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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傲骨铁心     大流寇txt下载     大流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五十七章 务实为民陆闯王

    陆四手中拿的是世界有史以来最大的百科全书《永乐大典》中的阴阳医术卷四。

    不过并非《永乐大典》原稿,而是前明嘉靖年间大学士高拱、瞿景淳、张居正等人重修的版本,一直藏于皇史宬中,此处也是前明的皇家档案馆。

    不管是当年李自成入京还是满洲入京,皇史宬建筑包括内中的藏书、档案都没有被破坏,然而却被人盗走不少,陆四已命顺天府尹方大猷组织专人清查此事,务必尽可能将被人盗走的档案藏书追回。

    之所以阅看阴阳医术卷,主要是陆四决定于六政府之外要设一个类似后世卫生部门的机构,并计划在北京、扬州、济南、西安等地陆续建立中央政府直属医药部门,以便垂直领导。

    各府州县也要陆续招募医药人材设立官营医院或医所,不管是中央还是地方所招募的医学人材都给予相应品级和官职,使之成为大顺政府的“公务员”,换言之就是陆四准备从大顺中央不多的财政中挤出银子来收编大量民间郎中,从而能为北方重建提供坚实的医药基础。

    前明医务方面也有中央和地方专职机构,中央这一块便是太医院,有太医监、太医少监等职。

    地方这一块,府州县也都设有专门的医学正科,典科,训科等官,负责辖区的医药卫生。

    官府机构又都设有惠民药局、养济院和安乐堂等机构,职责大体便是药店、养老院、火化场。

    然而明朝虽有专门对应的医学机构,但从中央到地方管理却极不完善,很多地方或者无有医学正科官设,或者就是有官无医,有医无药。

    而那中央太医院又主要是为宫中及达官贵人看病,除了看病做的最多的就是搜集各种药方,本质上还是以看病为主,无法起到一个中央性质统筹医药发展,促进国家整体医学进步的职能作用。

    也正是因为官方医学机构的“瘫痪”,导致前明百姓看病多往民间医馆,也就是当地郎中,接生则是请产婆或有经验的妇人。

    如此,由于郎中传统观念及整个行业的局促性,更使得医学技术在小圈子中传承,如此无大瘟还罢,一旦有了大瘟,中国脆弱的医药行业根本难以应对。

    崇祯年间大瘟疫死了几百万人,就是最好的证明。

    打天下容易,治天下难。

    但只要抓住三样东西,这治天下也容易。

    即粮、药、学。

    粮为民生之基,药为民生之辅,学为民生之智。

    身体,精神,脑袋。

    弄好这三样,大顺的根基便彻底牢了。

    如此,陆四自是重视。

    他这个闯王在具体“战术”上或许是门外汉,往往当甩手掌柜,但在战略上却从来都是无比重视,亲自予以制定督办的。

    当前实际情况,陆四拟定大顺医学研究及保障方向主要是瘟疫和妇产,中央政府所拨钱款中的六成将集中于这两个方向。

    虽然北方流行的大瘟疫已经得到有效遏制,但局部地区尚在流行,很有可能会死灰复燃,卷土重来。

    眼下各地实控区报上来的人口数据只有一千两百万人左右,真要再来一次崇祯十五年那样的大瘟疫,十户九死,“一巷百余家,无一家仅免,一门数十口,无一仅存者”,那大顺这个新朝恐怕同样也会变得很短命。

    陆四前两天在访民间宿老时,听那些老人说起三年多前那场大瘟疫时,也是当场色变,深觉瘟疫可怕比之天灾**更甚,所以回来之后便让人去取相关医书来看,同时酝酿成立大顺医学部门之事。

    此事之重要性,比之再建十万军队,比之大军南征都要急迫。

    有个写出《瘟疫论》,并亲身经历崇祯十五年大瘟疫的医师吴有性入了陆四视线,此人是高一功举荐的。

    据说这个吴有性当年还曾在孙传庭军中做过医官,后来孙传庭兵败吴便到了北京参与救治瘟疫感染者,提出一套祛邪达原理论,对治疗瘟疫很有成效。

    大顺军破北京后,顺军这边也听说过吴有性的事迹,因此牛金星下令将此人编在军中。后来吴有性逃出顺军欲往吴县老家,半道却碰上大顺山东方面军北伐,结果成了淮军第二镇的一名医官。

    高一功听说闯王对瘟疫比较关心,当即就提了这个吴有性。

    陆四也立时想起这么个人,于是传谕寻找,结果发现这人就在淮军第二镇,立时便命送到北京来。

    原先前明太医院的医官有部分回了老家,有部分留在衙门待新朝任命,这当中绝大多数又成了满洲人的医官,陆四已命各部将抓到的医官包括满洲人从关外带来的统统送进京。

    又命宫内厅提督高歧凤将皇城万寿宫、惜薪司、果园厂、鸽子房等前明内廷机构清理出来,亲书“医济世人”四字命制匾额悬挂,又与顾君恩商议将此医药机构定名为“中央医药局”,为正三品衙门。

    各地也将陆续成立医药分局、分所,省为正四品、府为正五品,州为正六品,县为正七品。

    定编品级比之前明要高出许多,并且由中央政府拨款,使得各地医药机构不再有名无实,真正发挥医济世人的作用。

    医药局(所)之外,又有中央医院、省府州县各级医院,此外再设医务处(中央及地方医务人事),医药处(药村采购生产)、医经处(药书统编)、医学处(教育、培训)等四分处。

    同样也是唯才是举,只要有真才实能皆可为医官。

    这也是陆四对顾君恩强调的实务官。

    中国人自古对做官皆向往,因此只要大顺给出真实官职,陆四相信民间那些医师肯定会趋之如骛。

    吴有性因擅长瘟疫防治,陆四拟暂委他为医经处,由其出面负责中央级别的瘟疫防治,提出可行方案后予地方开始实施,确保大顺建国之后一旦发生瘟疫,就要在最短时间进行扑灭、救治,隔离。

    如果说重视瘟疫防治是不死人,那么重视妇产就是多生人。

第六百五十八章 妇女之友陆闯王

    恢复人口除了促进生育,没有第二条道路可走。

    陆四不会愚蠢到去引进人口来充实华夏大地,因为那样的话,便又是一个五胡乱华。

    始作俑者,再作俑者,次作俑者,皆无后!

    有后,也要杀之。

    再者,需要引进人口来填充人口,那他陆四又何必起来反抗异族,让他们来好了。

    大顺政权之所以是正统,便是因为大顺驱逐了鞑虏!

    促进生育,以当下的条件,除了为百姓提供能够温饱的粮食外,就是要提供让妇人能够顺利生产的环境和一些医学辅助条件,此外还要想方设法减少婴儿的夭折率。

    以陆四现在能做到的,大概也就是帮助妇人顺利产子,减少难产率,或者说让妇人生产时少些痛苦,至于减少婴儿夭折率他很难办到。

    因为,就是皇帝的子女,夭折率都在六成!

    他陆文宗又不是神仙,能够将这永昌三年一下跃进提升到21世纪,因此还得按部就班,先把能做的事情给做了,继而让社会自身的发展去解决几千年来的问题。

    不懂的东西,除了问人,便是读书。

    陆四肯定要多看妇产方面的书籍,先从妇科方面着手,进而向生育深入,知道个大概,再思对策。

    治病救人,亦是治国之道。

    《永乐大典》收入的两大妇产经书一本是东汉末年医圣张仲景的《金匮要略》,另一本是南宋陈自明的《妇人大全良方》,除此以外又收录不下百本妇产相关书籍,但陆四看来看去,也就张仲景和陈自明的这两本靠谱些。

    想想,此事也有些好笑,甭管哪朝的太祖皇帝,也没有把妇人问题当成头等大事来办的,而且还为此专门阅书。

    上下五千年,也就他陆闯王了。

    真是人民的好皇帝。

    可能是看的有些入神,陆四倒是忘记泡脚的水已经冷了,等到脚上有冰凉感传出方觉,恍惚之后抬头便看到一妇人打扮的女子正在不远处看着他。

    第一眼,这女子给陆四的印象就是翘的很。

    前后都翘,且臀宽异于常女。

    第二眼,身段婀娜,容颜俏美,不说活色天香,也是让人眼前一亮。

    第三眼,却觉此女气质也是异于常人,站在那虽然不动,但无论是眉眼还是体态,都让人有拥入怀中的渴望。

    论及出身,这陈圆圆也算是演艺圈的顶流了。

    人的名,树的影,江左第一绝色,的确不是无聊文人吹嘘出来的。

    吴三桂这个狗汉奸,倒是好福气。

    嗯,刘宗敏那个黑汉,也是好福气。

    “冲冠一怒为红颜。”

    陆四悠悠一句,这首诗的作者吴伟业同柳如是的丈夫钱谦益、顾横波的丈夫龚鼎孳并称“江左三大家”,都是明末有名的大文人,不过此诗如今那吴伟业怕是不曾写出来。

    陈圆圆听到了对面年轻人所说,却是不明其意,只觉这年轻人与她过往所见的达官贵人明显有所不同。

    陆四笑了笑,明知故问:“你就是陈圆圆?”

    陈圆圆犹豫了一下,上前轻步施礼:“妾身拜见闯王。”

    虽然这位大顺的新闯王不是黑汉,看着也是斯斯文文,但一想到自己即将要委身于此人,陈圆圆内心无疑是煎熬,并且是拒绝的。

    陆四点了点头,抬手指了不远处一只凳子,道:“你去搬来坐,你来得也正好,我这刚好有些事能够请教于你。”

    陈圆圆呆了一下,按她入宫之前所想,这位大顺的新闯王恐怕一见到她之后便如那黑汉刘宗敏般,上前强行抱她边脱衣边往床塌去,继而不顾她的哀求催残于她的身子。

    不想这位陆闯王竟然没有半点色急模样,也没有羞辱与戏弄之色,竟是很客气的让她搬凳子坐下,似乎还有事要请教于她,这让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坐还是不坐?

    陈圆圆不知道怎么办,只能怔怔的站在那,两只手也不知道应该往哪放,很是别扭,也很是不自在。

    “怎么?我的样子很吓人?”

    陆四亲切的笑了起来,“不用害怕,也不用拘束,全当这里是你家...快搬凳子坐下吧,难不成要我站起来向你请教?”

    “妾身不敢。”

    陈圆圆无奈只得依言去搬凳子来,却是在距陆四丈许处就停了下来。

    陆四又是笑了一笑,道:“坐近些无妨。”

    陈圆圆这才将凳子搬到距陆四两尺许的地方坐了,尔后低声道:“不知闯王有何事要问妾身?”

    心下却是寻思若是这闯王要她写信招降丈夫长伯,却是宁死不肯的。

    不想那年轻的陆闯王上下打量她一眼后,竟是问了一句:“你生过孩子没有?”

    陈圆圆一愣,低声道:“妾尚未生子。”

    “呀?那可没法问你了。”

    陆四有些犯难,他还以为陈圆圆和吴三桂有生过子女,不想这位并不曾生产。

    低头看了眼书中所说,眉头不禁微皱。

    见状,陈圆圆不禁好奇,大着胆子问道:“却不知闯王想问些什么?妾或许也能知道。”

    “这...”

    陆四一想也对,都是女人或许有共通之处,便开口问道:“你可知生孩子难么?”

    “啊?”

    陈圆圆又是一愣,继而俏脸微红,这事她真是没法回答,因为她又没生过怎么知道。

    陆四露出失望之色。

    “想来是难的。”陈圆圆嘀咕一句。

    “那你觉得这种生产方式如何?”

    陆四将手中的书递到陈圆圆面前,翻开的那页竟是剖产的讲述。

    陆四以前一直以为直到近代医学出现前,中国古代不存在剖腹产一说,但翻看一些记载后发现中国古代竟早有此术。

    如司马迁所写的《史记·楚世家》中,就记载吴回生了儿子陆终,陆终的老婆生了6个儿子,个个都是剖腹产,即“坼剖而产”。

    南朝裴骃所著的《史记集解》中记载魏文帝曹丕时,有汝南人屈雍的妻子产子,“从右胳下水腹上出”,产妇剖腹产后,“平和自若,数月创合,母子无恙。”

    而他给陈圆圆看的正是关于如何剖产的办法。

    “剖开肚子取出婴儿?世上有此奇术?”陈圆圆也是头一回听说生孩子还能用破开肚子的,吓了一跳之余也是大为惊奇。

    陆四道:“按理是可以的,女子肚腹多为脂肪,只要施术之时注意便可,此术专治难产,能活人无数。”

    “脂肪?”

    陈圆圆不懂。

    陆四也不知怎么解释这个名词,索性便道:“就是肚子上的肥肉。”

    稍顿,又道:“你莫觉难为情,想来你也知道女子生产便如闯上一遭鬼门关,有许多妇人便是难产而死,难产的原因则多是婴儿在腹中被脐带缠绕难以产下,因而若施以剖产将婴儿直接从肚中取出,再缝合伤口...”

