是因为没有安全感。没办法,当初刘六刘七乱军,三番五次杀到京畿,他堂堂皇帝居然无兵可用。

    于是,朱厚照想练一支能打仗的天子亲军。为了昭示皇恩,笼络那些边镇将士,他直接把边军弄到豹房校场。

    可现在,这些豹房边军的统领,似乎跟皇帝不是一条心。

    张永突然说:“皇爷,老奴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朱厚照道。

    张永问道:“皇爷可还记得魏彬?”

    朱厚照说:“自然记得,那老东西被派去守皇陵了。”

    张永说道:“东厂获知,魏彬的侄孙女,乃朱都督(江彬)庶出子的发妻。”

    朱厚照猛地炸毛,一巴掌拍在书桌上:“他江彬到底想干什么!”

    张永说道:“老奴不知。或许,朱都督是想跟內官多多亲近,以便更好的侍奉皇爷。不过……”

    “还有什么话,都说出来!”朱厚照呵斥道。

    张永说道:“许泰之事,朱都督多有怨言。他说……他说给皇帝打了许多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杀几个百姓士绅捞银子,又算得了什么?皇爷因此问罪许泰,朱都督和许多军中义子颇有不服,这种话在义子馆都传遍了。”

    义子馆,是江彬拆了京城某个社区,建立起来的大型会所建筑群,皇帝的很多干儿子都是vip会员。

    一个人抱怨也就算了,居然还敢在义子馆抱怨,这是要让干儿子们都来怨恨皇帝爸爸?

    张永继续给江彬上眼药,说道:“皇爷,朱都督还……”

    “不要说了!”

    朱厚照咬牙切齿道:“立即召王二郎来豹房,让他去安抚豹房边军将士,切不可闹出任何动静。你带东厂官校,把江彬、沈……算了,只捉拿江彬一人,朕不想再见到他!”

    “臣领旨!”张永高兴得想要欢呼。

    等张永快要走出书房,朱厚照又不忍道:“记得留他一条狗命。”

    朱厚照根本不把劣币案放在心上,若非李应报告案情,他早就忘得一干二净。就算知道江彬牵扯其中,朱厚照也举棋不定,更倾向于重拿轻放,随便罚几个月俸禄便了事。

    直至张永跑来上眼药,从极其专业的角度,句句诛心疯狂捅刀,这才让朱厚照直接炸毛。

430【江彬末路】

    鸣玉坊和积庆坊,都在皇城以西。

    鸣玉坊里,住着一堆侯爷,也有部分豪商定居。这些豪商,祖上皆为江南人士,都是被朱棣强行北迁的。现在全部被轰走,一些宅院改为酒楼皇店,一些宅院成为边将私宅,包括江彬的宅子也在此地。

    积庆坊里,多为官方机构。内外朝廷的库房,诸多京卫的衙门,御马监总部,御用监总部,神宫监总部……甚至连诰敕房(制敕房的分支),都被安排在积庆坊当中。

    而如今,积庆坊仅有的几家百姓,全部被朝廷轰走,拆了改建为义子府(也称义子馆)。同时,太平仓及周边改为镇国府,成了边军的军营,方便前往豹房校场(内校场)操练。

    这些新建的皇店酒楼、边军军营、诸义子府,尽皆归属江彬管辖!

    借助如此权势,江彬已成西城之霸,勋贵无不对其俯首帖耳。那些边军在西城享受,也是从来不给钱的,经常干出违法乱纪的事情。而江彬若想谋反,带兵走不了几分钟,就能来到北安门外,以操练为借口进皇城,砍瓜切菜就能弄死朱厚照。

    西官厅(豹房新军)现有六营,神威营由江彬直领,神枪营是王渊训练出的六千京兵。皇帝还有个中军营,属于远程弓箭部队,由现任御马监少监朱林执掌。

    六营轮流到豹房操练,今天正好轮到敢勇营,而江彬则在义子府喝酒。

    后军右都督李琮给江彬满上一杯,劝道:“大哥,工部劣币之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还是趁早收手吧。”

    江彬冷笑:“工部劣钱与我何干?”

