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一声长叹
天子驾崩。
这个消息宛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几乎全天下的势力都在关注洛阳的局势,一夜之间,这个消息就传递出去。
洛阳大将军府,何进是第二天早上得知的消息,几乎是手忙脚乱地穿上衣服,爬一般地从府邸中出来,准备立即赶去皇宫。
但此时,住在他府邸的所有幕僚几乎同时奔走相告,纷纷跑出来,拦在了何进出门的道路之上。
何进穿梭在府邸往门外走,他们就一路跟随劝说。
“大将军,机会难得,如今陛下龙殡归天,没有了皇帝庇护,宦官再也没有保护,我等应该现在就带兵入宫,诛杀宦官,以正朝纲。”
“是啊大将军,帝昨夜崩,史侯还在宫中,万一宦官对史侯不利,要拥护董侯登基,则万事休矣呀。”
“大将军,忠言不能逆耳,你得听我等一句劝呀,此时正是良机,不能错过!”
郑泰、陈琳、卢植、蒯越、张津、何顒、逢纪、鲍信、王允等人你一言我一语,纷纷劝何进现在就带人杀入宫去。
何进一边疾步往外走,一边对众人恼怒道:“汝等莫再说了,天子才刚刚驾崩,我若是立即行刀兵之事,便是犯上谋逆,诸君是想让我担负罪名吗?”
“这.......”
众人面面相觑,也确实是这个道理,天子才驾崩,大将军就带人血洗皇宫,天下人会怎么说?
看来何进是不想担当这个将来可能会被写入史书“谋逆”的罪名。
见劝不动他,郑泰稍稍思索,说道:“既然如此,大将军首要之事,则应该立即接管禁军,拥护史侯登基,迟则生变。”
“不错,只要史侯登基,大将军则可以借新君之诏,下旨赐死阉宦,到那个时候,可谓名正言顺矣。”
“天子喜爱董侯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一旦天子留下遗言,让宦官拥立董侯为帝,那万事休矣,大将军千万不能在这件事情上糊涂。”
诸多幕僚们知道何进没有担当,只能退而求其次,希望何进可以立即拥护刘辩登基。
刘辩能否登基同样事关何进的权力,何进点点头:“我明白,让我先入宫。”
说罢,出了大将军府,在护卫们的保护下,翻身上马快速离去。
他要去召集三公九卿,一同入宫商量大事。
如果天子在临终之前,真的让宦官拥立董侯的话,他即便再不情愿,也得不得不担起这个责任,哪怕将来被按上“谋逆”之罪,也义不容辞了。
“大将军入宫了。”
“嗯,看到了。”
荀和与李度没有跟其他幕僚一样,围在何进身边劝说他,而是站在远处,默默看着。
看着何进远去的背影,荀和轻笑一声,摇摇头道:“大将军还是不敢动手。”
跟了何进数年,他早已经知道何进的为人。
毕竟是屠户的儿子,没什么魄力也没有担当,确实难堪大用。
李度眼中流露出失望:“这种时刻,大将军就应该当机立断,怎么能疑而不进,坐失良机呢。”
“算了,他不动手,我们动手。”
荀和对李度说道:“德高,让子谦派人去大谷关。”
子谦就是赵恭,赵恭虽然也是党人的儿子,父亲是益州名士赵彦。
问题是赵彦的名气跟李膺荀昱比起来,差得天远。
而赵恭本人也不过只是个洛阳北部尉。
在何进面前,一没有名望,二没有官职,几乎进不了大将军府的门。
因此赵恭平时负责外围调度,同时也掌控着党人手里一些隐藏力量,如私兵及地下党羽之类的势力。
李度点点头:“我现在就去。”
那边何进上午与三公九卿商量着事,下午的时候,洛阳周边的势力,几乎都已经知道天子驾崩的消息。
最少十名以上送信的骑士,飞奔出洛阳。
大谷关外,豫州八万叛军驻扎营地连绵十余里,一骑飞马自北边入营而来。
许攸看到信件,大喜过望道:“拔营,兵发洛阳!”
大谷关上,袁绍看到了从洛阳来的信件,对守关士兵大手一挥:“开关!”
河东郡,董卓握着手里大将军何进命令他去洛阳外驻兵的诏令,拔出长刀,向着洛阳方向一指,对身后武装到牙齿的五千西凉铁骑大喝道:“进军!”
轘辕关,左军校尉冯芳听了宦官信使来报,大惊失色,迟疑片刻,对身边的人低声道:“召两千人马,随我回洛阳。”
孟津关,右军校尉夏牟得了宦官信使的报信,不动声色地驱走了宦官使者,过了片刻,才对左右道:“我等驻守孟津,不能轻动,便屯兵于此,以观局势。”
伊阙关,南军下军校尉曹操看着曹家给他的书信,犹豫不决。
曹嵩的意思是让他静观其变,不要轻举妄动。
不过曹操却知道,大概率何进势力会胜利,毕竟天子一死,兵权必然会掌握在何进手里,凭借宫里那几个宦官,成不了什么气候。
所以他倒是想立即率兵回洛阳帮何进,以攫取拥护之功,以保证靠宦官起势的曹家不会衰落。
只是曹操思索片刻,还是没有行动。
他毕竟是靠宦官起家之人,如果这个时候反戈一击,对宦官集团出手,即便最后取得了胜利,天下人对他的评价也不会太高,说不好就有人说他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恩将仇报。
因此他必须要考虑防止这种事情发生,曹操决定按兵不动,观望一下形势。
除了南军五校尉,董卓,以及豫州叛军的动向以外,兖州刺史桥瑁,并州刺史丁原也都得到了消息,火速在往洛阳赶。
一时间,洛阳周边风起云涌,各方势力波谲云诡,天下兵马,四方豪杰,都有齐聚洛阳之势。
野王县,洛阳到野王直线距离,达200多里,而古代行军不便,即便快马飞奔,当消息传到野王县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中午。
这个时候,刘备等人正在县衙议事。
天子任命刘备为司隶校尉的诏书早在前日就已经抵达了野王县,作为司隶校尉,刘备不仅能管辖司隶七郡国一切大小事务,还拥有更大的自主兵权。
所以刘备正在考虑继续扩军,然后东进攻打冀州叛军的事情。
审配等人虽败,却没有伤筋动骨,两次战役,也仅仅损失两万多人,现在正在山阳县休整,源源不断的辎重继续在往野王县运来,随时可能卷土重来,继续威胁洛阳的东面。
刘备是想着如果能够正面击溃冀州叛军,他就能够领兵南下,再打败豫州叛军,如此就能解了京师之围,立下旷世奇功。
然而他的想法却遭到了陈暮的强烈反对,因为这几年他们让苏双和张世平与公孙瓒合作经商,打通南北商道,确实赚了不少钱,身家已经有数亿。
可之前刘备招募一万士兵,每日花销都是自己在掏,就已经花了一半,再继续扩军的话,家底要全没了。
要知道,他们可是在跟冀州豫州几十上百家门阀豪强对抗,那些豪强哪家不是身家数千万甚至数亿的财富?
以刘备这点身家,全部砸进去也没法跟他们斗。
因此陈暮坚决反对。
然而刘备是个你的话有道理我就听,但要是不符合他的价值观,他就会坚持己见的人。
而在这件事情上,价值观不在于花不花钱的问题,而是忠君爱国的问题。
天子对自己器重,让自己担任司隶校尉,委以重任,就是希望自己能够平定叛乱,击败叛军。
作为一个有忠义思想的人,当然要死命报效天子之恩。
现在别说让刘备倾家荡产,就算是让他去拼命,他也会去做。
所以陈暮根本劝不动,刘备在这件事上十分固执。
“四弟,你不用劝了,我意已决。”
县衙当中,刘备面向众人,缓缓说道:“天子迁我为司隶校尉,待我深厚,我只能以死报效,纵是倾尽家产,亦又如何?”
“好吧。”
见刘备如此固执,陈暮也只能作罢,叹气道:“既然大哥坚持,那就派人去洛阳去征兵,如今河南刀兵又起,人口大多聚集于洛阳周边,正是征兵的好时机。”
刘备便对牵招道:“子经,我任命你为都官从事,去洛阳募兵之事,就交予你去做。”
都官从事是司隶校尉属官,六百石。
牵招虽然跟刘备关系好,但前几日还只是个军司马的临时职务,现在一跃成为都官从事,是个极大的升迁,堪比当初卢植任命刘备为北军中郎。
“唯!”
牵招大喜,领命正要出去。
却在此时,门外飞速奔来一个士兵,进来单膝跪下道:“校尉,县衙外有来自洛阳的信使。”
“让他进来”
刘备环顾左右纳闷道:“不知是何事。”
来自洛阳?
陈暮心中咯噔一声。
算算日子,汉灵帝的日子恐怕也该到了。
莫非......
门外很快进来一人,刘备和陈暮都认识,那是王钧家的一个监奴。
此人见到刘备,忙不迭道:“刘使君,大事不好了,陛下驾崩了,主人让我尽快来通知你。”
“什么?”
刘备蹭一下站起来,只觉得眼前一黑,几欲晕倒。
“大哥!”
关羽张飞连忙过来搀扶。
下方张辽高顺牵招等人面面相觑,这个消息对于他们来说,也太过突然了一点。
“陛下!”
刘备哀恸着,眼泪从眼角划过。
虽然他与天子仅仅只见过几面,但天子一直待他深厚,不仅赞扬他有刘家先祖之风,还屡次提拔,让他唯有以死报效。
现在忽然听到天子驾崩的消息,刘备悲痛欲绝,头一次如此伤心,面色痛苦,眼泪不断地往下落。
“校尉,此时万不能悲恸,你为司隶校尉,应当立即回京主持大局。”
“是啊,使君,现在洛阳离不开你,赶快回去吧。”
“大哥,我们应该回洛阳。”
众人急急忙忙过来劝说,七手八脚地将刘备扶住。
刘备还处于悲伤之中,根本听不进任何劝。
而在一旁的角落里,陈暮面无表情。
汉灵帝。
终于死了。
这个天下,很多人盼着他死。
也包括陈暮。
生于微末,死于享乐。
或许这是他一生最真实的写照。
他这一辈子过得值。
可不知道怎么地,原本以为自己能够铁石心肠,从容面对这一刻的时候。
陈暮却觉得隐隐有些心痛。
也许。
我是说也许。
汉灵帝可能会是一个好皇帝。
如果他能够长命,如果他能够放任自己的权力给有能力的臣子,然后将十常侍和自己关在西园每日享乐的话......
这一切不是不能发生。
可他死了。
汉代的医疗无法保证能让一个长期纵欲享乐过度的人安稳地长命百岁。
那么最终的一切,也不过是盖棺定论,留待后人去评说吧。
过了片刻,陈暮终究是发出了一声幽幽的长叹。
眼角,亦划过一抹泪痕。
“唉!帝崩矣。”
第四十六章 风起云涌
洛阳大街。
往日繁华的街面空荡荡的。
天子驾崩的第二日,皇宫各大宫门纷纷悬挂起白布,称之为缟素。
此时,苍龙门内,却非殿,三公九卿还有刚刚进宫,召集大家议事的何进正在激烈讨论。
何进高坐于堂上,三公九卿分列而坐,按照顺序坐好。
如今的三公九卿,分别为太尉马日磾,司徒丁宫,以及司空刘弘。
九卿为,卫尉赵谟,宗正刘虞,廷尉吴恭,大鸿胪射咸,张驯为大司农,少府樊陵。
其中刘虞本来应该担任幽州牧,但刘虞担任幽州牧的契机是张纯叛乱。
现在张纯被公孙瓒和刘备平定,幽州黄巾也被公孙瓒处理。
如此刘虞作为硕果仅存的宗正,自然没有外放。
而之前的光禄勋刘弘升为司空,太常刘焉去了益州做益州牧,太仆黄琬在豫州当豫州牧。
所以九卿之中空缺光禄勋、太常以及太仆。
何进环视众人说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陛下驾崩,诸位应当与我一同拥立史侯登基为帝,再处理国丧。”
丁宫反对道:“不可,汉以孝至天下。如今陛下才刚刚龙殡归天,即便要拥立史侯,也得处理完国丧之后方可,不然即便史侯为帝,天下人会怎么看?”
“世人会说史侯不孝,自己的父亲才刚去世,就想着继承皇位,连带着大将军亦会声名受损。”
樊陵也赞同道:“何况按照惯例,天子驾崩之后,下一任继位者一般都会在半月到一月之后才会登基,如当今陛下,孝桓皇帝、孝顺皇帝、孝安皇帝莫不是如此,汉朝历代先帝,无不是此般。”
“确实是这样。”
刘虞点点头道:“我虽知大将军的心情,但礼不可废,天子停殡一月,诸多丧礼仪式,发丧、宫中举哀、沐浴、饭含、入敛、发引,皆不能坏,坏则乱,大将军切不能枉顾礼法。”
“是啊,天子驾崩,嗣皇帝、宗室、我等百官军民皆应丧服二十七日,停止一切婚嫁之事,待为陛下发丧之后,最后一日,我等必定拥护史侯在灵前登基。”
“这事我等是支持大将军的,只是一切还是得按照礼法来。陛下出殡之日,才应当是史侯登基之时,乱了祖宗规矩,则必为万夫所指。”
三公九卿们纷纷劝说何进,其实在这一点上,三公九卿是支持何进拥护刘辩登基,毕竟刘辩已经14岁,不是小孩子。
如果刘辩登基的话,那只要再等几年,新皇帝很快就能成年,他们也就不用担心何进当梁冀的问题。
而且刘辩是长子,又是皇后之子,可谓太子的不二人选,他们没有反对的理由。
问题是何进太操之过急,按照礼法,必须要等旧皇帝出殡下葬以后,新皇帝才能登基为帝。
一般来说,这个过程在半个月到一个月之间,即便最快,也要到半个月以后,也就是五月初才可以拥护刘辩上位。
要是现在就拥护,天下人会怎么看?
因此众人极力反对。
何进是个屠户出身,哪知道这些规矩,有点傻眼道:“原来如此,那依照各位之见,现在应当如何?”
刘虞思索道:“按理来说,天子驾崩之事,属于丧葬礼仪。太常应当按照礼法操办,只是如今太常之位空缺,没有人主持大局,所以现在当务之急,应该是选出新任太常来。”
“还得选出新任太常?”
何进一头雾水,皇帝死了,第一个任务居然不是办丧事,而是选个官出来,这是什么道理。
然而何进不知道,国丧礼仪是重中之重,由太常来主持是必须的事情。
别说皇帝驾崩这样的国丧,就算是普通农村丧事,家属也一定要请一个德高望重且有主持丧葬礼仪的操办人,比如写数、纳礼、定酒宴、接待来宾都是他们去做,这其实也是从周礼当中继承下来,算是几千年来的习俗。
马日磾说道:“确实要先选出太常出来,由太常主持丧事,然后诸卿再为天子选定谥号,一边加紧选定陪葬用品,一边每日筹划备极哀崇的丧葬礼仪,还得为天子雕刻陵碑,太常不可或缺。”
“这......好吧。”
何进没有法子,他又不是专业人士,是靠妹妹上位的人,自然不懂这些,就只能任由三公九卿去弄。
很快,众人确定了下一任太常人选,为如今的太中大夫杨彪。
杨彪为帝师杨赐之子,家中四世三公,在士人中的声望非常高,选他为太常,众人都绝对没有问题。
如此第一天就这样过去,丧事还没有办,反倒先确定一个主持丧事的操办人。
而那边汉灵帝的尸体也在宦官们的操持下,按照礼仪,沐浴完皇帝的遗体后,梳理头发。
张让赵忠他们毕竟也算是经历过桓帝丧葬的老人,有一定应对经验。
在他们的指挥下,内中有执事者六人抗衾,御者四人用浴巾拭大行皇帝身上的水分,再用浴衣擦拭。
沐浴后,将皇帝安放在东侧的新床上,该床上层是竹席,下层是蒲草席,屋内布满了冰块。
一切都做得井井有条,但这是表面上的宁静,背地里却是暗流涌动,波澜起伏。
张让赵忠蹇硕等十常侍位于玉堂殿内。
玉堂殿现在成了天子停灵的地方,因为这里有地暖,只要不烧火,把冰块放入锅炉里,那么整个房间的温度就会大幅度下降,再在天子身边放置冰块,可以防腐。
左侧偏殿内,张让赵忠蹇硕夏恽郭胜孙璋毕岚栗嵩段珪高望张恭韩悝宋典王钧等十多位中常侍宦官齐聚一堂,众人脸色都有或多或少的惊慌之色。
天子忽然驾崩,昨天晚上他们没一个人能睡得着。整个皇宫乱成一团,太后皇后以及两位皇子轮番哭过,一直闹到现在才算消停。
蹇硕问道:“诸位可知,大将军与公卿们在商议何事?”
张让道:“应当是在谈天子丧事吧。”
蹇硕冷笑一声:“非也,我安插在却非殿的守宫卫士向我禀告,他们在商议拥立史侯的事情。”
“这......”
众人面面相觑,有的眼珠子乱转,有的忧心忡忡,有的不断思索,态度不一二足。
蹇硕看着众人冷冷道:“诸位,陛下是怎么说的?你们可都亲耳听到,让我等拥护董侯登基,难道陛下临终之遗言,诸位难道忘了吗?”
“唔......”
张让赵忠王钧等人对视一眼,皆没有说话。
天子是这么说不假。
问题在于,蹇硕这样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又怎么能知道董侯登基的阻力有多大?
