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二章 拿酒给我!
山东总督王鳌永被杀,和硕额驸石华善被擒,总兵苏邦政连同济南知府钟性朴等文武官员皆没,这个消息别说巴哈纳听了骇然,就是京师那边闻讯也要大吃一惊。
急于救子的石廷柱匆忙召集汉军,因为事先没有和满州那边打过招呼,突然大举调动的汉军肯定惊动附近的绿营和满洲,德州城一下就人心惶惶起来。
不知出了何事的巴哈纳第一时间就赶到汉军驻地。
等石廷柱红着眼睛将济南发生的事情一说,巴哈纳也是惊的半天说不出话来,继而是半句废话没有,急命戈什哈持令牌令所部满洲兵立即整装收拾,随时准备出发同汉军一起前往济南。
巴哈纳如此“义气”,一方面是因为汉军石家其实是真满洲;另一方面是济南丢失将严重影响大清对山东的收取。
最关键的却是那位被吊在济南城墙上的和硕额驸!
如果摄政王的嫡亲侄女婿、豫王的亲女婿死在济南城,饶是巴哈纳这个红带子爱新觉罗怕也兜不住二位王爷的怒火。
不过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乌漆抹黑的肯定没法出城行军。巴哈纳便一边安抚心急的石廷柱,一边让人叫来德州知府张有芳向其询问夺取济南的淮贼底细。
“淮贼?”
张有芳却是摇头,说从不知什么淮贼。
巴哈纳让他好生想想山东境内可有淮字旗号的土寇,张有芳想了又想,最终笃定山东境内也没有一支打着淮字旗号的土寇。
“那这淮贼是哪来的?”
巴哈纳顿时奇怪,德州、济南、包括青州及西边东昌府的临清州一带已经没有顺军主力,仅有的一支顺军赵应元部也被他同石廷柱击溃,只贼将赵应元逃出。所以他首先可以排除有顺军主力自河南入境山东袭取济南,可如此一来,这支淮贼又是怎么回事呢。
他将那两个逃回的汉军叫来再三询问,可除了知道淮贼是冒充明军来降骗夺的济南城外,这两个汉军对淮贼的其它情况一无所知,淮贼有多少人马更不清楚。
“废物,拖出去打!”
石廷柱气的让人将这两家伙拖出去各抽十鞭子。
在那两汉军凄惨的叫声中,巴哈纳做了简单分析,除去诈降之后突然袭击这个先天不利清军的因素外,济南城中有新任山东总兵苏邦政收拢的两千多游兵,石额驸又有300人的汉军,另外山东总督王鳌永的护卫随从也有一两百人。
“绿营兵不顶事,但额驸的三百汉军还是能以一敌五的,由此推论,淮贼人马不会少于三千,否则很难得手。”
巴哈纳的推论是建立在他对明军及土寇的认知上,只是这个推论却是错的,当时动手袭取济南全歼灭绿营及汉军的淮军只有1200人,其步卒大队尚未进城。
整个夺城过程也极其轻松,石额驸的300汉军尽管也做了一定反击,但始终是被淮军压着打,根本谈不上以一敌五。
“淮贼?”
张有芳突然想到什么,赶紧说道去年冬月时曾有运河行商说南边的淮扬发生河工作乱,此后运河中断,再也没有南方的船只经运河抵达山东。而当时山东正陷于河南顺军入寇,全省惶惶,半数官吏弃官逃跑,属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里理会得到淮扬。
巴哈纳不知道淮扬是什么地方,张有芳忙解释说淮字一般指明朝的两淮地区,这片地区以淮安和凤阳为东西两中心。而淮安是南直隶江北的核心所在,掌控运河,明朝的漕运总督就设在那里。扬则是指扬州,南直隶数一数二的繁华之地。
“先帝在时曾命摄政王沿运河南下袭扰,为的就是断绝破坏明朝南方向北京输送钱粮,摄政王那一次为咱大清带出关的阿哈就多达九十余万众。去年饶余贝勒领军寇山东时曾南下至海州一带,那里已经是淮安府的地盘了。”石廷柱也说了几句。
巴哈纳大致明白了二人意思,却觉更加困惑,因为如果是淮扬的河工作乱,他们千里迢迢跑到山东境内做什么?
这个张有芳真不知道,淮贼有可能是淮扬做乱河工只是他个人基于“淮”字的一个猜测,不敢肯定,更没法在这个假设前提上做精确推算。
石廷柱突然对张有芳道:“济南的事情暂时除你之外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张有芳愣了一下赶紧点头道:“下官明白!”
这件事当然不能泄露出去,至少在大清军没有收复济南前绝不能让德州城中的官绅知道。
要不然,总督被杀,总兵被杀,真满洲的额驸被人跟晒咸鱼似的吊在济南城墙上,这事还不得立时在德州官绅当中引发轩然大波,继而让一些人蠢蠢欲动。
要知道,当初参与朱帅炊自立“济王”号召左近反抗李自成大顺的前明官绅们,不都是愿意降清的。
他们只是听张有芳说要是凭城坚守,大清兵过来一定会屠城,再加上他们招集来的都是乌合之众,怎么算都没有打赢满洲兵的胜算,这才不得不把召集来的青壮练勇解散献城降清。
因此,要知道大清兵在济南被人家打的这么惨,总督都叫活活烧死,这帮人肯定会心生对大清兵的轻视之意。
那后果可比济南丢失还严重!
山东北部包括北直隶南部这些府州县,之所以如此迅速降清,除了大清确保官绅利益外,全是因为对清军的恐惧!
这个恐惧甚至导致官绅百姓对清军的称呼也从“建奴”、“东虏”变成了“满洲大兵”。
前阵京畿附近汉民百姓因为剃发闹乱时,清朝任命的地方官员是一封封十万火急军情往北京报,上面出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速请真满洲大兵到!”
那么,一旦这个恐惧不再,这帮人还能甘心当大清的臣子么?
崇祯爷是吊死了,可大明朝也没亡呢!
德州献城的第一功臣张有芳肯定不能让最坏的局面出现,因此建议道:“要不要把那帮宗室关押起来,或是将他们送到京城去?”
张说的这个宗室不止是那个当过一段时间的“济王”朱帅炊,还包括泰安王朱由弼等原明德藩的郡王宗室。
朱由弼等明德藩所属宗室是在听说德州来了真满洲后主动具表归附的,然后被山东巡抚方大猷“请”来德州,名为安抚确保前明宗室无恙,实际就是囚禁。
“不必,”
巴哈纳没有同意张有芳的建议,他认为现在还没有这个必要,或者说他可不想被什么淮贼就吓得方寸大乱。
石廷柱虽急于救子,却是刚听到消息时急的晕头,现在却也渐渐冷静。知道如果这会把囚禁在德州的明朝宗室关押或解往京师,反而不利山东、河南的招抚,尤其是对另外两个亲藩德王朱由栎、衡王朱由棷的招降。
万一因为此事导致河南和山东的前明宗室号召官绅反抗大清,他和巴哈纳一定会被摄政王降谕惩治。
“明日我与石爱塔带兵去济南,留你100真满州、200汉军监视城中。”
巴哈纳觉得有300真辫子兵在,再有城中刚组建的德州绿营的2000兵,张有芳是可以镇得住的。
“有真满洲在,下官可确保德州万无一失!”张有芳心里暗松一口气,别说一百真满洲,就是五十个也能唬住那帮前明宗室。
次日天还未大亮,巴哈纳同石廷柱就领军出城南下“收复”济南。
清军计有巴哈纳统领的900正蓝旗真满洲大兵,石廷柱统领的1500镶红旗汉军,另外就是北直地区的明军降人及部分民夫,大概不到四千人,主要是充作辅兵和夫役使用。
军中携有战马近3000匹,牲畜2000多头,大小火炮近150门,火铳1300余杆,其它刀盾弓弩若干,大车一百多辆。
德州南下济南必经陵县地区,此地有“京津门户,九达天衢”之称,境内多丘陵地带。
陵县被清军“扫荡”过,顺军赵应元部主力就是在陵县被清军击败,故而自德州出发后,清军便直接急行军向济南扑去,甚至都不曾外放探马。
这不是巴哈纳和石廷柱大意轻敌,而是过陵县后的平原、禹城、齐河诸县皆为平原地形,非常适合骑兵作战,无险可伏,无险可设,他们根本不担心夺取济南的淮贼会在平原伏击他们。
而且就算这淮贼有胆量伏击,巴哈纳和石廷柱也是求之不得。相比可能进行的济南攻城战,这两位真满洲更乐意同淮贼在城外野战。
八旗军野战无敌,不是神话。
攻城折损的人手一定比野战多。
陆四也是这个想法,只是他是反其道而想,所以他没有留在济南等清军来打,而是率部到济南北边的齐河县马官屯庄,这是清军进入济南的必经之地。
淮军北上之后与清军的第一次真正较量,陆四要野战。
一匹匹战马驮着背上插有两面小旗的旗牌亲兵,不断将清军的距离向马官屯报过来。
清军来了,已经到了十几里外的小辛庄。
“再探!”
“拿酒给我!”
骑在马上望着一望无垠的平原,陆四端起齐宝倒满的一碗酒“咕嘟咕嘟”灌进了喉咙。
第三百三十三章 去问问鞑子降不降
自入关以来,除闯贼的顺军外,还没有一支军队敢和大清八旗列阵对抗,但见大清旗帜来,不是望风而逃就是弃械来降。
眼前这支淮贼又哪来的胆量?
在马官屯庄列阵的淮军让率部赶到的巴哈纳很是惊讶,很快,他就注意到淮军是列了三阵。
正前方是步军大阵,约有两千左右步卒,大车百余辆,未见火炮。步军前方另有百余骑兵护翼。左右一阵,距步军大阵约两里地,大概各有五百骑兵的样子。
除此之外,未见其他“淮贼”人马,总兵力大概四千人左右。这个数字和巴哈纳分析的三千之数略有误差,但属于可接受范围。
“额真,看不出是哪家的人马。”
巴哈纳麾下的佐领、原太祖亲帐白甲摆牙喇壮大喀尔塔喇看了半天,也没从对面淮贼的军服上判断出他们究竟是明军还是顺军。
但有一点,喀尔塔喇可以肯定,就是这支淮贼相对他所遇到过的明军要强,所以他内心倾向于这支淮贼可能是顺军。
“额真请看,淮贼肯定是料到了我军会来,所以提前占据了那座桥。”喀尔塔喇指了指“淮贼”步兵大阵后的那座横在河上的五孔石桥。
“背水一战么?”
巴哈纳轻蔑的笑了笑,六年前他在巨鹿追随多罗克勤郡王岳托攻打一支死缠着他们的明军时,对方就是在一座桥前布阵。
当时多罗克勤郡王就说明军是打算背水一战,学那个什么西楚霸王。
可惜,大清八旗不是骊山的刑徒。
战后,巴哈纳得知那座桥叫嵩水桥,而那个被他射中两箭,临死前身上铁甲脱落露出里面服丧白衣,却始终单手撑刀不愿倒下的明军统帅叫卢象升。
“去跟石爱塔说,淮贼既然要与我们野战,便如他们愿好了。”巴哈纳扶了扶他的尖盔,将下巴下的松紧绳系的更紧一些。
“喳!”
然而就在巴哈纳的戈什哈要去汉军传令时,对面的淮贼阵中却响起“呜呜”的号角声。
“打旗!”
真满汉军的佐领不约而同的挥手准备应战,他们以为淮贼是要向他们发起主动进攻,除了佩服对方的勇气,他们也只能骂一句对方的愚蠢了。
难道这帮蠢货看不到大清兵携带的上百门火炮吗!
石廷柱也以为淮贼是要主动冲锋,心中还高兴了下,因为这样他就不必将炮队前移,直接等淮贼来送死就可以了。
然而真满汉军们很快就发现“淮贼”的三阵都没有动,反而有一队人排成队从他们步军阵中走出,向着清军方向缓缓走来。
“是我们的人!”
喀尔塔喇失声道。
巴哈纳也看到了,对面走出来的是一队脑袋光秃秃的辫子兵。
他们的姿势很奇怪,后面的人是将双手搭在前面人肩膀上,一个连一个,同时迈步,很整齐。
而走在最前的,不是和硕额驸又是哪个!
仔细看的话,能够发现额驸同身后的汉军脖子都被一根长长的绳子套着。
“是额驸,是额驸!”
真满汉军发出一阵惊呼声,那些给他们拉炮拉辎重的明军降人和夫役们则是好奇的看着,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继而一阵骚动。
似乎在说怎么可能战无不胜的辫子兵会被人家当成牛羊一般驱赶!
“阿玛,阿玛!”
和硕额驸看到了阿玛的旗帜,那一刻他的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对生的渴望让他张大嘴巴拼命叫喊。
“阿玛救我!”
额驸用力往前跑去,旋即脖子就如同被铁钳夹住般,让他瞬间无法呼吸。
“唔唔...”
额驸想伸手去拽脖间的绳套,可这支长长的队伍只有两个人的手被反捆着。
一个是“蛇头”,一个是“蛇尾”。
很不幸,和硕额驸是“蛇头”。
他的双手拿不出来。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一个呼吸后,额驸老实了下来,不敢再往前跨出大步。
于是,他能重新呼吸到新鲜的空气。
自由,轻松的空气。
但他还在喊。
“阿玛,阿玛!”
