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长安乱
目前长安附近的局势,可以说是乱成一团。
徐荣并不知道撤退的仅仅只是刘备的主力,他还以为关东军全部撤退了,所以才想趁胜追击,痛打落水狗。
这次出击的战略意义,就是彻底打疼关东军,让他们短时间内无法入侵长安。
可哪知道曹操孙坚鲍信的兵马提前一步,藏进了渭河南岸广袤无边的芦苇丛中往长安而去。
由于徐荣的斥候与探马紧紧咬住的是刘备的部队,徐荣与段煨的主力被刘备的兵马吸引住,反倒忽略了他们。
倒不是徐荣战术布置的有问题,而是刘备的人马太有迷惑性。
自己本身就有数万部队,再加上数万百姓,浩浩荡荡十多万人,一眼看不到头。
鬼知道曹操他们的两万人马会化整为零,偷偷摸摸地离开。
毕竟徐荣的斥候本身也会被刘备军的斥候阻拦,双方发生过无数次无声的交锋。
包括黄忠张辽管亥等人在内,射杀与追赶的徐荣军斥候不计其数,自然没办法让徐荣探清楚虚实。
只是令曹操他们同样没有想到的是,眼看长安就要被破,在这个关键时刻,吕布居然回防了!
这对于曹操孙坚他们来说,简直是一个晴天霹雳,将他们打击得不轻。
而对于董卓来说,无异于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章城门外,千乘万骑奔涌而来,抵达长安城下,吕布一马当先,跃下马背单膝跪地。
“义父!”
“哈哈哈哈哈!”
董卓仰天大笑,将吕布扶起来:“我有奉先,真是天赐英杰也。今时今日,正是到了奉先扬名立万的之刻。关东鼠辈偷袭长安,已杀入城中,此时不战,更待何时?”
“布明白,请义父稍待,等我踏平逆贼,便迎义父回城!”
吕布拱手说完,转身上马,在他的呼和声中,成群结队的西凉铁骑冲进了章城门中,杀入了长安。
董卓抚须看着这一幕,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自己,终究是掌控住了天命。
只要挺过这一关,天下,依旧是尽在自己手里!
而旁边的诸多公卿,既是失望,又庆幸,诸多情绪酝酿,一个个面面相觑,悲喜交加,不知道作何感想。
他们失望的是章城门外的兵马居然不是关东军的伏兵,而是回来的吕布。
但更多的是庆幸于这些人还好不是关东军。
因为一旦是关东军的话,那天子必然惨遭董卓毒手。到时候哪怕将董卓碎尸万段,也无法弥补天子丧命于此的损失。
长安城中的乱,随着西凉铁骑的杀入,顿时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
西汉的长安跟唐朝的长安布局完全不一样,当时的城市大部分区域,都属于宽阔的宫殿广场,光是复道就足有五六丈宽,在城中别说骑马,驾马车都行。
所以骑兵冲入城内并不会觉得特别狭窄,反而因为地形不算宽,一旦利用马镫发动骑兵冲阵,在宽阔街道上的人几乎避无可避。
曹操孙坚鲍信的士兵是从南面的安门杀入,吕布自章城门进去后,就是未央宫。
宫内除了少数恢弘的宫殿以外,大部分都是大理石汉白玉铺成的广场,就如同当初刘关张陈率领一千玄甲重骑进入洛阳皇宫一样,四处驰骋奔腾。
首先被镇压的是起义新军。
这些新军本就没有战斗力可言,又没有什么强力人物领导,几乎是一盘散沙一样在城中四处制造混乱,被西凉铁骑一个冲锋,就全部老老实实,不敢再继续作乱。
从东阙杀出后,就到了安门复道,直通东面的长乐宫,西凉铁骑如滚滚洪流一般向着长乐宫而去,很快就与这边才刚入城没多久的关东军战在一起。
惨烈的厮杀仅仅只是一触即溃,在重甲铁骑面前,人的力量脆弱得像是一张纸,哪怕是孙坚这样的猛将,也不得不避其锋芒,暂时撤退。
一个多时辰之后,关东军如潮水般撤退,带给长安的,便是满地战火与无数的混乱,凄厉的惨叫与哀嚎响彻了整个城市。
带着一丝丝狼狈从长安逃出来之后,曹操孙坚鲍信不得不决定撤兵,从长安东面的灞桥开始往华阴方向撤离。
但没想到第二日又遇上了回防的徐荣,两边又打了一战,三人被徐荣打得溃不成军,狼狈逃窜。
这个十二月初,对于关东军来说,显然是一场大失败,奇袭长安彻底沦为梦幻泡影。
......
......
陈暮这个时候还没抵达华阴,但也已经不远。
他一路上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
那就是如何把长安的人口迁移回关中,再把这些人往青州送去。
史书当中,只记载了董卓将洛阳数百万人口往关中迁移,他们的最终死活,没有人过问。
但历史本就是需要考究和推敲的事情,很多时候,我们都能从中看出一些端倪。
长安原来就有七八十万人口,再加上洛阳百万。
最多可能有两三百万的人口去哪了?
只有两个去处。
一,死亡。
这肯定是无法避免的事情,甚至在董卓之乱后,关中地区人口极速凋零,长安周边几乎化为一片鬼域的绝大多数原因,就是源于此。
饥饿、战乱、疾病、兵灾,足以让任何悲惨的百姓像野草一般枯萎。
二,迁移走了。
后来曹操占据洛阳的时候,洛阳已经变成一片废墟,这些百姓显然没有回去建设家园。
那么他们去哪了呢?
益州和荆州。
事实上,关中一片混战,最开心的,并不是跑回自己属地,安心种田的袁绍等原关东军诸侯,也不是趁乱死灰复燃的韩遂马腾等西凉叛军。
而是此时的益州牧刘焉。
汉中到长安,仅仅只有二百多公里的直线距离,哪怕是在古代,亦不过五六百里。
其中有数条古道可以通行,也就是著名的秦蜀古道,分别为陈仓道、褒斜道、傥骆道、子午道、连云栈道等。
包括后来三国时期的魏蜀战争,发生在这几条古道上的事情就有无数。
那个时候双方自然是兵力严防死守,不允许任何人通过。
但此时刘焉虽也派兵驻守,却并不限制百姓通行。
因为作为一名怀有异心的宗室诸侯,刘焉也很清楚人口的重要性。
巴蜀天府之国,沃野千里,是一个能够自给自足的小王国。
然而人口的稀缺,造成了它注定无法壮大。
刘焉不是蠢人,自然明白这一点。
但古代医疗水平不高,抗生素没有出现,就意味着生育率和夭折率都会很高,人口是无法靠自然迅速增长的。
这是人力在短时间内无法改变的事情。
那么还有别的办法吗?
自然是掠夺其它地方的人口。
而现在就是一个吸纳人口的机会,刘焉怎么可能会错过?
因此包括各条交通要道在内,刘焉都树立了关卡,严防董军与关东军的同时,且大量迁移百姓往蜀中去。
如今的汉中太守已经换人,之前叫做苏固,向来都不听从刘焉调动。
刘焉对此人起了杀心,派张鲁与张修前去讨伐。
苏固被二人杀死之后,张鲁又杀死了张修,目前以督义司马之职代领汉中太守。
此番截断各通道,就是张鲁在刘焉的授意下所为。
但对外,他却宣称这是张鲁已经叛变。
刘焉的套路其实很简单。
现在朝廷诸公乃至天下,对于刘焉身为宗室,居然不想着营救天子,讨伐董卓而颇有微词。
再加上之前就已经有过听调不听宣的苗头,很多人都怀疑他心怀叵测。
但刘焉也有理由呀。
看到没有,现在的汉中被张鲁占据,张鲁劫杀朝廷使者,这些事情都是张鲁干的,我刘焉都不知情,什么都不知道,不关我的事情。
然而成都那边却都知道,这一切都是刘焉指派张鲁干的,张鲁只是刘焉推出去的一个戴罪羔羊而已。
所以估计张鲁自己也很清楚自己的位置,也很明白自己被刘焉当枪使,因此在刘焉死后,刘璋上任,就立即自立。
当然。
这一切都是后话。
至少目前来说,张鲁还是很听话。
不断地迁移长安周边的百姓往巴蜀输送。
包括后来三国时期,益州与荆州为什么人口较多,相对比较繁华?