    陆四滔滔不绝讲着他认为可以有效降低难产率,提高人口生产的好办法,陈圆圆听的则是目瞪口呆,盯着年轻的闯王看了又看,忽的明白过来原来这闯王造反前是妇科的大夫。

第六百五十九章 人间路短,儿女情长

    陆四不知道他的职业从农民已经变成高级许多的妇科大夫,仍在那说着剖产于国家、于妇人的好处。

    没法子,这年头女婴数量原本就不及男婴,很多地方重男轻女传统导致女婴生下之后便会被溺亡。

    加上连年战乱,更使得女性数量直线下降,而一个女性侥幸从婴儿存活下来,又幸运没有死于战乱,则又有很多死于繁衍族群这一关口。

    难产,是当下这个时代女性死亡率最高的。

    自古有十年生养,十年恢复之说。

    如今大顺实控区不过一千两百万人口,这个人口数据可能只是南方的几分之一,甚至还不及后世北京一地人口,而人口又事关一个国家的强盛于否,所谓人多力量大绝不是一句空话。

    人材,乃基于人口。

    百里挑一叫俊后生,万里挑一的那就是人材。

    人口越多,人材便越多。

    陆四之眼光,早在进京那刻,就已放眼全球,而非再局限于中国一地。

    所以,陆四需要世界,世界需要大顺,而大顺需要人口。

    没有人口,如何同那些红毛白皮鬼争夺世界的主导权?

    恢复人口的关键除了聚拢安置流民,号召潜藏山区百姓下山归乡,就是提高人口出生率。

    说一千道一万就是要先恢复女性人口,严禁溺婴以及从中央到地方对女婴给予一定钱粮照顾,甚至可以生女奖励,此外便是要让那些为了繁衍后代而前往鬼门关的女性尽可能的存活下来。

    剖产,就是行之有效的办法。

    剖产不需要什么高精良的医学仪器,只要注意生产环境的卫生及消炎问题便可,至于麻醉技术,这个时代已有具体麻醉药物,不须陆四费心。

    难产,不剖,必死。

    剖,至少能活一半。

    等中央医药局研究生产出更有效的麻醉药物,这个技术就会越加成熟。

    不过陆四这是为救人,而不是本心提倡此技术。

    生儿育女,还是要顺其自然的好。

    帮助难产妇女实施剖产还有一个好处,可以使“剖”这个传统观念大不敬的技术慢慢深入人心,从而使大顺的医学事业能够有一个爆发。

    正如朝廷制度的革新一定会遭遇阻力,任何新事物的诞生也肯定会遭到旧有观念的反对。

    这些,除了陆四主导的大顺中央要坚持外,就得靠时间慢慢去“融化”,以达温水煮青蛙之效。

    其实剖产以外,顺产又有剪等辅助手段,就是于关键部位生剪,相较剖产创口较小,但对女性身心创伤却更甚之。

    技术以外,陆四肯定还要让医药局编写一些手册,将自己所知道的生产方面知识尽可能的灌输给这个时代。

    民间的医师郎中要收编一些充实政府层面的医疗力量,民间接生婆这一块也可收编一些为医院产护,或者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也搞一搞医药人民运动。

    赤脚医生这个时代产物,见证了中国人口由四亿迈向十亿。

    总之,只要对妇女同志生孩子有帮助,能让大顺的女性不枉死,陆四便着手去做,哪怕他所做的这些看起来与开国之君的形象相差太大。

    当真是,为了生孩子,陆闯王只差一夜白头。

    为国为民如此,中国之幸,世界之幸,也是圆圆等女性之幸。

    .........

    “圆圆也是女人,当知女人的苦。我这个闯王起于民间,最知黎民辛苦,起事以来,事无巨细,但以民生为重,最是见不得百姓受苦,尤其见不得女人受苦,以前没能力便罢了,如今有了点能力,便要全力以赴,让你们这些女人以后过得好,也要生得好。”

    陆四话音真诚同时,自顾自的擦起脚来。

    这个举动让陈圆圆有些微怔,意识本能告诉她,这些应该是她来做的。而眼前这位大顺年轻的新闯王,举止倒同邻家青年一般,让人无比亲切。说话更是直来直去,丝毫不做作,便是爱她疼她的长伯也是不及。

    隐隐的,圆圆有种年轻闯王是将她当对等之人在交谈,而不是主奴,又或什么君臣。

    擦完脚,陆四不忘把毛巾挤干,然后摊开挂在边上的衣架好吹干。

    陈圆圆注意到闯王的毛巾竟然有好几个破洞,看着只怕是用了一年都不止,再看这殿中摆设也是极其简单。

    一排书架,一张床,床上两条棉被还叠得跟豆腐块似的,除此以外无任何奢侈贵重物品,让人忍不住怀疑这里究竟是不是紫禁城。

    眼前这位到底是乡下的农夫,还是这紫禁城的主宰。

    真是让人愕然,恍惚。

    “对了,你是不是本不姓陈?”

    陆四也注意到了毛巾破了好几个洞,可舍不得扔,因为这条毛巾是白门留给她的。

    睹物,思人。

    文宗,念旧。

    “妾原姓邢,单名一个沅字,圆圆是妾的字。”

    陈圆圆迟疑了下,又道:“妾另有一字,名畹芳。”

    “畹芳?这个字比圆圆好,不错不错,”

    陆四面露笑意,看着已经比刚才入殿有所放松的陈圆圆,轻声道:“那我以后叫你芳芳吧。”

    “啊?”

    陈圆圆面色微红,这声芳芳让她颇是有些不好意思,也让二人之间的关系在拉近的同时,似乎又蒙上了一层说不出的气氛来。

    让陈圆圆更加不好意思的事情发生了,那年轻的陆闯王走到书架边又抽了一本递于她,结果她只看了一眼便心跳起来,然后赶紧将书合上。

    “怎么?”

    陆四诧异,这书没什么啊,上面都是关于妇科问题的一些病理阐述,拿给陈圆圆是希望她没事时可以看看,从而了解一些这方面的知识。

    陈圆圆难以启齿。

    陆四意识到点什么,心道看来妇女问题相关知识普及有待开展,眼下女性各方面受传统影响太深,便又拿回书放回书架。

    转身时说了一句:“圆圆可知,你们的肚子是我大顺,也是我华夏最大的功臣。”

    说完,竟直接看向人家圆圆的俏腹。

    “啊?”

    陈圆圆先是一怔,等发现对面的年轻闯王正盯着自己肚子看,耳根子一下变得烫红。

    “我说真的,你们是功臣呐...咱们大顺今后男女都一样,以后说不定还有女子做官考状元的咧,”

    陆四哈哈一笑,竟是哼起一首小曲来。

    “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黄榜中状元,中状元着红袍,帽插宫花好新鲜...”

    却是前世的黄梅小调。

    梨园出身的陈圆圆一下听得入迷,也对这小调倍感亲切,想当年她登台表现之时,以燕俗之剧,咿呀啁哳之调,如云出岫,如珠大盘,令人欲仙欲死,不知迷倒江南多少士子。

    昆曲、黄梅,同为戏腔,异曲同工。

    而曲调,突然至一个印象中与杀戮造反,不知风情,唯有暴虐的流贼首领口中哼出,带给陈圆圆的震憾比之刚才听闻那剖肚产子还要剧烈。

    “芳芳从前也是表演大家,以后有机会可以专门从事咱大顺的文化事业嘛。”

    陆四这边也是笑意盈盈。

    陈圆圆虽不太听得懂年轻闯王口中的新词,但从对方模样及语气听出好像对方愿意让她重新登台表演,顿时又是一怔。

    似她这等美色,一旦为男人所有,便立即视为禁脔,绝不许再抛头露面,纵是无比爱她的长伯亦是如此,不想这陆闯王竟能如此大度。

    复又心跳,暗道莫非这闯王看不上她?

    不禁有些自怜道:“妾之出身实在不堪,梨园下九流,难登大雅之堂。”

    “芳芳为何自轻自贱?梨园乃文化事业,丰富百姓娱乐,何来下九流一说?”

    陆四肯定不同意陈圆圆的看法,“市井百业,都是养民之业,无有贵贱之分。天有阳阳,人有男女,男尊女卑不好,把人分个三六九等也不好,我看,女人也可以顶半边天嘛。”

    陆四大手一挥,宫灯映射下,一言九鼎,目中清澈,面容真诚。

    陈圆圆看的呆了,然后又是一惊,失声道:“你做什么?”

    陆四抬头:“倒洗脚水啊。”

    “还是妾来吧。”

    陈圆圆竟未犹豫,直接上前。

    “这...”

    不等陆四说什么,陈圆圆已是将洗脚盆抢在手,然后端出大殿。

    陆四微微点头,看来权力让他越来越有魅力了。

    殿外老太监那自是一阵惊讶。

    片刻,陈圆圆再次入殿,却发现那位年轻闯王不知何时竟到了里间暖阁中,此时正坐在床边盯着宫灯若有所思。

    迟疑了下,陈圆圆还是向暖阁走去。

    “闯王在看什么?”

    陈圆圆盈步而至,声音很柔。

    “没什么,我只是有些累,”

    陆四轻叹一声,突然抬手握住陈圆圆的手,目光真诚:“芳芳陪我坐一会,可好?”

    陈圆圆身子微微颤了一颤,似想挣脱陆四之手,不知为何却还是静静的坐了下去。

    “芳芳可知,我听白门说起过你。”

    “白门?”

    陈圆圆一脸惊讶,“闯王认得白门?”

    “认得,岂止是认得,”

    陆四附耳在陈圆圆耳畔低语一句,这一句让陈圆圆瞬间再次面红耳赤,然而却生出了嫉妒之心,没想寇白门这么好福气,得了这男人的第一次。

    继而,又觉莫名其妙,怎么吃起白门那丫头的醋来。

    “白门说你的命其实也很苦。”

    陆四起身,很是平静的去将阁门带上。

    陈圆圆看在眼里,不吭声,也更是面红,知道那一刻终是要来了。

    但相比先前,她,却是愿意的。

    就在陆四重新走到床边时,陈圆圆不知为何眼眶为之一红,落下两滴清泪。

    陆四一愣,颇是怜惜:“怎么哭了?”

    陈圆圆不答,陆四微微摇头,将她的双手轻握,和声道:“芳芳来时是不是心中充满怨意,甚至是恨意?”

    “妾...”

    陈圆圆却是摇头,“妾只怕闯王嫌弃妾这身子。”

    “原来是为这个,”

    陆四轻轻拍了拍陈圆圆的手,淡淡道:“所谓人间路短,儿女情长,但使余生之路有你芳芳嘘寒问暧便足矣,至于贞节牌坊,于我眼中不过笑看二字。再者,芳芳从前身不由己,又有何嫌弃一说?当下这世道,女子保命已是不易,岂能还以礼法视之。”

    陈圆圆听后却是默不作声。

    陆四挑眉,忽的问道:“吴家现在有哪些人?”

    陈圆圆一凛,如实说了,并请陆四能够放过吴家上下。

    “吴三桂做汉奸引鞑子入关,害了我多少大顺将士,又害死先帝,此罪难赦。不过祸不及家人,圆圆放心便是。”

    陆四倒是想将吴应熊给办了,然而人家不过几岁小孩子,他实在没法下这手,便全当给陈圆圆一个面子,先容吴家人活着,日后再说。

    “多谢闯王!”

    陈圆圆心头大愿得了,激动抬头去看陆四,却发现对方的目光很是炙热,且正盯着她的身子看。

    她的脸一下又变得通红,薄唇轻咬,再不犹豫,拉着对方的手缓缓伸入衣内。

    大殿外的老太监忽的就是精神一凛,两耳唰的一下齐竖。

    一个时辰后,累得满头香汗的陈圆圆哀怨的看着下床的年轻男人,心道不知寇白门当初是怎么承受的。

    果然,真龙有威。

    闯王比之长伯年轻得多,也更有冲劲。

    陆四这边也是一头汗水且更着急,原因是这张前明张皇后同哲哲睡过的床质量真不怎么样,经不住颠簸,几下竟然就断了一腿,差点没让他和陈圆圆从床上滚下来。

    顾不得收拾残局,赶紧裹了条被子蹲在床边修床。

    深更半夜,实是不好去找人来修床,只得亲自动手。奈何检查后发现,床腿直接断了一截,根本没法修。

    再看严重倾斜的御床,想着这一夜总是还要睡觉的,陆四无奈只得去裹着被子到书架拿了两本厚书过来,看也不看就垫在了床脚。

    如此,方将就使床保持平稳。

    如此,劳累之男女互拥至天亮。

    陆四起床之后便穿了衣服出了暖阁,刚出大殿伸个懒腰,还没来得及活动一下筋骨,就见魏老太监捧着个册子在那写着什么,拿过一看竟是完整记录了他陆闯王昨夜风流之事,且日期时间都给写得清清楚楚。

    自家**之事叫人记得这么清楚,陆四也是禁不住老脸为之一红,但知这是规矩,也未多说什么,命人传饭,准备上午去枢密院那里看一看。

    千里外的河南,张国柱见军士已将抛机弄好,便命人将东西放上去,然后“嘭”的一声,那物凌空向远处清军阵中飞去。

    落地之后,滚了又滚,赫然是颗人头。

    满洲摄政王多尔衮之首。

第六百六十章 我们怎么办?

    起初,摄政王的首级并没有被正披甲猛攻的八旗将士认出,正在沿山坡攀登的八旗兵仍在往上面冲,直到下面的佐领阿密达突然跪倒在地,抱着那颗尼堪顺贼抛来的首级嚎哭起来。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首级被山上的尼堪顺贼抛了下来。

    “瓦克达!”