    李琮低声道:“上次喝醉酒,你说漏嘴了。”

    江彬满不在乎:“你我兄弟知道便成,外头谁能说是我做的?就算内阁闹得太凶,陛下无奈查办,也是工部尚书李鐩担责,那老家伙已经被锦衣卫抓了。”

    李琮苦劝道:“大哥,你以前是最谨慎的,这些不该如此弄险。宝源局和宝泉局铸钱,可都是要进国库的,百官俸禄从国库支取,这个月好多官员都领到劣钱。这是得罪满朝文武的勾当啊!”

    “不说此事,”江彬摆手道,“百姓过日子要用煤,现在铸钱也要用煤,听说天津那边织布纺纱还要用煤。我打算在西山多弄几个煤矿,你若对挖煤有兴趣,也可以帮你弄一个矿山。”

    李琮高兴道:“多谢大哥!”

    江彬端着酒杯,恨恨道:“咱们被文官呼为‘四边将’,如今老许(许泰)已死,剩下三人更应该抱团。张永目前正受宠,且等合适机会,待陛下厌烦他了,届时我定为要老许报仇!”

    江彬此时的状态很不正常,跟刚进豹房时判若两人。

    一是他官至后军左都督,达到了武官的升迁极限,整个人飘到半空不着地——五军都督府当中,后军都督府权力最大,负责管辖北直隶和大部分边镇。江彬当上后军左都督,如果拿文官作比喻,你可以理解为王渊当上大明首辅。

    二是他还不满足于现状,想要更多实权。比如东厂、比如锦衣卫,江彬都想捞到手里,可皇帝却死活不给,渐渐的就对皇帝产生怨怼之心。

    换着法子捞钱,甚至故意弄险破坏规则,不过是江彬在变相发泄不满。

    历史上的江彬更飘,当时他已经提督东厂和锦衣卫,膨胀到快要爆炸的地步。让公爵给他下跪就不说了,朱厚照南巡途中,他为了阻隔张永和文官,竟然怂恿皇帝到山中狩猎,半夜兵变(假的)把皇帝吓得躲进山洞,太监和文官找了好几天才把皇帝找到。

    而且,江彬屁事儿没有,把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朱厚照也依旧对他信任有加。

    此时此刻,义子府中,江彬喝得酩酊大醉,又开始埋怨皇帝太偏心。

    突然,一个侍卫进来禀告:“两位都督,陛下在豹房相招,说有要事需要商议。”

    江彬跟李琮勾肩搭背,双腿站立不稳,大着舌头笑道:“陛……陛下,肯定又想御驾亲……征了。他前阵子得病,听说蒙……蒙古南侵,可是气得摔桌子。现……现在病好,肯定……定……定要带兵打一场!”

    李琮喝得没那么多,招来义子府的丫鬟,吩咐准备热水洗澡,顺便再搞两碗醒酒汤,总不能带着一身酒气见皇帝。

    约末过了半个时辰,沐浴更衣之后,江彬总算清醒许多,连忙骑马直奔北安门。

    两人被领去西苑书房,发现沈周等新军将领也在,江彬更加笃定皇帝是想御驾亲征。

    皇帝游江南,江彬不占优势,因为沿途有太监帮张永办事。

    而皇帝前往边镇打仗,那就是江彬的主场了。大明九边,除了辽东和陕西,其余都归江彬这个后军左都督管辖。

    江彬想要固宠,必须怂恿皇帝去边疆!

    就在江彬踌躇满志,思考如何北征时,书房大门突然被推开。

    “张永?”江彬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因为张永身后还跟着一队厂卫。

    东厂番子,并非太监,跟锦衣卫一样,都是招募训练正常人。只不过,东厂提督和管事,基本由太监来担任,而且往往是司礼监太监兼任。

    张永笑道:“朱都督,跟我走一趟吧。”

    江彬直接往外传:“我要面见陛下!”