天下去世,那么在名义上,南北军以及天下军马,都归大将军掌管。
他们虽然还控制着禁军宿卫,可谁知道宿卫统领们的想法。
一旦他们也投靠了何进,那宦官势力就真的没有任何依仗了,到时候大家都得死。
所以遇到这样的问题,张让赵忠他们也都不敢明确表态。
事实上,在正史当中,他们同样遭遇了这个问题。
张让跟何进是亲家关系,甚至张让的儿子张奉,还是刘辩的亲姨夫。
要知道,何进跟何皇后,只是同父异母的关系,而何皇后跟张奉的老婆何氏,则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妹,是由何进的父亲何真与舞阳君所生。
如此一来,刘辩的关系,实际上要与何氏更亲近一些。张让作为亲家公,如果能靠着何氏巴结刘辩,未尝不能继续风光。
所以在历史上,张让对于拥护刘协的事情,态度一直暧昧,并没有像蹇硕那么积极,反而想保持中立。
包括何进最开始,也只想诛杀蹇硕,而没有想对张让赵忠等人下手,可见他们早有勾结。
那后来是什么原因促成了十常侍诛杀何进呢?
当然是何进的那帮幕僚。
这帮人整天在府里嚷嚷着进宫诛杀宦官,恨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何进有要进宫诛宦的意图。
要知道舞阳君跟何苗也都住在大将军府,他们二人是向着张让等人的,于是就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张让他们,逼得张让他们不得不先下手为强。
现在汉灵帝才刚死,何进那边想拥立刘辩,蹇硕这边则想遵照汉灵帝的遗嘱拥立刘协,俨然要发生冲突,张让他们自然想保持中立。
看到他们默不作声,蹇硕冷哼一声道:“诸位可莫忘了,大将军府中那帮人,可是天天在叫嚣着进宫诛杀我等,哼。”
说罢转身出门。
等他走后,众人也陆陆续续离开,只剩下张让与王钧。
二人对视一眼,过了片刻,张让才缓缓说道:“陈子归还没有回来吗?”
王钧说道:“已经派人去搜寻了,应该很快。”
“此事,你觉得该如何是好。”
张让问。
王钧苦笑道:“一切都得看大将军的态度,如果能说服大将军跟我等既往不咎,我等自然是愿意拥护史侯登基。”
张让叹气道:“我也是这般想的,只是现在大将军府中要诛杀我等的言论日益高涨,弄得我都不敢出宫,现在大将军虽在前殿议事,但却非门外都是他的兵马,我连去找他的勇气都没有。”
王钧说道:“我等只恨智力不足,无法想出应对之策。不过刘玄德向来忠君,陈子归又与我等友善,如果刘玄德的兵马相助我等,应该是有回旋的余地。”
“你派人去找刘玄德了吗?”
“昨日就派出去了,只是野王离洛阳毕竟远,有200余里,即便刘玄德快马加鞭,也得明日才能回来。”
“嗯,你应对得不错。刘玄德应该是可以联系到陈子归,如果他们能来,则应当无碍。”
张让想了想,又叮嘱道:“吩咐下去,如今国丧之际,宫门宿卫切不能放松警惕,大队人马绝不能放入宫中,夜晚巡逻也必须勤快,各处宫门全部紧闭起来,不能放任通行。”
“我明白了。”
王钧点头表示知道。
第四十七章 老友相聚
汉帝国中平六年四月十五日,这是天子驾崩后的第四天。
中午日中三刻,炽烈的阳光烘烤,灼烧着大地。赵琳在日中梆子敲响的时候,从自家走出来。
他穿了一件青色的长袍,外面套了件白色的素服,额头上还绑着一条白带。
国丧期间,洛阳百姓民众不需要为天子服丧,但百官需要。
按照礼仪,他们要像每年一次的全城百官大朝会一样,在崇德殿外的广场上,每日进行叩拜举哀,这个时间长达七日。
不过现在新任太常杨彪还正在布置灵堂会场,安排音乐礼仪,做前期准备工作,还不需要他们前去举哀。
事实上百官举哀一般要在天子驾崩一周之后,等他们举哀过后,再由抵达洛阳的各地诸侯替代。
国丧之际,各地刘姓诸侯宗室都必须前来洛阳发丧,因路途遥远,诸侯举哀时间最晚。
等诸侯举哀过后,再是群臣拥护新皇登基,然后旧皇下葬,过程在一月左右。
因此洛阳百官现在除了必须身穿素服,在家等待召唤以外,并不需要做其它任何事情。因为朝廷政务已经停摆,他们不需要去上班。
赵琳如今是光禄左仆射,作为秩六百石的光禄勋四把手,已经勉强算是中等官员,虽无太大权力,亦是不容小觑。
他从家里出来之后,仔细地检查了一下身上穿着没有问题,然后将门锁好,推开院门走出去。
“赵仆射,这个时候出门吗?”赵琳对门的邻居正在清扫院子,看到赵琳出来,打了个招呼道:“现在天气炎热,为什么不晚些出去呢。”
“没办法,现在是非常时期嘛。”
赵琳晃了晃自己长袍下准备的一个白色布袋子,那是用来装粟米的,微笑着回答道:“再晚的话粟市要关门了,家里已经揭不开锅。”
“原来如此,那我跟你一起去,我家的米也已经不多了。”
邻居一副恍然的模样,现在不仅国丧,洛阳周围都在打仗,粮价每日都在涨,确实应该要多囤积一些准备不时之需。
还是他们这些当官的消息灵通,虽然家中还尚有一些余米,邻居却已经放下扫帚准备和赵琳一起去粟市。
赵琳微笑地点点头,便站在门口等着,过了片刻,孔武有力的邻居提了个大麻袋走了出来。
“你这是要囤积多少斤粮食。”赵琳无语,买个米而已,至于这么夸张吗?
不在战时的时候,汉朝人只吃两顿,饭量也跟现在人差不多。
习惯了忍饥挨饿的情况下,每人每天一斤口粮,也就是差不多五六汉斤的食物便足矣。
邻居家不过三口人,那么大个麻袋最少能装两石,够他们家吃一个月的了。
“赵仆射不是说了嘛,非常时期,以备不时之需嘛。”
邻居憨厚地笑了笑,晃了晃袋子:“走吧。”
二人住南城津门外,要去粟市,首先得入津门进入洛阳内城,然后再从南宫外直道通过东门的耗门进入粟市。
邻居边走边和赵琳聊着天,说道:“赵仆射的俸禄有六百石,一半钱一半粮,家中亲人也都送回了老家,一人独居,朝廷发谷四百余石,家中也缺米粮吗?”
赵琳苦笑道:“如今朝政停摆,洛阳周边叛乱不止,大司农那边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有给官员发放俸禄,再不买粮食,我就得饿死。”
汉朝的俸禄是给年薪,六百石的意思不是指真的每年给六百石食物,而是840石粟谷。
按照当时的规矩,一半钱一半粮,每月发35斛谷,以及价值35斛谷的钱币,相当于每月发500公斤左右的谷物作为工资,另外一半是价值500公斤谷物的钱。
从这一点上来看,汉朝的工资也不算低,一个低级佐吏月谷8石,靠自己养活一家三口不成问题。
问题是这是西汉时期的工资,西汉的时候每年财政收入只有40亿,其中一半用来支付官员工资,所以会导致官员的工资特别高。
然而那个时候物价也非常便宜。
比如宣帝元康年间,一石谷居然才五钱,为历史上最低米价,还有武帝建元初年,米价一石八钱,文景之治时期,米价普遍在30-40钱一石,因此西汉时期的官员俸禄非常不错。
而到了东汉之后,经济是发达不少,中央财政在光武帝时期就能达到200亿,每年剩余有个80亿。
可通货膨胀也少不了,谷价在正常时候是300-500钱,像战乱时期,飙升至1000钱一石,再过几年到汉末群雄割据时代,2000钱一石都买不到。
这一点,在《后汉书》上多有记载,如《后汉书·虞诩传》“诩始到,谷石千,盐石八百。”晋朝的崔豹在《古今注》记载汉末割据时期,“州郡大饥,谷石二千。”
就好像后世,90年代,人们普遍工资在数十到数百元左右,这个工资足够当时的人们生活过得非常愉快。
因为那个时候的房价才几百元一平,米价盐价极低,出门吃个早餐也不过三五毛钱,甚至一分两分钱都还能用,一直到1995年以后,一分两分钱才慢慢停止流通。
而到了2020年代,人们的工资普遍涨到3000元,可依旧有大批人生活艰难。
因为那个时候房价涨到了一万多一平,物价昂贵,吃个早餐嗦个粉最少10元起步,更别说抽烟喝酒等花销。
所以别看工资高,通货膨胀之下,赵琳他们这些官员的日子也不好过,很多官员都是靠家中是地方豪强支持,才能养得起奴仆婢女侍从。
而像赵琳他们这样没有家世背景撑腰的寒门官员,自然就靠工资过苦日子,勉强维持生活。
二人一路聊着,很快到了粟市,赵琳借口要顺便去北面的马市看看,于是就在粟市口与邻居分道扬镳。
此时粟市人山人海,战乱在即,粮价天天在涨,人们也在疯狂地囤积粮食,造成粟市短时间内营造出一种虚假的繁华,整个洛阳都处于混乱之中。
穿着白色素服的赵琳在人群当中很好认,一个监奴快速靠近,向他低声说道:“赵仆射,这边。”
赵琳心领神会,跟着监奴从人流中穿梭而过,进入了一座酒楼里。
很多人都知道,王钧自从升中常侍以后,向来都十分低调,不仅很少倚仗自己的权势欺男霸女,甚至连在洛阳的房子,都只是普通三进三出的中等宅院,不像其它常侍那样建筑起豪门宅院。
但却很少有人知道,王钧财产大部分都用来购置产业,以及帮助自己的宗族购置田产,特别是他的几个兄弟,现在都在青州当官,在那边有很多田地。
这座酒楼,就是王钧的产业之一。
赵琳快步进了酒楼,像他这样的官员跟一个中常侍见面,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如果在大庭广众之下,或者直接去对方家里,都会被有心人注意到。
特别是在这样的非常时期,何进府里的幕僚们天天嚷嚷着要诛杀宦官,使得诸多常侍根本不敢出宫,王钧出来也是冒了很大风险。
在监奴的带领下,赵琳来到了酒楼后院,内堂里屋之中,进门之后,他就看到了王钧陈暮刘备关羽张飞几个老熟人。
“玄德相衡子归云长翼德。”
赵琳欣喜不已,当初黄巾之乱时,大家也是认识很多年的老朋友了,可聚少离多,一年到头不一定见一次,现在居然少见的聚集在一起了。
“伯瑜兄。”
众人也打了招呼,呼唤他过来安坐。
大家将数张席子拼在一起,围拢过来,聚成一团。
等他坐下后,陈暮才终于开口说道:“我三月听闻陛下病重,又闻叛军复起,就赶往青州,与二哥三哥汇合,助大哥击败了冀州叛军,本想尽快赶往洛阳见陛下,没想到这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原来如此。”
王钧感叹道:“陛下在临终之前,下了诏书,将你召回,官复原职,继续做尚书令,可惜啊,陛下即便龙殡之日,也没有等来子归。”
陈暮叹息道:“原本我与大哥马不停蹄从野王赶来,便是要去吊唁陛下,但此时此刻,却不是时候。”
刘备他们是昨天得知的消息,星夜疾驰,在今天早上抵达的洛阳。
原本刘备是打算立即进宫,却被陈暮阻止。
他们一天一夜没合眼,睡了一觉,下午才起来,便在这里召集几个信得过的人来商量大事。
王钧脸色动容道:“子归看出了什么?”
“杀机四伏。”
陈暮看向刘备,说道:“大哥,眼下洛阳已是龙潭虎穴,稍有不慎,便是身死族灭。”
刘备纳闷道:“有这么夸张吗?”
“有。”
陈暮凝重地看向王钧道:“诸多常侍,恐怕已经不敢出宫门了吧。”
王钧苦笑道:“子归说的是,如今大将军欲诛杀诸常侍的言论在洛阳四处流传,常侍们战战兢兢,哪里还敢出来,我都是冒着极大的风险出宫。”
“这些宦官不是早该死了吗?杀了又如何?”
张飞嚷嚷了一句,忽然又看到王钧脸色不对劲,连忙挠挠头道:“额......我不是说相衡,我是说张让那些人。”
陈暮环视一圈道:“如今国家飘零,政局混乱,我们四兄弟,还有相衡和伯瑜,都是多年老友,自当结成一体图自保,相衡兄,你的打算是什么?”
王钧忙道:“现在大家都要杀我等常侍,我可不想送死,我又没干过什么坏事,凭什么要跟张公赵公等人陪葬,我都听子归弟的。”
别看张让他们很讲信誉,只要你肯花钱,什么都能买。但一码归一码,讲信誉不代表他们是好人。
像张让赵忠纵容他们的宗族干的欺男霸女之事,在史书上就没少记载。
天下人痛恨宦官,不是没有道理。
“大哥你的意见呢?”
陈暮又看向刘备,说道:“大将军与宦官们之间的斗争,一定是充满刀光血影,我们来洛阳,第一件事是保护好相衡兄,第二件事就得站队了,大哥你决定帮谁?”
刘备不假思索道:“当然是帮大将军。”
这是不用想的问题。
何进至少在名声上没问题,要是这个时候帮宦官,那就是遗臭万年了,就算帮宦官集团取得了胜利,那名声肯定也跟宦官们一样臭,刘备可不像参合进宦官们的粪坑里去。
“那好。”
陈暮最后定下基调:“诸位皆听我安排,待会下午日昳时分,我与大哥入宫。二哥与三哥统领兵马驻扎城外,相衡兄先回宫里,探察诸常侍们的动向,明日午时,再来此地议事。”
王钧迟疑道:“子归,张公赵公他们真的没有活路可以走了吗?”
“唉。”
陈暮长叹了一口气:“如果我所料不差,宫中只有蹇硕此人反对大将军,大将军要拥护史侯登基,天子酷爱董侯,必然会对你等有所交代。”
王钧闭上了眼睛,痛苦道:“不错,陛下让我等拥护董侯登基,可是如今天下皆与我等常侍为敌,我等怎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这就是问题的所在呀。”
陈暮摇摇头:“蹇硕是个死脑筋,而且手里还有兵权,如我所料不差,他必然会采取行动,到时候你等宦官一体,与大将军之间的矛盾迟早会爆发,你死我活之间,不是大将军死就是你们死。我们好友,兴趣勉强能保你活,至于最后张让与何进之间到底谁死,那就只能看天意。”
不需要看天意,史书上是双方同归于尽,然后被董卓摘了桃子。
至于现在,那就得看蹇硕的意思了。
如果他能够放弃拥护刘协,顺从何进的意愿,所有常侍都拥护刘辩,再找董太后跟何皇后求求情,兴许何进还能放他们一马。
如果蹇硕还是要像历史记载的那样,继续拥护刘协,打算以兵马抗拒何进,那谁也救不了他们。
“唉。”
王钧最后也叹了一口气,他是宦官,又处于矛盾中心,当然知道问题所在,所以最后也只能化为一声长叹,不再说什么。
赵琳见陈暮都分配了任务,左右看看,问道:“子归,那我呢?”
“伯瑜兄的话......”
陈暮沉吟片刻,说道:“倒是有个艰巨的任务,不知伯瑜兄愿不愿意。”
赵琳说道:“如今洛阳大乱在即,四周兵马如匪,都城当中又是危机四伏,说不准就得丧命,若是能活的话,当然愿意。”
“若是形势到了非常危险的时候,伯瑜兄一定要去找一个人。”
陈暮缓缓说道:“洛阳如今变成了四战之地,各地叛军、勤王军、南军等兵马交织,说不好整个城市都要发生大规模战争,死伤无数,伯瑜兄去找此人,当能护得安全。”
“谁?”
赵琳问道。
陈暮缓缓吐出两个字。
“董卓!”
第四十八章 谥议
洛阳皇宫的构造庞大,地形复杂,分为外宫与内宫。
外宫是指嘉德门外,如云台殿、明光殿、承福殿、显亲殿等地,由鸿德门相连,每日往来,都是办公的官员,天子并不住在这里。
而内宫则是嘉德门内,兰台、玉堂殿、嘉德殿、长秋宫、西宫等地,天子常住玉堂殿和西宫,长秋宫是皇后居所。
大将军何进这几日在朝中议事的地方,在却非门内的却非殿,虽也是皇宫内,却是外围之中的外围。
经过司马门、端门以及却非门,每处宫门都有侍卫把守,森然严厉,与内宫禁卫隔开。
这些外宫的侍卫,就是虎贲军。目前的虎贲中郎将是何进的人,所以何进一点都不担心宦官会对他不利,整日在却非殿中与公卿们商量大事。
汉朝国丧礼仪,别说何进,很多大臣们都不懂。除了太常与少数经历过桓帝国丧的那批老臣以外,没人会无聊地去研究这些。
所以何进自然也不知道,不过如今新任太常杨彪就位,主持国丧,一切大小事务都有序处理,并无繁杂紊乱。
到第四日午时,何进于却非殿主持与三公九卿的会议,这次会议的目的,是选定天子谥号。
谥号乃是一个驾崩皇帝的重中之重,因为在下葬之前,可是要雕刻碑文。
必须要在碑文之上,写上谥号,因此要在下葬之前选出来。
所以每次皇帝驾崩,都要尽快选谥号,此为谥议。
太常杨彪在谥议这件事情上话语权很重,环顾一圈说道:“诸位,我认为陛下谥号应当为灵,乱而不损曰:灵。陛下登基以来,数次天下大乱,此有失于国家。好在幡然醒悟,没有酿成大祸,以灵为谥号,最为合适。”
“灵为恶谥,恐怕不妥吧。”
马日磾摇摇头:“陛下虽有失于国家,但却有功于万民。收税之策,大部分的钱币都赠与了天下百姓,治理各地灾难,恢复民生。黄巾之乱后,承平四年,各地再无民乱,这都是有目共睹的,太常难道要罔顾事实,只看过不看功吗?”
