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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傲骨铁心     大流寇txt下载     大流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 不好,我全要!

    漕院衙门很大,大到可以放进来五六个淮安知府衙门,所以叛军攻进来后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存放税银的官厅。

    官厅其后三进院,房屋六十余间,内中存放的是淮安府去年收取的税银、商银,以及两淮转运司淮安分司收纳的盐税,累计有六十余万两。

    这些白银原定是要在明年开春之后,连同囤积在城外常盈仓、常平仓、四总厂的漕粮一起发运京师的,现在却随着淮安城的沦陷成了无主之物。

    “发财了,发财了!”

    冲到官厅来的叛军所有人都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的白银,很多人在打开银箱后的那刻如石化般一动不动,继而一个个的眼睛瞬间变得通红起来。

    是贪婪的目光,是渴望的目光。

    院子里倒着十几具尸体,是那些没来得及逃走的漕运兵丁。每具尸体怀中都是鼓鼓,显是趁乱监守自盗想捞一笔,却因过于贪心导致被叛军堵个正着送了性命。

    “发财了,快抢啊!”

    一片安静中,不知道谁先喊了一声,霎那间,所有人都冲进了存银的房屋,开始疯了般去砸锁抢银。

    疯了,都疯了。

    有砸开银箱伸手将银锭往怀里揣的,有整个人扑在箱子上示意身边人不要和他抢的,有往裤档里揣的,有身上已经装满实在放不下就用牙咬住一枚,死也不开口的...

    只要能放银子的地方,无一不被这些叛军放满。

    他们的眼中此时除了银子,还是银子!

    有的拿了一拨又觉不够,扒下死人身上衣服打个结冲回去继续抢,还有一些相互认识的合力将一整箱银子往外抬。

    乱哄哄,几十间屋子到处都是争抢官银的叛军,这些人就好像唯恐动作慢了,这些银子就会瞬间没了似的。

    “他娘的!”

    张天宝带人赶到的时候被眼前的这幕惊住了,随后赶到的李士元也叫看呆,但只一个呼吸,李士元就果断做出了决定。

    “杀光他们!”

    这个决定是英明的,要让几百陷入癫狂状态的河工和士兵们清醒过来,唯一的办法就是杀光他们。

    “我去把外面的人堵住!”

    马瘸子二话不说就带着手下将官厅的大门关上,隔绝了外面不知道情况的叛军们。

    “动手!”

    李士元一声令下,随他攀城的那些跟随他多年的老卒挥刀就冲了上去。他们见人就砍,不管这人是他们的同伴,还是裹挟来的河工青壮。

    “你们干什么!”

    带头抢银子的一个哨官愤怒的望着两个朝他挥刀的士兵,手中拎着沉沉银袋的他哪里来得及反抗,一下就被砍翻在地。

    鲜血将那银袋一下染红。

    惊呼惨叫声中,数十人被砍翻在地,沉甸甸的银锭撒在院子中的各处角落。

    外面的惨叫声惊动了那些正在屋子里抢银子的叛军,他们中有人出来查看。眼前的一幕让他们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本能的将手中的银锭往地上一扔,“扑通”朝地上一跪。

    他们以为这样做会保住自已的性命,但还是被无情的砍倒。

    杀戮足有一柱香时辰,直到最后一个河工咬着嘴里的银锭不甘心的倒下去,这场杀戮才算结束。

    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在官厅的空气中,石板铺就的地面被鲜血浸湿的打滑异常。

    “这些银子是弟兄们拼死抢来的,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能动!”

    李士元将手中染血的长刀在一具尸体上擦拭了一下,此刻仍在官厅的是追随他多年的部下,忠心是毋庸置疑的。

    “大哥放心,弟兄们知道怎么做!”

    乱世之中,光有银子可是不够,但没有银子却是万万不够。有淮安城在手,又有这么多官银和城外的几处漕粮仓库,张天宝相信用不了几天,他们就能聚拢起数万之众,到时也算是一方诸侯了!

    李士元点了点头,让张天宝带一队人亲自看守官厅,他和马瘸子去外面将河工们聚拢起来。就算是洗城,也要确保手里有一支人马随时听侯差遣才行。

    “大哥,要不是你,弟兄们今天哪会这么快活!”

    漕院外传来的女人救命声并没有让马瘸子有半点不忍,反而让他心痒难耐,跃跃欲试。

    李士元拍了拍二弟的肩膀:“现在不是快活的时候,你带人将漕院的人马收拢起来,有不听命令的马上处死!”

    “好!”

    马瘸子当然知道现在最要紧的是什么事,吩咐手下将官厅大门打开一些,正准备带人出去,外面却有几个部下火急火了的跑了过来,说是什么大门叫一帮由河工组成的淮军给堵住了。

    “什么淮军?”

    李士元有些想笑,强盗还能叫小偷给吓着不成!

    可当他杀气腾腾的带着部下赶到漕院大门口,看到那几百根对着他们的竹篙,以及后面手持长刀的壮汉后,却突然改变了主意。

    “淮军弟兄们,我们将军说了,大家都是起事的义军,应当共同对付官府,何必内讧,自相残杀!”

    喊话的是马瘸子,他是辽东人,口音很重。

    对面的淮军不知道是没有听懂,还是根本不在乎,在马瘸子喊话之后竟然又齐声吼了一声“退!”

    端着竹篙连着向前七步,将漕运门口对峙的叛军给逼进了大门内。

    叛军没法不退,淮军手中的竹篙太长,他们不退的话就要跟刚才一样被人家拿竹篙顶着往后退。还不敢砍,几具胸口在不断流血的尸体就在地上躺着呢。

    “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找死!”

    马瘸子哪受得住,当下就要拔刀和那帮河工泥腿子拼了。

    李士元却制止了他,沉吟片刻,上前两步朝外扬声道:“同为义军,便当共同进退,若淮军愿与李某携手,不但这淮安城我们可以平分,这漕院衙门内的藩库我们也可以平分,如此既不伤和气,大家又能共同对敌,如何!”

    对面的淮军队伍很是安静,并没有人出声回应。

    直到十几个呼吸后,方有个声音传了出来。

    “不好,我全要!”

    陆四说完,拍了拍漕院大门口那对纤尘不染石狮子中的一只。

    据说,这对石狮子是当年波斯人孝敬给蒙元的。

第六十二章 杀了李士元!

    要么不要,要么全要!

    陆四冒着“夭折”的危险拼死夺城,可不是要和李士元那帮人平分淮安城的。

    不论是淮安的钱粮还是淮安的居民,都不允许出现“平分”的结果,那样便等若陆四亲手制造淮安惨案,同时也将淮军唯一能壮大的根基断送。

    要知道刘泽清那个败将能摇身一变成为江北“四镇”之一,靠的就是淮安城的财富!

    陆四想为跟随他的河工搏条活路,他更想成为“四镇”,那他就必须火拼李士元,成为主宰淮安城的义军老大。

    没有任何选择,在运河畔喊出打淮安的那刻,就已经决定了现在。

    给了卖油郎程霖一个手势后,后者毫不犹豫下令动手,程霖的想法没那么深远,他只是简单的不想跟狗日的外地兵平分淮安城而矣。

    纯粹的乡土观念。

    “上!”

    随着程霖一声令下,数百风字营的淮军再次齐吼,以密集队形端着竹篙向着漕院大门内挺进。

    没有旗鼓,有的只是成为淮军的河工们自已喊出的闷吼声:“杀!”

    对面的叛军不得不再次后退,他们找不到克制淮军长竹篙的办法,只能不断的向后撤去。

    漕院内的广场虽没有外面大,但也能容纳上千人聚集。早年朝廷没有设漕院时,这里是总兵府的校场。

    “大哥,泥腿子欺人太甚,咱们跟他们拼了!”

    马瘸子一声悍匪气,这些年跟着李士元没少作奸犯科,手下的人命怕有几百条。

    从前凶惯了的人物,陡的被一帮根本不放在眼里的泥腿子倒过来逼,马瘸子抓狂的同时就是要杀人。

    李士元脸色很难看,第一眼看到那帮自称淮军的河工时,他就感到这帮人不简单,加之对方人数不少,又有核心骨干指挥,所以他明智的选择了谈判,宁可以“平分”为代价,也不想与对方冲突。

    只要过了这乱哄哄的夜晚,把散在城中的人马聚拢在手,李士元相信他有的是办法解决这帮竟敢自号一军的泥腿子们。

    然而,对方领头喊出的那声“我全要”让李士元没有了任何谈判的余地,事到如今,面对咄咄逼人的淮军,也唯有刀枪见高下了。

    “沉住气!”

    李士元拉住了就要带兵冲上去的马瘸子,现在淮军的队伍还很严整,冒然冲上去在对方的竹篙面前,他们讨不了好。

    随着进入漕院的淮军越来越多,一个新的问题出现了——风字营的竹篙队无法始终保持一个当面对敌,必须分出队列对付两侧的叛军。并且因为没有经过系统的队列调整训练,在同时应付三个方向敌人时,淮军不免出现了队形的混乱。

    随着三个方向的竹篙队同时往前挺进,他们之间的空隙也会越来越大。

    “杀!”

    李士元敏锐捕捉到了这个机会,双方瞬间碰撞在一起。

    “稳住!”

    程霖一边喝喊着让竹篙队保持队形,不要让叛军冲散,一边带着几十个手持长刀的河工弓着腰在竹篙下不断来回,见缝插针般挥刀去砍那些被竹篙顶得不能动弹、亦或撞翻在地的叛军。

    很多被淮军顶住的叛军其实就是河工,李士元的人在后面以刀威逼着这些可怜的炮灰替他们牵制对手。

    喊杀声,惨叫声响彻漕院广场。

    在一众手持大刀的旗牌兵簇拥下,陆四持刀踏入了淮扬官场的重地。

    望着被叛军从三个方向攻击,队形不再密集并且显得凌乱的风字营,陆四并没有急着带旗牌兵上前助战,而是四下看了过去。

    “陆爷,那个人就是李士元!”孙武进朝远处一脸阴沉站在后面督战的李士元一指。

    “跟我来!”

    陆四二话不说挥刀跳下台阶,带着旗牌兵直接从墙角穿过去直扑李士元。

    .........

    李士元也注意到了向他扑来的淮军队伍,此时他的身边尚有两百多嫡系,不可能被淮军吓得扭头就跑。

    漕院广场顿时形成了两个战圈,一是叛军马瘸子部和淮军风字营,另一个则是双方首领亲自带领厮杀的战圈。

    一方要斩尽杀绝,另一方同样也毫不退让,两个战圈不住的有鲜活的生命变成一具具即将冻硬的尸体。

    李士元一边率众和淮军厮杀,一边焦急的翘首四顾,但是等来等去却是等不到漕院外的部下来援。

    陆四也很累,连续的砍杀让他的胳膊酸疼的根本抬不起来,但他却依旧砍杀在最前面。

    威望是搏出来的!

    人不都是幸运的,如果不是广远奋不顾身上前挡了一刀,陆四的脑袋就要被一个叛军的长刀砍到。

    “擅退者斩,都给我回去!”

    马瘸子吼叫着,连砍了几个被吓愣着的河工,逼着他们掉头朝淮军的竹篙上冲去。

    程霖这边也是咬牙死战,竹篙下面活跃的身影不仅仅是淮军,也有持刀的叛军。

    两拨人就跟泼妇打架般,只晓得将手中的刀朝前乱舞,矛朝前乱刺,也不管伤不伤到人。

    头顶上密密麻麻的竹篙和长矛敲击声,霹雳叭拉的跟炒豆子似的。

    “叭!”的一声,一根竹篙突然从中间裂开,好像膨胀到极点炸了般折断,一个用力往前顶的淮军收不住力,整个人惯性的向前冲去,结果一下撞在了对面叛军伸出来的长矛上。

    但风字营的竹篙阵形始终还是压制着叛军,毕竟与他们对敌的大部都是被叛军裹挟的河工青壮,战斗力和战斗意志远不如叛军的中坚力量。

    马瘸子想弓到竹篙下面去杀,一个不注意,眼睛叫一根竹篙扫了一下,瞬间就疼得金光直闪,气得破口大怒。

    另一边,陆四率领的旗牌兵和李士元手下的老卒们厮杀更惨,双方都是短兵相接,刀起刀落,不时有人惨叫倒地。

    这是旗牌队成立以来,甚至是淮军成立以来第一次真正的短兵相接,无路可退的叛军一方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意志,使得旗牌兵的伤亡不断加剧。

    如果不是知道漕院内的叛军根本不可能有援军,恐怕那些刚刚投降过来的官兵都有可能再次反水。

    “老爷,你到后面去!”

    广远见老叔的步子都快不稳了,吓得将他死死抱住然后狠狠将老叔推到了身后。

    陆四脸色铁青,他何尝不怕死,但怕死能活下来?怕死能成为淮安城的老大!