    “陛下说,这辈子都不想再见你。”张永笑得愈发开心。

    此言一出,书房之内,人人色变。

    张永又对其他将领说:“今日之事,与诸位无关,请暂时在此等候。”

    众将这才舒了口气,而跟江彬称兄道弟的李琮,埋着脑袋一言不发,生怕自己也会牵连其中。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更更何况拜把子的假兄弟,李琮可不会为江彬说上半句好话。

    张永左手轻轻抬起,身后厂卫立即跨入书房,瞬间把江彬给团团围住。

    “让开,我要见陛下!”江彬依旧蛮横,不相信自己就此失势。

    张永冷笑道:“哼,敬酒不吃吃罚酒,把人给咱家捆起来!还有,把嘴也塞住,咱家不想听他聒噪。”

431【抚军】

    其余新军五营,皆在太平仓那边的军营当中,只有敢勇营今日前往豹房轮值操练。

    王渊接到皇帝命令,立即骑上快马进城,从北安门直入皇城。

    因为持有特殊信符,王渊没有下马步行,而是骑马奔向豹房校场。

    豹房校场的真名为“内校场”,原本是皇帝检阅、训练皇城侍卫的地方,朱厚照直接用来训练入京的边军。

    校场以南还有个“虎城”,专给朱厚照亲手养大、差点咬死江彬的那只老虎所建。其余老虎皆喂养在象房,并无什么特殊待遇,就像豹房只养一头豹子那般。

    虎城南边有个“羊房”,羊房南边有个“蚕池”,蚕池东南边才是真正的“豹房”建筑群。那里已经临近西华门,朱厚照若想上朝或去内阁,其实是非常方便的,跟住在后宫没什么距离上的区别。

    但是,如今的文武百官,把整个西苑都统称为豹房,离豹房挺远的内校场也成了豹房校场。不清楚皇城地理位置的,还以为朱厚照跑多远呢,哪想这货是紧挨着紫禁城住下。

    王渊策马来到校场,数千敢勇营士卒正在休息,因为训练他们的将领被召去豹房了。

    玩骰子的、踢足球的、讲笑话的、睡大觉的……简直乱七八糟,校场里干啥的都有,乌烟瘴气哪像“天子亲军”?

    这是因为近期皇帝生病,不咋去校场检阅部队。而江彬升任后军左都督之后,又跟皇帝去江南转了一圈,回来便不怎么关心部队了。皇帝和江彬都不上心,下边的将士自然开始懈怠,能按时轮值前来点卯已算“训练有素”。

    王渊手持皇帝印信,跃马将台,喝令道:“点军!一刻钟不到者,斩!今日无故缺席者,斩!喧哗嘈杂、队形不整者,斩!”

    三个“斩”字喊出,校场立即炸锅,将台附近的士兵惊慌集结。

    王渊手持大明制怀表,一眼不发盯着时间,十五分钟过去立即问道:“何人职位最高?”

    “卑职郑虎拜见王侍郎!”一个将官单膝跪下。

    王渊下令道:“立即清点人数。”

    就在此时,有几个士兵奔至。却是天寒地冻,他们躲角落喝酒去了,醉醺醺的有点没反应过来。

    “斩!”王渊喝道。

    “啊?”

    郑虎以为自己听错了,数千士卒也有些懵逼。

    王渊穿着正三品文官服,头戴乌纱,帽插三英。他跃下将台,来到郑虎身边,锵的一声拔出郑虎的佩刀,朝那几个集结迟到的士兵走去。

    那些士兵双股颤颤,但又心存侥幸,自认为是江彬的兵,王渊不会真敢胡乱杀人。

    一个士兵说:“王侍郎……”

    声音戛然而止,王渊一刀斩出,人头冲天而起,那刀法不比专业刽子手逊色。

    “饶命!”

    剩下的士兵边喊边逃,酒劲全给吓没了,只恨自己没长四条腿。

    王渊快步追赶,连出数刀,刀刀致命。

    当王渊回到将台时,正三品官服未染血迹,干干净净仿佛啥都没发生。

    只是,台下鸦雀无声,校场内一片死寂。

    “当!”

    王渊把刀扔回去,落在郑虎面前,把这家伙吓得从单膝跪地变成双膝齐跪。

    “清点人数。”王渊提醒道。

    郑虎噌的一声站起,慌忙招呼官校,以闪电般的速度点名,回来禀报说:“禀王侍郎,共有十七人未至。”

    “名字记下,除了自己生病、家里死爹妈的,就算妻妾生孩子也得问罪,”王渊强调道,“全部斩首!”

    “是!”郑虎暗吞唾沫,只觉口干舌燥。

    王渊朗声道:“江彬已被擒获,犯了欺君大罪!”