“这。”
杨彪一时语塞,因为马日磾说的是事实。
历史上为什么汉灵帝被按上灵帝这个恶谥?
因为一个皇帝的谥号,就是他这一生的总结。
比如汉文帝,休养生息,励精图治,谥号为文。
比如汉武帝,攻打匈奴,远征漠北,谥号为武。
汉灵帝文不能安邦,武不能镇国,大部分的时间都在享乐搜刮,还真没有功绩。
唯一的功劳就是哪怕多次出现大乱,但至少国家还在,没有灭国。
如此被谥号为灵,自然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而现在呢。
现在陈暮以一手国策收税,帮汉灵帝弄了不少钱。
汉灵帝弄钱的借口是什么?
是南钱北调。
黄巾之乱时,受到影响最小的是荆州扬州益州。
这三地还算富庶,就用这三地收上来的田税,补贴冀州青州豫州等受影响最大的三州。
然后再借口要平定北方外地入侵,又收冀州豫州等地的钱,补贴边关之地。
如此一来,实际上汉灵帝就是在用豪强的钱,治理整个国家。
当然。
顺便再从这庞大的资金链当中,截取那么亿点点给自己享乐。
不过不管怎么说,那几年豪强受了一定损失,但百姓生活确实好了很多,也是不争的事实。
所以之前汉灵帝治理国家没有什么功绩,于是谥号为灵。
汉代给皇帝上谥号,一般尽量是给美谥。
像汉桓帝这厮,跟汉灵帝一个德性,沉迷女色,宠信宦官,察举非人,时人讥为“举秀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就是从他开始。
结果他却能给一个“桓”这样的美谥,就是因为汉桓帝时期有凉州三明帮他平息羌乱。
还有汉安帝同样如此,当政时期内忧外患,国家一片混乱,结果还有个“安”这样的美谥,可见只要有点功绩,都会给好一点。
现在汉灵帝平息了黄巾之乱,平息过凉州叛乱,平息过幽州乌桓叛乱,还打败过南下的鲜卑,并且对于治理国家还有了一定功绩,再谥号为灵,那就太不公平了一点。
杨彪也觉得马日磾的话好像确实有那么点道理,于是就询问众人道:“太尉说不该恶谥,那诸公的意思,是为天子加尊为美谥还是平谥比较合适?”
“平谥吧。”
司徒丁宫嘴角微微抽搐,皇帝是对百姓有功不假,但损害的可是他们这些地主豪强阶级的利益,给个平谥,不能再多了。
“那就思帝如何?大省兆民曰思。正所谓:“君子谓陶婴贞壹而思”。天子惠于万民,思帝即可。”
杨彪建议。
“怀帝也不错,慈仁短折曰怀。恩泽百姓,此为仁也。陛下年未六十而崩,此为短也。《论语》言,“君子怀德”。又《书经》曰:“邦之荣怀,尚一人之庆。”我以为宜上尊号曰怀。”
太尉马日磾也建言。
汉朝所谓短折,未到三十而死则为折,未到六十而死则为短,汉灵帝刚好在短的范畴之内。
“既是安民,则应以“定”为谥号,正所谓安民法古曰定,《诗经》曰:“我戍未定,靡使归聘”,又曰:“共武之服,以定王国”,天子安民法古,又克敌于外,孝定帝亦不错。”
“闵帝也可,慈仁不寿曰闵,天子对百姓慈爱,多次对洛阳灾民赈灾,《尚书》曰:“予惟用闵天越民。”然而岁寿短折,为闵帝恰当好处。”
“我看不如叫愍帝,祸乱方作曰愍,天子虽对万民有恩,可大家看看如今的局势,南有豫州叛乱,东有冀州叛乱,四方扰攘,天下似有国难之时,应以愍帝为之。”
“非也,天子聪明仁爱,博闻多能,十分聪慧。正所谓聪明叡哲曰献,不若叫孝献帝怎么样?”
“献帝不是美谥吗?”
“哦,差点忘了。那就还是在思、怀、定、闵、愍等平谥当中选一个吧。”
三公九卿们一个个引经据典,议论纷纷。
在历史上谥议的时候,都是各抒己见,然后用各种经典阐述为什么自己要提出这个谥号,如果被采纳的话,也是件青史留名之事,很多大臣热衷于此。
众人都希望能够采纳自己的意见,一时间,大家纷纷旁征博引、遍稽群籍,像是要把肚子里那点货全都倒腾出来。
正在这个时候,门外的卫士进来报告道:“大将军,司隶校尉与尚书令回来了。”
司隶校尉跟尚书令?
大臣们停下议论,看向却非殿门外。
只见两人风尘仆仆进来,向何进拱手一礼道:“刘备,陈暮见过大将军。”
“原来是司隶校尉与尚书令,你们入座吧。”
何进让他们坐下。
司隶校尉跟尚书令虽然不在公卿当中,但有三独坐的权力,更何况刘备现在手中掌握着军队,是一股不小的势力,何进当然不会轻视他。
两人坐下,马日磾皱起眉头,质问道:“陈子归,你不是已经辞官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陈暮缓缓开口说道:“暮去岁十一月因父亲病重而辞官,今岁三月陛下病重,下诏让暮回来担任尚书令,没想到在路上遇上冀州叛乱,不得已投身于青州勤王军中,辗转于司隶校尉在野王县汇合,今日方抵达洛阳。”
“原来如此。”
众人听了他的解释,也就没说什么。
大家都知道他家是冀州蒲阴县,那地方离洛阳两千里路,又遇上冀州叛军,能活命就算不错了,迟到一段时间,不是什么大事。
何进说道:“你们来得正好,公卿们正在谥议,为先皇取谥号,确定为平谥,尔等说说你们的看法。”
陈暮皱眉道:“平谥?先皇对内平息黄巾之乱,安抚黎民,布德百姓。对外西平羌乱,东定乌桓,北击鲜卑,如此大功,居然只是平谥,这要是被汉朝诸多先帝,如桓帝安帝知道了,恐怕得龙颜大怒吧。”
几位大臣们不由感觉到尴尬。
桓帝安帝在位的时候,论起功绩,还真不如先皇,现在先皇居然只给个平谥,不给美谥,那让桓帝安帝好意思吗?
恐怕说不准半夜三更就得去找他们的麻烦。
丁宫恼羞成怒道:“先皇虽有些许德行,但横征暴敛,肆意收税,陈尚书,你看看洛阳周边的叛军,再看看天下局势,如今国乱岁凶,苍生涂炭,社稷有累卵之危,生灵有倒悬之急,此皆先皇之过也,怎么能给美谥?”
呵呵。
果然是因为这个原因。
陈暮心中冷笑。
能让一个本来可以给美谥的君王被大臣冠上平谥乃至恶谥,除了动了他们的利益,还能是什么?
想到这里,陈暮本来打算喷回去。
但犹豫片刻,还是转头对杨彪说道:“师兄也是这般认为吗?”
杨彪是杨赐的儿子,陈暮是杨赐的徒弟,两人虽然差了20多岁,但辈分是平辈,杨修还得管他叫叔。
“这。”
杨彪迟疑道:“此为诸公商议定下的。”
陈暮摇摇头:“不可,先皇虽有过,但亦有大功,桓帝安帝尚无太大功德却能得美谥,诸公怎么能如此对待先皇,难道诸公真要因私废公,因陛下收税,而枉顾陛下给诸公的恩德了吗?”
诸位大臣们互相对视,觉得陈暮说得有些道理。
但平谥是丁宫提出来的,他觉得被陈暮反驳很没有面子,于是坚持己见道:“陈尚书,你不过是天子近臣,依仗天子宠爱而得位尚书台,虽有三独坐之权,亦是坐于末席,诸公议事,哪有你说话的份?”
嗯?
陈暮眉头一皱,锐利的目光看着丁宫,片刻之后,忽然冷笑起来:“我原以为丁司徒身为老臣,来此谥议,必有高论,没想到竟说出如此粗鄙之语。”
“你!”
丁宫怒目而视。
陈暮继续说道:“我祖上为蒲阴侯,曾跟随高祖,平定安邦,创下这大汉天下。我虽无祖宗之才,却亦是讨黄巾而起,南征北战,东平张角,西破波才。在青州之际,亦是安抚黎民百姓,为陛下缴纳数十亿之财富,坐镇尚书台以来,诸公可见政务有繁乱之处?如今丁司徒却言我是仗陛下宠爱才得位,实乃滑天下之大稽。”
大臣们互相对视,纷纷点头,觉得他说得对。
陈暮又道:“而丁司徒之平生,我素有所知。你世居沛国,举孝廉入仕,历任交州刺史、光禄勋、司空、司徒。在地方为官,素无政绩,来中央朝堂,亦无功德。后来因巴结宦官而窃取三公之位,即便如今先皇驾崩,宦官失势,也理当安民辅国,向先皇表达敬意,如今却对先皇多有贬损,此是人臣之道否?丁司徒难道不信魂而有灵,歆兹显号,就不怕先皇泉下有知,今夜入梦中与你相会?”
“竖子!”
丁宫差点没气死。
陈暮冷冷地看着他。
丁宫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上位的时候巴结宦官,给宦官钱才做到了三公高位。
后来见宦官失势,又投靠了何进。
结果何进挂了,董卓上位,于是又投靠董卓。
当时董卓要废掉刘辩立刘协,卢植是唯一一个站起来反对的人,而其他大臣则是默然不语,心里反对,表面不敢说。
而丁宫呢?
是唯一一个站出来支持董卓的人。
这是什么行为?
《后汉纪》的作者西晋史学家袁宏将他一顿臭骂,可见在后来的士林当中,他的名声臭到了极点。
这种人得罪了就得罪了,能拿自己怎么样?
“司徒与尚书令都少说两句。”
“行了行了。”
“不要吵了,此为谥议,二位以为是菜市场吗?”
众人怕他们吵起来,纷纷劝说。
杨彪最后定下基调道:“尚书令虽然言语无状,但也并非无理。我看不如还是选个美谥吧,尚书令有何建议?”
陈暮毫不犹豫道:“康,安乐抚民曰康,合民安乐曰康,能安兆民曰康,好乐怠政曰康。先皇最大的功绩,还是以豪强之钱,赐予了亿万兆民,让百姓得以休养生息,让黎民能居家乐业,谥号为康,最为合适。”
第四十九章 孝康帝
康帝?
众人听了这个谥号,并不同意。
之前说过,谁提出的谥号被采纳,那是有青史留名的机会。
人人都想青史留名,所以每个人提出的都不一样。
而且他们能做到这个位置,亦都是有学识之人,个个引经据典,说的话头头是道,令人没法反驳。
“如果确定要给先皇美谥的话,不如以“德”为谥号,正所谓绥柔士民曰德,《论语》记载.......又《诗经》记载。”
“还是“戴”比较好,爱民好治曰戴,典礼不愆曰戴。《尚书》言......《左传》说.......”
“我认为应以“恭”,爱民长弟曰恭,勤恤民隐曰恭。《春秋》曾言......”
在杨彪的提议下,最终是决定给汉灵帝上美谥。
既然是美谥,可选的谥号就多了很多。
你一言我一语地推荐,很快又吵吵起来,弄得却非殿不像个朝堂,反而像是个菜市场。
大家谁也说服不了谁,眼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还是没有个结果。
何进看得直皱眉,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道:“诸位,静一静,静一静。”
天子一死,就是他这个大将军最大,众人都静下来看他。
何进说道:“先皇爱民如子,也确实喜欢享乐,爱听音乐,爱看跳舞。我看谥号为康,并无不妥。”
杨彪想了想也说道:“我也觉得应当谥号为康。”
三票了。
诸位大臣互相看看。
谥议如果处于激烈辩论,那正常程序下,就是投票制度。
这是个约定俗成的办法,当初汉孝章帝去世的时候,同样发生了激烈辩论。
最后公卿们投票,最终是以三票给了崔烈的祖父,崔骃提议的章帝。
除此之外,还有邓太后去世的时候,也是如此。
看来大将军是想以投票结束。
刘备也高声道:“备亦是觉得应为康。”
四票。
廷尉吴恭道:“恭附议。”
五票。
刘虞想了想道:“那就定为康吧。”
六票。
满朝公卿互相对视,颇为无奈。
这么一个青史留名的好机会,就拱手让人了,真是不甘心。
可不甘心又能怎么样?
三公九卿与三独坐,算上空缺的光禄勋、太仆以及御史大夫,总共有十二票。
现在人家得了六票,基本已经胜券在握,没有办法。
“好,那就定为康!”
何进最终是下定决心,给刘宏定为康帝。
后世的人称之为汉康帝。
但当时的人是不这么称呼的,称呼为孝康帝。
汉朝以孝治天下,谥号前面不是汉,是孝。
所以原本应该是孝灵皇帝的汉灵帝刘宏,现在的全称是孝康皇帝。
何进之所以同意陈暮的提议,倒不是因为他觉得大家吵吵得烦,随便定一个。
而是有以下三个原因。
一来是他欠陈暮的一个人情,二来是天子待他其实还算不错,三来他必须拉拢刘备。
当初何进只是个有名无实的大将军,后来为什么能够执掌北军?
是陈暮帮何进与张让做了亲家。
何进另外一个妹妹与张让的养子张奉结亲之后,两人关系亲密,在张让的撺掇下,刘宏也开始渐渐给予了何进权力,不至于像以前一样跟个泥塑菩萨。
后来天子阅兵的时候,天子还特意帮何进修了一座小高台,以此来彰显何进的地位,向世人宣告,天子是信任大将军的。
这两点,何进都记在心里。
至于最后一点,则是何进的能力体现。
有人说,既然身居高位,肯定就没一个蠢的,能力必然没有问题。
然而这一点,肯定是个错误观点。
首先你身居高位,身边必然有无数的人会追随附拥于你,所以哪怕你能力平庸,身边总归是有智囊团跟一群有能力的人为你提供帮助,教你如何处事。
其次,何进是怎么上位的?
靠妹妹。
汉朝的外戚,从来都不需要什么能力。
只需要你有亲戚担任皇后即可。
整个汉朝大将军,除了韩信以外,还从来没有不是皇后太后亲戚担任。
如韩信之后的卫青,靠的是卫子夫。
然后霍光,同样靠卫子夫以及后来自己的女儿霍成君(霍光是卫青的外甥,是霍去病的弟弟,霍家和卫家都是外戚)。
紧接着靠王政君上位的王凤王商兄弟,然后又是王莽。
后面的窦宪、邓鸷、梁商、梁冀、窦武、何进都不用多说,就没有一个不是靠皇后与太后上位。
可以说,如果一个智障低能儿的妹妹是皇后,他也能担任大将军。
因此你可以说何进不傻,但要说他能力出众,聪明绝伦......那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至少在史书记载里,即便他有一大堆能人智者帮他出谋划策,最后的结果就是他被宦官给宰了。
当然。
也不至于说何进一点能力都没有。
至少他现在懂得拉拢刘备。
作为司隶校尉,是洛阳少数掌握兵权的人,刘备的地位可比陈暮高得多,在这个非常时期,值得何进拉拢。
结束了谥号,众人散了今日朝议。
刘备和陈暮出了却非殿,却没有离去,而去打算进章台门,前往内宫去探视先皇遗体。
正在此时,一列车队浩浩荡荡而来,穿过章台门,停在却非殿门口。
一个小黄门疾步来到何进面前,点头哈腰,露出谄媚的笑容道:“大将军,陛下既然发丧,诸常侍请大将军入宫议事。”
“嗯。”
何进不疑有它,正要上车。
因为东汉皇宫实在是太大,所以像他们这样的三公九卿重臣,如果要入内宫的话,都得乘坐车马。
站在马车旁边的军司马潘隐轻轻咳嗽一声,然后对着正在上车的何进疯狂使眼色。
何进一开始不解,但很快醒悟过来,不由大惊失色,愣在原地。
小黄门忽然阴恻恻道:“大将军,常侍们在等你呢。”
何进汗如雨下。
一旁路过的陈暮,看到这一幕,心中狐疑,忽而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什么,立马对何进道:“大将军全身冒汗,怕是因天气过于炎热,太阳中暍,发热恶寒了。”
中暍就是中暑。
这边给了个台阶,何进连忙装作一副脑袋晕乎乎的模样,身躯摇晃着说道:“这是怎么回事,我这头忽然好晕,我感觉站立不住了。”
刘备忙不迭过去搀扶,说道:“大将军每日操劳,还是得保住身体,来人,快来人,送大将军回府休息。”
却非殿是由虎贲军执掌,如今虎贲中郎将伍宕是何进的人,立马率兵过来。
“大将军,上车。”
伍宕扶着何进上了马车,快速驶出宫门。
看着他离去,小黄门气得不行,目光狠厉地瞪了刘备一眼,让刘备觉得莫名其妙。
“这小黄门端得是无礼,要不是天子国丧,我必然参他一本。”
刘备看着那小黄门远去的身影,十分不爽。
陈暮笑道:“大哥,今日就别进宫了,我们明日叫上二哥三哥再来。”
“不是说要去觐见陛下遗体吗?”