    “杀了李士元!杀了李士元!”

    陆四的脑海中只有这一个念头,近乎疯魔的他撕下袖子上的布条将长刀同手死死缠住,连绕几圈打了个死结,咬牙再次冲了上去。

    他没有训练过,他不会官兵的杀人技,但他不怕死。

第六十三章 淮军,万胜!

    李士元更是心惊!

    他见过不怕死的泥腿子,但那是北边从死人堆里一次又一次活下来的流贼精锐,眼面前这帮不过刚刚造反的河工怎的也如此不畏死,尤其是他们为首的那个几次冲上来,又几次被人拖到后面去的年轻人通红的双眼、近乎狰狞的面目比疯子都吓人!

    耳畔喊杀声还在继续,自已的部下还有上百人,马瘸子那边也还在顽强抵挡着淮军,李士元却生了惧意,不仅是因为淮军太过于坚强,更因他发现漕院外面竟然无比安静,就如同这淮安城中再也没了他一兵一卒似的。

    对面那个疯了的年轻人再次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这一次他的右手同长刀一起被布条死死缠着。

    在李士元惊愕的目光中,那年轻人将长刀直直的指向了他,嘴里喃喃了一句,不知道在说什么。

    周围的淮军听了这话,却立时爆发出怒吼声,向着当面的叛军再次发起了不要命的攻击。

    刀断了就以断刀为战;

    矛断了就以矛头为战;

    没了武器就整个人扑上去!

    ...........

    淮军风字营的人数和组织优势一次次的将马瘸子往后面压,不时有被裹挟的河工青壮扔掉武器叫喊投降,哪怕他们的旁边有逼他们送死的官兵。

    随着时间推移,这一幕开始以几何级数上演,叛军的人数越打越少,淮军的人数却越来越多。

    熟悉的乡音让那些“反水”的河工青壮们不必任何承诺,就融入了进淮军这个团体。

    被压抑的仇恨,被叛军不当人看的欺辱让这些河工炮灰们释放出了巨大能量。

    局面开始彻底的一边倒。

    凶悍的马瘸子仍是在咬牙死撑,哪怕他身边还有一百多人,他也绝不服输。

    当年在风雪中,他可是独自一人在关外狼群环伺下活下来的!

    叛军们也不敢放下武器,他们害怕被那些炮灰报复。

    但他们的竭力反抗在越来越多的淮军面前,显得那么的无助和渺小。

    最终,他们被密密麻麻的淮军人潮用竹篙逼到了墙角。

    他们试图往外冲,但一次又一次被顶了回来。

    卖油郎程霖此时的样子也像极了狼群的首领,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包围圈中凶恶至极的马瘸子,对方的强悍激发了他的凶性。

    马瘸子也看到了淮军首领看着他的目光,他默不作声的向前走了几步,没有任何言语动作,两个人同时挥刀向对方砍了过去。

    “铛!”

    两刀对砍,持刀的二人俱是后退数步。

    马瘸子止住了退势,嘴角露出狞笑。

    卖油郎的手不住在抖,刚才那一刀震得他腕口如同被抽去了筋般。他已是无法再拿刀。

    “程兄弟,让我来!”

    谢金生跃过了卖油郎,他的刀在上城与闽军的搏斗中断了刃,此时手中拿的是一把斧头。

    这把斧头和以弹梅花为生的谢金生看起来格格不入,因为谢的长相比较喜人,有点像酒楼迎宾的伙计。

    谢金生动了,但他没能近到马瘸子身前,几个叛军的长矛伸了过来。

    谢没有傻乎乎的迎着长矛撞上去,而是在收脚的同时将手中的斧头狠狠砸向了马瘸子。

    马瘸子避了过去,斧头在他身后的墙砖上砸出火星的同时,给这座有三百多年历史的漕院衙门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印痕。

    ........

    陆四又一次扑了上去,他狂性大发,喉咙里喊着连他自已都听不懂的声音。

    刀就是手,手就是刀!

    要么手断,要么敌死!

    一个叛军被陆四的疯魔样子吓住了,举着手中的长矛不敢刺过去,反而转身想往后跑。

    结果一把刀砍在了他毫无保护的后背上。

    “杀光狗日的外地兵!”

    广远一次又一次的被老叔推到后边,但一次又一次的又冲到了老叔前面。

    “杀!”

    旗牌兵们也都疯了,广远疯了,孙武进疯了,徐和尚疯了、他们一个个奋不顾身的向着叛军扑涌而去。

    叛军终是抵挡不住,他们不住的往后溃去。

    混乱中,陆四被一具尸体绊倒,一个中刀倒地却未死的叛军竟然一下从后面抱住了他。

    手中的长刀被布条绑在手上,这让长刀不会脱手,但也让陆四无法反手给抱住自已的那个家伙来上一刀。

    那个死死抱住陆四的叛军想叫喊同伴帮忙,但四周哪有同伴的身影,他不得不松开一只手去地上寻摸武器,就在他找到一把匕首的同时,一杆长矛从他的右肋骨刺进他的身子。

    “陆爷,你没事吧!”

    同孙武进一起加入淮军的一员降兵将陆四从地上扶起,望着比自已年轻十几岁的这位淮军领袖,降兵的目光中满是敬意,也对自已的选择自豪。

    一个守信,一个临战当先,奋不顾身的首领才值得他追随,也才会带给他这个不知跟了多少人的丘八真正的前程!

    “不要管我,去杀李士元!”

    陆四真好像疯了般,一把推开扶自已起来的降兵,举着长刀就朝正被徐和尚他们追赶的李士元冲去。

    李士元没能跑掉,一根长矛剌向他的左腿,巨痛让他一下摔倒在地。

    “拉我!”

    李士元惊惧大叫,但随他一起跑的那几个士兵却连停都没停一下,就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我抓到李士元了!”

    一矛刺中李士元的正是陆广远,他兴奋的上前将长矛抽出,李士元的大腿顿时鲜血喷涌。

    忍着着巨痛,李士元支撑着坐起,看向手那长矛对着自已的陆广远:“给老子一个痛快!”

    “我偏不!”

    广远哼了一声,他才不想这个李士元死的这么痛快,要不是这个家伙,他们淮军能死这么多人!

    正想再扎穿李士元的另一条大腿时,他的老叔却箭步冲了上来,然后在李士元怒瞪的圆目中挥刀劈下。

    “噗哧”一声,一道血柱溅上天空。

    这一刀,并未能斩断李士元的脖子。

    疼痛,惊惧让李士元撕心裂肺的叫喊,满地打滚,抽搐。

    在广远和众人震惊的目光中,陆四竟然伸出左手去拽李士元的首级,硬生生的拽!

    那种生生扯断还连着皮、连着肉、连着筋的脖子动作,吓得远处注意到这一幕的叛军们倒吸了一口冷气,浑身上下就好像有千根针在刺一般。

    “淮军,万胜!”

    陆四奋力一喝的同时奋力一掷,李士元首级朝着远处被风字营包围的叛军飞去。

    圆弧的抛物线如同半空中的彩虹,所不同的是这是一道鲜血映就的红色长虹。

    “扑通”一声,李士元的首级如同皮球一般重重坠地,在地面留下一道圆圆血疤的同时,向着叛军的脚下滚去。

    最后,停在了马瘸子脚下。

第六十四章 若尊强者,便为强者

    “阿弥陀佛!”

    棉衣上都是血的徐和尚望着叛军首领无头的尸首,面露不忍之余还是将手中的长矛刺向了地上一个明显是在装死的叛军肚子上。刚才无意中踩到这家伙脚时,能感觉他的腿肚子抽了一下。

    送人一程,使人能上西天极乐之途,也是佛家所说的大慈悲吧!

    拔出长矛后,徐和尚暗叹一声,他还在襁褓里时就跟着他娘到庄子边上的朦胧院拜佛。里面的僧人都说他有慧根,搞得他长大之后还真以为自已有佛缘,于是在他娘强烈反对下硬是把头剔了要出家。

    虽然最终在他娘一哭二闹三上吊,以及要去庙门泼粪的威胁下,徐和尚的家没出得成,但他礼佛之心始终不减,隔三叉五就往朦胧院跑,碰上院里人手不够他还能披僧衣去给人家念普渡经呢。

    说起来,有些经文院里的僧人念得都没他好,上一任主持临终前可是握着他的手带着遗憾走的。

    然而...

    往事沥沥在目,徐和尚心底无形就有一股忏悔涌上。

    这让他很难过,也很纠结。

    身为佛门信徒,却屡屡犯杀戒,还是很大的杀戒,这让徐和尚不知道将来自已还能不能去朦胧院礼佛,那佛祖又是否会宽恕他的罪行?

    越想越是难过,竟是一动不动,直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大乘佛经有因果一说,今日死于你手之人,必是有因之人,你不必难过,我相信若世间真有菩萨,他们一定不会责怪你现在所做的一切,因为你是以小恶化大善,以大善渡众生,是大功德,故而不必纠结,只管放手去做便是...再说,今日你不杀人,人就杀你,你没有选择,既然没有选择,又何必自我烦恼。”

    陆四摸了摸脑壳,刚才倒地时那个叛军挠了他好几下脑门,破了口子冷风一吹,疼。

    “有道理!”

    徐和尚精神为之一振,以小恶化大善,以大善渡众生,有果必有因,是这个道理,是这个道理啊!

    “你们几个跟我去那边看看,好像有两个狗日的跑那边去了!”徐和尚一手持矛,一手持刀,当先向不远处的墙角走去。

    他打定主意了,往后他就做个普渡众生的活佛爷!

    这个活佛爷一定要比别人狠,不狠,活不下去!

    望着徐和尚雄纠纠、气昂昂的精神头子,陆四很欣慰,他又拯救了一个世间的迷途羔羊。

    而在这漕院内,还有很多的迷途羔羊等着他拯救。

    只是,他太累。

    他走不动了,一屁股坐在了一具叛军的尸体上。

    下面的事,似乎也不需要他出面,那个孙二郎已经有所动作了。

    ........

    一众被围的叛军目光都盯着地上那颗悄无声息的首级上。

    孙武进的心情颇是兴奋,李士元的死意味着陆爷那句“我全要”变成了现实,那可是代表整座淮安城以及这城中数不清的财富啊!

    “弟兄们,我是桃花坞千总任万年手下的孙二郎!”

    老套的开场白,配合苦口婆心劝说的是李士元的首级。几乎不用孙武进多费什么口舌,被围的叛军就开始动摇。

    马瘸子在跪下对着结拜大哥的首级磕了几个头后就放弃了无谓的抵抗,带着余下的四十多名士兵向淮军投降。

    然后,他告诉孙武进,在官厅那里还有张天宝的一队人。孙武进立即暗示马瘸子赶紧通过劝降张天宝获得淮军领袖陆爷的信任。

    马瘸子照做了,他都降了还有什么不能做的。况且,孙武进话中隐含的意思他也能听明白,那就是如果监河军参加淮军的人越多,他们这些昔日的军官无论是身份还是地位,都将变得越重。

    张天宝不想降,李士元对他有救命之恩,当年在襄阳如果不是李士元舍命带人杀回来,他张天宝早已经成为襄阳城外的一具枯骨。

    但是,张天宝的部下们不想死,在看到孙武进提过来的李士元首级后,他们默不作声的将张天宝绑了陆四面前。

    “陆爷,李士元剩下的人都降了咱们淮军了!”

    孙武进现在是从骨子里畏惧眼前这个年轻人,刚才这个年轻人生生拽掉李士元首级的场景让他现在都后怕的很。太恐怖,太血腥,孙武进敢保证那段画面至少会让他连着几天被惊醒。

    望着这帮扔下武器投降的叛军,以及被五花大绑的张天宝,陆四只点了点头,此刻他的内心没有任何波澜。

    世人如果只尊强者,他就只能成为这个强者。

    因为,他需要将几万从前温和良顺的河工,变成一支让人闻风丧胆的大军!

    “陆爷,马瘸子和张天宝都是打惯了仗的,他二人也是真心投靠陆爷,有他二人帮衬陆爷,我们淮军必将越发壮大...”孙武进是聪明人,所以他丝毫没有贬低马瘸子和张天宝的意思,同时告诉陆四,官厅存有大量官银。

    “知道了,”

    陆四缓缓撑着长刀起身,招手叫来广远,让他带一队旗牌兵将官厅看守起来。为防止有人见钱眼开哄抢,陆四特意让广远多选一些家乡人。

    安排完这些后,陆四又叫来程霖,看了眼那帮耷拉着脑袋的降兵,道:“这些人交给你。”

    “交给我?”

    程霖一怔,没有明白陆四的意思,然后他一下懂了。

    “陆爷?!”