就是这一段时间,从洛阳百万百姓,到了长安之后,又逐渐往益州与荆州迁移的缘故。
关中去荆州一样是有道路的,从长安通过武关与库谷可以去南阳。
作为历史的后来者,陈暮很清楚这一点。
所以他一直在想的问题就是,如何趁着这个机会,挽救更多的百姓。
让原本会死,或者会迁往汉中与南阳的百姓,跟着他去青州。
倒不是陈暮圣母心发作。
而是汉末人口是一个巨大的决定性因素。
兵源、生产力、劳动力,都需要大量的人口来补充。
现在青州不缺土地,鲁北平原,鲁西平原,胶莱平原这三大平原区,养活千万人口都没有问题。
所以在眼看汉末群雄割据时代马上就要到的时候,陈暮怎么可能不提前做好准备来应对?
因此,实际上这次来长安,他大部分的目的,就在于觊觎上了关中数百万的人口。
“趁着现在兵荒马乱,得多掳走一些百姓才行。”
浩浩荡荡的奔涌的潼河边,两侧山岭入云,陈暮坐在紫影背上,仰望着连绵不绝的群山。
冷风吹拂,却没有剿灭他的一腔热血。
这次攻打关中,只要实现了争夺人口这个战略意义,那就是赚得最大的一笔买卖。
至于刘辩。
将来有的办法让刘辩“消失”。
按理来说,要除掉刘辩的最好办法,就是关东军能打进长安,逼迫董卓拿刘辩做要挟,然后两个人同归于尽。
陈暮相信,以董卓在历史上就有过废帝再杀皇帝的狠辣劲,是完全可以做出这点来的。
只是想一想毕竟先帝待自己不薄,陈暮还是希望刘辩活着。
因此陈暮才设计,这次关东军失败就以失败为结局。
这样就不会把董卓逼得太狠,总归是能让刘辩活下来。
将来再设计让吕布再当一次“孝子”,让阎忠想办法将刘辩保住。
就跟当初的刘协一样,让军情司的人送走。
送他去与自己的小老弟刘协作伴,只要严密看住他俩不让他们搞事,也未尝不是一件坏事。
要知道。
现在的朝鲜半岛,以及东面的岛国日本,可都是一片蛮荒之地。
这俩地方的人几乎跟野人没什么区别。
送他哥俩到那边当个国王,好生繁衍后代,也不愧先帝对自己的照拂。
想到这里,对于自己的安排,陈暮还是觉得十分满意。
就看老大哥那边怎么样了。
希望不要让自己太失望。
第七十三章 心病
豆大的雨点打在屋顶上,雨水顺着屋顶的茅草缓缓向下滑落,过了屋檐,又滴到了地面,不断地发出滴答滴答的响声。
初平元年十二月,华阴山一带下起了瓢泼大雨。县城府库中一辆辆马车顶着大雨,飞溅起泥水,在运粮辅兵的各级军官呼喝声中,快速向着仓里驶去。
“一,二,三,使劲!”
“再来,都用力。”
“一二三!”
“好,出来了,出来了。”
牵招穿着蓑衣,与数名将士奋力地推着一辆陷入泥坑里的马车,车夫不断抽打着马匹,马蹄践踏泥水,不断嘶鸣,废了老半天力气总算是从泥坑里出来。
一列列马车在仓库门口搭建的草棚中卸下,草棚里还漏着水,但谁都顾不了那么多。粮草一旦被雨水打湿,就会受潮发霉,大家不得不加把劲尽快将粮食送入仓库里储存起来。
来来往往的辅兵不断忙碌,几乎是新的几辆马车刚卸下,很快就被重新赶入雨里,紧接着就是第二轮,第三轮,一直到傍晚的时候,负责运送这批粮草的八千辅兵才松了口气,总计约二千车,总算是搬完了。
计算粮草的主簿在纸笔上将运送入仓库的粮草记录在案,过了片刻,待最后一批粟米与小麦入仓,才算是停下笔,歇了口气,向牵招汇报。
“将军,已点查无误。除了在路上损耗以外,这批粮草总共七万石,全都在这里,足以让大军食用一月有余。”
主簿将账簿交给牵招验收。
牵招不仅是豪强出身,还是大儒子弟,自然是识字的,清点一番,确认无误,才签了个名字,说道:“这大个月的时间都辛苦了,告诉弟兄们,今天吃好喝好,皆有赏钱,等休息两日,再返程回去。”
“噢噢噢噢噢!”
劳苦一天的辅兵们就等着这一刻,纷纷兴奋地欢呼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匹奔马飞驰而来,到牵招面前翻身下马道:“牵将军,州牧回来了,信使说已到城外长涧河十里,武安国将军问你是否一同前去接应?”
武安国并没有跟随大军出征,而是留守在华阴,现在第一批粮草经过二十多天终于抵达,牵招与他共同成了华阴最高军事长官。
听到武安国麾下士兵的话,牵招点点头:“好,头前带路。”
说罢招呼几个亲卫一同前去。
与武安国汇合之后,华阴县城门大开,二人带了数十名骑兵飞奔出城,身后则是数千接应的大军,马蹄卷踏着泥水,一列列士兵踩在泥地里,浑浊的水花四散迸溅,涓流成一条条浑黄的小河。
牵招跟武安国并不知道前线情况,只是以为前线战事不顺,正常撤退回后方。所以什么都没有准备,包括医生、食物、取暖的衣物等等。
但等他们抵达之后,才发现事情的不对劲。
那是一幅令他们震惊的场景。
漫山遍野的都是拖家带口的百姓,阴沉的天色,风雨飘摇,一个个扶老携幼,艰难地在雨中向前行走,每走一步,都有人会倒下。
城东渭河支流的长涧河冬日杂草蓬蒿随风飘荡,百姓与士兵,也如野草般在雨水中步履蹒跚。
在没有抗生素的年代,淋一场雨就有可能生一场大病,可这些百姓全都面黄肌瘦,宛如被风吹起的柳絮,像是随时都有可能会被大雨席卷而走。
最让他们感到愕然的是,刘备的兵马士气低落,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艰难地行走在雨中,有些甚至连武器都丢掉了,完全没有刚刚出征时雄赳赳气昂昂的精神状态。
看到此情此景,二人对视一眼,何尝不明白这是打了败仗。
沉默片刻,还是牵招反应过来,对身边的士兵道:“去,回城吩咐一声,令城中医师煮驱寒的药汤。再让伙房立即生火做饭,库房中存放的棉衣棉被也全都取出来。”
“唯!”
士兵马上回去传令。
等传令兵走后,二人立即下马上去迎接。
刘备憔悴地走在队伍最前面,被关羽张飞搀扶着,脸色惨白,看到他们二人过来要见礼,虚弱地摆摆手道:“莫要多礼了,快,护送众将士与百姓进城。”
“护送众将士与百姓进城!”
