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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傲骨铁心     大流寇txt下载     大流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淮军的诞生

    秦五的想法是朴实的,也是现实的,更具有代表性。

    拼命是为了活,活着是为了回家。

    陆四充分理解这个想法,这次的河工起事毕竟是仓促而起,事先完全没有任何舆论准备,比如独眼人,狐狸叫。

    甚至于官兵那边而言也是稀里糊涂,如此单纯的偶然事件,河工们又怎么会真有杀官造反这个念头?

    就是有,平静之后也会渐渐的消散,除非那些真有野心之人,如陆四。

    所以,陆四必须引导河工跟着他干,但这个引导又不能强硬的抛出来,需要有人替他去引导。

    人,有。

    “那又如何,淮安城里当官的是信咱们的,还是信那帮官兵的!你秦五爷说你没造反,官府却偏说你造反,你秦五爷怎么办?”

    卖油郎程霖闷声说了句,他和夏大军等人早商量过了,眼下除了跟着陆文宗往死了干官府,没别的出路。

    “这...”

    秦五没了主意,朝边上的余淮水和王二看去。在他眼里这两位可都是“先生”,肚里墨水比他多,见识也当比他强,所以反还是不反他二位肯定更有想法。

    余淮水眉头皱了皱却没说话,反而是一边穿着件跟道士衣服差不多的王二起身看向陆四,道:“陆兄弟,你要知道大家伙是不得已才反抗的官兵,要说良心话怕是一大半没想过造反,这会估计很多人都想着赶紧回家,突然要他们跟着咱们去打淮安城,你总得有个让大伙必须去的理由吧?”

    “官逼民反还不够么!”陆广远嗡声道。

    “不够,”

    王二摇摇头,“就算如刚才这位兄弟所说,咱们回去了官府也不会放过咱们,但我相信大多数人还是要回去的。事不临头,这人呐总往好处想,哪个愿意往坏处想。”

    “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或许大家伙还会想官府要抓也是先抓咱们这些人。”一直没吭声的余淮水突然插了一句,然后对一旁的秦五道:“你就别想着回去还能给人盖房子了。”

    “啊?”

    秦五一愣,然后“噢”了一声,他不傻,听得出余先生的意思。

    这姓余的倒是个聪明人。

    陆四暗自点头,然后站了起来,环顾四周正凝神看着这边的河工们,疾声道:“我知道大家伙现在想什么,不错,就是我陆文宗也想回家,可大家伙想过没有,咱们既干了这杀官兵的事,那官府能放过我们?!”

    “放不过的!我陆文宗敢肯定,官府一定会和咱们秋后算账,弄不好咱们的家人都要跟着倒霉!”

    “那怎么办?办法不是没有!就看大家伙敢不敢干了!”

    “什么办法?”

    人群中自是有人会问,都不须安排。

    “办法就是把官府打怕!只要官府怕了咱们,那他们就得招安咱们,到时候大家就不是杀官造反的反贼,而是保境安民的官军了!”

    招安,是目前陆四能想到的唯一让河工们愿意提着脑袋继续干下去的指望。

    虽然,他很清楚南都的史阁部会让这些具有朴素安逸特质,并盼望朝廷能够饶恕他们罪行的农民知道王法的无情、击碎他们对于招安的任何幻想,但他依旧将招安当成一个大饼画给这帮河工吃。

    这个画饼很大,也很好吃,连那帮蹲在墙角的败兵们听得都是眼前一亮。

    河工们也沸腾起来,“嗡嗡”的讨论声一下就在石桥两岸起伏起来。

    上有山阳、盐城两个大团队,下则各有以片区为主的小团队,其下还有以寨、乡、跺、灶为主的若干小团队。

    有人的地方就有团队,无论是以所在为钮带,还是以亲情为钮带,这是人的天性决定的。

    大大小小的团体都在讨论打怕官府等招安的主意。

    “陆兄弟还是说说怎么打淮安吧。”

    余淮水不认为河工们会有不同意见,因为他看到不少河工都激动的在说打淮安城了。

    “对,说一千道一万,打不下淮安城,官府他也不怕咱们!”秦五也激动起来,要真如陆文宗所说官府会招安他们,那他秦五爷就不用再替人盖房子,摇身一变成当官的了。

    光宗耀祖的很呐!

    “你我两家在这桃花坞怕有上万人,都说兵贵神速,咱们虽不是兵,但把大伙好好组织起来也不比兵差多少...”

    陆四的主意就是那个投降的孙武进所言,趁淮安城不备派人假扮败兵混进去,然后来个里应外合,一举夺城!

    “这法子能行?”阴阳先生王二有些吃不准。

    余淮水则点头道:“可行!关外的鞑子就喜欢用这个夺咱们的城,听说那些流贼也惯用这手段。”

    “那就好,那就好,”

    王二不住点头,边上的秦五却犹豫了一下,然后小声拉了拉王二:“要不二先生给大伙卜一卦?”

    “嗯?”

    王二轻挼山羊须,微微思索,道:“成!”

    从怀中摸出几枚铜板,捂在手中念念有辞,突然掷到桌上。

    秦五等人很是紧张的凑上去看,就是程霖、蒋魁也凑了上去,可一帮人看不懂三正两反代表什么意思。

    独那王二面露狂喜笑容,击掌道:“卦为武王伐纣,大吉,大吉啊!”

    “武王伐纣?好啊!日他娘的,干了!”

    这下不但秦五激动莫名,就连凑上来看的夏大军、程霖他们也是一脸惊喜状。

    武王伐纣,谁不知道?

    错不了!

    独那余淮水面带微笑不似那么惊喜,陆四这边自也淡定,心里却在感谢这阴阳先生王二。

    手段是低劣了些,但胜在有效果。

    “老爷,武王都伐纣了,咱们就干吧!”广远这孩子性子急,磨拳擦掌的就要去打淮安城。

    一众头领们也是按不住性子,陆四却抬手制止众人:“不急!”

    秦五咧嘴笑道:“陆兄弟还有话讲?”

    “咱们这么多人一窝蜂的去打淮安城,没个号令旗帜可不行,自古以来可没有乌合之众能成事的。”陆四一脸正色道。

    秦五闻言,一摸脑袋佩服道:“有道理,没个号令旗帜,大家伙这么多人,谁知道谁,谁又听谁的?劲不往一处使,那可不成!”

    “首先得有个名号,叫外人知道我们是哪个,”

    余淮水看向陆四,“陆兄弟说咱们叫什么的好?”

    陆四未答,只叫广远去找块干净大些的白布来。广远忙应了下去找,不一会便弄来了块约摸长四尺、宽三尺许的白布来。

    光有布没笔可不行。

    好在余淮水身上带了用木盒装在一起的笔墨。身为童生的这位余先生,再忙再乱再急也不会丢下文墨的。

    用水和了将冻得结实的墨磨成汁后,余淮水将毛笔递给陆四。

    “谢了!”

    陆四点头致谢,尔后提笔在那白布上写了大大的一个“淮”字。

    淮扬之人,自当叫淮军!

第四十七章 小四子,有人先动手了!

    “老爷,这是啥字?”

    陆四对广远这个问题实在是无语,等将来条件好些说什么也要给侄儿请个先生,不然如何能在造反这个充满前途的行业中有所作为呢。

    “此乃淮字,淮扬的淮,淮安府的淮!”

    阴阳先生王二既是说给陆广远听的,也是说给周遭人听的,因为他们都不识字。

    蒋魁欣然道:“淮?嗯,好,咱们就叫淮军!”

    “淮军,好!”

    秦五不知道好在哪里,但瞅着这字笔画多,那肯定就是好的。

    “咱们是淮安府的人,当然得叫淮军了,要叫其它的我可不答应。”卖油郎程霖看起来很有乡土观念。

    “淮,最清之水也,《尚书大传》有久矣天之无别风淮雨一说,故淮字亦暴雨也。我等以淮为号,便同暴雨狂风,那官府岂能不怕!”

    余淮书的这番解释让众人听了更加来劲,卦为武王伐纣,号为暴雨狂风,这淮安城不下也下了!

    “打下淮安城,这淮扬地我们淮军说了算!”

    “就算官府不招安咱们,咱们淮军有淮安城在,还能饿死不成!”

    “......”

    众人热烈讨论着,广远这孩子忽的心生困惑,再次拽了拽他老叔的衣角,低声道:“老爷,你啥时候会写字的,谁教你的?”

    “呃...老爷我是自学成材的,嗯,以后你也要学,不然连军令都看不懂,如何行军打仗?”

    陆四只能这么回答侄儿,至于他何时自学成材,等有空再编。

    “噢,不过老爷会就行,我就跟着你,不识字没关系的。”广远下意识的侧退到老爷目光看不到的角落。

    “各位若觉淮军可用,以后我们便号淮军。”陆四再次征询众人意见。

    “就叫淮军!”

    夏大军四下看了眼,从一个河工手中拿过竹篙,将写有“淮”字的白布系了上去,然后插在脚下。

    军旗看着简陋,但于此刻却神圣无比,吸引着苏记酒厂门口所有河工的目光。

    “大伙听着,往后我们就是淮军,只要我们一条心,世上没有人能欺负咱们,就是官府也别想!”

    竹篙上的军旗似乎听到了陆四的声音,“刮刮”两声在北风中飘动起来。

    “淮军!”

    夏大军将手中的长刀朝半空一举,吼了一声。

    “淮军!”

    数百大刀队员将手中长刀齐致指天。

    “淮军!”

    上千根竹篙一起朝上举起。

    “淮军!”

    坐在地上的河工们纷纷站起,举起手中的武器齐声呼吼。

    刚刚平静下来的桃花坞再次陷入狂吼声中,无数人都在欢呼,扁担、长矛、铁锹、锄头交织出一付真正的农民起义景象。

    望着眼前的河工大潮,望着这支新生的淮军,陆四情不自禁按刀向前。正所谓:手持三尺定山河,四海为家共饮和!

    ........

    淮军之号是有了,但如何做到号令分明,指挥有序却需很多章程。

    事出紧急,陆四不可能详细制定,也没必要现在就弄一套体系出来,便简单与众人说了自已的想法。

    “我意淮军以营为制,各营以领头人姓为号,如秦五爷这一路人便叫秦字营,夏大军这路人便叫夏字营,这样各营除我淮军旗号外,又有营号,易于分辨。”

    如此编营,自是陆四借鉴前世那位中堂大人的做法,看起来很有点草台班子的感觉,但于一支初创之军的早期,却是有凝聚人心的好处。

    原因便是简单易识!

    等淮军真正站住脚,有了规模,再进行正规化也不迟。

    众人从前都是农民,余淮书和王二先生虽识字,可也没当过兵,哪晓得军队中的事,又见陆四条理清晰,说话头头是道,加上盐城县的人都唯他马首是瞻,想着这般划分倒也简单,便都说可行。

    蒋魁问了句:“那一营多少人合适?”

    陆四想了想,道:“五六百人合适,营下可设队哨,二十人为一哨,五哨为一队,这样一营官便领五六队人,方便指挥。”

    按陆四这个编法,桃花坞的河工有上万人,就得编成二十来营,以后世指挥体系来看,显然有些随意,或者说臃肿了。

    最好是在营上面再设一级出来,比如前世淮军于营之上的“标”、“镇”,如此就更加好了。

    但陆四没有这么做,可能是他认为接下来淮军必然要面临明军的大规模围剿,这些刚刚起事的河工要经历比现在更加残酷的战斗,所以即便是从最乐观的角度看,淮军的死伤也将是惊人的数字。

    那么,现在就没必要去搞一套完全的体系来,毕竟谁知道最后还能剩多少人。

    并且,这样做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让河工们能以所在片区为组织就地编营,身边的人如果都是熟悉的乡民、亲朋好友,有利于他们在战场上奋勇搏命。

    好比已经殉国的卢象升所练天雄军。

    天雄军是以士绅门生弟子关系为钮带,淮军则是以乡土情谊为钮带,两者谁更好一点,陆四暂时也没办法判断,只有等上了战场之后才能分出高下来。

    另外,以营制分管,也能给山阳县这帮人一个印象,那就是他陆文宗没有吞并他们,独揽淮军大权的意思。

    事实上,陆四也做不到这一点。

    正如西北流寇起事之后的三十六家一般,任何农民起义的初期都不会只有一个领袖。

    真正的领袖是要在战火之中一步步诞生的!