    “喀尔楚浑!”

    “古尔哈!”

    “赫图!”

    “佛伦!”

    “......”

    无数首级如下冰雹一样“噗噗”在半坡坠落,最远的甚至都掉到了山脚。

    多尔衮的首级是被抛机单独抛出,后面却是几十颗一起抛落,有些首级是用彼此之间的辫子系在一起抛下,有些可能是尼堪怕麻烦,直接用麻袋扎上抛下来。

    大多数首级没有什么异味,因为明显被用石灰呛过。有的却不知是没有呛过石灰还是腐烂缘故,散发一股难闻的臭味。

    下起“人头雨”时,八旗兵起初以为是上面的尼堪贼兵在使什么厉害武器,纷纷躲避,等到发现掉落下来的竟然都是人头,且人头无一不是留有辫子,八旗兵们顿时惊呆,强烈的不安在每个人的心头升起。

    “人头雨”仍在下着,坡下面却是再也没有喊杀声响起,有的只是哭声。

    因为山坡斜度,所有抛下的清军首级最后都不约而同的汇聚到了山脚,最后山脚下的首级越堆越高,越堆越多,竟如神仙施法生生在那旷野堆了一处墙。

    首级实在太多了,多到即便没有杀伤力,可却具有重量,这就令得几十个倒霉的满洲兵被砸得头晕眼花。

    纠兵官布尔哈齐的尖盔不偏不倚的被一颗首级砸中,尖盔穿过那颗首级的同时,布尔哈齐整个人就像被绳子猛的拽了一下向后倒去,直在坡上滚了几十圈方才重重撞在一颗石头上,当场就没了知觉。

    一颗首级很轻,几十颗首级系在一起很重,重到足以将一个壮汉带倒于地。

    一个名叫康果礼的满洲兵在“人头雨”落下时就身手敏捷的扑倒在地,耳听四面八方都是重物落地声,心里打突不知道尼堪往下丢的什么东西,担心是不是会引火时,就听“砰”的一声一口大麻袋掉在他脑袋上方,然后跟圆木似的一直滚到康果礼的鼻子前。

    麻袋中散发出的臭味让康果礼险些要吐,在确认麻袋里的东西不会爆炸,更不是什么引火物后,康果礼大着胆子用长刀划开了麻袋。

    一颗人头好像憋不住要出来透气般一下从麻袋“蹦”了出来,其余的人头却是没有动。

    那颗“蹦”出来的人头就定定的滚在康果礼眼前,因为失去水份的原因,这颗人头的肌肤完全发黑也干燥的很,眼睛是闭着的,鼻子到左耳这一段的肉同骨头却少了一块,从切口来看是被大刀直接砍掉的。

    死人,康果礼见过很多,死去的自己人,他也看到过不少,然而这次,康果礼却没有忍住,在定睛两个呼吸后,这位太宗时期就开始征战的满洲汉子眼泪一下落了起来,抱着那颗人头疯了似的站起来,向着坡上冲了过去,不管不顾的冲,甚至连刀都没拿。

    坡上几个顺军的弓箭手看到了这个傻掉了还往上冲的满洲兵,几张弓弩不约而同的瞄向了康果礼。

    “嗖嗖”几声后,康果礼重箭倒地,但却没有死去,在地上挣扎片刻后,他竟奇迹般的又站了起来。

    继续往上面冲。

    双手依旧抱着那颗残缺的首级。

    两杆长矛同时刺向了这个身上戳着箭枝,手中抱着人头的满洲兵。

    长矛的主人同时发一声喊共同用力将这个满洲兵的身子捅穿,然后又一起用力往下猛推。

    康果礼的身子在山坡上不断滚,不断滚,最后重重砸在山脚下的人头墙上。

    这个快四十岁的满洲汉子真如猫有九条命般,明明身子正在“咕咕”的往外喷着血,明明脖子以下的骨头断的断,碎的碎,可他的眼睛却还是睁着,嘴巴也在那一张一合着。

    没有声音。

    带着对尼堪无限的恨意,康果礼终是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他真的恨。

    因为,那颗首级是他年幼的儿子计哈利的。

    可怜,计哈利才十三岁!

    在后方观战的谭泰见坡上的士兵突然停止进攻,隐约听到无数哭声响起,顿时又惊又疑,速命身边的正黄旗甲喇章京阿尔津去看发生何事。

    “多尔衮已死,满洲已降,乞活者跪地!”

    忠贞营主帅、原蒙八旗固山额真永安带领英勇的光头兵从坡上如潮水般冲下。

    这些光头兵有从前的满洲,有从前的蒙古,现在,他们却是忠诚的大顺兵。

    谭泰组织的第四次攻势又一次失败。

    这一次,损失倒是不大,可军心士气却如一夜结冰般降到极点。经历“人头雨”的八旗兵在撤下来之后,一个个便如被抽走魂魄于营中恍若行尸走肉。

    甚至,有人一听到尼堪二字,就会下意识的抽动脸颊。

    悲痛欲绝的谭泰亲自将摄政王多尔衮的首级快马送到了后方。

    看到弟弟多尔衮那死不瞑目的模样,英亲王阿济格痛不欲生,捶胸大哭,继而不顾谭泰等人的劝阻下令屠掉南阳泄愤。

    失去主子、悲痛欲绝的满洲两白旗兵丁冲进了南阳城中,半日便将城中仅存的万余汉人屠戮一空,甚至连襁褓中的婴儿都不放过,最后仅有藏在枯井中的一家三口侥幸存活。

    这次屠城,智顺藩没有参加,平西藩也没有参加,甚至连蒙八旗也没有动手,他们就在城外看着。

    摄政王被杀,北京被顺军攻破的消息如病毒般在清军各部传播,满洲、蒙古、汉军,无论藩王还是将校,都在心底盘算着同一个念头:我们怎么办?

    当真是晴天霹雳!

    没有人想到顺军竟会如此之快的斩杀摄政王多尔衮,更没有人想到顺军会如此之快的夺取北京。

    但,事实真的发生了。

    多尔衮同那上万颗人头明白无误的告诉清军阵营中的每一个人——你们的选择不多了。

第六百六十一章 吴三桂动不动?

    知道多尔衮死讯最痛苦的人除了他哥哥阿济格,就是智顺王尚可喜了。

    当部将许尔显面无人色的飞奔将消息带回时,尚可喜惊的差点从凳子摔下来。

    “怎么会?怎么可能?...怎么办?”

    尚可喜难以置信,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如果消息属实,这就意味哪怕英亲王阿济格还握有十余万重兵,大清也亡了!

    如果消息属实,更意味他尚可喜做了一个最愚蠢的决定,也失去了一个最好的机会。

    很快,部将班志富来了,江定国来了,连得成、郭虎等人都来了,他们都得到了确实消息,并且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什么原因,众人都不必私下询问,连相互打个眼色也用不着。

    都心知肚明。

    “王爷,动手吧,再不动手就全完了!”

    郭虎很焦虑,他担心已经东山再起的大顺不再将他们当成可以拉拢的对象,那样的话,他的妻儿就会死于非命。

    “王爷,满洲人靠不住了,您得赶紧拿主意。”

    连得成摇了摇头,当初他劝过尚可喜为将士家眷着想归顺,可尚可想却想再观望一二,等人家分出胜负再下注。

    并说什么只要他尚可喜一日未做决定,顺军那里就不会杀害他智顺藩的家眷,因为那样做就等于把他智顺藩上万将士彻底逼到满洲人的阵营,同顺军不死不休。

    这对顺军有什么好处?

    话,听起来是有道理的。

    加上顺军那边果然没有冒然做出杀害家眷之事,连得成便也没有再劝,结果现在好了,人家顺军是没有杀害他智顺藩的家眷,可问题是人家顺军把北京给下了,把多尔衮给杀了,把八旗的大小家眷都一锅端了,把大清给亡了!

    现在,他尚可喜包括整个智顺藩还有多大价值?

    别说他们,就是阿济格那里的七八万满蒙八旗兵都没了价值!

    难怪顺军这一个月来在百重山和伏牛山区跟个乌龟似的缩着,任凭清军怎么引诱就是不出来,先前还把道路挖得乱七八糟,原来人家一早就谋划的不是南下的这支大军,而是北京那颗心脏!

    擒贼先擒王这话,不假!

    连得成很是佩服那位带着淮扬农民把多尔衮杀了,把北京给端了的大顺淮侯,真不知这位哪来的胆量敢孤军北进的。

    班志富和江定国没有吭声,但二人不吭声已经表明了态度。

    帐内,尚可喜才十一岁的长子尚之信毕恭毕敬的坐在父亲的案桌边,刚才尚可喜正在为这个长子教习《孝经》,希望这个儿子长大以后能够孝顺父母,做一个好王爷。

    当初淮军是将尚之信同其母刘氏一起送还给尚可喜的,一方面是显拉拢尚可喜的诚意;另一方面则是使智顺藩其他将领生出“不患寡而患不均”的心理。

    十一岁这个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满洲人那里十二岁就能上马征战了。加上尚之信是尚可喜的长子,将来注定要承袭他的王爵,所以在其几岁的时候尚可喜便给儿子请了师傅,又命夫人刘氏好生教导,这使得小小年纪的尚之信倒生出与其年纪不相仿的稳重来。

    尚可喜此时也是悔不当初,以致明明可以有一个辽王之封变成现在可有可无的结局。

    看诸将眼神,听诸将语气,多少都有些怨气。

    但尚可喜是有苦衷的。

    当初他之所以没有听顾君恩的劝给阿济格来个反戈一击易帜归顺,一方面是他已为清朝的藩王,贵为人臣极点,而时李自成这个大顺永昌皇帝乃是穷途末日,随后更是弃城而逃,不改流寇习性,加上李自成的地盘几乎全部丧失,所以怎么看这个大顺都不可能再存活下去。

    为了他自家性命及富贵,尚可喜怎么可能将注下在一艘快要沉的船上?

    又怎么让他相信一个才崛起不过年许的淮军能改变大顺败亡的局面?

    世上锦绣添花有的是人做,雪中送炭却是少。

    当年他尚可喜能放下尚家全族百余口的血债降清,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可能叫一个穷途末日的李自成军师给说动!

    况,大清待他尚可喜也是不薄!

    尤其是太宗皇帝。

    降顺的风险大于收益,尚可喜的王封既有一个智字,自是不会取之。

    但后来,他还是有所后悔的。

    随阿济格北归之时,尚可喜包括吴三桂以及汉军诸部,新降的二王其实都不知道北京告急,阿济格这才急于北返。

    当时阿济格是以河南贼乱未定,又有淮贼兴于山东,朝廷鉴于李自成已死,便令大军班师剿灭河南和山东贼寇为由率领大军北返的。

    等进入河南境内,尚可喜他们才发现事情不简单,阿济格口中轻描淡写的河南又生贼乱实则是顺军卷土重来,竟有要将清军这支主力堵在南方的迹象。

    尚可喜心慌,想到那位大顺册封的淮侯,想到那个劝他归顺的顾君恩,想到尚被淮军捏在手中的家眷,所以有心派人同顺军方面联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过正当他准备秘密派人时,清军接连大胜,先是在新野一带击败顺军的定南侯董学礼、河南节度使吕弼周,后来又在南阳大败顺军大将、于顺军资历极高的“老八队”之一党守素。

    这两场大胜让尚可喜的判断再次失误,准备继续观望下去,没想到这一次他却又一次失算了。

    由于北返的大道小路都被顺军挖毁,使得拥有火炮力量的尚部无法发挥作用,自北返以来倒成了摆设,甚至为了加快行军速度,阿济格还抽走了尚可喜部的一千多匹战马。

    阿济格做的另一件事也极大迷惑了尚可喜,那就是进入河南以后,阿济格常命满洲兵和蒙古兵打前锋,说什么要体恤汉军、满汉一体,从湖北及湖南部分地区抢掠来的钱粮也分了不少给汉军这里,看起来还真是英亲王照顾汉军。

    现在看来,分明就是阿济格一肚子数,却不愿事实真相被汉军知道,这才将他们放在后面。

    一想到这里,尚可喜就跟吃了苍蝇似难受,半月前阿济格分给他一万两银子,他还很高兴的亲自去谢恩呢。

    “王爷,多尔衮都死了,难道王爷还要我们替阿济格陪葬不成?又或是王爷以为我们的儿女不如世子宝贵?”