额驸的声音随风飘向北方,回荡在真满汉军的耳中,回荡在他的阿玛耳中。
他的阿玛眼眶通红,眼中更是噙满泪水,他的嘴巴喃喃着,他想呼唤自己的儿子,可理智告诉他不能喊,他的儿子也不能喊!
“阿玛...阿玛...”
头皮满是淤血,也满是青色的额驸嗓子都哑了,可对面的阿玛却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他镇静了下来,不再从口中发出任何声音。
“为什么不喊了!”
“叭”的一声,一条辫子抽在了额驸俊俏的脸庞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红印。
“喊,给老子喊,给老子喊啊!”
樊霸一鞭又一鞭的抽打着大清的和硕额驸,额驸的脸疼得跟翻开精肉的伤口撒入盐一般,钻心的疼。
“我求求你,别打了,别打了!”
额驸实在是吃不住打,哭着哀求。
“哼!你说不打了就不打了?”
话是这么说,樊霸却还是停止了鞭打,望着被他抽的满脸开花的鞑子驸马,望着这鞑子驸马后面那一个个耷拉着脑袋的汉军辫子兵,他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这一幕,他无数次在梦中做到。
终于,他做到了!
他感激都督能给他这么一个在鞑子面前露脸的机会,因为,他要报仇。
十三年前,他抱着一根木头从金州跳海游到东江镇,身后是倒在血泊中的爹娘妹妹。
他的家,没了。
他的亲人,没了。
他的根,没了。
从此,他不知生死为何物。
他在东江打过鞑子,他在山东杀过官兵,为了活下去他跟同伴们去抢劫,成了一个绿林强盗。
直到,他被人介绍给了淮军;
直到,他第一个带头去烧那狗屁圣人的庙。
“走,继续向前走!”
樊霸只挥了挥鞭子,那些往日狂傲自大,将关内的同胞当成猪狗一样宰杀的汉军就下意识的继续刚才的动作,整齐的踏步向前。
有的汉军身上伤痕累累,不是鞭子抽的就是棍子打的,无一例外,他们的头皮都跟前面的额驸一样——头皮满是发黑的淤血,以及脑后那一条好像快要枯死的辫子。
不止一个汉军脸上被用烙铁烫黑,焦肉连着翻出的嫩肉就这样暴露在酷热的空气中,让他们的五官变得扭曲麻木。
“停!”
随着樊霸的喝喊声,汉军辫子兵们停下了脚步。
“都督!”
樊霸躬身后退两步,因为一碗酒下肚而脸变得通红的陆四来到了汉军俘虏面前。
看了眼和硕额驸被抽的不像样子的脸后,陆四摇了摇头,吩咐樊霸:“你去让鞑子投降。”
第三百三十四章 赤身陆文宗
“啊?”
樊霸愣住了:问鞑子降不降?
“去问问吧,总要给他们机会。”
陆四打了一个酒嗝,一抬手,齐宝忙又将一碗酒端了上来。
仍是“咕嘟咕嘟”一饮而尽。
入口的绵柔,喉咙间的微辣到心肝脾胃的火烫,让陆四的脸变得更红。
然后,他竟脱去上衣。
两碗了。
天热,他也热。
带着一肚子困惑和不解的樊霸来到了清军阵前,扯开喉咙吼了一声:“鞑子听着,我家都督问你们降不降!”
这一声,对面毫无反应。
鸦雀无声,真满汉军无不目瞪口呆。
“我家都督问你们降不降!”
樊霸以为对面没听清,又吼了一声。
对面仍是没有反应。
因为,太荒唐了!
荒唐到真满汉军回一个字都觉荒诞。
好!
樊霸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他还真的担心鞑子们降了。
“额真,这些淮贼莫不是傻子不成?”喀尔塔喇嘀咕一句。
“先声夺人,这些淮贼可不傻,他们是想以气势压过我军,嗯,或者说壮胆。”巴哈纳做了中肯的分析,至少他是这样看的。
“万一他们拿额驸要挟石廷柱,”喀尔塔喇有些担心为了儿子安全的石爱塔会不会做出不理智的行为。
“不会的!”
巴哈纳摇了摇头,他太了解石廷柱了,这位满洲的功臣是绝不可能为了一个儿子就倒戈的。
石爱塔当然不会投降,但他也无法保持冷静,因为他的儿子在对面。
胡有升偷偷看了眼固山额真,心头打鼓,担心额真大人受不了淮贼的刺激冲出去救子。
好在,额真大人虽然脸色难看,但始终不为所动,并且下令炮队立即展开铺架夯土造设炮位。
.........
“都督,鞑子们骨头硬着,不肯降咧!”
樊霸带着一颗轻松的心回来复命。
“知道了。”
陆四酒量现在见涨,两碗酒还不足以让他摇晃,反而有点意犹未尽。
抹了一把额头汗水后,他对一众部将道:“宝应之战时,黄得功的部将田雄和马得功用宝应妇孺激我那侄儿出城。嘿,我那仁义的侄儿还真的被他们激着了,结果妇孺没救出来,反而被明军打败折了不少人,自个也受了重伤。可我从来没有怪我那侄儿,你们知道为何?”
“因为救人从来不是错事,因为心中有百姓不是错事,因为仁义不是错事!如果因为敌人强大就吓得畏缩不敢出战,不敢亮剑,任由百姓被敌人屠杀,那他就算做得再好,骨子里也是一个懦弱的人,这种人如何配做我的侄子!又怎么能跟着我造反打天下!”
“打仗总要死人,总有个你强我弱,总有个高低之分,打败仗不要紧,要紧的是敢打,就像我们现在要跟真鞑子一决生死般,狭路相逢勇者胜嘛!”
陆四从牛大手中接过斩马大刀。
“不过有件事我那侄子不晓得,就是他老叔其实很恶毒...不过这一点我不希望他学去。”
说完,陆四大手一扬,“拿酒来!”
仍旧是一碗倒满的洋河大曲。
但这一次,陆四却没有“咕嘟”干了,而是一口酒入口却没咽下去,反而喷在了斩马大刀上。
“拉出来!”
一个汉军被樊霸拉了出来,生生拽着他的辫子,使得他的脑袋向前方低下去。
这个汉军意识到他要被处死了,他浑身哆嗦着,他的四肢都在颤抖,牙关在抖,眼皮在抖。
他不想死,他想挣扎,他想反抗,但他就是动不了。身体就好像被魔法定住般,除了抖还是抖。
“世间有因果!”
话音未落,陆四手中的斩马大刀已经挥落。
“噗嗤”声中,汉军的脖子被一分为二,脑袋在樊霸手中抛出一个弧线,然后在半空晃悠着。
“去!”
樊霸拽着辫子将首级在空中挥了几下后猛的向北方甩去。
直飞出三四十丈!
“咕嘟”一声掉在一片草地上,向前又滚了几尺方才停下。
远处的真满汉军终于有了反应,他们愤怒的吼声、骂声响彻在整个马家屯的上空。
这已经不是挑衅,而是蔑视,对大清八旗的蔑视!
沉稳如巴哈纳也是色变,目中满是杀人的怒意。
“酒来!”
又是一口酒,又是喷在刀上,只这一次刀上有血。
第二个汉军被拽了过来,刀起,刀落。
樊霸依旧甩。
一颗又一颗,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在真满汉军的愤怒下,陆四接连砍断了九个汉军的首级。
第十个被带出来的是和硕额驸。
望着那九具尸体,石华善已然吓的是瘫软无力,是生生被提着辫子拽过来的。
“酒来。”
陆四的声音很平静,没有咆哮,没有怒吼,就是淡淡一句。
“饶命,饶命!”
额驸走路没力气,磕头的劲却大,一下又一下的磕在泥地上,硬是“砸”出了一个凹坑。
“噗!”
陆四口中的酒依旧喷在了刀上。
“阿玛救我!救我!”
额驸惊惧的声音尖厉刺耳,令得远处的清军阵营一阵骚动。
阿玛动了。
当父亲的在儿子的呼唤下终于动了,再也无法保持镇定。
固山额真石廷柱的座骑如离弦的箭向着前方冲了过去,几百汉军骑兵瞬间也是呼啸而出。
“杀!”
巴哈纳没有任何犹豫拔出了佩刀,带领他麾下的九百满洲大兵向那杀千刀的淮贼冲了过去。
上千骑黑压压涌来,蹄声扬起的尘土如尘暴一般。
烈日下,陆四却是仅瞧了一眼,就将视线落在了额驸的身上。
然后,刀起,刀落。
和硕额驸成了一具无首的尸体,脑袋连着辫子被甩飞数十丈。
“华善!”
石廷柱凄厉的叫声让人心痛。
“斩!”
四十八柄斩马大刀同时落下,四十八颗汉军脑袋同时滚下,鲜血让那一滩河畔的黄泥变得通红。
陆四依旧没有动,就那么笔直的看着正在冲杀而来的八旗骑兵。
他的右手紧紧握着那柄连斩了十个汉军的斩马大刀。
刀尖上,是大清和硕额驸的首级。
俊俏的脸庞面朝北方,看着他的阿玛。
第三百三十五章 尼堪第一悍兵
蹄声,震得草丛中的蟋蟀、蚂蚱集体蹦出,如蝗灾,铺天盖地;
蹄声,震得远处齐沟河滩叼吃小鱼的白鹭集体受惊飞上半空;
蹄声,让列阵于五孔石桥的淮军步卒瞳孔都瞬间扩大。
蹄声,让东西两里外淮军骑兵的战马不断打出响鼻,站立难安。
蹄声,却让酒精作用的淮军大都督越发炽热,也越发豪气,胸中的热血燃烧得更旺,好似一腔火焰要焚尽这天下一切的不公!
刀在手,江山,我有。
刀在手,只有我杀人,无有人杀我!
陆四的脸红得不能再红,额头的汗水止不住的往下滴。
胸膛、胳膊、肚子、背上...
浑身上下无一不是汗水。
汗水,让他燥热,也模糊了他的视线。
浓郁的酒味更让他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好似大伯爱喝的家乡小酒。
视野内,高耸的尖盔,急速的战马,反射耀眼阳光的寒刃。
清晰而又模糊,好像镜面波折,好像火焰之中。
扭曲的画面,无尽的杀机。
高速冲驰的战马令得清军辫子好像被吊起般笔直。
神辫!
“真满洲大兵!”
陆四放声笑了起来,笑得无头无脑,笑得莫名其妙,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笑声同样感染着刀尖上的人头——额驸的首级分明在微微颤动。
笑声中,是那呼啸而来的真满汉军,是那恶毒的诅咒。
........
“杀光这帮尼堪,杀光这帮该死的尼堪!”
巴哈纳的咆哮是从心底吼出来的,自随太宗皇帝征伐以来,他还从未有过如今日般的滔天杀意!
尼堪杀死了和硕额驸!
他们在满洲大兵的眼皮底下杀死了和硕额驸!
他们竟将满洲大兵视若无物!
如果不能将这帮该死的尼堪杀光,他巴哈纳将面临京师二王的雷霆怒火!
他会被焚化的!
石廷柱听到了巴哈纳的咆哮,他知道“尼堪”是满洲语对汉人的称呼,太祖皇帝的嫡孙尼堪就是因为长得像汉人,才取了尼堪的名字。
但此时汉军的固山额真、女真老姓瓜尔佳的石廷柱心中怒火比宗室更加强烈。
世上还有什么事情能比得上亲眼看着儿子被人斩首,来得更让做阿玛的心碎,心痛!
尤其是,儿子的脑袋还在贼将的长刀之上!
“啊!”
双眼红得如同全身血液都聚于眼球之中的石廷柱纵马在黄泥野地奔驰,他发誓要将杀害儿子的贼将活剥,从他胸膛取出卑劣的心脏生吞!
他要让尼堪们知道犯满洲者绝不会有好下场。
他要让尼堪们知道真满洲的怒火绝非他们可以抵御,他要让这齐河,让这济南所有的尼堪为他的儿子陪葬!
“阿布,阿布!”
真满汉军不断提升的马速让他们距离淮军越来越近。
他们看出来了,这帮该死的尼堪没有火炮,他们甚至连火器都没有!
所以,他们在找死。
一直不动的陆四终于动了,却不是向后方撤去,而是是大喊了一声:“酒来!”
“都督!”
齐宝将又一碗倒满的洋河大曲送到了都督手中,他的目中有担忧。他担心大敌当前,都督这般喝酒会不会把自己灌醉了。
“泰山不倒我不倒!”
陆四已经是醉熏熏的,但恰到好处。
只见他猛的将斩马大刀插入黄泥之中,刀尖上的额驸首级终是静止下来。
这刀,也钝了,不能用。
端着酒碗的陆四转身缓缓看向身后的两千余将士,什么也没说,只将手中酒碗向前一举。
“诸位,请酒!”
“谢都督赐酒!”
两千余淮军将士轰然应声,将手中早已倒好的碗中酒一饮而尽。
大碗摔落于地,陆四身子微一摇晃,吼了一声:“鼓来!”
立时有亲兵将一面装在大车之上的牛皮大鼓推上前来。
“待我擂鼓为弟兄们壮威,今日,与满洲不死不休!”
酒劲上来的陆四推开想要扶他的齐宝,接过牛大递来的鼓槌跳上大车,将腰带用力一勒,深呼吸一口,将鼓槌重重朝鼓上敲去。
“咚咚”!