    陆四现在要的是团结众人,而不是愚蠢的想要众人以他为尊。故而,他都没说这二十几个营头要听从何人的指挥,只说建营之后大家便共同行动去打淮安城。

    “也不一定以姓号营,也可以地名命营号,如上冈来的可叫冈字营,海河过来的叫海字营...”

    “营官可同陆兄弟他们一样系红巾,队员哨官也当有标志,好使下面的人知道要听谁的话。”

    余淮书补充了两点,都有价值。

    “可行!”

    陆四不在乎是以姓为营号,还是以地名为营号,他要的是初期的凝聚力。

    “各营人数肯定不可能相等,所以咱们要选几营为中坚力量,几营为预备力量,几营为候补力量...”

    “队官和哨官的人选叫大家伙自已推选,若有不愿随我们去打淮安城的,叫他们自已拿些米粮盘缠回去,乡里乡亲的我们不能逼人家造反。”

    “要是大家伙没意见,这就分头行事,得赶在中午前把咱们这支淮军立起来,然后马上去打淮安城!”

    陆四接连说了几条。

    “我们这就去办!”

    众人轰然说好,也都知打淮安城关系他们能不能活命,因此马上去分头行事。

    余淮书这边却跟陆四提了个想法,就是由他带人去联络南边的扬州府河工,另外再派人去北边联系淮安府其余几县过来的河工,争取形成数万河工齐攻淮安的局面。

    “那就有劳余先生了!”

    有人愿意承担这个工作,陆四肯定是求之不得的,此事相比淮军初创更加重要,原本他还准备让蒋魁他们去办这事的。

    待余淮书走后,陆四正准备唤来孙武进让他将军营中的物资清点带走,甘二毛却带了一人过来找他,竟是众人以为遇难了的宋五。

    陆文亮他们见到宋五都很激动,可宋五却顾不上和他们说半句话就急喘喘的对陆四道:“小四子,快,赶快,淮安城...有人去打淮安城了!...”

第四十八章 两边都不是人

    宋五带来的这个消息让陆四很是有些傻眼,那感觉就像准备好了去劫道,到地方却发现被劫的就剩条裤衩子。

    “谁去打淮安城了?!”

    听说宋五还活着赶过来的周旺听的一头雾水,陆小四子还没带大伙去打淮安呢,怎么淮安城那边倒有人先下手了。

    这他娘的到底怎么回事!

    “是啊,五爷,到底昨回事,你跑哪去了?我们还以为你...”陆文亮的伤势只是简单包扎,尚未找郎中医治,所以不能站,只能坐着。

    “是其他县的河工吗?”

    蒋魁想着夜里清江埔的动静太大,肯定有别的地方河工听到动静也起事了,加上盐城县的河工也不全在这里,弄不好还真有别的河工队伍也意识到淮安城的重要性,抢先一步去打了。

    真要是这个情况,那可是好事啊!

    “五爷,你坐下,慢慢说!”

    陆四将脚边的小凳子递过去,宋五接过一屁股坐下,喘了几句很肯定的说了句:“不是咱们河工,是官兵!”

    “官兵!”

    包括陆四在内的众人再次懵住,一个个都是一脸愕然。

    “五爷,你是不是看错了?”

    陆文亮怀疑宋五当时太惊慌,误将河工队伍看成官兵的队伍,不然实在没办法解释。

    河工造反可以说是官逼民反,官兵造反怎么说?这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啊!

    “错不了,我看得清楚着咧,真是官兵!”

    宋五见众人都不相信,忙将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

    当时工地大乱,宋五跟县衙的人叫胡乱杀人的官兵吓住,慌乱中一帮人跟着钱户房他们乱跑,后来一想自已不能把家里人抛下不管,就独自又跑了回来,但当时河工大队已经往桃花坞冲去。

    宋五想追上大队伍,却发现前面有一大队官兵尾随在河工大队后面,他根本过不去。

    和那些不敢出声提醒的河工一样,宋五最终也没敢出声示警,因为打心眼里他也害怕。

    这时又有不少没被官兵发现的河工趁机往北边跑,宋五不想跑,有人却说他们得去淮安城报讯,只要府县衙门的人赶过来,官兵就不会再胡乱杀人。

    宋五一想也对,于是就跟着这帮人跑。黑灯瞎火的他们又是外地人,根本不熟悉这一片的道路,直到天快亮了才撞见一帮扶老搀幼逃难的村民。

    这帮村民也是往淮安城跑的,宋五他们便跟着一起,没想他们还没到淮安城,就见前方有很多人往回逃,一问才晓得有官兵造反,此时正在攻打淮安城。

    宋五开始跟陆文亮他们一样也不信官兵会造反,便壮着胆子摸到淮安城那边想看个究竟。

    结果发现真的有官兵造反,不止是官兵,还有好几千河工也跟着在攻城。那城墙下已经摞了不少尸体了。

    无奈之下宋五只好再次折返逃回,不过这次却没往家乡方向逃,而是咬牙回到了桃花坞。

    他当时没有多想,只想着天亮了官兵怕是杀够了,过来能找到活人更好,实在找不到也得把人尸首寻着,再求人帮着化了将骨灰带回去。

    这样,总算是给家里人一个交待。

    结果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桃花坞竟群集河工!

    ........

    “你们说我孬种也好,说我怕死胆小也好,我宋五都认了,但你们要打淮安城的话动作得快,迟了的话那淮安城就叫造反的官兵给夺去了!”

    宋五说完,忽的难以自制,竟是抱头痛哭起来。这五尺大汉经了这一夜的磨难也终是承受不住了。

    “五爷,你千万别这么说,就冲你能想着给咱们收尸,这份情义大家伙就一辈子忘不记!”

    陆四上前安慰了宋五几句,陆文亮和甘二毛他们也来劝宋五。

    “广远,把那个孙二郎叫过来,”陆四吩咐侄子一声。

    广远忙应声去找人,不一会就把和降兵们呆在一起的孙武进带了过来。“啊?”

    一听有官兵带着河工造反去打淮安城,孙武进听得也是一愣。

    “据你所知,你们这支监河军中谁能干出这事?”陆四有点佩服那个领头造反的家伙,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啊。

    “吴参将和任千总都死了,葛把总也死了,咱们当中能干出造反这事的...”

    孙武进绞尽脑汁想了又想,“啊”的一声:“肯定是李士元!”

    “李士元是谁?”

    “陆爷,那李士元是个把总...”

    据孙武进讲,李士元早年间是关外宁远的士卒,因欠饷煽动士卒哗变,导致当时的一个巡抚上吊自杀。后来朝廷秋后算账,这李士元眼见不妙就带了帮人逃了当马贼。

    过了两三年,当时因为宁远兵变被撤职的左良玉东山再起,随游击将军曹文诏和清军作战。

    因为知道李士元是个悍卒,左良玉就偷偷将他们那帮人收在麾下。再之后这李士元就一直跟着左良玉在关内和流寇作战,积官至游击。

    只是这家伙匪性难改,时常纵容部下劫掠百姓,并屡屡杀良冒功,被当地士绅告到了督师杨嗣昌那里,杨嗣昌大怒命左良玉以军法处置李士元。

    可左良玉对部下素来宽容,于是就偷偷命人杀了个枉死鬼冒充是李士元,而真的李士元则改了个李保国的名字拨到了金声桓部下。

    金声桓也不喜李士元,不肯重用他,只叫他担个把总的衔头隶在参将吴高麾下。

    因而,李士元对金声桓很是有些怨气。

    “这么说来,是那李士元裹挟河工造反?”

    “多半是他,淮安城中财富颇多,李士元定是知道吴高、任万年已败,这才率众去打淮安城。”

    “要真是这样的话,事情就麻烦了。”

    陆四眉头微皱,那李士元先下手为强是正确的,这节骨眼谁得占了淮安城谁就是老大。

    但这家伙显然是硬来,竟然强行攻城,这就使得城中驻守的兵马有了准备。他陆四想派人瞒天过海混进城中里应外合的计划势必得夭折。

    孙武进想了想却喜道:“陆爷其实不必担心,李士元攻城是好事!”

    “噢?”

    “若是淮安城未失,陆爷的淮军便是城内的援兵;若淮安已失,陆爷的淮军同样也可以李士元的友军。”

    “你的意思是?”

    陆四觉得可以这样理解,孙二郎是让他淮军两边都不是人,但两边也都可以是人。

    只要能进城,是不是人无所谓。

第四十九章 风林火山

    李士元便算真拿下淮安城,凭他手下那几百兵外加裹挟来的几千河工,肯定站不住脚。

    不提南边,就北边他的“老东家”金声桓就能要他的命,更休说金声桓北边还有刘泽清、高杰、刘良佐他们这些饿虎,那一个个手底下最少也有两三万精兵的。

    故而为了保住淮安城这个立足地,李士元肯定需要“友军”,或者说他需要大量炮灰。

    即便这家伙存了杀人放火再招安的心思,也总要让自已的筹码堆得高高,让想要吞食他的那帮饿虎知道不好啃才行。

    否则,谁瞧得上他这个“叛徒”?

    那么,以河工为主力的淮军自然会受到李士元的欢迎,如果陆四等人在姿态上放得低一些,表现出完全是被迫造反,根本没什么主张的样子,这个李士元弄不好还会把自已当成各路河工大军的“盟主”,就跟当年的高迎祥一般。

    反之,淮安城内因为不知外面情况,不知道到底是监河军都造反,还是只反了一部。

    如此,就给了陆四从双方中间渔利的空间,在双方都对淮军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以陆四为首的造反集团”只要够狠,就一定能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因为,无论是助李攻淮安,还是助淮安攻李,淮军都有入城的机会。一旦淮军进城,局面的发展自然就由不得那两家说了算了。

    孙武进的这个建议可以说是切中淮安城与李士元的软肋,看上去是阴谋,实际上却是阳谋。

    ..........

    “就这么定了!”

    陆四未有多想,果断采纳孙武进的建议,让广远将正在编营的山阳县几个头领叫了过来,告知他们官兵李士元部正在攻打淮安城的消息。

    跟盐城县这帮人一样,山阳县那帮头领也叫这个消息弄得一头雾水,一个个困惑不解,不明白官兵怎么也造反了。

    “现在不是去探究李士元为何造反的时候,我意立即组织数营人马即刻前往淮安城,不知诸位以为如何?”陆四不是以命令的口吻,而是以商量的语气对山阳县众头领说的。

    阴阳先生王二诧异道:“陆兄弟,既然官兵狗咬狗,咱们还去淮安城干什么?不如等他们分出胜负再去,如此不省了我们好一把力气?”

    王二的话得到了山阳县那几个“营官”的附和,都说不如坐山观虎斗,待两虎伤了一只淮军再动手也不迟。

    这种想法是人之常情,有便宜不捞是王八蛋,但陆四却不能捞这便宜。

    “我们必须去淮安城,否则李士元若攻城失利转走他处,我们再想取淮安就难了...诸位莫要忘记,我们淮军没有攻城器械,如果不能集合所有人的力量,我们怎么破城!”

    陆四的说法让山阳县这帮人又踌躇了。

    事实上李士元既敢强攻淮安,那他手里肯定有攻城器械。淮军若是前去助战,福建兵又真如孙武进所言不堪一击,就有很大机率破城。

    “一个个都寻思什么呢!咱们都扯旗造反了,官兵也杀了一堆,现在连官兵自已都反了,你们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夏大军被山阳县这几个头领气得将刀往桌上一拍,吐了口唾沫,“陆兄弟刚才不是说的明白,不拿下淮安城,我们断无活路!大伙等着叫官兵把咱们脑袋一个个的都砍了吧!”

    “拿不下淮安城,我们叫什么狗屁淮军?”蒋魁闷声说了句。

    山阳县的几个人叫夏、陈话的说的不吭声。

    “是这么个理,”

    王二先生想了想,对那几个人道:“余先生走的时候交待过我,咱们淮军现在就听陆兄弟的,大家伙不能有别的心思,一定要拧成一股绳,若不然一盘散沙的,你说朝东他要朝西,最后咱们就没路走了。”

    “二先生都这么说了,那咱们就去吧,总不能白叫淮军吧!”

    说话的是山阳县新编“海字营”的营官郭老四,此人是个乡兵,和余淮书是邻居,算是余淮书的亲信。

    “我没意见!”