“现在.....不能去。”
陈暮苦笑一声。
恐怕内宫里现在埋伏了无数刀斧手。
这个时候进去,要是被错认为何进,被五百刀斧手砍成肉泥,那就血亏了,还是小心一点,明天叫上关羽张飞一起吧。
第五十章 吊唁
蹇硕这个时候确实埋伏了刀斧手位于内宫嘉德门内。
历史上何进为什么要嚷嚷着杀宦官?
是因为他遭受过一次威胁。
当时蹇硕擅自做主,在天子死后,就立即准备将何进骗入皇宫,埋伏人马准备伏杀。
结果蹇硕没有想到,他的军司马潘隐与何进有旧,私交甚好。
在何进准备登上车马入宫的时候,潘隐疯狂使眼色,最终让何进逃过一劫。
从那以后,包括后来天子发丧的时期,何进都一直称病不出,不敢进宫,直到发丧结束,何进才带人进皇宫拥护刘辩上位。
也正因为遭受过一次威胁,何进在拥护刘辩登基之后,就屡次想要带兵入宫,诛杀蹇硕,注意,是诛杀蹇硕。
一开始何进确实只想杀蹇硕一个人,但因为身边人撺掇,再加上舞阳君何苗等人告密,让张让赵忠他们也感受到了威胁,这才有了后来的事情。
可以说,正因为蹇硕这一次行动,如多米诺骨牌,产生了连锁反应。
何进被迫想要诛杀宦官,张让赵忠他们被迫团结自保。然后双方斗了个你死我活,最终同归于尽,被率兵进京的董卓取得了最后胜利。
所以如果没有蹇硕这次冒然行动,何进还真不一定能下得了决心。如果没有蹇硕干过一次,张让赵忠也不会参与进蹇硕的计划里,也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情。
也许有人问,这是蹇硕的事情,而且何进也表明只想诛杀蹇硕,为什么张让赵忠等其他常侍,一定要参与其中呢?
原因很简单。
何进说是只想诛杀蹇硕,问题是他府中的幕僚可是想杀所有宦官。
而张让赵忠他们敢去赌吗?
赌何进不会杀自己?
从结果论上来看,他们显然不敢去赌。
所以既然你有可能杀我们,那我们不如先下手为强,先把你宰了再说。
眼下,蹇硕正在嘉德门内,紧张刺激地等待何进过来。
过了片刻,去接何进的车马缓缓抵达嘉德门。
没想到潘隐与小黄门提前奔来,向蹇硕报告道:“大将军没有来。”
蹇硕大惊道:“怎么回事。”
潘隐道:“大将军本来是要上车的,没想到天气炎热,忽然中暍,几欲晕倒过去。刚巧司隶校尉刘玄德路过,便吩咐人将大将军送回了家。”
小黄门没有见到潘隐对何进的暗示,自然也以为如此,无奈道:“我本想就地让大将军上车,托词让太医令为大将军医治,将大将军骗入宫来,没想到司隶校尉刘备先说了,虎贲军就把大将军接去了宫外。”
“可恨。”
蹇硕大怒不已:“这刘玄德好不晓事,坏了我的大计。”
潘隐忙道:“至少大将军还不知道此事,等大将军病好之后,再以何皇后的名义召他进宫,再图大事也不迟。”
“唉,也只能这般了。”
蹇硕叹气一声,只能作罢回宫。
第二日,刘备关羽张飞陈暮四人就进宫,觐见汉孝康皇帝陛下遗体。
进入嘉德门后,就得把随身的武器上交,不能带进去。
刘备的双股剑,关羽的青龙偃月刀,张飞的丈八蛇矛,陈暮的学子剑,除此之外,还有关羽张飞的佩剑。
刘备和陈暮的主武器就是剑,所以上交之后就没武器了。但关羽张飞除了两把主武器,腰间也是悬剑的,这不仅是汉朝官员、读书人、士子等阶级的权力,连黔首百姓都能佩剑,算是一种象征。
武器全部上交之后,他们才被允许入内宫。
皇帝的遗体摆在玉堂殿,这地方还是陈暮住持建造,熟得很,在宦官的带领下,一行人来到了殿内。
这已经是皇帝去世的第六天,因为防腐做得十分完善,殿内气温极低,又有诸多香料铺设,使得玉堂殿内的味道十分奇特,又冷又香又潮湿,又带了丝丝腐味。
汉孝康皇帝陛下刘宏安静地躺在由蒲席和竹席叠成的席子上,倒不是宦官们虐待天子遗体,而是自古以来就是这个传统规矩。
《诗经》中说:下莞上簟,乃安斯寝。
意思是身下的席子要有两层,上层竹席,下层蒲席,这才睡得安稳。
所以皇帝驾崩,都是这个规矩。
在刘宏的身上,则披了一层丝绸被,周围铺设了大量防腐用的香料、冰块。刘宏躺在其中,整个人除了脸色铁青以外,栩栩如生,像是睡着了。
陈暮刘备进来,看到这一幕,不由悲从心来,大呼一声:“陛下!”
然后跪倒在地上,痛哭流涕。
关羽和张飞也是跪地磕头,虽然没有流泪,但也是一脸悲戚。
天子死为国丧,所有官员都必须穿素服,举哀高声哭嚎。
陈暮大声道:“呜呼陛下,不幸夭亡!修短故天,人岂不伤?我心实痛,酹酒一觞;帝其有灵,享我烝尝!”
声声悲泣,简直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呜呜呜呜。”
刘备泪眼汪汪地落,痛苦万分道:“陛下,是臣来晚了。臣为宗室,陛下还亲口称臣为皇弟,臣今日就斗胆称陛下为一句皇兄,兄之恩情,弟莫不能忘。初始为陛下讨黄巾,战张角。陛下命臣为济南相,臣亦是殚精竭虑,业业兢兢。如今亦又为陛下东讨冀州贼寇,眼看天下大定,四海升平之际,陛下却龙殡归天,离臣而去。呜呼哀哉,悠悠苍天,何薄于帝,曷此其极,弟万分哀恸。惟以贼之首级,告慰陛下之神灵。”
等他们哭过之后,一旁同样脸色悲泣的王钧这才过来将他们拉起来道:“玄德,子归,起来吧。陛下若是在天有灵,也不会愿意看到你等如此悲伤。”
“嘤嘤嘤。”
刘备还在小声啜泣。
张让这才出来说道:“玄德为司隶校尉,执掌司隶,位高权重,切不能忧伤难安,如今陛下仙去,玄德更应当振作起来,匡扶汉室。明日就是发丧之际,洛阳百官都要入宫见礼,进廷举哀,到时还得玄德与诸公卿主持大局,维持秩序。”
刘备觉得莫名其妙。
心道我跟王钧是朋友,又不认识你张让,至于和我一副那么熟的样子吗?
不过既然人家又没说什么坏话,伸手不打笑脸人,刘备也只能一脸悲戚地说道:“诶,陛下忽遭不幸,我心中实难以安宁,有些失态,让张公见笑了。”
这个时候董太后与何皇后从后殿出来。
刘备关羽张飞陈暮连忙又躬身行礼:“见过太后,皇后。”
董太后现在还不是太皇太后,何皇后也不是太后,要等到刘辩继位以后,她们才能再往上升级。
董太后看到刘备,想起了自己的儿子刘宏,悲伤地道:“玄德为汉室宗亲,皇帝曾经也跟朕提起,说玄德颇有才干,如今又击溃冀州叛军,朕甚是欣慰,还望玄德勉而为力,好好辅佐下一任天子,中兴汉室。”
这里董太后用的自称是“朕”,而不是所谓的“哀家”。
实际上哀家这个词语,从来都不是自称,而是后世影视剧里杜撰的一个词汇,在正史里没有任何记载。
汉朝的太后皇后在日常生活当中,也都跟平民一样,自称为吾,我。
事实上不止太后皇后,皇帝也是这样,平时都自称吾,我。自称朕的时候,一般都是面见臣子,或者下诏书或者开朝议等正式场合的时候。
而在正式场合当中,太后也都自称为“朕”,这一点在汉朝的史书当中还是相当多,《后汉书》上有明确记载。
因此董太后不可能自称哀家,皇后也不会自称臣妾,一般称孤,或者我,吾之类。
听了董太后的话,刘备亦是垂首啜泣道:“备,谨尊太后诏。”
“玄德如今为司隶校尉,可谓天子托孤重臣,随朕来后殿议事,聊一聊陛下身后之事。”
董太后忽然想起了什么,刘备可是有兵权,要想扶刘协上位,他是一个依靠,于是就叫他去后殿,看能不能将他拉拢过来。
历史上,董太后也是向着刘协的,因为刘协是她养大的,号为董侯。
如今何进执掌权力,董太后想要扶刘协上位困难重重,如果能够拉拢到刘备的话,那就是一个不错的助力。
太后有命,刘备自然不敢不从,只能前去。
看着刘备被带走,何皇后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太后皇后离开之后,王钧就向陈暮使了个眼色,陈暮会意,对关羽张飞道:“二哥三哥,你们去殿外守候,我与相衡聊一些事情。”
关羽张飞便站在玉堂殿外,取代了宫门宿卫的位置,如两个门神一样挺立。
陈暮跟着王钧来到另外一处偏殿,张让已经在里头等待。
见到他进来,张让忙不迭凑上去,握住他的手,热泪盈眶道:“子归。”
“张公。”
陈暮忙道:“我来晚了。”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子归快帮我想想办法。”
张让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因为昨天蹇硕伏兵于嘉德门外,是瞒着他们去做的。
现在何进称病,何苗跟舞阳君那边又传来消息,说是府中已经知道了这事,大将军府要策划谋诛宦官。
虽然张让赵忠他们不知情,但蹇硕毕竟也是宦官,何进必然会把他们视为一体。
到时候迁怒于他们身上,他们就真的死定了,这可怎么办?
陈暮思索道:“张公莫慌,现在大将军还不敢对诸位动手,天子明日发丧,这连续十多天,满朝官员吊唁,天下诸侯与官员都将抵达洛阳哭丧,这段时间十分安全,绝无大碍。”
张让哭丧着脸道:“可是过了这段时间又如何是好?蹇硕此人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陈暮笑道:“张公,现在就是表明态度的时候,等天子发丧下葬之后,大将军必然要入宫拥护史侯登基,此时张公要明面支持,再去找太后跟皇后求情,方能无碍。”
“若是.....若是即便如此,我等愿意投靠大将军,大将军还不答应呢?”
张让心中戚戚。
蹇硕这一举动,简直是把何进得罪死了,如果常侍们即便愿意投靠何进,何进还是想杀他们,那他们该怎么办。
陈暮目光流转,眼神当中闪烁不定,过了片刻,才缓缓说道:“到时候......我再想办法。”
第五十一章 比我狠
再想想办法?
张让看着陈暮智珠在握的模样,稍稍放心下来。
其实他跟陈暮想的一样。
如果何进不接纳他们,那他们也只能去求董太后与何皇后。
这是他们这些宦官常侍,多年待在皇宫之中学习到的生存之道。
陈暮没有在皇宫里待过,却能一下抓住关键所在,确实让张让佩服。
只是有一点张让心中戚戚不安,那就是如果他们表示支持刘辩,董太后会不会保护他们。
要知道,刘协是董太后养大的,建议让刘协登基,也是董太后在天子生前怂恿。
不然的话,以天子的政治头脑,不会去想着要强行去对抗朝臣不立太子。
迟迟不肯立储,就在于天子和太后都想立董侯。
如果天子还活着,再过几年等董侯长大一些,说不准顺理成章,以天子个人手段强行立储。
可现在天子骤然驾崩,临终之前,也不过是交代了一句要他们拥护董侯登基。
张让又不傻,拥护刘协除了太后会支持以外,天下人都会反对。
如今太后的势力并不强,只有一个侄子董重为卫尉。
董重之前是城门校尉,手头好歹有点兵权。但现在升为九卿之一的卫尉,反而手里头没有兵权。
这是因为卫尉的职责是执掌宫门宿卫军,南北二宫的驻守军队都归卫尉管辖。
问题是如今禁军的组成部分是这样,外宫由光禄勋的羽林卫与虎贲军守卫,包括南北二宫之外的洛阳内城,街上巡逻的基本都是羽林军和虎贲军。
而内宫则是卫尉执掌的宿卫军,这一部分士兵主要负责的范围是南北二宫的宫门、复道、大殿值守、皇宫守卫以及每日巡逻。
人数大概在三四千人左右,与羽林卫跟虎贲军的数量大体相当,三方人马加起来,总兵马大概在一万左右。
但就跟羽林卫与虎贲军名义上归属于光禄勋管辖,实际上是由羽林中郎将和虎贲中郎将指挥一样。
宿卫军名义上归属于卫尉管辖,实际上却掌握在蹇硕手里。
之前蹇硕准备伏杀何进的兵马,以及后来宦官调动杀死何进,抵御袁绍带西园兵马入宫的士兵,都是宿卫军。
所以董重手里,是没有任何兵权的。
这意味着董太后就是个光杆司令,根本无法与何进抗衡。
正因为张让看清楚了这一点,才知道自己要想活命,就得义无反顾地投靠何进。
可如此一来,又得罪董太后,确实有点让他觉得坐立难安。
想到这里,张让忍不住说道:“子归,何皇后还好说,毕竟我与她还算有亲,又曾经帮过她的大忙,有人情在。只是董太后这边......如果我拥护史侯的话,一来太后不悦,二来她也没有能力庇护我等......”
陈暮沉吟道:“张公的意思是?”
“彻底投向何进?”
张让迟疑道:“子归与我,与大将军,有结媒之谊。若子归能去帮忙做说客,大将军也许会放我等一马。”
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
陈暮心中了然,张让身处于漩涡中心,已经清楚不论是董太后还是蹇硕都不过是秋后蚂蚱,蹦达不了几天。所以他决定彻底倒向何进,只是不确定何进的态度,让自己去试探试探。
“张公,我明白了。”
陈暮点点头,推心置腹道:“既是要投靠,还得纳投名状,不知张公能为大将军做些什么?”
张让犹豫片刻,低声道:“我会全力支持史侯登基。”
“不够。”
陈暮摇摇头:“大将军兵权在握,又有满朝文武百官以及何皇后支持,即便没有诸常侍,他也能扶持史侯上位,这个投名状分量太小。”
“那.......”
张让目露凶光,恶狠狠地道:“我等愿交出蹇硕,向大将军投诚。”
这么狠吗?
陈暮心道张让为了活命,连同是常侍的蹇硕都愿意卖了。
不过仔细想想,蹇硕是近些年受宠,毕竟刘宏喜欢刘协,想立刘协为帝,结果受到张让赵忠他们的反对,而蹇硕是支持的,双方态度不一样。
恐怕因为这个原因,张让跟蹇硕在争宠这方面已经有了间隙,虽然不至于巴不得蹇硕死,但卖起来肯定也不心疼。
想到这里,陈暮笑着说道:“张公可曾经听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
“鸡蛋不能同时放在一个篮子里。”
“这是何意?”
张让纳闷。
陈暮笑道:“战国时,孟尝君有个门客叫冯谖,他曾经说:“狡兔有三窟,仅得免其死耳。”张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张让不傻,脑中灵光一闪,醒悟道:“子归的意思是,让我多做几手准备?”
“不错。”
陈暮点点头:“也许大将军没有谋害诸常侍的意思,他放出的消息,也仅仅是想诛杀蹇硕。可要知道,蹇硕是诸常侍中唯一握有兵权的人,蹇硕一被除掉,那诸位可就如待宰的羔羊,彻底没有翻身之余地。一旦大将军只是假道伐虢,除掉蹇硕之后,忽然翻脸不认人,诸位可就危险了。”
“唉。”
张让一声叹息,老脸绝望道:“我担心的,正是这个。”
看来张让也不是完全没有脑子。
不过他身处其中,必然也知道其中利害关系,有这样的担忧,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陈暮微微一笑道:“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张公惧怕大将军翻脸不认人,所以迟迟不敢下定决心。却不知道,任何事物都有两面。张公惧怕董太后无法抗衡大将军,难道不会帮助太后增强实力吗?张公莫忘了,皇宫里的兵权还在诸位手里,一旦玉石俱焚,皇后与史侯.......”
“你是说?”
“不,我什么都没说。”
陈暮站起身,缓缓说道:“政治的核心是平衡,这一点张公应该比我清楚。如今平衡被打破,张公要想确保万无一失,最重要的,就是保证实力对等,或者尽量让双方实力相近。若是不能保证这一点,那张公就只能去赌命,赌大将军不会对诸公下手。”
说罢,他拱手一礼道:“张公,我先走了,你交代的事情,我会去办。但宫里的事情,我插不上手,还得张公自己去处理,否则的话,我一无法调动宫中军队,二来无法劝服太后与皇后,这些都得靠张公自己。”
“我明白了......”