鼓音犹在齐沟河畔回荡,犹在淮军将士耳畔回荡时,又有铜锣和唢呐同时响起,继而是声势更大的鼓声传出。
所奏乐声激昂有力。
是《将军令》!
奏响此曲的五十名锣手、五十名唢呐手,十名鼓手无一不是济南人。
他们奋力挥动鼓槌,鼓足腮帮,只为给杀鞑的好汉们助威。
激昂的乐声让饮了大碗酒的淮军将士们无一不是血气上涌,霎那间,人人胆气无双。
此时,便是前方有刀山火海,亦一往直前,无所畏惧。
此时,便是山也给他搬空!
远处蹄声更近,前方狰狞的真满汉军模样已是可见。
“有进,无退!”
陆四跳下大车,接过牛大递来的新斩马大刀,竟是不披甲就这么抬步上前。
“有进无退!”
五百同样赤着上身的淮军将士双手紧握斩马大刀的木柄,如同一片刀林缓缓向前方移去。
“嗖嗖”两枚红色烟花弹冲向半空,绽放炸开。
“杀!”
震天的吼声从河畔发出,从东西二里方向发出。
人动,马动。
这一幕让正在高速冲锋的真满汉军无一不愣住,他们见过战场上吹号擂鼓的,却从没见过在战场上奏曲的!
他们更没有想到这支尼堪的淮贼竟然会向他们发起主动进攻。
尤其是那几百赤着上身连甲衣都没有的尼堪!
这是要以血肉之躯阻挡八旗铁蹄吗!
这是何等不怕死精神!
真满汉军动容了,哪怕对手是他们要剁成肉酱的存在。
他们也不由敬佩起这股无畏的勇气。
“自入关以来,此淮贼当为尼堪第一悍兵,必要诛绝,绝不能使其逃出一人来!”
巴哈纳的脑海中只有这一个念头,狂喜也从他心底升起。
那帮傻乎乎的尼堪真的在乐声中向着他正蓝旗铁骑扑了过来!
这是帮自以为是的蠢货,这是帮极度未开化的蛮子。
难道他们以为那听起来的确很激昂的鼓乐声可以让他们刀枪不入吗?
又或是这是他们的“法术?”
事实好像在验证巴哈纳的猜测。
那个走在最前面光着上身的尼堪贼将沉浸在鼓乐声中不可自拔,竟呼吼起来:“嘿吼!”
“嘿吼!”
五百满脸通红的大汉同时将手中的大刀指向前方。
双方的距离只剩百丈。
这个距离同那连甲衣也没有一件的对手让真满汉军们都懒得张弓搭箭,懒得去摸火折子点燃手中的火铳。
直接撞过去就行。
血肉之躯终归是血肉之躯!
“杀!”
巴哈纳的长刀斜举起来,这个姿势有助于一刀砍断蠢货的脖子。
杀声中,左前方的三名真满洲大兵胯下的战马却突然失足,将他们摔飞向前方。
第三百三十六章 都督喝的有点多
世上任何事物都有蛛丝马迹可寻,只要用心留意。
齐沟河上空那群被清军战马蹄声惊飞的白鹭并没有就此飞远,而是一直在河畔上空不停盘旋,不时还有胆大的飞下从那些还没有被烈日晒干的泥土中叼出蚯蚓,一口吞进嘴中。
于这些白鹭,肥嫩的蚯蚓比起河中的小鱼还要诱人。
然而三天前,齐沟河的河畔是没有这么多泥土的,马家屯一带更没有这么多的白鹭。
大清的和硕额驸告诉淮军的都督,他阿玛手下虽只有不到两千汉军,但拥有的火炮数量之多却是一万明军也未必及得上的。
陆四相当重视这个情报。
因为急于抢夺济南的缘故,北上的淮军先头部队是轻装疾行,没有重甲,也没有火炮,更没有火器,那么在对手占据绝对火力优势的情形下,陆四当然不能头脑发热让他的淮军将士向清军发起自杀式的进攻。
可这仗必须要打,更不能在济南城中坐等拥有上百门炮的清军来攻,陆四深思熟虑后将战场放在了马官屯。
这是清军去济南的必经之地,他们可以绕路,但至少要耽搁四天。
入关前、入关后都没有遇到对手的清军当然不会绕路,于是,战场的主动权天然的落在了陆四手里。
在仔细察看过马官屯地形后,陆四将最终的决战地放在了五孔石桥的北岸。
他要将石桥北岸变成清军的葬身之地。
他从来没想过什么背水一战,什么破斧沉舟,他只是在想怎么全歼巴哈纳和石廷柱统率的这支不足三千人的清军送死队。
泥工作业是陆四想到的办法,他让淮军将士当了两天的挖泥工。
同他去年在运河挑河一个性质。
不同的是,一个是淤泥,一个是硬泥。
南北宽大约百丈距离,东西长约两里,用陆四前世的计量法则算,大概就是三到四万平方米面积。
在这块区域内要挖三条沟,每条沟相距二十丈左右,最前面和最后面的要求一人深,中间为半人深。
五千淮军将士轮番上阵,挖泥的挖泥,担泥的担泥,整整挖了两天才算将这个工程完工。
挖出来的泥连同土中的蚯蚓被堆在了齐沟河畔,于是引来大片白鹭。
甚至,只要陆四愿意,他可以让齐沟河断流。
这些深沟就是陆四为清军骑兵准备的礼物。
柏永馥问怎么才能让清军踏上这片死亡之地,因为如果淮军要在这里和清军对阵,拥有火力优势的清军很有可能不会主动进攻。
只要稍有常识,清军的指挥官都会首先发挥他们的炮火优势,而不是先动用骑兵冲锋。
陆四说有办法。
一个非常有钱,并且时刻在炫富的人如果被讥讽为穷光蛋,这个人一定会愤怒。
一个无比强大且有着自尊心的人被一个骨瘦如柴的家伙说是废物,这个人同样也会暴怒。
人一旦愤怒就会失去理智。
和硕额驸同那五十七个汉军就是激怒清军的工具。
光着上身的陆四自己,也是工具。
五百赤着上身的大刀手,更是工具。
激昂的《将军令》给喝过酒的淮军将士提气同时,也是刺激清军的工具。
莫说是清军了,就是淮军自己也没见过这等阵仗。
用陆四的话讲,他已经把逼装足了。
把衅也挑到了极点。
柏永馥自认他如果是石廷柱的话,一定会受不住激,因此开始准备与清军的决战。
己方的完全主动和事先准备,让柏永馥这位辽东军出身的降将对击溃清军信心十足。
将领有信心,下面的士兵就更有信心。
一切都如陆四所愿进行着,受不了淮军阵斩汉军和赤身挑衅刺激的清军,放弃了他们的炮火优势在红了眼的石爱塔带领下纵马攻了上来。
“他妈的,好像喝的有点多。”
陆四嘟囔了一句,瞥了眼齐宝,“你扶着我些。”
这马上就是肉战了,他可不能倒下。
..........
大清兵们也是理智的。
这个理智表现在他们的眼睛不是光看着前面的五百光身蠢货,而是时刻注意前方地面。
什么绊马索,铁蒺藜,陷马坑的,久经战阵考验的大清兵见的多了,所以必定要提防。
好在这些会迟滞他们的东西并没有出现。
百丈距离内是一望无垠的野地,绿草和野花铺织的田园风光也很是好看。
距离已经近到纵马几个呼吸就能收割人头。
可是,随着第一个真满洲大兵的坠马,高速冲锋的大清兵们一个又一个的从马上坠落,然后是尖厉的惨叫和哀号。
他们的脚下不再是实地,而是一条长长的沟。
随着大清兵不断连人带马摔入沟中,野地的真相浮出。
深藏在绿色和间些艳色之下的是深沟,深沟上面铺着的是木板,甚至是芦苇柴,在木板和芦柴上面又洒了好多泥土,泥土上面又“栽”上了成片的野草,还有正在绽放的鲜花。
甚至,这些“草皮”还是湿的。
为了让草皮和野地看起来更真实,不会因为没有生机而暴露,陆四特意让亲兵队客串了一下园丁,一块块的洒水。
有了水的草地,哪怕生机依旧是短暂,却在枯萎前让世人感受到了田园景色。
大清兵们看到的就是真实的野地。
“扑通扑通”,坠马的真满汉军跟下饺子似的往沟中摔,惨叫哀呼从东到西响彻一片。
那坑中,“扎”满了尖利的竹子!
马掉进去,瞬间无数血洞。
人掉进去,透心凉。
后方来不及勒马的清兵马术好的猛提缰绳从沟上一跃而过,可来不及等他们收住马速,又“扑通”陷进下一条沟子。
突如其来的陷井让清军彻底混乱。
当哀号和混乱正在进行时,第三条平静的沟中无数人头从草丛下一跃而出,挥舞大刀扑向近在咫尺的清军。
他们不管前面的是人还是马,只将手中的大刀不断挥落。
一条条马腿,一条条人腿...
几十吸功夫,第二道沟边就是一堆堆残肢断臂。
沟里是那些脚掌、手掌被贯穿的真满汉军。
第三百三十七章 该死的尼堪!
“尼堪,尼堪!”
“危险,危险!”
有不太会说汉话的满洲兵一边勒马在混乱的人群中乱转,一边急得不住大吼。
高速冲驰的清军骑兵根本无法收住马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连人带马坠入沟中,或是闭眼冲向前面的人群。
人仰马翻,嘶鸣惨呼不绝于耳。
长达两里的深沟让差不多三四百满洲兵连同汉军旗兵摔落马下,不是成了沟中被无数竹尖扎住不能动弹的“植物人”,就是被战马和同伴的身体重重压在下面,连惨叫都发不出。
身为固山额真的巴哈纳于冲锋之时肯定不是在前面,在发现前面的满洲汉兵不住坠落后,这位宗室知道上了尼堪淮贼的当。他在第一时间就猛的勒住马缰,高速奔驰的座骑吃痛悲嘶一声放缓了速度。
然而命运跟这位爱新觉罗的红带子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本已经勒马站定的巴哈纳被后面来不及控马的戈什哈给撞到了前面。
继而一个壮大从马上坠下的时候,出于自救本能拽了身边的人一把,结果这一拽将额真大人也给拖下马。
被拖下马也没什么,前面夺命的沟子离巴哈纳还有好几尺远,他只要重新翻身上马就可以。
可是,额真大人小看了后方高速奔驰战马的冲击力,哪怕马上的满洲兵们已经在勒缰减速,可是战马的惯性还是将一**冲击力传递到了前方。
这导致从远处看去,清军是一**的撞击在一起,很多人不是因为战马失足坠马,而是被自家人硬生生的撞下马。
满洲兵、汉军旗兵,无一不是如此。
到处都是撞在一起的清军,盔甲相互撞击发出的金属声闷沉有力,很多承受“第一波”冲击的清军甚至被撞的直接吐出一口血来。
一些主人坠马的惊马也在乱奔,巴哈纳就是在刚刚爬起还没来得及扶正尖盔时,为了躲避迎面而来的惊马本能向后退了几步,可是仍没逃过被惊马撞进沟中的噩运。
“噗嗤!”
不等巴哈纳发出怒骂,一根竹尖就从他的左眼眶中刺了进去,疼得巴哈纳下意识将拳头砸在地面。
结果又是“噗嗤”一声,他的右手被锥尖穿过。好在,他的左手触及的是泥土,否则他的双手就要被钉住了。
“呃!”
因为左眼被竹尖刺中,巴哈纳的脑袋根本无法抬起,右手又被扎中,他只能拼命的用左手摸索着去找刺中眼睛的竹尖。然后五指一起用力去刨竹尖的根部,试图将这竹子的根部松动,从而能够让他抬起头来。
然而,越刨越深,左手指甲盖都断了三根的巴哈纳始终摸到的还是竹身,那竹身如铁棒一样坚挺,任他怎么往上拔都纹丝不动。
他不敢晃,因为那会让他眼中的伤口被竹尖两侧搅得更烂。
眼睛被刺中,右手被刺中,脑袋又紧贴着地面,看不到任何事物,甚至连呼吸都困难的巴哈纳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不甘心这么窝囊死去的宗室放弃去刨竹子,在心中默默数了三个数字后,他猛的将自己的脑袋往上用力抬去。
“啊!”
伴随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巴哈纳的头终于抬了起来,那一刻的光亮和呼吸的自由让他想要流泪。
他的眼珠却永远的离开了他的眼眶,粘着一些眼眶中的碎肉在竹尖上。
“尼堪,该死的尼堪!”
仅剩一只眼睛的巴哈纳恶毒的咆哮着,还能视物的右眼看到的是沟上不断挥刀的淮贼,看到的是一个又一个倒在淮贼大刀下的部下,看到的是不时飞落沟中的残肢断臂。
愤怒之下的巴哈纳再次咬牙,忍着钻心巨疼将自己右手掌心生生从竹尖拔出。
掌心脱离竹尖那一刻,这位额真宗室就好像过了数十年般,他不敢去看自己那因为疼而在不断抖动的右手。
也不知哪来的意志力和力气,巴哈纳“豁”挺直胸膛站了起来。
但连一个呼吸也不到,巴哈纳却怔住了。
他根本没有站起来,还是双膝跪在泥坑中。
他以为自己的身体受了重伤,低头看去,他的身上却完好无损,只骨头隐隐作疼,是刚才摔进沟子的时候铁甲被竹尖顶到的缘故。
不得不说,满洲大兵的甲衣质量很好,不但没有被竹尖顶破,反而将那些竹尖全部压成几掰的碎片。
身体没有受伤,为何人却站不起来?
