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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傲骨铁心     大流寇txt下载     大流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一十七章 红日东出,祥云西来

    “这些个棒子就不能对他们太好,明朝对他们够好了吧,反过头来帮着鞑子打明军,真他娘的一窝白眼狼。”

    “赶日王”秦广昌当年也参加过李青山起义,不过在一百零八将里没能排上座次,如今却是第七镇的旅帅,地位比之从前提高不少。

    “棒子”是辽东及山东地区百姓对朝鲜人的称呼,来源于何处有两个说法,一说朝鲜贡使来中国的时候带了不少奔走服役者,这些人便叫棒子。另一种说法是朝鲜官妓所生之子叫棒子。

    总体上,“棒子”是汉人对朝鲜人的一种歧视说法,甚至是一种恶毒叫法。

    满清入关后有大量朝鲜人随清军一起入关,于京畿大肆圈地抢迫汉人为奴,所建庄田或叫高丽庄,或叫高丽营。很多时候,这些高丽棒子八旗兵比之汉军八旗同满洲、蒙古还要狠毒,尤其是缉拿汉人逃奴。

    “你去盯着些,要是棒子出工不出力,就砍他几十颗脑袋!”

    李化鲸对朝鲜也没什么好感,当下叫秦广昌带所部骑兵督阵,万一朝鲜兵畏战不前便纵兵屠戮。

    宋泰吉急匆匆的组织攻城队伍,首先是让部下将他们携带的火炮从车上卸下,用于对盛京城炮击。

    大约一个时辰后,朝鲜军队的火炮方才打响,沈阳城内的清军也不甘示弱以火炮加以回击。

    两方的炮击一直在持续,约摸大半个时辰后,城外的炮声渐渐停歇,朝鲜军队开始组织步兵,扛着他们从义州带来的云梯和撞车缓缓向着沈阳城墙挺进。

    顺军督战的骑兵在阵后缓缓驱前。

    攀城这种伤亡极大的事,李化鲸肯定不会让手下的绿林好汉们去干。

    为了刺激朝鲜人卖命,李化鲸在没有得到辽东总督高杰的允许下擅自许诺朝鲜人——若朝鲜军率先破城,城破之后便能分到城中一半战利品,还可以将城中的鞑子女人带回朝鲜享用。

    这个许诺起到了一定效果,左右都要攻城,能有额外的赏赐自是能提升那帮朝鲜兵的士气。

    虽说心有不甘被顺军当成炮灰,但宋泰吉也不傻,知道汉人的军队都包围盛京了,说明早前传到朝鲜的消息没有假,女真蛮夷的主力真的葬送在关内了。

    既然如此,那就是棍打落水狗!

    而且,这盛京可是满洲鞑子当了十几年的都城,里面的财富恐怕会多的吓人。

    “赶日王”秦广昌为什么说棒子狡猾?

    因为他们真的狡猾。

    宋泰吉没有出动全部士兵攻城,只组织了两千人。这样能破城最好,破不了城也可以保存一定的元气,毕竟这首攻是朝鲜军队发起的,要是朝鲜军队伤亡过大,后面的进攻顺军也不太好意思再逼迫他们。

    李化鲸也知道朝鲜人没使全力,不过也没多说什么,因为他想看看朝鲜军队的战斗力究竟如何,另外也想探一探沈阳城上的清军实力。

    攻城战很快打响。

    两千名朝鲜兵扛着云梯、推着撞车往城下接近时,不可避免的遭到城上清军炮火的袭击。

    伴随炮弹的尖利呼啸声,几颗沉重的炮子落在正在行进的朝鲜兵队伍上,不断的横飞弹跳,瞬间夺走数十条人命。

    越来越多炮子落下,呈进攻队形的朝鲜军队立时就显得混乱不堪。

    宋泰吉见状,赶紧下令冷却下来的火炮继续炮击盛京城墙,以求能减轻己方步兵的伤亡。

    李化鲸也让人将他军中仅剩的几门火炮推到前面助战。

    攻城的朝鲜军队顶着清军的炮子硬着头皮前进,城上的清军也不好受,时不时有清兵被突然掉落的炮子击中,有被碎裂的铁壳直接击中,也有是被飞溅的碎石打在要害。

    耳畔炮弹的呼啸声更是让人的耳朵似要聋了般。

    驻守北门的清军是由满洲八旗兵组成,为了保护满洲最后的城池,也为了保护他们的妻儿老小,这些满洲兵爆发出了顽强的斗志。

    城下,一发炮弹将一个顶着盾牌的朝鲜兵直接砸成肉泥后,后面的几个朝鲜兵吓的哇哇大叫,然后竟掉头往回跑。

    朝鲜人的队伍立时乱成一团。

    在后方督战的“赶日王”秦广昌见朝鲜兵往回跑,也是丝毫不客气,手中三角小令旗一挥,上百名披甲的骑兵立时从阵中窜出,“嗖嗖”声中,上百枝利箭将几十名逃跑的朝鲜兵钉死在当场。

    十几骑顺军骑兵更是纵马冲近,长刀挥刀,十几颗人头落地。

    血腥弹压的一幕让朝鲜兵不敢再往回跑,只得硬着头皮顶着鞑子的炮弹继续向城下冲去。

    目睹此状的金国昌脸色也不好看,但无可奈何,只能哀恨朝鲜小国,根本无法与大国抗衡。

    又哀自家兵马不争,以致出此丑态。

    自“丙子胡乱”之后,朝鲜军队就越发不能打。现任国王李淏因为对满清的反感一心想要北伐,不顾国力扩编军队,将原先都城的御营厅军由七千增加到两万一千人,还新训练都监军一万名,可是人数的扩充却没有使得朝鲜军的战斗力有所提高,反而因为国内连续六七年的粮食歉收导致军队都吃不饱肚子。

    吃不饱肚子又哪里能得到有效训练?

    一支连训练都无法实现的军队,又靠什么去作战?

    沈阳城下这些朝鲜兵能顶着清军的炮子往城墙靠近,已经属于禁军的精锐了。

    事实上也是如此。

    能被国王派来“北伐”的士兵,能是弱卒?

    但,也仅如此了。

    幸运的是,由于城上清军守卫力量的不足,朝鲜军队在付出了三四百人的伤亡后,还是成功的到了城墙脚下,并将一架架云梯搭在了城上,两架撞车也推到了城门。

    不远处的朝鲜炮兵停止了炮击,不是药子打光,而是连续的炮击已使得炮膛过热,要是不停下散热,药子装进去就立即炸开。而且登城的步军已经靠近城墙,这会再开炮射击只怕炸死的自己人比敌人还多。

    清军的炮火也哑了火。

    接下去是真正的肉搏战,火炮已经起不到作用。

    李化鲸有些期待和兴奋,万一这帮朝鲜兵真的瞎猫撞上死耗子破了沈阳,他李化鲸可就算是扬眉吐气了。

    可惜,接下来事态的发展让这位山东绿林总盟主大为扫兴。

    “妈的西巴!”

    “赶日王”秦广昌气的一鞭子甩在空气中,他看的分明,几十架云梯才倒了七八架,朝鲜人就哇拉拉的往回撤了,跑的比兔子还快,云梯、盾车什么都不要了。

    这不是几十人跑,而是所有人都在跑,秦广昌都没法派兵去威逼他们回头。

    清军打的很顽强,城头上堆满了各式守城器械,并且前所未有的团结。

    他们成功击退了敌人的进攻。

    城墙下受伤未死的朝鲜兵无助的看着同伴远去的身影,在那绝望的哀嚎。

    显然,他们被遗弃了。

    在敌人的眼皮底下,他们不是被砸死,就是被射死,再也见不到他们的阿玛尼了。

    “赢了,赢了!”

    “玛法,尼堪退了,退了!”

    “狗汉人叫咱们打跑了!”

    “.......”

    城上的清军在确认攻城的顺军撤走后,也是激动的泪流满面,老的老,小的小,在那蹦蹦跳跳。

    一帮七八岁的满洲孩子抬着比他们身子还重的箭捆,脸上也露出灿烂的笑容。

    可是,他们的欢呼并没有持续太久。

    因为远处传来的怒吼比他们的欢呼更加响亮,也更具声势。

    怒吼声,不是出自于当面正在撤退的顺军,而是在南方。

    “破城之后,鸡犬不留!”

    “破城之后,鸡犬不留!”

    数万人发出的震天吼叫声,如惊雷般响彻在沈阳城上空。

    尼堪真正的进攻开始了。

    沈阳城将迎来最血腥的一幕。

    红日东出,祥云西来。

第七百一十八章 最后的满洲

    南门的攻击比北门要激烈的多,也残酷的多。

    顺军投入了包括辽东女真义勇队在内的六千兵马,以及第七军所属的炮兵大队猛攻沈阳南门。

    辽东女真义勇队是隶属于第七军指挥的独立大队,主要是由辽东地区陆续反正归降的原满蒙八旗兵组成,总兵力1400人,大队长(标统)是原满洲盖州城守卫哈什纳,副大队长是锦州汉章京耿云生。

    哈什纳作为辽东地区第一个向顺军归降的原八旗将领,得到了原第七镇帅李化鲸的重用,并将其子米思翰收为义子,赐汉名李荣保。

    其后哈什纳一直带领随其归降顺军的三百多女真兵协助第七镇与清军作战,更于沈阳之战不顾个人安危猛冲何洛会将旗,确保主力得以从容撤退,被李化鲸呼为“哈大胆”。

    高杰至辽东后,开始着手对辽东各部的整编,特意将各部所属的原八旗兵全部调出单独组建隶属第七军的独立大队(编制为一标),故而严格意义上沈阳之战也是独立大队成军后的第一次作战。

    在谁人出任独立大队长(标统)一职上,李化鲸极力向高杰推荐哈什纳,最终使得哈什纳出任此职,正式成为大顺军队的建制将领。

    和李化鲸驱使朝鲜兵充当炮灰攻城不一样,高杰是十分重视这支由原八旗兵组成的独立大军。战前便从各部抽调了大量甲衣供女真义勇队使用,甚至还拨来了几十付铁甲,盾牌、弓弩、大刀长矛样样齐全,另外还给配了300匹战马,使得义勇队可以说武装到了牙齿。

    同北门李化鲸指挥的攻城战一样,南门这边顺军同样也是先以火炮轰击沈阳城墙。

    双方炮击之时,顺军的攻城步兵六千余以三个方阵向沈阳城下进发,每个方阵上方都竖满密密麻麻的盾牌。

    随着顺军的推进,城上清军的反击也越发厉害,各种火炮不惜药子的往城外轰去,造成顺军很大伤亡。

    但顺军攻城的战鼓声却是始终不停,并且从顺军后方出现十几架类似抛石机的装置。

    在城上清军尚未弄清那些高高的装置是什么时,曾在关内给清军留下震骇印象的“闯王包”便被抛到了沈阳城头,继而震天的巨响一声接一声,每声巨响之下都有大量的清军要么被活活震死,要么就是如断线风筝般从城上坠落。

    十几门摆放于城上的火炮也被掉落的“闯王包”炸得不是炮身飞向半空,就是横七竖八再也无法使用。

    被半空掉落炮身砸死砸伤的清军也是大有人在。

    很多清军的口、耳、鼻、眼都在往外渗着鲜血,他们听不到,也看不见,更喊不出,或是在那双手在虚空中来回抓着什么,或是在地上不住翻滚,或是如僵尸一般靠在墙角一动不动。

    一发“闯王包”正好落在城门楼上,结果轰的一声巨响,砖瓦四溅,高达三层的城门楼一下轰塌,将躲在里面的几十名八旗兵全部掩埋于当中。

    两个满洲兵的身子更是被吊在门楼半空的大铜钟直接砸成两半,硬生生的砸成两半。

    上半身与两条腿脱离的时候,那两个满洲兵连痛苦都没有,等到巨痛侵袭他们的神经时,他们却连惨叫的力气都没有。

    一个目光惊恐的望着紧贴大铜钟的上半身,一个则双手撑动使劲往前挪,带出一条长长的血迹。

    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满洲幸运也不幸运。

    幸运的是铜钟掉落的时候,他正好笔直的蹲在下方,结果铜钟一下将他罩在钟身内,使得他没有像两个同伴一样身子分成两半,可以说是毫发无损。

    不幸的是,铜钟掉落于地时发出的巨大声响当场就将他震晕过去。

    等他醒来时,耳朵仍是嗡嗡一片,眼前更是漆黑一团,他拼命的锤打铜钟,试图让外面的人听到动静救他。

    可是,外面却是一片废墟,铜钟被整个埋在了砖瓦之中。

    几天之后,当这片废墟被人重新清理出来后,人们才发现了掩埋于其中的铜钟。

    当铜钟被上百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吊起时,才发现里面竟有一个骨瘦如柴的老人,以及两根腿骨。

    这个老人也是沈阳城唯一的幸存者。

    他的名字叫外库,满洲老姓钮祜禄氏。

    行营调拨的180包“闯王包”被高杰毫不吝啬的全用在了沈阳南城,“闯王包”威力惊人的爆炸也没让高杰失望,甚至将一些区域变成了“无人区”。

    巨大的爆炸让清军魂飞魄散,也让攻城的顺军为之扎舌。

    哈什纳更是庆幸他早在去年就做了英明决定,否则他和他的族人一定会被凶残的汉人杀光。

    城上近三个牛录的清军在经历“闯王包”的洗礼之后,活下来的人已然十不存一。

    紧急从北门赶来的何洛会跑上城墙发现一地狼藉和那遍地死尸时,下意识的倒吸一口冷气。

    城下,耳中塞满棉花的攻城顺军趁着闯王包炸得城上清军鬼哭狼嚎之时,迅速通过清军火炮的射程潮水般涌向城下。

    一架架云梯搭上城墙,一个个身披双甲的敢死之士口含大刀,奋手攀梯。

    城上的清军在回过神来后也立即开始反击。

    得益于何洛会的部署,沈阳南门驻扎的清军数量是各门最多,这使得爆炸过后大量清军迅速从城下登上城,接替死去同胞的战斗岗位,踩着同胞的尸体和鲜血拼死阻止城下的汉人军队攻上城来。

    一场再典型不过的攻城肉搏在沈阳南城上演。

    与此同时,沈阳东、西两门也遭到顺军的进攻,但攻城兵力明显不如南门,却是起牵制作用。

    初攻北门不利的李化鲸也得到了高杰军令,令他马上再次攻城,绝对不能让北门清军分出人手增援南门。

    喊杀声和各式呐喊声响彻沈阳上空,令得外城同内城的妇孺惊恐不已。她们无法同男人一样做战,只能跪在各种神像前不断祈祷上天能够保佑最后的满洲。

    天色,突然变得昏暗,继而有雪花落下。

第七百一十九章 不破沈阳不生还

    雪一开始并不大,但很快就越下越大。

    因为,起风了。

    “下雪了,下雪了!”