    秦五说完看了其他几个营官,这几人见状倒也爽快起来,都说按陆兄弟的意思来。

    盐城县这边的人肯定是没意见的,陆四已经在他们心目中树立威望,再说又关系自家活路,哪有那么多废话可言的。

    双方达成一致后,王二先生便问陆四:“那我们去帮造反的官兵攻城?”

    “是否攻城,要见机行事。”

    陆四摇摇头,将孙武进的那个建议告诉了众人。

    “哎,这个主意好,两条狗打架,咱们拎棍子先打死一条,回过头来再把另一条打死,这淮安城不就是我们的了?”

    秦五颇是兴奋,他刚刚把自已的“秦字营”给编好,足有八百人,队官、哨官都是他老家的人,全营上下对他秦五都很拥戴,这让秦五很有成就感,并且也一下有了当官的感觉。

    “陆兄弟既然有了主意,咱们就赶紧出发,是骡子是马到了淮安城下不就知道了,到时候打起来,我风字营第一个打头阵!”

    风字营是陆四给起的名字。

    陆四的意思必须有一两支中坚营头,关键时候要敢打敢冲,做为全军的主力使用,否则淮军的营头编得再多也是群乌合之众,真要碰上硬茬子,没中坚营头顶上去,肯定是一营接一营的崩。

    如此,在陆四的授意下,夏大军便将200多大刀队员和100多降兵编进了风字营,此外就是竹篙队员,全营总人数600人。除了降兵外都是经历过清江埔和桃花坞血战的,有那么一股子血性,队官、哨官人选也都是信得过的人。

    武器配备也是最好,基本上都换了从官兵手中缴获来的武器,穿的也都是官兵的衣服,乍一看这风字营跟官兵没什么两样,除了他们胳膊上的红巾。

    除了风字营外,程霖照陆四的意思编了林字营,全营总人数也是600人,除了200多新兴场程霖的老乡外,就是大刀队员和降兵。武器半数是缴获官兵的刀矛,半数是竹篙和铁锹和斧头之类的。

    其他盐城县的河工大致还能编七八个营左右,不过除了风字营和林字营外,陆四对其它营头起什么名并没有过问。

    程霖曾私下问陆四为什么以风、林二字命名,陆四告诉对方这是取自《孙子兵法》的典故。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此为风林火山之精神,亦是我淮军之精神。”

第五十章 淮字能灭清!

    幸好是新兴场卖油郎问的这个问题,如果是蒋魁、周旺他们这些邻居问,陆四恐怕又要寻摸个说法,不然怎么解释他又懂起孙子兵法这个问题的。

    总不能说是天父上身了吧...

    似乎天父也不懂孙子。

    有风,有林,无火,无山。

    却是眼下的条件只够编风、林二营,虽说参与反抗的河工多达数千,但始终奋战在一线拼命的只其中一小半,其余多不过是随大潮而矣。

    此一时彼一时,陆四固然需要淮军声势浩大,营头吓人,但于淮军的中坚力量却只要一个精字。

    大刀队和竹篙队这两个在夜里为了活命而形成的队伍,给风、林二营提供了足够的兵员,也将敢于和官军拼命的气势带到了二营之中,使得新组建的风、林二营在一开始就明显具有不同于其余诸营的特点——血性!

    接下来便要看这两营河工是不是能承受一次比一次猛烈的战斗了,有幸活下来的才能称为兵,称为将,将来更可称为开国元勋。

    陆四从来没有替明朝续命的想法,也没有给满清效犬马之劳的念头。

    他要为自已,也为这易子而食、千里无人、活人不及死人香的时代去拼!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青天!

    广远这孩子见程霖和夏大军两人都能独领一营,他这个和老叔最先起事的大侄子反而没啥事干,肯定有些不乐意。

    论拼命的劲头,广远不觉得自已比程、夏二人差。

    论忠心,他这个打小跟老叔一块长大的侄子还能差得过别人?

    老叔叫他跳河,他绝不上吊!

    那凭什么老叔不给自已差事?

    广远想不通,有些委屈。

    这小子还寻思万一老叔将来真带着大伙打进北京城,他这个皇帝的大侄子一点功劳没有,就太说不过去了。

    “老爷,我也要当营官!”

    挣脱父亲的手后,广远跑到老叔面前表达了自已的抗议。

    “营官是那么好当的么?不仅要管好一营人,关键时候还得做这一营人的榜样,要随时做好牺牲的准备。”

    “我不怕死!老爷你知道的!”

    “我知道你不怕死,我们陆家人就没有孬种,”

    陆四看了眼不远处墙角坐着的堂哥,轻叹一声摸了摸侄儿的头,并没有遂了侄子的愿,却告诉侄子他可以当掌旗官。

    “掌旗官是什么?”

    “我们淮军有大旗,自然就要有掌旗官。”

    广远一听就不乐意了,他以为掌旗官就是扛大旗的,没想到老叔告诉他这个掌旗官可以统领整个淮军的旗牌兵。

    “旗牌兵又是什么?”

    广远精神头子上来了,带兵他高兴着咧。

    陆四真建了一支旗牌兵,由120名大刀队员、80名竹篙队员,以及孙武进为首的70余名降兵组成。

    名义上叫旗牌兵,担负淮军各营之间的传令联络,实际是陆四给自已编的亲兵。

    出于各种因素考虑,陆四没有办法现在就将淮军的大权抓在手中,让盐城县以外的河工都唯他号令是从,却可以通过现有的资源打造自已的嫡系班底。

    风字营,林字营是这个嫡系班底,旗牌兵同样也是。

    “当好这个掌旗官,我死了,咱们淮军这大旗就得你来扛!”

    陆四郑重的将那杆简陋的淮军大旗交到了侄子手中,他不要侄子说旗在人在的话,他只要侄子记住这句话。

    淮军是建立了,但很弱小,即将到来的却是疾风骤雨,是风暴闪电。

    陆四不知道自已哪天会不会战死,但他不怕死,只要广远能将淮军这杆大旗一直打下去就成。

    淮字可以灭清。

    历史证明过。

    ........

    风、林二营作为淮军现在的“精锐”,陆四肯定要带去淮安城,其余各营要么还在编,要么就是队官、哨官人选没落实,要么就是没什么武器装备,拉上去壮壮声势可以,真要摆开架势上阵杀敌恐怕不行。

    另外,就是河工虽然接受了淮军这一概念,但大部分人的思维方式还停留在老百姓的角度,突然间叫他们服从管理,听从号令,同当兵的一样正式上阵杀敌,难免不适应。

    仓促间,能把风、林二营和旗牌兵组建起来,已经是陆四的幸运了。

    山阳县那边情况大体同盐城县差不多,最后王二先生和山阳县的营官们商量了一下,决定由秦五的秦字营和郭老四的海字营跟着陆四一同前往淮安,余下各营抓紧整编,争取下午能和盐城县其余的各营一起出发前往淮安。

    陆四对此没有意见,四营人马加在一起有两千多人,且还是双方都认为敢于拼命的“精锐”,且有四百多降兵编组在内,战斗力不会弱于李士元手下的那几百官兵。

    毕竟,淮军取得过对官兵的两次胜利,士气高昂的同时,战场厮杀的本领也得到了提升。

    至于被李士元裹挟的几千河工,陆四不认为会对淮军构成威胁,更大可能是淮军只要取得对李士元部官兵的稍许优势,那些被裹挟的河工就会反水投向淮军。

    因为,淮军才是河工的队伍。

    ........

    “那还等什么,出发吧!”

    夏大军性子急,见双方人马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恨不得马上飞到淮安城和那里的官军一较高低。

    秦五也是这个想法,想着桃花坞的官兵都不是他们的对手,淮安城那边的官军肯定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却没想过他们取得的这些胜利,是以陆四为首的盐城县河工在付出上千条性命后才取得的。

    “再急,也得让大伙把肚子填饱,皇帝还不差饿兵呢。”

    陆四也急,可他知道河工们经历了夜里到白天这一场厮杀,肯定都饿的慌,要是不把众人的肚子填饱,到了淮安城一个个肚子呱呱叫的怎么行?

    打仗,拼的不仅是杀人的本领,还有士卒的体力。

    就是他陆四自已也饿啊!

    “倒忘了这茬!”

    王二先生一拍脑袋,赶紧叫人把工地上的粮食都搜罗过来。

    陆四这边也让广远带旗牌兵去将任万年军营中的粮食都拿来,又叫各营将妇女组织起来在石桥两岸就地架锅做饭。

    河工们也的确早就饿了,兴奋之后一个个胃子都空得很,听说上面让做饭,各营都不用命令就忙活开了。

    锅不够,桃花坞的居民们将家中的铁锅拿了过来,甚至一些桃花坞的居民主动参加淮军。

    原因自不必说,这些居民们大仇得报之后岂能不怕官兵报复?

    如此索性参加淮军一块造反得了。

    这其中就有那位用镰刀替女儿报了仇的阿福。

第五十一章 干淮安

    “打仗拼命固然重要,这吃喝拉撒也很重要,陆兄弟看是不是安排人专门负责这个?”

    王二先生考虑得比较周到。

    陆四点头同意,叫人将宋五、甘二毛两人找了过来,将王二先生的意思跟他们说了。

    “吃喝拉撒这种事就交给我们吧,小四子你放心,有我宋五在,大家伙饿不着!”

    宋五答应得很爽快,他以前跟着老马做“会计”,也是芝麻绿豆的事样样管,负责淮军的后勤倒也对口。

    后勤无非是统计粮草军械,分派物资,安排人手运输这些,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刚开始可能乱些,但只要摸熟了造了册形成规矩,就没什么难办的。

    “嗯哪。”

    甘二毛断了一只手,加上又叫官兵扎了一矛,虽说伤不重但也是废了,打仗拼命肯定是不行,帮着宋五一起管理淮军后勤还是没有问题的。

    陆四又想后勤关系重大,不能只有他的人负责,所以请王二先生再找两人过来和宋五他们一起搭个班子。

    “成,这人选嘛,我倒有两个现成的。”

    王二先生也没假客气,当下也叫了两人过来,一个叫江大中、一个叫赵双喜,前者还是王二先生他们那边的粮长。

    这让陆四有些意外,因为这江大中可是第一个参加淮军的粮长,其余的粮长包括县里的人早就跑得没影了,包括他们上冈的粮长老马。

    “什么粮长不粮长,他狗日的官兵提刀砍人的时候可没当我是粮长!”

    江大中看着也是个痛快人,胸脯一拍说这吃喝拉撒的事他和宋五兄弟肯定给大伙办得妥贴。

    赵双喜和甘二毛一样话不多,只在那点了点头。

    “吃的,喝的,用的,不管是什么东西,只要咱们淮军用得上的,你们就都要搜罗起来统一保管...得专门建个队伍才行。”

    陆四和王二先生商量了下,就由宋五和江大中挑500人组建淮军的辎重营,暂时统一负责整个淮军的吃喝拉撒。等占了淮安城,再将这个吃喝拉撒细分到各营,比如每营都要建伙房什么的。

    “另外,”

    陆四迟疑了一下,想着现在提这个为时过早,但还是把他的想法说了。

    他的意思是从现在开始淮军缴获的金银财宝要专门保管,不许下面的人私藏。

    “我说的这个专门保管不是让大伙把缴获都充公,而是按功劳定额分赏记下来,但先不发给下面人,等咱们占了淮安城稳定下来再统一分配,先生以为如何?”

    阴阳先生也是先生,陆四对王二还是蛮尊重的,先前也赖王二那一卦把大伙的士气调动起来。

    王二先生还没开口,江大中就附和道:“陆兄弟这话在理,就得这么办,要不然大家伙得了钱财都想着回家,咱们淮军不就完了?”

    “难怪余先生走的时候说你陆兄弟有大将之材,是个干大事的人,果然想得比我细致啊,这事就依你的,等回头我跟他们说一声。”

    王二既然这么说了,陆四相信山阳县其他头领们不会有意见,毕竟他是为大家伙考虑,不是他陆文宗有什么私心。

    事实上陆四也是多此一举,淮军上下这会还不知道有没有命活下去,哪里会去在意身外之物。

    那边蒋魁过来说饭好了,但锅不够所以没法烧汤,大家伙只能光吃白饭。

    “先把肚子填饱,等打下淮安城,我陆文宗再请大伙吃顿好的。”

    说这话的时候,陆四想到了昨夜答应给那个宋老瓜找个官太太的事,现在却不知这宋老瓜是否还活着。

    蒋魁说好,又提出一个问题,还是锅不够导致的,就是一次只能供几百人吃,没办法让所有人都一起吃饭。

    “分批吃,一营一批,吃完的立即腾地方,后面的再跟上!”