巴哈纳疑惑起来,当他用独眼再次看向自己的双腿时,沟中传出他那如鬼嚎般的惨叫声。
整整六根竹尖分布有序的扎穿了巴哈纳的大腿、小腿,就好像是这位爱新觉罗红带子的两条腿上长出了三个带尖的器官。
“斩!”
伏在第三道沟中的是五百旗牌兵,他们的任务就是砍。
不管是人是马还是什么,只要是敌人的,就砍!
很多清军凭着身手敏捷避过坠沟的命运,但他们连人带马被困在两条沟中间仅二十丈左右的狭长距离内,根本无法腾挪。
面对突然出现蜂涌而至的淮军大刀兵,这些清兵只能本能的挥动武器去挡,迎接他们的却是无数把大刀。
不少清军在马上坐的好好的突然就身子一沉,座骑的马腿被整根砍断。
落马的他们还没有翻身,脖子上、胳膊上、腿上,甚至是脚跟上都有锋利的大刀落下。
淮军东西两方向的骑兵部队在李延宗、柏永馥的指挥下快速冲杀了过来。
当面,更多的淮军向着陷入混乱的清军扑来。
“砍死他们!”
酒意熏腾的陆四几次举着斩马大刀要冲上前去同真满洲肉搏,他要亲手斩杀几个真满洲!
可是齐宝、牛大他们却紧紧的将都督抱着。
他们哪敢让光着身子,走路都摇晃的都督上阵犯险!
五百赤着身子的斩马大刀兵们却越过都督所在,向着正在被切瓜砍菜的辫子兵冲杀而去。
这么近的距离,那一个个挤得不能动弹的辫子兵就是一枚枚金锭、银锭。
没有甲衣反而让他们更加活动自如,一个接一个的从第三道沟跳过,挥动着斩马大刀将辫子兵当成稻草人剁。
几里外的汉军炮队,胡有升呆呆的看着,手下的辫子兵们也都呆呆的看着。
一门门已经铺设造好炮位的大炮黑洞洞的炮口对着南方。
可是没有人敢开炮。
第三百三十八章 满洲,不可冒犯
汉军旗的炮莫说打不着,就是打得着,他们也不敢打。
敌我完全混战在一起,这炮怎么打?
自有汉军旗以来,又有哪个敢向满洲大兵开炮!
打输了,他们是死;
打赢了,他们还是死。
满洲,不可冒犯!
这是刻在汉军旗血脉中的铁律。
三等梅勒章京、从前明国的道士胡有升急的是冷汗直冒,视线内石桥北岸列阵的淮贼步兵大队正向陷于混入的己方骑兵扑过去,而在东西两侧的淮贼骑兵亦打旗加入了战场。
一切就好像掐好时辰般,三面同攻。
此地,是淮贼早就设好的陷阱,是他们精心为大清军布置的埋骨地!
想要阻止淮贼的合围,想要阻止全军覆没,就得将已经造好炮位夯实过土的大炮往前移动,但这根本来不及。
眼下倒还有一支人马能用,就是那帮在北直隶地区陆续来降的明军降人,但胡有升最终还是没敢让那帮降人上去,他担心这帮明军降人可能在半道就会掉头反冲他汉军的炮队。
因为,他看到那帮明军降人此刻除了震惊外,很多人的脸上还有兴奋之情。
甚至,胡有升都不能分兵去监视那帮明军降人,他手头只有几百人!
好在这帮明军降人还被真满洲的威风震着,不敢造反。
现在只盼着额真大人他们能够稳住阵脚,就算撑不住也能及时撤回来,那样淮贼一旦追击,这些大炮就能发挥作用。
.......
淮军的预设战场中,是真正的肉搏。
500披甲旗牌兵连同500赤身斩马大刀兵在不到百丈距离内肆意挥砍大刀,利用突然性、灵活性,将一个又一个无法腾挪的辫子兵砍成人棍。
那些喝了酒的赤身斩马大兵更是凶悍,这群被清军认为是蠢货的悍兵真正是挥刀如麻,一个个身上就好像从血桶中爬出来般。大量血液的喷射让他们张嘴时都有鲜血从嘴巴流出。
混战中,汉军的火铳连打响的机会都没有,满洲兵引以为傲的大弓连拉弦的时间也没有。
太近了,一个真满洲大兵刚用刀格开前面挥来的大刀,背后就同时有两三把大刀向他的大腿砍去。
随着越来越多的淮军步卒涌入,大量的长矛也开始戳向那群孤立无助的清军。
不止一个清军是被几杆长矛同时刺中,然后硬生生的“架着”挑落马下,在他惊惧声中被乱刀分尸。
有些酒量明显不行的赤身斩马大刀兵跟入了魔般,一手拎着辫子兵的断肢,甚至是还在滴血的首级,一手挥动大刀,嘴里发着清军听不懂的吼骂。
他们的样子忒是吓人,以致于明明他们走路都在摇晃,可辫子兵们却被吓的不住后退。
几乎是一边倒的屠杀,短时间内,陷在第一第二两沟之间的几百真满汉军就被砍倒一大半。
“以多欺少”也是这场屠杀的真实写照。
已经升任标统的曹彦虎也在带头砍杀,他已经砍倒两个辫子兵,当他将手中斩马大刀向着第三个辫子兵面门重重砍去时,却发现对面是一张稚嫩无比的脸蛋。
稚嫩的脸上满是惊恐。
小鞑子?!
曹彦虎愣了一下,眼前的小鞑子太小了,连少年都不是,当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儿!
迟疑却只在一息之间。
“噗哧!”
斩马大刀入肉切骨,十二岁的苏安锡不敢置信的看着尼堪将刀从自己脑袋上拔出,他的视线在血水喷出那刻一下变得模糊。
这个在三月同十一岁弟弟一起披甲出征的满洲孩童再也见不到他的额娘了。
事实上,正在被淮军砍瓜切菜的满洲大兵中有数十名不到十四岁的童军,他们是在摄政王“七十以下,十岁以上俱披甲从军”的动员令下入关来到明国的。
清军的这次入关是前所未有的举国动员,力度比松山大战时还要大,为之几乎抽光了满洲所有的男人。
现在的盛京城中,除郑亲王济尔哈朗指挥的万余留守八旗兵外,尽是老弱妇孺。
走在盛京大街上,看到的也几乎是清一色的旗服女人。
尼堪怎么这么强?
苏安锡死前除了有些不敢相信,脑海中浮现的就是在盛京出发时的一幕。
他们的额娘、玛玛阿姆哈、克罗玛玛们,他们的姐姐妹妹们高兴的为他们祝福,鼓励他们效仿长辈为国杀敌的同时,也殷切的希望他们能够给亲人带回关内汉人的财富,尤其是那些汉女的首饰脂粉,这些在盛京是很受欢迎的。
可现在,他没法孝敬额娘了。
........
“砍死他们,一个都别放过!”
“老子有的是钱,砍,真金白银!”
“辣你妈妈的,你们别拦着我啊!”
“啊...嗝!”
“......”
舌头已经大了的陆四无法亲自上阵肉搏,但眼前一边倒的杀戮让他的精神头子特别的足。
这场杀戮比夺取淮安,比全歼刘泽清,比在曲阜烧孔更让他兴奋。
因为,这是淮军第一次对真满洲的战斗!
巴哈纳还没有死,不过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无法动弹的他面容枯萎的“跪”在泥坑中,顶着尖盔痴痴的看着不断倒在沟中的部下。
他看到了滚落在前方的苏安锡脑袋,记得一个多月前一片石大战时,小家伙还用稚嫩的声音说他一定要成为满洲的巴图鲁。
现在,巴哈纳喉咙咽了咽。
继续跪着。
喀尔塔喇在拼死反抗,手中的大刀一下又一下劈砍着,然而,对面的尼堪却是越来越多...
当几把大刀同时砍向他的时候,喀尔塔喇绝望的吼叫起来。
刀刃入肉切骨,血水喷涌。
就好像整个人身上全是火药突然爆开,他的肢臂不约而同离身而去。
真满洲抵抗的意志力还是很顽强的,哪怕他们的人越来越少,他们仍在咬牙厮杀,没有跪地投降的。
除了极个别掉头踩着沟中同伴身体往沟那边爬的胆小鬼。
东侧的淮军骑兵加入了战场,冲在前面的是人马具装的百人队。
这是淮军最精锐的骑兵。
统领他们的是陆四外甥李延宗,小将一马当先,前后左右都是手持铁棍的大汉。
第三百三十九章 天命在我!
傲气面对万重浪,热血胜似红日光。
全身重甲,面罩狰狞鬼面的百人队出现在清军视线中时,就给那帮陷于混乱和屠戮的汉军辫子兵极大震撼。
“骑兵,骑兵!”
没有陷入坑中的汉军旗辫子兵惊呼东看,急切勒马欲迎敌。可是拥挤的队伍根本施展不开,那些用大刀在砍他们马腿的淮贼步兵如潮水般死死拖着他们。
“举!”
小将李延宗的红缨长枪举了起来。
一百根齐眉铁棍同样也举了起来。
一百步、八十步、五十步...
远处河滩大鼓、唢呐、铜锣奏响的《将军令》也越来越是清晰。
激昂的鼓点,刺人心肺的唢呐,震耳的铜锣,伴随着铁蹄踏踏之声。
“哒哒”、“哒哒”...
蹄声和着鼓点,鼓点和着蹄声,碧波高壮,浩气荡扬。
“是我那外甥!”
陆四奋力推开牛大和刘二,将手中斩马大刀狠狠插进地下一具真满洲大兵的口中。
一脚踩在这真满洲大兵的肚子上,一边兴奋的连连放声大笑。
“小儿辈,大破贼,快哉,快哉,酒来,酒来!”
在舅舅的放声大笑中,李延宗手中的红缨长枪猛的向前挥落。
后方四百弓骑立时将马弓斜向半空,用力拉弦,松弦。
“嗖嗖”声中,四百枝羽箭飞向前方半空,继而如泼雨般突然坠下。
锋利的箭头直指那些面无人色的汉军辫子。
“噗嗤”声中,一个汉军佐领额头中箭向后仰去。
有中面目,有中四肢,有中战马。
数十汉军旗兵哀号坠马,加剧混乱。
哀号之中,鬼面铁甲的铁蹄已然踏至,没有任何停顿,没有任何迟疑,没有任何畏缩,就这么直接撞向对面的清军人群。
没有喊杀声,没有惨烈的搏斗,有的只是人仰马翻。
如同两个巨力无比的壮汉在各跑了十米后猛的相撞。
当面数十骑马汉军只觉瞬间一股强大的冲劲向他们袭来,在他们惊慌举刀时不是整个人向后飞去,就是像被人拽住双腿猛的往下拖去。
武装到牙齿的淮军具装重甲百人队,如入无入之境将当面汉军辫子兵尽数撞飞,冲阵数十丈内如麦浪倒伏,横七竖八躺着上百辫子兵。
从战场上空看下来,又如同一片稻田被从中收割了一块。
一根根齐眉铁棍砸向那些试图反抗的汉军,“咚”的一声,当者不是脑浆碎裂,就是骨断手折,丝毫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进!”
鬼面小将沿袭着舅父的作风,眼也不眨催动战马继续向前冲去,踏着倒地的人马尸体向前。
横冲直撞。
马蹄踏下,肠穿肚烂,一片血花。
后面跟上的四百骑兵则持刀、矛将那些晕头转向的汉军辫子斩(挑)落马下。
地上的持刀大汉趁着辫子兵被骑兵搅乱的空当,发着吼涌上来。
恐惧、慌恐声不绝于耳。
“撤,快撤!”
眼看那支淮贼的重甲骑兵就要把他们吞噬,上百汉军吓得慌忙便掉头想逃跑。
可哪里来得及逃出去,鬼面已近。
不甘心就这样被淮军撞死的汉军旗兵们不少人选择弃马,头也不回往北跑。一边跑一边脱甲衣,狼狈至极,从未有之。
失去主人的战马被空气中的血腥震慑,望着那些面戴鬼面的怪物,动物的本能促使它们远离这块是非之地,撒蹄四奔。
“进!”
鬼面小将的红缨小枪再次举起指向前方的满洲兵。
“杀!”
柏永馥率部从西边冲进了满洲兵当中,已然被淮军步卒砍得七零八散的满洲兵们根本形不成有效抵抗,完全是被淮军骑兵当猪羊砍。
当发现一支尼堪的重甲骑兵从东边的汉军阵中冲出奔向他们,冲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头戴极其可怕面具的尼堪将领后,一个满洲的黄牙辫子惊恐的大呼起来:“虎曹,虎曹!”
闻听此呼,众满洲大兵皆心肝寸断。
“虎曹”是满洲兵对明朝悍将曹变蛟的称呼,松山大战时曹率部于十万清军之中纵横冲突,如入无人之境。最后在大军败亡之际悍然率死士纵骑直冲皇太极御营,欲以一人之力挽此天倾!
八旗兵挡不住,皇太极的亲军护卫抵挡不住,以勇毅闻名的固山额真图尔格、伊尔登、内大臣锡翰、遏必隆等都挡不住!
肥胖的皇太极一边捂着正在出血的鼻子,一边在侍卫推扶下爬上战马东奔!
可惜。
天亡大明!