    孙武进察觉到陆四的眼神不对,他的脸色一下变了。

    陆四侧过脸扫了孙武进一眼,一句话没说,但对方却再也不敢开口多说一句。

    在程霖的安排下,风字营将170余名投降的叛军带到了漕院总督的大堂中。

    杀戮在最后一名叛军踏入大堂内开始了。

    长矛不断的朝屋内捅刺,大刀不断的劈砍,漕运总督的大堂瞬间变成了人间地狱。

    张天宝死的时候并没有悲号,而是望着那帮被淮军砍杀的降兵冷笑,直到他再也笑不出来。

    “陆文宗,你不得好死!”

    马瘸子的咒骂声传得老远,在官厅的陆四听在耳中只是朝大堂方向看了眼,又扭过头去,面上没有丝毫表情。

    “老爷,为什么要杀掉这帮降兵,他们挺能打的啊?”

    广远无法理解老叔下令杀俘的举动,他们淮军不是收编孙二郎他们了么,现在多一些能打的加入淮军不是更好么。

    “因为他们能打,所以他们必须死。”

    陆四拉着侄子的手,有些道理随着经历的增多,他相信广远这孩子会自已悟出来的。

第六十五章 破局之法,唯攻扬州

    漕院总督兼淮扬巡抚的公房,一切看起来同平常一样无半点紊乱,甚至书桌上的公文案牍都摆放得极有条理。

    “路振飞?”

    陆四终是晓得这位新上任的漕院是何人了,不过印象不深。据被俘的漕院兵丁讲那位路部院在西城还没有失守前,就带着衙门内的重要人员转移去联城了,现下多半已经出城。

    这让陆四有点遗憾。

    毕竟,自西北流民起事以来,被活捉的督抚重臣还没几个,他陆文宗要是能生擒一位着实是涨面子的事,绝对能叫朝廷唤一声“淮扬大贼陆某”。

    可能是逃的仓促,路振飞只带走了他的两方大印,其余重要物件都留在了漕院,包括案桌上那几份重要公文和放在抽屉中的两封信。

    虽然对繁体字以及这个时代书写格式十分不适,陆四却不会放过任何能够获得一手资讯的机会。

    其中一份公文是国子监司业沈廷扬呈给漕运总督衙门的,公文中沈廷扬说他自受命改漕船为长江兵船(海船)以来,进展迅速,现下已有舟百艘,皆高大完好,中可容二百人,所招水手亦皆熟知水道,便捷善斗,堪充水师。

    又言从前多奉旨办理从海上运江南漕米到天津和辽东松山,于北方海运很有经验,故若漕粮不能按期抵京的话,可由其在海州的船队共同协办。

    海州就是连云港,归淮扬巡抚管辖,沈廷扬为国分忧的想法很好,从连云港装运漕米到天津输入京师也的确可行,陆四却知道已经来不及。

    现下已是崇祯十六年腊月,等开了春崇祯就该去煤山了。不过海州这支船队让陆四有些动心,前世也看过不少历史穿越小说,其中就有利用海船趁清军主力入关直捣盛京的大胆“创意”。

    看起来,也可行。

    你入我关,我入你家,大家礼尚往来嘛。

    只是...

    陆四摇了摇头,海运直捣黄龙是好创意,但关键是淮军还不具备“扫穴”的能力,更不具备应对骑兵的能力,去了也是白送人头。

    更何况,他陆文宗真正能掌握的淮军才一两千人而矣。天亮之后,随着各路河工造反大军陆续抵达淮安城,如何将他们绑在“以陆四为首的犯罪集团”车轱辘上,才是真正让人发愁的事。

    放下沈廷扬的公文,陆四再次翻看的公文竟然是南都史司马的。

    史可法的这份公文言语很是隐讳,暗指南都很多官员都认为京师难保,所以做了从海路迎接太子朱慈烺来南京监国的准备,史可法本人对此也很赞同,所以将此情况通知淮安这边,希望淮扬方面也能就将来之事提前准备。

    “从来守江南者,必于江北。即六朝之弱,犹争雄于徐、泗、颍、寿之间,其不宜画江而守明矣......立定根基,然后鼓锐而前,再图进取...”

    从这份公文上来看,史可法已经有了“南明”这一概念,也知道守江必守淮的重要性,并且还有北伐收复河山的想法,可惜几个月后的形势发展让这位才能不足的史阁部根本应对不了。

    另外几份公文都是淮安府和扬州府例行公事的公文,陆四随便翻了翻就放下,去看从抽屉中拿出的那两封信。

    一封信是山东济宁的刘泽清给路振飞的回信,信中刘泽清允诺将在月余便率部南下协助淮扬驻守河防。

    这件事陆四早就知道,历史上刘泽清也就是在崇祯十七年初率部南下,凭借淮安的钱粮财富从而成为所谓的江北四镇之一的,信中所言的月余时间便对得上。

    如此一来,陆四倒有些轻松,因为那样的话刘泽清暂时对淮安构不成威胁,北边的敌人只有驻守在泗州的金声桓部,以及淮安附近一些卫所兵。

    据孙武进交待,金声桓从武昌过来时所带兵马只有一万出头,排除掉四千多监河军,泗州那边金声桓最多只有六七千人马。

    这六七千人马还要防守淮河和黄河,能够动用前来攻打淮安的兵马不会太多。

    就算金声桓孤注一掷举军前来,只要陆四能赶在金部到来前将几万河工整合起来,即使无法与金部野战,凭城坚守也能撑上一段时间。

    只是那样一来,淮军就要坐困孤城,不是上策。

    再看另一封信,陆四先是“咦”了一声,然后目露思索状,最后他将这封信叠起塞进了怀中。

    信是从河南卫辉潞王府发来的。

    “清江提举司现在有多少漕船?”陆四扭头随口问了那两个被抓过来的官员。

    这两位就是漕事理刑主事王允端和提举清江司的主事宋庆,二人应该感谢面前这位翻看部院案牍的年轻人,因为如果不是这年轻人半个时辰前发布的命令,他二人早被淮军处死了。

    陆四的命令是活捉一些官员押到漕院来,因为他若想知道淮安城的所有情况,就必须有官吏协助。

    比如淮安城内城外囤积了多少粮食,就需要专门负责的官吏来给他个准确数据。淮军完全控制淮安以后的相关政策制定,物资的缴获分配也需要这帮官吏配合。

    这年头,读书人也不是一无是处的,至少他们会提笔写东西。而河工们,大多不识字。

    宋庆被押入漕院时,风字营正在将大堂内的那些被杀降兵尸体往外拖,这让宋庆着实被吓到了,哆嗦着竟是不敢回话。

    王允端还好些,但陆四没问他,只能垂着头等侯未知的命运。

    “他妈的,问你话呢!”

    押王、宋二人过来的是谢金生,见这两个当官的谁也不出声,气的就一人给了一脚。

    这一脚让宋庆回过神来,胆战心惊的给了陆四一个数字,提举清江司那里大概有几百条漕船。另外归提举司管辖的船厂内也有不少漕船。

    “噢,”

    陆四点了点头就让谢金生把这两个家伙带出去,都没问那个理刑主事半句话。

    “陆爷,问漕船干吗?”孙武进有些困惑。

    陆四反问他一句:“你觉得没有船,咱们淮军能打下扬州吗?”

第六十六章 淮军,平乱

    淮安老城北门外,望着身后一片混乱的淮安城,听着那城中百姓的惊叫声,漕运总督路振飞如老了十岁般呆呆望着,目中竟有老泪溢出,好在黑夜间无人看到。

    随路振飞一起逃出城的还有督漕道郑标,害怕贼兵会追撵上来,忙劝道:“部院速走,此地危险,不可久留!”

    “还请部院速走,贼人稍后便能追来!”郑泰也是焦虑万分,他手下只数十名兵,万一贼人出城追来绝难抵挡。

    “老夫这一走,怕就是生灵涂炭了。”

    路振飞喃喃自语,监河军原就是随左良玉烧杀抢掠惯了的,初到淮安来时屡屡犯事扰民,逼杀百姓人命数百条,如今公然造反夺城,那淮安城中的百姓还能有活路!

    “引狼入室,引狼入室,老夫悔不该当初叫金声桓来啊!”事已至此,这位路部院除了后悔还能如何。

    “下官请部院莫再伤心,当务之急是速寻援军镇压贼兵!”郑标急道。

    路振飞清醒过来,问道:“最近之兵马在何处?”

    郑标不加思索道:“抚宁侯处有兵三四千。”

    “朱国弼?”

    路振飞摇头,他宁死也不往朱国弼处,他上任后的第一份奏疏就是弹劾朱国弼的。

    抚宁侯朱国弼曾总督京营,温体仁把持朝政时,朱国弼抗疏弹劾,崇祯帝下诏捕其门客及缮疏者下狱,并停禄。

    一年前,崇祯重新启用朱国弼,叫他在山东督领总兵刘泽清等人护漕,可朱国弼见闯贼势急即擅自离镇,带人南下淮扬驻在桃源县,更将福建解京银十万余擅自扣留。

    路振飞上任后闻知此事,自是不能容忍,一纸弹章急递进京。可朱国弼没有旨意就敢擅自离镇,又岂能害怕路振飞的一纸弹章。京师那边因为河南官军大败,早已人心惶惶,朝廷诸公自顾不暇又哪里顾得了淮扬这边,这事便不了了之,但路、朱二人的梁子却算结下。

    也因了此事,迫使路振飞不得不挖左良玉的墙角,又急信济宁的刘泽清南下,除要加固河防不使闯军南下外,便是要压制那位胆大包天的抚宁侯爷。

    朱国弼的兵马除了少数侯府家丁外,多是他沿途收拢的溃散兵丁,人数只有三四千,战斗力不强,加上晓得路部院和抚宁侯不和,故淮安被围后郑标未派人向其求援,然现在离淮安城只有一百多里的朱国弼部却成了最近的兵马。

    都说远水难救近火,仅目前局面来看,去桃源是路振飞一行的最好选择。

    朱国弼再是恼恨路部院,他终是大明的侯爷,难道还敢闭门不纳大明的督抚不成。

    只是郑标没想部院却说什么也不愿去,一时也是犯难。

    “部院若不去桃源,卑职可护部院前往海州。”郑泰一心想保着这位漕运总督兼淮扬巡抚去和郑芝豹会合,他现在对除福建兵以外的任何一家兵马都不信任。

    “不行,海州太远,郑总兵手下也不过千余兵,乡勇又尚未团练成,去了也是白去,反而贻误战机。”郑标坚决反对。

    “去安东!”

    路振飞也知郑芝豹那里兵马不多,去海州更是几百里路,等他们赶到还不知淮安这里烂成什么样,思来想去决定先去淮安总兵张鹏翼处再作商议。

    泗州金声桓处却是想都不想。

    安东是淮安府辖县,与盐城、山阳二县相邻,淮安卫亦设于此县境内。淮安总兵张鹏翼是世袭指挥佥事出身,其人虽无能,但胜在忠心,并且安东离淮安也不远,北可连海州、徐州、南可连扬州,郑标当下也没有意见。

    一行人便摸黑往东边赶去,因怕追兵发现不敢打起火把照明,一路上跌跌撞撞,不时有人双脚踩空摔倒在地。

    ..........

    淮安城内,随着淮军的入城及叛军首领李士元的被杀,淮安新城的骚乱慢慢得到平息。

    极个别地区还有叛军在抢劫杀人,也有纵火的,但风字营和海字营不断的扩大所控制区域,这些少股叛军被剿灭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经历了初期的大惊慌后,随着“淮军不杀本地人,不抢本地人”的宣嚷,以及外面的喊杀声越来越弱,街道上流窜的贼人越来越少,新城的居民们渐渐的开始接受了一个事实——淮安被一支叫淮军的队伍控制了。

    同新城的逐步安定相比,联城和老城那里依旧是混乱不堪。

    大量被淮军驱逐的叛军涌进了联城和老城之间,在李士元手下那些老兵油子的带头下,河工青壮和败兵们放开手脚抢劫,搞得联城和老城是鸡飞狗跳。

    老城内有部分从城墙退下却未来得及出城的闽军残兵和守城漕兵仍在抵抗,闽军或许是出于无奈自保而抵抗,漕兵和守城青壮们的反抗则更多的是为了保卫家乡。

    一些淮安城中的市井无赖见城中大乱,又见冲进城中的贼人多是百姓装束,竟有利欲熏心之辈也出来冒充贼人趁火打劫。

    这帮人凭着对地形的熟悉,或三五一群往那有钱的人家冲。或假冒一伙领着叛军摸到他们熟知的官吏家中抢劫。在此过程中,自是有人被杀。

    住在老城的一些官员和大户为了自保,也开始组织家丁奴仆进行反抗,使得老城之中更是混乱,彼此的咒卖喊杀声不绝于耳。

    上到城墙上看,一些地区已被叛军纵火,如果不及时灭火,说不定天亮之后就得成为一片废墟了。

    陆四带旗牌队赶到了联城,他原是要等天亮再收拾联城和老城的残局,但夏大军的一句话让他改变了主意。

    “要是不管,外面的人就会说是咱们淮军屠的城!”