    城头上的清军从难以置信的喃喃自语到狂喜的大喊大叫,只用了不到十几个呼吸。

    天空飘落的雪花如濒死之人看到长生天,让垂死挣扎的清军心中涌现无限的希望。

    何洛会同巴颜、席特库等人也是惊喜交加。

    辽东,下雪,不冷。

    雪停之后,大地却像冰封一般,冻人心骨。

    因此只要他们能撑住,这场大雪就一定能帮助他们击退城下那些该死的尼堪汉人。

    “他妈啦个逼的,早不下,晚不下,这个时候下什么东西啊!老天爷做怪!”李延宗“呸”了一口掉落在手掌上的几片雪花后来到高杰面前。

    高杰却是不为风雪所动,只半眯着眼凝视着沈阳城头。

    视线中,城墙上很多垛口都被炸断,而那座原本高高耸立的城门楼子也被炸塌。

    可惜,行营只给了他180枚“闯王包”,要是有1800枚,他高杰甚至不需要让士兵攀城就能拿下这座满洲最后的巢穴。

    “传令下去,莫说下雪,就是下锥子,下刀子,今日也要破城!”

    大雪没有动摇高杰半点破沈阳的决心,甚至使他越发坚定要攻破此城。

    李延宗没有说话,杨清泉也没有说话。

    远处城墙的鏖杀还在继续,震天的喊杀声似要将风雪声淹没一般。

    清军使出了全力,老天爷是站在他们这一边,可他们也要能坚持得住。

    顺军也是不顾一切,城墙下密密麻麻的盾牌下一队队披双甲的勇士从一架架云梯上蚁附而上。

    弓箭、火铳,只要能打上城头的武器都在拼命往城上射去。

    城上,石头、砖块、滚木...

    只要能夺人性命的东西都在拼命往下丢。

    甚至,红了眼的清军将战死的同伴尸体也往下抛。

    从将校到士卒,从披甲兵到协守的包衣阿哈,城上的清军全力抗击着蚁附而上的顺军,不少人的胳膊因为挥刀次数太多已经酸的举不起来,那些帮忙抬石块的满洲少年们也有不少累的瘫坐在地直喘气,更有太祖太宗时期就征战的满洲老人为了不让敌人涌上来,不畏生死的跳到垛口然后伸开双手往下坠去。

    悲壮的一幕让何洛会双眼为之通红,让黄带子席特库更是泪流满面,他想到了死去的阿玛,想到了被汉人从地里刨出来的皇玛法。

    城下的顺军伤亡惨重,哈什纳指挥的义勇队更是死伤过半,然而这位“哈大胆”却没有半点逃走的念头,反而亲自挥刀爬上云梯。

    其余各门的厮杀也在继续,虽然烈度不如南门这边,但却让驻守在那里的清军无法腾出手增援南门。

    惨烈的厮杀在风雪中不停的继续,几乎每一次眨眼都会有鲜活的生命永久离开这个人世间。

    人命在这惨烈的厮杀中毫不值钱,浓郁的血腥味在开始会让人有不适厌恶之感,甚至还有畏惧,心有戚戚之感,然而随着血腥味越来越浓,随着死去的人越来越多,血腥味却激发起活着的人心底的杀气。

    清军全神贯注应对顺军的攻城,他们有限的兵力只能寄希望于击退这次顺军的进攻,从而让大雪帮助他们击败敌人。

    可是,顺军的注意力却并不完全在城墙处。

    很多顺军士卒正在奋力挥动铁锹,一锹锹的将冻得坚硬的泥土刨出,他们要挖出一条直通城墙的壕沟。

    也许是根本不在乎清军,士兵们直接将泥土刨出堆在壕沟两侧,而不是悄悄的将冻土运到后方。

    一个标三个营的士兵不断的轮换作业,在沈阳清军全力对付攻城部队时,他们成功挖出一条深达两米,宽约一米多的壕沟,并抵近到距离城墙只有五百米的地方。

    随着号角声,李本深部四千步兵加入了攻城队伍之中。

    顺军的火炮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沈阳城上清军的炮火反击明显变弱。因为他们不少火炮在先前被顺军的“闯王炮”炸毁。

    “能不能挖地道!”

    李延宗跳下壕沟。

    负责挖掘壕沟的几名军官是从耿仲明部调来的原东江矿工,这帮人对于挖洞十分有经验。

    “可以!”

    带队的赵二目测之后,给了李延宗肯定的回答。

    “挖!”

    李延宗爬出壕沟,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可是他舅舅对他的教诲。

    很快,新的挖掘开始,这次是在壕沟基础上往下挖掘地道,不同挖壕沟,掘进地道的速度不会太快,虽说距离沈阳城墙只有不到一里地,但是最快也要明天才能成功。

    高杰是两手准备。

    强攻是一手,地道爆破是二手。

    李本深部加入攻城队伍后,顺军曾一度攀上城头,然而困兽犹斗的清军爆发出的战斗力还是让顺军无奈退了下来。

    战斗又持续了半个时辰,雪越来越大,风也越来越大,天色更是黑的无法辨物,无奈,高杰只得下令吹号收兵。

    但是顺军在撤退时,却是带走了伤员,死去的人无法带走,只能任由尸体在风雪中渐渐变硬,尔后彻底被雪花淹没。

    撤下去的顺军经清点,竟然伤亡达到了两千余人,其余各门伤亡在数百左右。

    闻知南门攻城失利,李化鲸急忙骑马赶来想询问高帅下一步怎么办,是撤退还是明日继续。

    到地方时,却见浑河两岸到处都是篝火,撤下来的士兵正围着火堆烤火,而火堆上要么就是烤着全羊,要么就是煮着大骨汤。

    这让李化鲸极为震惊,没想大军出关竟然携带了这么多的牲畜。

    事实上,大军并没有这么多牲畜供士兵宰杀,李化鲸见到的已经是高杰能拿出的肉食大半了。

    之所以这样做,一是提升军心士气,毕竟没有什么东西比得上热腾腾的骨头汤和烫嘴的羊肉来得更实在了。

    另一方面则是以此告诉沈阳城内的清军,大顺军有的是食物,不要以为大雪能让大顺退军。

    大概是攻心的意思。

    高杰是第一次李化鲸,对这个前山东绿林盟主颇是好奇,在询问了第七镇同朝鲜军情况后,高杰将李化鲸带到了一座帐篷。

    帐篷内竟是两具大棺材!

第七百二十章 雪冷血热

    “这是?!”

    李化鲸愣住了,他以为这两具棺材是高杰给自己打造的棺材,以达不破沈阳不生还之壮志。

    然而,棺材中怎么装满火药的?

    前山东绿林盟主一下子困惑无比。

    几个工匠正在小心翼翼的给棺材合盖封钉,并用糯米制成的胶水和关内带来的生漆对棺材进行密封,确保棺材上没有任何透气孔。

    李延宗替高帅向李化鲸解释了棺材爆破城墙的法子,李化鲸听后却是有点不相信这两具棺材就能把沈阳城墙炸塌。

    他指挥顺朝联军攻北门时,朝鲜人的火炮可是对着沈阳城墙炸的,然而直到最后也没见哪处地方叫炸塌了。所以区区两口棺材就能把城墙炸了,李化鲸真是有点不信。

    “张献忠的西军在四川就是以此法炸开的重庆城墙,重庆城墙可不比沈阳差...”

    李延宗将西军将棺材爆破法用于实战,并且在西北一些地方再次运用的情报说了出来。

    “这么说来,这法子还真有用。”

    听了李延宗肯定的说法,李化鲸这才对此爆破法来了兴趣也生了信心。祖可法那边来报,说是地道已经往城墙掘进一百多米,照此速度下去,不用天亮就能通到城墙。

    高杰点头,叫来外甥李本深和曹元,命二人率所部骑兵严密监视城中动向,防止城中清军昏了头趁下雪出城偷袭顺军。

    李化鲸认为清军不可能有这个胆,虽说白日他们攻城失利,可城中清军死伤也惨重,应该没有能力组织兵马出城偷袭。

    高杰笑道说小心驶得万年船,别打了一辈子鹰临了叫鹰啄了眼。

    当夜风雪一直没有减弱迹象,清军也没有大胆出城偷袭,因为城外一片白茫茫。

    黎明前,两口装满火药的棺材被悄悄运进地道,由几十名士兵吃力的拽到沈阳城墙下。

    清军对此一无所知。

    大雪是他们的希望,却也遮盖了隐藏在大雪下的凶险。

    两根长达数十米的火绳也被连夜赶制出来,负责爆破的是祖可法麾下的一个精于火器的军官贾老六。

    一切准备就绪后,天色尚黑,东方天边不见亮光,只能依稀看到一点鱼肚白。

    第七军所有部队都奉命集结,静默在城外。

    他们得到的命令是城墙一旦倒塌便于第一时间冲进城中,迅速控制外城并攻入内城。

    同时,破城之后鸡犬不留的命令被再一次传达到参战官兵耳中。

    为了刺激军心士气,高杰甚至允许士兵破城之后休沐一日。

    休沐是放假的意思,破城之后放假是什么意思,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对于屠沈阳,第七军上下都没有心理负担,因为这座城中没有他们的同胞,有的只是双手沾满汉人鲜血的满洲鞑子以及为虎作伥的汉奸。

    昨日攻城失利导致三千多伤亡也让第七军上下包括“友军”朝鲜兵,都对沈阳城内的清军恨之入骨。

    在正式攻击开始前,高杰带领众将来到距离城墙两里地左右的一处地形稍高处,这里可以将沈阳城尽收眼底。

    持续一夜的大雪让沈阳城外大地犹如银妆素裹,白茫茫一片。

    很冷,所有顺军士卒都在哆嗦,哈着气,但心却是暖和,血也是热的,破城之后军功和财富以及对女人的渴望如**黑洞深深刺激着他们。

    残余的独立大队士卒也蹲在地上的积雪中,哈什纳看着远处沈阳城的眼神更满是狂热。

    “喝两口,暖和暖和。”

    高杰将手中的皮囊扔给外甥李本深,里面装的是烈酒,冰天雪地喝上那么一口,心都烧得慌。

    一面三角红色小旗从昨日挖出的壕沟中突然伸了出来。

    “舅舅!”

    李本深目光如炬。

    高杰缓缓点头,顿时三发讯号弹于黎明之际“嗖嗖”升空,继而在半空炸出三朵红色烟花。

    “点火!”

    听到远处地道口传来的命令,贾老六毫不犹豫的将手中火把朝地上的火绳子烧去。

    “哧!”的一声,两条火绳火星闪动,青烟冒起,以极快的速度轨迹往地道尽头燃烧。

    “走,快走!”

    贾老六一把拉出同伴,二人头也不回便朝地道外边跑去。虽然火绳很长,足够他二人跑到安全地区,但这种爆破法他们从前都没有经历过,谁知道棺材炸响后会不会把二人也给活埋在地下。

    拼命的跑,火把也不要了,闭着眼睛拼命的向前跑着,脑袋上不知磕了多少次,也不知跑了多远,贾老六盘算着该炸了吧。

    正想着,就听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闷响,脚下的大地猛烈抖动,旋即一股热浪从后袭来,一下将贾老六与同伴扑到在地,伴随着热浪的是无数泥土和碎粒,呛得他二人是眼睛鼻子眼泪鼻涕一把抓,好像窒息一般,无法呼吸,然后眼睛一黑,就此晕了过去。

    地道外,所有的人都听到了那声闷响,都感受到了地底下传来的剧烈晃动。

    “炸了!炸了!”

    等得鼻子都渗出汗水的李延宗一下跳了起来,一点也不顾自己的身份,手舞足蹈的在那叫唤着。

    杨清泉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

    高杰的眼睛却紧紧盯着沈阳的城墙。

    爆炸是发生在地底的,冲天的火光和浓烟并没有出现,只觉脚底下的大地猛烈的晃动了一下,然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意想中,此时沈阳城墙应该塌下来了,可是几个呼吸过去,想象中的城墙并没有如期垮塌下来,仍是屹立在前方。

    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怎么回事,怎么没垮的?”

    众人也很快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均是目瞪口呆的看着沈阳南门。

    为什么城墙没有倒?!

    所有人都在心底这样问,欢呼声在瞬间消失了,军官、士兵们睁大眼睛一脸疑惑的看着前方。

    被人从地道里抬出来的贾老六也醒了过来,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问:“狗日的城墙垮了没?”

    可是没有人回答他,因为所有人都在怔怔的看着远处的城墙,脸上是疑惑,是失望。

    “没垮?!”

    贾老六挣扎着爬了起来,果然,那段本应该垮塌的城墙仍然屹立在那。

    “妈的,怎么炸不垮的!”

    贾老六的脸上满是失望和愤怒,为了炸塌这该死的城墙,他可是险些被活埋在地道中的!