身中数箭的虎曹因为失血过多在冲进皇太极御营后落马昏厥,其部死士将其勒于马上于数万八旗辫子兵合围之中突出!
此战,皇太极大怒,上百清军将领受到重罚。
虎曹之名也在满洲传诵。
今日,“虎曹”再现。
被淮军步骑连番揉虐的满洲大兵终是全线崩溃,他们无法接受被尼堪当猪羊的宰割,狂奔的他们甚至连回头看一眼对方的勇气都没有,只知哇哇大叫四窜而逃。
败了?
望着真满汉军的同时崩溃,望着几十个赤着上身,满脸通红手持斩马大刀向自己逼近的汉军固山额真石廷柱面若死灰,握缰的两手不停的颤抖。
他的身边没有一个站着的辫子。
起风了。
大风让战场上空的炎热瞬间消失,让浑身都是血汗的双方为之清凉。
但,无数的灰尘在大风的吹拂下如乌云盖顶飘向马官屯。
所有人突然都似被定格,歇斯底里的呐喊消失了,因死亡带来的恐惧叫喊也定住了。
风,大风。
带来的不止是清凉,不止是扬灰,更是如远处天际传来的闷雷声。
胡有升的瞳孔放大了。
汉军炮队的炮手们怔住了。
明军降人呆住了。
夫役们惊住了。
“哒哒哒…哒哒哒…”
北际的地平线,一支骑兵如同崩堤的洪流一般,气势万钧的向着汉军炮队冲杀而来。
“淮”字大旗在大风的吹拂下“咧咧”作响。
大风,带来的扬尘眯住了清军的眼睛。
那一刻,残存的真满汉军无不想到了一片石。
“天命在我!”
大风中,陆四向前踏出一步,挥动手中的斩马大刀,“一个不留!”
第三百四十章 跪下吧
风,大风,狂风!
无数次大风为满洲赢得胜利,让他们绝处逢生。
老天爷姓了满。
但,这一次,变了,陆四要让老天爷改姓!
“风利中国,天命在我!”
陆四“呸”的一声吐出口中的灰尘,摇摇晃晃的提起斩马大刀向风沙中走去。
于此间,他就是天。
他说一个不留,那就一个不留!
“都督,弟兄们围住了石廷柱!”
樊霸看到风沙中出现的都督身影,兴奋的喝叫起来。
“好!”
“七千将士斩辫子,风烟滚滚我最大!”
“瓜尔佳在哪,让我斩他两刀!”
此时叫酒劲搞得俨然快要登基的陆四不顾齐宝等人的劝阻,执意上前亲手去斩石廷柱。
“护着都督,招子给我放亮些!”
齐宝等无奈,只能如铁桶般将陆四围在当中,虽说辫子兵已经大溃,但谁知这遍地死尸中有没有装死的。
先前在济南,不就有个没死透的汉军旗兵暴起袭击都督的么。
而且,都督这会,可还光着身子呢!
冷多半是不冷的,那酒暖心着咧。
没看都督这会都要持刀斩仙了嘛。
“瓜尔佳在哪,瓜尔佳在哪!”
浑身有劲,好像使不完力气的陆四跌跌撞撞的想跳过前面的第三道深沟,结果少算了点距离,“扑通”一下掉了进去,吓得众亲兵赶紧跳下去扶。
“莫扶咱,咱没事,没事!”
嘴里这样说着,陆四却是自个爬了两次都没爬上去,不得已只好让几个亲兵将他“拱”了上去。
远处骑兵冲杀之声响彻天际。
北地冲杀而来正是曹元、赵忠义、詹世勋三将带领的2300骑兵。
陆四打仗,必有预备队,这个习惯他从来没有改变。
哪怕必胜之仗,他也如此。
北进至东平一带的曹、詹统帅的两千骑兵就是他的预备队。
自接军令后,曹元、詹世勋便率部昼伏夜出,于禹城西南清水河畔与早已率300骑兵抵达此处的赵忠义会合。
此后三将就在清水河畔密驻,为了不被发现,他们连火都不敢生,渴了饮生水,饿了啃干粮,忍受蚊虫叮咬在清水河畔足足熬了三天。
这三天用赵忠义的话讲,不砍十颗八颗满洲大兵首级,都对不住他受的活罪。
好在,这罪没白受。
他们穿插到了清军后方,并在预定时间准时出现。
两千骑兵在大风的助阵下“裹挟”着黄泥飞尘向当面的清军炮队直杀而去。
汉军旗没有做任何反抗就崩溃,他们的炮口是面朝南方的。
他们手中还有火铳,可他们的眼睛却被迎面狂啸而来的扬尘眯得无法睁开。
漫天灰尘中,淮军骑兵涌入汉军炮队,大刀劈砍,长矛挑刺,三眼铁铳硬砸....
同样在风尘中的明军降人则不约而同坐在地上,有武器的也将武器整齐的堆放在一起。
他们就这么坐着,一动不动的看着远处哀号奔走的大清兵。
赵忠义纵骑跃过,三等梅勒章京胡有升就定住了,脑袋突然往左侧一耷,一道血水从他脖间喷出。
一个个汉军炮手在向南奔跑途中后背中刀,倒在那些正往北的满洲汉军面前。
绞杀。
淮军步骑从东西南北将几百真满汉军围在当中,不顾对方的哀号求饶,一刀又一刀的将他们砍翻在地。
几十名满洲兵连同上百汉军辫子被生生的撵到了齐沟边畔。
望着一百多丈宽的齐沟河,望着天空不时盘旋的白鹭,他们咬牙跳进河中。
这是会水的汉军。
满洲大兵不肯跳,他们不会水,惊恐无助的他们回首。
风尘中,一个又一个的人影出现,如狂风尘土就是他们带来那般。
如林的长刀,如林的长矛,黑云一般向他们逼近。
满洲大兵们跪下了,他们解开了身上的甲衣,解开了头系的尖盔,撅着屁股拼命的磕头。
脑后满是灰尘的辫子随着他们脑袋的起伏而起伏,不再笔直,不再神。
进逼的“黑云”停了下来。
一个骑马的淮军将领纵马向前几步,看了眼那几十个满洲兵后,赵忠义将手中的长刀刀尖朝下。
“踏死他们!”
上百骑呼啸而出,马蹄向着这些满洲大兵踏去。
满洲大兵绝望了,他们跳进了河中,拼命的划动双臂,然后一个接一个的沉了下去。
风停了。
尘停了。
水面也重新平静了下来。
汉军镶红旗固山额真石廷柱的心却无法平静,上百赤着身子的大汉提着斩马大刀将他围得水泄不通。
视线内,十几个拿着短刀的淮贼正在切割真满汉军的首级。
四下里,到处都是伏尸。
地上的、沟里的,哀号痛苦的叫唤让石廷柱的手脚冰凉。
他看到了一个人影,一个走路都摇晃的人影。
在几十名甲衣大汉组成的“铁桶圈”中向他慢慢走来。
深深的呼吸一口后,石廷柱扶了扶自己的尖盔,扑了扑身上的灰尘,他知道自己要死了。
但,他要死得有尊严。
他是瓜尔佳!
一颗人头从赤身大汉组成的刀圈扔了进来。
石廷柱的心颤了一下,那是他的儿子。
“刀圈”分开了一条道。
陆四走了进来,他看着马上的石廷柱没有说话。
“大清勇士何止十万,今日你杀我,他日大清兵必将你踏平!”石廷柱的傲气犹在,哪怕他败了。
可惜的是,他不知道打败自己的究竟是明朝的哪支兵马。
“为何不是我踏平你的大清?”
陆四斩马大刀向前一扬,“拉他下来!”
樊霸轰然应声上前一把拽住石廷柱的右腿,将之猛的拖下。
摔的一嘴血泥的石廷柱挣扎着站起,又想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头盔。
头盔却被一把刀挑到了一边。
一个满脸通红,光着身子的年轻人站在了他的面前,看着他的眼睛平静的说了句:“跪下吧。”
石廷柱怒意刚显,却见这年轻人朝他摇了摇头,目中是怜悯,似是在说这是你最好的选择了。
短暂的迟疑之后,石廷柱竟然真的跪了下来,并顺从的低下头伸长了脖子。
他想要一个痛快。
陆四微微点头,继而扬起斩马大刀用力斩下。
“噗嗤”一声,汉军镶红旗固山额真,原明朝广宁守将石廷柱的人头滚落一边。
旁边,是大清和硕额驸。
第三百四十一章 光着膀子拎大刀
“呼!”
一刀斩落石廷柱首级的陆四,抬头看天,乌云已散,红日当头,嗅鼻深吸,刺鼻血腥,放眼看去,人尸遍地。
无主的战马、丢弃的兵器、斩断的旗帜、变得殷红的野地.....
胜了,淮军胜了,陆四胜了!
临阵三碗酒,光着膀子拎大刀的陆文宗赢得了这场1644年的平型关大捷!
他打破了八旗辫子兵不可敌的神话!
这一战,他将留名青史。
这一战,亦将注定他陆文宗如一颗冉冉红星在东方升起。
这一战,是逐鹿之战,是夺鼎之战,更是一个民族向另一个民族吹响战斗号角的宣言。
1644,汉人可以说不。
狂风过后的马官屯上空,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阵风的清凉之意很快就被炎炎烈日炙晒得无影无踪,齐沟河畔一排杨树上再次响起了蝉鸣。
几千明军降人和北直隶的民夫们依旧坐在地上,望着那些正在给未死清军补刀及切割首级、捡拾兵器、收拢战马的淮军,这些人的目中无一不是敬畏。
他们刚刚目睹了一场清军自“建奴”升级为“满洲大兵”后的惨败,亲眼看到他们畏之如虎的满洲大兵如丧家之犬哀号求饶,然后被对手无情的践踏。
这一幕让他们为之震骇。
尤其是那些“一枪未放”就弃械投降的北直明军。
他们佩服,他们惭愧。
同时,他们也在等待他们的命运。
十几骑奔至他们面前,马上的骑士高傲且自豪的扫视这帮不争气的同胞。
柏永馥纵马前出,将手中的马鞭朝远处一门门列开的大小火炮一指,喝了一声:“将这些炮连同清军的辎重送到济南城,之后愿意追随我淮军抗击满洲的留下,不愿意的各领五十文盘缠回乡!”
说完,打马便走,没有一句废话。
降人和民夫们一个接一个的站起,走向了他们熟悉的工作岗位,拉车的拉车,挖土的挖土,抬炮的抬炮。
一切都显得那么熟练,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
远处,几十只盛满首级的竹筐摆在一片血泊之中,十几个得胜的淮军将士脱下身上的甲衣,一边数着一边在笑着什么。
几个光着身子的淮军将士将一匹受惊的战马赶到了沟旁边,其中一人正要上前拉拽马缰时,却被沟中的一幕吓了一跳。
一个头戴尖盔的满洲军官可怜巴巴的看着他,用生硬的汉话求道:“能给我喝点水吗?”
淮军将士点了点头,跑去拿来自己的水囊递给了这个满洲军官,然后蹲在那里同情的望着他双腿上的六个竹尖。
“咕嘟咕嘟”,因为失血过多和炎热天气导致极度口渴的巴哈纳喝光了水囊,内心的燥热却没有得到一丝减弱,他抬起脑袋咽了咽喉咙却没有再向那个淮军将士要水,而是低声道:“请你给我一个痛快。”
“好。”
淮军将士拔出了刀,向着这个与死人没什么两样的满洲军官的脖子上砍了过去。
虽然对方是满洲鞑子,是敌人,但这个淮军将士依旧给了敌人最后的尊重。
在将巴哈纳的首级从沟中捡出扔进竹筐后,这个淮军将士继续去与同伴逮马。
“都督呢,大捷啊!”
曹元、赵忠义、柏永馥、詹世勋、曹彦虎、李延宗等一干将领兴高采烈的过来向都督请功了。
这真是一场大捷,虽然只斩杀了不到三千清军,但对手却是真满洲和汉军八旗,是货真价实的辫子兵,是十年来中国与满洲对敌从未取得过的大胜!
都督的亲兵队长齐宝却露出迟疑的声色,小声道:“都督他...”
小将延宗见状吓了一跳,失声道:“我舅舅怎么了?”
其余诸将也都是一凛,均以为出事了。
见大家这么紧张,齐宝忙道:“别慌,都督没出事,他只是...只是睡着了。”
齐宝朝不远处的十几个亲兵组成的人圈中一指。
“啊?”
众将一愣,赶紧快步过去看,一看都是愣住。
只见光着身子的都督正枕着一具无头尸体酣睡着,并不时发出很有节奏的呼噜声。
“都督他连喝了三碗洋河大曲,真是喝多了...撑不住了...”齐宝挠头,早知道都督酒量这么差,他就不应该把碗倒那么满。
众将你看我,我看你,一个个都是无语。
这时,却见酣睡的都督翻了个身子,搂着那无头尸的右腿,满脸笑容:“玉儿,过来,让我看看你的小...呃...”
一个饱嗝。
都督呢喃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诸将谁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玉儿是谁?”
赵忠义一头雾水。
“我哪知道。”
齐宝一脸愁意,“这太阳晒人的很,可不能让都督就这么睡着啊,各位想想办法?”