    陆四动了,他绝不能让淮军担上屠了淮安城的罪名,在他的亲自指挥下,秦五的秦字营和夏大军的林字营向联城推进,通过插旗的方式将联城中的叛军往老城驱赶。

    没有了首脑指挥的叛军自是无法和有中坚力量指挥的淮军为敌,只得在他们的强势进逼下往老城流窜,这使得老城的骚乱越演越烈。

    “淮军,平乱!”

    缠在陆四右手上的布条已经解了,随着他的一声令下,上千人人右臂缠红布的淮军从联城与老城的城门中涌入。

    最先的除了“淮”字大旗外,是三十多根高高举起的竹篙。

    每根竹篙上面都用长绳吊着七八颗人头。

第六十七章 红白纸

    淮军二营进入老城后,并没有立即开始镇压,而是在营官、队官、哨官的组织下沿镇淮楼一字排开。

    陆广远爬上和漕院衙门同处一中轴线上的镇淮楼,将“淮”字大旗插了上去。虽然夜色中下面的淮军看不到他们的大旗,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大旗就在那里!

    身上已被鲜血浸透且染红的陆四站在城楼下,数百枝火把照亮他的同时,也让他的身上产生暖意,让他的脸颊为之烫热。

    “我们打下淮安城不是为了杀人放火,不是为了祸害乡亲的!”

    “如果你们愿意看到这老城的乡亲被人屠杀,看到这老城的闺女被**害,让十里八乡的乡亲还有咱们的亲人骂咱们淮军禽兽不如,你们可以不服从我的命令!”

    人群沉默,都在看着陆四,只是每个人的目光都在告诉陆四答案——下命令吧!

    “淮军听令!”

    陆四举起了手中长刀。

    草创的淮军没有训练体系,也没有军令体系,上千名淮军却不约而同的将手中的武器向上举起,正如他们在铜锣的指引下紧随上冈陆文宗向官军的队伍拼命冲去般。

    “杀人者,斩!”

    “抢劫者,斩!”

    “奸淫者,斩!”

    简单的三个“斩”字,没有任何废话。

    “所有人,犯此三令者,不管他是谁,你们都要将他的脑袋给我绑到竹篙上!”

    随着陆四长刀挥下,入城淮军立时以队为编制向城中各处扑去。

    “杀人者,斩!”

    “抢劫者,斩!”

    “奸淫者,斩!”

    扑向各处的淮军不断的重复着“三斩”军令,将士们并没有因为陆文宗不许他们抢劫有所不满——他们也是淮安人。

    这些不久前还是淳朴农民的淮军士卒,有着最质朴的乡土观念,或许他们在外地会因为战争的残酷而疯狂,但在家乡,没有人会疯。

    陆文宗的“三斩令”,他们打心眼里拥护,也愿意执行。

    .......

    “谁他娘的在外瞎叫嚷,上面不是让我们快活三天,不封刀的吗!”

    一家大户院中,正在撕扒一名女孩身上衣服的叛军士兵听到远处传来的喝呼声,破口骂了句用刀把将那女孩砸晕,然后持刀冲到院外,他以为是上面改变了主意,但入目看到的却是几根吊着人头的竹篙。

    竹篙下面是一排排手持武器正在逐街逼过来的队伍,队伍前面有一群人正在撒腿往这边跑。

    “王麻子,看什么看,快跑,淮军火拼咱们了!”

    一个跑过的叛军“好心”的提醒了一脸愕然的王麻子,后者没听清,等他反应过来时追杀的队伍已经到了他所在的院子外。

    “好端端的,你们?”

    王麻子紧握着刺在他肚子的长矛,一脸的困惑和惊讶的望着对面那个杀死他的淮军:大家都是义军,怎么说火拼就火拼了?!

    对方却是直接抽出长矛,半句话也没说就一脚将他踹到,径直踩着他的身体冲进了院中。

    院内十几个跟着王麻子抢劫的河工青壮被冲进来的淮军惊住,在对方的“三斩令”下以及“你们怎忍心对家乡人下手”的咒骂声中,这帮河工青壮羞愧的丢下武器,有几人甚至抱头痛哭起来。

    随着淮军的队伍在老城不断推进,正在烧杀抢掠的叛军都听到了淮军呼吼的“三斩令”,看到了那一杆杆竹篙上吊着的人头。

    一些被叛军带着杀人的淮安河工们在淮军到来的那刻,明智的放弃反抗,或许是抢足了,或许是良心发现。

    也有一些叛军并没有选择收手,厮杀立时发生,老城中有铜锣声响起,那是淮军用于通知左近队伍赶来增援的讯号。

    无组织的叛军哪怕人数众多,也只在初期形成对淮军的优势,随着淮军增援队伍的到来,叛军相继溃逃。

    “误会,淮军的弟兄们,我们也是义军呐!”

    淮安老城过街楼前,几百名正在疯狂抢夺沿街商铺的叛军被淮军堵住了东西道路。

    这帮叛军领头的正是从新城被撵过来的郑大发,此时的郑大发很想骂娘,这帮淮军太他娘的欺负人了,不让他抢油水足的新城就算了,凭什么连老城这里也不让他们抢!

    “持械者,杀!”

    望着被堵的那帮叛军,夏大军一脸鄙夷,这帮人跟赶集似的,一个个怀里抱的不是布匹就是米面,甚至还有两个家伙手里拿了三四个竹篓,天知道这两个家伙脑子想什么。

    你他娘的就算抢劫,也得抢值钱的啊!

    “老子再说一句,凡是插了淮字旗的地方都是我们淮军的,你们要么放下武器滚蛋,要么就是死!”

    郑大发怒火冲天的望着那个将他从响铺街撵出来的泥腿子,眼睁睁的看着对方将一张写有“淮”字的白纸贴在了街头一家卖醋的门头上。

    “准备!”

    夏大军等的有点不耐烦时,对面的郑大发终是做出了决定,先是朝身后的一帮乌合之众喊了声:“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放下手上的家伙,大家都是义军,难道还要内讧不成!”

    .........

    “冤枉,我们冤枉啊!”

    “别杀我们,我们是城里人,我们也是淮安人啊!”

    “斩!”

    麻绳巷,十几个被淮军堵住活捉的无赖子被当场斩首。

    衙前街,几十个叛军左冲右突不果之后,被蜂涌而上的林字营一支队伍用长矛戳死在一家人的院墙外。

    院墙内,是四具正在流血的男性尸体,还有两个不着寸缕的女人尸体。

    楼前大街边的巷子里,孙武进连着砍了好几个抢劫者的脖子,手酸得不行,便让手下替他接着砍。

    城关道,望着对面那群困兽犹斗的叛军,陆四冷冷下令:“一个不留!”

    ..........

    天亮后,淮安老城上空一片寂静,直到铜锣声的再次响起。

    “城中居民皆闭门,敢出者以贼人论处!”

    “淮军军纪严明,不扰居民,百姓勿用惊慌,各家自安!”

    大街小巷中,有穿着衙役服的人在淮军士卒的监押下沿街叫喊,这些衙役一边喊一边将写有“淮”字的白纸贴在各家的大门上。

    贴了“淮”字的人家,稍后会有淮军入户清查,他们并非入户行凶,而是验看各家人丁数目,如若无误就叫那衙门的人画圈退出。

    有大胆的居民从门缝上朝外偷看,发现外面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只在交叉的巷口有手持武器、臂缠红布的汉子们在值守。

    只是若这些居民心细一点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有些人家的门上贴着的是白纸淮字,有的却是贴着红纸淮字。

    白纸者,平民。

    红纸者,官吏士绅、大户人家。

    镇淮楼,几百根竹篙并排系在城垛上,竹篙上面的首级一颗连着一颗。

第六十八章 天塌下来先吃肉

    腊月的淮安比冬月还冷。

    镇淮楼,“南北枢机”匾额之下,几十口铁锅一字排开,山阳县的衙役正在添柴烧火。

    锅里煮得是猪肉,被俘的山阳知县鲁吉英半个时辰前带人张罗过来的。和在西城跳城殉国的推官金澎不同,这位鲁知县在被生擒后就向淮军表明了合作意愿。

    当然,原话自是见淮军仁义,不同叛军,所以为了淮安全城百姓安危着想,他鲁知县愿意为淮军整顿全城效绵薄之力。

    这些,陆四一个字也不信,怕死就怕死,哪那么多说辞的。

    不过,陆四也确需要这位鲁知县帮忙,比如,现在几营淮军将士的吃喝问题,这位原大明体制内的县长肯定能办得妥贴。接下来淮军其余各营入城驻扎的地方,也需要鲁吉英这个“地头蛇”帮忙安置。

    奋战了一夜,淮军将士们说不上精疲力竭,肚子肯定早就饿了的。

    从桃花坞出发到现在,上下只是吃了两顿冷食,现在淮安全城已在淮军手中,陆四首先想到的不是分藩库,也不是开始为将来搜刮物资,而是给下面的人弄顿肉吃吃。

    所以,在那鲁知县一脸讨好似的自我说明还没结束时,陆四就打断了对方,让他去弄些肉来煮。弄不到,就自个从镇淮楼上跳下去。

    因为陆四的命令,淮安城的旧有体制并没有被彻底摧毁,而是保存了大半。比如漕院衙门的小吏书办,淮安知府衙门和山阳县的“事业编”队伍。

    在淮军还没有成熟前,没有自已的一套治理体系前,旧有的衙门体系和居民的里甲制是能帮助淮军更好接收脚下这座淮扬重镇的。

    对于那些被淮军征用的衙役和书办们来说,只要淮军不杀他们,他们其实也不在乎替谁办事。

    为了不让自已从镇淮楼跳下去,鲁吉英着实用了心,没到半个时辰就在镇淮楼下架上了铁锅。

    热腾腾的大锅没多久就沸了,飘香的肉味立时弥漫在镇淮楼上空。肉香味中却明显夹杂着另外一股难闻的味道。

    血腥味。

    不远处的大街小巷上,衙役和里长们组织的人手正在搬运死尸。夜里到底死了多少人,暂时还没有个确切数字出来,陆四知道死的人肯定不少,包括被杀的叛军和阵亡的淮军,恐怕得有两三万人在昨夜丧命。

    对于承平两百余年的淮安城来说,这无疑是场灾难。

    但如果不是陆四,灾难就得演化为浩劫。

    人死不能复生,不管是被叛军残杀的淮安居民,还是被淮军镇压的叛军,尸体肯定不能留在城内。

    漕事理刑主事王允端接到的命令就是组织人手将城中所有尸体运到城外,陆四给他的时间是三天。是火化还是就地埋葬,没有具体指示。

    三天完不成这个任务,王主事同样也得跳楼。

    要么拼命干活,要么人头落地,非黑即白,陆四对待旧有官僚的态度就是如此粗暴。

    .......

    在等待肉熟的这段时间,陆四一个人坐在城门洞里想事情。时不时的伸手挠耳朵,却是两只耳朵害了冻疮,痒得很。手也冻肿了,明知不能挠,却总是忍不住挠,结果就让他的手看起来有点惨不忍睹。

    “老爷,找到猪油了!”

    广远端着个碗兴冲冲的跑来找老叔,碗里是他让一个衙役弄来的猪油。老叔说手上害了冻疮得用猪油抹,要不然好不了。

    接过侄子递来的猪油,陆四赶紧抠了一块在手上抹匀,先是擦了耳朵再涂手。

    “你也涂一些,别把手冻坏了。”

    陆四起身打量了自已的衣服,都是血,而且破破烂烂的,再看广远和不远处的淮军弟兄们棉衣都是如此,便想着得给淮军上下弄些新棉衣才行。

    正寻思着,臂上同样缠了红布的鲁吉英小心翼翼的走到城门洞边,轻声叫了声:“将军,肉好了,能吃了!”

    “噢,”

    陆四淡淡看了眼这位知县,叫广远同他去吃肉。

    天大地大,先吃肉。

    “陆爷,早给您盛好了!”

    手中拿着大勺的孙武进瞧见陆四叔侄过来,忙将两只盛满肉的大碗端了过来。

    “大伙都吃,能吃多少就吃多少,现在就是天塌了,大伙也得先吃肉!”