    “轰!”

    全场哗然,震撼莫名,难以置信。

    “嗯?”王渊皱眉不悦。

    这声音并不大,却仿佛能传遍校场,整个军队瞬间就安静下来。

    郑虎再次跪下:“王侍郎,我等敢勇营将士,并非江彬之嫡系,也未伙同这逆贼欺君。”

    王渊笑道:“陛下只诛江彬,并不打算牵连将士。否则,就不会派我王二郎来抚军了,直接让皇城侍卫抓人更方便。你们可愿信我?”

    郑虎连忙说:“卑职深信不疑!”

    “我等深信不疑!”其余将士也跟着大喊。

    王渊点头微笑:“很好。”

    郑虎已经吓出一身冷汗,询问道:“王侍郎,那我等应该……”

    “继续操练,就当无事发生,”王渊问道,“这位郑将军,你可知我今日为何杀人?”

    郑虎心想:还不是为了立威。

    口头上却不敢这么回答,郑虎奉承道:“世人皆知王侍郎治军严格,那几人在豹房校场喝酒,还误了点军的时刻,本就该当死罪,王侍郎杀得好!”

    王渊冷笑道:“尔等身为边军,却有幸驻扎京城,更能轮值在皇城操练,这是何等的皇恩浩荡?你们扪心自问,有多少人在京城吃饭不给钱,有多少人在京城欺压良善百姓?你们领着足额军饷,每日饭食皆是精粮,怎不思报答圣君之恩,连六日一操都要懈怠!若是我带的兵,老子把你们全杀光!”

    郑虎趴伏在地,浑身颤抖说:“王侍郎教训得是,卑职今后必定严加约束士卒。”

    王渊命令道:“今日操练至酉时一刻,然后列队回营,其他事情莫问。可有听到?”

    “卑职遵命!”郑虎慌忙应答。

    王渊让太监弄张椅子过来,就坐在将台上看着,他的任务是抚军,不让边军在皇城闹起来。

    谁还敢闹?

    被王渊砍死的几具尸体,都没人敢过去收尸,几千士卒就挨着尸首疯狂训练,生怕这个正三品文官又抽风砍人。

    直至天色将晚,王渊盯着敢勇营离开皇城,这才前往豹房方向去复命。

    朱厚照很会享受,整个豹房建筑群,在太液池中间地带,南北方向全是湖水,豹房就是个大型多功能临湖园林。多功能的体现,是有寺庙、有街市、有动物园、有大花园、有健身房……堪称生活设施完备的住宅区。

    “陛下,敢勇营出城了。”王渊禀告说。

    “知道了,”朱厚照突然有些后悔,问道,“二郎,朕这次是不是有点冲动?”

    王渊回答:“臣也经常冲动,但从不后悔。”

    朱厚照哑然而笑,复又问道:“你跟江彬有隙吧?”

    王渊回答:“臣对事不对人,便是仇敌,若对方行利国利民之举,臣也不会因私怨而公报。新钱之事,关系重大,谁敢沾手,臣必欲除之而后快!”

    朱厚照再问道:“你说,江彬逾制无数,他真敢谋反吗?”

    王渊摇头:“他不敢造反,但他有能力造反。新军六营,他统率其中四营,更可带一营直入皇城操练。一营边军就有数千,若哪天他真的发疯,豹房没有城墙护着,臣便是赶来救驾都来不及。”

    朱厚照问道:“你想劝朕别让新军在内校场操练?”

    王渊说道:“并非如此。新军依旧可入皇城,也可让一人统领数营。但是,坐营操练之将,不得掌控军队!便如那江彬,又是后军左都督,又掌控新军四营,还能负责新军操练之事,何其危险也?陛下是把一柄锋利刀子,亲手递给江彬,全看江彬起不起杀心!”

    朱厚照思忖道:“此言有理,掌军之将,操军之将,必须分开。”

    “陛下圣明。”王渊奉承道。

    朱厚照突然招手说:“二郎,过来做得近些,你我君臣好久没彻夜长谈了,今晚就留在豹房一起闲聊畅饮吧。”

    王渊和朱厚照、皇贵妃畅饮时,杨廷和突然得到消息,惊呼道:“江彬真倒了?”