武安国大手一挥,麾下穿着早已准备好的蓑衣,养精蓄锐许久的士兵们纷纷走上去,或是帮忙抬架,或是帮忙搀扶,护送百姓与士兵们进城。
天黑之前,近十万人陆陆续续地全都进入了城内,城内曾经的房屋内,各家各院全都挤满了人。
满城的医师都快疯了。
中医博大精深,早在两千年前,对于淋雨之后的制药就已经有了研究。
汉代医儒不分家,很多大儒同样也是不错的良医。
再加上华佗曾经在泰山学宫教学,所以青州培养出不少军医出来。
但近十万人都淋雨,要熬制的汤药几乎是一个海量,光库存的药材根本不够,接下来几天时间,驱寒的备用药材全部用光,依旧是远远不够。
因此很多人都感染了风寒,虽然不至于出现瘟疫,可风寒在汉朝也不是什么小事,再严重一点就是肺炎,很容易死人。
一时间,整个城内到处都是病人,靠着不断重复熬煮的生姜葱白汤勉强吊着,等待后续药材抵达。
刘备自己也得了病,两日来发了高烧,躺在床上脸色发白,情况不是太好。
关羽张飞典韦黄忠张辽管亥高顺等人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在中医里,风寒其实是因为劳累或者身体没有恢复过来又遭遇伤风受凉引起的,也就是俗称的外邪入侵致病。
按道理来说,关羽张飞典韦黄忠张辽管亥等武将既然没有染病,说明他们的身体壮如牛,阳气十分旺盛,哪怕淋了雨,外邪也无法入侵让他们沾染病痛。
事实上不止他们,包括军队在内,大部分士兵都没有生病,因为作为战兵,都是经过精挑细选,年轻力壮的战士,身体比百姓强得多。
所以这次得了风寒之症的人,除了少部分士兵与刘备以外,大部分都是那些身体虚弱,长期处于饥饿状态的百姓。
而刘备亦是从战争上摸盘滚打多年,体魄亦不比关羽张飞他们差多少,应该也不会染病才对。
可他偏偏生病了。
这确实是让人匪夷所思。
更令军医们头疼的是,按照华佗教的治病方式,很多百姓都能够治好。
毕竟风寒之症几乎相当于现代的感冒,不管是华佗还是张仲景,对于这种病都极为拿手,冬季又是风寒的常见气候,军中准备了大量药材。
现在随着粮道已经打通,源源不断的粮草和药材每天都在往华阴输送,撑过开始几天后,情况已经好转了许多。
唯独刘备还病着,怎么也好不了,让关羽张飞等人差点没急死。
几日过后,陈暮终于抵达了华阴。
接近十二月中旬,长达一个多月的跋涉,跨越千山万水,从青州数千里而来,刚一进城,就得知了刘备病重的消息。
华阴城外,一匹白马飞驰狂奔,陈暮脸色凝重,一边驾驶着紫影,一边问关羽道:“二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大哥怎么会忽然淋雨生病?”
关羽脸色不是太好看,叹息道:“大哥此番,确实有些一意孤行了。”
“发生了什么。”
陈暮的心沉了下来,难道又发生了什么不按剧本出牌的套路?
关羽说道:“原本我们已经打到了左冯翊,离长安已经是咫尺之遥。大哥忽然改变了主意,要带百姓撤离。结果路上被徐荣伏击,一场大败。本来这也没什么,但后来他听闻曹操孙坚鲍信奇袭长安成功,已经打进城内,差点救出天子,这下病就更重了。”
两日来的阴雨天气已经停了,虽然没有再下雨也没有下雪,但天空还是微微阴郁,地面的泥土依旧潮湿,马蹄踩在水洼里,将紫影爪黄飞电与乌云追雪的马腿都染成了黑色。
听到关羽的话,陈暮的心情,也随着这阴郁的天气而糟糕到了谷底,脸色微黑,低声问道:“你们就没劝劝?”
张飞解释道:“四弟,这可不能怪我,我当时在灞桥做伏兵。”
“我.....”
关羽张了张嘴,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下邽县跟左冯翊的百姓惨状,是他亲眼所见,如果是在史书里,这两个地方的现状,基本上也就是轻飘飘一句“易子相食”“自相啖食”就这么过去。
但唯有真正亲眼所见,才明白那里已经成为了怎么样的人间地狱。
森森的白骨铺满了整座城市,空气里腐烂的臭味中夹杂着古怪的肉汤香,人的眼睛是红色的,牙齿变成了黑色,那是怎样的一副炼狱场景?
关羽描述不出来。
但他知道,或许刘备在那样的情景下,做出这样的选择,似乎也不是一件坏事。
至少对于关羽来说,他同样不忍看到这样的情景。
一路无话。
三兄弟飞马入城,快速来到城中府邸。
如今的华阴县,一座小县城中挤满了人口,街上来来往往的士兵。
曹操孙坚鲍信他们兵败之后,也撤离到了此地。
约两三平方公里的城内一下子拥挤了十多万人,塞得鼓囊囊的,仿佛人潮汹涌,热闹了起来。
但唯有亲眼看到,才会知道,这人潮下隐藏着的,是荒凉与死寂。
陈暮穿过街道,扫视了整座城市,冷着脸下马。
这一仗还真是。
原本是计划着留刘辩一条命,所以让阎忠想办法小败一场即可。
包括田丰被关,阎忠的粮草套路,一切都在陈暮的算计里。
因为田丰是这样的性格,而阎忠确实只有这么个办法。
可他唯独没有想到,自己的老大哥居然将一手好牌,会打得稀烂。
让人类永远保持理智,果然是不可能的。
第七十四章 解开心结
“子归。”
王朗见到陈暮进来,立即走过去低声道:“明公在里面等你。”
“我知道了,你们都先出去吧。”
陈暮看到典韦张辽管亥高顺他们都拥挤在门口,便说道:“现在军心未稳,请诸位都去稳定军心,莫要被人趁虚而入。”
“唯!”
典韦张辽他们也知道自己站在这确实没什么用处,便点点头,纷纷退出去。
陈暮推开门,里面就是一股浓郁的药味扑鼻而来。
军医见到门开,从里面走出来,见到陈暮说道:“国相,州牧刚喝过药,不能见风,门窗一定要紧闭。”
“我知道了,多谢医师。”
陈暮拱拱手。
军医走出门去,顺手又把门关上。
这样房间里,就只剩下陈暮和刘备,关羽张飞都在外面。
房间不大,就只有外厅与里间,刘备躺在里间的木塌上,盖着棉被,浑身都在抖索。
陈暮走过去,看到他脸色惨白,大汗淋漓,显然是刚刚服用了发汗的药物,身体正在驱除体内的寒气。
这其实也是一个几千年前的老土方了,农村孩子应该都听说过,如果得了感冒没药治的话,就蒙在被子里发一身汗,物理治疗。
运气好就能扛过去,运气不好,自然是更加严重得肺炎死翘翘。
像我国五六十年代,在物质匮乏,医药十分稀缺的时候,农村人得病,除了只能自己去山里采点胡柴板蓝根之类的药材以外,也就只能用这个办法。
刘备这个时候其实是一个很模糊的状态,有些像是烧糊涂了,头脑不太清醒,但隐约还是能够感觉到有人来到了自己身边。
强撑着睁开眼睛,迷迷糊糊中看到了陈暮的身影,从被子里伸出手,嘴里喃喃道:“四弟,四弟?”
“我在呢。”
陈暮坐到床边,握紧了他的手。
一触冰凉,像是死人的手。
刘备艰难地道:“四弟,真的是你吗?”
“嗯。”
陈暮轻声道:“事情我都听说了,大哥,好好休息一下吧。”
“是我,是我害了天子,害了无数的百姓。”
刘备挣扎着,惨笑着,眼泪不断地滑落,哭喊着道:“我对不起先帝,对不起无数信任我的百姓。”
“大哥,你知道自己错在哪了吗?”
陈暮很清楚,刘备的病不是身体上的病,而是心病。
正如夷陵之战后,白帝城病重一样,都是心力憔悴导致。不然一生戎马,一辈子都健健康康,怎么打了败仗就病死了呢?
只是眼下与白帝城不同的是,白帝城的时候刘备已经62岁,身体大不如前,一旦病来便如山倒。
但现在才不过三十岁,体魄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哪那么容易死?
所以只要解开他的心结,这场大病还是很快会治愈。
听到陈暮的话,刘备无声地落泪许久,微微张开嘴巴,最后才痛苦说道:“悔不该听田元皓之言,悔不该听曹孟德之言,举棋不定,瞻前顾后,便使我此番遭劫于此,非赖将士们不用命,也非赖天降罪于我,实则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他人。”
陈暮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轻声说道:“那大哥你知道,我对你做的这件事,会如何评价吗?”
“四弟......”
刘备闭上了眼睛,准备迎接陈暮的谴责。
但陈暮却只是轻笑一声道:“对你的行为,我表示反对。但对于你做这件事情造成的结果,我表示赞同与理解。”
“为什么......”
刘备还以为他会责骂自己,哪知道只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喃喃自语:“我明明害死了很多人,我还没有救到天子。如果我跟着曹孟德孙文台他们一起去长安的话,必定能够攻克长安,救出天子与朝廷诸公。”
“是。”
陈暮点点头:“如果你跟他们一样去长安,确实有机会攻克长安。但你别忘记,长安的守军主力可不是董卓的那点兵力,而是徐荣。如果不是你把徐荣引走,曹操他们也不一定能打下长安来。”
“这......”