    陆四接过碗,看着一众围着铁锅流口水的淮军弟兄们,有些性急的都不等拿勺的动手,自个就拿碗往锅里捞了。

    所有人都吃得很香,空气中夹杂着的血腥味丝毫没有影响淮军将士们的胃口。

    他们大口吞咽着肥肉,一个个脸上都是无比满足的表情。

    徐和尚碗里的那块肥肉还有几根猪毛没处理干净,他却是连拔都不拔就直接塞进口中嚼咽起来,然后一口吞下。

    烫热的肥肉顺着喉管往下滑落的那刻,恍若身在朦胧院正在给佛祖敬香。

    陆四也是饿得很,和广远蹲在地上捧着碗吃起来。

    煮肉的地方不止镇淮楼一处,漕衙门和联城也都有,毕竟淮军四营现在是分布在淮安城中。

    吃完后,陆四让广远去各营询问伤亡情况,因为广远不识字所以叫那鲁知县跟着过去统计。

    约摸一个多时辰后,陆四才收到了具体数据。

    程霖的风字营伤亡125人,俘虏了2400余。

    夏大军的林字营伤亡98人,俘虏了1900余。

    秦五的秦字营伤亡79人,俘虏了800余。

    郭老四的海字营伤亡113人,俘虏了1200余。

    旗牌队这边因为跟着陆四血战李士元,伤亡76人,没有俘虏。

    各营伤亡合计近六百,占了入城淮军的四分之一。俘虏闽军、漕兵连同被叛军裹挟的河工青壮足有六千余。

    “这么多俘虏,陆爷打算怎么处置?”

    孙武进问这话的时候心里可慌着,他很害怕面前这个年轻人说出都杀了的话来。

    陆四没有回答孙武进,而是走向集结在镇淮楼的林字营,大声喝了一声:“你们当中在清江埔跟我陆文宗拼过命的向前三步!”

    人群骚动了一下,走出两百多人,都是那夜在铜锣指引下随陆四拼过命的。

    陆四点了点头,对这些人道:“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是我淮军的哨官!”

第六十九章 陆文宗,我要娘们!

    哨官?

    短暂的沉默后,200多荣升哨官的淮军士卒一下就炸开了,欢呼声惊得镇淮楼廊檐上的麻雀轰的一下四飞而去,也让附近被勒令闭门在家的居民们感到一阵惊慌。

    付出就要有回报,奖赏就是最大的肯定。

    在这些不久前还是质朴河工的淮军士卒眼里,没有什么比提拔他们当官更让他们为之自豪的了。

    孙武进在边上盘算开,桃花坞定号淮军之时,陆四曾言定淮军20人为一哨,5哨为一队,一营五六队。

    现在陆四一声令下,林字营就出了200多哨官,按20人一哨计算,便是近5000人要成军,仍按五六队为一营,这就是七八营兵了。

    风字营那边能为哨官的更多,再加旗牌兵,怎么也能出三四百哨官,这样一来,得多少兵成编?

    俘虏不过才六千多,哪够编啊!

    难道?

    孙武进一凛,偷偷朝陆四看去,想要一下让这几百哨官个个有兵带,他孙二郎倒是知道两个法子。

    一是火拼吞并其余的河工队伍;二就是裹挟这淮安城的青壮。

    除此外,别无它法。

    再想之前在漕院陆四反问他的那句话,孙二郎越发怀疑陆四是真想去打扬州城了,要不然他不会着急扩编队伍。

    就是不知选哪个法子,要是前者的话,那日会盟桃花坞的余先生、王二先生怕是要遭毒手,淮军内部肯定要有一番厮杀,弄不好那个秦字营和海字营都得掺和进来。

    自来成大事者,哪个不是心狠手辣,北边那位闯王不就是火拼了他一起的义军才成的大事么!

    陆四创军号淮,定营编制,图谋扬州,怎么看都像个做大事的。

    孙武进不觉得火拼有什么不对,只是淮军毕竟刚刚创立,陆四就如此迫不及待火拼,未免就有些心急。

    选后者的话,就能避免再一次内讧残杀了。

    孙武进个人倾向裹挟淮安城的青壮,因为这样不会内讧,就是不知道陆四怎么个选法。

    .........

    “陆...”

    人群中,一个和陆四差不多大的年轻人望着他欲言又止。

    陆四见状,向前走去:“这位兄弟是有话要对我说吗?”

    “嗯,”

    年轻人点了点头,同时对陆四唤他一声“兄弟”感到受宠若惊。

    “你叫什么名字?”陆四示意年轻人不要紧张。

    年轻人咽了咽喉咙,道:“俺叫徐传超。”

    这个人的口音让陆四有些奇怪:“你不是淮安人?”

    “俺老家是山东莒州的,去年鞑子打到俺家乡,俺爹便带着俺们逃荒到你们淮安来...”

    徐传超说的去年鞑子打山东这事,陆四有印象,统兵的当是满清那边的饶余贝勒阿巴泰,这一次是清军在吴三桂开关前的最后一次大举入关。

    也是清酋洪太继承汗位之后坚持的“弱明”战略,即通过一次次对明朝的抢劫破坏来达到弱明补清的效果。

    此举一方面能使满清方面因为天灾导致的损失得到补充;另一方面则能破坏明朝的统治基础,使得明朝无力镇压境内的农民起义。

    阿巴泰的这次入关就是选在孙传庭和农民军决战的关键时候,牵制了大量明朝官军,并且战果很大,兵锋一直打到海州。大半山东被清军掳了一遍,王爷都叫掳走好几个,大概几十万青壮人口最终被清军带出关充做阿哈,其余牲畜、财富更是不计其数。

    不得不说,洪太是举世无双的具有高度战略眼光的豪杰。

    “俺们一家人生地不熟,又没地,没办法俺爹就叫俺给你们当地人做了上门女婿,区上叫出河工,俺便跟着来了...”

    徐传超说完有些不好意思,这年头给人当上门女婿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我看你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我们淮安的姑娘还配不上你这山东的汉子不成?”

    陆四笑了笑,问徐传超刚才想对他说什么。

    “俺是想问...俺是想问现在俺们应该怎么称呼你?是叫你陆头领,还是叫你陆爷,又或是叫陆闯王?”陆四的平易近人让徐传超不再紧张。

    “对啊,你是我们淮军的头领,大家伙总不能还叫你名字吧!”

    “听人家说外面造反的都有威风的大号,什么闯王,什么八大王,咱们淮军不能弱了他们,陆兄弟也得有个叫得响的大号!”

    “......”

    附近的新哨官们纷纷附和,一边的夏大军听在耳里,不禁想道自已老是叫人陆小四子似乎也不好。

    陆四抬手示意众人安静,等人群安静下来后,他却道:“我觉得大家伙还是叫我陆文宗的好!”

    “那怎么能成!”

    人群一阵反对声。

    陆四不得不再次示意众人安静,平静的对众人道:“大伙可能觉得是我陆文宗带着大伙活下来,建立了淮军,占了这淮安城,所以我陆文宗理所当然要得到大伙的拥戴,就跟北边的什么闯王一样也要有个威风凛凛的称呼。但,我陆文宗不想当什么闯王,也不想当什么大头领,我只想带着你们活下去!”

    说到这里,陆四走进人群,环顾众人,“大伙要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淮军不是我陆文宗一个人的,是大家伙的!”

    “有你们,才有淮军!没有你们,我陆文宗狗屁都不是!”

    “我对大伙没别的要求,就希望大伙能帮我陆文宗一起将咱们淮军壮大起来,不再让人把咱们淮军当猪狗宰!”

    “跟陆文宗干!”

    人群中有人激动的喊了一声。

    “没有陆文宗,就没有淮军!”

    “没有淮军,就没有我们的活路!”

    “跟淮军干就是跟陆文宗干!”

    “......”

    陆四从激动的人群中出来时,徐传超却叫了一声:“陆文宗!”

    “嗯?”

    陆四向他看去。

    徐传超鼓起勇气:“俺家世代打猎,俺会射箭!”

    “噢?”

    陆四一喜,扭头叫了声:“孙武进!”

    孙武进急忙跑过来:“标下在!”

    “你先带着他到各营挨个问问,把会射箭的、会骑马的、会放铳的,会放炮的...都给我调到旗牌队来。”

    会射箭的徐传超让陆四意识到了一件比较急迫的事,那就是淮军的火力配置和战术问题。

    陆四叫来夏大军,让他将升任哨官的人选登记下来,稍后等他和程霖那边通气之后再看具体如何扩编。

    这时,人群中忽然有一个看起来好像是小老头的人却挤了出来,然后大声朝陆四喊道:“陆文宗,当不当哨官我不在乎,但你答应给我一个官太太的,现在淮安城叫咱淮军占了,你陆文宗是不是得把我的事给办了!”

第七十章 我想留个后

    宋老瓜?

    望着眼前这个无论是形体还是神态都像个小老头的家伙,陆四着实怔了一会。

    “怎么,陆文宗,你说话不算数?我跟在你后头跟官兵干的时候,可是眉头都没皱一下的啊!”

    宋老瓜见陆四久久不吭声,以为对方想食言,立时有些不高兴起来。

    边上的人见他这么跟淮军领袖说话,当下就有人拽了拽他的衣角,示意他别犯浑。

    可这宋老瓜生性耿直认死理,觉得陆文宗既然许诺给他官太太,没拿下淮安城这事便作罢,如今拿下了他陆文宗凭什么不兑现。

    “你们别拦着我!”

    宋老瓜甩脱拽他衣角的人,直接走到陆四面前,气鼓鼓道:“你叫我跟官兵拼命我就去跟官兵拼命,你说要打淮安城,我也是二话没说跟你来了,你说不许杀人抢劫,不许奸淫,我也听了,怎么我样样听你的,现在你上冈陆文宗却翻脸不认人?你到底算不算爷们!”

    孙武进见那宋老瓜越说越不像话,立时怒喝一声:“宋老瓜,你说的什么话!”

    “胡闹什么!”

    身为林字营的营官,夏大军也叫宋老瓜的浑劲弄得有些上火。

    宋老瓜却半点也没叫吓住,只盯着陆四道:“陆文宗,我年纪比你大得多,我托个大当你个老哥哥没问题吧?...别的事我样样依你,但这件事你怎么也得给老哥哥个说法吧!”

    “这...”

    陆四还真是忘了这件事,他以为宋老瓜已经死了。现在人家没死,又当着这么多人面提出要官太太的事,他就必须给予回应。

    “陆兄弟,此事应不得,奸淫者,斩。”夏大军低声提醒陆四。

    棘手之处就在于此,“三斩令”是陆四自已宣布的,现在若是答应宋老瓜的要求给他一个官太太,那官太太肯定是不愿意的,性质上和奸淫有何不同?

    而且,有一必有二,宋老瓜这事一传出去,肯定会有更多的“宋老瓜”冒出来。

    这就是农民造反的局限性和劣根性。

    缺少信仰,只单纯官逼民反的农民起义除了给地方带来巨大的破坏外,伴随着的也必然是奸淫掳掠。

    说是报复也好,说是单纯的发泄也好,女人总是各种造反首当其冲的受害者。

    李自成、张献忠他们老营中的家眷哪一个不是掳来的?

    商洛山上刘宗敏等十八人杀死的妻儿又是从何而来?

    只有真正有了根据之地,有了问鼎的大势,农民起义军才会逐渐向正规军转变,去拉拢所谓的民心。

    而在此之前,再多的恶迹也不过是史书上的寥寥数笔,更莫说如淮军这种草创才不过两三天的队伍。

    其实陆四已经做得够好了,初创的淮军没有在第一时间成为破坏力巨大的流贼,除了与他的个人英雄“魅力”有关外,极力约束之外也与入城的淮军人数少有关,但更关键的是淮军的乡土观念。

    这三者,无论哪一环缺失,淮安城都会瞬间成为地狱所在。

    承诺要兑现,这个口又真的很难开。

    陆四真的为难,甚至有点生这宋老瓜的气,哪怕单独跟他说,陆四也肯定有办法遂了他宋老瓜的愿。

    堂而皇之的当众提出,就着实叫人发愁。

    事情看着是小事,但就跟闸门一样,只要一打开就是滔天洪水。

    “宋老瓜,你都打了一辈子光棍了,还要女人干什么!”人群中有人高声叫道。

    “老瓜,你得了吧,别去祸祸人家官太太了。”

    “你现在要官太太,明儿个是不是得给你弄个王妃?”

    “.......”

    人群中有善意的劝说,也有起哄看热闹的。

    “你们大伙尽管笑,没啥,我老瓜习惯了。早先因为没婆娘,我在村里就没少叫人笑话,说实在的,我真不在乎!甚至我都不在乎自已这条烂命...可你们知道在运河边我为啥豁出去和官兵拼命吗!”

    离宋老瓜最近的徐传超好奇的问了句:“为啥?”

    “我想到我老娘死的时候对我说的那句话,她说她没脸去见我那死去的爷!也没脸见我宋家列祖列宗,因为她没能给我讨上媳妇!”