    这场政治斗争,才刚刚拉开序幕!

432【陆完】

    杨廷和之前勾结张永,把劣币案捅给皇帝,目标其实非常简单。

    杨廷和盯着工部尚书的位子,即便不能把李鐩拉下马,退而求其次也能捞到节慎库。或者引发职位变动,安排心腹当个工部侍郎,顺便还能恶心一下江彬。

    张永的追求也不咋样,他只想安插心腹太监,派去节慎库当监事,或者染指工部宝源局。

    二人都没想过,能够直接扳倒江彬,因为此事根本“不值一提”。

    可皇帝居然派锦衣卫去调查,锦衣卫又强行牵扯到江彬。

    朱厚照在南苑书房的反应,瞬间让张永意识到,皇帝其实对江彬有些烦了——归根结底,是蒙古小王子已死,北方没啥大仗可打,豹房边军又日趋腐化,江彬已经失去了邀宠根基。

    于是张永当机立断,立即跑去上眼药。他搜集到的黑材料很多,但从来没给皇帝讲过,因为以前讲了也没用。

    同样的黑材料,换一个举报气氛,朱厚照的反应完全不一样。

    而王渊,同样没真想弄到江彬。他的目标有两个,一是保住工部尚书李鐩,二是弄掉左侍郎刘永。让李应把江彬牵扯进去,只是试探性的举动,试探皇帝什么反应,同时试探张永的手段。

    竟然真把江彬给弄倒了,所有参与者都感到非常意外!

    江彬一倒,工部尚书、工部侍郎、节慎库、宝泉局……这些东西算个屁,张永、杨廷和立即盯上更大的目标。

    当初,朱厚照也临时心软,想留刘瑾、许泰一条狗命。

    于是刘瑾家里查出龙袍和兵甲,被剐了三千三百五十七刀;许泰只因江彬还得势,没有被搞得死无全尸,但打回京卫之后也死于非命。

    江彬这回哪有幸免的可能?

    东厂幡子蜂拥而出,在江彬家中搜出铠甲三十副。又搜出江彬结交太监和大臣的证据,御马监太监谷大用、吏部尚书陆完、兵部尚书王琼,全都被东厂定为江彬的谋逆同党。

    若非朱厚照勒令不得牵连边将,明摆着还想留用新军,恐怕那些豹房边将全都得遭殃。

    张永的下一个攻击目标,是御马监太监谷大用。

    而杨廷和的攻击目标,则是吏部尚书陆完、兵部尚书王琼。

    工部那个烂摊子,反而被他们选择性忽视。

    内阁。

    杨一清勃然大怒,指着杨廷和说:“杨阁老,陆完是该死,王尚书(王琼)何罪之有?你说他勾结逆贼江彬,简直是胡说八道,东厂什么证据查不出来?”

    杨廷和平心静气说:“王德华(王琼)确实与江彬有勾连,他不止一次给江彬送银子。兵部右侍郎王宪,也是通过王德华(王琼),由江彬安排领到镇压京畿匪患、督理军储的差事。”

    王宪,兵部右侍郎,王琼的绝对心腹,平定京畿匪患的一号功臣,现任职务相当于后勤装备部长。而他能得到这些肥差,全靠王琼刻意逢迎江彬,如此行径被文官集体鄙视,堂堂的兵部尚书,居然要巴结后军左都督。

    啥意思?

    自从于谦当年夺权之后,五军都督府就得看兵部脸色,武官再牛逼也得依附于文官,王琼的做法等于在开历史倒车(对文官集团而言)。

    靳贵打圆场道:“两位不要动气,有事慢慢商议便成。”

    毛纪说:“王德华(王琼)勾结江彬,此事板上钉钉,瞎子都能看出来。就算要商议,也该商议如何定罪,是让他自己请辞还是直接罢官!”

    杨一清冷笑道:“时事所迫,王尚书不利用江彬,如何能快速平定京畿匪乱?就如这次一般,杨阁老若不利用张永,如何扳倒江彬这逆贼?难道还能说,杨阁老是在勾结太监?”