    郭虎见尚可喜迟迟不说话,急得有些口无择言了。

    许尔显怕郭虎再乱说话,赶紧拉了他一下。

    部下都这么说了,尚可喜不能再沉默了,他轻叹一声,道:“尔等妻儿于本王眼中如自家子弟一般,怎会轻易放弃?只是我若动胜算不大,须吴三桂那里也动才好,否则怕是不必满洲人,吴三桂便能置我于死地。”

第六百六十二章 三桂之心,天地可昭

    尚可喜说的是事实,吴三桂部关宁军就驻扎在离他不到二十里地的桑园,因此吴三桂要仍效忠于满洲人,得知他尚可喜造反必定第一时间前来剿灭。

    兵力上,尚可喜同吴三桂拥有的兵马差不多,都是万余人左右,但战斗力上吴三桂手下那帮前明关门骑兵,明显要强于尚可喜麾下这些前明东江兵。

    虽然手上有不少火炮,但尚可喜还是没有把握顶得住吴三桂的关宁军,且他更担心会引来阿济格的满蒙八旗兵。

    这边又不曾与顺军取得联系,以一家之力对抗清军主力,尚可喜考虑再三也觉风险太大,如此自是不敢轻动。

    连得成提议由他到吴三桂那里探探口风,要是这位平西王也对满洲人失去信心,准备另起炉灶,那两家可相约共同起事,这样一来无论是实力还是声势都比他智顺藩一家动手要强。

    大概就是抱团取暖的意思。

    众将都说可以。

    许尔显却担心吴三桂恐怕不会背叛满洲人,因为吴与大顺是有血仇的,当年正是吴三桂打开关门放鞑子入关,这才使得李自成仅仅在北京呆了四十来天就被迫西走,从此一撅不振,最后命丧襄阳。

    如今顺军重新崛起,当年兵败之仇岂能不报?李自成之死能不与吴三桂算账?

    恐怕就是顺军那边愿意再纳吴三桂,吴三桂自己都不敢去降。

    吴三桂要不肯背叛满洲人,事情可真是棘手。

    尚可喜甚感麻烦,倒是他那十岁的儿子之信开口说了一句:“父亲若要起事便当果断,切不可犹豫不决,顾虑这顾虑那,到头来恐怕是一步错,步步错。儿以为,凡事还是要靠自己。”

    “你个小儿懂得什么道理?”

    儿子的话让尚可喜有些不快,让其去母亲处。

    尚之信不敢违逆父命,忙起身出去。

    许尔显却道:“世子的话不无道理。”

    郭虎也道:“满洲气数已尽乃是事实,英亲王这里迟早败亡,王爷还是要当断则断...我部若突然起事,英亲王必定方寸大乱,王爷未必不能建功。”尚可喜微微点头,道理他都明白。

    随着多尔衮死讯及北京丢失消息传出,莫说他和吴三桂要反复思量怎么办,那些汉军八旗还有降将王得仁、王体中他们肯定也会心惊肉跳,可以肯定除满洲人外其他人这会一定都在想后路。

    弄不好就是一家反,家家反,这样又何必担心满洲兵盯着他智顺藩一家来打,很有可能满洲人那里反过来在害怕他们。

    然而尚可喜还是不敢拿定主意就此起事,反而仍是叫连得成去吴三桂那里先探口风。

    殊不知吴三桂那里也在担心他尚可喜。

    连得成还在半路时,吴三桂的军中就来了一个道士。

    道士在吴三桂谋士方献亭的带领下来到吴的军帐,进去之后便直接说道:“将军可是原镇守山海关总兵?”

    这让吴三桂怔了下,旋即道:“本镇深叼明朝世爵,曾统镇山海关。”

    闻言,那道士面色为之一缓,又道:“将军既是原镇关门总兵,那我问将军念先帝呼?即不念先帝,念二祖列宗乎?即不念二祖列宗,念将军之祖若父乎?”

    道人不是真道人,而是湖广总督何腾蛟的幕僚、原任武昌推官的吴晋锡,此人好读书,好观古人之得失,精于太乙奇壬之术,为何腾蛟所看重。

    荆襄具体消息传到湖南后,何腾蛟立时感压力顿失,庆幸天不绝他,并立即采纳偏沅巡抚傅上瑞的建议派人北上欲图劝降满洲英亲王阿济格,使那满洲亲王麾下十万雄兵为大明所有。

    诚如那傅上瑞所言,如今满洲重兵已是无根浮萍,岂不正是天赐大明中兴之精兵?

    然而提督学政堵胤锡却坚绝反对招降满洲人,称东奴祸害中国长达三十年,今东奴势衰,当点起湖广诸兵联合北上收复失地,将南下鞑子主力围于河南,同北方的顺军联合围剿之,确保这一中国祸患彻底除根。

    “...若使人招降,与汉奸有何异?”堵胤锡气不打一处来,真不知那偏沅巡抚怎么想出此祸国之策的。

    傅上瑞也是拍案怒斥堵胤锡道:“学政难道不知南宋联蒙伐金之故事!难道仍是要我大明社稷亡于流贼之手不成!”

    “蒙古是异族,女真亦是异族,而今只那满洲是异族!”堵胤锡意欲解释两者性质不同,但傅上瑞却是接连训斥于他。

    堵胤锡气道:“便依中丞所言,下官且问一句,这十万东奴总督大人打算如何安置法?又打算如何节制法?”

    听了堵胤锡这话,何腾蛟倒也慎重,也觉傅上瑞有些异想天开,那阿济格再是穷途末路也拥十余万精兵,岂是他一个湖广总督能招降的?招降之后,他何总督怕也无法节制这么多兵马。

    到时这十余万清军主力往他湖广一扎,就凭湖广这两三万人去约束,去监督人家?

    客强于主,取祸之道!

    “即便真要招降,也当分化,下官以为可先招降吴三桂...”

    堵胤锡提出自己的意见,即先将吴三桂、尚可喜以及清军中的汉军降军招过来,使这些降军成为湖广主力,尔后再观形势。

    何腾蛟一听有道理,吴三桂若能重新归明,自是无比忠心,有其关宁强军再加湖广诸军,当能压制其余降军,甚至还可挟此势头逼服满洲人。

    这可比直接劝降满洲亲王阿济格稳重。

    为了安全起见,何腾蛟命人叫来吴晋锡卜了一卦,卦象显示大吉,那吴晋锡更是自请前往吴三桂军中行招抚之事,何腾蛟自是欢喜,予吴晋锡全权之责。

    吴晋锡来的时机也正好是吴三桂收到多尔衮死讯之时,因此对这位大明湖广总督的特使自是十分重视,亲自接待,并表明自己仍是明臣。

    “本镇当年独居关外,矢尽兵穷,泪干有血,心痛无声。不得已与那满洲歃血订盟,许虏藩封,暂借满兵十万....”

    吴三桂陈述过往并非降清,而是借兵。

    “将军之心,果然天地可昭!”

    确认了吴三桂的态度后,吴晋锡这才将怀中密藏的总督书信取出,信中说只要吴三桂反正重新归明,必向朝廷请封其为蓟国公,给诰券、禄米,发银二十五万两、米十万石,所部将官皆得给封。

第六百六十三章 王爷,上策是降明

    满洲军营中,一众辫子将校正紧张的看着一道士装扮的汉人,此人就是从前中国大贼李自成的军师宋献策。

    归顺清军以后,宋献策因为其术颇巧,很得英亲王阿济格看重,不仅常命伴随左右,更破天荒的给宋献策配了十几个满洲护卫,自由出入满洲军营,礼遇如贝勒,可谓是降清的顺军文武之中最被满洲看重的。

    此时的宋献策正默默合手祷告,念了一通满洲将校听不懂的咒语后,“叭”的一下将手中的几枚龟壳洒在了桌上。

    一个满洲将领急忙问道:“宋爱塔,卦象如何?”

    “是吉还是不吉?”

    其他将校也都是一脸焦虑,迫切想知道这位汉人**师测出了什么结果。

    就是坐在那里的英亲王阿济格也下意识的抬头朝宋献策看去,想从对方的脸上看出喜色。

    可是,那位宋爱塔表情却很沉重,这让英亲王的心头不由跳了起来。

    屋外,谭泰同几个将领却是眉头紧皱,对于屋内的英亲王不问苍生问鬼神的举动,这些将领都是感到失望的。但隐隐又似乎想听到屋中传来欢呼声,然而,屋内很静。

    “宋爱塔,我们到底能不能北归?”

    先前第一个开口问结果的满洲将领是镶黄旗的梅勒章京佟养和,满洲名又叫佟岱,因其被英亲王阿济格任命为“总督八省军门”,所以军中又唤他为“八军门”。

    帐内还有一个姓佟的将领,名叫养甲。

    虽都姓佟,但二人却没有关系,且与佟养和不同,这个佟养甲是几个月前才在湖北降的清军,之前则一直以汉名董源在左良玉麾下做督理盐饷的差事。

    不管是在关外还是在关内,只要大清兵一至,哪怕已经变成汉人上百年的女真人,都会在第一时间向清军投诚,或随军征战,或将知道的汉人虚实相告。

    佟养甲同西屋里额驸佟养性一族是有关系的,加上满洲任用汉人首选为辽人,辽人首先又是早年由女真改汉的,所以佟养甲从左部来降后阿济格很是信任他,授予正红旗梅勒额真一职。

    也正是因为佟养甲带来了左良玉根本不敢和大清军接战,打着扶保太子旗号沿江东下,湖广清军兵力不足,地方空虚,所以清军才大胆的在湖北各地及湖南部分地区打粮。

    宋献策抬头看了眼佟养和,摇了摇头,叹道:“八军门,卦象说北归不吉。”

    “不吉?”

    佟养和心头一凛,其他诸将也是闻言面色一暗。佟养和刚想问为何不吉,却见英亲王阿济格突然起身挥了挥手,吩咐道:“你们都出去吧。”

    却叫宋献策同佟养甲留下。

    “王爷,卦象显示北归不吉,结合当下局面,王爷还需早为大军寻一出路。”宋献策心中晦涩,他若知那位淮侯能夺了北京,斩杀多尔衮,当初便怎么也不会降清。

    如今却是和那牛金星一样再也下不了满洲人的船,只能硬着头皮为满洲人出谋划策,否则天大地大,也没他开国大军师的容身之地。

    41岁的阿济格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脑门,弟弟多尔衮的死让这位入关诸王军功第一的英亲王看起来苍老许多,直如当年额娘被二哥、八哥他们活活逼死一般。

    “大清突遭此大变,本王也是心乱如麻,却不知爱塔有何计策可教本王?”阿济格是真的看重宋献策,很希望这位辅佐大贼李自成推翻明朝的大军师能为他同大军想出一个可行办法,给大清保留这支军队,也给满洲一族保下骨血。

    佟养甲心中也是暗叹,几个月前形势一片大好,满洲人可以坐中国天下,享汉人荣华,他这个老女真也能跟着在大清谋个一官半职。

    现在,竟是连京师都丢了,十几万大军一夜之间成了没有朝廷的孤军,这般变化让人是始料未及。

    如今,更是前途却无,性命难保,人心惶惶,真是不知如何是好。

    宋献策微微沉吟,直言道:“唯今有三策。”

    “爱塔请说。”

    阿济格示意宋献策坐下。

    落座之后,宋献策理了理思路,道:“上策,王爷当领大军降明。”

    “什么?降明!”

    佟养甲失声。

    “爱塔怎能让本王降明?”

    阿济格也是大惊,没想到宋献策所说的上策竟让他堂堂大清亲王去投降那个只剩半壁江山的明朝,这简直让他无法想象。

    “王爷,上策确是降明,”

    宋献策坦言清军已是孤军,因为顺军在河南的重重布防根本无法北归,就算是他们现在能够突破顺军防线进入北直隶,也将面临顺军的重重围堵,最终落得个全军覆没下场。

    而且大军从湖广劫掠的粮草也根本不足以支撑大军北归,所以,当趁顺军主力尚未从北直隶调往河南之际,赶紧南撤遣使向南都的明朝上表,乞求明朝能够收容,给大军一处能够暂时安身之地,尔后再图它计。

    “如今顺军既夺北京,必定南下征明,明朝军力薄弱定难挡顺军渡江...王爷这里虽窘迫,然却兵强马壮,衣甲犀利...”

    宋献策认为阿济格手下这支大军虽是孤军,没有根基,但对于缺兵少将的明朝而言,却是守护他那半壁江山,甚至是恢复北方的极大臂助。

    因此,只要阿济格愿意降明,明朝必定待之为上宾,且为了抗击北方顺军,对阿济格更是会有求必应,使满洲这支军队保持一定的独立性。

    “王爷,汉人有卧薪尝胆一说,更有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如今形势虽不利王爷,但王爷也可将不利变有利...顺明相争,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将来王爷未必不能复国。”

    宋献策言辞恳切,因为这的确是阿济格最好的选择,也是他宋献策最好的选择。

    “这...”