    宋老瓜说着说着眼睛竟红了起来,

    “当时我就急了,我就想啊,我要是让狗日的官兵把我一刀砍了,我老宋家不就真的要断子绝孙?到了下边,我怎么跟我娘说,怎么跟我爷说,怎么跟老太爷他们说!”

    说到这,宋老瓜竟是“扑通”一下给陆四跪了下来:“我也知道这事你为难,在你下三斩令的时候,我就知这事要黄。就我这模样,谁个官太太愿意跟我,强来的话不就犯了你的军令?

    可我真没办法,你就当我这个老哥哥求你给我老宋家留个后行不?就三天,你给我弄个官太太来,我播三天种,开不开花结不结果我都认了,往后我这条命就交给你陆文宗,真有了后,叫孩子们也跟着你陆文宗干!”

    宋老瓜说的不可谓不掏心窝子,人群听了他说的这番话也是一下寂静。

    山阳知县罗吉英把握了时代赋予他的机会,他轻脚上前,低声对陆四道:“将军,淮安知府吴大千生前有个小妾,原先跟着吴知府倒也好安生,现在吴知府死了,这小妾衣食便没了着落,于城中又无落脚处,刚才还哀求下官给她寻个好人家呢...下官看这位宋英雄就很好...下官想那小妾定是愿意的。”

    盯着罗吉英后背有些发凉时,陆四方才上前将宋老瓜扶起,然后很郑重的说道:“老哥哥,我陆文宗说话算数,等会就由这位罗知县带你去领人...是官太太,咱们府尊的太太。”

    “真的?府尊的太太?!”

    宋老瓜又惊又喜,得到的自是陆四肯定的答复。

    只是,副作用很快就来了。

    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走了上来,也学着宋老瓜的样子跪在了陆四面前道:“陆大哥,我也想要个女人,我不知道自已什么时候就战死了,所以我也想死前能给我家留个香火。”

    “陆文宗,我不要官太太,只要是个女人就行,我不想留什么种,我就是...就是长这么大,还不知道女人是啥滋味呢。”

    “陆兄弟,你说了咱们淮军要想强大,就得跟官兵拼,拼命就得死人,我不想到了阎王爷那里都不晓得婆娘长甚呢样子。”

    “......”

    一个、两个、三个...几十个声音陆陆续续响起,都是些二十左右的年轻人。

    显然,他们都是没娶媳妇的。

    那些家里有老婆孩子的也眼巴巴的望着,虽然出于各种原因他们不好意思开口,但陆四知道,他们也想要女人。

    不是为了传宗接代,就是单纯的想要。

    人在不知前途命运,不知生死之前,又经历了极大惊恐后,女人或许真的抚慰心灵的一剂良药。

    陆四不知道要说什么,他能理解这些人的想法,尤其是那些连女人长啥样都不知道的年轻人。

    他也无法拒绝这些人的请求,诚如他们所说,他们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淮军的将来,注定要死很多人。

    身为淮军的领袖,陆四没有道理将他个人的道德理念强加给这些愿意追随他的勇士们。

    他也很庆幸,这些人是在请求他,而不是直接去做。

    这表明他陆文宗真正得到了这些人的拥戴,那么,他就要去为这些人做点什么。

    但让陆四很郁闷也很气愤的是,广远这孩子竟然也拉了拉他的袖子,在他耳旁嘀咕一句:“老爷,女人长啥样?好玩么?”

第七十一章 造反不是革命

    “添什么乱,一边呆着去!”

    陆四很想抬脚把广远踹进城门洞,别人闹腾给你叔添堵就算了,你个大侄子跟着起什么哄。

    历来解决问题的办法有两个,一是解决问题,二是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没人提问题,自然就没问题。

    不过,陆四没法解决提出问题的人,他这个淮军“领袖”还不具备对内生杀予夺的权力。

    不客气的说,上冈陆文宗一旦对自已人下手,除了极少数人,大部分淮军将士能瞬间抛弃他。

    众人是为了活下去跟着陆文宗拼命,将陆文宗当成能够拯救他们的英雄追随,这种追随是完全被迫且又心甘情愿。在陆文宗的影响下,他们已经向军队转变,但这个转变需要过程。

    在此之前,陆文宗这个英雄更像是大家的领头人,是信得过的头,如果这个头突然对自已人狠起来,以他自已的方式约束众人看起来并不过份的行为,那他就什么都不是。

    河工起事,不是陆文宗一个头,还有很多头。

    用淮扬人的话讲,外面的队伍还有好多伙,这伙不拿人当自已人,那就去别的伙。

    是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先前陆四为什么要说淮军是大家伙的淮军,不是他陆文宗的淮军,就因为陆四清楚现在的局面。

    志向也好,野心也好,统统都得深埋在心中。

    没有任何人可以帮助的情况下,没有信仰加成的情况下,陆四要做的就是遵行农民造反的特色,把大家伙拢住,哪怕是要做一些在他看来很不道德的事。

    造反就是造反,造反绝不是革命!

    淮军,也绝不是红军。

    ......

    宋老瓜的要求看起来是偶然性,于淮军这个草创的造反集团而言,又是个必然性的问题。

    历朝历代,每一个农民起义的领袖都遇到过这个问题。

    所以,陆四只能解决问题,而不是愚蠢的想要通过个人权威去否定,去镇压。

    创业早期,强如李自成也是弟兄们大碗渴酒,大块吃肉,席地议事;强如洪秀全,也是东南西北加个天。

    他陆四现在,连个闯将都不如呢。

    怎么让大伙愿意跟你干下去,活下去,才是他上冈陆文宗真正需要做的事,而不是纠缠于所谓的道德与否。

    诚如广远这个侄子,脑海中也没有陆四这个叔叔以为的“革命”念头。他的想法很单纯——别人要女人,我也要。

    事既出了,便解决就是,又什么好纠结呢?

    如何解决能让事件的影响降到最低,陆四有那么几条想法,大致无非花钱解决,反正漕院的官厅里有的是银子。

    不过心里还是有那么点“疙瘩”,所以,他不允许广远也有这种念头。

    可广远这个侄子却“起义”了。

    “老爷,我也不小了,他们能要,我为什么不能要!...再说长这么大,我都不晓得女人...女人那个长啥样呢...你晓得么?你就不想...”

    鼓足勇气造了老叔反的广远在嘟囔后本能的往后退了两步,并且做好撒腿就跑的准备。

    小王八羔子!

    陆四胸中怒火是腾腾燃烧!

    不是痛恨事业刚刚起步,侄子就有要女人享乐的念头,而是侄子的那句“你晓得么”让他觉得自已受到了极大的轻视。

    我怎么不晓得!

    我看过的比你吃过的盐都多!

    已经准备抬脚的陆四突然生生刹住了脚,继而有些可怜的望着广远。

    时代的悲剧。

    我是晓得,可这孩子不晓得啊。

    陆四有点同情侄子,这个时代不是他那个信息爆炸得让人发狂的时代,自小在农村这个封闭环境长大,又十分老实的广远从哪里晓得女人究竟是个啥样?

    小时候的过家家?

    这孩子怕是连个春春画都没见过...

    陆四的眼神变得柔和起来,这是长辈特有的眼神。

    “老爷,你别打我,我就是想大家伙要是有了媳妇,不就是能铁了心跟你干么?”

    广远试图用某种道理为自已的某种**解释。

    侄子的这句话提醒了老叔。

    淮军,不就是建立在“渴望”之上吗!

    活下去,是渴望;

    想要女人,同样是渴望;

    将来,淮军还会要钱,要田,要荣华,要富贵...

    有了渴望,淮军上下才会有动力。

    如果没了动力,淮军还能保持现在这股拼命劲头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恍然大悟的陆四暗自嘲笑他竟然纠缠于道德与否,这实在是个荒唐的事。

    他要做的就是满足淮军上下的所有需求,将他们的渴望一步步变成真实,让淮军无论遇到什么事首先想到的是陆文宗这个名字,如此才能让淮军真正姓陆,而非他先前所言的“淮军是大伙的”。

    “过两天,老爷给你找个好媳妇。”

    彻底想明白了的陆四拍了拍有点害怕自已的侄子,都21岁的大小伙了,找个媳妇有什么打紧的。

    让他这个20岁的老叔升级成老爹爹,也蛮有意思的嘛。

    ...........

    驻守在新城的风字营收到了一个好消息,那就是陆文宗宣布凡是在清江埔跟他拼过命的全部升任哨官。

    另一个好消息是陆文宗说了,淮军中只要没娶过媳妇的年轻人都可以到营官那里报名,陆文宗将为他们集体娶媳妇。所需聘金一律由淮军负责。

    另外,据可靠消息说,陆文宗决定等城外的淮军全部入城后,淮军要建立一支老营。

    这支老营专门安置淮军将士们的家眷,但是否将妻儿老小从家乡带来安置在老营,由淮军自已决定,上面不强迫。

    这个消息同样也传到了秦字营和海字营,和风、林二营的轰动相比,秦、海二营并没有掀起讨论的热潮。

    漕运衙门里,程霖气愤不平的告着秦五的状,原因是秦字营竟将他们目前控制的新城东南区域完全当成了自已的地盘,不让其余各营进入。

    “郭老四那边还罢了,秦五实在太过份了,陆兄弟让他将俘虏交出来,这家伙不但不交,还把原本应该上交的一批武器也给截留了,另外他还派人占了常平仓!...这什么意思?刚打下淮安城就想和咱们分家了!”

    程霖越想越气,可趴在桌上看漕运衙门挂的那付淮扬地图的陆四却好像没听到他的牢骚,只拿了根小木条在地图上划来划去。

    最后,陆四将小木条朝地图上一扔,说了一句:“我们最多只有五天时间,五天后我们就要离开淮安。”

    “离开淮安?”

    程霖一惊:“去哪?”

    “扬州。”

    陆四右手食指轻叩桌面。

    “淮安不要了!”程霖有些难以置信。

    “程营官,不是不要淮安,是淮安要不得,”

    孙武进“嘿嘿”一声,“陆爷看得比谁都明白。”

第七十二章 造反没有回头路

    “不行!为了拿下淮安城,咱们淮军死了多少弟兄?现如今官军都被咱们打跑,城里要银子有银子,要粮食有粮食,怎么一句话就要放弃去扬州的!我想不通!”

    程霖坚决反对,一方面是的确舍不得放弃淮安城,另一方面是陆四的这个决定太过突然,事先众人毫不知情。

    “是啊,小四子,咱们好不容易占了淮安城,你都说要给年轻人在城里娶亲了,还要设老营安置咱们的家眷,怎么说走就要走的?...我看这淮安城挺好,只要咱们淮军上下一心,好生经营,加固城防,官军别想攻下来。”

    夏大军也无法接受放弃淮安去扬州的计划,他下午听说要设老营,都盘算派人回家把老爹和媳妇接进城呢。

    “淮安城在咱们手中,朝廷才会招安咱们,没了淮安城,那朝廷还能睬咱们?”说话的是郑万才,风字营的队官。

    “咱们好不容易从运河杀进淮安城,现在大家伙心思都在城里,陆兄弟你却说不要淮安城,我倒是无所谓,就怕大伙脑子一时半会转不过来啊。”徐和尚隐讳提醒陆四去扬州定有很多人不愿意,容易引起淮军大分裂。

    毕竟,和已经到手,有吃有喝的淮安城相比,扬州那里虽然富过淮安,对淮军却没什么吸引力。

    大伙当初拼命和官军干是为了活命,桃花坞立淮军号召河工打淮安城又是为了能让朝廷招安他们,现在这个目的已经达到,淮军接下来只要守住淮安城让官军攻不下坐等朝廷招安就是,怎的就脑子一热说不要淮安城了?

    这么多人就白死了?

    这事,徐和尚也想不通。

    屋里还有谢金生、裘德、周铁生、李弥、郑大佐等人,都是随陆四勇夺淮安城并在各营担任队官的,算是陆四的嫡系。其中那个郑大佐还是陆四的表叔。

    “各位还是听陆爷说吧!”

    孙武进没法给这帮人解释,有些事情他也是半知半解。

    陆四开口了,看着众人平静的说了一句:“我知道你们没办法接受放弃淮安城,就是我也不想放弃,但我们不得不走,因为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

    说完,伸手从桌上的碗里捏了几颗炒黄豆放进嘴里,又将披在身上的棉袄往上提了提。

    “淮安左江右河,是南北漕运重地,眼下北方战事吃紧,京师全靠漕粮救命,咱们淮军突然把淮安占了,断了漕运,你们说朝廷会怎么想?”陆四嚼了嚼嘴里的黄豆,很是清脆。

    “肯定会招安咱们!”谢金生脱口道。

    郑万才附和点头:“对,朝廷为了漕运一定会派人和咱们谈。”

    其余人没出声,但看神情大概也是这么想。

    “问题是谁和咱们谈,谁肯招安咱们?”陆四摇了摇头,扭头吩咐孙武进一句:“挂上去。”

    “哎!”