第七百二十一章 雪白,血红

    爆炸发生时,城墙上的清军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只知地底下突然有一股气流涌动般,然后城墙就开始剧烈的抖动。

    不少清军当时就感觉站立不稳,有年纪大、见识广的满洲兵甚至以为是翻地龙了,吓的赶紧大喊起来示警。

    翻地龙可不是闹着玩的,十几年前辽阳翻过地龙,当时倒塌的房屋压死了上千人。几年前兴京也翻过地龙,死伤好几百人。

    这要是沈阳城也翻了地龙,又恰逢尼堪汉人攻城,那对城中军民而言无疑就是灭顶之灾!

    只是很快脚下的大地就平静了下去,刚才城墙的剧烈抖动感也瞬间消失,快到惊慌的清军都没反应过来,不少人还吓得抱着身边的柱子、垛口生怕自己掉下去。

    “怎么回事?”

    一夜没合眼的巴颜披着貂皮匆匆跑出来,他以为是城外的汉人军队又炮击了,但视野里却并没有顺军进攻的身影,耳畔也没有火炮的轰鸣声。

    没有人能回答巴颜的疑惑,清军或傻傻的站着,或蹲在没过膝盖的积雪上战战兢兢,彼此的眼神都满是困惑。

    在城下的何洛会也被地底动静惊醒,同巴颜一样以为顺军攻城,吓得衣服都顾不得穿全就跑上城头,然而四下里却是一片平静。

    寒风刺骨,冻得何洛会本能一个哆嗦。

    哆嗦之后,再见城上士卒模样,何洛会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他问了好多人,都确定刚才脚下突然颤动前,似乎听到了地底深处有闷沉的声音传来。

    “不像是翻地龙。”

    巴颜摇头,地震时的动静虽然和刚才很像,但他可以确定绝不是地震,因为城墙上并没有裂口,城墙下的房屋也没有倒塌。不然即便再轻的翻地龙,总会倒一些草棚、木棚的。

    “一定是汉人搞的鬼,你马上带人排查城墙!”

    何洛会走到垛口,朝远处的汉军大营看去,已经不见夜间的篝火,四下里也依旧是白茫茫一片。很静,但静的让他却是心慌,总觉有什么不对。

    巴颜这边带了几个军官开始沿城墙查看,想搞清楚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没走多远,却听城外突然响起无数人的怒吼声:“垮!垮!垮!”

    伴随着“垮垮垮”的怒吼声,原本被积雪覆盖的城外白茫茫一片荒野中,突然闪现无数人影。

    有骑兵,有步兵。

    他们举着手中的武器,再也不掩饰自身的踪迹,拼了命的朝着城墙这边怒吼。

    所有人都在吼,甚至是高杰也在心底跟着怒吼:“垮!垮!垮啊!”

    快他娘的垮啊!

    李本深、曹元等将领紧握拳头,不甘心的望着依旧屹立的沈阳城墙。

    李延宗的眉头紧锁,他明明按舅舅的交待完整的实施了这次爆破,而两具棺材的装药量莫说沈阳城了,就是北京城都能轰塌,可为什么爆炸过后眼前的城墙依旧不倒!

    到底是这个法子没有用,还是自己记错了什么?

    小将急得恨不得拿身子去撞开沈阳的城墙。

    “垮!垮!垮!”

    数万人的怒吼声传递在沈阳城外的旷野之中,也让沈阳城上的清军为之心悸,很多清军开始意识刚才脚下的颤动绝不是偶然,而是顺军使用了什么特别的攻击手段,比如地道攻城。

    他们惊慌的朝城墙后看去,眼睛仔细的在每一片区域搜索着,但看来看去也没看到有尼堪兵从地底下冒出来。

    “他妈的,不可能!”

    李延宗突然推开身边的亲卫急步跑向炮兵阵地,猛的从一个炮手手中夺过火把,点燃了引信。

    “轰”的一声,一发实心铁弹伴随着上万人的怒吼声笔直的射向沈阳城墙,尔后这发炮弹在所有人的注视中直直砸在了城墙之上。

    怒吼声一下停歇。

    上万人张大嘴巴紧张的看着,就如这发炮弹是所有人的心脏般。

    炮弹砸在城墙上凹在了当中,没有掉落,但依旧平静,高大的城墙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怎么会?”

    李延宗气的一脚踹向炮管,却疼的他猛的一缩,抱着单脚来回直蹦。

    突然,距离城墙最近的贾老六好像看到什么,然后他的瞳孔一下扩大——他看到一处裂缝如同碎裂冰面一般迅速向整个城墙蔓延,继而一块城砖从墙上掉落。

    那块掉落的城砖也一下揪住了很多人的心。

    吼声随着那块掉落的城砖再次响起,这一次不是怒吼,而是欢呼。

    “城塌了,城塌了!”

    第一块城砖掉落的时候,城上的清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当无数块城砖一起掉落,耳边传来尼堪们的欢呼声时,他们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然而一切都晚了,一切也都结束。

    很多清军甚至连拔腿跑的机会都没有,就随着突然崩塌的城墙一起掉落,然后被活埋进了废墟之中。

    整整一个牛录的满八旗兵就这样被积雪和石块、城砖掩埋,死的突然,也死的无声无息。

    几丈高的城墙如同风烛残年的老人,在风雪之中晃悠悠的倒下。

    城墙,塌了。

    从东到西,整整塌了一里多地。

    豁出的缺口让城外的顺军直觉沈阳就是一个被扒光衣服的娘们。

    从未见过此景象的清军惊恐的向着两边城墙跑去,过于恐惧的他们甚至只知道跑,而不敢从口中发出任何声响。

    “杀,鸡犬不留!”

    高杰的长刀出鞘,数十枚红色发烟弹升腾上空。

    藏身于壕沟中被冻的手脚都麻木的顺军呐喊着,奋不顾身的向着倒塌的城墙冲去。

    上万名士兵如同无数条小溪一样汇聚到一处,喊杀声、火铳声、刀剑声如同交响合奏一样,响彻在整个沈阳上空。

    骑兵的蹄声更像是翻地龙,闷沉有力,马上的骑士挥舞着闪光的长刀,纵马越过废墟,直冲城中。

    无数人从废墟中踏过,却没有人注意到废墟中有几只手无助的伸出。

    李延宗骑马踏过废墟时,因为过于兴奋,以致胯下座骑踩断了一只伸出的手臂都毫无察觉。

    沈阳城的清军,失去了反抗意志,也失去了最后的生机。

    到处都是杀戮。

    高杰用血腥向世人强调脚下的这座城池是中国的沈阳,而不是什么满洲的盛京。

    雪白,血红。

第七百二十二章 江南大奴变

    南直隶常州府江阴县。

    说起江阴县,不得不提一百多年前的一个人物,此人名叫徐经,不仅是江阴巨富且少时酷爱读书,一心立志考取功名,光耀门楣。

    毕竟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徐经之所以一心想考功名,主要是明朝商人地位低下,哪怕再有钱于社会地位也不如普通人。比如商人可以卖轿子却不可以坐轿子,可以卖绫罗绸缎却不能穿绫罗绸缎。明朝初年,甚至不许商人的子嗣参加科举考试。

    为了提高徐家的地位,徐经便一心要考科举,因为徐家乃江阴首富的缘故,徐经与江南文士便多有交往,毕竟文人皆好与有钱人结交,一方取其名,一方取其利,两相便宜,各取所需,花花轿子众人抬,不亦乐呼。

    徐经最好的莫逆便是姑苏的唐寅,关系好的可以同睡一床。

    待到大比之年,徐经便约唐寅一同进京会试。因为家里有钱的缘故,徐经带的奴仆多达十数人,每日与唐寅于京中驰聘,招摇过市,惹人注目。结果会试结束,京中便流言蜚语,皆传江阴富人徐经贿金预得试题。

    此事迅速发酵,虽经大学士李东阳会同其他试官复审,证明徐经、唐寅皆不在录取名单之中,所谓重金买题一说乃是乌有。然而舆论仍喧哗不已,为平息坊间议论,弘治帝着锦衣卫审讯,仍查无实据。

    最终以徐经进京晋见主考官程敏政时曾送过见面礼,唐寅也因曾用一个金币向程敏政乞文送乡试座主梁储为由,将二人均削除仕籍,发充县衙小吏使用。

    事后三个被告均不服,程敏政归家后愤郁发疽而亡。

    唐寅耻不就吏,归家后夫妻反目,自己消极颓废,筑室“桃花坞”以自娱,没事再喝点小酒,无形之中倒成了一代书画大师。

    徐经与仕途无缘,自此回家专心继承祖上留下的万贯家财,当他的江阴首富去了。后来产业越做越大,倒是由江阴首富做成了江南巨富。

    徐经死后,徐家家产由三子分别继承,又过数十年,徐家又出一天下知名人物,此人便是徐经的曾孙、走遍大明万水千山的徐霞客。

    虽说徐家如今的家境不及曾祖徐经那会,但依旧堪称豪富,故而徐霞客一出生便是含着金汤勺长大。他家的产业遍布江南诸府,名下更有良田一万二千余亩,家中奴仆多达三百余人。其他祖产,现银更是不计其数。

    如此富庶,自是让徐霞客不思学业,不思劳作,整日游山玩水,不过也不是一无是处,倒是给世人留下若干游记。

    徐霞客于崇祯十三年逝去,其死之后徐家由其子徐屺继承,徐家也恢复正常,继续从事祖上经商蓄田的老行当,家境比之徐霞客在时要好许多。

    只是徐家同江南诸多豪富之家一样,对奴仆都极其严苛,动辄打骂,丝毫不把奴仆当人看。

    而明代是承认并保护奴仆制度的,明太祖朱元璋便曾一次赏给大臣李善长“奴军”一百余人。燕王朱棣起兵靖难成功之后,又将大量“不附燕兵者”清洗,家眷全部编入奴籍,尤又女眷最惨,入教坊司为官妓。

    江南地区自正德以后经济越发繁荣,因为经济发展的必然性,很多农民将土地变卖换取现银,并有大量手工业者在“市场经济”作用下破产,于是这些人为了生计便将自己卖于富户为奴。

    而富户因为家产的急剧扩大,也需要大量奴仆打理家产。个别富户家中奴仆更是多达数千人,比如嘉靖朝的名臣徐阶家。

    签了卖身契的奴仆世世代代、子子孙孙不能脱离贱籍,除江南以外,其余省份富户也是蓄奴成风。

    倘若做主人的富户能善待,或者稍稍平等对待其家奴仆,主仆之间的矛盾也说不上太激烈,毕竟明朝的律法除了承认保护奴仆制度外,也对奴仆的性命和主人有相当的约束。

    然而世上事,有钱总能使鬼推磨,有钱也总能使自己凌驾于王法之上,有钱也总会高高在上。

    于是,主人欺辱奴仆之事层出不穷,害人命者更是数不胜数,霸奴之妻女更是家常便饭。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受北方李自成、张献忠农民起义影响,南方各地奴仆也多有反抗。

    如崇祯年间江西永新等地的奴仆捆绑主人索要卖身契,质问那些富户主人凭什么要以奴呼他们,更是喊出“铲主仆、贵贱、贫富而平之!”的口号,起事的奴军占据田产,散发粮食,虽最终被明军镇压,但影响却极其深远,也将反抗的种子传播到了江南地区。

    徐霞客家中便有一奴仆名徐有量,此人秘密参加了“削鼻班”,而这“削鼻班”便是受江西奴仆反抗由江南大富之家奴仆秘密成立的一个地下组织。

    这个组织的宗旨就是号召江南奴仆起来反抗主人,获取平等,因此很得奴仆之心,发展两年多以来,已有成员数万人,分布在松江、苏州、常州及应天,甚至是浙江的湖州等地。

    前几天,因为受主家命令下乡收田租时免了一个寡妇五分地租,徐有量被家主徐屺命人打了十棍,伤势未好又叫他再次下乡到那寡妇家将免去的五分地租重新收上来。

    气不打一处来的徐有量找到了“削鼻社”江阴地区的负责人高二爷诉苦。

    这个高二爷倒不是江阴本地人,而是打河南逃荒过来的,据说之前是福王府的家奴。

    听了徐有量所说,高二爷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同徐有量喝了几碗酒后竟劝徐有量干脆带着大伙起事,他想办法给徐有量他们搞些兵器来。要不然徐有量已经得罪徐家家主,日后怕没他好日子过。

    不知是早对家主不满,还是酒精上头,徐有量竟真的应了高二爷,两人当场就写了血书约定起事。

    次日酒醒之后,徐有量也没反悔昨夜决定,当下找到与他一同参加“削鼻社”的十几个徐家奴仆,将决意起事的事情同大伙说了,并告诉大伙“削鼻社”会全力支持江阴的这次行动,如果江阴举事成功,说不定就能迫使南京修改律法还奴仆自由。

    众人听后都是热血上头,纷纷表示愿随徐有量起事,然而其中却出了一个叛徒,回去之后就将这事偷偷告诉了徐府大管家徐通。

第七百二十三章 攘外必先安内

    这个徐通同徐有量打小一块长大,算是有些情份,不想这事闹大于是带人来找徐有量,想劝他安份一些,别闹出杀头的事来。

    “只要你别乱来,这事我就给你瞒了,天不知地不知,全当不曾有过,但你要是执迷不悟,那就莫怪做老哥哥的我无情了...”

    徐通恐吓徐有量,他要不听话就去告发,到时都不用劳烦官兵,主家那边就能把他擒了,届时重则杀头,轻则也会要他半条命。

    徐有量眉头微皱,突然横眉一挑,从怀中摸出一把尖刀就捅进了徐通的胸膛。

    中刀的徐通大吃一惊,捂着胸膛怒道:“有量,你这是做什么!...你这是杀人啊!...”