    阿济格皱眉,宋献策所言对他来说倒是个好办法,但几十年来形成的对明朝强势之感,让他实在是拿不定主意,拉不下面子去求那个弱明收容自己。

第六百六十四章 降明 攻明 灭明

    佟养甲见英亲王难以决定,便问宋献策中策是什么。

    宋献策称中策乃据湖广自立,同从前李自成建新顺一样,以襄阳为大清新的都城,以湖广为这十几万清军的就食之地。

    明朝的湖广有湖南、湖北两地,国初之时这两地多为蛮荒之地,后经大规模开垦,改土为流,已是中国难得的大粮仓,故而有“湖广熟,天下足”之说。

    当年不管是李自成还是张献忠,都曾寇掠湖广,目的便是取湖广粮食以养军。

    如今明朝在湖广的统治严格来说只剩湖南之地,而明朝在湖广的总督何腾蛟并非什么能臣,何腾蛟手下的明军更是地方拼凑的乌合之众,战斗力连北方降清的绿营兵都不如,若阿济格决定以湖广自立,只需派出两三万人就能将何腾蛟连同湖广明军赶出湖南。

    拥有两省之地,阿济格统率的这支清军主力只要粮草能跟得上,是完全能在湖广立足的。

    然而立足湖广有利自也有弊。

    弊端便在于湖广地方气侯炎热,满洲大兵难以适应,而且此地多水道,不利骑兵作战,很多地方都需要水军,而水军又恰恰是清军最缺少的。若有战事,清军难以发挥骑兵优势,无疑战斗力就要大大降低。

    再者,若阿济格在湖广自立为清帝,肯定便成了北顺南明的眼中钉,于北顺眼中,湖广之地乃是其统一中国的跳板,不可能任由清军继续盘卧在此。

    当年蒙元征宋,便是先攻湖广。

    于南明眼中,湖广为长江上游,又如钉子一般插入其统治区域,不拔除于南京,于整个南方都是极大威胁。

    如此以湖广之地北拒顺军,南抗明军,清军显然是无法撑太久的。

    最重要的是现在满洲根基已失,汉军、降军人心各异,恐怕没有多少汉军还会愿意替满洲人死战。

    一旦汉军叛去,清军主力就只剩不到八万人的满蒙八旗兵,又哪里能两面拒敌。

    故而,宋献策认为以湖广自立为中策,只能是权宜之计,将来还是要另想他法的。

    佟养甲听的有道理,他在左良玉麾下做了一年多的督理盐饷差事,对湖广民情、地形了如指掌,深知此地的确不是长久之地。

    阿济格沉吟片刻,问道:“那爱塔所言的下策是?”

    “降顺。”

    宋献策直言不讳,“若王爷选择降顺,奴才以为其他人或许无事,但王爷怕是难逃一死。”

    宋以“奴才”自称,是因为其降顺后阿济格将其隶入旗籍。

    阿济格听后沉默,宋献策的话虽刺耳,可却是摆在他面前的事实。

    北京那边具体消息并没有传过来,但多尔衮的死已经表明北方清军被顺军消灭,顺军又于去年就已经渡海袭扰辽东,这意味北京的朝廷很有可能是连关外都回不去的。

    即便心中再不愿承认,阿济格也意识到他手下这支军队就是大清最后的希望,也是最后的种子。

    因此,他必须慎重再慎重。

    降明、自立、降顺...

    三个不同的选择在阿济格脑海中反复横跳,一时不知道究竟要采纳哪个。

    佟养甲见状,却是说道:“既然宋爱塔说南明军力薄弱,那王爷为何要寄人篱下?我大军为何不是灭明,非要降明呢?”

    佟养甲的想法很大胆,就是趁左良玉部同听命于南京的明军内讧之时,河南清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夺武昌,搜罗船只顺江东下一举攻破南京。

    从时间上分析,顺军主力没有三两个月时间是不可能抽调到南方来的,当面顺军也没有同清军野战的实力,因此只要清军动作迅速及时南撤,等顺军反应过来时他们已经到了武昌城下。

    一切顺利的话,年底或者明年开春,这十几万清军就能兵临南京城下了,打下南京城据有江南之地,阿济格这支孤军就不再是无根之萍了。

    宋献策挼了挼胡须,南下灭明这个想法他早前也想过,也具有一定可行性,前提是英亲王麾下这支大军要团结,如尚可喜、吴三桂、王得仁、王体中等汉军降将不生内乱。

    不然,汉军若乱,以这几万满蒙八旗兵在缺少水军的条件下想要一路打到南京城下,比之直接据湖广自立要困难的多。

    之所以将降明列为上策,是因为这样做还能让阿济格这位大清的英亲王继续成为这支降明军队的主帅,实力不被削弱,并以明朝需要他们对抗顺军为筹码争取足够多的利益。

    据湖广自立也好,降顺也好,清军一定会分裂,尚可喜或许会降顺,手下有近五万人的顺军降将王得仁、王体中也肯定不会降顺,但吴三桂多半就会直接降明。

    如此,降顺的降顺,降明的降明,一支大军转眼就分崩离析,于阿济格,于他宋献策都是灭顶之灾。

    “灭明也好,降明也好,王爷都要尽早决夺,此事多拖一天,于王爷的不利就多一分。”

    跟着李自成做了那么多年军师,宋献策深知军师的作用是提出建议供主帅参考,而不是替主帅拍板决定。

    “这...”

    阿济格心中也是纠结,灭明与降明一字之差,却是天壤之别。若灭明失败,他可就是连降明的机会都没有了。

    思来想去,命侍卫传谭泰同爱星阿入内。

    爱星阿同谭泰都是正黄旗,其先祖就是开国功臣扬古利,曾与谭泰一同领军追击李自成。

    阿济格让佟养甲将宋献策所提三策及灭明之策告于爱星阿和谭泰,问二人当纳何策?

    谭泰毫不犹豫支持灭明之策,爱星阿却认为以他们现在的情况怕是难以灭明,但是可以攻明。

    “攻明?”

    阿济格疑惑,攻明与灭明不是一个意思吗?

    “若明朝易灭,则攻明便是灭明,若明朝难灭,则攻明就是降明。”

    说到这,爱星阿看了眼英亲王身后悬挂的地图,“便是降明,也当是有条件降明,而非让明朝以为王爷是无路可走。”

    爱星阿的意思其实很好理解,就是先打疼明朝,这样一来,明朝就不会认为他们是丧家之犬了。

第六百六十五章 贝勒就值十两银

    南阳阿济格在为攻明还是灭明又或直接降明同麾下满洲将校们密商之时,千里外的京东卢龙府葫芦河畔,一支长长的队伍正在沿河往下游出海口行进着。

    这支队伍长约四里余地,约有四千余人的样子,每个人的脑袋后面都有一根辫子,不同的是他们不都是满洲人,也有蒙古人,汉人,甚至还有一百多朝鲜人。

    他们,无一例外都是俘虏。

    是顺军从京东各府陆续捕获的清军,有随两蓝旗往山海关的,有随两白旗在香河遇袭的,也有是从滦州城中逃出来的。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给清军效命的披甲阿哈。

    他们当中更有爱新觉罗宗室,人数不少,有七八个,爵位最高的是饶余郡王阿巴泰的三子博洛同四子岳乐。

    博洛是在山关海附近被顺军抓获的,岳乐则是在沙河之战被顺军生擒的。兄弟二人的阿玛阿巴泰同大哥尚建都死于山海关,其他亲人则在滦州。

    原本按大顺行营的命令,博洛同岳乐因为多次入关缘故是要被直接处死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两天前行营又发来一道命令,叫将俘虏的清军同披甲人全部送往乐亭县,包括爱新觉罗宗室也是如此。

    这道命令无疑挽救了许多清军的性命,一些满洲俘虏更是在行刑之时被“刀下留人”,等听说自己不用被处死,而是将被用海船运回辽东安置于金、盖等地替顺军种地时,俘虏中竟有不少人流下幸福的眼泪。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顺军对这些俘虏极不人道,一天只给一个窝窝或半块饼干,却不断迫使这些俘虏赶路,以致两日下来俘虏们都是精疲力尽,便是博洛同岳乐这两位黄带子宗室也有些走不动道。

    但俘虏们没有怨言,因为他们深知自己的双手沾满汉人鲜血,用汉人的话说是罪大恶极之徒,如今顺军不杀他们已是祖先保佑,又哪敢心中怨恨。

    队伍一路行进,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敢放缓脚步,更没有人敢停下歇上片刻。

    这两天至少有十几个行走过慢的俘虏被顺军杀死抛尸葫芦河中。

    好不容易活下来的机会,对于俘虏们而言,已是世上最宝贵的东西,哪敢轻易放弃。

    而且,离海边已经很近了。

    到辽东去当苦役,总比被杀的好。

    大多数俘虏都默默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便是那些爱新觉罗宗室们此刻心中也有些庆幸,毕竟,他们能活下去。

    队伍在河口的一个弯处停了下来,顺军命令俘虏就地休息一柱香时间。

    没有发放食物,但就是这短短的一柱香时辰也让俘虏们如蒙大赦,千恩万谢了,纷纷盘地而坐,捏小腿的捏小腿,脱鞋看脚的看脚。

    岳乐找了根针将哥哥博洛脚底板上的水泡刺破,又用一块白布替兄长将脚包上,不这样做的话脚板很快就会被磨烂的。

    “鳌拜他们是咱们满洲的好汉子。”

    博洛低语一句。

    岳乐心中叹了一声,他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拔刀自尽,以致落在尼堪手中如奴役一般。

    想到下半生将在辽东被尼堪们当作阿哈一样使唤,岳乐的心就更痛。

    可他什么也做不了。

    “活下去,满洲就有希望。”

    博洛拍了拍痛苦的弟弟,随着时间的流逝,尼堪不会继续这样残酷的对待他们,甚至还有可能分些女人给他们,因为尼堪需要他们的后代继续为奴。

    只要爱新觉罗的血脉仍在传承,总有一天,白山黑水将再次遍插八旗!

    忍,不管怎么样,都要忍!

    时间很快到了,一个骑马的顺军将一面红旗打了出来,顿时俘虏们自觉站起,继续向着前方麻木的前进。

    大概一个多时辰后,队伍终于走到了海边。

    海上有几十艘大船停泊,岸边有上百条小船正在等侯。

    带队的顺军将领同前来接人的水师官兵做了交接之后,就下令所有的俘虏登船。

    “上船!”

    在顺军的命令下,俘虏以五人一组陆续登上小船,向着不远处的大海船划去。

    上船之后,清军俘虏便被船上的水手用绳子捆绑丢进船舱,有的船舱很大,可以容纳一两百人,有的则只能容纳几十人。

    船舱中的空气很不好闻,也闷人的很,可俘虏们却不敢抱怨,他们一个个老实的坐在那里,期盼海船能够快点到达辽东,那样他们就能出去呼吸新鲜的空气了。

    一艘福船上,几个生意人装扮的中年男子各自领到了一本厚厚的名册,确认数字无误后,他们拿出了一张张银票。

    海船在茫茫大海中继续行驶着,然而行驶的方向却不是东边的辽东,而是南方。

    这一切,船舱中的俘虏却是丝毫不知情,他们中有些人甚至已经开始为自己规划未来的生活。

    也不知过了多久,岳乐同兄长博洛所在的船舱突然被人打开盖子,之后一架竹梯伸了下来,有人用满洲语叫了一声:“岳乐上来。”

    这声叫唤让岳乐一个激灵,他看了眼自己的兄长,艰难的站起走向梯子爬了上去。

    “这个就是岳乐?到底是鞑子的贝子爷,长得蛮结实,十两银子不亏。”

    甲板上,生意人从上到下打量着岳乐,然后满意的点了点头,继而让人抬来一座炭炉。

    炉中的炭正在燃烧着,上面赫然还有两根已经烧得通红的烙铁。

    岳乐一惊,本能的往后退去,可两双大手却强而有力的按住了他,他胸前的衣服也被一名水手哗的扯了开来。

    一个长相看起来很憨厚的年轻人从炉中将烧得通红的烙铁取了出来,对着岳乐的胸口比划了一下,便将烙铁按在了岳乐的身上。

    “噗哧”一声,一股肉焦味从岳乐的身子散发出,岳乐更是疼的惨叫一声。

    这声惨叫让船舱中的博洛同其他俘虏都是一惊,他们本能的抬头朝船舱洞口看去,一个个脸上都是惊恐和疑惑之色。

    岳乐疼的险些晕死过去,后被直接丢在了甲板上,一个老头拿起一块沾了盐水的毛巾捂在了岳乐的伤口上,疼的岳乐又是一声惨叫。

    老头捂了好几个呼吸,这才将毛巾拿开,用岳乐听不懂的闽南话嘀咕了一句:“这是为你好,别不知好歹。”

    随着毛巾的拿开,岳乐的胸口上已是多了一个字——“郑”。

    他是被顺军以十两银子的价格卖给福建郑家的。

第六百六十六章 开明郑亲王

    “崔穆鲁家的,出来上车了!”

    “沙济富察家的,到了没有?”

    “舒穆?家的,你小女儿呢?”

    “海寿,不是我说你,你妻女是人,大伙的妻女就不是人了?”

    “要是因谁家藏了女人给咱们满洲遭来祸患,那就别怪我哈山不念族人之情!”

    “老少爷们,我给大伙说一句捣心窝子的话,这仗,咱们大清败了!人家大顺能饶咱们不死已是上天保佑,咱们现在不过是把女人送过去,真就不想送的难道你们以为能保得住?”

    “......”