    陆四果断给出主意,并让王二先生他们先去吃,自已则去看望堂哥陆文亮。

    “我的伤不打紧,大事要紧。”陆文亮知道弟弟要带人去打淮安城,不想让他因为自已而分心。

    “大哥你别担心我们,自已要多保重,等打下淮安城我派人过来接你们进城。”

    桃花坞的伤员不少,先前程霖过来说怕有好几百人,都是刀剑造成的外伤,镇子里只有一个郎中,又没什么药材,伤员们只能做些简单包扎,要治伤还得进淮安城。

    另外夜里死了那么多人,不管是河工还是官兵,尸体都要处理,这件事陆四让周旺他们办了。

    死的人太多,淮军现在的条件没法将死者的尸体送回老家安葬,只能就地火化捡灰了。

    陆四转身准备过去时,陆文亮拉住了他的手,盯着堂弟看了许久,方说了一句:“要活着。”

    “嗯。”

    陆四缓缓点头,在堂哥的目光中向石桥走去。

    四下里,有不少即将出发去淮安的河工在跟熟悉的人做道别,尽管他们有着必胜的士气和信心,但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因此气氛多少有些压抑和沉重。有些夫妇同时来出河工的,妻子紧紧的抱着丈夫。

    “陆爷,是不是要制止他们?”

    成为陆四旗牌兵队长的孙武进觉得有必要干涉,根据他的经验出战之前是不能让士气低迷的。

    “不必了,”

    陆四摇了摇头,走过去从侄子广远手中接过盛满米饭的碗,和众人一样蹲在地上用筷子扒了起来。有的河工连筷子也没有,直接用手刨着吃。都是饿得狠了,哪怕连个下饭菜也没有,众人也是狼吞虎咽。

    吃着吃着,陆四觉得有些不对劲,抬头却见对岸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们。几百人蹲着吃,几千人默默的看。

    很静,除了扒饭的声音。

    将最后一颗米粒塞进嘴中后,陆四将碗筷放下,起身看向四周。

    “都吃饱没有!”

    “饱了!”

    风字营几百人同时喊道。

    陆四点了点头,喝了一声:“饱了,就跟我陆文宗去干他娘的淮安城!”

    说完带头出发,风字营的河工们立时起身,在队官的带领下跟在陆四身后。

    淮字大旗在队伍中高举起来,扛旗的是广远。

第五十二章 淮安保卫战

    淮安有三城,分为旧城、新城、联城。

    漕运总督衙门位于淮安新城,此新城是蒙元末年张士诚的部将史文炳所建。明朝自建漕运督院后,历任漕抚对淮安新旧两城都有扩建维护。嘉靖年间为了备倭,漕抚章焕又于旧城东北修联城,使新旧二城合为一体。

    万历三十三年有倭乱,边海戒严,漕府推官曹于汴又在临淮西城修了四座敌台,使得淮安城具备了军事功能。

    这四座当年没有派上用场的敌台,如今却成了淮安城的救命稻草。

    叛军李士元部自辰时开始攻城,其部悍勇之卒以云梯登城,但屡屡被敌台上面的福建兵以铳射毙。

    攀城不得的李士元迅速转变策略,叫人将城外漕兵武备库中抢来的两架攻城槌和十几架盾车运到城下,命士卒披双甲、顶挨牌冒死撞击城门。

    城上守军发现叛军准备撞门后,指挥的千总郑泰忙下令开炮。

    福建兵是不擅步战,却精通火器,听到号令之后立时有炮手将正在燃烧的火把对着露出药膛的火信引子烧去。

    “轰”的一声巨响,一颗实心炮弹正中一辆盾车,炸得那辆盾车当场就四分五裂,木屑横飞,木轮一下向空中弹去,又瞬间砸落地面,“霹叭”一声,碎成一团。十数名被叛军威逼推车的河工或死或伤,地上一片狼藉。

    “打得好!”

    郑泰见状大喜,可话音刚落就听“轰”的一声,紧接着便是一袋装满泥土的麻袋朝他所在飞了过来,险些将他当场砸死。

    转头一看,竟是一门炮炸膛!

    两个炮手被弹射上空又掉落的炮管砸中,血肉连着骨头都叫砸扁,另有十几名福建兵被炸膛后的炮身铁片击中,惨叫连连。

    “他妈的一帮废物,惊死人!”

    郑泰气的大骂,以为是炮手药子装多了,却不知城头这四门炮自架上后,已是有二十余年不曾开过。

    “快开炮啊!”

    眼看着叛军的攻城车已经推了过来,炮手们却一个个吓得傻站在那不敢开炮,郑泰急得上前用刀把朝两个炮手身上砸了过去。

    “快,快开炮!”

    炮手们反应过来,哆嗦着去点另两门炮,一点着炮手们却跟见鬼似的全往两边跑,就是郑泰也不敢站在那。

    好在这两门炮没有炸膛,炮子成功从炮膛中飞出,砸在了叛军的人群中。

    “慌什么,城上就四门炮,他们能打咱多少!”

    “攻进城,金银珠宝任你们抢,娘们女人任你们玩!”

    “不拼命的,老子把他头砍下来当球踢!”

    “......”

    除了强攻外,李士元也没有办法,这事要怪就怪他的部下们太心急!

    淮安城中不知道河工暴乱的事,所以城门会跟平常一样在卯时正常开启,到时候李士元带着叛军和裹来的河工直接冲就是。

    偏李士元手下的兵叫淮安城的繁华迷住了眼,又以为城内的福建水兵和漕兵根本不是他们对手,所以一个个没等李士元发令就强逼着河工们扛云梯上城,结果把城内惊动,造成了现在不得不强攻的局面。

    可以说是骑虎难下了。

    李士元虽急,却没有放弃的打算,他相信马上就会有更多造反的河工赶来淮安城,到时候城内那帮福建兵就得分散四下去守,他只要死攻西城一定能够得手。

    城上的三门炮的确对叛军构不成多少威胁,头顶挨牌和几层木板的河工在叛军的威逼下一步步向城门接近。

    福建兵的火铳不住往下打,但却对接近城门的攻城队伍构不成多少威胁。

    发现上面的守军拿他们没办法后,就是被逼攻城的河工们也开始兴奋起来,喊着号子卖力的将盾车和攻城槌推进了城门洞。

    “撞!”

    “轰隆”一声,两辆盾车重重撞在城门上,使得城门微微一晃,掉落一片灰尘,门后福建兵临时搬来堵实的石头也为之震动,上面的几块滚了下来。

    “一、二、三,撞!”

    带头的叛军军官喊着号子大声下令,盾车和攻城槌一次又一次的狠狠撞击在城门上。

    远处观战的李士元发现城上的福建兵拿城门洞子没有办法后,不禁有了喜色。

    只要城门一破,他这边就是几千人蜂涌入城,那帮福建兵就是有火铳也挡不住。

    “破城之后,漕运衙门的藩库你得带人给我看死了!”

    李士元给心腹,也是当年随他一起逃出宁远当马匪的部下马瘸子嘱咐道。

    “大哥放心,谁敢接近我就把他腿给下了!”

    马瘸子也是狠角色,却不是真的瘸子。

    ........

    城上的福建兵慌了,他们的火铳根本打不进下面的城门洞,任由那帮叛军撞城,这城迟早要失守。

    郑泰也是急得出了满头大汗,他很清楚城门再是坚固,后面堵得再实,也禁不住不停的撞击。哪怕不被撞开,只要被撞出大洞来,外面的叛军也会蜂涌而入。

    “大人,得赶紧想办法,要不然就完了!”

    “妈的!”

    郑泰牙一咬,竟想带些不怕死的弟兄从绳上吊下去。闻讯赶到的知府吴大千却一把拽住他,说他有办法。

    “去找些棉被来!”

    吴大千朝自已带来助战的衙役们喊了一声,不一会衙役们就找来了上百条棉被。

    吴大千从一名衙役手中拿过刀在被子上一割,然后对郑泰道:“郑千总,把你们的火药洒进去,再扔下去!”

    郑泰不明所以,但见吴大千说的肯定,赶紧叫手下们照做。不一会上百条棉被就都被洒进了火药,然后全被扔了下去。

    “妈的,福建人搞什么东西?”

    李士元看着奇怪,城门下正在撞城的叛军和河工们也纳闷,上面没事扔什么被子,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却有十几枝火把从上面扔了下来。

    “嗤”的一声,洒了火药的被子瞬间燃烧起来,产生的火焰四下乱喷,烫得附近的叛军哇哇直叫,手忙脚乱的就要将堆在门口的棉被推出去。

    却是来不及了!

    随着火焰的大量喷射,被子里的棉絮被迅速烧着,产生的大量浓烟一下灌进了城门洞子。

第五十三章 亲藩 夜袭

    城门洞中的叛军和河工大半死于浓烟,少数跑出来的也被福建兵用铳击毙。

    李士元不得不停止攻城,不仅是因为攻城器械的损失,也因为老卒的损失让他十分肉疼。他手下就几百兵,要是死得多了可就看不住这帮河工了。

    “他妈的,这帮福建兵还真是难缠!”马瘸子望着城墙上欢呼的守军,狠狠呸了一口。

    “大哥,现在怎么办?”

    李士元的另一个结拜兄弟张天宝不是辽东人,而是河南人。

    “等天黑,让河工们在西城佯攻,咱们选些身手好的弟兄从其它处城墙攀上去!”

    李士元能在乱世中活到现在,还是有些本事的,见强攻不能奏效便转而考虑其它的夺城法子。

    淮安城,他是不可能放弃的!

    在李士元的命令下,叛军裹着几千河工后退到了运河畔漕运总督衙门所属的常平仓一带,那里堆积着大量从江南转运过来的漕粮,莫说几千人,就是几万人也够吃上一年。(作者注:北京沦陷后,囤积于淮安的大量漕粮除被刘泽清劫去一部,余多被阁部史可法向清军输款,以求联虏平寇,最后却成了多铎部南下的底气。)

    发现叛军退却,城上的守军和官员们都是松了口气,当下就有人去总督衙门报讯。

    漕运总督路振飞并没有上城观战,他虽指挥郑芝龙的水师打过荷兰人和海贼,却没有亲临一线过,加上郑泰是郑家小一辈中的翘楚人物,他也信得过。

    这会,作为淮安城中的最高官员,路振飞要做的就是镇定,绝对不能表现出慌乱,否则就会引起全城恐慌。

    “郑总兵收到消息最快也得五天才能赶回来,眼下不知是监河军都叛乱还是一部,若是都叛了,这帮人肯定会裹挟河工猛攻淮安,城外两处常平仓又叫叛军占了去,光靠郑千总的一千多兵断难守住,那些漕兵又不堪用,当务之急是马上派人向泗州和扬州求援。”说话的是督漕道郑标,他是崇祯四年进士出身。

    郑芝豹并不在城中,于五天前奉路振飞之命前往海州收拢流民,准备以流民为基团练乡勇,走时带走了一半福建兵,因此城中的福建兵实际上只有1500人。

    “泗州?不可,万万不可!叛乱造反的就是金声桓的兵,怎么还能向他求援?万一金声桓趁机也反了,这淮安城哪里还保得住!”

    推官金澎极力反对向泗州求援。

    郑标一想也是,便道:“那就向扬州派人,扬州守将史德威骁勇善战,又是史兵部的义子,知道淮安有警定会率兵前来平叛。”

    “凤阳总督马士英那里也要派人去,监军太监卢九德手下有不少兵马,另外黄得功的骑兵就在定远、灵壁一带,若其能领骑兵来援,叛军再多也无忧也!”金澎对淮安附近官军驻防情况了如指掌。

    路振飞吩咐道:“此事马上去办,要选可靠得用之人。”

    “下官这就去办!”

    淮安有三城,叛军眼下集中在西城,并非将三城围死,故而城中可以向外派出使者求援。

    金澎走后,郑标又道:“吴知府那边已奉部院的意思将衙役组织起来,另外也正在募集居民中的青壮上城助守,只要能守上三五天,扬州的援军就能赶到,部院不必太担心,”

    正说着,金澎去而复返,喜形于色,不顾仪态放声大叫:“叛军退了,叛军退了!”

    “噢!”

    路振飞等人悉数站立,金澎叫那报讯的人赶紧详说。

    “吴大千有大功,本部院定为他向朝廷请功!”