等他出了偏殿,张让半响才缓过神来,长叹一声,看向王钧道:“这陈子归,比我狠。”
第五十二章 魑魅魍魉(一)
汉孝康皇帝陛下去世的第七日,国丧礼仪正式开始。
在杨彪的带领下,洛阳百官皆身披素服,按照官员大小品级,立于嘉德门外的广场上。
与以往大朝议时官员会议论纷纷,来往寒暄不同,今日气氛极为压抑,整个广场上第一批官员就达到数百人,鸦雀无声,十分安静。
一来这次不是朝议,而是国丧,肯定不能大声喧哗。二来现在朝廷局势紧张,洛阳周边兵灾不断,令人心惊胆战。
诸多官员们肃穆而立,站在百官最前头的,是三公九卿,大将军何进称病不出,不参与丧礼。
随着赞礼官一声呐喊,嘉德门慢慢打开,百官缓缓入内,来到玉堂殿外。
玉堂殿奏起了哀乐,锣鼓箜篌编钟奏响,声音庄严肃穆,闻之令人涕泗横流,黯然心伤。
在赞礼官的指挥下,百官进入殿内,太后皇后两位皇子以及其他皇室成员都在灵柩前等待,官员们陆续进入,按照序列排次站好。
紧接着就是哭,由赞礼官指挥,以太后皇后为首的举哀成员按礼仪官的指挥,百官高声哭、踊,哭得那个叫撕心裂肺。
这个情况要持续七天之久,等到洛阳数千官员全都哭过之后,就轮到从外地赶来的诸多官员、诸侯等。
然后再持续七日,最后再停灵七日,足足四七二十八天,接着新皇登基,先皇下葬。
刘辩登基之后,尊母亲何皇后为皇太后,由于少帝年少,何太后临朝称制。宣布大赦天下,改元为光熹。封九岁的皇弟刘协为渤海王。封袁隗为太傅,与大将军何进同录尚书事。
原本刘辩登基,按道理来说朝堂应该算稳定下来。再过两日,就要把先皇下葬,一切都归为宁静。
但董太后却十分不安,在刘辩登基后,就召见了张让。
“张让,朕待你不薄吧。”
刘宏平日住在南宫,而董太后住在北宫的永乐宫,因此被称为永乐太后。
张让为常侍之首,董太后就在永乐宫召见了他。
“太皇太后说得哪里的话。”
张让匍匐于地上,恭敬地道:“往日太皇太后对待奴婢等人,恩重如山,奴婢等人亦是愿以死报效。”
董太后跪坐在席上,面容冷厉道:“以死报效就免了,今日找你来,是有事相商。”
“太皇太后请说。”
“哼,何进之妹,不过是屠夫之家,始初我抬举她,让她能够进宫来。今日她孩儿即皇帝位,内外臣僚,皆其心腹;威权太重,对朕甚是无礼,我将如何?”
“这......”
听到这句话,张让心里忽然一动,想起了陈暮之前说过,政治的核心,就是平衡之道。
现在何家日益猖狂,外有大将军何进,内有何太后,董太后地位看似高,实际上不过是被人高高架起,一无权力,二无威望,根本无法与何家抗衡。
如今董太后不甘心就这样在与何家的权力斗争中失败,要找自己出主意,看来陈子归果然料事如神,早就想到了这一点。
张让稍稍思索,便说道:“如今何家所倚仗者,不过是大将军手握兵权,权威过重。太皇太后可临朝,垂帘听政;封皇子协为王;加国舅董重大官,掌握军权;重用臣等:大事可图矣。”
董太后大喜,可片刻后,又道:“只是那何进为大将军,天下兵马都归了他管,便是董重再加封,顶多不过是骠骑大将军,手中兵权依旧不多,如何抗衡?”
张让想起了昨日王钧的话,他隐隐记得,王钧曾经跟他说过,那董卓手里握有不少的兵权,于是建言道:“太皇太后听说过董卓吗?”
“自然知道。”
“我听闻董卓为陇西临洮人,乃是翟王董翳之后裔。董翳为良史董狐之后裔,亦是辛有之裔,与河间董氏同出一源......”
“你是说?”
董太后睁大了眼睛,这亲戚关系还真是拐弯抹角,得往上追溯个五百年了吧。
张让点点头:“不错,太皇太后可认董卓为侄,加以封赏。”
董太后了然于胸,欣喜道:“不错,正该如此。”
这个时候董卓其实已经到了黾池,驻扎于此。
黾池在弘农郡,离洛阳不过100多里,两三日之内就能抵达。
何进召他来,实际上是防御南面豫州叛军,让他前去攻打,结果董卓按兵不动,拖延时间,就是不去。
这一日太后诏书抵达了董卓大营,董卓听了命令之后,立即吩咐军中手下前来议事。
董卓帐下,李傕、郭汜、张济、樊稠、李蒙、王方、徐荣、段煨、胡轸、杨整修、牛辅、董越等人济济一堂。
除了他们以外,还有另外两个人,一个是阎忠,一个贾诩。
贾诩在中平二年就加入了董卓阵营,当时西凉大乱,韩遂边章四处搞事,为图自保,贾诩就跟了同是武威姑臧人的牛辅,加入到了董卓军里。
而阎忠则是今年加入的董卓阵营,今年凉州又乱起,韩遂又开始搞事,盖勋等人组织力量在汉阳郡进行抵抗,结果被韩遂击败,满城官员都逃跑了,跑去了雍州加入到了皇甫嵩阵营。
当时董卓也在皇甫嵩阵营,阎忠那时收到了一封密信,于是就以老乡的关系,加入到了董卓阵营当中,现在就跟着董卓来到了洛阳。
历史上,阎忠这个时候已经死了。
很多人以为,阎忠是不愿意反叛汉朝,不肯助纣为虐,愤然就死,是一个矛盾人物。
实际上阎忠从来都不是个矛盾人物,他可是曾经劝说皇甫嵩南面称制的人,怎么可能会忠心为汉,愿意像荀彧那样以死尽节?
他只是不想被韩遂当成造反的挡箭牌而已。
韩遂是什么人?
老奸巨猾之辈也。
当初造反的时候是被北宫伯玉胁迫,等他有实力之后,就立即杀死北宫伯玉自立。
紧接着韩遂就推举边章为首领,等边章威胁到他,再杀边章。
然后又推荐李文侯为首领,接着再杀李文侯。
最后是王国。
韩遂这人老坏蛋了,反正自己不出头,就推举别人当叛军首领,实际上就是立一个傀儡做挡箭牌,要是这个挡箭牌真以为自己是老大,选择不听他的,他就杀掉。
后来韩遂还曾经想推举马腾为首领,可马腾也不是普通人,看穿了韩遂的计策,反正就是不同意,二人就决定推举阎忠为首领。
阎忠又不傻,别看他在历史上名声不显,但智力也绝对是90以上的人物,自然清楚他们二人的打算。
于是十分抵触,打死不同意。可惜他不像马腾那样有军队,无法自保。
大概率,就是因为不从,被韩遂给弄死了。
不过如今在有心之人的安排下,阎忠屡次逃过劫数,先是从皇甫嵩军营里逃出去,又回到西凉做官,最后又逃到了董卓麾下,不至于像历史上那么被动。
见麾下部曲全部到齐,董卓坐在席上,挥了挥手中的诏书,说道:“大家看看,这是太皇太后的诏书,认我为侄,封我为车骑将军,让我带领兵马,尽快入京,与骠骑大将军董重一同议事,诸位怎么看?”
牛辅大喜道:“父亲,太皇太后这是要以你为外戚,入京执掌朝政吗?”
董卓冷笑一声,看向阎忠道:“诚汉,你怎么看。”
因贾诩才名不显,阎忠一来是凉州名士,盛名在外。二来曾经在各地为官,素有才干,因此被董卓日益看重,现在为帐下都尉。
阎忠沉吟道:“看来大将军与何太后已经执掌了权力,太皇太后处境不妙,不得不开始寻找外援。”
董卓深以为然道:“我也是此般看的,诚汉认为我应当如何?”
阎忠想了想道:“此时洛阳周边群狼环伺,虎视眈眈,稍有不慎,就是大祸。现在入京,则过于危险,我认为应当继续按兵不动。”
“若我与太皇太后及骠骑大将军联合起来,与大将军对抗,胜算几何?”
董卓又问。
阎忠说道:“如今洛阳大半兵马都握在大将军手中,如果明公加入,应当是在五五之数。”
“那就够了。”
董卓大喜道:“有太皇太后之大义在,应当可图大事。”
阎忠忙道:“明公,莫忘了南军。”
“南军?”
董卓纳闷道:“他们不是在抵御豫州叛军吗?而且南军上军校尉为蹇硕,应当是与太皇太后一条心吧。”
阎忠哭笑不得道:“这可不好说,至少名义上南军现在也归大将军统帅。一旦太皇太后与太后之间正面冲突,大将军若是调南军回京,不管南军帮谁,豫州与冀州叛军都无人阻拦,到时杀奔京城,洛阳顷刻间就成了人间阴冥矣。”
东汉时佛教虽然传入,但当时的人称地狱不叫地狱,而是叫阴间,或者阴冥、幽冥。这一点在《管子》《后汉书》《论衡》《山海经》当中有记载。
董卓的军队是精锐,真正的精锐,根据史书记载,他麾下的军队为陇西铁骑,人数为五千人。
这些兵马虽然只有一千人是黑甲重骑兵,可已经是董卓的全部身家。
然而此时洛阳兵马有多少?
北军在长安皇甫嵩手里,正在与韩遂厮杀。南军则遍布四周关隘,所以洛阳眼下只有光禄勋所属虎贲、羽林二营禁军,卫尉所属的宿卫军,以及执金吾、城门校尉、司隶校尉等所属军队。
这些军队加起来大概一万多人,其中大半都掌握在何进的手里。
看上去很少,问题是随着天子驾崩,蹇硕又在皇宫里,南军的统兵权也逐渐落到了何进手里。五个校尉,除了一个宦官坚定党羽冯芳带了两千人回京城帮助宦官以外,其他如袁绍曹操夏牟等人,全都心怀鬼胎,各有所图。
因此现在对于何进来说,局势大好,对于董太后而言,局势非常不妙。
听到他的话,董卓郁闷不已:“那照诚汉的意思,我就只能坐以待毙?之前大将军可是命令我将麾下士兵交予他,一旦大将军得势,我之处境恐怕十分不妙。”
阎忠笑道:“非也,明公可一边派人进京上书,为太皇太后造势,一边向太皇太后索要募兵诏书,然后暗中联络关中群雄,如侯选、程银、李堪、张横、成宜、马玩、杨秋等人,拉拢他们,吸纳他们的兵马,等军队壮大,再图大事。”
《三国演义》中,侯选、程银、李堪、张横、成宜、马玩、杨秋等人是马超八部将,后来毛宗岗修改《三国演义》,把他们变成韩遂八部将,可实际上,他们都是河东关中地区豪强地主,过两年叛乱,各有数千人马。
董卓之前做过河东太守,跟这些河东豪强都认识,前段时间他屯兵于河东,还是找的这些豪强购买的粮草,因此听到阎忠的话,董卓大喜道:“好,那就听诚汉之言,我即可上书。”
第五十三章 魑魅魍魉(二)
国丧马上就要结束,新君登基,先皇即将下葬之际,董太后忽然来了这一手,确实是令人始料未及。
几日朝政,董太后以太皇太后的身份,垂帘听政。
先是下旨提升董重为骠骑大将军,又将原来刘辩封刘协的渤海王该封为陈留王。
倒不是这两个王之间有什么差别,而是这意味着天子的诏令被改,意味着太皇太后的权威凌驾于皇帝之上。
于是,何太后为了阻止太皇太后,同样也垂帘听政,与太皇太后针锋相对。
何进称病不出,每日朝议,何太后只要发号施令,都会被太皇太后阻止。同样,太皇太后想会发号施令,何太后也会阻止。
二人在朝堂上争权夺利,相互倾轧,反倒使得原本就应该尽快下葬的刘宏一直没有下葬。
何太后是想尽快下葬,盖棺定论。然而太皇太后则以陵墓还没有修好为借口,阻挠自己的儿子安魂入土。
其实明眼人都知道,她是想以自己儿子才刚死,权威尚未消散来巩固自己的权势。
毕竟大虎虽死,余威犹在。
幼虎虽已登基,终究是没有大虎那般的威严。
可惜何太后也是只母老虎,刘宏活着的时候就敢下毒毒杀王美人,更何况现在死了?
眼看这么下去不是办法,过了两日,何太后便在西宫设宴,邀请太皇太后议事。
董太后居住在北宫,在张让段珪等人簇拥下来到南宫。何太后也不甘示弱,身边亦有赵忠郭胜等,双方针尖对麦芒。
赵忠曾经担任过大长秋,也就是皇后宫中总管,与何太后亲近,而郭胜更是何进与何太后的同乡,之所以汉孝帝刘宏会娶何氏入后宫,就是郭胜的引荐,对何家有大恩。
包括后来蹇硕因为刺杀何进失败,于是想找其他常侍商议。结果就是被赵忠郭胜出卖,导致十常侍手里唯一有兵权的蹇硕被何进弄死,十常侍再无兵权。
从这一点上来看,十常侍内部也不是一块铁板。包括张让赵忠蹇硕等人,都各有心思。
比如蹇硕是坚定地想按照先皇遗嘱立刘协问皇帝,属于何进反对派。张让想投靠何进,又惧怕何进府里清除十常侍的声音,属于中间摇摆派。而赵忠郭胜仗着与何进何太后有旧,早早地投靠,属于投降派。
常侍们虽然没有明面上发生冲突,但暗地里的间隙和龌龊还是不少。
在张让段珪等人陪同下,太皇太后施施然走入何太后的长秋宫。
此时何太后已经设宴,看到董太后进来,何太后站起身行礼道:“母后。”
母后这个词是从汉朝开始流行,在《后汉书》与《三国志》当中多有记载,如《三国志》言:“魏因汉法,母后之号,皆如旧制。”
董太后笑吟吟地道:“你还知道我是你的母后,不知道的还以为朕是什么山野村妇,而不是先皇之母呢。”
被太皇太后噎了一句,何太后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回。
这两日在朝堂之上,几次争吵,确实像是没有把这个太皇太后放在眼里,不管宫里宫外,都似乎颇有微词,只是被何进镇压了下去。
“母后说得哪里的话,吾这几日多有得罪,今日设宴,也是来向母后赔罪的。”
何太后亲自给董太后倒了一杯酒。
董太后冷笑一声:“确定是向朕赔罪,而不是像毒死王美人一般毒死朕?”
听到这句话,何太后当时就那个气。
这事儿在宫里都已经人尽皆知,恶毒女人的名头,也早就传遍宫内宫外。
但大家心里知道,跟当面说出来是两个概念。
当面说,那就是打她的脸。
既然都快撕破脸皮,何太后也没好声道:“母后,按理来说,你是太皇太后,我没资格教训你。但我等都是妇人,应当安居深宫。昔日吕后因握重权,宗族千口皆被戮。那些国家大事,就应该交给朝廷大臣去办才是。这样对于国家来说,亦是大幸,希望你能从长计议。”
“汝这是何意?”
董太后冷冷地道:“这是在教训朕吗?”
“不敢。”
何太后轻抿了一口酒道:“我只是不愿看到吕氏之乱重演而已。”
“混账。”
听到这句话,董太后大怒道:“你不过是屠沽之辈,当初你毒杀王美人,对谁都嫉妒。如今你的儿子当了皇帝,又依仗你兄何进之势,就敢如此胡言乱语。小心我让骠骑将军斩你兄头颅,将你儿子废掉!”
何太后也怒道:“我不过是实话实说,好言相劝,太皇太后何故发怒?”
二后吵吵起来。
张让赵忠等常侍慌忙将他们劝阻,董太后怒气冲冲而去。
何太后等她一走,立即吩咐赵忠:“招大将军进宫。”
那边董太后回了永乐宫,片刻功夫,王钧来报:“不好了,太皇太后。”
董太后还在气头上,怒道:“何事如此惊慌。”
“何太后招大将军进宫,怕是要对太皇太后不利。”
王钧在心里暗暗佩服陈暮的神机妙算。
知道二后居然真的会发生冲突,并且还算到了何太后果然去找何进。
“这可如何是好。”
董太后心里一惊。
张让忙道:“太皇太后应该立即下诏,让骠骑将军与董卓带兵护卫皇宫。”
“快,下诏。”
董太后也慌了神。
张让知道这是生死存亡的关口,立即领命而去。
......
......
这边二后争端开启,也算是彻底拉开了皇权斗争的序幕。
而那边豫州叛军,也已经进入了太谷关。
荀和如果真的是叛贼,想要颠覆王朝,现在肯定是一个好机会。
但他毕竟是士人,心里怀着天下,想要的是诛杀宦官,帮助刘辩稳住帝位,心里存的是匡扶汉室的念头。
所以自然不可能真的大举进攻洛阳。
实际上在荀和看来,这次他被迫发起“清君侧”,完全是在帮前任皇帝孝康帝擦屁股。
孝康帝如此收税,引起了豪强大规模反弹。除了冀州和豫州以外,天下其它州四处烽火狼烟,战争不断。
所以荀和必须引导最强的冀州豫州叛军,以“清君侧”的名义诛杀宦官之后,再昭告天下,恢复原有收税制度,安抚地方豪强,维护他们的利益,平息叛乱。
如此一来,方能解决现在天下大乱的问题。
不过“清君侧”是一回事,於今毕竟是天子国丧期间,荀和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率军进洛阳,一旦事情败露,他在道德层面上要被骂死。
更何况即便国丧结束,荀和也不敢让所有军队真的进洛阳。
因为豫州叛军的组成部分与冀州叛军一样,都是各地大大小小的豪强私军,这些私军兵员素质、战斗力都各不相同,水平实力参差不齐,除了在高层指挥人员要优于黄巾军之外,底层构造其实跟黄巾兵没什么区别。
这样的军队以叛乱的名义,大规模进入洛阳京城,一旦发生纪律问题,到处烧杀抢掠,那后果不堪设想。
因此荀和已经考虑清楚,待国丧结束之后,就立即让许攸等人带一万精兵北上,与大将军何进手中的外宫禁军汇合,一举杀入皇宫之中,击溃宦官手中执掌的内宫禁卫,再诛杀宦官。
此刻,荀和与李度、刘表等人,正在做最后的谋划。
“查清楚了吗?”