    滦州南城关帝庙前,正黄旗的第二参领哈山忙的团团转,不是将各家送来的女眷送上马车,就是核对名册带人再去做那些想不通的人家,要么就是去安抚那帮在车上啼哭的妇人。

    忙了整整一上午,经哈山这里送出城的满洲妇女已经有四百多了,全城大概送出去两千多,可这个数字离大顺兵要求的数字明显差了好大一截,城外顺军已经开始不满意,说城内的满洲人不是真心想要归顺,而是在这拖延时间。

    又说什么要是满洲人不愿意,他们就直接进城抢。

    这可吓坏了负责满洲投降具体事务的郑亲王济尔哈朗,赶紧求冯铨去城外跟大顺军求情,说两天之内一定将城中年轻女眷送出,还请大顺方面能够有些耐心。

    冯铨到城外晃了一圈,先是将济尔哈朗的两个福晋“献”给了左大帅潘安,后来又将济尔哈朗的两个女儿送给了高大帅翻山鹞子,接着又请李大帅成栋照顾济尔哈朗的两个儿媳妇,还帮着远在天津的徐大帅和尚留了济尔哈朗的两个孙女,连带着又许了一堆宗室女给大顺军的将领们。

    如此方胸有成竹回城,告诉济尔哈朗大顺军看在郑亲王诚心份上,同意再缓一日,但要求城中送人的速度必须加快,因为大顺军已经接到北京军令,过几天就要班师入京参加大顺皇帝的登基典礼,不能再在滦州耽搁。

    同时暗示济尔哈朗,他如果把滦州的事情办妥了,未必不能登顺天门观皇帝登基礼,如此一来,对于济尔哈朗一家及整个满洲一族而言,便是一个很好的开端。

    “两位太后那里,王爷这里还是要再去劝一劝的好。”

    冯铨现在头疼的是国主福晋和圣母太后坚持不肯前往北京,更有传言说二位太后决意殉国,二位太后真要走了这绝路,那可就是大大的扫大顺皇帝颜面了。

    须知大顺皇帝已于日前谕令两位太后入京,并命沿途以国母之礼相待两位太后,这要是两位太后“不识趣”,大顺皇帝一旦发起脾气来,倒霉的可就是这滦州城中的满洲全族了。

    有一事冯铨没告诉济尔哈朗,那就是他不日也要进京做那大顺新朝的礼政府侍郎了,并助大顺修订新朝礼制,辅佐丞相制定登基典礼,自来朝廷以礼为首,大顺陆皇帝命他为礼官,这可是他冯学士几辈子才修来的福气。

    昨天晚上,冯学士熬了半宵,草拟了一个登基典礼草稿,为了同李自成于武英殿登基区别开来,并更胜李自成,冯学士提议陆皇帝之登基典礼当于顺天门举办,并且可在顺天门前举办大顺官兵的校阅之礼,一来以示新气象,二来以示大顺的兵强马壮,好慑服四方。

    “太后那里,本王会再去劝说,但,”

    太宗年间军功第一的郑亲王此时再无当年的雄心壮志,人也变得无尽苍老,实是无力回天,如今只能尽最大的努力保全这城中二十万族人,以待将来。

    既然投降是唯一的出路,济尔哈朗倒也明智迅速决定。投降之后送出女人,也是自古常态,济尔哈朗无法改变,现在只求这事赶紧结束。

    但两位太后真的不愿去北京,他济尔哈朗也不能强迫,故而请求冯铨能够想方保全两位太后。

    “唉。”

    冯铨叹了一口气,说这事有些棘手,郑亲王这边还是能劝就劝,希望两位太后能以满洲全族为念,做些小小的牺牲,不可因区区名节而误了这二十万生灵。

    “王爷的家眷...”

    冯铨欲言又止。

    济尔哈朗脸颊微抽,尔后如只剩一口气的老人,颤抖的抬了抬手,无奈说了句:“本王已令人去准备了。”

    “王爷真高风亮节!”

    冯铨肃然起敬。郑亲王带头送出妻女,绝对会是全城的好榜样,也将有力促进此和平事业。

    “王爷放心,下官一定设法保全王爷家眷,等回京之后下官保证王爷能同家眷团圆。”

    冯铨信誓旦旦。

    济尔哈朗没有吭声,到这会他哪里不知道眼前这位冯大学士早就跟顺贼勾搭,然而形势比人强,纵是知道这冯铨害了他大清,害了他满洲,更害了他郑亲王,可济尔哈朗却是半点杀心也生不了。

    他,不敢。

    想着刚刚在城外已经把济尔哈朗的妻女许给了大顺军将领,冯铨担心夜长梦多,使他在大顺军将领那里落了坏印象,便主动帮忙以照顾郑亲王妻女为由,亲自带人去请诸福晋、诸格格们上车出城。

    约一个时辰后,济尔哈朗的18个老婆便哭哭啼啼的被带上了马车,其中包括42岁的继福晋叶赫那拉氏,38岁的侧福晋苏泰。

    前者是叶赫部贝勒金台吉的孙女,后者原先是蒙古林丹汗的第三大福晋,曾给林丹汗生下长子额尔孔果洛额哲。

    除了这18个老婆外,又有济尔哈朗未出嫁的4个女儿。此外,又有济尔哈朗儿子们的妻妾,如长子富尔墩、次子济度、三子勒度们的妻妾,一共95人。

    妻女连媳妇,郑亲王总共送出117人,光是马车就用了8辆。

    “王爷!”

    “阿玛!”

    “额娘!”

    “姑爸爸!”

    “格格!”

    “嫩!”

    “......”

    女人们的哭声和叫喊声令得躲在屋内的男人们心痛欲绝,济尔哈朗更是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内,屋外跪着次子济度他们。

    济度的两只手都是血,是恨,是不堪,是羞怒。

    冯铨生怕济尔哈朗改变主意,迫不及待下令车夫赶紧赶车。

    马车在城中当真是一路哭一路走,引得沿途那些正在等待上车的旗女们都为之惊诧。

    终于,在一百多宗室贵女的抽咽哭泣中,马车驰出了城,刚到城外顺军大营前,就有无数望眼欲穿的顺军将领一哄而上,将车上的满洲贵女们或扛在肩膀上,或直接抱起,不顾她们的害怕尖叫大笑归营。

    冯铨不住摇头,却是赶紧让人将最后两辆马车守住,那里面可都是好货色,是他冯学士专门孝敬给大帅们的。

    作者注:满语格格是姐姐的意思,妹妹叫“嫩“,姑爸爸是姑姑的意思。

第六百六十七章 东果老格格

    “你们这些奴才都翻了天不成,眼里还有没有主子了!”

    滦州北城一宅院中,一满洲老妇在丫鬟搀扶下怒不可遏的拿着拐棍就打向正黄旗的参领哈山。

    哈山不敢回避,生生挨了老妇一棍,却是在那叫委屈道:“大格格,不是奴才要冒犯主子们,实是王爷下了严令,奴才这也是奉命行事。”

    “你个狗奴才还敢顶撞!”

    眼看着孙女阿珠和冬杏叫那帮奴才吓的都说不出话来,老妇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欲扬拐棍再打这该死的奴才,可年纪大了那拐棍没能举起来。

    哈山这次也学聪明了,见状赶紧往边上闪了开去,然后看向门口的一中年人,一脸无奈道:“伯爷,您可要替奴才做主啊!”

    那中年人正是老妇的儿子,现任正红旗固山额真、二等伯都类,其父就是开国五大臣之一的何和礼,而这老妇便是太祖皇帝长女东果格格,也是健在的满洲姑奶奶辈份最大,年纪最大者。

    不知什么原因,满洲姑奶奶们寿命都不大,很多四十来岁就去世了,倒是娶回来的那些蒙古嫂子们寿大一些。

    所以这东果大格格还真是有福之人,可惜,她有福,这大清却没了福份。

    “额娘,”

    都类暗叹一声,硬着头皮上前扶住母亲,低声道:“不关他们的事,咱们...咱们是没办法了。”

    “再没有办法,也不能把女人送给贼兵啊,哪朝哪代也没这说法!”

    东果老格格气的老泪都出来了,把拐棍重重往地上一砸,怒瞪哈山:“说,是哪个王爷叫你们干的这混账事!”

    哈山吱唔不敢说,都类也知他们是奉命行事,便替哈山他们说了,于母亲道:“额娘,是二舅舅的意思。”

    “二舅舅?”

    东果一愣,“你二舅舅不是病了么?”

    都类忙说不是亲二舅代善,而是二外公舒尔哈齐家的二舅济尔哈朗。

    济尔哈朗上面其实还有五个哥哥,排行第六,不过如今只剩四哥图伦,所以本是老六的他倒成了外甥都类口中的二舅。

    东果一听竟是济尔哈朗下的命令,更是气急败坏。

    “咱大清什么时候轮到他家的出头了!扶我去找济尔哈朗,我这个老姐姐倒是要问问他小六子安的什么心思,是不是连我这个老姐姐也要塞进马车送给贼兵!”

    东果的脾气还真是大,年轻时就敢跟阿玛太祖皇帝顶,如今快七十岁的人还是那火暴性子,说着竟拉着儿子真的就要去找济尔哈朗理论。

    可老格格毕竟上了年纪,这陡不丁的一时气火攻心,倒叫一口老痰给卡在喉咙,呛了几下就晕了过去,吓的都类赶紧把母亲抱进屋中,又急人去唤郎中来。

    望着不断进出的额驸府众人,哈山手下的佐领达克宁犯了愁,四下看了眼问参领道:“大人,怎么办?”

    哈山也是头疼,屋内那位昏迷的大格格可是比两位太后资历都重的人,是大清最大的姑奶奶,哪个王公大臣贝勒爷见了不敬一声。

    虽说如今大清没了,以后也没什么太后皇帝、王爷贝勒,然后这尊卑贵贱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改得了的,他不过是个小小参领,要是敢趁大格格昏迷强行带走额驸府的女眷,天晓得上面会不会治他的罪,又会不会说是他哈山把大格格给气出毛病。

    当真是左右为难,一脸困苦,那达克宁也是干着急,可一想上面的严令和城外顺军的威胁,达克宁思来想去还是得提醒参领一句他们时间有限,如今他们还差了好几百人,这要是在规定期限内不能完成任务,他们这帮人弄不好都是要被顺军杀头的。

    哈山再三犹豫,为了自家性命终还是下了狠心叫人达克宁先去将小和硕额驸的妻女带出来。

    小和硕额驸是老和硕额驸何和礼的次子和硕图,娶的是亲舅舅代善的女儿,不过崇德七年去世了,死的时候只有三十八岁。

    顺军要求是13岁以上,45岁以下的满洲女包括宗室都要出城,所以和硕图留下的几个寡妇和女儿都在此列。

    顺军那边对宗室女的要求还格外严格,普通八旗女眷或许还能藏一些,但宗室女的名单却是早早就开出来了,黄带子也好,红带子也好,那是一个不落,只要年龄符合还有口气在的,统统都要出城。

    达克宁带人到后院后,哈山这里想着干等也不是办法,眼看那位老格格不省人事,索性胆子一壮叫手下将屋内的女人都带出来。

    十来个兵丁连同一帮子阿哈忙冲进了屋中,当着二等伯都类的面就开始将女人往外拖。

    “阿牟其,救救我,我不想去贼人那里,他们会杀了我,会杀了我的!”

    侄女阿珠的哭喊让都类是心如刀割般疼痛,然而他却跟石像一般定定的跪在母亲身边,任由侄女她们被带出。

    后院那边更是有惊叫声传来,却是都类二哥和硕图的妻子、他亲二舅代善的女儿,既是表姐也是嫂子的齐齐格格竟悬梁自缢了。

    显然,这位坚强的满洲格格不愿前往顺营受辱,以死捍卫清白身子。

    齐齐格格的死却没有引发太多的轩然大波,哈山和达克宁他们也仅仅是怔了一下就继续将额驸府的女人往外带。

    这一天下来,他们已经看到不少女人自杀了。

    都类走了出来,他来到也要被带走的妻子乌那拉德德儿面前,夫妻双方对视片刻后,都类用袖子替妻子擦去眼泪,然后将一枚铜镜塞在了妻子手中。

    这枚铜境是他当年在明朝山东私发明德王埋藏珍物时得到的,据说是中国唐朝女皇武则天生前用过的。

    “还记得汉人的那个故事吗?”

    都类的声音满是痛苦。

    31岁的德德儿点了点头:“我记得,破镜重圆。”

    都类鼻子一酸,有千言万语想对妻子说,却无从开口,最后只汇成了一句:“我等你回来。”

    “嗯。”

    德德儿小心翼翼的将丈夫塞给她的铜镜放好,依依不舍的上了马车,在车帘放下那刻,都类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再次说道:“不要给尼堪生孩子。”

    德德儿点了点头。

    夫妻就这么隔着车帘继续对视着。

    边上的侄女阿珠和冬杏怔怔的看着这一幕,二女再也没有求叔叔救她们,而是彼此看了一眼,默默上了马车。

    都类仰头看向半空,双目皆是泪水,尔后猛的转身,头也不回走向屋内。

    他不敢看身后的妻子,也不敢看身后的侄女们,这一刻,他多么后悔他是爱新觉罗。

    远处的銮驾那里,国主福晋哲哲拉着侄女圣母太后的手,两位太后的眼中也都泛着泪光,侍女苏麻喇姑拿着两根白绫站在边上不断哽咽着。

    被老太监吴良辅抱着小皇帝福临静静立在边上,可能意识到将有不好的事情发生,福临害怕的想要挣脱吴良辅跑到额娘身边,但吴良辅这个奴才却不知哪来的胆量将皇帝死死抱着。

第六百六十八章 大外甥,仁义人

    “靖康年间被金人抓走的皇室妻女三千多人,宗室男妇四千多人,贵戚男妇五千多人,各种工匠与教坊各三千余人,这些还不够,后来又从民间强征了几千女性送往金军大营,不管是贵妇宗室女还是民间女子落入金人之手,便再无尊卑之分,全为女奴,惨遭蹂躏,受尽凌辱,稍有反抗者就被斩首示众,更有不少的女子因为不堪侮辱选择了自尽...”