    徐有量却是“呸”了一声:“老子我就是杀你了,你能拿我怎么办!告诉你,我不是为了自个,而是为了大伙...人活一世受的就不是窝囊气,我不想再做徐家的奴仆,我也不要我的子子孙孙做他徐家的奴仆!”

    说完一脚将徐通踹通于地,怒骂道:“我们是人,不是奴!你要做奴才是你的事,反正我不做!”

    可怜徐管家倒下那刻,还不信儿时一块长大的徐小二会杀自己。

    那两名同徐管家一起来的班奴见此情形,也是吓的魂不附体。

    二人正要往外跑准备回去报讯,外面却冲出几个徐家奴仆上前将他们抱住,然后你一拳、我一脚,就这么将二人活活打死。

    拳脚极其有力,每一拳、每一脚都劲道十足。

    那是恨意!

    全因这帮班奴平日狗仗人势,不知殴打了他们多少回。

    三条人命就这么当场逝去,只余三具尸体。

    “要做人,不当奴,今天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死!”

    徐有量擦拭染血尖刀,对着一众聚集的徐家奴仆振臂高呼道:“事已至此,不干也得干了!大伙愿意跟我徐有量闹的就豁出去干,不愿意干的这会回去还来得及,别的我徐有量不敢保证,不连累你们却是能做到的!”

    “有量哥这是说什么话!人都打死了,还有回头的余地吗!”人群中有人叫道。

    “干就干了,咱们要做人,不做奴!”

    “北边的农民都敢站出来造反,咱们又有什么不敢!人死不过碗大的疤!”

    “.......”

    “要做人,不做奴!”

    众多徐家奴仆早就受够徐家的压迫,又见死了人,个个热血高涨,想到这些年被徐家的欺辱,只恨不得立时冲进徐家把那帮为富不仁的东西全杀个干净才好。

    徐有量环顾众人,将尖刀笔直插在桌上,问大伙:“那大伙跟我说句捣心窝子的话,你们要不要让你们的儿子、孙子给徐家当奴!”

    “不要,不要!”

    众奴仆异口同声,群情激愤,他们已然受够当奴仆的罪,绝不让他们的儿女还要同他们一样。

    “那成,为了咱们子子孙孙不做奴,大伙抄家伙,咱们杀进徐府去!”

    徐有量二话不说,抄起尖刀就往外走。

    人群顿时响应,但有一人犹豫了一下却问道:“徐二哥,要是官兵来打咱们怎么办?”

    “怎么办?”

    徐有量长出一气,“能怎么办?跟他们拼了!这世上没有人能再逼咱们当奴仆,不管是谁!”

    “干了,干了!”

    众人义愤填膺,拿菜刀的拿菜刀,拿扁担的拿扁担,拿凳子的拿凳子,呼拉拉的就跟着徐有量朝徐府杀去。

    路上却有越来越多的徐家奴仆听到动静参与当中,至徐府时,人群已达上百人。

    待知道外面有一大帮奴仆手持凶器冲进府,徐霞客的长子徐屺惊得都快站不住。

    反应过来,急忙吩咐几个信得过的奴仆赶紧去把没反的奴仆都召集过来,今日是万万不能让徐有量那个扒皮货反了天,同时去县衙报讯,叫知县老爷速派差役过来捕贼。

    可不等奴仆去报讯,外面造反的奴仆已经将大门砸开,带头的徐有量杀气腾腾的直冲内院,一眼看到正要逃跑的徐屺,徐有量立时从人群中冲出,手中尖刀笔直朝徐屺身前一指,喝道:“姓徐的,今儿大伙不做你徐家的奴仆了,你把大伙的卖身契拿出来!”

    “有量,你这是干什么,有话好好说,舞刀弄枪的做什么!”

    徐屺急乱之下寻思先安抚住徐有量,不想刚才出去报讯的一个家生子却急慌慌的过来喊道:“老爷,后门叫他们堵住了,我去不了县衙啊!”

    徐有量大怒:“你敢报官!”

    “有量,不是不是,我不是要报官...”

    徐屺急忙解释,可没等他话说完,徐有量就凶狠上前一把尖刀扎进了他的心窝。

    边上徐屺的夫人缪氏见到这一幕,吓得天旋地转:“我的天爷啊!杀人了,杀人了!”

    “救我,救我,我心窝子叫扎了,叫扎了...”徐屺捂着出血的心窝艰难的要往厅外跑,没跑几步就重重倒地,在那不断抽搐。

    可怜徐霞客的长子就这么死于非命。

    “扎了,扎了,老爷叫扎了!”

    徐府内忠心的奴仆丫鬟们啊呀大叫,四散而逃。

    徐有量一不做二不休,带领众人将徐家人都找出来,或用刀扎死,或用扁担打死。

    一通杀戮之下,徐霞客长子满门二十余口都被奴仆所杀,只儿媳缪氏带着两个儿子徐建极、徐建枢逃出。

    杀了主家一门后,徐有量也有些后怕,更不知如何是好,随后赶到的高二爷却将带来的上百把兵器分发于徐家众奴仆,号召众人去攻打县衙,说什么左右都是反了,不如反得彻底,叫这江南之地彻底变天。

    徐有量得了高二爷煽动,立时带人攻打县衙,江阴知县不备仓皇出逃,一日之间,江阴全城变天。

    江阴点燃的奴仆造反之火也迅速蔓延整个常州府,松江、苏州等地的奴仆也闻讯响应,一夜之间,江南数府全部大乱,到处都是反抗主人要获自由的奴仆大军,多则数千人,少则数百人。

    部分奴军甚至武器精良,竟有弓弩、火铳、铁甲。

    奴变消息很快传到南都,京城为之哗然,百官士大夫皆骂豪奴欺主,纷纷上书要朝廷速发兵镇压,还士绅太平。

    京营统制,南都禁军大将孙武进也在得知江南奴变后,以“攘外必先安内”为由,请皇帝下旨由他统帅禁军往江南平叛。

    远在芜湖的督师史可法闻知江南奴变后,也是错愕,于左右道:“今闻顺贼西贼内讧,此正是我大明北伐中兴之际,江南却陡发奴变,焉知不是顺贼之阴谋。”

第七百二十四章 北伐良机

    江南奴变越演越烈,又发生在弘光朝赋税重地江南,常州府的奴军甚至打到了应天府的溧阳、镇江府的金坛等地,严重动摇了弘光朝的统治。

    除奴军四出杀富主、均田产外,又有浙江长兴人赤脚张三等人在太湖地区率渔民响应奴军,他们攻占了宜兴为根据地,袭击横山、木渎等镇。

    相较以富户家中奴仆为主力的大小奴军,太湖渔民的战斗力显然高出一筹。

    就在江南各地奴变告急消息雪片飞往南都城中时,赤脚张三等人组织三千余“渔军”自太湖威逼苏州,吓得苏州城内士绅富户纷纷逃离。当地官府组织官兵进剿渔军,均被渔军击败,不得不紧闭城门派人向南京告急,请发大军围剿乱民。

    十月底,又有崇明岛海匪数百以白布缠头上岸袭击官府,自称“白头军”,所到之处严刑镇压当地的官吏富豪,然对商民交易却是公平,提出“不抢民,不杀民,不欺民”的“三不”口号,使得松江、上海、吴淞、嘉定、太仓等地的穷苦百姓争相归附,旋扩至数千人,扬言要同争取平等自由的奴军一起西攻南都,以现鼎革盛世。

    江南驻军本就薄弱,实力最强的乃是镇江总兵张天禄,麾下大概有五六千人,然张天禄与其弟张天福麾下这些兵马多是从北方带来的散兵游勇,原先驻屯于长江北岸的瓜洲,后来因为闻听李自成派军南下淮扬,淮扬境内又有河工作乱,兄弟二人害怕李自成大军到淮扬后会消灭他兄弟二人,所以在没有得到南京兵部的允许下私自过江跑到了镇江。

    结果因为手下有兵,南京兵部对二张兄弟擅自逃跑的行径不仅不能予以训斥,反而还要捏着鼻子任命张天禄为镇江副总兵。

    江北的淮军攻占扬州后,史可法亲自督兵过江欲灭此眼皮之贼,然而二张兄弟却根本不听史可法号令,于渡江作战消极怠慢,致使大军于瓜洲渡惨败,战后,史可法亦是奈何不得二张,甚至因为担心二张投敌还筹了些钱饷予以安抚。

    等到潞王在北兵孙武进部保护下由海州自崇明往南京后,二张兄弟眼见南京那边没兵,又久久议不出个米和豆子,索性派人同潞王联系,结果摇身一变成了同孙武进一样的从龙护驾勋臣。

    张天禄得授镇江总兵官,张天福则得授神机营副将。

    江阴奴变消息是最早由常州府快马传到南京的,兵部尚书、东林党人吕大器第一时间便行文镇江,要张天禄速率本部兵马前往江阴平乱。

    可张天禄接到兵部公文后,先是回复士兵开拨需要开拔银,拖了两天又说什么江阴奴变不过地方小患,当地驻军可以自行镇压,反正就是不肯动身。

    气得吕大器亲自拟了公文严厉训斥张天禄,不想张天禄也急眼了,对着兵部派来催逼进军的郎中道:“吊你妈的,一不给钱二不给粮,天子还不差饿兵呢。回去告诉你们本兵,将爷我守着镇江乃是京都门户,要是江北的淮贼趁将爷我去了江阴乘机渡江,丢了这镇江城,罪过谁来担!”

    一句话,江阴之乱远不及镇江之重。

    听了郎中所言,吕大器气得如同吃汤圆被噎着般,半天说不出话来。

    张天禄是调不动了,苏州、常州、松江三府也无多少驻军可用,这会凭城固守还能撑上一撑,叫他们出城平乱恐怕只会让局面更坏。

    吕大器扒着手指头想,总算想到吴淞那边还有一支兵马可用。

    这支兵马就是吴淞总兵吴志葵节制的水军,可该部船不过百,兵不过两千,且闻听有白头军自崇明岛上来犯,吓得收拢战船连给松江府打声招呼都来不及,便赶紧逃往浙江去了,哪里能指望得上。

    最后,能指望的也就是南京城里的“北兵”了。

    朝堂这会也是乱了套,以东林党为主的朝廷官员大部分都是江南人士,所以江南发生的奴变直接损害了他们的利益。

    毕竟,这些官员家中都蓄有家奴,若是家奴个个同那些胆大包天的奴军一样敢于反抗,那各家各户岂不是都叫奴军给灭了门。

    江阴徐霞客家被灭门之事更是叫百官心都揪了起来。

    “奴中有黠者,倡为索契之说,以鼎革故,奴例何得如初。一呼百应,各至主门,立逼身契,主人捧纸待,稍后即举火焚屋,间有缚主人者。虽最相得、最受恩,此时各易面孔为虎狼,老拳恶声相加...”

    “北方贼兵渡江之信方传,吾镇即有乡兵,即无赖奴仆之削鼻班也。收集党羽,拳勇斗狠,各置兵器,广造谣言,如鱼腹陈胜王故咸,谋于大举...”

    关于奴变的危害性,也是各种流言纷传,有人说奴变是江北淮贼指使,欲使江南大乱,从而使淮贼轻松过江,颠覆南都。

    所以必须马上调派大军平定江南,绝不能让江北的淮贼有机可趁。

    而离江南最近的兵马肯定就是南京城里以“北兵”为基础扩编的三大营了。

    尽管江南各地传来的消息把奴军同乱民描绘的极其强大,但在当朝诸公眼里不过是地方推卸责任的说辞,真等朝廷建制兵马去了,那些以农具为武器的奴仆和乱民难道还能打得过官兵不成。

    出于共同利益,原先被东林诸公深为厌恶的北兵之首、粗卑无礼、目中无人、坏事干透、凌驾百官、欺瞒天子、视财如命的京营统制孙武进一下就成了江南的大救星。

    孙武进也觉得不能让江南乱事蔓延持续下去,所以主动上书请求皇帝下旨让他带兵平定江南奴变。

    除了稳定江南地区这块大明最大的赋税重地外,孙大将另一个理由是攘外必先安内。

    攘外必先安内则是建立在弘光朝如今已有中兴气象基础上,而造成这一中兴气象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满洲亲英王阿济格、平西王吴三桂率部向大明归降。

    二部十余万大军归明,不仅让朝堂为之士气鼓舞,百官士绅皆言中兴有望,就是民间也沸腾一片,北伐肃清流寇,恢复北京之声不绝于耳。

第七百二十五章 阿鞑子 孙秦桧

    南京城一片狂热之下,亦不乏清流。

    这股清流以南京中下级官员及北来官员为主,他们的代表人物是吏科都给事中章正宸、兵科给事中陈子龙、翰林学士陈名夏、工科给事中于允中等。

    在过往有关国策到底是“联虏平寇”还是“联寇抗虏”,章正宸、陈名夏等与当政诸公进行了激烈的争执,又由于他们的官位相对都不高,所以被朝堂称为“小臣派”。

    这个“小臣派”成员也比较复杂,南逃官员有之,东林党人也有之,复社、几社等江南新兴社团成员也有,甚至还有一些是从江北“贼区”被释放回来的官员。

    对应的,以东林党人为主的朝廷重臣们则被世人称为“大臣派”。

    弘光皇帝乃潞王远藩承继大统,起初东林党对这位潞王拥立也不甚积极,后来因为北兵保了潞王到了南京这才被迫开门迎立潞王,但此后朝堂依旧被以史可法为首的东林党势力掌控,而弘光为了朝廷的稳定性也不得不依赖于东南极有影响力的东林党。

    但出于某些特殊原因,亦或帝王心术,好佛的弘光帝支持了“小臣派”的联寇抗虏主张,后来更是在“小臣派”掀起的舆论大潮中以督兵名义将史可法撵出了朝堂。

    史可法出外也是“小臣派”取得的一次重大政治胜利,史可法的出外也让其一直主张的“联虏平寇”主张被搁置,随后北方形势大变,北京的满洲朝廷都叫流寇一锅端了,“联虏平寇”自是无人再提。

    然而,以满洲英亲王阿济格为首的清军余部向大明乞和,让差不多已蒙灰尘的“联虏平寇”再次被端到了台面上。

    自与阿济格使者密商之后,史可法及湖广总督何腾蛟、湖北巡抚章旷、偏沅巡抚傅上瑞等“一线”督抚便不断上书朝廷,请求收编合营满洲兵,供给钱粮,以为大明北伐先驱,“化不利为有利”。

    为了让朝廷同意收编清军,湖广总督何腾蛟更是夸大北方战报,称顺军已今非昔比,足有百万大军,内中精兵强将如云,并且顺贼新的首领、原淮贼陆文宗不日就将在北京登基,届时百万顺军便将大举南下攻打大明。

    因此,大明的形势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若朝廷不收编阿济格部,则恐该部迫于顺军压力转而降顺,届时必为顺贼南侵先锋。面对近二十万原清军南下,大明如何抗争?