“查清楚了。”
李度说道:“夏牟带了两千南军回洛阳,补充进了禁军当中,现在蹇硕手中除了宿卫军以外,还有这两千南军,实力已经隐隐在大将军之上。”
荀和沉吟道:“大将军能够执掌的军队只有虎贲和羽林二禁卫,总人数约四千余人,蹇硕得了夏牟,人数倍增,怕是有五千余人了。”
“正是。”
刘表说道:“所以我在想,一万精兵会不会不够,毕竟内宫戒备森严,各门防守严密,恐怕即便进入外宫,也难以打破章台、嘉德二门。”
荀和摇摇头:“应当无碍,如今许凉与伍宕任虎贲羽林二郎将,执掌外宫禁卫,他们是大将军心腹,必然有办法打开宫门。”
“还是得选一个好时机,若是宦官们狗急跳墙,伤到了天子与何太后,太皇太后,陈留王,怕是我等罪责难逃啊。”
“不如让大将军将宦官们诓骗出来,如果是在嘉德门外的外宫动手,将宦官一网打尽,就不会伤到天子。”
“宦官们已经是惊弓之鸟,如今躲在深宫之中据说有一月未出宫,怕是等闲不会出来。”
李度说道:“而且大将军优柔寡断,只对蹇硕有所怨恨,其他宦官被何皇后劝阻,到现在也没下定决心诛杀他们。”
荀和思索道:“确实是这样,不然我等也不会想着清君侧。既不出来,那我等想办法进去便是。等国丧一结束,我等就立即劝大将军带军入宫,先将太后与天子保护起来,再让兵马杀入城去。一万余人打蹇硕数千禁军,必然没有大碍。”
刘表道:“估计这两日国丧就结束了,袁本初与许子远尚在大谷关,不如现在就下令让袁本初率兵过来,等他一到,我们就立即通报大将军。”
“不错,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派人去跟袁本初说吧。”
荀和对李度道。
李度点点头:“那我这就去。”
当天上午,何进进宫去找何皇后议事。
而董太后的敕令诏书,也出了洛阳。
与此同时,李度也去找赵恭,派人去大谷关寻袁绍。
一时间,随着国丧即将结束,洛阳开始风起云涌。
底下各方势力暗流涌动,各自有各自的谋划。
第五十四章 剑拔弩张
第二日,朝议。
三公九卿司隶校尉等朝堂重臣,再加上太子少傅、将作大匠、御史中丞、尚书令等十余名重要官员济济一堂。
刘辩高坐堂上,为少年天子。
董太后与何太后坐在他的身边,垂帘听政。
诸位重臣都坐定之后,就在此时,司徒丁宫忽然说道:“今日朝议,臣有事要奏?”
何太后立即开口道:“司徒请言。”
丁宫起身说道:“臣今日要说之事,事关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原系藩妃,如今先皇既崩,便不宜久居宫中,应仍迁于河间安置。”
“什么?”
董太后蹭一下站起来,老太太怒目而视道:“我为先皇之母,先皇亲口尊我为太后,亦是当今天子祖母,少帝又尊我为太皇太后,如今先皇尸骨未寒,尔等就要把朕赶出皇宫?是何居心?”
何进漠然站起身说道:“太皇太后毕竟是藩妃,先皇既然驾崩,那太皇太后与皇宫自然就没有关系,应当回封地颐养天年才是,陛下,臣附丁司徒之议。”
“这......”
“怎么回事?”
“不清楚,不过别吱声。”
底下群臣没有大朝议那么多,约有三四十人,都是目前朝中重臣,一个个四目相视,小声议论。
但表面上说不清楚什么情况,众人心里面却门清得很。
太皇太后前几日才垂帘听政,临朝称制,今日何进的走狗丁司徒就忽然发难,傻子都明白是什么原因。
只是这毕竟涉及到太皇太后与太后的权力斗争,大家也不敢问,也不敢说,低着头当鹌鹑。
“准奏!”
何太后忽然高声说道。
“你何家不过是屠沽之辈,也敢妄谈国家大事?谁给你的权力准奏?”
太皇太后拍案而起,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何进目光扫向殿中侍卫,淡淡地道:“没听到吗?太后说了准奏。”
除了天子忽然要去其它地方开朝议以外,正常朝议地点都是在崇德殿,这也是为什么南北二宫都有一个崇德殿的原因。
因为东汉天子住南宫与北宫之间飘忽不定,又要固定一个地方开朝议,因此干脆就有了两个崇德殿。
南宫崇德殿左后方,过了嘉德门就是天子居住的内宫,位置是在南宫的左上角,位于西北面。
崇德殿左下方便是明光殿、云台殿、含章殿、承台殿等官员办事的宫殿,陈暮的尚书台,就在明光殿内,位于南宫左下角,西南面。
而南宫右上角一半是太子居住的东宫,另外一半则是藏典籍与档案的东观、乘风殿、竹殿。
当初陈暮第一次进宫,是因为董卓兵败,刘备也差点受牵连,就是在竹殿等待张让请张让出手相助。
而南宫的右下角则是章德殿、敬法殿、侍中庐、金马殿等,同样是官员办公之地。
这些地方,除了嘉德门沟通了内宫天子居住的西宫以外,就是太子居住的东宫被乐成门隔开,如今没有太子,乐成门自然形同虚设。
因此说这么多,实际上想表达的意思是,整个南宫,除了西北左上角的西宫还掌握在宦官禁卫手里以外,外宫所有地方,都被何进的虎贲军与羽林军掌控。
董太后这次参加朝议,显然大意了,因为这里的士兵都是何进的人,根本不听她的,居然手持武器,向着太皇太后走去。
群臣都觉得不可思议,心里震惊,面露不忍。
凭借一个太后就要废掉太皇太后,还是自己丈夫的亲生母亲,自己的婆婆。
这是什么行为?
与谋逆无异。
可眼见这里都是何进的人马,太皇太后显然是失势,短时间内,居然没有任何官员敢说话。
“你们干什么,朕是太皇太后,你们这是谋逆!”
董太后见士兵步步紧逼,一时间慌了神。
何太后咳嗽一声,对身边的侍女宦官冷然道:“愣着做什么,扶太皇太后出宫。”
毕竟是太皇太后,真要是动粗,恐怕难堵天下悠悠之口,还是等送出宫后,再用别的办法处置。
反正一个没了权势的老女人,又是兵荒马乱之际,回河间的路上出了点什么意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何太后心中冷笑,她是出身屠夫家庭不假,可一个敢下毒鸩杀皇帝宠妃的女人,可绝不是简单人物。
“大将军!”
眼看诸多宦官侍女几乎半拉半拽地把太皇太后拉出去,刘备终于忍不住,蹭地站起来,向西北面停灵的玉堂殿拱手厉声道:“太皇太后乃先皇亲母,本朝以孝治天下,先皇遗体尸骨未寒,还在玉堂殿看着呢。如今大将军与太后竟然要把太皇太后赶出宫去,简直是骇人听闻,令人发指。尔等行径,将先皇至于何地?”
“嗯?”
何进十分不悦地瞪了眼刘备,低声威胁道:“玄德是在说我无君无父吗?”
“不错!”
刘备怡然不惧,高声道:“太皇太后乃先皇生母,当今陛下亲口称太皇太后,乃为尊上。若按丁司徒之言,太皇太后曾为藩妃,那先皇也曾是藩侯,尔等是不是也要废掉先皇之位?太后与大将军亦不过屠沽之家,大将军是不是也该回去杀猪卖肉?”
这话就十分打脸了,简直是撕破脸皮的言论。
但不怪刘备这么愤怒。
要知道,先皇孝康帝是怎么对刘备的?
刘备自黄巾起义以来,南征北战,屡立战功。
而孝康帝也是多有封赏,先是封侯,又是迁济南相,前段时间升他为河南尹,如今又让他做司隶校尉,侯爵之位都已经是县侯,几乎已经是爵位的顶点。
虽然刘备不知道,这一切都是陈暮在幕后相助,但至少他那日与天子见面之后,天子是如此地欣赏他,看好他,激励他。
刘备不懂什么权力斗争,也不懂什么宫廷之事,他只知道,现在何进与何太后在侮辱先皇的母亲。
汉朝以孝治天下,侮辱别人的父母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更别说皇帝的父母。
虽然先皇死了,何进执掌权力,没有人再为太皇太后撑腰。
可只要有他刘备在,就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刘玄德!”
这样撕破脸皮的话,直接何进恼羞成怒,对禁卫道:“此等狂徒,还不抓起来?”
数名禁卫向着刘备扑去,朝议的时候没法佩剑,但刘备身形矫健,闪开一名士兵的扑击之后,一脚踹倒,将他的剑拔出来,横剑喝道:“我看谁敢来送死!”
禁卫们同样操戈持剑,场面剑拔弩张,随时都会打起来。
第五十五章 威胁
崇德殿内,气氛微妙到了极致,刘备横剑怒目而视,周围十余名禁卫缓缓围拢过来,剑拔弩张,仿佛下一秒,就要血溅当场。
陈暮坐在席上,低头垂首,如老僧坐禅,纹丝不动。
一时没看住,老大哥又惹事了。
不过陈暮却知道,一来性格使然,刘备从来都不是什么好脾气的老好人。二来何进做得确实过分,老大哥有这样的反应,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要知道,孝康帝人还躺在玉堂殿未下葬。何进与何太后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对太皇太后下手,吃相实在太难看了些。
不说现在当着满朝大臣的面公然要架空太皇太后权力,驱使卫士要将她赶出皇宫。
即便是往日来何太后的多番不敬,从礼法上也让人诟病。
毕竟太皇太后是先皇的母亲,同样也是何太后的婆婆,婆媳关系再恶劣,明面上的尊敬还是得有。
可眼下何进与何太后竟是公然诋毁先皇的母亲,这番作派,无疑是嚣张跋扈的典型。孝康帝这座大山一去,他们就已经有跋扈将军梁冀的意思,怎么能让人忍受得住?
但满朝公卿一个个全都如泥塑菩萨,眼观鼻,鼻观心,一个个装作视而不见,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如今随着孝康帝驾崩,洛阳大权显然已经掌握在何进手中。
宦官与士人之间的矛盾冲突,显然不止是所谓忠与奸,善与恶,光明与黑暗那么简单。
这个世界也向来都不是什么一成不变的白与黑,更不是什么正邪不两立,而是灰色,是打着正义与忠义的幌子,在行符合自己利益的事情。
小孩子才论对错,大人只看利弊。
人们为什么要诛杀宦官?
一来很多人以为是宦官们唆使孝康帝收税,豪强这几年来的损失,都是宦官的错。
二来他们也需要一个借口,转嫁矛盾,向世人宣扬宦官的危害,告诉人们是宦官蛊惑了皇帝,祸乱了天下。
然后站在人民与百姓这一边,诛杀宦官,以此来代表正义。
三就比较简单了。
眼看何进掌权在即,只要何进赶走了董太后,诛杀宦官,那么刘辩很快会被何家兄妹控制。
到时候依附于何家的那一派人,马上就是从龙的功臣,之后论功行赏,瓜分蛋糕,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这些官僚阶级代表与利益集团在两面三刀和见风使舵上向来都是争先恐后比谁都快,前两年宦官得势的时候张让赵忠家门庭若市还历历在目,眨眼间就门可罗雀,全去了大将军府,墙倒众人推,世态炎凉便是如此。
现在旧的皇权利益随着孝康帝刘宏的去世而轰然倒塌,即便何家兄妹跋扈到公然要将先皇的母亲赶出皇宫的地步,也没有一个人敢出声。
唯有刘备站了出来。
他不代表任何人的利益,他唯一的立场,是因为先皇待他不错,他不希望看到先皇的母亲受辱。
仅此而已。
这或许也就是现实主义者与理想主义者,以及理性的人与感性的人之间的分别吧。
陈暮在心里想着。
随着禁卫一步步靠近,场景气氛凝固到了极点。
几乎就在大战一触即发的刹那间。
“咳咳!”
陈暮咳嗽了一声,打破了宁静。
“尚书令,你有话要说?”
何进漠然地看了他一眼,原本他是想拉拢刘备跟陈暮。
一来司隶校尉跟尚书令的位置很重要。二来刘备手里有兵权,不比在场其他没有兵马的公卿。
只是既然刘备如此不识时务,那今日少不了就得将其兄弟当场拿下,先解除了他们二人的职务,再慢慢处理关羽张飞以及刘备手下的两万多大军。
听到他的话,陈暮抬起头,眉宇间透露出一股淡然的神色,缓缓开口道:“大将军,臣有事要向陛下与太后启奏。”
“何事?”
何进其实在不动声色地向不远处的一名禁军挥挥手,示意他去外面叫人。
毕竟是宫殿内的禁卫,左右站岗不过十余人,虽然将刘备团团围住,但很多人都知道,刘玄德南征北战多年,武艺不弱,这些人不一定能将他拿下。
陈暮瞥了一眼,看到了何进的小动作,轻笑一声,自然也知道他在拖延时间,却只是平静地说道:“是这样的大将军,今日早晨,尚书台有两份文件本应该呈天子批阅,只是如今天子尚不能理政,臣就擅自做主盖了公章。”
尚书台总管天下政务,各地公文都会送到明光殿。如果事实都让皇帝同意,刘宏早就累死了,所以除了大事以外,普通小事要么发往其它部门,要么自行处理,尚书令是有资格进行批阅奏折的。
何进一边等待着外面的卫士进来,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哦?是何公文啊。”
陈暮笑了笑:“是两份调兵的奏折,一份为太皇太后的族侄,新任的车骑将军董卓的调命。太皇太后下达诏书,召董卓进京,董卓上书请求,我同意了,如今除了关陇五千铁骑以外,董卓还带了河东两万新军,前来洛阳守卫皇都,渑池离洛阳不过百里,估摸着也就两三日之内就能到。”
听到这句话,原本垂头丧气的董太后瞬间像是年轻了十岁,整个人容光焕发,站起身挺直了腰板,用尖锐的嗓音道:“不错,这是朕下的诏书,董卓为我族侄,兵权在握,尔等若是对我不利,小心尔等之头颅。”
何进的瞳孔骤然一缩,之前古井无波的面容骇然色变。
而其他一个个袖手旁观,静等胜利果实的诸多大臣也是瞬间变幻了脸色,纷纷四目相视,都能看出对方眼里的震惊与愕然。
要知道,现在洛阳的兵力非常空虚,北军在长安,南军布置在洛阳周边,防御地方叛乱,总共也不过一万多人,这还得加上拿捏在宦官手里的内宫禁卫军。
所以如果在洛阳兵力只不过堪堪过万的情况下,董卓带来的两万多人马,陡然倒向太皇太后,以奉太皇太后懿旨的名义入京,那京城兵力瞬间会失衡。
到那个时候,何进的权势必然不保。
要是太皇太后掌权的话.......
诸多大臣们纷纷对视,他们就又得考虑改换门庭,倒向太皇太后这一边。
丁宫的脸色刹那间雪白,他可是提出把太皇太后赶出皇宫的提倡者,太皇太后必然恨死他了,一旦太皇太后掌权,即便他想投靠过去,太皇太后也不会接受,万一秋后算账,自己阖家老小......
“太傅,我记得董仲颖不是你袁家故吏吗?你的话,他会不会听?”
丁宫忽然想起了什么,看向新任太傅袁隗。
《吴书》记载:并州刺史段颎荐卓公府,司徒袁隗辟为掾。
那还是十七八年前的事情,当时董卓还未发迹,跟着段颎打羌人,立了功劳之后,段熲举荐董卓去了袁隗府邸担任司徒掾,也就是司徒府的低级官吏。
按照东汉时二元君主观,如果一个人被刺史太守三公九卿这样的官员征辟,那就属于这个人的门生故吏。
比如陈暮曾经征辟氏仪为青州别驾从事,那么氏仪就是他的故吏。
而沮授虽然跟着刘备混,但刘备并没有征辟沮授为太守府的低级官吏,而是任命沮授为济南的临时县令,后来又在陈暮的举荐下,沮授担任地方县令、长史以及青州刺史。
所以沮授不算是被征辟,自然也不算刘备的门生。
董卓被袁隗征辟过,当然可以扯得上关系。
然而袁隗却淡淡地说道:“老夫虽征辟过董仲颖,但一来那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二来,若是司徒为董卓,太皇太后的懿旨大义,与老夫这行将凋零的朽木之言,司徒会选哪个?”
“这......”
丁宫一时语塞。
傻子都知道,如果带着兵马帮太皇太后撑腰,击败何家兄妹,那就是掌握大义名分。
到时候太皇太后如吕后临朝,控制少年天子。
董卓被太皇太后认做族侄,又有泼天功劳,很可能一夜之间就鸡犬升天,取代何进做大汉的外戚也不是不可能。
这样一个能站在权力顶点的机会,任何有野心的人都不会放过。怎么可能会顾念当年一点旧情,就白白放弃掉这个绝佳的时机?
所以丁宫很清楚,眼下自己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除了继续支持何进以外,再也没有任何退路可言。
何进沉默片刻,缓缓开口说道:“董仲颖啊......我倒是什么大事呢。尚书令不是说有两份调兵奏折吗?除了他以外,还有别人?”