    待知是知府吴大千想出制敌手段,路振飞高兴的也是直搓手,又叫传令下去,凡守城官兵每人可领三两银,更叫准备酒肉上城犒赏。

    郑标提醒道:“部院,叛军虽退,但尚在城外,我看他们不会轻易放弃淮安城,将士们还是不能松懈。”

    “这是自然,”

    路振飞看了眼郑标,“守城之事你可与吴大千共同办理,从现在开始你就代表本部院,需要钱粮物资不必请示于我,直接藩库领取便是。”

    “下官领命!”

    郑标应声便要去城上寻吴大千,路振飞却叫住他,“你对潞王想到本部院这里的事怎么看?”

    昨天,卫辉的潞王朱常淓给路振飞送来一封信,说河南的流贼正大举进攻怀庆,并向卫辉进逼。

    从开封逃出来的周王,还有崇王、福王他们都在卫辉,几位亲王的意思是卫辉已经不安全,所以都想离开卫辉前来淮扬避贼。

    但要是漕运总督兼淮扬巡抚的路振飞不纳他们,这几位亲王就不知要往哪里逃了。

    郑标毫不犹豫道:“亲王国家贵胄,现既遇险,部院理当遣人接之,并妥善安排。”

    “我也是这般考虑,只是须先平定叛军才可遣人去迎,否则不是叫几位亲贵入了险地。”

    路振飞并非违心之言,事实上他准备让泗州的金声桓去接四位亲王到淮安来,但出了监河军叛乱一事,那金声桓是否还靠得住就是个问题。万一此人有了反意,擒了四位亲王,他路振飞就是万死难赎其罪了。

    ...........

    运河畔,十几个人趴在草丛中远远遥望正在搬运粮食准备做饭的叛军。

    “你不是说福建兵很弱,为何却有大量火器?这仗,咱们还怎么打?”卖油郎程霖目睹了城上守军用火铳大量射杀攻城叛军,虽不畏惧,但总是有点心虚。

    孙武进“嘿嘿”一声道:“程爷放心,要是有火器就能把仗打赢,咱大明也不至于叫关外的鞑子都打进关五次了,更不会让流贼在北边闹上天了。”

    陆四没吱声,他知道孙武进说的对。

    “也是,”

    程霖点了点头,“不过看那帮叛军的样子,莫不是强攻不得想长期围城?”

    “不可能,李士元的老底子就几百人,他不可能长期围城,在城外耽搁得越久,他李士元死得就越惨...我猜李士元是想夜袭。”

    孙武进所言其实也是淮军的处境,都不能在淮安城外耽搁。

    “夜袭?”

    陆四眯了眯眼,“不错的点子。”

第五十四章 抽他娘的生死签

    河下镇,不仅是淮阴侯韩信出生地,也是当年韩世忠、梁红玉夫妇抗金之处,尔今更是淮扬大富之地,镇中富商豪宅甲第连云,与扬州盐商的园林相比也毫不逊色。

    只如今镇中却是大火连连,抢劫杀人比比皆是,却不是攻打淮安的李士元叛军所为,也不是初建淮军所为,而是有那数十败兵溃逃此处,以为淮安城必叫河工反贼所陷,故铤而走险在镇中劫掠,好在北逃时能捞上一笔。

    此后又有数百乱奔河工也加入抢劫队伍,更有那不敢阻止败军抢劫的漕兵上百人也加入其中,致使这淮扬大富之地竟成了烟火弊日,僵尸遍野。

    河下往东数里,当地最大之坟莹滩,四周荒草丛生比人都高,滩中杨树、柳树若干,藏万人不得,藏千余人于其中却是谁也发现不了。此地周边百姓都已逃难,有的人家逃的匆忙,锅里的饭菜都不曾吃。

    从淮安城下潜回来后,陆四便叫来山阳县的秦五和郭老四,将叛军李士元部强攻没有得手,有可能夜袭的情况告知。

    郭老四听后有些着急:“城中有了准备,那李士元如何夜袭,咱们又怎么攻进去?”

    一边秦五正要说话,西边远远就传来哀呼惨叫声,众人一凛走上几座高大坟堆,站在上面向西看去,便见西边数里外有火光冲天。

    “是河下镇,那里富人很多。”

    郭老四当乡兵时曾随县里往淮安城运送过粮食,所以晓得那河下镇有钱人特别多,那里有的房子修得比总督衙门还要大,还要好看。

    “可能是其它地方的河工也反了吧,”

    秦五估摸道,然后想了想竟说了一句,“要是富人多的话,咱们也去看看?”

    郭老四看了眼秦五,想说真去的话能抢不少好东西,但见陆文宗脸色沉了下来,立时闭住了嘴。

    “我们淮军可以抢钱,但只能抢官府的,不能抢百姓的!”

    陆四必须将秦五脑中的“造反就是抢劫”这个观念纠正过来,哪怕他无法触动这些人的内心,将来这帮人还是走上任何农民造反的老路,他也不能让这帮人现在就成为彻头彻尾的“匪”。

    夏大军闷哼一声:“打下淮安城,要什么没有?何必去抢百姓的,徒叫人家骂我们一声贼寇?”

    “我也是淮安人,乡里乡亲的,我可不下去手。”卖油郎程霖摇摇头,从堆头上跳下半倚了上去。

    “陆兄弟,我也就是说说,哪会真的去,大事要紧,你说吧,怎么打淮安城?”

    秦五承认自已刚才有想抢一笔的念头,但他不抢平民百姓,要抢也抢有钱人的。不过见盐城县这帮人不附和他,他也不敢领着自已的秦字营去抢。而且也知道人家说的没错,拿不下淮安城就是抢的钱再多也没命花。

    陆四确认秦五这会不敢单独行动,便将自已的决定说了出来:“我们要破城。”

    “啊?”

    秦五愣了一下,“不是先前说好的,要是造反的叛军攻不进城,我们就帮城里的官军打他们的吗?怎么现在倒要帮造反的那帮人破城了?”

    郭老四也有些不明白。

    “因为我不想你们死。”

    陆四是在发现守城的福建兵配有大量火铳后改变的决定,火铳那玩意是不能决定战争的胜利,甚至决定不了王朝的命运,但却能让武器简陋的淮军被重创。

    和李士元无奈部下们的心急导致骗城改为强攻一般,陆四现在也被李士元的强攻不遂牵连。

    无疑,守城的福建兵已经过了最初的惊慌阶段,再发现叛军不过如此,这帮福建兵就是再不擅步战,凭借坚城和大量的火器,也绝不可能放上几铳就作鸟兽散的。

    他们一定会死守。

    因此,一环扣一环,一环套一环,即便淮军做出了援军的假象,也成功击败了李士元部,城内的守军也有很大可能不会让他们马上入城,而是要先留在城外观察真假。

    这世上,从来就不缺聪明人。

    那么,无法进城的淮军就要落得和李士元部一样的下场。

    要想破解这个局面,只有一个办法。

    “我需要一百个死士。”

    陆四沉默了片刻,“这一百人可能只能活一半,也可能连我在内都活不了,所以我要自愿随去的。”

    “我去!”

    半倚在坟堆上的卖油郎将嘴里的一根枯草吐了出来。

    “我跟你陆小四子是一个村的,我不去谁去?”夏大军话不多,只顾在那擦自已的长刀。

    “老爷,我是淮军的旗牌官,你不能不带我。”广远这孩子生怕老叔不带他,直接伸出一只手拽住了老叔的衣角。

    秦五见状,却是直接跳下坟头:“大家都别急,抽生死签,谁去谁不去,生死天注定!”

    抽生死签是习俗,有的时候官府组织民夫抢险也会用这个办法。

    陆四想要的是自愿跟他去的,生还是死是这些人自已的选择。但生死签却带有强迫性质,万一有人心理素质不过关就会连累所有人,故他不太愿意,然而秦五和郭老四他们却坚持这样做。

    不解之后,陆四有些明白这二人为何要坚持生死签了,原因是他们不想去,却不愿意被当成怕死的。

    如此,生死签倒也成了个公平的办法。

    ........

    淮军的“将士”们被营官、队官组织起来围着大大小小的坟堆,密密麻麻的站着,他们已经被告知要抽生死签。

    用于抽签的是郭老四从不远处村落找到的黄豆,其中一百颗被用墨水染成了黑色,抽中即为死签。

    只带一百人,是陆四深思熟虑的结果。

    人多了,守军必定会疑心。

    “我需要一百人跟我去淮安城,两个结果,一是咱们被守军当叛军射杀,另一个是放我们进去。”

    “进去之后,就动手抢门,不管有多少守军,我们就一百人。”

    “抢了城门,淮安城就属于我们淮军。抢不了,我们死,淮军亡。”

    站在坟头上的陆四的声音很大,语气却很平静。

    人群一片沉默,因为坟头太多的缘故,陆四甚至都没法看到远处。

    “如果我们死了,只要我们的淮军还在,你们的子子孙孙都永受淮军庇护!”

    “谁若违此令,则我淮军上下人人都要杀之!”

    “现在,抽签!”

    陆四正要从坟头下来,却听不远处风字营中有一人骂了句:“抽他妈逼的生死签,活路是自已闯的!”

    话音中,一个年轻人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朝坟头上的陆四一拱手:“陆文宗,我是你同乡谢金生,我不抽,直接跟你去!”

    “阿弥托佛!”

    陆四身后的人群中有个光头男子诵了声佛号,然后默默走出人群走到了谢金生的身边,没有再说一句话,神情却坚定异常。

第五十五章 下淮安 不封刀

    夜色降临。

    随着三声号响,叛军的队伍打着火把再次向着淮安城进发,这一次人数明显比白天多,却是下午李士元的部下马瘸子和张天宝又带人掳了一批河工和青壮,使得叛军人数达到了上万人。

    漕兵设在运河码头的武备库给叛军提供了大量兵器,张天宝带人在库中搜寻时意外发现了几百杆用浸过油牛皮纸包裹的火铳,经询问被俘的看库漕兵得知,这些火铳是七年前广东方面向澳门采购的。被运到南都后准备同漕粮一起北运京师,但不知何故被遗忘在了淮安的漕库。

    张天宝知道火铳是好东西,尤其是这批火铳都未拆封过,可包括他在内的叛军中并没有多少人会使火铳,最后只能拿50杆组织了一支小型的火铳队。

    按照李士元的吩咐,张天宝负责指挥西城的进攻,可谓是倾巢而出,所有能用于攻城的器械都被拿了出来。

    为了激励河工士气,张天宝更是骑着他那匹从漕军抢来的战马不断喊话:“将军有令,拿下淮安城,任尔等快活三天,不封刀!”

    李士元最高不过做过游击,现时更只是千总,张天宝这么喊自是为了虚张声势。

    “都他娘的听见没有,拿下淮安城大伙可以快活三天,银子,女人,你们想要什么就自已去抢!”

    “谁第一个破城,赏黄金百两!”

    以城中财富女人刺激军心士气是惯用手段,且十分好使。果然,叛军上下听了叫喊之后,一个个本能的兴奋起来,哪怕是那些被裹挟来的河工和附近百姓也是怦然心动。

    “攻城!”

    随着张天宝长刀一指,上万人的攻城队伍便如潮水般向淮安城墙涌去。他们当中有推盾车和攻城车的,也有扛云梯的,还有一些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器具,乱七八糟,但声势却是极为惊人。

    李士元等人虽只将这些河工青壮当成炮灰使用,但也不想他们死得太浪费,因此将漕兵武备库中的搜来的甲衣毫不吝啬的发了下去,棉甲、纸甲有上千付,虽然很多都是破烂货,但穿在身上总比什么也没有的好。

    “叛军攻城了,叛军攻城了!”

    这么大动静,城上的守军又不是聋子、瞎子,很快四座敌台上就响起了急促的锣声。

    郑家小字辈郑泰一直就在敌台上,他知道叛军肯定会再次攻城,但没想到他们会选在夜里。

    一眼看去,西城外到处都是火把,叛军攻城规模比白天还要大,这让他有些忧心。

    推官金澎、淮安知府吴大千等官员本来在城下的门房烤暖,听到动静后也赶紧带人上城查看。

    一个漕运衙门的小官从垛口望出去,见西城到运河码头都是密集的叛军人群,满眼里都是火把,当时脸色就变了,畏畏缩缩的想溜下城,可看到上司金推官却面色坚定的站在垛口处,这腿脚便实在迈不回去。

    “开炮!”