刘备略微沉默片刻,忽然苦笑道:“四弟,你别安慰我了,不管是从兵力还是实力上来说,我们都要强过董贼,如果我们七万大军一起努力,董贼如何守得住长安?”
陈暮微笑道:“可大哥却忽略了一件事情,如果董贼到山穷水尽之时,用天子与满朝诸公逼迫你们,到那个时候,你们又该如何自处?”
刘备就不说话了。
实际上他退兵的真正因素,除了粮草不济,百姓困境以外,最大的原因,就是害怕真地打到长安时,刘辩有危险。
要知道董卓可是两次废帝,连陈留王这个曾经做过几个月皇帝的都被他谋害,还有什么他做不出来?
正是这一点,让刘备感觉到惧怕,感觉到恐惧,并且多方顾虑,开始变得跟袁绍一样。
所以从这里就能看出来,年轻时候的袁绍为什么雄才大略,到中年以后,特别是官渡之战后,反而变得顾虑重重。
家大业大,想的问题也多了,反而没有了年轻时候那种赤脚不怕穿鞋的拼搏尽头。
包括曹操孙权也是这样。
曹操赤壁之战后,就再也没有发动过大规模统一战争,一边忙着搞内斗,清理掉忠于汉献帝的遗老遗少,为儿子上位铺路。一边平定凉州,稳固边境局势,时不时敲打敲打孙权,几乎是默认了三国鼎立的局面。
孙权则是在逍遥津之后,被魏国吓破了胆子,不仅接受了曹丕册封的“吴王”,还只敢偷袭盟友蜀国,导致蜀国倾家荡产伐吴,错失了最后攻打魏国的机会。
综合来看,似乎也只有刘备没有犯过这种错误。
但那是因为他早年不得势,晚年得势之后,为关羽报仇攻打吴国失败后又很快病死了。
如果他不病死,也许也会变得更袁绍曹操孙权他们一样,再无进取之心。
一场大败,足够改变一位雄主的雄心壮志。
刘备还没开始打,反倒就因为瞻前顾后,变得意志消沉。结果被徐荣追击之后,带着百姓与饥饿的士兵艰难作战,又逢大败,自然变成了眼下这般情况。
陈暮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在否定老大哥这次错误认知的同时,依旧要给他肯定的意见,不然越打击,就越消沉。
“大哥,至少你现在,是认识到了错误。”
陈暮想着言辞,斟酌着用句,缓缓说道:“瞻前顾后,确实不应当。田元皓之言,乃是老成之见,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到时候不仅长安周边的百姓有粮草可以急救,就连天子,亦不是没有机会周旋,可惜大哥太急,没有听取。”
刘备头侧了过去,用手掩着自己的脸,表示没有脸去面对田丰。
陈暮又道:“不过曹操的计策,也不失为一条险中求胜的好计。长安的战局我已经听二哥三哥说过,董卓前狼后虎,群敌环伺,兵力确实严重不足,直奔长安,则最少有五成机会打下。大哥此时后悔,一则辜负朝廷诸公寄予你的厚望,二则辜负曹校尉孙太守等人的信任,实则懦夫尔。”
“别说了,四弟。”
刘备被说得面红耳赤,精神头反倒好了很多,掩面求饶道:“再说下去,我就颜面扫地,再也没脸见人了。”
“大哥,大丈夫生在天地之间,要勇于承担自己的错误呀。”
陈暮叹息道:“错就是错,对就是对。你虽心怀百姓,但只有打下长安,才能救更多的百姓。这个道理我相信你应该懂,怎么能在关键时刻,临阵脱逃呢。”
“一时糊涂,一时糊涂......”
刘备更加无地自容。
因为被徐荣打败,只能证明徐荣的时机选得很好,正是他的军队饥肠辘辘,战斗力不高的时候。
但曹操孙坚鲍信居然打进了长安,差点救出了天子,就会显得他的无能。
连曹操他们的两万兵马就能做到的事情,他却带着五万兵马畏惧不前,将原本可以用来攻城的粮食分散给了百姓,造成了这次失败,刘备岂能不知自己大错特错了?
不过有一点刘备比袁绍强,那就是知错就改,不会学袁绍明知道是错的,还要为了面子而把田丰杀掉。
所以早在前几日,刘备回到华阴之后,就立即命人回洛阳释放田丰。
当然。
刘备肯定也不知道田丰这个时候已经被陈暮放了出来,现在就跟着陈暮的队伍抵达了华阴城外。
陈暮接着说道:“大哥虽一时糊涂,但也要明白什么叫大局为重,所以我才对你的行为表示反对,但对于你做的这件事情造成的后果,表示理解和赞同。”
“造成的后果?”
刘备苦笑道:“兵败和没有救到天子,就连百姓也仅仅只是救了左冯翊与下邽的一些残存百姓而已,这样的后果又有什么可以赞同的呢?”
陈暮微笑着摇摇头:“大哥只看到了表面,却没有看到里面的一些东西,如果大哥真的跟着曹操他们去攻城,那才叫糟糕。”
“董卓真的会残害天子吗?”
刘备也明白陈暮说的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忍不住说道:“也许,他并没有那个胆量呢?”
这就是薛定谔的天子了。
曹操他们攻城,本就是五成机会。哪怕攻了进去,谁又能保证董卓会不会杀刘辩?
所以每个人都在赌,曹操他们赌的是董卓不敢伤害刘辩。
刘备事到临头,退缩了。
因为他怕跟董卓去赌这50%的几率,毕竟刘宏就剩下那么一个儿子,刘备到了这个时候也会慌。
唯有陈暮却笃定地点点头:“以董卓之残暴,怕是必然会伤害少帝。”
刘备摇摇头:“四弟,莫再安慰我了,你又如何肯定?”
“州牧,长安急报!”
就在此时,门外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进来。”
陈暮还没有说话,刘备连忙从木塌上强撑着上半身起来。
大门打开,关羽张飞走进来,还有一名士兵。
那士兵急匆匆走进去,单膝跪下道:“朝廷诸公派了数名信使赶来,皆是三公九卿家奴,刚刚抵达城外,言称告诫州牧,莫再攻打长安。”
“这是为何?”
刘备宛如垂死病中惊坐起,他退守华阴,就是准备重振旗鼓,等粮草抵达之后,再整顿士卒,继续围攻长安,怎么忽然有朝廷诸公的信使让他们别打了。
传信的士兵说道:“那些信使说,前些日关东军攻入长安城,董卓胁迫天子出逃章城门,在城门口,董卓凶性大发,言称要用天子与他陪葬,因此拔刀差点弑杀天子!若非吕布及时赶到,打退了关东军,天子性命难保。”
“什么?”
刘备整个人都震惊了,瞪大了眼睛,一脸不敢置信。
关羽眯起眼睛,目露凶光。
董卓残杀废掉的天子,好歹还有个名目。
至少刘协当时已经被废,满朝诸公亦是认可刘辩的正统性,所以勉勉强强有个说法。
但现在,却是公认要弑杀天下公认的皇帝,比之无法无天,都要残暴百倍!
这如何让刘备与关羽这样忠君爱国之人忍得住?
唯有陈暮轻轻一声叹息,淡淡地道:“大哥,现在明白了吧。为什么我会赞同和理解你造成这件事的结果,不然的话,真打进长安,那天子的性命......”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刘备跟吕布两人,也算是间接地救了刘辩一命。
第七十五章 给老大哥擦屁股
“董贼怎么能!”
华阴县府邸之中,刘备面目狰狞,仰天嘶吼。
董卓的残暴,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期。
残杀废帝就算了,连在位的皇帝都不放过,这与梁冀何异?
更何况即便是权倾天下的梁冀,也只敢偷偷摸摸地做。
董卓却要当众砍杀皇帝,性质更恶劣千倍万倍!
陈暮对刘备说道:“大哥,往好处想,至少天子现在还没有性命之忧。当务之急,你还是得去向曹校尉,孙太守他们去赔罪。”
一旁的张飞有点纳闷,嚷嚷道:“四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曹操他们进攻,差点害死天子。大哥撤兵,保住了皇帝一条性命。要赔罪也是曹操他们赔罪,怎么是大哥去赔罪?”