    杨廷和拢手微笑:“扳倒江彬的事情,我可不敢居功,那是王二郎的手段。”

    “王若虚?”众阁臣皆惊。

    杨廷和故意捧杀王渊:“锦衣卫都指挥使李应,乃是王二郎的同乡挚友。他借锦衣卫查劣币案,将矛头直指江彬,又利用张永打出致命一击。这般手段,不愧用兵如神之人。”

    杨一清和靳贵都面露冷笑,因为杨廷和话里有话,暗指王渊已经控制锦衣卫,而且还跟大太监张永有勾结。

    可问题是,王渊就在前不久,才帮工部收回财权,借此跟张永划清界限,杨廷和也就骗骗那些不知底细的官员。

    梁储突然说:“王德华(王琼)之事先不论,且谈谈如何处置陆全卿(陆完)吧。”

    此言一出,杨一清和靳贵都表情古怪,一向给杨廷和当应声虫的梁储,这次居然隐隐抵抗杨廷和的提议。

    杨廷和终于无法保持涵养,脸色极为阴沉。

    跳反了,梁储竟跳反了!

    如今的阁臣有五个,内阁地位由高到低排列,即杨廷和、梁储、杨一清、靳贵、毛纪。

    杨廷和、毛纪是一伙,杨一清、靳贵是盟友,梁储突然反戈一击,杨廷和居然处于人数上的劣势。

    全都怪王渊,蝴蝶翅膀扇太凶。

    历史上的靳贵,因为引咎辞职归乡,此时已郁郁而终,哪还有在内阁活蹦乱跳的机会?杨一清也早该辞职了,都不用杨廷和出手,是被梁储给逼走的。(史书说,江彬、钱宁联合逼走杨一清,其实纯属扯淡。江彬和钱宁哪可能联手,且正德南巡途中,皇帝和江彬还去杨一清家里住了几天,只能是被梁储撵出朝堂的。)

    杨一清、靳贵对视一眼,都有些搞不清楚,梁储莫名其妙为啥变换立场。

    很简单,若任由杨廷和弄倒陆完、王琼,下一个就该收拾他梁储了!

    梁储心里还是很有逼数的,他借着杨廷和丁忧回乡,排挤了那么多杨党之人,姓杨的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沉默片刻,杨廷和终于恢复风度,被迫忽略掉王琼,微笑道:“那就来商议陆全卿(陆完)之事。”

    杨廷和是大明首辅,张永已有秉笔之权。按道理,首辅跟秉笔太监联合,完全可以自由操控朝堂,便是尚书都能轻易弄掉。

    可现在属于正德年间,内阁权力还没那么大,张永刚刚秉笔也不敢玩得太过分。再加上五个内阁成员当中,有三个都跟杨廷和唱反调,居然逼得大明首辅更改既定计划。

    陆完这次必定倒霉,因为没人会保他。

    这货以前是杨廷和的心腹,刘六刘七之乱时,由杨廷和举荐担任剿匪总指挥,这才能一路快速升迁做尚书。而江彬,当时也归陆完指挥,两人由此结下香火情,江彬上位让陆完看到希望,果断在杨廷和丁忧时背叛恩主,靠勾结边将做上了吏部尚书职位。

    整个内阁,全是陆完的政敌,太监张永也把陆完恨得要死。

    江彬既倒,陆完便被群起而攻之,短短两三天时间,弹劾奏章已经多达上百封。

    杨一清对陆完的憎恨,仅次于杨廷和。因为他以前是吏部尚书,陆完继任之后,排挤了他在吏部的无数亲信。杨一清咬牙切齿道:“陆完奸妄,窃据天官之位,勾结边将谋逆,残害清流大臣。若不论死,不足以谢天下!”

    “应宁所言极是。”杨廷和也是这个观点。

    于是,陆完要死了。

433【谷大用】

    陆完当然清楚自身处境,在得知江彬被抓的当天,便火速前往城西拜见王渊。

    这货晓得自己孤家寡人,因为背叛恩主、勾结边将,早已被满朝文官恨得要死。于是,他在依附江彬的同时,又刻意结交王渊、钱宁、张永等近臣。便是教坊司一把手臧贤,他堂堂吏部尚书,都腆着脸跑去送银子。