    随着郑泰一声令下,城头上仅剩的三门大炮再次发出怒吼声。

    炮弹砸落的势头很足,落地便即弹射而起,实心铁弹在叛军当中跳跃穿梭,只要被砸中者要么身子直接被砸穿,要么就是断腿断臂,白花花的骨头茬子混着鲜红的血肉,和地上的泥土搅拌在一起,惨不忍睹。

    可惜守军只有三门炮,城外的叛军有上万人规模,炮击之下叛军固然惊乱,但却只有几处,其余的大队人马还是接近了城墙。

    这一次叛军的准备不可谓不充分,盾牌、木板,甚至是铁锅都被他们顶在头上,只为能在守军的铳子下活下来。

    “上,快上!”

    叛军的中坚,也就是李士元部下的官兵们一边将盾牌顶在头上,一边拿刀催逼那些河工青壮们从云梯往上爬。

    有的甚至都不是用于攻城的云梯,而是百姓家平常上房用的竹梯,高度不够便以绳索加接。

    几百具云梯搭在墙上,攀登而上的河工青壮们如同蚁附般,上面铳声不断响起,掉落的河工跟脱线风筝般不时落下。

    ...........

    “大哥,西城动手了!”

    静悄悄的淮安联城外谁也看不见的黑暗中,两百多手执大刀的官兵趴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望着前方的城墙。一些官兵的身上负着一根缠绕着很长绳子的飞钩。

    “不急,再等一会!”

    李士元如同饿狼般死死盯着联城之上,他不信西城那么大的攻势不会逼迫守军从其它城墙抽人增援。

    ........

    西城,叛军不知道从哪弄来的火铳朝着城墙上放,虽然根本打不着人,但还是让上面的守军有些慌乱,一些白天没上城的青壮和衙役们甚至吓得躲在城垛后面动都不敢动。

    那个先前就害怕想溜下城的漕运衙门小官也蹲在地上,发现上司金澎朝他投来鄙视的目光后,脸一下红了起来。

    叛军的攻势太猛,人数也实在太多,郑泰担心这样下去总会叫叛军攀上城来,不得不让人将其它方向的士卒调一些过来。

    然而,在可以洗城的刺激下,以及张天宝亲率的督战队压阵下,城下的叛军即使伤亡惨重,也还是在死命的攻城。

    有的时候,人死得多了,反而就没什么好惧的了。如同清江埔奋起反抗的河工一样。

    情势有些危急。

    推官金澎和知府吴大千甚至已经做好巷战的准备,前者更是让人去通知路部院赶紧往联城方向转移。若事不可挽回,就由郑泰带人护着部院先逃出淮安城。

    此时,却有一支人数完全可以忽略的队伍在叛军后方拼死向前冲着。

    这支队伍是官军,人数虽少,但人人悍勇,以一当十,将注意力完全放在攻城的叛军队伍搅成一团。

    他们一路过来,身后尽是断肢残臂,冲到城门处时,死于他们刀下的“叛军”恐怕已有数百人。

    “杀!”

    陆四不知道前面的敌人究竟是李士元的叛军还是他的同乡们,他只知道没有退路了。哪怕这些人是他的邻居,他也得将刀朝他们砍去。

    夏大军奋勇在前,将两名推盾车的河工砍倒在地,用尽全身力气一脚将那盾车踹翻在地。余人也是豁出去蜂涌而上,朝那帮被逼着攻城门的河工青壮们杀去。

    这些河工青壮不料后面有官军杀来,吓得四散而逃,哪还管那些攻城器械了。

    “快扔绳子拉我们上去,我们是南都三大营的,快!”

    浑身浴血的陆四一刀砍翻一个来不及逃跑的叛军,一边向城上大声喊话。

    城上却是没有反应。

第五十六章 宁死不降贼

    “快放绳子拉我们上去,我们是魏国公府的家兵,快啊,贼人马上就要上来了!”

    孙武进见城上没动静,赶紧将他们的另一个身份也喊了出来。

    魏国公是南京守备勋臣,南都三大营和江防皆由魏国公统领,其府家兵在三大营中多有任职,因此这个说法不但没有问题,还能使城上的守军更相信。

    只是让孙武进没想到的是,城上仍没有动静,甚至都没有人探头问一句,这让冒死随陆四抵近城门的百名淮军勇士都是心惊。

    “这帮狗崽子太精了,怕是不肯信咱们,老爷,趁叛军没反应过来,咱们赶紧冲出去吧!”

    广远握着刀死死贴在老叔背后,紧张的望着正在溃逃的叛军。城门两侧不远的城墙上,大量的叛军仍在攀城,铳声和喊杀声不绝于耳。

    “陆兄弟,要是他们不拉咱们上去,这里就是死地,绝不能留!”程霖也是两手出汗,倒不是紧张,而是刚才一路冲杀过来使了大力气,现全身都湿透着。

    “现在走还来得及!”

    夏大军竟然从地上死尸身上扒了件棉甲套在身上,叛军人数虽多,但他有信心冲出去。来的时候他就注意到叛军中还是河工占了多数,真正的造反官兵并没有多少。

    因此只要他们这一百人跟先前一样敢打敢冲,那帮乌合之众也拦不住他们。更何况除了城门这一带的叛军,其余的人都在攀墙攻城,根本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

    其余众人都看着陆四,等着他拿主意。

    “别急!”

    陆四示意众人不要出声,保持警戒。

    他判断上面的守军肯定在商量让不让他们进城,因为守军若不相信他们的身份,此刻应该立即放铳射杀他们才对,不可能毫无动静。

    沉默,有的时候不代表就是坏事。

    “再等等!”

    陆四咬牙赌魏国公府、南都三大营这两个机构对城上的官员还有震摄力,大明朝还没亡呢!

    果然,没一会上面终于有人探头喊了一句:“你们魏国公府的兵不在南京呆着,为何到了这里?”

    “我等是奉公爷之命往京师迎定国公府家眷南下的,哪个晓得你们淮扬的河工造了反,堵了运河把我们的官船给劫了!要不是我等跑得快,早被那帮反贼给剁了!”

    陆四说完,又骂了句,“娘卖个逼的,要是知道你们淮安城也被反贼围了,我等打死也不会过来!”

    定国公府和魏国公府都是中山王徐达的后人,现北方大乱,定国公府让魏国公府这个同宗接家眷过去是完全说得通的,没有任何疑点。

    “快扔绳子下来啊,你们是想让反贼把我们都给宰了吗!”孙武进见上面还不扔绳子下来,有些气急败坏。

    谢金生等人也跟着咋呼,这是事先陆四交待的,国公府的家兵肯定不同于一般的兵丁,在外有些脾气才是正常,表现得太老实反而会有疑点。

    “那你们等着!”

    上面的人说了这句后,竟是又没了动静。

    城上没动静,陆四他们却麻烦了,被他们冲散的叛军发现杀到城门的官军人数并不多后,在张天宝率领的督战队逼迫下又掉头冲了过来。

    “上面的快扔绳子,贼人上来了!”孙武进急得跳脚,他可不想死在“自家人”手里。

    “妈的!”

    陆四也骂了一声,此时若要冲出去还来得及,但那样真的让他不甘,要是李士元夜攻也失手,他们就再无抢夺淮安城的机会了。

    “老爷,怎么办,他们又上来了!”广远也是着急。

    “把盾车推过来!”

    “顶住!”

    陆四决定赌一把,众人听了他的命令都是愣了一下,但却谁也没有话,而是纷纷动手将叛军遗留在城门口各种攻城器械抬到了前面,形成了一道半弧形的防御工事。

    城上不时有人朝下面看,见魏国公府的家兵并没有跑,而是准备死扛叛军都有些惊讶,却仍没有任何表示。

    推官金澎是同意扔绳子下去的,下面的怎么可能是叛军同伙?他们可是生生从叛军中杀到城门来的!

    但淮安知府吴大千和千总郑泰却都说不可。

    理由很简单,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非我不信,实是事关淮安全城军民安危,不可犯险啊!”

    吴大千是冷静的,他甚至存了下面的人就算真是魏国公府家兵,也不能让他们上城的念头。

    这帮人虽少,战斗力却是强悍,让他们在城下死扛能消耗更多的叛军,打击对方的士气,对于保卫淮安城大有利处。

    至于事后南都那边会不会怪罪下来,吴大千并不在乎,他是朝廷任命的淮安知府,又不是魏国公府的私臣。

    郑泰则是半信半疑。

    二人的坚持让金澎也是无奈,只能悄悄让人将此事速告部院知晓。

    城下,厮杀不可避免的再次开始。

    城上的郑泰虽然不肯扔绳子下来,但却让士兵以火铳射击涌上来的叛军,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城门口的淮军压力。

    只是,叛军人数实在太多,他们的少量火铳和弓弩还是让淮军发生了伤亡,有六人被铳子击中,三人被弩箭射中。

    “撑住!”

    陆四一手持枚挨牌,一手持刀半蹲在盾车后面,一个持长矛的“叛军”从两车之间的缝隙中向他捅来,却被他一把抓住长矛然后猛的向前一拉,随之就是长刀挥过。

    其余众人也都在拼死力战,以盾车和攻城器械组成的防御工事有效的削弱了叛军人潮的冲击力,加上城上面守军居高临下的攻击,使得防御工事前很快就遗尸多达二三百具。

    照此下去,叛军是不可能绞杀淮军的。

    但此时却发生了意外情况——城上铳击声突然少了很多,并隐约听见上面的人急声叫喊什么。

    “陆爷,肯定是李士元在其它地方动手了,上面的福建兵分兵去救了!”孙武进不走运,脑袋上鲜血淋淋,是刚才躲避叛军攻击时不小心摔了跟头撞在了盾车角上。

    陆四听后,却是持刀朝众人大吼一声:“弟兄们,城上的人见死不救,我等今日怕是要死在这淮安城下了,但我等绝不能给国公爷丢人,宁死也不能降贼!”

第五十七章 破淮安

    不给国公爷丢人?

    宁死不降贼?

    孙武进听陆四这般叫法,顿时呆住旋即醒悟,忙也扯着嗓子对其他人喝道:“事到如今唯有一死报国,我等便为朝廷尽忠了吧!”

    “跟贼人拼了!”

    陆广远不管三七二十一也跟着吼了一嗓子,尔后却觉不对:好像他们也是贼人。

    夏大军和程霖、谢金生等人听了陆、孙二人叫喊都是心生困惑,一个个真的以为陆四是要他们跟叛军拼到底。

    孙武进赶紧朝他们挤眼,又朝城上指指。

    谢金生会意过来,朝城上竟是大骂起来:“上面的王八蛋,你们见死不救,你们陷害忠良,你们就是那潘仁美,是高俅!”

    这是说书的听多了。

    “国公爷不会饶过你们,朝廷也不会饶过你们!”

    “天杀的,不若叫贼人生吞活剥了你们!”

    “我们就是做鬼也不过放你们这帮畜生!”

    “......”

    众人连声咒骂,咒骂之余咬牙与那扑上来的叛军再次厮杀起来。

    ..........

    城上,联城有警,传讯有贼人正在攀城,因先前联城部分守军被抽到了西城,那里守卫力量极其薄弱,郑泰不得不带部分士卒前往救援。

    推官金澎和知府吴大千在郑泰走后发生了剧烈争执。

    “吴知府,你听听,你看看,城下的忠勇之士会是反贼吗!”

    听着城下那帮国公府家兵的咒骂声,金澎不仅未有半点动怒,反而更加坚信城下确是南都忠勇官兵。

    “这...”

    吴大千不是瞎子,城下叛军和那帮国公府家兵的厮杀哪里是做戏的,那是真刀真枪的肉搏啊!

    “吴知府,若我等置朝廷忠勇官兵不顾,坐视他们覆没,试问其余各处官兵知道之后,谁会来救我等!”

    金澎探头正好看见一名国公府家兵被叛军长矛刺中,临死前还悲呛的朝城上看,右手更是努力上抬,显是死也不瞑目,当真是心颤的都要落泪了。

    吴大千虽有所动摇,但还是没有下令救人。

    金澎怒了:“吴大千,我看你是聪明过头了!有这等官兵在城上助战,不比叫他们枉死的好!”

    言毕,袖子一甩,愤声对那代替郑泰指挥的福建兵把总孙正下令道:“扔绳子救人!”