哪知道刘备长叹一声道:“确实是该我去赔罪,如果不是我瞻前顾后临阵脱逃,又何至于让他们大败而归。”
“可他们大败而归不是他们自找的吗?”
张飞就不明白了,既然选择偷袭长安是错的,那为什么还要为他们的失败而负责任?
然而这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
正如你在结果出来之前,任何看似正确的选择,又怎么知道它是错的?
刘备选择带着百姓走,那时候他自问对不起天子和先帝。
是因为不管他心中有一刻怀疑董卓真的会残害天子好,亦或者不是也罢,他最终的选择就是没有去长安,在当时的环境来看,确实像是在逃脱,辜负了先帝信任。
虽然时间最终证明了他的选择是正确的,至少没有让董卓得逞,将刘辩保护了下来,可这又回归到了之前遗留下来的问题上。
那就是他之前做的事情性质,依旧跟袁绍等人退走没有什么区别,同样是放弃营救皇帝,放弃了各路诸侯对他的信任,甚至将曹操孙坚鲍信他们置于危险之中,根本没有考虑他们的死活。
张飞是个直性子,不太明白里面的性质与弯弯绕绕。
但刘备却很清楚,他一战不打就选择撤兵,表面看起来是为了求稳,实际上如果被有心人宣传,说不好就言称他怀有异心。
因此这个歉必须道,必须要堵上各路诸侯的口,不能让他们到处去乱说。
想到这里,刘备也算是明白了陈暮的良苦用心,苦笑道:“我知道了,烦请四弟去跟他们先说说,等我病好一些,必然一个个登门拜访,亲自道歉。”
“嗯,那大哥还是先好好休养,我去城中布置一番,防止敌人偷袭。”
陈暮起身,准备出去。
就在此时,刘备却忽然叫住了他:“四弟。”
“嗯?”
陈暮转过身,不解道:“怎么了?”
刘备犹豫片刻,低声问道:“如果你是在我那个境地,你会选择怎么做?”
“我吗?”
陈暮稍稍思索,摇摇头道:“我不会到你那个境地,因为我一开始就会求稳,听田元皓的话,稳扎稳打,如果我不确定董卓是否会残害天子,就会慢慢包围长安,一步步转移关中百姓回洛阳,再送他们去青州,这样不管天子能不能救到,至少百姓我可以救不少。”
“唉。”
刘备长叹了一口气:“我明白了。”
陈暮拱拱手,转过身。
脸却阴了下来。
屋外的天空本就是阴郁,没有阳光,屋子里黑漆漆的,没有人注意到他的脸色。
我会怎么做?
呵呵。
我当然会跟着曹操他们进攻长安。
等董卓弄死刘辩,我再诛杀董卓,攫取巨大的名望。
然后趁乱弄死曹操孙坚鲍信,夺取他们的军队。
嗯。
天下无君,曹孙鲍三位君子身先士卒,死于乱军之中,真是一件多么悲伤的事情。
不管是当时的人,还是后世的人,都应该记住他们的伟大与光辉。
但死人是没法成就恢弘事业的,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
到那个时候,名望有了,兖州有了,洛阳有了,豫州徐州扬州自然也有了。
青州徐州兖州洛阳一带连成一片,虽然南北强敌不少,但天下能够与他对峙的,也只剩下冀州的袁绍跟荆州的袁术二人。
此时公孙瓒在北,自己在南,以雄厚实力先南北夹击除掉袁绍,再除掉袁术,占领中原地区之后,最后徐图天下,则大汉江山尽在手中。
这是陈暮在自认为所处刘备那个位置,所能够做到的最好的极限。
只是,这一切都只是想想而已。
陈暮为什么选择去投靠刘备,去找一方诸侯去充当谋士?
还是因为他干大事而惜身,或者说,他干啥都惜身。对于绝对的利己主义者,能站在别人身后去可以完成的事情,绝不会亲自动手去做。
带领兄弟们打江山看似热血沸腾,但也不看看刘邦死里逃生多少次,不看看曹操刘备的一生盘旋在死亡的边缘有几回?
各朝各代的开国太祖,一个个看似光环加身,天命所归,却不知道这只是幸存者偏差而已。
哪怕是刘秀这开挂一般的人生,也都是因为他是幸存者,要是他运气不好,陨石落的是他的军营,你看看历史上还有没有东汉什么事?
所以还是那句话,陈暮也许能规划好一切争霸的条件,但他却不会自己去干。
因为他没那个自信地以为自己就一定是最后的胜利者。
要是万一这天地间,冥冥之中,真的有什么上天的旨意或者安排。在他即将成功之前,晚上睡觉的时候忽然来一颗陨石砸下来,那才叫可悲。
因此绝对的利己主义者,跟着老大哥刘备这样有气运加身,最后确实能成就一代伟业的人才是最好的选择。
当然。
刘备出乎意料的贸然举动,也的确让陈暮觉得有些不能掌控。
他倒不是想除掉刘备,取而代之。
而是觉得,或许也该给老大哥洗洗脑,告诉他什么是为君之道,什么是能够作为一名雄主应该有的资质。
只是现在的时间条件还不成熟,毕竟如今名义上,他们头顶还有个大汉天子刘辩存在,老大哥也还是忠君爱国的好臣子,不能以雄主自居。
至少也该等到刘辩与刘协一样,直接“社会性死亡”之后,再考虑这件事情。
眼下,当务之急,就是要摆平曹操孙坚鲍信他们。
不能让他们节外生枝,跑出去肆意破坏老大哥的名声。
临阵脱逃,畏敌不前,可是一个大麻烦。
第七十六章 安居而天下息,一怒而诸侯惧
华阴城东长涧河畔,稀稀拉拉的军营耸立,还没靠近,一股浓郁的药香就扑鼻而来。
跟城里一样,曹操他们的军营里也在熬煮药草,不过不是驱寒的药,而是熬制治疗外伤的药,这在军中属于常备药物,倒不用担心缺失。
出征前曹操孙坚鲍信三人的兵马加起来足有两万,现在只剩下一万两千人,折损了八千,还有大量伤员,比刘备还惨。
但没办法,攻入长安之前本来还算顺利。可攻入进去之后,就被吕布的西凉铁骑攻击,损失惨重。
而且这就算了,从长安城撤出来后,偏巧遇上了回防的徐荣,又是一场大战。
那个时候徐荣是才得知长安被袭击了,才明白过来刘备军居然是分兵,一部分撤退,一部分偷袭,恼羞成怒加上害怕董卓责罚,下了死命令进攻。
这一战中曹操中了流矢,差点身死,还是堂弟曹洪救了他。孙坚则奋力死战,身负十多个创口,几乎是被手下的四部将抬回来。
最惨的是鲍信,虽然没有受伤,但他损失最多的就是他的部下,一万多人,现在只剩下不到六千,十分凄惨。
三个人拼命到这份上,自然就对临阵脱逃的刘备更加怨恨,连带着刘备士兵他们都看不起。
驻扎在城外,粮草和药材运送过来一律接收,但人却不准进去,态度很傲慢。
当陈暮来到三人军营外,守门的士兵上前喝止道:“站住,军营重地,闲杂人等一律不准入内。”
“嗯?”
一直做陈暮保镖的赵云顿时就不乐意了,往前一步,怒视着几名士兵。
陈暮微微一笑,拦住赵云,拱手轻声道:“烦劳通报一声,蒲阴陈子归前来拜访曹校尉、孙太守、鲍太守。”
“哼。”
哪料到士兵冷漠地道:“校尉身负重伤,不能见客。”
“通报一声即可。”
陈暮依旧温和地说道:“他们听到我的名字,就会见我。”
“不见,太守说了,任何人都不见。”
孙坚的士兵也是这般说话。
周围看守的士兵见到这边情形,一个个看戏般的目光望着他们。
对于刘备军的忽然背叛,其他关东军都是深恶痛绝,连带着刘备军所有人都不给面子。
眼见对方士兵如此蛮不讲理,赵云忍不住了,冷厉喝道:“连曹校尉孙太守都不敢在尚书令面前倨傲,尔等胆敢以下犯上?”
“以下犯上?好大的罪名!我等在长安奋力拼杀,营救天子,你们在哪里?我等中途遇伏,你们在哪里?”