“延宗,去把你舅舅叫醒。”
詹世勋比较聪明,把都督的外甥推了上去,这样就算都督被强行叫醒,要骂也是他外甥,可不关他们的事。
诸将都深以为然,认为是上策。
天真不知人心险恶的李延宗傻乎乎的真去了,可他舅舅睡得太死,外甥在边上叫了七八声舅舅,推了好几次都没能弄醒。
齐宝头大了:“这可怎么办?”
柏永馥想了想,叫人去弄了个担架来,众人合力将都督抬上担架。又叫几个百人队的大汉过来担着。
“抬回去吧,还能怎么办。”
柏永馥让齐宝、李延宗他们先将都督抬回去,这里有他和赵忠义他们收拾。
睡梦中的陆四可不知道自个正被几个彪形大汉抬着,就觉身子一上一下,屁股带劲,手带劲,浑身上下都带劲,结合美梦那叫一个滋润,浑身上下也叫一个湿。
正快活时,耳畔却隐约听到什么人在唱歌。
“吃罢了饭来堂上坐,大漠里的妹子爱哥壮!”甘肃人刘晓亮嚎着嗓子唱着家乡的民谣。
“我的小呀金莲呀爱哥哥!”
抬担架的几个百人队成员咧着嘴和着,这歌他们都叫刘给教会了。
“喝碗酒来撒泡尿啊,大漠里的汉子爱妹娇!”
“我的小呀金莲呀爱妹娇!”
一帮人唱上兴头,把个担架担得跟花轿似的上下颠来颠去,愣是把陆四给摇醒了。
听着耳畔的歌声,陆四笑了。
笑得很开心。
担架下,两颗用辫子系着的人头在歌声中也一上一下的晃动着。
第三百四十二章 南都又要变天了
陆四率领淮军七千将士于齐河痛歼南犯清军时,千里外的江南却因拥立何人做皇帝而沸沸扬扬,当真是你家唱罢我来唱,好不热闹。
由于控制江北的淮军军政体系严密封锁南下道路,并广为散播崇祯及三子从海道逃出的消息,南都的明朝官员信以为真,一个个喜形于色,奔走相告。
为了迎接皇帝,南都群臣派了不少人沿江守侯,内守备太监韩赞周更是派兵在崇明海口等侯,群臣连同勋戚无一不盼帝舟早至。
可是等了都快一个月了,沿江不见帝舟,海口更不闻帝来,甚至连皇帝诸子都不曾见。
渐渐的,谣言四起,都说皇帝恐怕已经殉国。
就连一开始深信皇帝“南来”的史可法也为之动摇起来,不知如何是好。
五月十九日,凤阳总督马士英快马来报,皇帝殉国!
这个消息是从北京逃出,化装为平民经河南至淮西的原大学士魏炤乘带出来的,此时距离崇祯殉国已经过去两个月。除带出皇帝殉国消息外,魏炤乘还言太子及永、定二王皆被李闯擒获。
陆四也是千算万算,没算到会有个大学士不走海道,不走运河,反而从“敌占区”冒险徒步穿过跑到凤阳去。
实际上,这位魏大学士是降了顺的,并且在满洲人兵临北京时跟着李自成一块往西逃。
只是跟了没两天后,魏大学士突然开了窍觉得李自成兔子尾巴长不了,就偷偷的开溜,硬是凭着两块脚底板从京畿一路走到淮西。
凤阳总督马士英见到这位东阁大学士兼户部尚书时,险些没认出来,那叫一个惨。
皇帝殉国的消息马士英可不敢瞒,于是立即将这一重大消息快马报至南都。
只是,这位马总督却是同时派了两拨人往南京传讯,一拨是19日走,一拨是20日走。
19日走的那拨将消息先告诉了从江北脱险的漕运总督路振飞,这使得路振飞同水师总兵郑鸿逵比南京城提前一天知道皇帝殉国。
而在此之前,路振飞曾去过凤阳,就唐王登基的可能性同手握重兵的马士英进行了一番深入“交流”。
噩耗传来,南京城中当政和在籍的大臣们如雷轰顶,乱成一团,大小衙门、大小诸公无不放声痛哭。
一日之间,南都竟成哭城!
哭了一天后的群臣们第二天算是清醒过来,然后不约而同想到了一个关系所有人命运的大事——谁来当皇帝?
一场争执就此展开。
南京及其附近地方的大臣、勋贵、太监和手头握有兵马的将帅全部加入进来。
以血统亲近而言,崇祯祖父神宗皇帝诸子、孙还有福王朱由崧、惠王朱常润、桂王朱常瀛,另外神宗兄弟的儿子则有潞王朱常淓。
那么在皇帝和直系继承人都不存在的前提下,按照大明立君储序制度,皇位人选首先必须考虑福王、桂王、惠王。
而在福、桂、惠三王中福藩朱由崧又处于优先地位,这是因为三亲藩中福藩居长,桂、惠二藩又比崇祯帝高一辈,不如朱由崧援引“兄终弟及”继统适宜。
然而问题出现了,福藩至今下落不明!
当政大臣们不可能拥立一个不知是死是活,也不知在哪的亲藩为帝,于是礼部提出建议当按礼法当在桂、惠二藩中择立一个。
只是,这个建议又面临一个大问题,那就是桂、惠二藩在崇祯十六年时张献忠部进入湖南时逃往了广西,距南京实在太远。光是送信过去就得一个月,接信启程一来一回最快也得两个月。
大明的江山社稷能两个月没有天子吗?
漕运总督路振飞同凤阳总督马士英“重拳出击”,联名上书南京通政司,倡立唐王。
在这份联名书上还有凤阳监军太监卢九德、总兵黄得功、刘良佐、朱纪、郑鸿逵等大小将校27人。
此事引发南都朝堂轩然大波,以在籍礼部侍郎钱谦益为首的东林党人坚决反对拥立唐王,南京兵部侍郎吕大器、南京户部尚书高弘图、右都御史张慎言、詹事府詹事姜曰广等大小官员159人上书称以亲以贤,唐王都不可立,且先帝在时明诏天下囚唐王于高墙之内,现先帝尸骨未寒,怎能让唐王承继江山大统。
史可法也头疼,朝堂百官不同意立唐王的占了多数,他本人虽是主政南都第一人,但毕竟也是东林党出身,虽知拥立唐王登基于此时局面是最好,但也不能不考虑党内反对声音。
争执不下时,马士英“图穷匕现”,竟以凤阳总督名义正式致书南京守备太监韩赞周宣布率凤阳节制十万将士拥立唐王。
消息传出,南京群臣目瞪口呆,虽然他们义愤填膺,但手中没有兵马的他们怎么对抗手握重兵的马士英,很多人开始见风使舵,转而拥唐。
因担心马士英凭拥立之功入主中枢的东林党魁钱谦益慌了,南京本就酷热,他却于酷热之中赶往户部尚书高弘图的府中,渴得连喝了三碗绿豆汤,问高弘图可有挽回之策。
高答:“不从,淮西兵将必过江。”
钱谦益黯然。
高弘图劝道:“事已至此,拥立唐藩未必对我党不利,马士英一人又如何能左右朝堂?更有史公在,将来还不是要靠我党号召天下?今既为定局,我党若不从,淮西兵将至,拿何反抗?总不能叫诸君子同那大兵说吧?”
钱谦益顿悟,遂令仆从拿来乌帽,起身对高弘图道他亲去浦口侯驾。此举也是为了挽回他前番反对拥唐的影响。
东林党魁转变态度,其他人可想而知,一时,拥唐成为定策。
然而任谁也没有想到,就在钱谦益准备启程渡江去浦口等侯唐王大驾从凤阳来时,崇明海口急报,有国子监司业沈廷扬、山东总兵刘泽清部将孙武进等人率水陆官兵两万余人保潞王至江南!
风云突变。
钱谦益的屁股一下又热了,东林党人闻此喜讯更是欢呼雀跃,称贤藩至,福至福至。
第三百四十三章 去去去,鸟的监国
南京兵部侍郎吕大器闻潞王已至崇明,立即赶到魏国公府,请魏国公率南都勋臣百官准备仪鸾往崇明迎立潞王,奉至南都祭孝陵。
钱谦益等也立时找到史可法,请他这南都第一文臣往崇明迎立潞王。
“先马士英以淮西武夫要挟朝堂,百官不得不屈从,今潞王有北来两万兵将拥护,我等还如何怕他马士英!”
户部尚书高弘图同右都御史张慎言等群情激昂,扬言“非潞不立”。
已和崇祯朝大学士魏炤乘赶至浦口的马士英闻南都竟转向拥潞,亦是大急,派人渡江邀请南京各衙门官员赴浦口,欲将拥唐之事生米做成熟饭。
然而南京六部官员竟一改前番附唐姿态,都说凤阳总督不过是地方督抚,无权召集朝臣开会。
气得马士英在浦口跺脚大骂一帮酸儒不知此事厉害,那潞王再贤也是懦弱之人,此国家社稷存亡关头,哪能以懦弱之人为主!
曾在天启年间秉魏忠贤意,修《三朝要典》的南京礼部尚书王铎因感崇祯朝一直闲职,无有实权,今难得有两藩争立良机,认为这是老天爷赐给他参与定策的重要机会,竟在史可法和魏国公、韩赞周不知情的情况下,擅自带领礼部一众官员前往崇明迎潞藩。
并称,“立潞,天意也,甚佳,但须速耳,迟恐有变。”
王铎这一私自行为却得到了钱谦益等人的大加赞赏,他们坚持拥潞,反对唐王登基就是害怕马士英和太监卢九德会凭定策之功进入朝堂,排挤东林党势力。
在高弘图、詹曰广等人的再三劝说下,史可法终于决意迎潞。
但于拥潞,这位南都第一文臣却有与众人不同的看法,并非纯因为潞王有贤名。
“以齐桓之伯也,听管仲则治;听易牙、开方则乱。今吾辈之所立者,岂其不惟是听,而又何患焉?”
史可法的意思很简单,就是潞王贤德,但天性胆小,并且虽有北来兵将护送他南来,但根本潞王却仍是个落难亲藩。
故这位落难亲藩陡遇富贵爬上皇帝宝座,享尽人间富贵便心满意足,绝不会同“察察为明,诸事亲问”的先帝一样,登基之后也肯定是个庸主,如此朝政大权由东林君子掌握,重现天启初年众正盈朝局面,国家必能转危为安。
史可法这番话是同党内几个大员说的,真正是最实在的话,不想,内中却有人将史的这番话透露了出去。
结果拥唐派一听这话,纷纷大骂史可法为东林一党私利拥一庸主,这等行为哪里是重臣作为。
路振飞更气的写下公揭命人张贴于南京各大城门,一时之间舆论矛头纷纷指向说了“老实话”的史可法。
更有人将史可法从前在江淮带兵无一胜绩,在漕运任上无一作为,前番带兵渡江讨贼竟被贼漠视的种种事迹翻出,搞得史可法狼狈不堪。
古语有云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不管舆论如何,他史可法总是南都手握大权的第一大臣,只要坚定去迎潞王来南京就可,潞王血脉较唐王近,又有贤名,更有兵马护卫,同时江南士林无不支持潞王,只要潞王先拜了孝陵,马士英一个凤阳总督难道真敢狗急跳墙,举兵造反不成?
那淮西兵将号称十万,实则不过四五万人!
可惜史可法缺少挡担,总想处处应付,八面妥贴,竟跑到浦口同马士英密议,称可由潞藩监国,唐藩行兵马大元帅。
这样,潞藩之贤,唐藩之刚,二者结合,更加有利。
马士英有点不愿意,但没一口拒绝史可法,只说回凤阳与唐王、诸将商议,并要求史可法暂缓迎潞。
出于大局考虑,史可法同意下来。
但就在史可法回到南京的当天,就接到苏州地方急报,说自崇明登岸的潞王已在北来兵将护卫之下到了苏州,并旗鼓鲜明向南京进军要拜谒孝陵。
除北来一万余官兵外,又有陈名夏、陈扆诵、高斗先、于允中等数十名自京师南下官员随同。
此前偷偷跑到崇明的礼部尚书王铎等人赫然也在队伍之中。潞王所经地方东林、复社士子官员无不鼓舞,或为潞王捐输军饷,或为大军提供粮草。
一时之间,江南诸府皆是潞王贤德之名,及那潞天子好的歌颂。
拜谒孝陵意味什么,自是不必说,史可法大吃一惊,生怕潞王此番举动激怒马士英,赶紧派人前往苏州加以劝阻。
“去去去,什么狗屁的史本阁,回去告诉他,国家不可一日无主,若想这国家沦于满州鞑子之手,他便将南京城门关了不让潞王进城就是!”
史可法的使者连潞王的面都没有见到,就被孙武进手下的兵将乱棍打走。
潞王一行便如游行般,一路无有任何兵将敢来阻止。镇江的张氏兄弟更是早早派人同潞王身边“北兵”接触,献银献粮,领着麾下几千将士摇身一变也加入了扶保潞天子的大军。
至此,大局定了,南京城中史可法就算不接受事实,他也没有兵马阻止这一幕。
六月初七,潞王朱常淓在王铎、陈名夏、吕大器、沈廷扬、孙武进等陪同下,乘舟抵达南京城外燕子矶,南京官绅以史可法、魏国公、钱谦益、高弘图为首前来朝见。
次日,朱由淓登岸,先拜谒孝陵然后从朝陽门进城,驻于内守备府。
按理潞王既已拜谒过孝陵,史可法等人便当迎为新帝,立即主持登基典礼,可史可法却不知听了谁说万一先帝三子逃出事情怎么办,一想也对,于是主张再等一段时间,便先请潞王暂为监国。
“去去去,吊他妈的监国,潞王要做就做天子,监他狗娘的国!”