    “一百年后,南宋名将孟珙同蒙古将领塔察儿将金哀宗尸体一分为二,金哀宗大部分遗骸被宋军获得。后来南宋将金哀宗尸体在临安太庙祭祖,并以俘获的金国宰相张天纲等人行献俘礼,以报靖康之耻。蒙元修的《宋史》说宋蒙联手灭金,杀汉地女真七百余万众,女真就此灭族。”

    城外顺军大营中,卢龙知县宋文治正在给大顺小爷李延宗讲史。这位宋知县算起来也是历经明、清、顺的三朝老县尊了,山海关一战宋知县亲领衙役、捕差奋勇杀鞑的事迹,可是都传到京师去了。

    监国闯王特颁谕旨命这卢龙知县代领永平府事,并在小爷帐下听命参军,协助处置一些军务。怕是中央政府一旦成立,正式的永平知府任命就会下达。

    小爷李延宗是当今闯王的外甥,其一身武艺有骑将之称,北上以来先在京畿纵横,后又匹马出关引来第七镇共同绞杀出关清军,战功赫赫,将来纵不是国公也肯定是侯爷,因此宋文治对这位小爷可是极为重视,但使小爷所问,无不知无不言。

    行营那边有消息传出,说是要委以方面大将出关彻底解决盛京、辽阳的满洲残余势力,并有可能向漠南蒙古,甚至是漠北进军。

    这个方面大将人选暂时未定,小爷李延宗却知自己年轻,肯定难以独领大军,他对出关收复沈阳、辽阳也没什么兴趣,倒是对远征漠古浑身来劲,一心想学那汉代的霍去病“封狼居胥”,所以这几天在滦州闲着无事给其舅舅写了两封信,两封都是请舅舅考虑远征人选时不要忘记他这个外甥。

    两封信也都是李延宗自己亲自写的,没让宋文治代笔,这就使得信中有不少错字别字,宋文治见了肯定劝说小爷更改,那小爷却是摇头道:“舅父说过,人要真性情,这字也如其人,但使那字写的好的,端正的,多半都是刻意之徒...我这字虽不好看,也错误极多,但胜在方方正正,让人一看就知,也是真性流露。你可知我舅舅最不喜那什么草书,乱七八糟,字不像字,画不像画...”

    小爷的这番道理,宋文治肯定不敢狗同,但也是连连点头,受益匪浅。

    “宋先生,女真既然灭了族,那何来还有这么多女真的?”

    李延宗这人有个好处,就是不管是谁只要是教他不懂的东西,定然要尊一声“先生”。

    说话间,延宗还转身看了那两个刚刚被送到他帐中的满洲宗室女,说是什么满洲大长公主的孙女,母亲是什么满洲礼亲王代善的长女。

    一个叫阿珠,一个叫冬杏,看着都十四五岁年纪,姿色倒是一般,不说好看也谈不上难看,倒是因为宗室女原因,二女穿戴都比较得体,比这一般旗女多了几分贵气来。

    李延宗原是不想要这两个小丫头,但宋先生却劝他将人留下,说什么众将都有,他若推辞不要,便显得格格不入。

    李延宗一想也是这道理,他虽不喜欢读书,但做人的道理还是明白一点的,便寻思等回了北京将这两小丫头送到盐城老家给他爹娘当使唤丫头。

    “小爷有所不知,这满洲其实并非女真,从前叫诸申,前明时有海西女真一说,但究其根源同当年的女真应该没有关系,只是后来由更北处陆续迁来的各族,以女真后人自居。而这诸申也好,满洲也好,原海西女真在其中也是不多的...”

    满洲有族不过十年,宋文治一直在这关门当地方官,对关外满洲肯定熟悉,便将自己知道的一些满洲情况对小爷说了。

    “噢,”

    李延宗点了点头,在帐中呆的有些闷,便叫宋文治陪他出去走走。

    刚出大帐,就见远远有一队旗女被士兵押着往他营中来,赶紧命人去问怎么回事,对方说是奉左帅之命给小爷营中送五百旗女,以供小爷分赏将士之用。

    “小爷不可推辞,稍后着分赏有功将士便可。”宋文治提醒一声。

    “知道了。”

    李延宗微嗯一声,叫亲卫喊来副将曹元,让他将这五百旗女安置一下,然后怎么个分赏由他和齐宝商量。

    又叫人牵马来,与宋文治翻身上马出营遛一遛,却是十分不便,原因是营外各处都是从城中驰来的马车,一车接一车,每辆车上都塞满旗女,女子哭哭啼啼声听的李延宗甚是头疼。

    又远远看到高杰的外甥李本深带着一帮骑兵在那赛马,而马上无一不趴着一旗女。

    更有一帮一看就是满洲贵妇的旗女被用长绳捆绑着往大营深处赶,看着很是让人可怜。

    左帅营门前有个水塘,那些被送到左帅大营的旗女更是被强令解去衣物入塘清洗,说什么怕她们身上有虱子,冻得这些旗女真哆嗦。

    李延宗更是看到有好几个旗女似是受不得羞辱突然从马车上跳下往城中跑,结果被骑兵追上如擒小羊似的拽上马,直颠的这些女人脸色发白,狂吐不止。

    “大外甥来了!”

    坐在大门前一张太师椅上的左潘安见到陆大兄弟外甥过来,忙起身热情招呼起来。

    “左叔!”

    李延宗赶紧下马,却发现他左叔太师椅上边上堆了不少衣服,皆是旗人贵女的衣饰。

    因为听说过一些左叔特别的嗜好,李延宗只当未见,在那看着那些到塘中清洗的旗女面露不忍之色。

    “大外甥可怜她们?”

    左潘安在边上摇了摇头,收起笑容,正色道:“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人的残忍,这是你舅舅说过的话。”

    “左叔,这些毕竟是女人。”

    李延宗言下之意手无寸铁的妇人应当算不上敌人。

    “大外甥怎知这些女人没有加害过我们汉人?她们的父兄、她们的丈夫,她们的儿子都是我们的敌人,那她们怎么就不是敌人?”

    左潘安拍了拍了比他还高了小半个头的李延宗,“想想死在满洲人屠刀下的千万百姓,你就应该明白我们没有资格替死去的人去可怜、去原谅我们的敌人。哪怕可怜,哪怕原谅,我们也要让敌人付出代价,永生难忘的代价。”

    说完,朝身边的亲卫喊道:“把大福晋拖到我帐中去。”

第六百六十九章 冯学士逼宫

    滦州文庙。

    五百多个满洲少年懵懂的站在至圣先师的匾额前,四周站着不少大人,其中不乏他们的阿玛和阿牟其。

    两个时辰前,各旗负责人突然接到同大顺方面商谈的冯铨大学士通知,要求他们立即组织各旗十到十二岁的少年到文庙集合,据说是大顺方面要建立大顺铁血少年团,而少年团的第一批成员就是这些随父辈降顺的满洲少年。

    消息一经传出,滦州城中为之轰动,也为之鼓舞。

    因为,这意味着大顺方面是真的容纳他们满洲一族,并且给予满洲子弟前程与希望。

    与这相比,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忍辱负重的郑亲王济尔哈朗第一时间就命各甲喇、各佐领立即选拔少年,并要求选拔出来的满洲少年一定是优秀的,从而让大顺方面能够对这支铁血少年团更加重视。

    作为大顺同满洲之间的和平使者,又是亲手接到来自北京陆闯王手谕的冯铨冯大学士,自是当仁不让的开始筹备大顺铁血少年团的组建仪式。

    根据陆闯王手谕中要求的整齐、精神、朝气的要求,冯铨在全城巡视一番后最终将文庙定为大顺铁血少年团的组建仪式会场。

    很快,560名无论是样貌还是身高都较优秀的满洲少年被他们的父辈带到了文庙前。

    城中不少满洲、汉官都受邀来此观礼,甚至城外的大顺军也派出一名旅帅前来观礼。

    “冯大人,时辰差不多了。”

    主动要求负责此次仪式具体事务的前明刑部尚书、前清天津巡抚张忻向着身边正与祖大寿等人笑谈的大学士冯铨躬身示意。

    “那就开始吧?”

    冯铨是以征询的语气同祖大寿说,但不等祖大寿有所回应,那边张巡抚已经转身朝早就侯着的一众满洲兵挥了挥手,扬声道:“仪式开始!首先去辫明志!”

    “去辫明志!”

    五十个拿着剪刀的满洲归正兵冲进人群,一个接一个的剪掉这些少年脑后的辫子。

    有的少年可能是早知父辈通知他们要去除辫子,所以很配合。有的则是茫然不知,陡然看到大人们要剪掉他们从小到大留的辫子,表现的有些害怕。

    560根辫子终是被一根根剪下,由专人收取装入麻袋,稍后将同城中收取的其它辫子一块装车送往北京。

    据说,这些辫子有可能会出现在大顺陆闯王的登基典礼上,目的是显示陆闯王天位的合法与正统性。

    而原本,顺军中有人说要以几万颗满洲首级向大顺新君庆贺的。

    现在改以辫子,彰显的不仅是大顺的仁义,也彰显大顺政府的文明。

    “换装!”

    随着张巡抚的一声大呼,560根白布带被一一发给满洲少年们。时间仓促,冯铨他们实在是没办法给大顺铁血少年团成员赶制符合陆闯王要求的“精神”制服,所以便以白布带系额,而白布带上无一不用墨水写有“铁血”二字。

    如此,看着也是精神。

    当560名满洲少年系上“铁血”布条后,又每人领到了一只红袖套。这是大顺军队的传统,相传早年陆闯王在大运河畔起事时所创。

    红袖套上写有一个大写的“顺”字,以及三个小写的“少年团”,以此表明少年们的身份。

    白布系额,臂套红袖后,满洲少年们顿时焕发出一种从未有过的生机。阳光射在他们清一色的光秃脑袋上,更显无比刺眼。

    一切,都如朝阳初升。

    “不错,不错。”

    冯铨满意的看着这些换装后的满洲少年,同时能为主持大顺铁血少年团成立仪式感到自豪与骄傲。

    接下来的仪式就应该是授旗了。

    真正的军旗。

    一面三角形制的军旗被一名满洲兵恭敬的递到了冯铨手中,上面绣有“大顺铁血少年团”七个大字。

    当这面军旗授下,便表明大顺铁血少年团的正式成立,也表明在大顺军中满洲人终于有了一席之地。

    虽然,这只是少年团,但此事透露的信息却让所有满洲人感到激动。

    “明珠!”

    拿着军旗的冯大学士目光落在了最前面的那个长相清秀的满洲少年脸上。

    “到!”

    事先已经被大人教导并进行过一次演练的明珠立时挺起胸膛向前三步,这个少年并非出身爱新觉罗宗室,也非原建州八旗出身,而是出身叶赫那拉部,他的祖父正是满洲太宗文皇帝皇太极的舅舅金台吉。

    能被从几百满洲少年中选出担任旗手,无疑是少年明珠的幸运,但也是他自己的努力所致,因为明珠是这些少年中汉话说的最好,汉文写的最好的。

    “接旗!”

    冯大学士中气十足的将军旗授到明珠手中,少年立时双脚一并,昂首大呼:“旗在人在,旗亡人亡!”

    “好,好,好。”

    冯大学士一连三个好,越看这小明珠越是欢喜,寻思陆闯王授意组织满洲少年团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好还是坏。要是好的话,那他冯大学士倒不介意收下这个少年为弟子,若是坏事的话,冯大学士肯定要赶紧撇清。

    “接下来是?”

    冯铨笑容满意的回头看向张忻,张忻忙道:“是少年团宣誓。”

    “请冯学士领誓!”

    祖大寿很有眼力界,知道冯铨明天就要进京担任大顺中央政府的侍郎,因此很是恭维。

    “那老夫就勉为其难,聊发少年狂喽。”

    冯大学士哈哈一笑,笑声未在众人耳畔散去,面容已是一敛,身子一百八十度面向西边京师方向,单举右臂光荣领誓:

    “我们是光荣的大顺铁血少年!”

    “我们是光荣的大顺铁血少年!”

    “我们一生为华夏征战!”

    “我们一生为华夏征战!”

    “......”

    560名少年齐整的誓言声于这滦州城中如一股清流,声音所到之处如微风吹去轻尘,如溪水涤尽污垢,使仓皇尽数消逝,使人心为之安定。

    冯大学士也如回到少年般,心中万般感慨。

    仪式进行到这里应当结束,接下来大顺铁血少年团便将随城外顺军前往京师,但不知为何冯大学士心中却有遗憾,似有未尽之事,沉思片刻后,大学士突然从少年旗手明珠手中重新拿过大旗,然后向着远处的两宫銮驾方向大踏步走去。

    众人都为之惊呆,困惑之时却见那帮少年团成员突然集体转向,紧随冯铨手中的军旗踏步而去。

    旗帜所指方向,便是少年团为之奋斗、为之牺牲方向。

第六百七十章 太后,体面一些吧

    冯铨这是要干什么?

    祖大寿、张忻等人都被冯铨莫名举动看呆,等反应过来时那位冯学士已经带着几百满洲少年奔出好远。

    “冯大人他?”

    祖大寿一个激灵,赶紧朝傻站着的儿子祖泽溥、祖泽洪还有从前的旧将郑长春、张定辽他们叫道:“快,快去助冯大人擒拿太后!”

    “啊?”