    远在安庆的史可法也上疏阐明必须纳降清军的意义。

    疏中道:“先帝以圣明之主,遘变非常,即枭逆闯之头,不足纾宗社臣民之恨。是目前最急者,莫逾于办寇矣。然以我之全力用之寇,而从旁有牵我者,则我之力分;以寇之全力用之我,而从旁有助我者,则寇之势弱...”

    史可法的意思很清楚,若不纳阿济格、吴三桂,则二人必为顺军祸害大明。

    若朝廷不计从前,诚意收编,则立时便得二十万精兵,只要供给些钱粮就能使这二十万大军为大明出力杀贼,为先帝报仇,有何不可?

    “予以义名,因其顺势,先国仇之大,而特宥前辜;借兵力之强,而尽歼丑类,亦今日不得不然之着数也!”

    为了让朝廷不要再磨磨蹭蹭,速定此事,史可法疏中更是直言“流寇即将南下,未见庙堂之上议定遣何官,用何敕,办何银币,派何从人对敌?”

    更是痛斥朝中小臣清流,道:“本朝所重者皇上之封疆,所轻者先帝之仇耻,既示我弱,益长虏骄,不益叹中国之无人,而北伐之无望邪!伏乞敕下兵部,会集廷臣,既定应遣文武之人速往满营宣旨,应给若干廪费,一并料理完备。”

    接替首辅王铎为礼部尚书的东林党人、原礼部侍郎姜曰广同史可法关系最为密切,二人时常书信往来,因此在史可法上书后也立即上“陈恢复大计”,说:“阿济格、吴三桂当速行接济,叫湖广先行拨给粮草,另可册封阿济格为郡王,吴三桂为国公。二人麾下将士升赏任用,朝廷绝不能吝啬封爵。”

    大臣派们的主张立时引发了小臣派激烈反对,他们纷纷上书朝廷,认为东奴祸乱中国长达三十余载,致使中**民死伤过千万,今东奴力衰,朝廷当乘机予以彻底歼灭,不使引狼入室,重现“侯景之乱”。

    侯景本为东魏叛将,被梁武帝萧衍所收留,因对梁朝与东魏通好心怀不满,遂以清君侧为名义在寿阳起兵叛乱,攻占梁朝都城建康,将梁武帝活活饿死,掌控梁朝军政大权。后被梁朝驻守岭南的陈霸先与王僧辨等人消灭,叛乱方才平息。

    但“侯景之乱”却让江南之地几成赤地,加剧“南弱北强”形势,也彻底终结了梁朝。

    “小臣们”中坚人物、吏科都给事中章正宸上疏道:“今日江左形势视之晋、宋更为艰难,肩背腹心,三面受敌。”

    请求朝廷既需“念先帝、先后殉社稷之烈”,又应“念三百年生养黔黎尽为被发左衽”。

    章正宸指责当国大臣收编满洲余部乃是引狼入室,因那满洲阿济格同那羯族侯景一样都是异族,而“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今虏之朝廷覆没于流寇之手,虏王阿济格进不可恢复其朝廷,退无地据守,不得已方向我朝乞降,然其部尽皆满洲精兵,多达十数万,军力之强远非我朝各镇可比,若冒然援引为我朝之兵,将其视为中兴依助力量,将来中国必有披发左衽之险。”

    给事中马嘉植也上言:“昔满洲祸我中国,为害甚烈,今不加以歼除,反引为义师,如同乞师突厥,召兵契丹,自昔为患。万一满洲趁我不备,饮马长江,侈功邀赏,将来亦何辞于虏?”

    因为“小臣派”背后有些弘光帝心知肚明的影响力所在,因此也是拿不定主意,便召集群臣讨论是否收纳满兵一事。

    “几社”中人、兵科给事中陈子龙于朝会中认为当国大臣求好太急,遂“饮鸩止渴”将那满洲余部视为救国力量,此绝非明智选择,而是自取祸端。

    义愤之下,更是振臂于朝堂高呼:“胆敢引满洲于我国者,实乃通敌,可称汉奸!”

    陈名夏出班泣奏:“陛下,自强才是本计,臣恳乞严谕地方督抚不得纳编满兵,朝廷更要大诫疆臣急修武备事,如此方是我大明中兴之道。”

    “今满兵阿济格有众十万,又有吴三桂、王体中、王得仁等兵数万,近二十万众,朝廷根本制之不得。且如此众多兵马,要耗多少兵帑?”工科给事中于允中也是痛心疾肺。

    “我朝之有流寇,根本在于辽事,中国之难源于东奴,今国家当政大臣不思剿灭根本,反而蓄谋引贼,执词甚正,实在荒唐,为本朝立国两百余年来第一丑事!”

    “小臣派”的激烈反驳自是引来“大臣派”的横加指责,怒骂他们不当家不知国家利害关系,更说这些小臣清流只顾口头,不顾实际。真满兵闹将为流寇所用,打来长江,小臣是不是都披挂去杀敌。

    朝堂之上,你来我往,针锋相对,当真是东林党人对东林,复社对复社,清流对清流,乌烟瘴气,闹得不可开交。

    气得弘光连连拍案,最后也是议不出个子卯寅丑,弘光便命内侍召来京营孙大将,询问北边那位可有甚说法。

    孙大将便将北边回信取出,称可予阿济格亲王之封。

    弘光闻言心中一动,赶紧仔细看信,确认北边那位真的允许他收编二十万清军,心中是惊喜交加,同时也难免生出一丝不甘的异心。

    先前没有机会,不甘也要受制,哪怕为此葬送祖宗江山。但如今二十万大军唾手可得,佛天子总要为朱家的列祖列宗想一想。

    孙大将对大都督的回信也是充满疑惑,不明白大都督怎么就要南京这边把那帮鞑子给收了。

    按正常道理,不应是极力阻止此事,然后南北夹击将鞑子斩草除根么。

    此间寇娘娘却是启程前往北方,大将一时半会也没个知心人能唠唠,寻思既然都督有令,他就照做便是。

    又想着都督是要他在南京做秦桧的,那秦桧是干什么的?

    议和,杀大将呗。

    嗯?

    杀大将?

    孙大将心中泛起涟漪:都督爷是不是叫俺把阿大将弄死?

    是咧,八成是这样!

    那阿鞑子虽说山穷水尽,可手下也有十来万鞑子兵,都督这会恐怕是吞不掉阿鞑子那伙人,这才顺水推舟让阿鞑子他们降了明朝。

    既做了明朝的亲王,那阿鞑子要不要来南京觐见天子?

    他要敢来我这个秦桧的地盘,弄死他还不是跟捏蚂蚁一样?

    孙大将越想心思越热,便琢磨怎么才能把阿鞑子同吴汉奸弄来南京搞死。

    那边佛天子只觉套在自己脖子上的绳子松动了好大一截,唯恐北边那位反悔,赶紧命内阁起草加封阿济格为大明忠王,封吴三桂为蓟国公,其下将领名单着报兵部,另给阿济格坐蟒一袭,纻丝八表里,银一百两,示宠异也。

    又旨湖广总督何腾蛟速筹措粮草二十万石、银三十万两接济犒劳,使忠王、蓟国公部暂驻荆襄,何时北伐则待朝廷另旨。

    北伐不北伐的,佛天子眼下还真不敢寻思。

第七百二十六章 亲王者,兵强马壮者当之

    从前讲北伐,伐的是东奴满洲。

    今日讲北伐,伐的是顺贼流寇。

    北伐对象的改变,直接关系弘光政权的稳定性和可持续发展性。

    别人或许不知,可佛天子自个却是门清,要不是人家顺贼陆都督出于共同抗清需要,鼎力“赞助”他这根本没有法统承序的潞王到南京继位,能有他黄袍加身坐龙椅的福份?

    吃水不忘挖井人。

    更何况挖井人手里除了铁锹外,还有一把明晃晃的大刀。

    弘光这时候胆敢叫嚷北伐,恐怕立时南京城内就会大变,眼面前的孙大将怕是能用裤腰带勒死他,然后说一句皇帝暴崩,囚在江北的好侄子福王过来主持工作。

    自古能成大事,无不忍字为先。

    因此,佛天子明智的选择不谈北伐,先为大明争来二十万精兵再言。

    事情便就这么定了,但在内阁那边却遭到了首辅王铎的反对。

    王铎身为史可法走后的朝堂第一号人物,对于收编清军余部为大明所用,“化不利为有利”是支持的,但他却坚决不同意以王爵酬那满洲英亲王阿济格,故而听到宫中传话要内阁草拟旨意后,立即上书称:“阿济格,满洲贼也,不可以王封,请收之。”

    一心想给自己弄一支军队的佛天子不加思索便将首辅的上疏留中不发,叫内侍再往内阁催促。

    王铎一见天子不理会自己这个首辅的意见,气得赶紧再次上疏,这回是搬出祖制无异姓封王为例进行劝阻。

    弘光则以时事紧急,祖宗成例当因特殊情况予以破例为由,执意要封阿济格为忠王,并要湖广方面马上着手清军纳编之事。

    正在安庆一带率军与左良玉之子左梦庚对峙的凤阳总督马士英闻讯,倒是不怎么反对收编满洲余部,因为顺贼一旦消灭满洲必将南下,而他淮西之地位于江北之地,肯定会第一个面临顺军的打击。

    所以为了淮西的安全,也为了增强明军的实力,马士英是赞同收编清军的。

    可他却是主张以我为主收编,即将清军打散调入各地,不能仍由满王阿济格统帅,更不能封阿济格为大明的亲王。

    那样的话,朝廷一无绝对实力压制这十几万清军,二来阿济格这个亲王兵强马壮,即便现在能够替大明抗阻顺贼南下,将来也必为藩镇,尾大不掉,从而导致中国再次为东奴所害。

    马士英上书建议可封阿济格为侯,吴三桂仍封为国公,并往阿济格部派出监军,至少要抽取其部三分之一的兵力到它处,削弱阿济格的兵马实力,同时以吴三桂等监视压制满兵。

    可是因为早先凤阳方面对南都政权合法性的不承认,以及马士英曾和路振飞等人密议擅立唐王为帝,近来又宣传崇祯太子在凤阳,勾结左良玉东犯,诸事累加,使得南都方面对马士英这个凤阳总督完全不信任。

    如此,马士英的上书肯定就是石沉大海。

    凤阳监军太监卢九德日前对马士英这边也有些阳奉阴为,为了打破这一僵局,马士英在其好友阮大铖的建议下决定同左梦庚秘密议和,两家重新结盟。

    左梦庚此时也因为淮西军的抗阻不能如愿东下南京,处于安庆、九江进不得进,退不得退,马士英伸来的橄榄枝一下就搔到了左梦庚的心窝,当下就让父亲左良玉生前重用的湖广巡按黄澎同马士英接触。

    马士英为凤阳总督,麾下有朱纪、方国安、刘良佐等将领为其节制,另外名义上还节制黄得功这个悍将,又据淮西地区,左梦庚麾下则有二十余万兵马,两家若能重新结盟,声势肯定比现在两家互相为敌要好的多。

    分之两败,合则两利。

    双方接触几次基本就差不多敲定了,可这时左梦庚也听说南京要封降明的满洲阿济格为亲王的事,眼珠子一转便同马士英的秘使阮大铖说要他臣服南京也行,但必须也要封他为亲王。

    理由是十分充足的,满洲阿济格以十数万无根浮萍的兵马可封亲王,他左梦庚麾下十总兵,二十余万马兵,凭什么不能封亲王?

    “我父子皆忠心于朝廷,今同为大明重柱,朝廷岂可偏爱满洲而舍我汉家儿郎道理?”

    左梦庚铁了心也要当亲王,甚至叫嚣,若不给他封王,则立率大军再攻南都。

    届时哪怕是淮西军,他左梦庚也要与他们拼了。

    左部下十总兵这回倒是难得的团结起来,因为左梦庚要封亲王,他们这些人怎么也能弄个侯爷干干,甚至国公也不是不可能。

    于是为了共同的利益,左良玉死后已经实际上成为一般散沙的左军再次凝聚在一起,共同向南都施压。

    马士英闻讯急得直跺脚,左梦庚没什么打紧,可他麾下那十总兵可个个都不是善茬,真要拧成一股绳同他淮西兵火拼,怕是淮西这两三万兵马还真挡不住。

    同时也觉左梦庚请求封王的道理是站得住脚的,朝廷连鞑子都能封王,凭什么不能给汉人封王。

    既然都是违了祖制,那就一起封好了。

    这样,多个拥兵的亲王出来也能对阿济格起到牵制作用。

    于是,马士英向南都上书为左梦庚请封亲王,又为左梦庚部下十总兵向朝廷请爵。

    不想,马士英这一举动又开了个不好的例子。

    湖广总督何腾蛟一听马士英为左梦庚那个败家崽请封亲王,也横插一杠,上书朝廷为吴三桂请封亲王。

    偏沅巡抚傅上瑞也向朝廷上书陈明厉害,疏中道:“三桂兵强,皆为原关宁明军,可籍可用,何惜一封号不以收拾人心,反令三桂心寒。”

    大意是满清都能封吴三桂为平西王,大明这边难道还不如满清。

    并且同阿济格不同的是,吴三桂是单独同湖广方面接触,因此操作得当,吴三桂部是可以作为一支忠心可靠军队监督阿济格麾下满洲兵的。

    这下子南都嗡嗡一片了。

    阿济格要封王,左梦庚要封王,吴三桂也要封王,这王怎么个封法?