    可是,钱宁已死,臧贤完蛋,江彬下狱,张永又不待见他,陆完只能跑来找王渊求救。

    毕竟开海之事,陆完极度配合王渊。浙江官员的任免,王渊说啥就是啥,陆完从没讲过半个“不”字。

    第一天去,王渊不在家,被皇帝留豹房了。

    第二天去,王渊偶然风寒,卧病在床不便见客。

    第三天去,王渊病情加重,门子让陆完改日再来。

    第四天……没有第四天,陆完被抓了,罪名是勾结逆党、意图谋反,并且还有暗通宁王的嫌疑。

    王渊正在家里养病,突然家仆来报:“老爷,御马监谷大用遣人求见。”

    “请他进来。”王渊瞬间病愈。

    杨廷和想要弄死王琼、陆完,张永也想弄死谷大用。

    司礼监和御马监,天生就是冤家死对头。最直观的便是东厂和西厂,司礼监提督东厂,御马监提督西厂,能不打起来吗?

    终明一朝,西厂只有两位提督,一个是西厂创办者汪直,另一个便是现在的谷大用。

    刘瑾弄权之时,同时提督东厂和西厂。结果东西两厂互相拆台,屁事儿都办不成,气得刘瑾自己弄了个内厂。

    刘瑾倒台之后,内厂和西厂同时被裁撤。

    西厂虽然没有了,但御马监和司礼监的斗争还在。司礼监相当于内朝的内阁,御马监相当于内朝的兵部,内阁杨廷和跟兵部王琼的斗争,直接反映到司礼监和御马监。

    谷大用代表御马监,江彬代表五军都督府,王琼代表兵部,这是大明的三大军事机构。朱厚照喜欢打仗,三方自然联合起来,互相之间肯定有勾结。

    江彬已经完蛋,杨廷和要收拾兵部,张永自然要收拾御马监。

    “王侍郎,请救俺爹爹一命!”一个小太监扑上来就跪着喊救命。

    王渊说:“起来吧。谷大监如今处境怎样?”

    小太监回答说:“爹爹住在中军营(豹房六营之一),不敢外出一步,也没法面见陛下。”

    王渊笑道:“我正好有兵事面奏陛下,且与谷大监一起面圣。”

    “多谢王侍郎救命之恩。”小太监连忙磕头。他是谷大用的干儿子,义父若是论罪,这小太监也会下场很惨。

    王渊直奔中军营,谷大用感动莫名。

    泪眼滂沱的握住王渊双手:“王侍郎,啥都不说了,这雪中送炭之恩,我谷四一辈子都记得。今后但有差遣,便是赴汤蹈火,咱都绝不皱一下眉头!”

    “谷大监言重了,且去面圣参议军事吧。”王渊笑道。

    太监赌咒发誓说的话,王渊只当耳旁风,谁相信谁就是傻子。

    但谷大用必须保住,否则张永一家独大,说不定就是另一个刘瑾。而且张永跟杨廷和有勾结,一旦张永独霸内监,杨廷和简直可以飞起来。

    由于江彬得势,谷大用这几年存在感很低,毕竟皇帝都找江彬商议军务,御马监太监反而成了摆设。张永已经获得秉笔大权,弄死谷大用太简单,即便保住谷大用,今后也难以跟张永抗衡,必须加重谷大用在皇帝心中的影响力才行。

    谷大用说道:“请王侍郎教导一二,如何跟陛下参议军事。”

    王渊塞给谷大用几张纸,又嘀咕几句,如此如此。

    谷大用瞬间明白,连连拱手作揖:“大恩不言谢,日后必有回报!”

    王渊带着谷大用直入豹房,却被值班太监拦住:“陛下龙体欠安,不想见任何人。”

    王渊冷笑:“张督公也太着急了吧,这就忙着阻隔中外了?”