有个读过书认识字的门牙将冷笑道:“现在却又跑过来惺惺作态,真是令人作呕。”
“你!”
赵云大怒,正要挺枪要刺。
陈暮却看着这门牙将,问道:“你是何人?”
“山阳李乾!”
那人高傲地回应道。
李典的叔叔?
陈暮想了想,说道:“哦,那请你通报一声。”
“不去!”
李乾冷漠地回答。
陈暮又道:“真的不去?”
“不去。”
李乾又说道。
“好,回去。”
陈暮转身拨马便走,对赵云道:“传令下去,断绝他们的一切粮草药材。”
“什么?”
李乾大惊,飞快跑过来拦住他的马,质问道:“现在军中伤了那么多弟兄,正是药材紧缺之时,你凭什么断绝我们的粮草药材?”
陈暮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曹孟德好大的架子,连面都不见,还想让我们继续供应物资?我欠你们的?”
来之前陈暮就已经查过,这几天曹操孙坚鲍信他们狮子大开口,一直在找刘备索要物资。
其实就是利用了刘备对他们存在的愧疚心理在不停地吸刘备的血而已。
整个关东军的粮草物资,都是由青州与冀州供应。
虽然王芬也给了物资,但集中调度权力都在牵招手中,这意味着物资实际上都在刘备手里。既然你们那么嚣张倨傲,那就干脆撕破脸皮,物资你们就别想了。
从关东回他们的根据地,最近的是曹操,也有一千五百多里,一路上没有粮草供给,等他们回去之后,看还能剩下几个人。
这就是做事方法的不同,现在的刘备瞻前顾后,又对曹操他们怀有愧疚,人家要什么就给什么,还得小心翼翼地赔着罪,颇有点被pua的味道。
而陈暮则完全不惯着,要不是有贪生怕死这个最大的弱点,他才是那个该当一世枭雄的男人。
“你!”
李乾见事情闹大,一时间又惊又怒,不知所措。
陈暮则是冷冷看着他,然后拨马绕开,准备直接离开,根本就不给李乾继续说的机会。
营地里,在不远处暗中观察的夏侯惇看到情况有点不对劲,连忙跑出来大喊道:“尚书令慢走,这都是一个误会,校尉有请。”
听到后面的声音,陈暮转过头,冷漠的脸上忽然绽放出花一般的笑容:“原来是一个误会,既然元让兄都这么说了,那暮自然没有离开之理,还请元让兄带路。”
李乾和守门的这些士兵人都看傻了。
上一秒还是板着一张脸做怒状,下一秒就瞬间露出和熙的微笑。
是怎样的表情控制才能做到这一点?
要不是他们不知道后世的奥斯卡,估计都得称赞一句今年奥斯卡金像奖不颁给你我都不去看。
三人营寨中,孙坚浑身包扎着白布绷带,鲍信脸色难看,曹操跪坐着默然不语。
片刻后鲍信才道:“孟德,那陈子归过来,你觉得是要说什么?”
曹操冷笑一声道:“还能是什么,为刘玄德说解而已。”
孙坚倒还算没脾气,只是道:“孟德,玄德也知道错了,双方找个台阶下,不要闹得太不愉快。”
曹操没好气道:“这是知不知错的问题吗?是他刘备踌躇不决,贻误战机,害得天子蒙尘,害死了无数将士,此般行为,可恶至极。”
“可是.......”
孙坚迟疑道:“朝廷诸公不是传信,让我们别打长安了吗?那董卓拿天子要挟,如果真的打下来,那天子的性命......”
曹操就不说话了。
这确实是一个很大的问题,董卓残暴不仁,居然拿皇帝做要挟,差点谋害了天子。
幸好这次没有打下长安,要是打下来,害死了皇帝,那他们的罪过可就大了。
因为现在的问题是,自从陈留王被害后,先帝汉孝康帝就只剩下当今天子这一个子嗣。
刘辩一死,大汉江山就没有了继承人。
虽然这样的事情在东汉历史上发生过好几次,比如桓帝和康帝,都是因为上一代皇帝没有子嗣,而从宗室里挑选出来做继承人。
可问题是今时不同往日,桓帝康帝继位的时候,虽然谈不上国泰民安,但江山还算稳固,并没有出现太大波澜。
而如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随着董卓乱政之后,大汉中央政府的权威已经下降到了冰点。
益州那位心怀篡逆的刘焉就不谈了,光说袁绍袁术这些诸侯,居然在粮草充足,兵力充足的情况下,选择打下洛阳就撤兵,回了自己的根据地当土皇帝。
这是什么心态?
傻子都能看出来这些人是起了割据之心,不服从朝廷管理。
因此一旦刘辩一死,那大汉基本算是完了。
又是一个前汉末年的旧事。
虽然曹操他们还没有想得那么远,但敏锐的直觉还是告诉他们,现在的刘辩,已经成为了大汉一杆旗帜。至少他现在如果死了的话,那对于大汉江山的打击会无比巨大,而且他们也不敢背负害死刘辩的罪名。
所以在这件事上,哪怕是向来有胆略的曹操,亦是不敢再说什么。因为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讲,刘备这次撤兵,或许是一个英明的决定,保住了大汉的火种延续。
营帐中气氛沉默,过了一会儿,夏侯惇在外面喊道:“尚书令请进。”
陈暮走进营帐内,看到了三人。
营帐中间生起了火堆,曹操跪坐在主坐上,袒露着上半身,肩头负伤。孙坚侧躺在左边,浑身包扎成了一个粽子。鲍信坐在右边,虽没有受伤,但脸色微黑,看到陈暮进来却看也不看他一眼。
还是心里有怨呀。
陈暮微微一笑,拱手说道:“暮,见过三位兄长。”
“原来是子归呀。”
曹操脸色也变得很快,当作没事人一样邀请他坐下:“快坐快坐。”
陈暮在孙坚的边上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众人。
他不说话,大家就都没有说话。
曹操向夏侯惇使了个眼色,夏侯惇就对营帐中值守的士兵道:“都出去。”
众人鱼贯而出,很快营帐内就只剩下他们四个。
“子归来此做甚呀。”
鲍信忽然开口。
陈暮笑道:“我是来恭喜诸位兄长。”
“恭喜?”
鲍信好悬没气死,说道:“我等打了败仗,喜从何来,子归是来看我等笑话的?”
“非也非也。”
陈暮摇摇头道:“《讨董记》上册已经成书,一经传播海内震荡,天下人无不称赞几位兄长的英雄气概。”
“若是以前,此话必然让我欣喜,可现在我等兵败,天下人知道后,怕是要笑话我等。”
孙坚叹了一口气,这书出来确实是一件好事,传播了他们的名望。
可问题是当时关东军雄赳赳气昂昂地打败了董卓,将他逼得退往了关中,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大胜利。
而现在则是一场大败,到时候天下人会怎么看?虎头蛇尾,《讨董记》就会变成一个笑话。
哪料到陈暮却笑道:“诸位可知,屡战屡败,与屡败屡战分别有什么含义吗?”
“这不都是一个意思吗?”
孙坚纳闷。
曹操却有点琢磨过味来,试探道:“前者是无能,后者则是勇气?”
“不错。”
陈暮点点头:“屡战屡败,是因为无能,所以才一直打一直输。可把位置一调换,就立即变成了哪怕打不过,我依旧有勇气向你宣战。”
“董贼本就势大,有天下最强的西凉铁骑,又因为道路问题,公孙伯圭的幽州骑兵过不来,我军多是步卒,又如何与之对抗。只要把原因告诉大家,相信天下人也会体谅我们这次失败。”
“而且董贼还利用天子要挟,逼迫我等,令我等投鼠忌器,不敢全力以赴。逼不得已的情况下,我等只能战术性撤退,先救助关中一带的灾民,徐徐图之,诸位难道觉得,兼顾了勇气与仁义,天下人会因此嗤笑我们吗?”