    孙正犹豫。

    “此是军令!部院那里,我来担当!”金澎怒极。

    孙正朝淮安知府看去,后者还想开口劝说,就听金澎怒喝道:“吴大千,此地是淮扬,不是关外!...你难道真要学那帮禽兽不如的辽东兵吗!你以为此事过后就无人知晓了,朝廷没有法度了吗!”

    此言让吴大千一滞,金澎这话直指他心中最痛,也是最软处。

    十二年前吴大千任宁前兵备副使时,曾多次目睹以祖大寿为首的关宁军对客军见死不救。

    甚至有一次为了逃命,吴大千亲自下令遗弃数千民夫,导致这些民夫被清军掳去。后因此事被御史弹劾罢官,四年前重金贿赂周延儒方重新启用为淮安知府。

    金澎此言既是指责他吴大千见死不救,更是在以弹劾威胁他。吴大千知金澎说到做到,思虑片刻,摆手示意孙正听从金澎之令救人。

    孙正见状也是干脆,立即下令部下扔绳子救人。

    “下面的,快上来!”

    十几个福建兵将绳子从城门上坠下,大声呼喊,对于城下这帮死战的国公府家兵,福建兵也是敬佩的。

    城下淮军众人听到都是惊喜,如绝处逢生。

    “程霖,广远,你们先上去!”

    陆四一把拽过侄子广远将他第一个推到城墙下。

    广远急道:“老爷,你先上!”

    “快上,别废话!”

    陆四将绳子往广远手中一塞,转身奔向盾车,夏大军、徐和尚等人见状也没着急去抢绳子上城,而是聚在陆四周围挡住那些叛军,给同伴争取时间。

    广远见老爷不肯先上,只得用牙齿咬住刀,双手勒绳,双脚顶在城墙上,向城上攀登而去。

    城上的福建兵也一起用力拽绳,将陆广远十几人拉了上去。

    “你们上!”

    陆四扭头喝令,一批又一批,转眼便上去了六十几人,还余十几人。

    那些被叛军威逼上前的河工们此时却不愿上前冲杀了,似乎巴不得这些拼死和他们搏杀的官兵们能够早点上城。叛军队伍中的火铳手倒是不住放着铳,可打来打去也没打中几个人。

    在后面督阵的张天宝注意力早不在城门这边,而是焦虑不安的望着联城方向。

    那里,才是破城的关键!

    上了城的淮军并没有轻举妄动,一个个做出力竭不支的样子或坐在地上喘气,或靠在城垛上,福建兵知他们和贼军拼杀太久,自是不疑。

    金澎问了一名淮军,知他们的军官尚未上来,心中更加敬佩,危难之际将生的希望先给部下,魏国公果然带兵有方。

    陆四在广远的拉拽下翻过垛口,一眼就看到了旁边站着个绿袍官员。

    “为何这么迟才扔绳子,你们淮安的官是想把我们都坑死吗!”不等那官员开口,陆四就先质问起来。

    “城外都是贼人,本官不得不慎重,还请这位将军体谅。”吴大千见陆四身上穿的是参将的官服有些重视。

    “体谅?”

    陆四冷笑一声,“当然体谅,因为我们就是贼人!”

    话音未落,挥刀就朝这官员砍去,可怜吴知府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刀砍翻在地,抱着皮开肉绽的伤势在那双腿直伸。

    “动手!”

    程霖跟兔子似的一下就蹦了起来,一刀砍向边上拿着火铳的福建兵。其余众人也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身边的福建兵杀去。

    福建兵不防变乱,火铳都来不及点燃就被上城的淮军砍倒一片。

    “我害了全城军民啊!”

    金澎到这时哪里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羞怒后悔之下,竟直接从城上跳了下去。

    “夺城门!”

    “发信号!”

    陆四大刀一挥,追着一帮根本来不及放铳的福建兵直往城下跑。

    背负一厚实大包的徐和尚迅速解下包裹,随手拿起插在垛口上的火把朝包裹中那物点去,但听“噗嗤”一声,伴随着引信,一枚红色烟花升腾上空。

    “陆兄弟他们得手了,咱们进城!”

    数里外,望见淮安城上空炸响的烟花,郭老四兴奋的一下跳起来。

    “点火把!”

    随着一声令下,上千枝火把一下点燃,继而一条长长的火龙队伍向着淮安城扑了过来,伴随着的是“破淮安”的叫喊声。

    城下那些正在攻城的叛军听到后方的叫喊声先是大惊,以为来了官军的援军,但听是破淮安的呐喊声,一个个都是惊喜交加。

    正在联城上率部和福建兵争夺城墙控制权的李士元遥听声音,猜测是其余处造反的河工头领中有聪明的带队赶来了。

    “弟兄们,淮安是我们的了!”

    大喜若狂的李士元从地上的尸体抽出长矛,向着不远处的正手忙脚乱装填火药的福建兵扔了过去。

    伴随着一声惨叫,那福建兵中矛倒地,手中的火铳也摔落在地,药子洒了一地。

第五十八章 抢藩库

    火铳装填药子极慢的劣势在近身肉搏中暴露无遗,淮军勇士在陆四的带领下以大刀收割闽军性命。

    闽军本就不耐淮扬严寒,在低温下士兵手指冻得都是僵硬,装填速度比往常更慢,结果便是面对近身挥刀砍来的淮军,闽军手中的火铳连根烧火棍都不如。

    不少闽军直接胆寒,火铳一丢拔腿就跑。

    陆四一边带人挥刀驱散城门后的闽军,一边让人将堵在城门后的石头搬开。四下里,到处都是向城中各处溃逃而去的守城士卒。

    “降了,降了!”

    那些临时被官府招募上城助守的青壮连跑都不敢跑,吓得跟那些漕兵衙役一样跪在地上高声喊降。

    陆四根本没有功夫理会那些投降的守军,此时破城的激动让他的脸上充满一种异样的形态。

    刚才城上那名往城下纵身一跃的官员身影,让他印象深刻,也为之动容。

    他不知道自已是错还是对,但既已走到这一步,就没有后退一说,唯有前进。

    失去城墙依托,又失去指挥的守军毫无意外的开始全线崩溃,他们大呼小叫的乱跑,根本没有人阻止那些正在打开城门的淮军勇士。

    闽军在跑,漕兵在跑,衙役在跑,青壮在跑,大户人家派来听消息的家仆们也在跑,担心安然的百姓更是在满大街跑...

    面对那些持着大刀见人就砍的贼人,所有人都失去了反抗勇气。

    漕运衙门那个在叛军攻城前就想溜的小官,目睹上司金推官奋身一跃后就绝望的瘫在城垛边,脑中一片空白,嘴里喃喃的只是两个字——“完了。”

    承平两百多年,富庶淮扬的运河重镇淮安终是完了。

    这座只在万历年间修了四座敌台的淮扬大府,即将面临百年未有之大劫。

    “不要追,快开城门!”

    陆四挥刀砍倒一名慌不择路,又不肯跪地投降的衙役后,制止了要去追击其余人的淮军部下们。

    城门洞中,程霖带着二三十人正拼命的将石头往外搬,石堆松动之后,广远就迫不及待的想放下门栓。

    可那门栓却沉重无比,广远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没能抱动,急得大骂了句:“日他妈逼的,这么重的!”

    见状,夏大军等人赶紧上前帮忙,随着众人齐声大喊门栓终是被抬了下来,继而伴随着“吱吱”声,足有几千斤重的城门被缓缓的推向两边,露出了里面在夜色和火光中隐约若现的淮扬古城。

    “城已破,大家快进城啊!”

    望着洞开的城门和那帮刚才还在和他们死斗不休的官军,外面的叛军倒是愣住了,一个个呆若木鸡的望着,竟是没人动。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感觉都不像是真的!

    陆四持刀冲了过来,向着那帮傻站着的叛军吼道:“我们是淮军,不是官军,城已破,快进!”

    “城已破,快进城!”

    督战的张天宝手下一名哨总最先反应过来,猛的推了一把前面那个呆子似的河工,挥刀向着城门冲了过去。

    在跃过淮军身侧时,这名哨总还不忘喊了一声:“弟兄们好样的!”

    “破城了,破城了,大家伙快进城啊!

    其余叛军也是醒悟,人群爆发出欢呼声。

    一个、两个、三个,无数的河工青壮在淮军勇士们的目视下冲进了城中。

    数千叛军从城门洞涌进淮安城,从上看去,如同一条长河灌进巨闸,又突然化身为无数细流,向着淮安城的角角落落流去。

    “你们是什么人!”

    闻听城门已开连忙打马过来的张天宝在城门口停住,看向两侧持刀和他们穿着一样衣服,但臂上新绑了红布的淮军。

    “我们是淮军!”广远很是羡慕的看着张天宝骑的大马。

    “淮军?”

    张天宝一怔,不知这是哪家的兵马,但也没多想就摆手道:“好,淮军好样的,我会向将军为你们淮军请功!”

    这是直接将淮军这帮人收编了。

    “不是,”

    广远想开口反驳,陆四却拽了拽他。

    “你们淮军破城有功,接下来就不用你们出力了,在这里好生歇着,天亮后我会派人来找你们!”

    张天宝急于带人抢占漕运衙门的藩库,自是不能在城门多呆,万一那帮河工青壮们叫钱财迷住了一窝蜂抢藩库,事情就很是麻烦。又朝明显是淮军领头的陆四一点头,纵马就奔进了城。

    没了城墙保护,淮安城就是个被扒光的娘们,谁他娘的都能上!

    “洗了淮安城!”

    张天宝狰狞的狂喝声传出老远,在破城的刺激下,冲进城的叛军上下也是狂呼不止,整个淮安城瞬间笼罩在阴霾之中。

    “陆兄弟,他们要洗城!”程霖有些焦虑不安的看着陆四。

    “老爷,什么是洗城?”广远显然不知洗城何意。

    “别管他们,等我们的人来!”

    陆四知道洗城是什么意思,但他现在阻止不了,因为他的淮军还没有进城。

    众人当下便就坐在这城门洞中歇息,因为太过疲倦,城内传来的凄惨叫声都无法让他们多看一眼。

    那徐和尚甚至直接打起了盹,渐渐的倒有呼噜声发出了。

    ......

    西城方向传来的欢呼声让正在联城上与叛军拼死搏斗的闽军大惊。

    “大人,西城破了,贼人进城了,守不住了!”

    郑泰的部下拼死抵挡着攀上城墙的叛军,那些叛军极其强悍,丝毫不畏惧他们的火铳,有的甚至持刀在地上翻滚,使得他们的火铳根本打不着对方。

    郑泰知大势已去,遂道:“去保部院出城!”

    先前叛军攻城危急时,推官金澎已经建议部院往联城转移。郑泰过来时,路部院一行听到城墙上的动静又转移到了旧城。

    于此节骨眼竟能想到保护路部院撤离,郑泰也端得称得上尽忠职守了。

    发现福建兵仓皇撤走后,李士元同样也没有对他们追杀,而是迅速带人下城往城中漕运衙门奔去。

    在他眼里,杀再多的福建兵也不及那藩库重要!

    西城,风字营第一个赶到,望着城门洞中瘫坐在地上的勇士们,以及被排放在门口的三十余具尸体,风字营不少人鼻子都酸了。

    “还能动吗!”

    陆四用刀撑起身子,看着自已的部下们,“能动的就跟我去抢藩库!”

第五十九章 退,退,退!