陈暮咧嘴一笑:“是这样的,早上的时候太皇太后向司隶校尉下了一份诏书,让校尉将野王城的两万兵马召回洛阳守卫京城。这份诏书倒不是我批阅的,只是过了尚书台一道手。”
“大将军也知道,天子年幼,圣朝数百年,主弱之时,以太皇太后之尊临朝的旧例亦不在少数。前汉吕后不肖多说,本朝邓后、窦后都是如此。”
“而当今太皇太后是先皇亲母,又有先皇遗诏,以太皇太后至尊之位临朝称制,大义在身,比之何太后更加名正言顺。”
“所以听到懿旨,校尉不敢怠慢,已经命人去调兵。”
“如今洛阳四面都是叛乱,群狼环伺,城中似乎也有些不太平,总有些宵小之辈似有谋害至尊之意。”
“若是这个时候太皇太后出现了什么意外,说不准车骑将军与校尉的兵马就会奉诏讨贼,伸张大义。我想,大将军也不希望这个时候洛阳出现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吧。”
说到最后,陈暮的眼眸里已经露出丝丝凶厉之色。
他虽然怕死,但也很清楚,这个时候千万不能示弱。必须要露出獠牙,显出肌肉。
何家兄妹连太皇太后都敢下手,狼子野心暴露无遗,若是不威胁他,今日必然是自己与老大哥命丧当场之时。
因此他一定要让何进投鼠忌器,不敢在这里动手,不然的话,大不了鱼死网破。
刘备的兵马也被召来了?
何进听了之后果然脸色大变,董卓那两万多人已经够难对付,再加上刘备的两万多人马......
一时间,崇德殿内的气氛像是凝固起来,众人谁都不说话,安静得像是能听到大家的急促而又短暂的呼吸声。
过了片刻,屋外忽然蹭蹭蹭进来数十禁卫,打破了屋内紧张的气氛。
“出去!”
何进骤然暴喝道。
新进来的禁卫不明就里,互相对视,但大将军既然有令,自然也只能听,倒退着出了殿门。
看到这一幕,陈暮轻笑起来,他知道何进怕了,便站起身,缓缓说道:“我看今日朝议就到此结束吧。太皇太后也累了,该回宫了。尚书台和司隶校尉府里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我与司隶校尉就先告退了。”
董太后身边的小黄门总归是还有点眼色,立即搀扶着董太后从旁边偏殿后门离开。
刘备持剑警惕地看着身边的禁卫,缓缓走到陈暮身边。
陈暮向跪坐在主位之上,已经被眼前场景吓得不敢出声的少帝刘辩拱手一礼,便与刘备倒退着出了崇德殿。
刘玄德陈子归!
刘宏,你都死了,还要留下这两个祸害来制我!
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何进握紧了拳头,内心深处的愤怒,几乎已经快压抑不住。
第五十六章 欺世盗名
出了宫门,陈暮和刘备上了马车,飞一般地往城外驻军营地跑。
这次来洛阳,他们没有带多少兵马,只有两千人。
关羽和张飞各自统率了一千。
不过这两千不是普通兵马,张飞的是那一千铁骑,关羽的则是一千重甲步兵,都是精锐之中的精锐。
等到了营地门口,见到了自己的兵马,刘备才松了一口气,问陈暮道:“四弟,太皇太后什么时候下的懿旨,我怎么不知道?”
陈暮漠然道:“我骗何进的,不过是让他投鼠忌器,不敢今日就对太皇太后以及我们下手而已。”
“原来如此。”
刘备翻身下马,看到关张迎了出来,这才问陈暮道:“四弟,那如今我们该怎么办,得罪了大将军,洛阳怕是已无我等容身之地。”
“无妨。”
陈暮低头思索道:“何进是想逼走太皇太后,彻底掌控权力。今日他失败了,太皇太后还在,只要我们坚定站在太皇太后这边,他没法拿我们怎么样。”
“大哥,四弟,怎么了?”
关羽看到二人飞奔而来,身上还冒汗,不由奇怪问道。
刘备忧心忡忡道:“进去再说。”
四人回到营帐内,分列坐下,张飞嚷嚷道:“出什么事了大哥,怎么慌慌张张的。”
刘备就把朝堂上的事情说了一遍。
关羽瞪大了眼睛,冷哼一声道:“没想到何进此贼居然如此胆大妄为,连太皇太后都敢下手,怕又是一个跋扈梁冀。”
张飞说道:“既然如此,我这就派人前去野王,把兵马全部召来。”
刘备看向陈暮:“四弟,你怎么看?”
“先召兵马。”
陈暮低头思索:“这几日之内,洛阳必然会有大变,身边有军队在手,才能心中安定。”
刘备点点头:“好,正该如此,三弟,你即刻派人去野王,让典韦领军来。”
这次他可不敢信任张辽高顺了,因为张辽高顺是何进派去的人,名义上属于何进的兵马,自然无法信任。
好在他过来之前,让典韦和牵招领军,军队核心也是掌握在他从青州带来的那批老卒手里,比如胡志的儿子胡勇等人,都是军队中层骨干,忠诚度没有任何问题。
“好,我这就派人去。”
张飞起身离去。
等他出去后,刘备又问陈暮道:“四弟,你说洛阳将有大变,是何变故?”
陈暮摇摇头:“不知道,但流血冲突不可避免,我等应当先观望一阵,看看情况再说。”
“唉,难道又要生出事端了吗?”
刘备叹了一口气。
陈暮笑道:“皇权斗争,自古以来都十分残酷。胡亥杀扶苏,武帝杀卫太子,俱是如此。何家兄妹与太皇太后都想控制少帝,双方冲突在所难免,大哥已经卷入其中,那便只能死命一搏,没有退路可言了。”
刘备一愣,片刻后才黯然道:“二弟四弟,是我连累你们了。”
陈暮笑了笑:“大哥说的哪里的话,何家兄妹侮辱先皇生母,连当今太皇太后都敢肆意欺凌,大哥仗义直言,乃是为臣本份,这才不负先皇之恩。更何况大哥此番举动乃为大义,为先皇讨回公道,我等兄弟一体,自当鼎力支持。”
其实刘备入不入局都无所谓,因为局势还在掌控之中,并没有因刘备的举动而出现变化。
不管是政治还是所谓的帝王心术,一切的核心就是平衡。
历史上何进为什么失败,最后落到那个地步?
就是因为平衡被打破,人开始飘了。
在刘宏死后,何进上位有两个阻碍,一个是掌控内宫禁卫的蹇硕,另外一个是掌握大义名分的董太后。
很多人以为何进优柔寡断,庸碌无能。
实际上这就有点刻板印象,他也不是完全没有能力。
先不说黄巾之乱的时候,司隶的黄巾起义,就是何进平掉的。
单说在如何处理蹇硕与董太后,何进也十分果断。
先是利用宦官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命令赵忠郭胜等人,让几个黄门令宦官就把蹇硕擒杀,除掉了一个阻碍。
然后又是在朝议上直接逼迫董太后,将她赶出宫去,之后又将董太后弄死。
要知道,刘宏还尸骨未寒呢,当时可还未下葬。
在先帝还未下葬的时候,就把先帝的生母,曾经的太后给处理掉。何进要真的优柔寡断,也不会有这样的魄力干这种事情。
所以何进能力肯定是有,但骄傲自大的性格,同样也有。
等到他除掉了一个又一个的阻碍之后,权倾朝野,就彻底放松警惕,最后被张让等人以何皇后的名义骗入皇宫,轻松被杀。
这也算是在阴沟里翻船了,毕竟那个时候,张让等人手里已经没有了兵权,几乎沦为待宰的羔羊。
结果就是这样的情况,还被张让他们给宰了,可见何进当时确实有些飘,以为自己大权在握,没有人敢忤逆自己。
陈暮之所以觉得现在的局势还在掌控之中,是因为他前段时间,帮何进逃脱了一次死劫。
这一次,又帮蹇硕与董太后保住了性命,那双方实力,又维持了平衡,回到原点。
接下来的事情,就会彻底脱离历史,但又不会完全脱离。
之所以说会彻底脱离历史,是因为蹇硕跟董太后都没有死,他们还是可以利用手中的力量与何进抗衡。
而又说完全不会脱离,是因为何进不会善罢甘休,依旧会想着除掉蹇硕与董太后。
至于用什么手段,就不是陈暮能猜到的事情。
这不是世界线的收束,而是权力争夺,必然结果。
就好像历史上李世民玄武门兵变,杀弟弑兄,逼迫李渊退位。
即便有穿越者过去,帮助李建成逃过一劫,事后李世民还是会想方设法这么做。
因为这是你死我活的事情,如果他不干的话,死的就是他。
同样的道理,何进要想执掌大权,让自己的外甥地位更稳,那支持刘协的蹇硕和董太后,就是拦在他身前的阻碍。
所以何进不管是想当霍光还是梁冀甚至是王莽,他都得扫除这些障碍,必然会继续出手。
那么接下来何进用什么办法做到这一步,陈暮猜不到,也不想猜。
因为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那就是暂时维持住眼下均衡的局势,然后静观其变。
如果他所料不差的话,何进必然会先下手为强,这几日之内就会有行动。
到时候不管是何进弄死宦官跟董太后,还是董太后与宦官弄死何进,双方的平衡被打破之日,就是洛阳灾难的开始。
陈暮似乎已经看到,这座古老而又庞大的城市,在短短几日之内,到处都会充斥着战火。
也许都不需要等到董卓烧城,再过个几日,洛阳就会化为一片火海。
而在这一切的一切,一双幕后黑手,笼罩着整个洛阳城。
陈暮闭上了眼睛,嘴角还洋溢着如沐春风的微笑。
什么时候开始的?
也许是从亲眼见到这人吃人一般的乱世开始的吧。
将内心深处的软弱彻底剔除干净,手上沾满鲜血,罪恶罄竹难书。
世人不知道,这一切的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真相。
没人会在乎真相。
因为唯一知道一切真相的人,正欺世盗名,依旧以至孝、至忠、至仁的名望,流传在这世间当中。
就这样让一切都淹没在尘埃里,挺好。
第五十七章 时机已到
何进回大将军府,就立即召开了幕僚会议。
郑泰、陈琳、卢植、张津、何顒、逢纪、鲍信、王允、荀和等人济济一堂,没有蒯越,蒯越前段时间请求回荆州,目前不在这里。
何进将今日朝议上的话转述给众人,卢植皱起眉头道:“大将军,你怎么能如此对待太皇太后?先皇尸骨未寒,大将军就与太后谋划将太皇太后赶出皇宫,这让天下人如何看?”
正所谓有什么师父就有什么徒弟,卢植为人也算老练。官场人情世故拿捏得准,什么时候该退该进,也清楚得很,但在原则问题上,却向来都不含糊。
后来董卓乱政之时,卢植是唯一一个敢站出来反对董卓废掉少帝的人。从这一点上来看,在道德标准上,卢植和刘备不愧同出一脉。
而且两人在要不要面子这个问题上也同样不是什么死脑筋,卢植说完狠话之后,就立即跑路,绝不拖泥带水。
因此听到何进今天在朝堂上居然这么对待先皇生母,卢植自然也是站在大义上进行谴责。
听到卢植的话,何进略微尴尬地看向张津,这主意是他出的。
张津咳嗽一声,说道:“子干,妇人干政的后果,你也是知道的。太皇太后依仗自己是先皇生母,就要临朝称制,学吕后与窦后,这如何使得?大将军此举,也是为了当今天子,绝非私心。”
卢植摇摇头:“便是为了天子,也应当用别的办法。当着满朝文武之面,废掉太皇太后,贬为藩妃,赶出皇宫去。这是大逆之举,绝非人臣之道,先皇阴冥有知,怕是不得安生。”
“好了子干,这些话就不要再叙了。没听到大将军说吗?你那学生刘玄德和他那结义兄弟陈子归竟是以兵马威胁大将军,隐隐有勾结宦官之图,卢子干何不大义灭亲?”
一旁的王允阴恻恻的说道。
卢植瞥了他一眼,心里冷笑一声,闭上了嘴巴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这王子师曾经构陷过人家陈子归,当初宦官将王子师下狱,还是人家陈子归相助才出狱,现在眨眼又翻脸不认人,故态复萌,又构陷自己的学生刘备跟陈暮与宦官勾结,当真是小人一个。
事实上卢植肯定不知道,王允这人与皇甫嵩一样,人品都低劣的很。
后世之人只知道王允干掉了董卓,还以为他是什么忠义之士。却不知道王允除掉董卓之后,权倾朝野,大权在握,不仅屠杀董卓旧部,还连蔡邕仅仅只是叹了一口气,就把蔡邕杀了,心胸之狭窄,人品之低劣,可见一斑。
还有皇甫嵩,拿汉人筑京观就不用多说。董卓当权的时候,皇甫嵩奴颜婢膝,奉承讨好,宛如小丑。等董卓一死,立即率人屠杀了董卓一族,人家九十多岁的老母跪地求饶,他却不仅将人家老母杀死,连三岁幼童都全部杀死,可谓欺软怕硬,残暴至极。
此般事迹,全都记录在《后汉书》《三国志》《英雄记》等当时的史书当中,清清楚楚,无一遗漏。如《英雄记》曰:“卓母年九十,走至坞门曰“乞脱我死”,即斩首。”
结果就是这样的卑劣小人,后世却有人将他们认为是什么忠臣、好人,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等卢植闭嘴不言,何进才愁容满面道:“诸位,眼下局势对吾十分不利。太皇太后内有蹇硕掌握禁军,外有董卓与刘备领军装势,太后与天子怕是也得屈服于太皇太后之权威下,妇人干政,牝鸡司晨,如何是好?”
“太皇太后毕竟是先皇生母,握有大义名分,不可小觑。还是应当从长计议,依我之见,不如先将那蹇硕处置,再依次将太皇太后的爪牙去除,等太皇太后没了依仗,最后禁于宫中,方算稳妥。”
“不可,太皇太后认那董仲颖为族侄,看似认亲,实则是找外援做依仗。若是一步一步来,先处置蹇硕,必然引起太皇太后警觉,到时候让董卓带兵入宫,强行夺权,则万事休矣。”
“伯求兄所言甚是,我觉得还是以速战速决的好。大将军应以雷霆之势,命令禁卫入宫,先诛杀常侍,再挟持太皇太后,以诏书懿旨令董卓刘备退兵,方为上计。”
“挟持太皇太后?怕是不妥吧,万一伤到太皇太后,或者太皇太后以死相逼,岂不是给董卓刘备进兵借口?还是筹谋一番,看能否与他们相商罢兵。”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何进头都快晕了,只片刻,屋内就快变成了菜市场,各种计策层出不穷,可大家谁也说服不了谁,乱成一团。
如果何进知道后来袁绍也是这样,估计会直呼我们都一样,但眼下形势十万火急,何进没时间听他们啰嗦。
正要呵斥众人闭嘴,何进却发现他之前信赖的谋主荀和一直含笑不语,心中一动:“公舒先生?”
“在。”
荀和微微一笑,说道:“我有办法。”
何进大喜:“我就知道先生不会让我失望,快说说是何良策?”
“时机未到。”
荀和摇摇头,不是他不说,而是这里人多眼杂,他得小心谨慎一些。
更何况率领两路叛军进攻洛阳简直是惊世骇俗的事情,这里有不少人都是正直之士。
比如卢植何颙鲍信等人,若是说出来,恐怕要遭受他们的责备,索性不如不说。
何进急道:“先生既有良策,何必担忧时机,先说出来听听?”
荀和含笑道:“时机未到便是时机未到,大将军稍安勿躁,等时机到之时,和再与大将军细说。”
袁绍马上就要到洛阳,他打定主意,等大军抵达,再跟何进坦白。
“公舒先生......”
何进还想说点什么,荀和只是微笑不语。
眼看不管他怎么说,人家就是不开口。无奈之下,何进也只能作罢,散了今日会议。
傍晚时分,时值五月,天气炎热,已过了日入,太阳却还未下山。
李度来到大将军府,找到荀和。
二人在屋内就坐。
“袁本初已经抵达洛阳城三十里外,如果愿意的话,今夜就能到洛阳。”
“好消息。”
荀和精神一振,笑着道:“大将军因担忧于董仲颖与刘玄德,已是迫在眉睫,正需要兵马相助,有了袁本初,大将军就有底气,就敢做大事了。”
何进明明有南军在手,为什么还是怕董卓跟刘备?
因为南军要防备两地叛军。
毕竟他与董太后之间,是皇权斗争,还没有到国破家亡的地步。
要是让南军放叛军入洛阳,那汉朝都要灭亡,他就算活下来,国家都灭亡了,还有什么权力可言?
所以除非到了最后关头,何进是不可能把南军调回来。
但那是何进不知道两地叛军是自己人的情况下。
如果让何进知道豫州与冀州叛军,是党人在主导,恐怕立即就会如释重负,调兵回洛阳对抗董卓与刘备了。
“那我们现在就去找大将军?”
李度说道。
“大将军有时候果断,可真到了关键时刻,又十分犹豫。好谋无断,干大事昔身,只顾着蝇头小利,这怎么能行呢。”
荀和站起身,眼眸当中闪烁过一丝寒光:“最后时刻,还是要靠我等一臂之力,方能够定鼎乾坤。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走,去找大将军。明日,就是清君侧之时!”
说罢与李度一同去往何进的住所。
这个时候大概是晚上六点多钟,古人一般是吃两餐,但有钱人家是吃三餐。何进还未歇息,他正与自己的弟弟何苗,母亲舞阳君一起吃晚饭。
表面上,他们是一家人。实际上,何苗跟舞阳君与张让等宦官更加亲近,背地里透露了不少消息给宦官。
但何进不知道,所以一家人其乐融融,十分融洽。
听到荀和来访,何进就召他们进来。
不过不是在餐厅,而是在餐厅旁边的客厅接待他们。
“公舒先生。”
何进从餐厅出来,一边跪坐在主位席上,一边询问道:“这么晚有何事找我?”