这就是要把这次失败,归结为两点。
一是关东军没有骑兵,在平原上作战与西凉骑兵打会吃很大的亏。
二就是董卓用皇帝做要挟,弄得他们不敢大举进攻。
所以他们不得已,只能先救了关中无数凄惨的百姓,再慢慢地找机会进攻长安。
其实就是给关东军的这次失败找个台阶下。
不然你上一秒还写《讨董记》为自己扬名立万,下一秒就被打得狼狈鼠窜,确实没有面子。
掌控舆论的方式有很多,其中一条就是博同情,利用董卓的残暴,来衬托关东军的仁慈。利用董卓拿捏住了天子,来衬托关东军不敢有所作为的无奈。
相比于信息大爆炸的后世,汉朝的百姓可接收的信息方式极为狭窄,这就意味着一件事情在他们眼中产生的轰动性与爆炸性就极大。
特别是此事还关乎于天下大事,虽然底层民众或许并不关心这些,他们只在意今天能不能吃到饭,能不能活下去。
但信息的影响并不是针对于这些连字都不认识的底层民众,而是针对于那些识字的世家豪强。
在这个时代,民众的力量很渺小。
真正掌控大汉基石,掌控舆论,掌控财富,掌控人口,是这些各地的豪强世家。
虽然他们的单个力量依旧很渺小,但联合起来,却是一股恐怖的力量。
包括隋唐时期,鼎鼎大名的“关陇集团”,就是其中的代表。
所以陈暮现在要做的,就是颠倒黑白,掌控话语权。
让这些豪强世家同情关东军,同情皇帝,同情汉室,这样他们才能够影响到底层民众。
毕竟这个时代,底层百姓对皇室漠不关心,但心系汉室的豪强世家还是有不少。
听到陈暮的话,曹操的目光中闪烁出一丝诡谲。
鲍信和孙坚还没有想得这么深,但曹操却明白了陈暮的意思。
他想了想,语气缓和了许多,说道:“尚书令之言,确实合公道,我等如此尽心尽力,相信天下人也不会怪罪于我们。”
陈暮微笑道:“正是如此。”
这也算是给了个和解的意图,因为刘备之前与他们背道而驰,使得联盟关系其实有些破裂。
现在大家能够都各退一步,就是最好的事情。
孙坚不太关心他们之间的交易,便说道:“听闻玄德重病,不知情况如何?我们何日才能继续攻打长安?”
陈暮说道:“大哥偶感风寒,修养几日应当无碍。但现在,恐怕不能打长安了。”
孙坚默然道:“那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天子被挟持吗?”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陈暮摇摇头:“诸位,如今汉室颓倾,需要我等力挽狂澜拯救天下。但董贼劫持天子,我等投鼠忌器,又如何敢拼死效力。现如今只能围困长安,迁走周边百姓,再徐徐图之,以观后续。”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鲍信问道:“要是董贼一日不放开天子,那我们就要等到董贼老死的那一天吗?”
“自然不是。”
陈暮笑道:“长安现在形势极为严峻,内部氛围凝重。不仅我们盼着董卓死,朝廷诸公和长安百姓也都盼着他死。既然外部无法攻克,我们应当从内部着手。”
曹操问道:“如何从内部着手?”
“自然是用计。”
陈暮看着三人,徐徐说道:“我先祖曲逆侯,曾以金纵反于楚军,又离间霸王与范增,这便是间敌之道。”
“计将安出?”
曹操又问。
陈暮微微一笑:“我料董卓残暴不仁,徐荣段煨回师不利,必然受到董卓责罚。吕布为人贪财好色,又素与西凉诸将有隙,可让朝廷诸公取金银结交吕布,让吕布去进谗言,则必然能让董卓失一条臂膀。”
“若此计行不通怎么办?”
孙坚说道:“徐荣是董卓爱将,他一个幽州人能做到与胡珍等西凉人平起平坐的地位,就证明董卓对他极其看重,怎么会轻易责罚?”
“那也无所谓,此计本就是一石二鸟。哪怕董卓没有责罚徐荣,也能让徐荣与吕布正面冲突,二人不和,时间一久,吕布与徐荣也必然怨恨于董卓居然不偏袒自己,特别是吕布,素来狼子野心,到时只需要派一说客,便足以将董卓覆灭。”
陈暮淡淡地说出了他的想法。
曹操孙坚鲍信等人不置可否,片刻之后,曹操才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反正我等兵马俱已疲惫,已无力再战,子归若是有计,便去实施就是。我等在一旁观看子归手段,看能不能奏效。”
“呵呵。”
陈暮站起身来,拱手一礼道:“那今日就这样,过两日我大哥病情好些,就会来营中亲自登门道歉,还请诸位兄长不要再置气。大敌当前,应以大局为重。我等诸侯联军,合则天下兴,分则天下衰。战事既然短时间内无法起争端,还请诸位看我手段。”
“恕不远送!”
三人也都艰难地站起来,拱手向他行礼。
陈暮转过身出了营帐。
今日过来一趟,帮刘备说和只是一件小事。
真正的大事,还是要做接下来的布局。
正如刚才所言,以反间计,先把长安闹个鸡犬不宁。
等董卓忙于内乱,无暇顾忌的时候,再尽迁关中人口,充实青州。
等到计成之日,便也是让曹操他们看到自己手段之时。
安居而天下息,一怒而诸侯惧。
自苏秦张仪之后,已经再也没有第三个人能有这样的能力。
但在今日,就在大争之世即将到来之时,也该是让世人见识见识我陈暮操纵天下的手段!
到了那个时候,曹操孙坚鲍信他们,一定会感觉到什么是真正的恐惧。
第七十七章 离间计
“砰!”
长安,未央宫。
董卓高坐堂上,徐荣段煨胡轸跪在下方,一动不敢动,瑟瑟发抖。
“徐荣,你是得了失心疯吗?竟然枉顾长安不顾!”
董卓暴怒之极,已经踢碎了殿中一处桌案,拔出刀指着徐荣怒喝道:“我看你是巴不得我死,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宰了你!”
回到长安之后,因为怨恨徐荣选择追击刘备,而导致长安差点沦陷,董卓无比暴躁。
现在徐荣段煨胡珍三人的兵马回来,他当即兴师问罪,质问他们。
徐荣也无奈,这件事情确实是自己判断错误,没有料到关东军居然选择分兵,鬼知道在没有粮草的情况下,他们会这么做。
但通过这段时间的判断,让徐荣有了一个清楚的认识,那就是对方不可能坚持那么久,一定另有原因。
什么原因呢?
他们哪里来的粮草一边进攻,还能一边带着百姓撤离?
从华阴的探马来报,第一批粮草也就是前几日才运达,不可能凭空飞到左冯翊关东军的营地里,那就意味着长安有人给他们送粮食。
再联想起那日关东军莫名其妙在渭河边的行动,徐荣就已经猜个七七八八,当下面对董卓的质问,有了准备,缓缓说道:“太师,荣也是跟随太师出生入死多年的老人,又怎么会犯这种错误,此事另有蹊跷,还请听荣细细道来。”
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是:我为西凉军出过力,我为太师立过功,太师还请听我狡辩。
“好,那我就想听听你到底想说什么!”
董卓一屁股坐下,依旧怒气冲冲,瞪着一对铜铃大眼睛看着他,一旦徐荣的自辩有问题,就立即要治罪。
不过说是治罪,董卓还是舍不得杀徐荣。
董卓这个人对外确实无比残暴,但纵观史书记载,在他在世的时候,对待下属还是相当不错。
包括吕布与西凉军不和,双方还爆发过内讧,曾经因为吕布跟胡轸两人正面冲突,导致双方士兵内斗,让孙坚趁虚而入,大败了二人,最后董卓也不过是和稀泥。
从这一点上来看,治下方面,董卓做得并不是很好。
毕竟你做为老大,下属内讧,就知道和稀泥,不仅没有消除双方的怨恨,反而让两边互相都会觉得你偏袒另一方,反倒更加容易让双方不满。
这也是为什么董卓死后,西凉军无动于衷,直到王允准备诛杀西凉军,才导致李傕郭汜之乱的原因。
因此董卓思来想去,最终也只是打算降徐荣的官职,让他去做个校尉。
不料徐荣却说道:“太师,荣之所以觉得可以追击,是因为料到关东军粮草所剩无几,必然不能没有可能再打长安。可直到我追击之后才发现,他们不仅有粮草,还能够救济百姓,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
董卓问道。
徐荣答道:“这说明他们新得了一批粮草。”
“不错,根据探马来报。关东军的粮草前几日才抵达华阴,他们手里的余粮不多,不可能坚持那么久。”
李儒也符合了一句。
徐荣继续道:“那么他们哪里来的粮草呢?荣怀疑,是长安有人为内应,暗中勾结关东军。”
这话一出,朝廷上刘虞杨彪等人顿时紧张起来,隆冬十二月,额头微微冒出汗渍。
董卓细细品味着这句话,狐疑的目光,也缓缓看向朝堂上的诸公。
若有内应,似乎也就只有这些人。
然而就在董卓准备质问的时候,一旁的吕布,却高傲地说道:“哼,诸多借口。明明长安空虚,你们却妄自去追敌,我看你们分明是想陷太师于死地!”