    孙武进忙将那幅淮扬地图提起用钉子扎在墙上,众人都不识字,看不懂地图上标注的是啥字,也不晓得画的是什么,一个个都有些发愣。不过却是能看出地图上有好几个用毛笔画出的圈圈,这几个圈圈都围着一座看着好像一座城的地方。

    陆四拿起早就备好的木棍指下那座看着像是一座城的地方,道:“这里就是我们脚下的淮安城,边上这条河就是运河。”

    经陆四这么一说,众人这才恍然大悟,谢金生指着淮安城南边不远处对徐和尚低声说那就是扬州城。

    徐和尚“噢”了一声:“从图上看,倒蛮近的。”

    “淮安周围的这几个圈圈,是我标出来的附近官军驻扎所在,可能有所偏误,但大体不差。”

    陆四将木棍朝淮安北侧方向的几个圈圈一指:“这里是泗州,驻有官军金声桓部;这里是桃源,驻有抚宁侯朱国弼部,另外徐州和海州一带有山东总兵刘泽清的兵马......”

    随着陆四木棍的不断转移,众人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因为根据陆四的说法,淮安城四面都是官军。

    “咱们东边有淮安总兵张鹏翼,南边有扬州和南京城官军。不过对我们威胁最大的是西边!”

    陆四敲了敲地图上淮安城西侧的几个圈圈。

    “据山阳知县罗吉英交待,我淮军未破城前,漕运总督路振飞曾派人往西边的凤阳总督马士英和监军太监卢九德求援,凤阳一带的官军离淮安很近,并且他们当中有一支骑兵,领军的是一个叫黄得功的人。”

    陆四对黄得功自是大有印象,此人是崇祯亲手从勇士营提拔出来的悍将,外号“黄闯子”,在和农民军作战过程中战功赫赫,曾大败张献忠,也是后来江北四镇最强的一镇。

    “......淮安是个好地方,如果淮安没被咱们淮军攻占,如黄德功、金声桓、刘泽清这些能征善战的官军自是不会越镇前来,但现在淮安在咱们这帮反贼手中,你们认为他们会不会来?”

    陆四放下木棍,又摸了把黄豆放进嘴里。

    孙武进忙道:“淮安城可是块大肥肉,这帮人都是和闯贼他们打惯仗的,现在也都是没地盘的主,闻到肉味肯定一窝蜂奔淮安来,到那个时候,恕我孙二郎说句不中听的,咱们淮军连人家一根小指头都打不过。”

    “淮安周围的官军真要围上来,你们说谁会招安咱们?”

    陆四看着众人。

    众人此时也都有些乱,他们可不知道淮安城的周围原来有这么多官军,尤其是还有一支骑兵。

    程霖开口了,问道:“陆兄弟的意思是?”

    “留在淮安必死无疑!”

    陆四斩钉截铁。

    郑万才却摇头道:“淮安真不能守的话,大不了咱们回家乡。”

    孙武进听了这话笑了:“郑队官,有淮安城我们都撑不住,你出了城人家骑兵一追,你能往哪跑?”

    “那怎么办?”郑万才有些傻眼。

    “破局之法,唯有舍淮安去打扬州。”

    陆四提出打扬州有三个好处,第一就是能为淮军获得可以腾挪迂回的空间;第二就是扬州没有多少官军,淮军可以利用攻打扬州锤炼队伍;第三则是去扬州才有人肯招安他们。

    “谁招安咱们?”

    程霖疑惑,刚才陆四还说官军只会将他们视为肥肉,不可能招安他们的。

    “南京的兵部尚书史可法。”

    淮安四面都是群狼,淮军坐困淮安只有死路一条,唯有战略转移才能有活路,这是陆四早在桃花坞时就暗定的方针。

    打淮安城,为的只是城中的钱粮物资而矣。

    其实陆四压根不信史可法会招安淮军,但他必须将史可法这个文官摆出来,“诱惑”众人随他去扬州。

    也唯有通过史阁部,才能彻底斩断淮军上下想要招安的念头。

    造反,哪有什么回头路!

    程霖眉头皱了皱,然后咬牙道:“真要是陆兄弟说的这样,我倒不反对去打扬州,但就怕大半人不愿意去。”

    “总要有人留在淮安替咱们牵制住那帮官军吧,要不然都撵着咱们,到了扬州还是个死。”

    说话的竟是夏大军,其余人听后先是微愣,然后鸦雀无声。

    孙武进看了眼陆四,发现对方脸色很是平静,没有任何波澜。

第七十三章 最大的山头

    郑大发果断“弃暗投明”后,被编进了淮军新一营当了一名什长。

    什长是一个时辰前上面刚任命的新职务,相当于以前的半个哨官,手下带10个兵。

    原先管20人的哨官现在变成管50人,队官管五哨就是250人,营官管五队,加上直属营官的一支20人旗牌兵,新的营制满员就成了1270人。

    因为没有制式军服,为了区分各级军官,又定下营官脖系红巾,队官脖系黄巾、哨官脖系黑巾、什长脖系绿巾的制度。

    在陆四的快速主持下,以风字营和林字营的新任哨官为军官骨干基础,将四千余俘虏打散,除一千人补充进风、林二营外,其余三千余被整编为新一、新二、新三营。

    三营的营官分别是谢金生、陆广远、徐和尚。

    广远那孩子在知道自已被老叔任命为营官后,可是欢喜得一夜没睡着觉,把昨天求老叔弄个媳妇的事都给忘了。

    孙武进的忠诚得到了陆四的认可,加之其对军队事务熟悉,便被陆四破格提拔为旗牌兵的队长。原来风、林二营仍由程霖和夏大军统辖,营编也同新编三营一样升格为千人大营。

    这使得陆四手里有五个满编营加一支扩为300人的旗牌队,实际兵力六千余。

    其中监河军的降兵和漕兵降兵有四百余,闽军俘虏两百多,这些降兵除跟随陆四夺城的监河军降兵外一律打散在各营,使之无法抱团。

    由于淮军在平乱过程中展现出的铁血,以及镇淮楼上至今仍在悬挂的几百颗人头,俘虏们不敢抵触淮军的安排,扩编过程进行的十分顺利。

    秦老五的秦字营也进行了扩编,不过他并没有过来请示过陆四,倒是驻扎在联城的郭老四还事事向陆四汇报。

    乡兵出身的郭老四是余淮书去联络扬州河工时推出来的,尽管他现在对陆四非常尊重,陆四却知道一旦余淮书带着联络到的其余河工队伍入城,郭老四恐怕就事事以余淮书为首了。

    毕竟,他们才是一伙的。

    这也是淮军现在面临的另一个大问题,即“山头林立”。

    “山头林立”的本质就是乡土观念,淮军的乡土观念是淮扬,但淮扬又有若干县州,仓促起事的河工队伍在没有组织的情况下,必然会以“远近”来区分各自的队伍,而非统一在“上冈陆文宗”的旗帜下。

    或者说拼命时是一回事,胜利后又是另一回事。

    这个问题一时半会陆四是无法解决的,唯有通过时间和残酷的战争来最终确立谁是最大的山头。

    而他陆四,一定要成为那座最大的山头!

    谁留在淮安,谁去扬州,也不是陆四能决定的,他只能尽量劝说,能劝多少人跟他去扬州就是未知数了。

    毕竟,淮安城的富庶太过实在,人性会让很多人迷恋淮安城。

    在孙武进看来,陆四巴不得有一批人留在淮安给南下的淮军当垫背,牵制住即将到来的虎狼。

    陆四内心深处肯定有这样的想法,不是他自私,也不是他残忍,而是人性决定。

    统一了“嫡系”思想后,尽可能的搜罗物资,动员更多的人跟淮军走就成了陆四的当务之急。

    他的时间很紧,也很急。

    ........

    新一营成立之后,营官谢金生就接到了他的第一个命令——将位于码头上的漕院常盈仓中的粮食全部装上漕船,并和漕队一起负责这些粮食的安全。

    漕队是淮军船队的简称,原朝廷派在清江提举司的主事宋庆被陆四强行给了一个船官的职务。

    在不干就死的威胁下,宋庆不得不帮助陆四将属提举司的漕工组织起来,搜罗了所有能搜罗到的漕船,组成了现在的漕队。

    漕队共有漕船670艘,其余船只30余艘,这个规模的船队足以将囤积在淮安的所有漕粮装运一空。

    漕工们在得到淮军给予的重赏后,加上有宋主事这个朝廷命官牵头,除了一些实在胆小怕事的,大部分还是愿意挣这份钱的。何况,还有淮军的威逼在。

    粮食这一块,陆四只要常盈仓的存粮,常平仓和其余四座总厂的粮食,他让人通知秦五和郭老四接收装运进城,准备分配给陆续进城的各路队伍。

    常盈仓的存粮够两万人吃上三四个月,扬州离淮安又是极近,陆四是真没必要把事情做绝。

    “陆爷英明,没粮食,谁会愿意留在淮安?有了吃的,天寒地冻的,这帮人才不会想着乱跑,乖乖的替咱们拖住官军。”

    孙武进始终以最阴暗的想法揣度这个时不时会让他不寒而立的年轻人。

    “你再自做聪明,我就活埋了你!”

    陆四狠狠瞪了眼孙武进,他的面前是一座座高大的坟堆,以及上万具尚未来得及入土的尸体。

    都是在叛军破城的那夜死于非命的淮安居民,老的小的,男的女的,甚至是一家十几口。

    马车还在不断的从城中往外拉尸体,车到地方后,民夫们就上前随意的将尸体从车上抬下,直接往地上扔去。

    之所以随意,是因为民夫们已经麻木。

    任何人在不断的抬运尸体,不断的掩埋尸体后,都要变成铁石心肠的人。

    孙武进叫吓得不敢再吭声,一边负责处理尸体的那个刑部理刑主事王允端也是大气不敢出,因为照这个进度他明天就得从镇淮楼跳下去。

    陆四却没有责骂这个王主事办事不力,他知道这么多的尸体不可能在一两天就掩埋完毕,也找不到足够的柴禾火化。

    驻足一会后,陆四轻叹一声,挥了挥手:“就埋这里吧。”

    “搬!”

    孙武进忙朝不远处的车队喊了一声,立时有淮军士卒和民夫们一起将几百具尸体从车上搬下。

    这些都是阵亡的淮军勇士。

    陆四亲自来送他们最后一程。

    阵亡淮军的尸体被放进了王允端事先组织民夫挖好十几个大坑中,随着铁锹挥动和泥土飞扬,十几座高大的坟堆如平地突起般呈现在陆四面前。

    泥是新的,泛着黑色。

    望着这些坟堆,陆四心中有些难受,不是为阵亡的淮军勇士,而是为死去的所有人。

    这就是乱世,上万人的死亡惊不起半点波澜,埋进地里后不过多了个乱葬岗的称呼而矣。

    “陆爷,走吧。”

    “是该走了,”

    陆四呼了口气,视线从那十几座坟堆中一一扫过,最后屈膝跪了下去。

    “诸位放心,淮军绝不会忘记诸位,你们的子子孙孙都永受我淮军庇佑!”

    磕了三个头后,陆四起身离去。

    他没有让人给这些阵亡的勇士立碑,因为他知道那样做只会让这些勇士再受一次劫难。

第七十四章 子子孙孙跟他干!

    以前在李士元手下当大头兵,现在淮军中当什长,郑大发肯定是进步了,但问题是上面的队官说任务紧,所以什长也要干活。

    因此,郑大发只能一边暗骂淮军不地道,对他这种人才不重视,一边“吭哧吭哧”的和手下到仓中扛粮袋。

    这地方他早前来过,那天跟李士元强攻淮安不得后,他们就是在这里扎的营。当时李士元还发狠说要是真攻不下淮安城,就一把火把城外的粮仓全烧了。

    将一袋几十斤的粮食从仓中扛出搬到码头上船后,郑大发既有些不服气,又有些羡慕的望着脖系黑巾,坐在漕船粮堆上的哨官宋老瓜。

    不服气是因为这个宋老瓜就是个泥腿子,前几天还在工地挑泥的民夫突然变成自已的头,郑大发能舒服?