    值班太监沉默以对,显然默认了自己是张永的心腹。

    “很好。”王渊笑得更灿烂。

    太监可以阻拦王渊见皇帝,却无法阻止王渊在豹房行走,因为王渊腰上挂着御赐豹牌。

    当即,王渊带领谷大用,站在从南苑书房回寝宫的必经之路。

    天上下起小雪,两人静立于道旁,不多时便衣衫尽湿。

    已有太监跑去通传消息,张永得知以后,愤恨道:“这王若虚,是铁了心要跟咱家做对!放他去见陛下吧,阻隔得了一时,也挡不住陛下一辈子不见他。”

    有王渊力保,谷大用肯定无法除掉,张永对此非常清楚。

    但这股怨气必须发泄出来,张永已经想到了主意。那就是把东厂管事太监朱英,扔去南洋提督水师,此乃皇帝南巡杭州时的戏言,现在张永完全有能力兑现。

    朱英跟王渊私交甚深,就是靠跟着王渊打仗,才一步步爬起来的。

    只要把朱英排挤走,张永既可以完全掌控东厂,又能剪除王渊的羽翼,还能发泄心头怨气,简直一石数鸟之计。

    只不过嘛,此举正中王渊下怀。

    王渊还愁着钱塘水师飘太远,朝廷没法进行控制呢。现在有个关系好的太监过去做提督,王渊便可随时获知南洋的具体消息,应该感谢助人为乐的张永才对。

    王渊与谷大用二人,在道旁侯立一个时辰,终于有太监带他们去见皇帝。

    朱厚照笑着招手:“二郎快过来,朕又学了几句泰西话,还知泰西有个大贤叫来拿度大温词。此人的学问,跟二郎的物理学颇多相似之处。”

    “来拿度大温词?”王渊被整迷糊了。

    意大利传教士卡米洛,目前在钦天监担任漏刻博士,即大明皇家钟表管理员。他解释说:“来拿度·大温词,是泰西鼎鼎大名的画家。他是米兰宫廷画师,博学多才,各种学科无不精通。”

    王渊还是没听明白,问道:“他有什么名画?”

    卡米洛说道:“他最出名的,便是创作于米兰圣玛利亚感恩教堂的壁画。嗯,壁画的名字嘛,可以翻译为《最后的晚餐》。”

    我操,达芬奇?

    神他娘的“来拿度·大温词”!

    卡米洛和王渊都不知道,就在去年夏天,达芬奇溘然长逝,一代先贤魂归天国。

    朱厚照笑着聊了一阵,才突然发现谷大用,笑道:“大用也来啦?”

    谷大用很想哭,他当初多受宠啊,位列“八虎”之一。朱厚照重建西厂之时,还任命谷大用做西厂督公,之后更是一直执掌御马监。

    可曾经的西厂督公,堂堂御马监太监,居然已有两三年没见过皇帝。

    只因御马监掌管军事,而遇到军事问题,朱厚照只跟江彬商量,谷大用彻底沦为江彬的马仔。

    “老奴见过万岁爷!”谷大用哭着磕头,连万岁爷都叫出来了。

    朱厚照说:“起来吧。”

    王渊没有状告张永阻隔中外,这种话说出来毫无用处,反而会让皇帝心里膈应。只有等张永失宠时,再把今日之事说出,才能算作有效攻击。

    王渊正色道:“陛下前几日令臣抚军,轮值操练的敢勇营,竟在豹房校场散漫游玩。有玩骰子的,有踢蹴鞠的,甚至还有喝酒的,臣当场便斩杀几个饮酒士卒,接着点兵又查出十多人未至。豹房亲军,竟糜烂至斯,今后如何跟随陛下打仗?”

    “竟有此事?”朱厚照愤怒大骂,“江彬果然该死!”

    谷大用趴在地上,哭诉道:“陛下,御马监统领的中军营,也被江彬这逆贼带坏了。军中风气日下,臣早就想禀明陛下,可江彬从中作梗,不让臣来跟陛下言说。豹房新军乃陛下之心血,臣不忍见其糜烂,因此多方寻访治兵之人,又请教了王侍郎,终于写出一份《练兵简制》。”

    随侍太监,把《练兵简制》呈交给皇帝。

    朱厚照大略读完,赞许道:“你有心了。新军六营,今后便由你来提督操练,但练军与管军需分开,管军之权交给后军都督府。”

    “谢陛下!”谷大用狂喜。他不但不会倒台,还得到新军六营的练兵权,重新走上人生的巅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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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大明春介绍:
穿越到大明朝,考科举是黑户,想读书又没老师。好在隔壁就是流放王阳明的龙场驿,不过还得等几年,那就先抢一个老师回家凑合着学吧。梦回大明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梦回大明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梦回大明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