    总不能一次封三个亲王吧?

    那大明的亲王未免也太不值钱了。

    偏是屋漏又逢雨,湖北巡抚章旷一道急递进京,竟是为原顺军大将王体中、王得仁请封的。

    王体中、王得仁麾下五六万兵马都是原顺军荆襄精兵,战斗力不低,且李自成之死与他二人有直接关系,故而二人是不可能降顺。

    也正是看中这一点,湖北巡抚章旷眼见总督何腾蛟一心拉拢吴三桂,寻思他这个湖北巡抚眼下是个空架子,这要是不趁机拉拢点兵马过来,以后怕是湖广没他说话的份。

    于是,诚心派出秘使,背着何腾蛟同王体中、王得仁接触,说可以湖北为二王汛地,把正愁在明朝这边没有门路的二王激动坏了,可以说是一拍即合。

    再之后,听说吴三桂那里要封王,王体中不干了,桌子一拍说吴三桂只有两万人要是能封亲王,他麾下五万人更能封亲王了。

    “亲王者,兵强马壮者为之!”

    王得仁更是直接喊出这一口号。

第七百二十七章 忠王、辽王、秦王(大明三杰)

    事情简直就是乱了套,南都的首辅大学士王铎本就不同意给阿济格封王,这下好了,“特例一开,一日数王,国将不国”,于是私下鼓动往常经常骂他的“小臣派”集体上书反对封王,称最多只能给予侯爵之封。

    正在铜陵畅想亲往满兵督师,“以虏之力量涤荡北地流寇,恢复社稷,祭拜思宗”的史可法也叫这突然冒出来的若干“请王封”弄得有些晕头转向,更是不知湖广总督何腾蛟胆敢背着他这督师阁部先一步拉拢吴三桂。

    何腾蛟那边也是痛骂湖北巡抚章旷乃他一手保荐之抚臣,结果不思督抚齐心共办国事,反而因私心作祟擅接触王体中、王得仁等将,使二将挟兵自重邀封王事,致使事态扩大,闹得不可开交。

    一片乱象之下,南都城的弘光帝却显得有些兴奋。

    如马士英所奏为实,只消给出一亲王封号予那左梦庚,其部二十万将士便向他弘光皇帝称臣俯首,“以虚号而实朝廷”,不是比满洲兵来归还要让人高兴的事么。

    至于吴三桂,封王也是可以,毕竟关门旧兵原就是大明强兵,且三桂“借兵东虏”并非真心降清也是可以原谅。

    前番满洲未亡之前,吴三桂便对明朝士绅极为礼遇,不曾助清军用兵于明朝,其于崇祯年间口碑也是极好,南都朝堂为之鸣屈都不在少数,故而弘光帝对于封吴三桂为王一点也不排斥。

    毕竟那阿济格一旦封王,其部兵马过于强大,有吴三桂、左梦庚等加以平衡也是正招。

    至于湖北巡抚章旷所奏王体中、王得仁辈,弘光却是有点瞧不上,有心不让这两个流寇出身的草贼窃了大明的国器。

    只是首辅王铎同朝中不少官员反对之声过于强烈,弘光也不能强行下旨封王,这会倒是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在外督师的史可法,瞒着京营孙大将悄悄派出从前潞王府长史、现为太常少卿的曾国辅偷偷去见史可法。

    在确定天子态度后,史可法遂上书建议朝廷可封阿济格、吴三桂、左梦庚三人为郡王,王体中、王得仁为国公,至于三郡王麾下的满汉将领,可酌情封授侯、伯二爵。

    改封郡王,且全部是二字郡王,首辅王铎在同阁臣、六部堂官商议后,认为眼下情形是有些特殊,毕竟北方顺贼消灭满洲之后气焰极大,随时会发兵南下,因此特事特办,便拟了旨意,分授阿济格为平顺王、吴三桂为平北王、左梦庚为兴北王。王体中为广国公、王得仁为豫国公,其余获封侯爵者有六人,伯爵者十三人,世袭锦衣卫24人。又封总兵以下将官70余人。

    事情到了这里,可以说是一个比较完美的结局了。

    可老天爷真的是对大明开尽了玩笑,这边南都内阁的旨意还没发出,远在长沙的湖广总督何腾蛟因为担心湖北巡抚章旷拉拢二王之事损及自身利益,因此在没有朝廷明令诏可的情况下,擅自利用弘光朝廷初建时颁给湖广的空白敕书私自填写,暗中铸造“辽王之宝”金印,由吴晋锡冒充朝廷使臣迳自前往吴三桂军中直接册封吴三桂为辽王。

    吴三桂不知道南京那边根本没有封亲王于他,且先前一直以为自己投明之后会是大明的蓟国公,不想朝廷对他吴三桂竟然如此重视,授予辽王之封,这让吴三桂喜出望外。

    不仅亲自出城迎接朝廷册封使吴晋锡,更是在城中发动军民安排了隆重封王仪式。

    吴三桂部下也因吴三桂得封大明辽王兴奋不已,众人均沉浸在大明待他们不薄,除钱粮供给外又有大量恩赏的喜悦之中。

    谁知不久后朝廷正使前来,给吴三桂带来的是平北王的封号,这让吴三桂大为惊异,对那南京来的钦使道:“我已为辽王,怎的新旨却是平北王?”

    情况很快弄明白了,原来那辽王之封竟是湖广总督何腾蛟背着朝廷许给他的,吴三桂是又气又怒,并且处境瞬间变得尴尬起来。要知道他可是在数万军民面前举行的隆重受封辽王典礼,这时突然从辽王这个亲王变成平北王这个郡王,军民会怎么想?

    处境之尴尬可想而知。

    吴三桂麾下的将领们更是愤愤不平,又因为家眷多在北京,所以很多人鼓噪明朝官员把王爷当猴耍,不如投了北京的大顺引来大兵攻灭那明朝,洗涮此辱!

    对此,吴三桂却是犹豫,他实是不敢再降顺。军师方之琛认为此事也过于奇怪,不如先问明白何腾蛟再说。

    何腾蛟那边也知道私封辽王之事终究纸包不住火,然而此时已大错铸成,或者说生米煮成熟饭,由不得他何总督退后,索性把心一横,再派吴晋锡过来对吴三桂说以他的功绩本就当获封亲王,岂能居于那满洲阿济格之下,又或与这帮鞑子同席而语。

    “公既为辽王,便当为辽王,上书南都即可。”

    吴晋锡授意吴三桂别理会什么平北王,直接就以辽王身份给南都上谢表,造成既定事实。

    “公有强兵,总督有大义,南都虚弱,必不敢驳公。”

    又表示只要吴三桂同何总督结盟,日后总督大人还当为辽王争取一省之地世镇。

    一套诱辞下来,吴三桂大是心动,于是便按吴晋锡所言以辽王身份向南京上表称谢。

    左梦庚这里的“兴北王”封也完全不被左梦庚承认,马士英派阮大铖同左梦庚商量,不为兴北王便请改封南赣王,左梦庚却是不理会,表示当下大明诸军就他兵强马壮,因此要封就封亲王,亲王以下管它什么王一律不受。并说不要封什么乱七八糟的王号,要么秦王、要么楚王、要么赵王。

    听了阮大铖回复,马士英也棘手了,担心给左梦庚请封秦王怕是南京通不过,便说不如于秦上加一字,或兴秦王,或定秦王,简称秦王可否。

    左梦庚又不是小孩子,哪有亲王有简称的,执意要封秦王。

    为了给马士英施压,也为了展示自己的实力,左梦庚调四总兵5万兵马自安庆,又令打造战船,大有再度东征之意。

    此时吴三桂上表拜谢朝廷封他为辽王的消息传出,举世哗然,朝野更是震惊一片。

    但正如何腾蛟所料,面对吴三桂自称辽王这一事实,当朝诸公竟然集体保持沉默,而宫中的弘光帝在知道这事后索性以不能内乱为由,重新拟旨封吴三桂为辽王,左梦庚为秦王,阿济格为忠王,王体中为兴安王、王得仁为建国公。

    秦王左梦庚与凤阳总督马士英“合流”,辽王吴三桂与湖广总督何腾蛟“合流”,忠王阿济格则言“非史公不能令我低头。”

    王体中又与湖北巡抚章旷勾搭成奸,此人对于兴安王一封倒也满意。然而王得仁却没能如愿封王,只获了个建国公,心下对章旷及南都都有怨恨,对封王的王体中也是不服,结果一来二去不知怎的和秦王左梦庚麾下总兵、获封赣国公的金声桓联络起来,酝酿率部脱离王体中到江西与金声桓“合伙”。

    阿济格那边对获封忠王态度诚恳,以汉文上表南京,其部满洲将校大多情绪平定。

    纷纷乱乱的十月,大明朝一夜多了三个亲王、一个郡王、四个国公、九个侯爷、二十多个伯爵,虽然“小臣派”痛称此乱象为亡国之兆,然而如此众多封爵却让大明一夜之间坐收大军四十万余,要说于国家没有利处也是不可能的。

    可惜就在史可法、何腾蛟、马士英等人就兵强马壮之后当如何北伐收复失地,剿灭流寇之事各行商议时,江南却传来奴变消息。

    此消息让众多督抚的目光不得不从北方投回江南,统领三大营的京营统制孙武进于南都朝堂那句:“攘外必先安内,江南不稳,我朝焉能用兵北方?”的质问让不少大臣派的有识之士深刻赞同。

    因此,孙武进开始调集三大营准备往江南用兵,然而新封秦王的左梦庚却突然以新晋亲王当为国报效为由,上书南都请求由他这个秦王率兵到江南平乱。

    秦王要为国家出力的奏疏还没冷透,湖广总督何腾蛟上书可由辽王吴三桂率精兵乘船至江南平乱,而督师阁部史可法为了平息朝堂对于收纳满洲兵的质疑,综合考虑之下提议可由忠王阿济格领两万精兵往江南。

    只有湖北巡抚章旷出于保住自己地盘就行的念头,没有替王得仁这个兴安王上书去江南。

    三位亲王都要带兵去江南平乱,朝堂一时议论纷纷,最后形成的一个观点就是无论哪位亲王带兵过来,江南民乱都可迅速平定。言下之意以“北兵”为主扩编的三大营跟三位亲王的兵比起来,可能差了那么一点。

    弘光这位佛天子也出于爱惜之意不同意孙大将领兵出外,说什么朕的安危全赖统制,若统制不在,朕夜里怕是都不能安心睡觉。

    皇帝情深意切,孙大将却总觉这位佛天子有点口是心非,但哪里不对,又一时想不明白。

    待弘光在朝堂上稍露口风之后,孙大将这个离江南最近的大救星便被排斥在领军平乱的名单外了。

    呼声最高的是吴三桂部往江南平乱,其次是左梦庚,再其次是阿济格。

    弘光也属意辽王吴三桂带兵来江南,相较左梦庚和阿济格,弘光还是很相信大明忠臣吴三桂的。

    孙武进这下不干了,江南可是老子的地盘,吴三桂那个王八蛋把关宁兵带过来,老子往哪安。

    而且,凭什么连鞑子和汉奸都封亲王了,他老孙想弄个武安伯都不成!

第七百二十八章 俺也有王者之象

    孙大将是越想越气,最后竟然摞挑子不干了,反正你南京城的勋戚百官也看不上他。不是说请吴三桂过来平乱么,那就让那个汉奸王过来就是。

    弘光听说孙大将病了,赶紧派内侍拿来宫中若干珍贵药材,又派太医前来为孙大将诊治。

    偏是不提要三大营出南京城平乱的事,不过倒是说大将劳苦功高,封伯之事未必不可。

    孙大将却是看不上这个伯爵了,原先明朝的爵位还挺值钱,挺让大将心动,可现在光亲王就封了三个,这伯爵还值个屁钱。

    又不禁寻思大都督叫给那个阿鞑子封亲王,是不是就是在给明朝设套,让明朝的爵位烂大街?

    就眼下这遍地的公侯,都督大军南征,这明朝的公侯是谁听谁的?

    王不服王,公不服公,侯不服侯的,还怎么打仗?

    果然,圣明不过都督矣!