大字不识一个的孙武进当着礼部尚书王铎的面,直接将史可法草拟的监国诏书撕个粉碎。
一众南都官绅面面相嘘。
“这...”
王铎看向潞王,心道这孙将军是武人不懂事,潞王当是懂事的。
不想,潞王先看看地上撕碎的监国诏书,再看看百官,半天说了一个字:“对。”
第三百四十四章 弘光天子我来赐
潞王似乎也不懂事。
局面一下又僵持开了。
围绕潞王是先监国还是先登基,南都及至整个江南又展开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大讨论。
从朝堂百官到市井走卒,甚至连那拉车的都在唾沫横飞的指点江山,就好像如今这天下的大事除了潞王做不做天子,就没其它的了。
闯贼没了,大西贼没了,被吴三桂放进关的东虏也没了。
争了累了,依旧是歌舞升平,十里秦淮的生意甚至比先帝殉国前还要好。
因为,南京如今又要成为大明的京都了。
力主潞王登基为帝的给事中李清愤而上书指斥当政大臣误国,不愿潞王御极,极力主张早上尊号,不可迟滞。
北京南逃官员高斗先、于允中等人也纷纷揭贴,称若不早定大局,万一左良玉挟楚,马士英挟唐,郑芝龙挟益,各地督抚军镇各挟天子以令诸侯,大明立时就要四分五裂,届时谁能挡闯贼,谁能御清军?
不过对于这帮北京南逃的京师官员,南都不少官员对他们很是诟病,认为这帮人都是顺贼。
而对这帮人所称的满清于大明之祸比之闯贼更甚,南都官员们更是嗤之以鼻。
便是听到此类说法的史可法都觉荒唐,认为是小儿无知的看法。
在知道是吴三桂开门引清军入关击败李自成的大顺军后,南京城里竟然出现了两本小册子。
一本名为《平巢事迹考》,一本名为《太白剑》。
这两本小册子的作者分别是在大学士孙承宗幕中任过职的茅元仪,另一个则是史可法的幕僚姚康。
在南京城所有人都将目光焦点放在潞王是先称帝还是先监国的时候,这两位有识之士却将目光放在了北方。
两本小册子均是描绘唐朝平定黄巢起义的故事,用意是说光靠有郭子仪、李光弼这样的大将不够,还需要借用李克用的沙陀兵,招降像朱温这类义军叛徒,才有中兴之望。
随着这两本小册子的传播,吴三桂是郭子仪,高第是李光弼,清军就是李克用的沙陀兵,高杰就是朱温这类义军叛徒的说法开始广为流传。
史可法是第一个看过《太白剑》的,当时就认为写的很好,并肯定吴三桂借清兵击败闯贼,收复神京,是功在社稷的义举。
不过眼下南京城最大的舆论风潮还是在潞王这边,南都城中的众勋臣倒是对潞王是当监国还是当天子都没有意见,反正只要是姓朱的出来主持大局,他们这帮开国功臣后代都接受。
魏国公徐弘基等人甚至还劝史可法早定大局,别再拖延不办,免得马士英同左良玉他们有什么可趁之机。
“称了天子,先帝诸子南来怎么办?”
“称了天子,马士西挟唐王督淮西兵将来犯南都怎么办?”
“......”
史可法明明知道这事拖不得,可总是找出若干自己认为必须重视的借口来。
南都城中另一实权人物、内守备太监韩赞周也不同意潞王直接登基,这位先帝潜宅老人还抱着太子南来的一线希望。
守备文臣,守备太监都不同意潞王直接登基,魏国公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这帮白面相公忒多事,也忒不知轻重缓急,这都什么时候了不叫潞王做天子反做什么监国?真他娘的笑掉老子大牙,自来可见坐皇极殿的不穿龙袍?”
“北兵”之首孙武进晓得史可法他们不肯让潞王做天子,气得指着南京城中大骂,并扬言天下事就是叫白面相公坏了的,再拖着不办,他就点起兵马把白面相公们杀绝了。
这可吓坏了一众文官,包括那帮随潞王南来的官员。礼部尚书王铎固有意在潞王登基后混个定策大功,但怎么也不能让带兵的武夫胡来啊。
偏潞王对这孙副将言听计从的很。
国子监司业沈廷扬眼看双方僵在那,先是给北边去了封信后就开始做起孙武进的工作来,认为于其这样干耗,不如先把监国大权拿到手,毕竟北边急等着江南钱粮。
史可法那边肯定也有人去劝,但劝不动,跟他老师左光斗一样犟得很。
钱谦益他们没法子,就一起来做潞王的工作,并将马士英同路振飞等欲拥立唐王的事情说了。
潞王一听,脸色变了,也是有点发急。
“当老子打不过他马士英么?”
孙武进嘴里这么说,心里却真没底,因为他还真打不过马士英。少都督在宝应城被淮西兵揍的很惨,眼下都督又率主力北上山东打满洲人去了,那吊的马士英真要带淮西兵渡江,孙武进恐怕得请潞王出海避一避才好。
于是,一轮新的谈判和妥协开始了。
就这么着,在多方妥协之下,初九日,潞王朱常淓正式在南都就任监国,用黄金铸造监国宝,颁谕天下说:
“孤避乱海州,惊闻凶讣,既痛社稷之墟,益激父母之仇......敬尔来迎,谓倡义不可无主,神器不可久虚,因序谬推,连章劝进,固辞未获,勉循舆情,于崇祯十七年六月初九日暂受监国之号,朝见臣民于南都,孤夙夜竞竞,惟思迅扫妖氛,廓清大难....”
就任监国之后,朱常淓依照廷臣会推,任命原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为东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入阁办事;又给马士英加东阁大学士、兵部尚书、右副都御史衔,仍任凤阳总督。
以原詹事府詹事姜曰广为礼部左侍郎,与原礼部尚书王铎二人兼东阁大学士入阁办事。
以张慎言为吏部尚书,召刘宗周为都察院左都御史,其他衙门官员也先后作了安排,随之南来的京师官员也给予了一些安排。
可因为有“降顺”失节之过,潞王就是想给这帮南来官员安排高职也越不过朝堂。
此外,以海州副将孙武进忠勇护卫有功,晋京营统制,以下将校分赏。
沈廷扬为国子监祭酒,仍督海州水师往来南北。
大体潞监国的人事安排都是按照史可法和钱谦益的意图来办,也总体上满足了东林党人的愿望。
然而,这种局面很快就改变了。
监国次日,孙武进等北兵将领就同南都兵部因为钱粮供应产生磨擦,此后竟有人要起“顺案”,意将潞王身边那帮南来官员尽数逮捕下狱,挨个审问。
孙武进怒了,潞王也怒了。
朝会时,潞王破天荒的斥责了他的内阁首辅史可法,此事发生后,南都风向陡的转变。
魏国公徐弘基等原先顶奉史可法不啻天人的一帮勋臣,也开始对史可法诟病连连,说什么可法渡江无功,不配当首辅。
幕后煽风点火的却是马士英。
在知道史可法他们拥了潞王监国后,马士英是又气又急,但却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因为,当初黄得功、刘良佐、朱纪等淮西兵将联名拥唐时,并不知道有个潞王逃出来,所以兵将们都以为是扶保大明。
但如今大明的江山有主了,唐王承继伦序又太低,法理上潞王就是直接登基都没有问题,况现在只是监国,故淮西兵将没有任何名义反对潞王。
大义不在,兵将们未必肯卖命,马士英也得妥协!
可他哪甘心手握重兵却不能干涉朝堂,自是不会满足几个空衔,于是,在魏炤乘的建议下,马士英竟以重金贿赂潞王身边的孙武进,请其能引他入内阁。
孙武进见钱眼开,立时答应,还真在潞王面前替马士英美言几句,结果第二天潞王朝会时提出此议,一帮东林党人大惊,以淮西直面闯贼,总督不可轻离为理由反对。
廷议不过。
孙武进也没办法,但十万两银子他是不可能退给马士英的。
钱没了,官也没弄到,马士英急眼了,竟让好朋友阮大铖在南都公然宣称凤阳总督不日将领大军至京师请监国校阅。
这个问题一下就严重起来,严重到孙武进得赶紧求援。
接到孙武进的“叫急”时,距离潞王监国已经过去七天。
扬州八百里加急送来的。
“马士英想入阁,就让他入阁好了,谁那么多事?”
“这个孙武进怎么搞的,我让他去当秦桧,秦桧是什么?是权臣,是能说一不二的,怎的就叫人家给压制了?”
陆四寻思孙武进可能刚上岗,尚没适应工作需求。
不过马士英入阁其实是好事,因为他要还留在凤阳当总督对淮军才是坏事。
“还有,怎么就弄了个监国出来?要当就当天子,他朱常淓不想当这个天子,我就派别人去了。”
陆四骂骂咧咧,叫侄孙陆义良去拿笔和纸来。
想了片刻,拿起毛笔在大清德州知府张有芳的胸口上蘸了一下,然后在纸上写下红通通的“弘光”两个大字。
“拿给孙武进,半个月内潞王必须当天子,就用这年号。”
说完,陆四又挥了挥手,“叫扬州第四镇往天长方向动一动,摆出咱们要打淮西的架势出来。”
言罢,抬起一脚将就剩一口游气的张有芳踢下城墙。
德州,昨日光复。
.......
陆四爷于德州给父老乡亲作揖,言辞恳切:“望各位贤达能够至给《大流寇》三五个铜板的正版订阅,事关生死存亡,万请加急办理。”
第三百四十五章 摄政王的惊怒
北京,武英殿。
31岁的大清摄政王多尔衮从上午开始就不停的接见满汉官员。
月初,在大学士刚林、范文程、宁完我等人建议下,多尔衮将先帝时的内三院改组,起用大批明朝降清官员,不管这些人在崇祯朝是否被清流弹劾,又是否在崇祯朝贪污受贿,总之明官前番各罪一律不计,一律起用。
在多尔衮这一英明决定下,内国史院、内秘书院、内弘文院半月之内入汉官180余人,皆称大学士,可谓是人材济济,真正维新之朝。
大量汉官大学士入值三院,让年轻的摄政王自然也是无比忙碌。每日都要召见三院学士们商讨如何剿灭流贼,进兵江南,几乎每日都要召见七八人。
但每次召见,范文程和刚林必在列。
抽空吃过午饭后,多尔衮召见了学士、礼部右侍郎孙之獬。
此人原是明天启年间的进士,在翰林院先授检讨,后迁侍读。天启年间,正是魏忠贤当权之时,孙之獬便投入阉党。
好景不长,崇祯上台清算阉党,孙之獬竟不明时局,抱着魏忠贤编定的《三朝要典》到太庙痛哭,崇祯大怒罢其官职,让他滚回老家,十年后方才重新启任在礼部任职。
清军进入北京后,孙之獬果断降清,半个月后多尔衮命举行大清入京第一次朝会,朝臣分满汉两班站立,结果这个孙之獬为讨大清欢心,标异而示亲,竟然主动剃发留辫,改穿满官服饰,焕然一新。
只是,这个举动却引发了朝会的“秩序”混乱,满班大臣说孙是汉人,不许他入满班。汉班大臣说孙是满官打扮,不能再入汉班。两边都不让站的孙之獬又羞又急,进退不得,狼狈万分。
于是一怒之下便上疏提议让大清之前在关外颁布的剃发令在关内马上执行。
“陛下平定中国,万事鼎新,而衣冠束发之制,独存汉旧,此乃陛下从中国,非中国从陛下也。”
孙之獬的上书一下就让多尔衮重视起来,于是命剃发,不想剃发却在京畿地区引起汉官汉民的反弹,到处暴乱,不得不暂停下来。
一些汉官借机攻击孙之獬,请求朝廷将孙之獬罢免,多尔衮却护了孙,还让其在内秘书院任学士,前些日子又叫任礼部侍郎。
大概每隔五六天就召见一次孙,所问所谈不过几句,却让孙之獬如沐春风,并从中知道摄政王之心思。
这一次召见同样也是表面性,不过孙之獬却主动向摄政王提出大清何时发兵南下,他愿为大清招抚江西。
“孙爱塔心是好的,对大清也是忠的,只眼下我大清用兵须在晋陕,对南方用兵还要缓上一缓。”
多尔衮笑了笑,刚才他还和范文程讨论过南征之事,但均认为时机不成熟,须等畿辅、山东、山西、河南稳定下来后才能发兵。
范文程基于李自成顺军主力不断被大清击败,南方明朝又无战兵可用,中原空虚,提出最迟十月可以大举用兵,且不再针对李自成一路,而是两路用兵,一举奠定中国。
所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
多尔衮深以为是,心中已有计划,就是到十月秋高气爽之时,由兄长阿济格领吴三桂、尚可喜率八万人马直攻西安;由弟弟多铎领孔有德、耿仲明率军三万人马取江南。宣府、大同、山东、北直等地明朝降兵一律征调,毕其功于一役,以达万世之基。
摄政王这一声“爱塔”可把孙之獬叫的心都要暖化,这边摄政王却让他去南宫瞧瞧。
“我大清皇帝即将迁来北京,孤于武英殿只是暂住,听说南宫是你们明朝之前一个复辟皇帝居住的地方,没怎么被李贼破坏,你去看看,哪里要修,哪里要补,拟个单子出来给工部。”
“喳,奴才这就去南宫替摄政王看着!”