    漕运相关案件,刑部有专人驻淮安审讯,即漕事理刑主事。此机构弘治年间设,时日久了衙门所在便被淮安城居民称刑部街。

    但凡涉漕案件,无论是淮安知府还是淮扬巡抚衙门,甚至是漕运衙门都无权过问,一律由漕运理刑主事处理,故而这理刑主事虽只六品官,但在涉漕案件处置上却具极大权力。

    淮扬官场私下又称这理刑主事实际就是朝廷派来监督漕运衙门的,等同巡按。

    现任漕运理刑主事的王允端是崇祯八年的进士,自叛军攻城以来便在衙门躲着。

    理刑衙门权力虽大,大小属员却不过十多人,平日有办涉漕案提押过审都要巡抚衙门派员协助,自不会有什么兵丁护卫。

    当年从京师南下赴任时,王允端曾在南阳遇过一次贼军围城,那次城外贼军扎营十数里,声势十分浩荡,因而也算是见过大场面,所以同属下吏员听说叛军围城个个吓得六神无主相比,王允端要镇静得多。

    一方面斥令属员保持镇定,不可自乱阵脚;另一方面派人将同为京官,亦同在淮安任事的工部清江提举司主事宋庆接了过来。

    清江提举司便是负责清江闸督造运船的。主事三年一任,今年是宋庆最后一任,他却不想回京,原因自是不需多说。

    也是叫叛军围城吓得没了主意的宋庆赶到王允端这里,见王允端并不惊慌,遂才稍稍心定。

    二人一个是工部,一个是刑部派在淮安的官,且都带有“监督”意思,平日里和淮安本地官员们有些隔阂,如此对于城外叛军具体情况就都不太清楚。

    可以说是一对难兄难弟。

    淮安的官员不来告诉他们详情,二人肯定不能做瞎子聋子,自得派人去打听。

    几次打听的结果都还算好,叛军声势虽大,屡次攻城却不果,平白折损数百人。

    而漕运衙门和淮安知府衙门那边在叛军攻城后都已经做了紧急动员,推官金澎和知府吴大千都在西城坐镇,种种迹象看起来淮安城并无失陷之危。

    尤其下午叛军退往常平仓后,王允端还特意叫人弄来酒菜和宋庆小饮了几酌。

    几本酒下肚,二位主事也是指点江山起来,对那叛军底细各自猜测,又说若他们主持城防,当如何如何的。

    去漕运衙门打听的人回来说,路部院已遣人往扬州和凤阳等地求援,援军最快三五日就能到。

    “叛军作乱仓促,必无多少攻城器械,只要城中无他们的内应,淮安城虽无多少防御工事,但想破城料那叛军也无这个本事。”王允端对此十分肯定。

    宋庆也是不住附和,说这叛军今日强攻不下,必是失了士气,料想领头的多半会趁夜转走他处掳掠,不会在淮安城下硬碰。

    “八成如此!”

    王允端轻叹一声,如此便苦了这淮安附近的百姓。

    “之共兄悲天悯人,只如今贼人势大,部院那里必是先保淮安,再作计较了。”

    宋庆有些酒意,此时已近天黑,二人又说了一番便且先歇了。

    谁知刚躺下没多久,下面的人来急报说那帮叛军又来攻城了,这让王、宋二人酒意一下全无。

    派去打听情况的人回来说城外黑压压的都是叛军,攻势比白日更猛,这让本已安心的宋庆再次慌张,就是王允端面上镇静,心下也是发沭的很。

    慌乱中,宋庆建议不若趁叛军未破城从旧城跑出去,王允端连说不可。称眼下外面监河军裹了河工造反,他们这些官员呆在淮安城中还好,出了城谁知会不会遇上造反的河工。便是碰上小股贼人,他们也是性命难保。

    充满未知危险的城外和还有守军保护的城内,宋庆仔细寻思听从了王允端的建议,罢了出城的念头。

    二人不时派人去城上打听消息。

    结果,再次去打听消息的吏员半道就慌张回来报讯,说是城破了。

    “什么,贼人攻进城了!”

    王允端吓了一跳,第一反应不可能!

    漕运衙门不是说外面的叛军是监河军裹的河工造反,是乌合之众吗,怎么就能把城给破了!

    而且白日守城的闽军不是打得很不错,接连击退叛军几次攻城么,怎么一到夜里就不行了呢!

    “之白兄,这可如何是好噢!”宋庆骇得面无人色。

    “贼人已到何处!”

    王允端尚还能镇静,但吏员说贼人蜂涌进城,到处都是贼人喊杀声,根本不知到了何处。

    话音刚落,衙门外面就传来了叛军的喊杀声。一帮吏员都是手无缚鸡之辈,陡遭此变故哪里还能沉得住气,一个个惊恐欲绝,有几个已经换了衣服准备逃了。

    “慌什么!”

    王允端喝斥那帮无胆的鼠辈,一拉同样吓得要魂飞的宋庆:“走后门!”

    说完拉着宋庆直往衙门后院奔去,一干吏员书办们见状忙也跟上。到了衙门后院,街上并无贼人杀到,众人稍安,但旋即却不知往何处去了。

    “去漕运衙门!”

    王允端还是有主见的,深知如他们这般六七品小官于乱事中遇上贼人,几无活命可能。

    可若是逃去漕运衙门和部院汇合却不一样了。

    一来可得部院标下营兵保护;

    二来就算被贼人围困,只要路部院愿降,他们这帮小官同样也能活命。

    北边不就有很多官员降了李闯他们吗!

    宋庆这时哪有半点主意,还不是王允端说什么就是什么,当下就跟在王的后面向漕运衙门奔去。

    途中,耳畔满是附近百姓的惊慌救命声,又于一处拐角撞见一帮正往此处溃逃的官兵,后面是一帮紧跟其后的叛军。

    要不是王允端见机得快,他们这支十余人的小队伍就要傻不愣鸡的和溃兵合一块了。

    四下里,好似整个淮安城都大乱了起来。

    事实上也确是如此。

    王允端一路都不吱一声,只顾带着众人往漕运衙门逃。他现在最担心的是路部院已被标营保着逃出了漕运衙门,那样他们就真的无路可走了。

    等一行人跑得都快喘不过气来时,总算是能瞧见不远处的漕运衙门了,但似乎漕运衙门已叫贼人占了!

    他们在外面能听见衙门里到处都是贼人的大呼小叫声。

    “这可如何是好!”

    宋庆又急又惧,王允端也是心乱如麻,正欲带着众人往其它处跑时,耳畔传来阵阵怒吼声:“退!退!退!”

    本能的,王允端偷偷从墙角处探头朝漕运大门前望去,这一望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漕运大门前,数百臂缠红布的贼人平端着十几尺长的竹篙,以十数人为一排,前后相连密密麻麻的数十列,正一步步向漕运大门踏去。

    紧跟在这些人的身后,是一大群身穿官兵服饰,臂上同样缠有红布,手中却持着大刀的壮汉们!

    壮汉之中,有一面“淮”字大旗!

第六十章 这条街我们淮军要了!

    “对面的给我听着,这里是我们先到的,你们要抢到别处去!”

    “谁他娘的再敢过来,休怪老子的刀不认人!”

    漕院东响铺街,李士元部下队官郑大发丝毫没有将对面那支自称淮军的河工队伍放在眼里。

    一帮泥腿子也敢跟他抢地盘,真他娘的笑话!

    响铺街,是绝不可能让的,因为这条街可是淮安新城店铺最多的一条街,郑大发就指着这条街狠捞一笔,怎么可能把到嘴的肥肉吐出去呢!

    “快滚,再不走就把你们都砍了!”

    郑大发手下的士兵叫嚣着,对面的人数看着不少,但他们更多。

    “他娘的,我管你们是谁,这条街我们淮军要了!”

    “你们有种就过来干,没种就滚!”

    夏大军骂骂咧咧的将一面写有“淮”字的小旗插在了边上的一家当铺门板缝隙上,狂妄的样子比那郑大发还要过份。

    门板后面,当铺的掌柜连同几个伙计已经是哆嗦的快要尿了。

    “看到没有,只要是插了淮字旗的就都是我们淮军的,识相的赶紧滚,不识相就送你们这帮狗日的去见阎王爷!”

    平日杀猪,现时杀人的夏大军狠起来的样子十分吓人。

    “妈的,不见棺材不落泪!”

    郑大发忍不住了,一帮泥腿子竟敢威胁起他来,这真是没法再忍!

    抽刀就要喝令众人随他将这帮泥腿子剁翻。

    “林字营!”

    夏大军毫不退让,长刀朝前猛的一指。

    “杀!”

    数百林字营的河工将手中的武器同时向对面指去,虽然各自穿的衣服很乱,但杀敌的动作却是齐整,看着就比郑大发身后那帮裹挟来的河工要强。

    嗯?

    对面的动作让郑大发心中一个激灵,同时也有些困惑怎么一帮泥腿子也能如此杀气腾腾的。

    “头,这帮人不像是普通河工。”郑大发的一个手下小声道。

    “他们当中好像有人穿的是咱们的衣服?”有眼尖的一脸惊讶,“不会是清江埔咱们的人也加入了吧?”

    郑大发也注意到了淮军中不少人穿的就是同他们一样的官兵服,心一下虚了起来。

    要知道,他们之所以跟着千总李士元造反打淮安城,不就是因为清江埔和桃花坞的两支队伍叫河工给打垮,害怕被造反河工吞噬的他们这才索性也扯起反旗,想抢先洗了淮安城么。

    真要是那帮最先造反的清江埔河工,郑大发肯定不敢打,但就此放弃响铺街这块大肥肉,他也确是舍不得。

    正犹豫着,对面却突然有人叫喊了起来。

    “我们是盐城县和山阳县过来的河工,对面的听着了,我们家乡人不打家乡人!”

    “淮军才是河工的队伍,大家不要被那些狗日的外地兵骗了!”

    “狗日的外地兵不把咱们本地人当人看,在运河边杀了我们好多人,你们傻了跟着他们干!”

    “......”

    一大通郑大发他们听不懂的淮扬方言叫喊,当时就让叛军中的河工为之哗然一片。

    见状,郑大发知道不妙,果然没等他有所动作,几十个拿长矛的河工突然就往对面跑了过去。

    “我们是家里人啊!”

    “家乡人不打家乡人!”

    “淮军才是河工的队伍!”

    几乎就是片言只语的功夫,郑大发身后本堵塞了小半条街的叛军队伍就不复存在,只余他和十几个部下,以及二十多个在城外被他们俘虏的漕兵。

    一帮人目瞪口呆的望着对面,自始至终他们都没有敢提刀阻拦奔向对面的人群。

    “滚还是不滚!”

    夏大军提刀上前,身后黑压压的淮军队伍也瞬间往前动了一步。这些人都是经历了清江埔和桃花坞血战,无论是组织度还是敢于拼命的勇气,都远胜被叛军裹挟的河工。

    刀、矛、铁锹、斧头、镰刀...

    各式武器在火把的照映下透着红光,当中甚至还有十几杆火铳,拿铳的淮军不会装药子,但摆出来的架势同样吓人。

    “我们也是本地人,家乡人不打家乡人!”

    郑大发还没来得及骂两句脏话,边上那二十多个漕兵突然就将手中的刀矛指向了他们。

    这是说反水就反水。

    “王八羔子!”

    “呸”了一声后,郑大发和他的手下就以电闪的速度扭头跑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这帮狗日的淮军要抢新城,他们就去抢旧城好了,少点油水总比没油水的好!

    “狗日的跑的怎么比兔子还快!”

    夏大军“嘿”了一声,朝那二十几个临阵“起义”的漕兵一指,示意他们到后面去。

    “各队官各带50名新入伙的,以这条街为中心向两边扩,天亮之前把咱们的淮字旗插满这新城!”

    “外地兵要打的就同他们打,打不过就敲锣,附近的去增援!”

    “跟你们再说一句,淮安城里有的是钱,但咱们不能抢百姓的,我们是淮军,不是土匪!”

    夏大军吩咐的命令是入城时陆四交待他的,就是在最短时间内将淮安新城控制在淮军手中。

    桃花坞进行的简单整编在此时起到了重要作用,以同乡为钮带的编组优势一下体现出来。

    只要营官一声令下,下面的队官就能迅速带着所属人马执行命令,那些乱哄哄冲进城的叛军却无法做到这一点。

    尤其是这些叛军最大的劣势就是中坚力量少,这就导致几个人要监数十人或上百人,现在更是分散在城中各处烧杀抢掠,哪里能凝聚起来。

    因此入城的淮军人数虽少于对手,却凭借编组的优势能够在局部形成对叛军的强势。

    除林字营外,秦字营和海字营也在执行控制这一道命令,因为人手不够的缘故,陆四目前只能先控制淮安新城,等后续各营赶到后再集中兵力解决其余叛军,将淮安三城完全控制在手。

    为了让各营的河工不头脑发热也参与抢劫洗城,使得初创的淮军在进入淮安城后又成为一盘散沙的同时,给淮安居民带去灭顶之灾,陆四给各营提供了一个目标——那就是把狗日的外地兵,也就是李士元部先撵出城去!

    并且提了两个口号,要各营务必在城中宣嚷,即“淮军不抢本地人,不杀本地人。”

    陆四尽力了,能做到几分,他不敢保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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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六年,明社稷将倾,是降清还是抗清?正版订阅六代群:632094647大流寇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流寇,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流寇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