    又想自己工作已经完成,如今南京方面是攘外必先安内,至少年前那帮吊大褂子是不可能再叫喊什么北伐了。而且江南这一乱,钱粮方面都征不上来,就算朝堂依旧叫嚣北伐,也没有能力北伐。眼下就看都督是不是能集中力量,一举歼灭那个大寇张献忠了。

    龙气在北方,淮扬出天子,可是孙大将和至交好友徐和尚最虔诚的信仰。

    不过江南毕竟是财赋重地,吴三桂那个汉奸王真要来了江南,肯定就挪不开腿,而且以吴三桂的关宁军战斗力剿灭江南奴军和各地乱民应该是小菜一碟,真让吴三桂借平乱机会占住江南,于将来大军过江也有不小麻烦。

    思来想去,孙大将便几道密令发出,大将心腹、曾勇登淮安府城的68勇士之一、现为三千营总兵的程大木连夜带人乔装出城。

    兵部行文调辽王吴三桂部于江南平乱的加急调令刚出大胜关,便有一支奴军自镇江丹阳攻到句容,又至淳化,继而竟窜至方山,距离南京城不足百里。

    应天巡抚、原崇祯朝郧陽抚院王永祚督兵往方山平贼,可是所督之兵除部分卫所兵外,多是临时组织起来的乡民,根本没有作战经验,故而人数虽多,却难以同此奴军作战。

    虽王永祚再三勉以忠义,于阵前言与泪俱,令乡兵感奋,更言鼓众赴敌者,每人给白布两匹,每日发折饷银二钱。若能斩贼兵首级者,一颗给银十两。

    然而两军交战,明军排挤拥塞,只知一窝蜂往前冲去,浑然没有章法。反观那支奴军,人不到两千,却分左右两翼。以乡民组成的明军不识阵势,冒然冲击,结果被奴军以火铳、劲弩大量杀伤,死伤不过百余,明军便难以支撑,待奴军以数十披甲兵持刀反冲,明军顿时崩溃,四下溃散。

    奴军也不追击,于战场缴了武器战利品后便立时分发下去,继而竖起红旗一面,上书“均田免赋”四字,大举向南京攻来。

    京师震动,全城戒严。

    祸不单行,苏州府报,有白头军自崇明来犯,裹挟百姓数千,先犯刘何堡中所,官兵100余遇难。后沿江西窜常熟境内,闻官兵自苏州来,并不接战,乃由常熟至无锡县,驻惠山。一昼夜奔百八十里,窜入宜兴、溧阳,所到之处,卫所皆遁,无兵敢阻,县城俱闭,无官敢治。

    镇江府亦报,有一支数百人的乱民自丹徒登陆,之后攻击丹徒城未果,但占领了城外一片居民楼。

    丹徒知县刘子锡同典史汪大洋等分率乡兵、差役围攻,然乱民携有大量火铳,于夜色之中杀伤乡兵众多。

    至天亮,更有十数名乱民身披甲衣,手持大刀反杀而出,典史汪大洋遇难,知县刘子锡逃回。之后这股乱民趁势向镇江进发,沿途大杀富户,劫得大量金银粮食,扬言要破府城,镇江城中一片恐慌。

    镇江总兵张天禄派千总于安淳率部进剿该股乱民,不想却被乱民冲溃,折损官兵90余人。其后乱民挟所裹挟百姓号上万人马至句容,再度击败知县陆时成的队伍。

    句容周边卫所闻乱民大举来攻,纷纷逃窜,都道明朝气数已尽,东南变天就在年前。

    “臣等引弓射之,贼悉手接其矢,诸军相顾愕贻,遂俱溃”。

    句容知县陆时成在给应天巡抚衙门的急报中如此描绘贼军,而这一描绘让南京城内的文武百官都是倒抽一口冷气,因为能徒手接箭者,是何等之悍兵?

    如此悍兵,又岂是奴仆乱民这种乌合之众可比的!

    矛头迅速指向江北淮贼,大部分官员都确信奴变背后定是江北指使,并且江北淮贼定有精锐渡江参与当中,否则奴军乱民不可能如此有章法。

    而江北之目的,明显就是要颠覆南都。

    松江府则报奴军数千纠集猛攻府城,城内军民同奴军进行了激烈战斗,商民义勇登城墙以瓦石灰礶击之,奴军多伤者,遂奔去,各商兵下屋生缚二奴首,斩从奴者数十级。

    奴军攻松江不果,转攻攻嘉定县城,嘉定知县周名善派出乡兵对战,结果被打得大败,不得已斩断护城河桥才未让奴军突入城中。

    周名善于城上看的明白,奴军不能得手后,也不耽搁,浩荡西进,言称要取苏州。

    而时苏州正被太湖渔军所制,若松江奴军会同太湖渔军合攻苏州,苏州必不存矣。

    急递、求援纷至南京,形势比之奴变初起更要激烈,诸多地方官员于告急求援书中以血泪声称,朝廷再不发大兵前来,他们也只能一死报国了。

    这下子南京城内又慌了。

    照奴军如此战力,如此推进推演,不等吴三桂的兵马动身,江南已然沦于贼手,甚至南京都要动摇。

    正所谓远水救不了近火,当朝诸公的目光再次投向了先前被他们鄙夷不屑的“北兵”之首孙大将。

    然而京营统制孙大将却真是叫天子百官寒了心,病入膏肓,如今只能躺在床上,哪里还能下得了地带得了兵。

    孙大将不能带兵,那就让三大营其他将领去吧。

    神机营副将张天福骑马摔断了腿,三千营总兵程大木因为染了风寒导致出沙子也见不了人,五军营副将郑大发倒是没生病也没受伤,可就是闭门不见任何人,甚至连兵部派来的人都不准入营。

    南京城内除了三大营外,倒还有些兵,一是外守备魏国公提督操江的兵马,另是内守备司礼秉笔韩赞周提调的兵马,两部加起来倒是有上万人,但那是名册上的,实际二位守备公如今能指挥得动的不过三四千人。

    原因是潞王登基之后削弱了内外守备的兵权,将南京城的兵马大权都交给了孙武进,北兵揉合南京原有兵马编练了现在的三大营,每营兵12000人,三大营合计36000人,但现在却只有30000人。另有五千当初拨给督师史可法过江平叛去了,还有一千跑了。据说史可法带去的五千人也跑回来三四千人。

    除此之外,南京城内能用得上就是各家勋臣府上的家兵了,凑一凑估计也能凑个万把人出来。

    可问题是没法凑。

    没法凑的原因是勋臣们各自一摊,谁管谁啊。

    并且,这些开国功臣之后们,如今畏贼如虎。

    哪怕是乱民,他们也怕。

    唯一的办法还是得出动三大营。

    可因为弘光帝宠信以及三大营乃是由北兵为主编成,故而孙武进这两年于三大营经营厉害,水泼不进,这便导致孙武进不肯出力,三大营的将领便谁都不肯动。

    一句话,孙大将愿意出兵,大家伙就上。孙大将不动,大家伙也不动。

    大不了一块死。

    那边应天巡抚王永祚方山大败消息传来,朝堂慌作一团,弘光也意识不好,但实在抹不开面子,毕竟这事他干的不地道。

    人孙大将对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可他这个天子连鞑子和汉奸都能封亲王,凭什么人孙大将要个伯爵都迟迟不答应的。

    正急着想何人能去劝说孙大将带兵出城平乱时,因为跑到崇明“迎驾”而升任礼部大学士,又在史可法督师出外任内阁首辅的王铎却是主动上门拜访孙大将,请求孙大将能够带领京营将士平定江南奴患,否则大明江山社稷必为之动摇。

    “按理说你老王来找俺,俺怎么也要卖你个面子,毕竟你老王同俺那是有交情的,不过嘛...”

    孙武进一巴掌拍在怀中秦淮相好屁股上,示意小娘子别耽搁他谈正事,这两天大将的身子也被抽取了不少精华。

    首辅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却是丝毫不吃惊,反而有些羡慕。

    披了件貂皮大衣保保暖后,孙大将话锋却是一转:“不过俺寻思,这外面乱不乱的跟俺有什么关系?”

    王铎急啊,外面乱了,你个猴崽子还能在这玩女人?装傻子!

    于是,从国家利益到私人利益,首辅着实是掏心窝子同孙大将进行了深入交流。

    跟什么人讲什么话,王大学士混迹官场几十年,也是一绝。

    所说也真是叫孙大将听的明白,听的动心。

    许久,叹了一声:“罢了,若换旁人来,俺是不会同他多说一句屁话的,也就是冲你老王的面子了,”

    从丫鬟手中接过燕窝漱了漱口,孙大将眉头皱皱,道:“这么着吧,马士英帮左梦庚求了个秦王,何腾蛟给吴三桂弄了个辽王,史老头给阿鞑子求了个忠王,据俺得到的消息这帮人都是穿一条裤子了,而你老王身为首辅阁臣,却没个亲王帮衬着,这往后还能使得动他们?”

    “大将的意思是?”

    王铎这声“大将”叫的真是别扭,可面前这姓孙的猴崽子打当了京营统制在陛下面前得宠后,就喜欢别人叫他大将

    没法子,只能投其所好。

    见老褂子竟没听出自己的意思,孙大将不禁有些埋怨,但还是将貂皮大衣往肩上提了一提,认真的看着首辅大学士,郑重问道:“老王觉得俺有王者之象吗?”

第七百二十九章 雄主焉能称臣!

    河南汝州府鲁阳关,大顺监国闯王陆四刚刚命人宣读袁宗第为河南巡抚,张国柱调任陕西巡抚的诏谕。

    河南巡抚衙门现暂驻汝州,待河南全境统一后可迁往开封,河南布政使袁有龙则率大小官吏前往开封组建河南布政衙门,按察衙门,暂时由袁有龙全权负责河南民政、刑律诸事。

    张国柱调任陕西巡抚后,其部原淮军第五镇同顺军党守素部合编第十军,军提督由党守素担任,辖两步兵镇、一军直属骑兵旅。

    两名镇帅分别由谢金生、董学礼担任,直属骑兵旅帅则由郝摇旗担任。河工出身、原先一直在第一镇担任旅帅一职的大团麻三调任第十军军法官,并暂负责军辎重。

    军法官是陆四于枢密院军制改建时特意提出必须于军、镇、旅、标设军法官职务,而军法官为副镇,镇法官为副旅,旅法官为副标,标法官为副营。

    设立军法官一职,目的便是整顿军纪,以实现大顺军队的正规化,进而在正规化基础上由现在的半冷兵器、半火器军队向陆四前世的近现代化军队演变。

    虽然军法官只是副镇,无法处置副镇以上将领,但却有向行营监国上书权力,使得这个职务绝不是摆设,而是实权在握。

    陆四的计划这个军法官依旧是过渡,等到顺军正规化基础夯实后,军法官便向参谋官转变,而大顺的参谋总部也将出炉。

    原定南侯董学礼部残兵4000人并洛阳降将刘忠部7000人同徐和尚第八镇合编,组建第五军,也辖两个步兵镇、一骑兵旅。

    两名镇帅分别由杨祥、董学礼担任,军直属骑兵旅帅则由原明军降将曹彦虎担任,老淮军悍将草堰孙四表婶家的侄子张二出任第五军军法官。

    大团麻三本名不知道叫什么(陆四给他取名叫麻守忠),张二本名叫张庆祥,陆四是特意将这二人从夏大军麾下抽调来的。对于老淮军尤其是跟随起事的老河工中的杰出人物,陆四都是有意提拔并安插在要职之上。

    至此,河南境内便有第一军高一功部、第二军刘体纯部、第五军徐和尚部、第十军党守素部四个军,总兵力11万余人。

    高一功的第一军同刘体纯的第二军是陆四已内定为中央“机动力量”,两军现在都是两镇编制,将同行营直属由福建人黄昭指挥的重甲兵、山东绿林出身樊霸指挥的羽林军、及另一个福建人洪宝指挥的炮一镇一起驰援西安。

    贺珍的第三军则留在京畿归留守陆广远指挥。

    第一军同第二军前往陕西后,留在河南境内归河南巡抚袁宗第统一指挥的就是徐和尚的第五军、党守素的第十军。

    另外,袁宗第还指挥由满洲、蒙古降兵组成的忠贞营,该部清一色骑兵,总兵力近八千人。

    开封、汝宁等地还有原属淮军第五镇建制的黄中色、虞绍勋、马三宝、詹世勋等部,合计总兵力也有17000余人。

    过卫辉时,陆四已传谕黄、虞、马、詹四将率各自主力全部进驻汝宁府,以应对淮西、湖北方向有可能的明军来犯。

    三部各为一旅编制,临时给予河南独立镇建制。

    因考虑河南方面将有大的战事,因此陆四让负责精简的枢密副使吕弼周暂时不要精简河南这边兵马,现主要着手河北、京畿、辽东、淮扬、山东等地淮军兵力裁撤精简工作。

    如此,袁宗第这个河南巡抚成了顺军能够指挥军队最多的大将,各路兵马合计达到七万余。

    陆四给袁宗第这个河南巡抚的任务不是略取荆襄,甚至也不必收复被阿济格部占领的南阳城,仍就全力封堵伏牛、商洛山区,在解决西军之前,河南这边完全守势。

    对此,袁宗第并无异议,因为他知道张献忠那边和大顺决裂后,大顺面对的敌人不仅是张献忠的西军,更有南方的明军及降明的清军,而以大顺眼下的实力虽冠绝明、西之上,但同时对明军和西军采取攻势也是不可能,只能集中力量先消灭一家。

    现在监国决意亲自驰援西安同张献忠决战,河南这边自然不能冒然发起攻势,因为这样做极有可能让大顺同时遭到明军和西军的夹击。

    对于继续守住河南,不让明军(清军)北上,袁宗第是十分有信心的,毕竟他现在也算是兵强马壮,就是兵马实力不及从前,单有监国给出的破坏交通策略,也能让明军(清军)无法快速推进。

    就是粮食问题反而超过军事问题成了袁宗第这位新任巡抚的最大麻烦,河南实在是残破,全省总人口不过百万,很多地方刚刚占领,也刚刚搭建地方政权,农耕恢复工作进展不快,先前河南封堵兵团靠的是西安输送粮草在坚持,如今西安方面遭到西军主力进攻,根本不可能再往河南输粮。

    所以袁宗第这个巡抚现在倒成了找粮的官。

    好在监国谕令山东那边将淮扬输送在济宁的部分粮草全部拨到河南来,又给袁宗第留下了价值百万的金银(缴获自满洲出关队伍),手里有钱找找粮食还是能有办法想的。

    被李自成封为伯爵,后降清豫亲王多铎打开洛阳,致使李自成无法在河南喘息的降将刘忠被陆四一道谕令,调往中央任职。虽然还没确定担任何职,但肯定是不低于侍郎的职务,也算是高升。

    刘忠这会也是有自知之明,自再次降顺后,他的兵马就被要求随行营共同行动,结果打来打去,满洲人被打败了,他的兵权也没了。

    眼看大顺重新强大,年轻的监国闯王又真是雄主,刘忠心底便是有些小心思,这会也都收敛了。调令一至,收拾东西便往北京报到去了,下半生弄个侍郎致仕,又或是由尚书回乡,就看他运气了。

    张国柱在知道自己调任陕西巡抚后,二话没说就将第五镇全部交出,只带了亲兵百多人立即前往西安,协助陕西总督孟乔芳组建防线,调动兵马迎击张献忠大军。

    不过临行前陆四却将张国柱叫住,要他到西安主持同西军议和的事。

    “只要张献忠不打西安城,其它的条件都可以答应他。”陆四说这话的时候很是轻描淡写,似乎这个条件压根不是事。

    “什么?!”