    羡慕则是因为这个宋老瓜得了个官太太,听说是淮军领头的那个什么陆文宗亲自赏下来的

    郑大发远远看过一眼那官太太,不但人长得水灵,腰段也好,跟宋老瓜在一起那活脱脱就是鲜花插在牛粪上。

    一想到晚上宋老瓜又要去睡那个官太太,黑不溜秋的玩意往人家官太太娇嫩嫩的小身子上乱捣,郑大发胸口就越发的闷,也口干舌燥的很,黑乎乎的手往裤裆摸了一把,再往边上一挪,拍了下之后就往边上的运河“呸”了口唾沫。

    这一口唾沫发泄的是无奈,是委屈,是不平,是骂娘。

    不想这一幕却叫宋老瓜瞧见了,当时就喊了起来:“郑大发你裤裆里有蛆啊,摸什么玩意,还不赶紧干活!”

    “宋头,我就是歇下,这就去,这就去。”

    郑大发很是能上能下,脸上的笑容丝毫假不得,屁颠屁颠的就上岸朝粮仓奔去,途中还不忘喝骂两个偷懒的手下。

    这会,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谁让如今的淮安是淮军的天下呢。

    可怜的郑大发现在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手下十个兵八个是淮安的河工,一个是根本不知道说啥的福建兵,还有一个是稀里糊涂跟着闹的附近居民,别说煽动他们反水,就是鼓动这帮人逃跑他也做不到。

    不过,郑大发也不想跑,在这乱世的年头里活得越久,就越知道如何才能保命。

    跟着大队伍总能活得长些,孤身一人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乱窜,反而死得快。

    ........

    宋老瓜坐在漕船甲板上,舱中粮袋已经码了一大半,太阳落山前这船能装满。

    只是到现在为止,宋老瓜也没弄清楚上面让把粮食装船是什么意思,按道理不是应该把城外的粮食往城中运吗?

    这怎么反过来了?

    纳闷归纳闷,宋老瓜也没想太多,现在的他可是心痒痒得很,因为天黑他就能跟队官告假去城里睡官太太了。

    官太太叫小翠,白花花的身子真叫人馋,水汪汪的盘弄起来能把人魂儿都抽干。

    也多亏了人小翠儿,他宋老瓜才算是真正晓得男女之事究竟是个啥滋味,那真是做了还想做,越做越想做。

    就是有一点不好,便是办事前那小翠儿总要叫老瓜去洗屁股和那玩意,不洗不让办事。

    这把老瓜急得,他活了四十几年,还是头次听说睡觉前要洗屁股的!

    转念一想,人家是官太太,从前服侍府尊的,能跟农村人比吗?

    自家又指着小翠儿给他生个娃,别说洗屁股,就是拿刮猪毛的刀在他屁股上刮几下,也乐意啊。

    随着太阳一点点的西落,老瓜心里就越发的挠人,几次起身想去仓里看看还有多少粮食,但又不想费劲跑。

    他的劲要用在正道上,直到队官三拐子过来叫他。

    “三拐子”是村民给傅贵起的外号,因为这家伙罗圈腿,走起路来好像一拐一拐似的。

    时日久了,“三拐子”倒成了傅贵的大名,就跟宋老瓜其实叫宋发荣一样。

    “三拐子,啥事?”

    老瓜和三拐子是一个村的,平日里关系也不错,这会淮军也谈不上尊卑等级,所以还跟从前一样称呼。

    “有事,营里来通知了,”三拐子示意手下这五个哨官坐下说话。

    “甚事?又发银子了?”

    一个叫齐隆的哨官咧嘴笑道,昨天营里把他们几个哨官叫去,一人发了一两银子让他们进城。

    具体各人拿银子干什么,营里可没说。但除了宋老瓜外,其他人都往城里的几家妓窝跑。

    “净想着发银子,没个正经,妓窝去多了小心没得用。”

    三拐子没好气的白了眼齐隆,神色突然变得郑重起来,低声对五人道:“营里说咱们淮军过两天就离开淮安城去打扬州,让咱们心中都有数。”

    “啊?!”

    五个哨官连同宋老瓜都叫这个消息给惊住。

    “好好的怎么就要走呢?”齐隆一脸困惑。

    “是啊,咱们这才打下淮安城的啊...”

    三拐子抬手示意众人别说话,只问他们:“我就问你们一句,你们是愿意打扬州,还是愿意留在淮安?”

    “这...”

    众人都怔在那里,这叫他们怎么说。

    “要愿意去扬州就把队伍拢住,跟下面的人通个气,具体出发时间等上面通知。要不愿意,就跟我说一声,回头上面另有安排。”

    “到底出什么事了,怎么好端端的就要去打扬州的?”

    “具体我也不清楚,反正上面说咱们淮安附近官军太多,必须先南下把扬州打下来,解除南边的威胁,要不然我们打不过官军...”

    三拐子说完,看向宋老瓜,“老瓜,你那个官太太要安置在老营,不能跟咱们一起。”

    “老营?”

    宋老瓜昨天好像听人说过淮军要建老营安置家眷的事。

    “老瓜,你怎么说?你要不去扬州的话就提前跟我说。”三拐子对老瓜还是蛮关心的,毕竟是一个村出来的。

    “我...”

    老瓜没有回答,而是问三拐子:“打扬州是陆文宗下的命令吗?”

    三拐子点了点头。

    “噢,”

    老瓜松了口气,然后毫不犹豫道:“那我去打扬州!我这人说话算数,陆文宗给了我官太太传宗接代,我就得给他卖命,不但是我,将来我儿子也跟着他干!”

第七十五章 脱家带口造什么反

    淮安知府衙门匾额还在,只是今非昔比,大门叫住在附近的淮军拆掉当柴禾烧了。

    要不是淮军管事的及时制止,怕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士兵能将府衙里的户册、历年典籍都搬去当烧火纸。

    山阳儒学那边就叫烧了个精光,书桌板凳都叫砸了。

    天寒地冻的,城里能有多少柴禾?士兵们冻得狠了拆房子正常,烧些书籍又算什么事。

    站在府衙空洞洞大门外的山阳知县罗吉英有些恍惚,曾几何时能入主府尊衙门是他做梦都想的事。

    现在,梦想实现了,然而却是以一个“皮条客”的身份实现梦想。

    虽然淮军那位陆头领屡次强调淮安城经逢大乱,死难众多,必有诸多孤女生活无着,为免这些可怜孤女饿死、冻毙街头,又或被那无良之人糟蹋欺辱,淮军铤身而出新建老营以置诸女,此举乃是仁义之师才会为,是造福家乡人民的大好事,当为千秋史册所铭记。

    只这话说得再漂亮,却掩盖不了事件的本质。

    不说其它,就说没这大乱,淮安城中的女人哪个愿意嫁给乡下的泥腿子?

    就是个趁人之危。

    但,也是事实,如果淮军不收容那些死了爹娘、没了丈夫的女人,她们怎么活?

    “收容”总比强抢得好吧。

    路部院跑了,吴知府死了,作为淮安城现在唯一的父母官,罗吉英也只能硬着头皮当起这“皮条客”来。

    因那位陆头领有过交待,不可用强,女方须自愿,说什么淮军是家乡人的队伍,干不得那欺男霸女的事。

    所以为了尽快完成任务,罗吉英便将府衙和县衙所有人员召集了起来,然后三人一组派出去劝说那些孤女到淮军老营活命。人手不够,又动员各里坊的乡老,最后连仵作都用上了。

    不过天晓得那位陆头领是怎么想的,竟将淮军老营定在了知府衙门,望着那些不断被带过来的女人,罗知县难免想到“亵渎”这个词来。

    衙门,可是朝廷的权威,脸面所在,如今竟成了收容女子的地方,成何体统?

    未了,又是自嘲,自家堂堂进士出身的知县都成了拉皮条的了,还关心什么朝廷脸面。

    天晓得,这大明朝还能撑几日。

    罗吉英发怔的时候,大门口负责登记的于书办一边写着名字,一边问面前的老婆子:“宋婆子,这是第几个了?”

    “第七个了,于先生。”

    为了尽快完成淮军交待的任务,罗吉英叫人传出话去,谁把女人带过来就能领赏钱,虽然不多一个只二十文,但积少成多也是笔可观的收入。

    本就是媒婆的宋婆子凭借对周围人家的熟悉,自然就干上了这买卖,半天下来她已是领了七个女人过来报名了。

    “是自愿的吗?”

    于书办打量宋婆子边上那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脸上没泪痕,模样也清秀,就是看起来好像不太愿意的样子。

    “自愿,自愿,她爷娘不在了,房子又叫烧了,淮军大老爷们能收留她,给她饭吃,可不是天大的好事...先生放心,老婆子晓得规矩的,这把年纪了也不能骗人...”

    宋婆子生怕于先生不收这姑娘,拉了拉那姑娘,“温家的,你快跟先生说是自愿的,要不然人家淮军可不收你。”

    “我...”

    姑娘有些紧张,也有些害怕,捏着衣角迟疑好久,最终问了句:“先生,我是自愿的,但我能把弟弟带上吗?”

    一听这话,宋婆子急了,道:“温家的,怎么又说这事,方才我不都跟说了不成的,你这不是让先生为难么。”

    宋婆子是真有点怪温三家的闺女不晓得好歹,她爹娘都不在了,一个姑娘家家的怎么养活弟弟。人淮军又不是白收她,一人给五两银子安家,有这银子,她托街坊们照顾些她弟弟,肯定饿不死。

    “这个...温姑娘,怕是不成。”

    于先生摇了摇头,他看到街角有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朝这边望,而面前这个姑娘也朝那小男孩看了好几眼,不用说,那男孩就是这姑娘的弟弟。

    只是,淮军那边只收女人,不收男娃,所以就算他想帮忙也帮不上。

    罗知县看在眼里,对这姑娘姐弟情深倒也理解,但这件事他也无能为力。说白了,他现在就是个“拉皮条”,淮军要女人是什么目的傻子都晓得。

    男娃要了干什么?嫌粮食多么?

    可能来的时候姓温的姑娘就想着给管事的求情,但事情却不如她所想,这让她很是失落,不知道怎么办了。不进淮军,她拿什么养活弟弟?

    “出什么事了?”

    罗吉英转过头一惊,来得是淮军那位年轻的头领。

    “将军,这个小姑娘愿意进老营,但却想把她弟弟也带进去,这事不合规矩...”罗吉英把情况简短的说了下。

    陆四“噢”了一声,却是没理会这事,而是直接进了衙门。

    府衙里面约摸已有三四百女人,年纪有三十左右,甚至还有四十岁的,当然也有十来岁的。一个个都跟木头人似的呆坐在那,见到人进来,有人会抬头看一眼,有人则是一动不动。

    许是都沉浸在失去亲人的痛苦之中,又许是不知道自已的命运如何,一个个看起来都是愁眉苦脸。

    陆四看了一会便转过身,吩咐罗吉英:“给她们弄些吃的,另外弄些被褥来,这两天先在这里将就一下。”

    罗吉英忙应了下来,跟着陆四又往大门走去。

    到了门口,陆四招手叫那小姑娘过来,细细打量,见模样清秀长得还不错,心想这个给自已当侄媳妇倒是可以。

    “你弟弟在哪?”陆四问道。

    可能是看到县里的人都对陆四很恭敬,小姑娘越发害怕,竟是不敢说话。

    “在那里,”

    于先生倒是个好心人,见淮军头领过问,忙示意边上的一个衙役去将街角的姑娘弟弟带了过来。

    “姐,”

    小男孩被带过来后也是害怕,一只手死死拽着姐姐的衣服,好像很怕姐姐不要他似的。

    小姑娘不敢抬头看陆四他们,只牵着弟弟的另一只小手。

    陆四看在眼里,微叹一声,吩咐罗吉英:“问问里面的女人,有孩子的,有弟弟的,都可以进咱们淮军...另外看看城里有多少没了父母的孤儿,男娃也好,女娃也好,都收过来,叫这些女人们先照顾,日后我再做安排。”

    闻言,于先生忙轻轻碰了碰那姓温的小姑娘:“还不赶紧谢过将军!”

    小姑娘还愣着,陆四又哪会要她谢什么,嘱咐罗吉英几句后就离开了府衙。

    路上,孙武进多嘴的老毛病又犯了。

    “陆爷,咱们马上就要离开淮安,给弟兄们弄些媳妇是好事,那些女人也能走得动,但叫那些女人把娃子也带着,这拖家带口的怕是走不快啊。”

    孙武进是好心提醒,淮军要想在官军的围剿下存活,机动性十分重要,所以尽量要轻装上阵,一切从简。

    但陆四明显是反其道而为,不仅在淮安建老营,还准备派一两个营头去将淮军的家眷都接到老营,这不就是弄了帮累赘跟着么。

    陆四难得的没骂孙武进多嘴,而是瞄了他一眼,说了句:“不拖家带口,谁愿意跟我走?”

    说话间,陆四在一家贴有红纸淮字的大门口停了下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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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六年,明社稷将倾,是降清还是抗清?正版订阅六代群:632094647大流寇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流寇,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流寇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