    “噢!”

    祖泽溥同张定辽他们也反应过来,赶紧拔腿就去撵冯铨。

    祖大寿只恨年纪大了,腿脚不便,要不然一定冲在最前面。

    这可是大富贵,也是大机会啊!

    唉!

    怎的就被冯铨想到了!

    祖大寿恨极,同时也是极度懊悔太过迂腐,明明满洲大厦已倾,上至爱新觉罗,下至普通旗人都是任人宰割,偏他祖大寿还想着皇太极当年对他的情份不愿对那两位太后动强。

    结果好了,人家冯铨不想劝说了,直接改强了,这事要成了,功劳必然是冯铨的,和他祖大寿屁的关系没有。

    这让他以后如何面对大顺新君,又如何替子侄部下们谋取新朝的富贵?

    不过事情还有可为,毕竟冯铨手下那帮劳什子狗屁铁血少年团都是巴掌大的满洲娃,怎可能敌得过銮驾那边仍忠于两宫的侍卫。

    关键还是要看他们这些“大人”的。

    “戴红袖套的都跟我走!”

    汉军副将裴国珍振臂一呼,立时上百名胳膊系有红袖套的光头汉子涌了过来。

    汉军有,满洲有,蒙古有。

    红袖套,是顺军命令城中协助八旗人员佩戴的标志。

    按顺军的要求,城中的汉军和汉人阿哈一律佩戴红袖套,满洲则佩戴白袖套,蒙古佩戴绿袖套。

    只要戴上袖套,那就是真心降顺的,生命是绝对可以得到保证的。

    不仅如此,这些红袖套在滦州城中还有一定“特权”,比如可以负责口粮的发放,脑子稍灵活一些的肯定能从中“渔利”,从而可以让家人多得一些粮食。

    为了滦州城中的治安及和平事业,红袖套们付出很多,也很辛苦,不少人都跟城外的大顺兵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基础。

    比如正红旗第四参领的世管佐领满达尔汉,这位是第一个将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劝上马车,并亲自赶着马车出城前往顺军大营的。

    回城时,满达尔汉不仅得了顺军给的五两银子赏钱,还得了两斤猪肉,这这让满达尔汉感激涕零。

    为了表明自己对大顺天兵的忠心,他回城后就把自己名字改为顺达尔汉,说是以后生是大顺人,死是大顺鬼。

    当然,顺达尔汉的举动肯定会让一些满洲人觉得不耻,然而随着时间的逝去,绝望麻木之余,却是一个又一个顺达尔汉站了出来。

    ..........

    郑亲王济尔哈朗第一时间就得到了冯铨带人冲击銮驾的消息,这位郑亲王却什么也没做,只是长叹一声,然后重新回到屋中提笔继续写给大顺新君的“求恩疏”。

    病重的礼亲王代善不知道外面的事情,这位花甲老人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将自己从头到尾“封闭”起来,哪怕屋外传来他的儿媳和女儿、孙女的哭喊声,老亲王也还是一动不动躺在那。

    人,活着,心真是死了。

    大学士刚林知道消息时,几个红袖套正在他一家居住的院子里,这位历经太祖、太宗的老臣瞬间泪流满面,之后却是强打精神,目送妻子拉着女儿的手踏上马车。

    等到妻女远去后,刚林独自回到屋中,继续写他的《清太宗实录》。

    大清虽然亡了,但大清存在过。

    这段历史,他刚林有必要给后人完整的留下。

    一座倒塌一半的破屋房檐下,大学士宁完我同范文程坐在那里,二人中间摆着一张棋盘。

    远处的喧嚣叫嚷似与两位大学士毫无关系,二人只在那思考下一步棋怎么走。

    许久,范文程摇头苦笑一声:“我输了。”

    宁完我抬起满是皱纹的老脸,定定看了眼近二十年的同僚,也叹了一声:“你输了,可我也没赢。”

    范文程沉默,忽的拿起棋盘上的那枚車,悠悠说了一句:“你说英亲王能否过得这楚河汉界?”

    宁完我摇头道:“老帅已无,纵是过河,又哪有路让这枚車纵横。纵是复盘千回,终是无路可走。”

    “未必,”

    范文程食指轻叩那枚車,“車有价,我大清虽亡,但顺明必相争,英亲王若是有毅力忍耐,未必不能扫**。”

    “也许吧,”

    宁完我缓缓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你我怕是看不到那一日了。”

    范文程若有所思:“你准备何时走?”

    “现在吧,再不走难道被人家押去北京千刀万剐不成?”宁完我凄笑一声,在范文程的目送下步入屋内。

    范文程没有进去,他知道宁完我要干什么。

    他也想学宁完我,可心中总是不甘。

    或许,他未必不能苟活,以他的才智,那流贼未必不看重他。

    思绪万千中,院外传来脚步声,几个满洲兵远远看着他范大学士。

    “你们去吧。”

    范文程转身看了眼老妻同媳妇她们,脸上说不出的伤感和无奈。

    .........

    “大清已亡,太后早降!”

    “铁血少年,精忠报国!”

    冯铨还真是去抓太后的,谁让济尔哈朗他们没用劝不动两位太后,该出手时就要出手,磨磨蹭蹭的算什么英雄汉。

    难不成真让他冯大学士空着手进京见闯王不成?

    一个陈圆圆只能确保他冯大学士简在圣心,两个太后才能让他冯大学士在大顺如日中天。

    浩浩荡荡的铁血少年团涌到了銮驾所在的滦州知府衙门外,仍就忠于两宫的几十名侍卫立即持刀将这帮少年挡了下来。

    “你们干什么!”

    世管佐领老姓哈达纳喇的马丁宁愤怒的看着一帮半大孩子以及在他们前面扛着一面大旗的冯铨。

    “干什么?难道你们没有听到吗!”

    冯铨毫不畏惧,将那大旗重重往脚下一插,“尔等速入内通传,便说臣冯铨请国主福晋、圣母太后为了皇上安危,为了满洲全族性命前往北京。”

    说完,又哼了一声:“如果两位太后不愿,那臣就顾不得两位太后的体面了。”

第六百七十一章 琪琪格和大玉儿

    逼则皆大欢喜,不逼则龙颜大怒!

    冯铨气势汹汹,认定这帮仍忠于两宫的满洲侍卫都是纸老虎,再借他们一百个胆量都不敢向他冯学士拔刀,更不敢向大顺陆闯王钦命组建的铁血少年团动武!

    所以,有何可惧!

    满洲余孽,人人得而诛之!

    今日滦州,天在大顺,地在大顺,人更在大顺!

    什么两宫太后,那都是过去了,如今就是满洲罪酋的两个遗孀而矣!

    闯王以礼相待,诚意邀请,二女却不识时务,冥顽不灵,活脱脱的满洲余孽。

    为臣者,必替君王排忧解难。

    冯学士心潮澎湃,誓要以正义的双拳让那两位满洲余孽知道人不可与天斗的道理。

    再者,以他冯学士宦海沉浮三十年的经验,对东林、对阉党、对汉奸、对忠臣诸多身份的人性揣磨,此刻敢拍着胸脯断言今日之滦州必是他冯学士大出风头之时,也必将为满洲一族画上圆满的句号。

    至于要不要脸这个问题?

    冯学士没想过。

    当年他在主持《三朝要典》修编之时就不知脸皮为何物。

    为臣者,讨君王欢心,有何错?

    为下者,秉上官之意,又何来无耻一说?

    “内相有涂文辅,外相有冯振鹭,时事可知也。”

    前明天启朝司礼秉笔太监李永贞的这句评价更是对冯学士才能的最大肯定。

    今日既洗心革面归奉大顺,冯学士便严格要求自己,舍得一身剐,也要把两位余孽送往京师。

    这也是他做臣子的对君王所尽的最大责任。

    学士也一直认为做臣子的是可以效忠不同的朝代,不同的君王,但是对一位君王却不能二心,只能一心一意。

    现在,他冯学士的一颗心就完完全全向着大顺陆闯王。

    为了陆闯王,他冯学士哪怕背负无数人的骂名,也再所不惜!

    诚如冯学士所料,这帮忠于两宫的侍卫们还真不敢动手,因为他们就这么点人,城外是几万尼堪大军!

    而他们更是孤立无援,他们的族人不是戴着红袖套加入逼宫行列,要么就是躲得远远袖手旁观,就凭他们这几十个人,难道还真能护得住两位太后不成。

    世管佐领马丁宁见状不妙,赶紧派人去通知两宫太后。

    “孩子们,你们不要在这里闹了,你们知道里面住的是谁吗?是咱满洲的太后,皇上啊!...散了,都散了,去找你们的阿玛,找你们的玛法,找你们的太太...你们是满洲人,你们不能替汉人为虎作伥啊!”

    望着眼前这些额头系白条,胳膊系红套,一个个面红耳赤叫嚷着什么大清已亡,太后速降的满洲孩子们,马丁宁痛心不已。

    这些,本应是满洲一族未来的希望,如今却成了数典忘祖之辈,真是让活着的人伤心,让死去的祖先难以瞑目啊。

    “明珠!”

    冯铨却不能光在这知府衙门前闹,他得再进一步,赶紧把两个女人弄出来。

    “在!”

    12岁的明珠大声应道。

    “我命令你带领大家冲进去,谁敢阻挠你们,你们就砸破谁的脑袋!”

    冯铨将手中大旗郑重交在明珠手中,坚定有力的重重一拍少年的肩膀,“不要忘记你们的誓言!”

    然而接过大旗的明珠却犹豫了,少年的样子让冯学士面色不由一沉,厉声喝道:“告诉老夫,你是什么人!”

    明珠本能的大声回道:“我是叶赫那拉明珠!”

    可是话音未落,少年的右脸就被重重一扇。

    “叭!”的一声地,无比清脆。

    冯铨恨铁不成钢的望着不知为何被打的少年,怒道:“你是大顺铁血少年团的旗手!”

    明珠懂了,他以行动向冯学士证明他真的懂了。

    “铁血少年,精忠报国!”

    12岁的少年将大旗猛的向衙门口一指,在一众侍卫惊愕的目光中勇敢前进。

    “铁血少年,精忠报国!”

    数百名少年手拉着手,一排排的紧随大旗前进。

    侍卫们后退了,他们不敢拔刀,他们试图阻拦,但那少年的浪潮却将他们逼得不住后退。

    大门,攻破了!

    “明珠,你带人守住大门,莫让其他人进来!”

    冯铨大喜过望,赶紧让明珠守在大门,他要亲自带领少年们去擒拿那两位满洲罪女,同时也要把过去的小皇帝福临给抓起来。至于随銮驾一起离京的其他嫔妃,虽说也沾着贵气,但冯铨对她们不感兴趣。

    祖泽溥、张定辽、郑长春、达克宁等满蒙汉红袖军赶了过来,他们的到来彻底压倒了那帮侍卫。

    到处是人影幢幢,鬼哭狼嚎。

    知府衙门内像突然炸了营一样,太监们没头没脑地大叫大嚷,宫人们到处乱窜乱跑。

    有的侍卫在那苦苦哀求族人们不要犯上,有的则失魂落魄的瘫坐在地上,嘴里喊着太祖太宗你们睁开眼瞧瞧啊,有的则在犹豫再犹豫之后,咬牙给那帮孩子带路。

    .........

    47岁的国主福晋哲哲在对侄女说着最后的交待,今天是城外顺贼给出的最后时间,在郑亲王济尔哈朗再一次规劝不得后,哲哲便准备学那前明的张皇后、周皇后自缢,以留清白在人间。

    姓朱的女人都知道忠贞,难道她们爱新觉罗家的女人就不知道廉耻吗?

    让她哲哲去侍奉一个可以做儿子的贼首以换取满洲人所谓的将来,保留所谓的骨血,真不知道济尔哈朗他们是怎么想的!

    那样做,不是她哲哲一个人的耻辱,是整个满洲的耻辱。

    这个耻辱一旦扎根,就永远不会被抹去。

    这个耻辱会让满洲人哪怕苟活下来,也会如被打断脊梁骨一般永远直不起腰来。

    “我们,不能让太宗文皇帝蒙羞!”

    哲哲艰难的站了起来,33岁的侄女布木布泰的身子在那剧烈颤抖着。

    “苏麻,”

    哲哲看向捧着两根白绫的苏麻喇姑,脸上是坚毅,是坦然,是无畏。

    她,不怕死。

    “太后,”

    苏麻步伐沉重,缓缓将一根白绫递给了主子圣母太后。

    “额娘,不要,额娘,不要啊...”

    小福临在那挣扎着,可吴良辅却紧紧抱着他,丝毫不敢松手。

    边上几个宫人都是面露不忍,她们都是跟随圣母太后多年的老人,如今却要见证主子的最后时刻,心中的难过可想而知。

    圣母太后最宠爱的梳头太监杨植则紧紧握着他给太后梳头的梳子,眼中噙满泪水。

    哲哲要看着侄女先走,她担心这个比她小了十几岁的圣母太后会害怕死亡,会留恋人世间的滋味,从而让她的丈夫太宗文皇帝九泉之下难以安心。

    这个侄女很美,她也很美。

    草原上最美的两个女人,是她琪琪格和大玉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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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六年,明社稷将倾,是降清还是抗清?正版订阅六代群:632094647大流寇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流寇,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流寇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