孙之獬心里那是一个激动,摄政王连自家住处都交给他去办,这是何等的器重和信任啊。
待孙之獬退出后,多尔衮随手从冰桶中拿出块冰擦了擦额头,继而笑了起来:“这个孙爱塔有趣的很。”
“是识趣的很。”范文程道。
“对,识趣,倘若中国之人都这么识趣就好了。”多尔衮接过内侍递来的烟袋,“吧嗒”吸了起来。
满州将士多有吸烟习惯,这一点倒和那李闯的贼军差不多。
吸了几口烟后,多尔衮将烟袋放下,问范文程:“姜瓖的那份奏报你怎么看?”
几天前,多尔衮接到吴惟华的喜报,说是姜瓖叛顺,率亲信杀死了顺军在大同的守将柯天相和张天琳。
吴惟华是原明朝恭顺侯,降清后请招抚山西自效,多尔衮巴不得有这好事。不想这吴惟华果然有本事,真的说动了那降顺的大同守将姜瓖叛降。
姜瓖的叛变令大同地区落入清军之手,吴惟华乘势招抚了大同南面的代州及所属繁峙、崞县。
同顺军李过部一起西撤的唐通在陕西府谷地区,看到顺军处境日益艰难,就在清廷诱降下突然向李过发起袭击,将兵马拉过黄河驻于山西保德地区,但暂时没有向清廷正式拜表投降,可能是想观望一段日子再说。
大顺山西节度使韩文铨,制将军陈永福,山西巡按李若星等见形势日益紧张,加强了保卫太原的准备,处死明宗室上千人,又将大批太原明朝官绅押往陕西,以消除内患。
姜瓖现仍被多尔衮授为大同总兵,不过他两天前给北京上了一份塘报,塘报中抄了一份李自成发出的行牌。
牌上说:“长安二府田(田见秀)、绥德、汉中高、赵(高一功、赵光远)从西河驿过河,统领夷汉番回马步兵丁三十万,权将军刘宗敏统兵十万过河从平阳北上。又报皇上统领大兵三百五十万从长安起兵。三路行兵,指日前来。先恢复宁武、代州、大同、宣府等处,后赴北京、山海,剿除辽左。至叛逆官兵尽行平洗,顺我百姓无得惊循。”
长安二府田指的是李自成大将田见秀,汉中高、赵则指李部大将高一功、原明朝汉中总兵赵光远。
从这份李部行牌来看,上面所说显然夸大至极,不说李部将领,就说李自成老营本兵何来三百五十万众,不过这行牌却表明李自成的顺军在做反攻准备。
“山西诸商家密报,李贼在平阳府各县派征钢、布、翎毛等物,在潞安,泽州打造盔甲,种种迹象表明顺军有整兵渡河,同我大清再决雌雄的意向。”
范文程是主管关内细作的,除山西与大清关系极好的商家为清军提供李自成部动向外,至少有千余清军细作在山西、陕西活动,从而让满清方面对李自成顺军主力动向了解得一清二楚。
“文程,你认为李自成何时会发起反攻?”
多尔衮眉头微皱,姜瓖搞来的这份李贼行牌肯定是夸大无数,但从现有情报来看,李贼的顺军的确是在准备向大清发起反攻,所以反攻时间和地点的确定就至关重要了。
兵部右侍郎金之俊也上书称:“臣接易州道塘报,流贼尚在太原,日事招练。又询真定副将王燝云,知贼将马总兵径倚固官蔽我,且连日据守门官军盘获流贼奸细,供称来京探信,实繁有徒。可见逆闯包藏祸心,固未尝一刻忘东向者。”
半个月前,顺军派出一支人马东出固关,占领了北直隶的井陉县城,这个带兵的马总兵可能是顺军大将马重禧。
“摄政王不必忧心。”
范文程却说李贼虽在准备反攻,但可能这个反攻无法实施。
多尔衮不解,问范文程为何如此判断。
范文程首先说顺军现在的兵力绝对是不足的,不然他们就不可能放弃畿辅,对山东、河南无力顾及。从顺军这两个月的收缩来看,眼下李自成的防御重心就是在山西一线。但是最近山西除了姜瓖叛变外,又发生了多起地方官绅叛顺事件。
五月上旬,平定州、榆次县、太谷县的官绅背叛大顺,他们关起城门不让顺军进城,并填塞水井,给顺军饮水灶饭造成极大困难。
另外,大顺军从西安运来的饷银数十万两在定襄县,被当地明朝官绅组织的游兵劫去。
“算下来,山西半省皆乱,故而李贼在山西无法久镇,这才退回西安。因此就算李贼有心反攻,他散于各处的兵马也无法迅速赶到山西,并且先须平乱,另外奴才认为李贼在山西虽留不少兵马,但多是明朝降军,各自为战,现有姜瓖反正来归,此事必将触动其余明将,山西之地恐用不了多久就会成糜烂之势,使李贼失此关山,如此李贼又岂能反攻畿辅,与我大清再决雌雄?”
自吴惟华前往山西招无后,降顺的那些明将或态度模糊,或跃跃欲试。范文程认为李自成的顺政权在山西都不稳定,他又怎么可能在山西组织反攻。不过为防万一,范文程建议还是要派一支兵马进入山西。
六月天气酷热,八旗兵实是不耐,多尔衮这才下令阿济格领大军返回京师休整,但考虑山西的重要性,当下传令议政**臣之一、满洲悍将、镶红旗固山额真叶臣率五千兵马前往山西,攻打太原。
“洪承畴来了么?来了就叫他进来吧。”
多尔衮这次召见的名单有在镶黄旗下任包衣牛录的原明蓟辽总督洪承畴,自随大清兵入关来,洪承畴一直没有被任职,也没有被任为内三院学士,这次是多尔衮第一次召见他。
早在外面侯着的洪承畴听到摄政王有宣,忙整了整衣衫便准备入内,却见满洲大学士刚林一脸急色快步走来,看都不看他洪承畴一眼便径直入得大殿。
未几,殿内传来摄政王的惊怒声:“三千将士无一生还?不可能!...巴哈纳误我,石廷柱误我,王鳌永误我!”
第三百四十六章 大清平南王陆文宗
刚林手拿的是自山东临清州快马加急发来的“山东巡抚第一次紧急塘报事”,发来塘报的是山东巡抚方大猷。
塘报表明,济南失守,德州失守,兖州失守、东昌失守...前番山东北部数十州县如今只青州、临清州及济南府东北部十余县治尚在清方手中,其余尽被贼寇所占。
“...臣闻贼每夺一城,便遣贼兵持捕官吏,或缚以投河,或自城墙下坠,或以火烤,或以锅煮,手段残忍至极,更有连株恶法,谓一人投清,满门尽诛;一门投清,全族尽戮,以致鲁地皆恐怖,人心惶惶...”
被贼所杀要员山东总督王鳌永、总兵苏邦政以下大小官吏百余人,真满汉军无一生还,绿营兵将闻贼讯或倒戈,或瓦解,或仓皇逃奔,各地土寇纷纷四起,攻袭清官清吏,山东全线告急!
“闻贼据德州,扬言大兵十万,不日进犯京畿。值臣紧急奏报之时,有贼兵数万自东昌来犯,步骑遮天弊地,声势浩大,臣惟据城死守,请朝廷速派真满洲大兵一万,星夜南驰,否则鲁地将尽丧,北直亦将动摇。”
方大猷显然被贼兵吓昏了头,塘报前后混乱,用辞极为夸张,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宗室巴哈纳、汉军固山额真石廷柱所率真满汉军已然全军覆没。
方又称探得此贼为逆贼李自成所授淮阴侯,真名不详,贼号“四天王”,有说姓陆,有说姓路,有说有鲁,不知哪个。
山东之役,阵没千名真满洲,两千汉军,总督殉国,是清军入关以来从未遇到过的罕见损失,自是让多尔衮惊怒。
很快,山东的败仗就传遍了在京满洲高层,29岁的豫王多铎听闻女婿石华善死于贼手,愤而向兄长多尔衮请命提领大军南征,誓将杀害其女婿的贼四天王碎尸万段。
多尔衮也怒,其深知对山东的招抚一旦失败,那山东的贼兵就会成为京畿的重大危胁。
一旦李自成在山西发起反攻,山东贼兵必会趁清军主力于西线作战之时北犯,届时清军将面临两线作战。
此两线作战非多尔衮原先设想的由阿济格、多铎分别领军,一路向西攻李自成,一路向南收取江南,而是被动在畿辅作战。
这对于刚刚占领北京才两个多月,实际才稳固京畿同北直地区的满清而言,将是十分危险的。
并且,山东贼兵一旦成势,势必会影响河南局面。
要是河南也尽沦为贼之手,则山西、河南、山东便为贼接连一片,只有北直地区的清军就将被贼包围。
贼可由各处击之,清则要处处防之,如何能持久?
所以,绝不能让山东贼兵成势,有时间经营鲁地略取河南,更不能让他们入犯北直。
幸运的是,方大猷奏报这支夺取济南,进占德州的贼兵是打着李闯旗号,不是打着“复明”旗号。
这令得北直和京畿刚刚归降大清的前明官绅们不可能动摇加入其中,从而如顺政权在山西那般引发大片叛乱,使顺军疲于应对,难以全力组织筹备反攻。
故,满洲高层达成共识,当务之急是必须派兵南征,剿灭或逐退这支贼兵,挽回因巴哈纳战败导致对大清的不利影响。
大学士刚林等人却认为眼下正是关内一年最为酷热之时,炎热的天气极大影响满洲将士作战,也会让满洲将士的行军变得困难,所以要调动满洲将士南征,最好等到八月气温下降之后。
一心要为女婿报仇的多铎却等不及,在兄长多尔衮面前接连请战,多尔衮从大局考虑硬生生的将多铎的请战压了下去。
但若等到八月再南征,局面有可能演变到不可收拾地步,要到那时李自成的西线主力发起反攻,山东这边就更顾不上。
多尔衮还是决意南征,但不想让多铎去,更不想派太多兵马去。
固山额真何洛会进言不妨让先帝长子豪格戴罪立功,率一部分正蓝旗兵南下山东平贼。
多尔衮心动。
豪格前番因语言中伤多尔衮被何洛会告发,削去肃亲王封爵,但其仍是正蓝旗主,而正蓝旗又因豪格缘故对多尔衮这个摄政王十分敌视。
另外两黄旗虽在多尔衮的指挥下入关参战,可两黄旗的不少满洲将校对多尔衮削豪格王爵不满,其中代表人物图尔格、索尼、图赖、锡翰、巩阿岱、鳌拜、谭泰、塔瞻等人去年也都是极力拥戴豪格称帝的。
所以豪格一日不死,多尔衮是一日难安。
当年皇太极为巩固权力,将多铎、阿济格二人统领的正黄、镶黄二旗改为正白旗与镶白旗,又将自己亲领的原正白旗改色为正黄旗,夺取杜度的镶白旗主之位交由长子豪格担任,改为镶黄旗。
后来正蓝旗主莽古尔泰意图谋反事败遭诛,皇太极趁机夺走正蓝旗,将正蓝旗与正黄旗混编,成为新的两黄旗。又从中分出8个牛录交给豪格,再将豪格的原镶黄旗改为正蓝旗。
这个正蓝旗比之两黄旗更铁杆效忠豪格,在山东战死的巴哈纳所领一千满洲兵就是出自正蓝旗,那么由豪格这个旗主再次带领正蓝旗南下平乱,名正言顺。
豪格赢了,山东局面稳定,对大清有利。
豪格败了,多尔衮便能趁机夺取正蓝旗。
所以,不管豪格是赢还是输,对多尔衮都有好处。
只不过多尔衮毕竟雄才大略,虽有心借刀杀人,却也不想豪格真的打输了,而且他也不能让豪格将正蓝旗6000满洲将士全部带出京,他得防着豪格有了兵权之后会对他这个叔叔有异心。
范文程看出摄政王心思,便建议可由豪格领3000正蓝旗将士出征,另外让恭顺王孔有德领本部汉军随豪格同征。又提议启用洪承畴,借这位明朝重臣的能力帮助平定山东、河南。
多尔衮立即采纳,以洪承畴仕明时的原职衔任命他为太子太保、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都御史,入内院佐理军务,授秘书院大学士,挂“招抚南方总督军务大学士”衔,敕赐便宜行事,但对于“禁止机密”之事须书报摄政王商量。
满汉大军离京南下须做准备,最快也得半个月,多尔衮令洪承畴先行赴沧州探明局势。
洪承畴临行前入武英殿跪见多尔衮,呈平贼十策,又道此次南下当还以招抚为主,武力为辅。
多尔衮着其便宜行事,是抚还是打,都由他这总督军务大学士一力办之。
洪承畴叩谢,又道:“臣问摄政王,若能招抚陆贼,以何爵位相酬?”
范文程点了点头,洪承畴这个问在点上,考虑到李贼刚刚击败巴哈纳所统真满汉军,其麾下十万兵马肯定没有,但两三万人当是有的,且其若能归降大清则山东必定,便建议可授其为一等公。
“小气了,李闯能授之以侯,我大清当比李闯更为大度。”
多尔衮微一沉吟,竟道:“若陆某愿归我大清,可仿平西王例,封其为平南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