荀和微笑道:“大将军,时机已到。”
何进大喜道:“请先生教我。”
荀和缓缓说道:“我之前派出说客,说服了冀州叛军与豫州叛军归降朝廷,如今豫州叛军已投靠了大将军,与袁本初兵合一处,抵达洛阳城外。”
“真的?”
何进瞪大了眼睛,自己心中担忧的两地叛军,就这样消弭于无形了?
简直像是在做梦。
荀和笑道:“自然是真的,袁本初掌控了大局,得知大将军处境不妙,立即赶来相助。”
何进才不会去想,大谷关离洛阳相距近百里,上午他才从刘备那吃瘪,下午袁绍就已经得到了消息跑到了洛阳城外,这是多么不合理的事情。
喜悦冲昏了他的头脑,让他高兴道:“真是天助我也,先生说说,那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荀和微微一笑,淡淡地道:“明日大军抵达洛阳,大将军只消打开城门,让袁本初率兵入宫,控制住内宫禁卫与内宫宫门,到时候诛杀宦官,废掉太皇太后,则易如反掌矣。”
现在洛阳的兵力也是维持平衡的,何进执掌外宫禁卫,蹇硕执掌内宫禁卫,双方井水不犯河水,颇有点泾渭分明的意思。
让何进犯难的是,不管是董卓的兵马进入洛阳还是刘备的兵马进入洛阳,平衡瞬间就会打破,他将落入下风。
原本他是考虑将南军调回来,只是因为要防备叛军的事情,迟迟不敢下定决心。
现在听到这样的好消息,何进都快跳起来了,兴高采烈道:“好好好,一切都听先生所言,只待明日,率兵入宫。只要制住太皇太后,谅那董仲颖与刘玄德通天本事,也无可奈何。”
豫州叛军加上南军可是有十多万人,就算董卓和刘备人马加起来也才四万,有绝对的力量控制在手里,何进根本不怕董卓跟刘备翻起什么浪花。
荀和看着他的样子,抚须一笑。
明日之后,宦官尽除,党人与大将军执掌政权,辅佐少帝治理天下,一个崭新的清明之世,马上就要来到了。
然而,荀和不知道的是,就在隔壁的门帘之后,两个人影四目相对,然后默默从侧门离开。
说明
本来想在新一章作者的话里聊聊,结果写不下了,就说明一下。
昨天那一章关于皇甫嵩的言论被书友批评了,书友“游侠阿卡丽”问我史书就尽可信,说我夹带私货恶心人。
这话真的又过分,又让我觉得不舒服。
我想说的是,史书确实不可尽信,问题是,不信史书,能信什么呢?难道信野史或者让我凭空捏造吗?
皇甫嵩的事迹,在三国志、后汉书、英雄记三本书里都有,其中英雄记作者是建安七子中的王粲,董卓之乱时,王粲15岁,可以说是汉末三国的亲历者,他写的史书可信度也是最高的,而皇甫嵩灭董卓三族的事,就记载在英雄记里。
所以我写史实,就是夹带私货,史书记载东西,是我臆造的私货?
这一点我是不承认的。
我知道,也许有一部分读者是喜欢皇甫嵩的,但最近我看兴汉室这本书,那书的作者跟我一样,也是赞同皇甫嵩这人一流的军事能力,三流道德品行这个观念。
不说筑京观和开棺戮尸这么残暴的事情,因为确实不能以现代人的观念看古人。但90多岁的老人,在古代是什么概念?
特别是汉朝以孝治天下,这么大岁数的老人可以被称为人瑞,见了天子指着天子鼻子骂,皇帝都只能赔笑的那种。皇甫嵩杀90多岁的老人以及幼童,乃至灭董卓三族,在当时的观念当中,其实是灭绝人性的道德价值观,比筑京观还严重的那种。
纵观整个三国历史,灭三族的事情少之又少,包括司马家对曹家刘家孙家都没有赶尽杀绝,三国志记载里,也就只有董卓,诸葛诞,诸葛恪等少数几人被灭三族,包括庞会灭关羽族的说法,在三国志里也没有,是几十年后的西晋史学家王隐著《蜀记》中说的,属于孤证,存疑。
所以灭三族的事情,真的非常严重,董卓生前皇甫嵩唯唯诺诺,董卓一死,皇甫嵩就对动作族人重拳出击,这人品我不知道该怎么美化得起来。
事实上我在塑造人物方面,大体是以正史为主,演义为辅,主要参考的是三国志,后汉书以及英雄记。包括皇甫嵩讨好董卓,也在三国志里都有,史料和原文我就不贴了,怕被说是私货。实际上历史人物干过什么事情,有哪些事迹,史书写的明明白白,说我洗或者说我黑,乃至说我乱写恶心人,这我是不认同的。
像之前贬刘尊曹的那些人,我也确实无法理解,史书明明白白告诉大家,曹操是个什么样的人,刘备是个什么样的人。偏偏无数的人说曹操真性情,刘备伪君子。靠自己恶意的臆想和猜测去评价古人,这真的是一个正常三观的人该有的想法吗?
我觉得我写书是很公正的,史书上是什么样,尽量还原是什么样。包括汉灵帝大家的刻板印象就是一个没有任何作为,只知道享乐的昏君,何进的刻板印象就是无能之辈,袁绍的刻板印象就是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义。然而在我的书里,你们看到的汉灵帝是一个有政治手腕,有魄力有能力的皇帝,何进是干掉了蹇硕和董太后,差一点点当上权臣的能人,袁绍同样是一个有魄力有英雄气概的人。
所以我觉得与其说我是在颠覆历史,还不如说是还原历史。你们觉得颠覆形象,那是因为你们只看到了一面,就成了固化的刻板印象。但正所谓人有善恶,事有黑白。人性本来就是复杂的,一个坏人就不能一辈子做件好事,一个好人就一辈子就没有犯糊涂的时候吗?
历史上皇甫嵩筑京观是事实,讨好董卓也是事实,干出杀90岁老人,杀幼童的事,也是事实。也许有人喜欢他,但下次请大家提前跟我说,如果我不小心说出了事实,冒犯了你的偶像,我道歉,对不起,但请不要说我夹带私货恶心人,我的私货都是我辛苦查史料拿出来的东西,如果史料也是私货的话,那我无话可说。
第五十八章 鱼死网破
舞阳君跟何进其实没什么感情,在出卖何进这一点上,几乎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究其原因,是因为舞阳君是何进的后妈,她是何进老爹何真的续弦妻。
还有何苗,何苗是舞阳君与前夫生的儿子,被舞阳君带进何家,改姓了何。
所以舞阳君与何真,是两个重组家庭,双方各带了一个孩子进来,何真带了何进,舞阳君带了何苗。
至于后面的何皇后与张让养子张奉娶的何氏妻,自然就是舞阳君后来与何真生的两个女儿。
因此何苗跟何皇后关系,就是同母异父。何进与何皇后的关系,则是同父异母。
虽然在法理上,何进也是舞阳君的儿子。但再怎么样,舞阳君肯定是更心疼亲生子,所以偏向何苗与两个女儿,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张奉娶了舞阳君另外一个女儿,那么张让跟舞阳君就是亲家。女人哪懂什么国家大事,他就知道,何进要对亲家不利。
一旦张让被弄死,那自己另外一个女儿,已经嫁给张奉的何氏该怎么办?
所以舞阳君为什么告密,就很好理解。
当天夜里,舞阳君就以去找何太后的名义入宫,而何苗跟着她同去,舞阳君去找何太后,何苗却偷偷去了永巷。
永巷在汉初就是皇宫宦官与宫女居住的地方,到汉武之后,慢慢变成冷宫。到了东汉,又恢复成宦官宫女居住之所,只是大宦官一般住在宫外,这里是无权无势的小宦官居住之地。
比如宦者吕强、吴伉、丁肃、徐衍、郭耽、李巡、赵祐等人,都是《后汉书》里被称为清忠的好宦官,平日住永巷,不争名夺利,最后被袁绍带人入宫全杀了。
如今宫外风声鹤唳,大将军府天天嚷嚷着要诛杀宦官,张让等常侍已经一个月不敢出皇宫,只能暂时居住在永巷内,整日谨小慎微,深居简出。
何苗来到永巷,让小黄门去找张让,张让这个时候还没有睡,听闻何苗来,连忙请他进来。
“张公,祸事了。”
何苗一进去,就竹筒倒豆一般,急切说道:“豫州叛军被我兄派出的说客说服,投降了他,如今袁本初率领数万精兵已到洛阳外,我兄与幕僚方才商议,明日就领兵进宫,诛杀张公等人。”
“什么?此话当真?”
张让大惊失色,自己这段时间都这么低调了,何进还是不肯放过自己吗?
何苗劝道:“是我与母亲亲耳听到,张公,母亲让我来告诉你,尽快逃命去吧。明日风波在即,我不宜久留宫中,就先告辞。”
“我知道了。”
张让失魂落魄地送走何苗,一屁股坐回席子上,眉宇间愁容满面。
怎么办。
哪怕自己如此卑躬屈膝,巧言讨好,何进还是不放过自己。
就不能给一条活路吗?
何必赶尽杀绝呢?
张让抬起头,绝望地看着天花板。
嘎吱一声,门悄无声息地打开,王钧缓缓走入张让的屋内。
“张公。”
王钧戴着巧士冠,将手笼在袖子里,轻声踱步来到张让身边,弯下腰低声道:“我刚见有人从你房间出来,发生了何事?”
“相衡!”
张让陡然睁大了眼睛,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慌乱从地上爬起来:“快,快去找陈子归想办法。”
王钧平静道:“张公莫急,什么事情你先说。”
“何进,何进要杀我们。”
张让就把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一遍,最后又道:“相衡,我现在该如何是好。逃吗?可逃到哪里去。我一个人跑了,颍川的宗族怎么办?何进明日就要动手,我即便逃回颍川老家,过几日大军就会杀到,我根本不可能带着族人逃跑。”
张让面容悲戚,其实他还有一点没有说,那就是即便他跑回颍川,说不定宗族的族人见他失势,就把他杀了想何进求饶,这样的事情不胜枚举,张让根本不敢去想逃跑的事。
王钧心里一惊,暗道一声陈子归真是料事如神,居然连这些事情都已经猜测到,真是厉害,面上却不急不缓道:“张公莫怕,陈子归早就猜到了这一点。”
“真的?”
张让惊讶无比,真的假的?陈子归有这么神吗?
王钧点点头:“陈子归跟我说过,大将军若想把持朝政,当王莽梁冀那样的权臣,太皇太后与我等常侍是最大的阻碍,所以他一定会向我等动手,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陈子归还说,大将军想第一个除掉的,就是蹇硕与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是先皇生母,握有大义名分。蹇硕则掌握禁军兵权,是他唯二忌惮。”
“等蹇硕与太皇太后一被除掉,那一个对象,就是我等,所以子归才让你不要对蹇硕动手,也要帮助太皇太后。”
听到王钧的话,张让心中咯噔一声,想起了当初陈暮曾经跟自己说过的话。
那时候张让确实有想法出卖蹇硕,换取一条性命。
而陈暮不仅反对,还让自己想办法帮太皇太后增加权势,让自己依仗太皇太后与蹇硕的兵权。
现在看来,这一切确实早在陈暮的预料之中,早已经猜到何进的打算。
何屠夫此人,果真不是善与之辈,自己常侍等人已经如此摇尾乞怜,向他祈求一条生路,却没想到何进如此狠心,还是想要他们的命。
想到这里,张让忙道:“既然陈子归早已经预料,那肯定有办法,快说。”
王钧目光之中透露出一丝凶厉,手里比划了一下,低声道:“子归说,为今之计,只有一条路可以选。”
“什么路?”
“先下手为强!”
“你是说?”
“不错。”
王钧冷声道:“大将军誓要我等性命,那也怪不得我等,不是他死,就是我们亡。”
张让也不是个什么良善之辈,听到王钧的话,目光逐渐镇定起来。
之前只是被消息震惊到,有些六神无主,现在冷静之后,张让也是恶狠狠道:“不错,何进要杀我等,我辈岂能洗颈就戮,坐而待死。相衡,子归有没有说如何先下手为强?”
王钧说道:“大将军要屠杀我等常侍,包括赵忠郭胜等人一个他都没想放过。所以子归说,这一次我等众人必须团结一心,一起去找太后求情,让太后召大将军进宫,等他入宫之后,以刀兵擒杀之。”
张让思索道:“此法怕是行不通,上次蹇硕冒失,何进已心生警惕。这一次何进绝不会入宫来,恐怕下次见到他的时候,就是他带兵入宫,将我等枭首之时。”
历史上何进为什么会被宦官轻而易举干掉?
因为何进除掉了蹇硕,掌握了所有禁军,内宫禁卫全都是他的人,所以宦官就以何太后的名义让他进宫,何进不疑有他,直接就去了,结果被张让等常侍带着几个心腹一拥而上,将他砍死。
现在蹇硕没有死,何进又不傻,怎么可能会上当。
王钧笑道:“陈子归也是这般说的,所以他说,必须要让蹇硕交出兵权。明日我等先去找何太后哭诉,让蹇硕将禁卫虎符交出,再跪在嘉德门口向大将军请罪。如果能够说动何太后,大将军应当不会那么快率兵入宫,到时候大将军见虎符已经交出,必然不再忌惮,欣然入宫,我等到时候便可安排人手伏杀。”
“交出虎符吗?”
张让思索片刻,点点头:“此计虽险,但却是死中求生的无奈之举。陈子归估计也没有别的办法,我等也只能如此了,趁现在还未太晚,我们赶紧去找赵忠蹇硕他们一起来议事。”
“好。”
两人急匆匆出门,去找其他常侍议事。
过了片刻,常侍们聚齐,张让、赵忠、夏恽、郭胜、孙璋、毕岚、栗嵩、段珪、高望、张恭、韩悝、宋典、王钧、蹇硕等人聚拢而来,在永巷的一处偏殿集合。
张让还没开口说话,郭胜就愁眉苦脸,哭丧着说道:“诸位,大事不好了。”
“何事?”
赵忠不明就里。
郭胜绝望道:“我刚才服侍太后,舞阳君忽然入宫,二人聊了一会儿,我偷听到明日大将军就会带兵进宫,将我等全部诛杀,这可如何是好。”
张让王钧对视一眼,都能看对方眼里的喜色。
郭胜是何家同乡,当初何太后能够入宫,还是多亏了郭胜的帮助。
可以说这群常侍里,与何家关系最好的不是儿子娶了何家女人的张让,也不是曾经做过大长秋,服侍过何太后的赵忠,而是何进的同乡郭胜。
既然郭胜都开口说了此话,那这件事情就确实无疑,他们也不用再废口舌来说服众人。
听到郭胜的话,诸多常侍一个个面如死灰,失魂落魄。
任何一个人听到自己死期将至的时候,都不会有什么好神情,特别是他们谁也不想死。
蹇硕冷笑一声:“之前我就说过,大将军狼子野心,眼里必不会容下我等,现在好了吧。之前一个个上去阿谀奉承,结果人家根本就没把我们当人看,不过彘犬而已。”
众人互相对视,郭胜与赵忠一脸尴尬。
在出卖蹇硕这件事上,他们俩人不遗余力,要不是张让坚决反对,也许蹇硕早就死了。
张让咳嗽一声,环顾一圈说道:“诸位,我等常侍往日虽有小隙,但在外人看来,俱为一体,不可分割。如今大将军要赶尽杀绝,我等便是同一条船上之人,船覆则大家一起死,为今之计,只能死中求生,寻一条出路。”
赵忠忙道:“是何出路?”
“大将军要我等死,逃肯定是逃不了,我等众人都已年老体衰,又无强健体魄,出城要不了一日,就会被追兵搜捕。如今天下又乱,能走多远?因此我等不能逃,必须与大将军鱼死网破。”
张让缓缓说道。
他与赵忠是资格最老的宦官,还是桓帝时期就入宫,当初桓帝诛杀梁冀,赵忠就参与在其中,两人都年近五十,想跑也跑不了多远。
赵忠问道:“如何鱼死网破?”
张让看了眼众人,低声道:“若想活,我们就必须去求太后,让太后帮我们拖延时间。”
“明日我就派人去把我儿媳何氏,以及舞阳君请进宫,让他们向太后求情,我等也都跪在太后面前,苦苦哀求。”
“再让蹇硕交出兵符,麻痹何屠夫,到时再向太后祈求,说愿向何屠夫跪地请罪,如此一来,太后定然召何进入宫,到时我等埋伏兵马,将他杀死,则尽活矣。”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场面一时间有些沉默。
过了片刻,王钧漠然说道:“诸位要想清楚,何进可是要带兵入宫屠杀我等,连郭常侍都不会放过,想着出卖张公换取性命,可能吗?还不如早下决定,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郭胜可是何进的同乡加恩人,连他都得死,更何况其他人,就算出卖了张让,结局也不一定有多好。
想到这里,众人如梦初醒,连忙说道:“好,那就按张公的意思办。”
张让与王钧对视一眼,不着痕迹地点点头。
事情到这里,至少成功了一半。
也许有人问,兵权都交出去了,十常侍哪来的兵马?
然而宦官的党羽很多,手中的力量也不少。
比如赵忠的弟弟赵延就是城门校尉,手中握有一定兵权。
除此之外,张让赵忠他们这样的大宦官家中看家护院的卫士也不少,所以人手根本不是问题。
唯一的问题就是如何把何进骗进宫里,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