    张国柱却惊住:监国亲率大军驰援西安不是要与张献忠决战么,怎么这会反倒要同那八大王议和了,而且态度还这么软弱。

    那张献忠要大顺向他臣服,也能答应不成?

    可能是猜出张国柱在想什么,陆四笑了笑,随口说了句:“便是要我这个大顺监国称臣,也不是不可以。”

    说完,随手点了根烟走到帐中挂着的巨大地图前,目光却不是在西北方向,而是在江南。

第七百三十章 欲称天子,先灭大西

    间道送来的消息,江南奴变终于爆发,不过原本这场奴变应该是三个月前的中元节(农历七月半),而不是现在爆发。

    这内中,当然有陆四运筹帷幄,千里治人的原因。

    “攘外必先安内”这一口号南都的孙武进可想不出,乃是陆四亲自题写命人快马加鞭送去的。

    可以说,为了大明朝的稳定和可持续发展,陆四也是操碎了心。

    阿济格、吴三桂等人走投无路之下降明,算是让南都的弘光朝一下就阔了。这人呐,没钱也就罢了,突然有了钱,且还是巨款,不得瑟不显摆是不可能的。

    陆四相信弘光是具有一定政治头脑的,但他不相信南明那些官员也同样具有智慧。

    尤其是对农民起义极度仇视的史可法、何腾蛟之流。

    所以,江南必须有事。

    江南要没事,史、何之流就要闹事了。

    搁从前,陆四也不怕他们闹事,现在因为张献忠的不可控因素,他就必须三思了。

    两线开战自古就是兵家大忌。

    因此,有了如今的江南大奴变。

    为了让这场奴变比之原本的历史还要声势浩大,从而让南方“北伐”呼声为之息火,陆四指示江北方面必须无条件援助奴军,甚至可以换装过江。

    一线对接奴军的便是通泰的程沈集团,也就是以程沈集团为主扩编的第六军。

    程霖、沈瞎子联名奏报,已向江南投放精兵千余,供给甲衣七百余,火铳千余杆,另外刀矛弓弩若干。

    而先期工作则是由在江南负责情报网络的高武负责,在大量资金运作下,高武通过在江南建立“削鼻班”这一奴仆地下秘密组织,暗中操控各路奴军。现奴军及各路民军约有三分之一的领头人都是从江北过去的老淮军骨干。

    最新情报则是南都三大营也有部分人员参与奴军,并在方山击溃应天巡抚组织的乡兵万余。

    程霖提出如有必要,还可以再向奴军提供“军援”,并上报行营是否可派出旅级单位渡江参战,尝试夺取江南部分富饶之地以资大顺。

    不会写名字,只会在公文上画三个圈的沈瞎子更是向行营请战,允他率军直接过江“先破苏州、再克常州、复定镇江,饮马紫金”。

    陆四肯定是要按下沈瞎子火热的战意,他是要南明“攘外必先安内”,不是让南明狗急跳墙。

    第六军真要浩荡过江攻占江南,攻克南京,于大顺绝对不是好事。

    可以肯定,弘光投降后,南方大地肯定会一夜之间冒出好几个抗顺的政权来。

    所以,陆四暂时还需要弘光这个眼下还算正统的皇帝替他压着,因此否决了程霖、沈瞎子将事态扩大的方案。

    “奴变”也将呈阶段性发展,过于强大不可控时要往回拉一拉;过于弱小时,则要扶一扶,保一保。

    总之在西军未平定之前,江南这场奴变就不能消亡。

    至于弘光朝新三王,陆四嗤之以鼻。

    忠王阿济格,败家之犬;

    辽王吴三桂,反复小人;

    秦王左梦庚,纨绔二代。

    不过陆四也没想到吴三桂和左梦庚也能弄个亲王当当,他当初授意孙武进让弘光封阿济格为忠王,完全是出于恶趣味。

    结果不曾想却搞出三个亲王,一个郡王来。

    要知道孙武进这会也在闹着要弘光给他封王,陆四怕是更得苦笑不得了,因为那样的话,以南明地方实力派和诸多军头的德性,搞不好封王的字都不够用。

    至于南明主政大臣史可法、何腾蛟,以及在广西对南京阳奉阴违的瞿式耜等人,也就剩个气节可嘉了。

    除此,一无是处。

    战略上,陆四是居高临下看待南明。战术上,却是予以重视。

    河南方面仍以守为主,江南则鼓动奴变,迫使南明方面腾不出手对大顺用兵。

    而对于西军这边,陆四则是要给予雷霆重击。

    要么不打,要打,就彻底将西军连根拔起,永绝后患。

    “你到了西安之后,可以公开宣称我大顺有意与张献忠议和,甚至可以示弱...”

    目光从江南地区收回后,陆四将山西李成栋发来的一份急递拿给张国柱,自己则提笔写信。

    李成栋的急递将其于宁武关前凤凰山,伏击西军李定国部的战斗经过具体说了。

    此战严格来说是败了,因为李成栋没能达成重创李定国部的目的,反而折损精兵近两千。

    不过李定国部取得凤凰山之战胜利后,却因为宁武关守军实力增加难以夺关,不得不退到武州,不知是想等西军进一步增援,还是另有他图。

    对山西方面,陆四的要求就是一个,确保宁武关不失。

    单以这个要求来看,李成栋无疑是完成了任务。只要宁武关在顺军手中,大同方面的姜骧就不会动摇,而太原更是不会受到西军的威胁。

    山西稳,京畿就稳。

    京畿稳,大顺就稳。

    张国柱看过李成栋的急道道:“李定国部不过是张献忠的偏师,其入晋地只是为牵制我京畿主力,或迫我主力回援,现在看来,李定国只要攻不下宁武关就难以达成此目的,末将以为用不了多久其必会退军同孙可望合营。届时监国可令左帅挥师西进榆林,断了孙可望与李定国的后路。”

    陆四没有说话,却是赞同张国柱所言。

    现在就要看李定国能在山西境内撑多久,李定国要撑得久一些,入晋的几万顺军就要被其拖住。李定国要撑不住退回陕北,左潘安、李成栋他们就可以同阿济格入陕一样席卷延绥,南下断孙可望的后路。

    稍后,将所写之信示意张国柱来看,张国柱看后更是一惊,信中监国竟是以晚辈口吻请张献忠念及顺西同源,勿犯西安,两家当前大敌仍是朱明云云,更说大顺可向大西提供一定钱粮军械,助其重新夺取四川。

    陆四没有理会张国柱的惊异,吩咐道:“你先同张献忠谈,他要还是执意攻打西安,再将我这信拿于他看。”

    张国柱犹豫了一下,道:“此信是否过于软弱?”未等监国开口,忽有所悟,“监国是想示弱于张献忠,趁其骄狂不备袭杀之?”

第七百三十一章 八大王的真理

    陕西凤翔陇州。

    前军都督白文选攻陇州不克不仅折损数千将士,自己也身受伤重伤后,张献忠大怒不顾左右丞相劝阻,亲率御营主力并抚南将军刘文秀、中军都督王尚礼、后军都督王自奇、左军都督马元利、右军都督张化龙等合计56营兵18余万大军亲攻陇州。

    又谕“东府”、平东将军孙可望所部速破延安南下与大军合击西安。

    顺军陇州守将、凤翔总兵白鸣鹤闻张献忠亲率大军来攻,自知仅凭手下两三千人根本不敌,遂放弃陇州退守凤翔。

    西抚南将军刘文秀率部入驻陇州,闻陇州守军弃城而逃,张献忠大喜,同中军都督王尚礼、右军都督张化龙急率御营骑兵赶至陇州,亲自指挥攻打凤翔。

    白鸣鹤退至凤翔后行坚壁清野之策,将府城左近上百里乡村城寨尽数焚毁,迁居民入城中死守。

    此策虽使西军东进途中无有粮草接济,增加行军困难,却使凤翔所辖各县皆为西军轻易占领。

    陕西总督孟乔芳一面向行营告急,一面飞檄调巩昌总兵牛万才部5000兵,西安总兵党孟安4000兵,汉中总兵郭登先7000兵三路急援凤翔。

    又命李来亨、田虎、贺兰急率西安兵5000驰援延安,调潼关总兵胡守龙部6000兵回防西安。

    鉴于张献忠攻势甚急,兵马众多,兴国公李过决定亲自带兵前往凤翔抵御张献忠。

    孟乔芳担心李过有失,动摇原顺军人心士气,遂加以劝阻。

    “孟公有所不知,白鸣鹤、牛万才、党孟安等人虽都是我的部将,然而这些人意志并不坚韧,若我军占据上风尚可,现居下风,若迟迟不见援军至,恐会寻自保之策。”

    李过道出其担心,当初牛万才、党孟安等之所以能够随他从西北一路转进到四川,全因为他与高一功、刘体纯等人坐镇西路军的缘故,但如今高一功、刘体纯随监国东征,李过又身在西安,牛万才、党孟安他们若在凤翔被西军所困,而大顺主力远在北京,不知何时才能赶到西安,凤翔那边时日一久不见援军到来,肯定会生动摇,故必须由他亲往凤翔坐镇,牛、党、白、郭诸将才能听命。

    “此事我意已决,孟公也不必再劝,大顺能有今日全赖监国,我自留守西安以来寸功未立,反为兴国公,心中本就不安,今局势凶险,我若再不为大顺出力,将来何以见监国?”

    李过打定主意亲往凤翔镇守,孟乔芳盘算监国得西安告急调兵回援,最快也得一个月,而眼下西军已夺陇州,正向凤翔大举逼近,万一凤翔诸将不能团结对敌反思自保开城降西,那西安恐怕就等不到监国主力回援,思来想去只能无奈同意李过前往凤翔。

    李过前往凤翔之后,孟乔芳想尽办法拼凑兵马,筹措粮草以应对西安光复以来最大危机,然而陕西留守兵马虽多达七万余,但却散在各地,延安总兵李元胤部万余人又东进山西,一时之间根本无法从山西回援。

    神木副将王永强又被西军李定国所败,其余各处兵马战力有高有下,披甲率不高,抽调往凤翔的三路援军已经是陕西顺军仅有的能战之兵,西军来势汹汹,又叫他孟乔芳到哪调兵遣将,当下也只有做好坚守准备,等待东征主力返回。

    张献忠到陇州后,即发谕旨晓顺军方面,“审识天时,率众来归,自当优加厚叙,世世子孙永享富贵,所部将领头目兵丁人等,各照次第升赏,倘迟延观望,不早迎降,大军既至,悔之无及。”

    凤翔府内诸县官员原多是降清官吏,今见西军势大,顺军退守凤翔,因担心西军破城杀戮,各县多半开城迎西军入内,又有曾参与汉中大会的白天爵、马德、孙守全等受了顺军封官的义军将领率部来投,使得张献忠倍加高兴,对两位大西的“天学国师”利类思、安文思道:“二位是上帝门生,且说说朕能否为中国皇帝?”

    意大利人利类思对中国眼下情形实际并不了解,但见所经之地中**民无一不拜于大西皇帝脚下,遂敬佩道:“大西士兵精壮,皇帝不日定将成为中国之主!”

    葡萄牙人安文思亦是不迭附和,并趁机请求中国大皇帝能予耶稣会在华传教便利。

    张献忠哈哈大笑,却不予正面回答,只叫利类思、安文思抓紧叫教会多搜罗一些天文术学之法往中国来,并命内侍拿来西王赏功钱百枚分赐二位天学国师。

    未几,前方来报,后军都督王自奇、左军都督马元利已领军进至凤翔城,城中顺军闭门不出,明显畏战、惧战。

    “传朕的话给凤翔城,与他们说明白些,今我大西军盛,数十万大军他们哪里能挡得了。莫想着在城中窝着死守,还是速速来降的好。只要降了,凡文武官员兵民人等,不论原属前明满洲,或为顺军逼勒投降者,都可录用为我大西命官。但要是不听知,不识趣的,那就莫怪格老子的朕发火了,破了城,砍了脑袋不算,老婆孩子全部为奴!”

    东征的无比顺利让张献忠意气风发,不无感慨对左右道:“跟你们说实话,想当初朕带着你们占了四川两年,可那四川人却不肯真心附我,威吓他们吧也不怎怕,朕一次次安抚他们,他们却一次次背叛朕,实叫朕窝火的很。所以老早前朕就不想窝在四川,一心想打回陕西。”

    左右众臣听了老万岁这话,既觉得对,也觉不对,但这会可没人敢打断老万岁的话。

    张献忠烟袋又是一敲,嘿嘿道:“长安这地方可是好地方,得了长安,则中原首领自我而据,再者,关中是朕的故乡,朕的儿郎将士也大多是陕西人,自来强兵战马皆产于秦,所以说到底要图大事还是得陕西!这么好的地方朕能叫他黄毛小子占了!不能!

    所以你们也莫说朕什么没信义,朕就认一个死理,兵强马壮地盘大,就是天老子,说啥就是啥!反之,就是个驴蛋,说啥啥不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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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六年,明社稷将倾,是降清还是抗清?正版订阅六代群:632094647大流寇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流寇,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流寇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