吕布加入董卓军以来,除了帮董卓弄死了一个丁原以外,几乎没有立什么功劳,反倒因为是董卓义子的身份,素来被西凉人瞧不起。
现在因为及时赶回长安,立下了大功,顿时就变得趾高气昂起来,见到西凉军的代表犯了大错,立即想痛打落水狗。
徐荣含恨道:“吕布!你这是恶言诬告,你有什么证据说我等是想陷太师于死地?不要以为你这次及时赶回长安挽救了局面就可以恃功自傲,我等跟随太师出生入死最少都有十多年,哪个不比你功劳更多?”
“我恃功自傲?若非我及时赶到,长安已经被关东军攻陷。你们却跑到百里外去追击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刘备,致使长安空虚,让关东军几近得逞,不是故意陷害太师是什么?”
吕布毫不畏惧,当即反唇相讥。
两人唇枪舌战,闹得整个朝堂上鸡犬不宁,到了最后甚至差点动手。
“够了!”
眼看吕布李肃等人拔出剑来,徐荣段煨等人也不甘示弱,双方要进行全武行,董卓大怒道:“你们还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众人见他暴怒,便各自冷哼一声,纷纷停下了干戈。
场上一时间安静下来。
片刻后李儒才咳嗽一声,说道:“太师,现在并不是内斗的时候。儒也觉得此事十分蹊跷,关东军的粮草,不可能凭空出来,怕确实是有人暗中作祟,给他们提供军需。”
董卓森然的目光看向数位朝廷诸公,冷冷地说道:“诸位,都听见了。徐荣怀疑朝廷有内应,暗中派人给关东军送粮草,我想诸位都是忠于朝廷的忠臣,不介意我派人去搜查你们的府邸吧。”
杨彪硬着头皮道:“太师,我等俱为三公,朝廷大员。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光凭太师手下的大将三言两语,就要无故搜查我等府邸,恐怕于理不合。”
其实这句话也算是他们最后的一点倔强,毕竟董卓都差点当着他们的面把刘辩给杀了,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但不管怎么样,为了自己的颜面也好,为了藏某些东西也罢,总归是要抗争那么两句。
若是什么都不说,反倒更让天下人小瞧了他们的骨气。
王允也站出来道:“太师,我等忠诚天地可鉴,怎么能因为谣言恶语的中伤,而寒了朝廷诸公的心呢?若是如此,长久以往,恐怕人人自危,谁还敢忠心为太师效力?”
“这......”
董卓一时迟疑,杨彪的话他可以不听,但王允从洛阳起,就一直表现得是他的忠心小弟,而且之前还曾经为他出谋划策,他说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
就在这个时候,中堂外忽然有士兵急匆匆奔来,跑到堂下,单膝叩地道:“报太师,牛中郎君回禀,朱儁退军了。”
“哦?”
董卓大喜,忙问道:“怎么回事?”
士兵答道:“朝廷诏书送入朱儁大营,朱儁犹豫许久,最终决定听从诏令,解散军队回长安。”
“哈哈哈哈。”
董卓仰天大笑,看着王允道:“不错,此解我长安之急也。王子师之策,确实有效。既然如此,便依子师之言,不搜查诸位公卿府邸了,免得寒了诸卿之心。”
“多谢太师。”
众人算是松了一口气,连忙拱手应礼。
朱儁那边确实是撤兵了。
实际上他得了这份诏书,真的很犹豫。
历史上,包括他与皇甫嵩在内,实际都考虑过要不要出兵讨董。
皇甫嵩最终是屈服于诏书,董卓让皇帝下了一道命令,就把皇甫嵩乖乖地从长安招回来。
而朱儁则是在徐州四处募兵,想要讨董,结果还没出发,也被一道诏书招走了。
所以这两个人,也确实是对大汉很忠诚,不像各地诸侯那样不听调令。
只是朱儁又不傻,如果他真的解散军队只身进长安,估计最终也是跟皇甫嵩一个下场,在洛阳就被处死了。
因此想了半天,他决定还是得找关东军做场戏,那就是表面撤军,实际上装作被关东军给扣住。
这样双方都给对方一个台阶下,朱儁既不会因为进逼长安,迫使董卓危害皇帝,又能保全自己的名声,不至于有个奉旨不尊的恶名。
反正关东军是不在乎这个名声的,因为关东军师出有名呀,是奉了刘协的名义出征,自然不用在意刘辩的旨意。
不过对于董卓来说,朱儁的撤兵,也确实缓解了他许多压力。
而这个策略又是王允提出,因此让董卓就更加信任王允,既然王允站出来调和反对他搜诸位公卿的府邸,那董卓自然也给了他这个面子,没有撕破脸皮,做得太难看。
朝议结束,诸多公卿回家之后,却并没有停止联络。杨彪刘虞黄琬马日磾种拂这些人是三公九卿,董卓必然派人偷偷看紧他们。
但私底下,有士孙瑞、杨瓒、淳于嘉、赵温、张喜等臣子忠于汉室,秘密相连在一起共谋大事。
几人偷偷在士孙瑞家中相聚,不过让他们惊讶的是,这次士孙瑞居然还带了另外几个人来,这些人大家都认识,有第五儁杨儒魏杰杜楷等人,但最后一人却让人愕然,竟是董卓的忠犬,已经高升为太中大夫的赵琳。
“诸位不要惊慌,相衡乃大儒定祖公之徒,素有才干,后来又仕于文饶公,为文饶公的门生故吏,之前投靠于董卓,不过是与王司徒一般,虚与委蛇,权宜之计也。相衡早年曾与刘玄德有交情,暗中有书信来往,此番前来,便是代表了关东军。”
士孙瑞向大家解释了一句。
实际上朝廷诸公的屁股并没有坐歪,包括王允在内,私底下这些公卿都是明白他是心向汉室,并没有真的投靠董卓。
而士孙瑞同样也属于这一派,表面投降,实际上是曲线救国,先麻痹董卓,再伺机行动。
如今眼看关东军兵败,董卓再次如日中天,众人就相聚一起,商讨对策。
听到士孙瑞的解释,大家这才明白赵琳居然也是卧底,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纷纷向他道歉。
因为赵琳也算是出自名门,天水赵氏,投靠董卓以后,素来让大家不耻,经常偷偷讥讽他。现在得知真相,自然不好意思。
“没想到相衡也是同道中人。”
“原来相衡亦是忍辱负重,以往多有得罪,还请海涵。”
“相衡有大量,应当不会在意我等胡言乱语。”
几人纷纷致歉。
赵琳连忙道:“诸位都是一心为朝廷效力,为天子尽忠,以往不知情,怎么能怪罪于众呢。”
“好了好了,大家快坐吧。”
士孙瑞招呼众人坐下。
长安反董势力中,杨彪王允他们是首脑。
但因为他们的位置太高,被董卓监视,反倒不方便出来私下相会。
因此众人算是各家的代表,暗地里偷偷出谋划策商量大事。
等大家都坐好之后,士孙瑞又说道:“今日朝议之事,相信大家都已经听说了,不知道诸公觉得如何?”
杨瓒是弘农杨氏出身,是杨彪的代表,当下立即说道:“我族兄言,吕布与西凉军不合,今日在朝廷上差点刀兵相见,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
士孙瑞跟王允关系极好,听到他的话,大喜道:“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王司徒也是此般认为,觉得可以用离间之策。”
“那该如何离间呢?”
淳于嘉、赵温、张喜等人询问道。
士孙瑞沉吟道:“王司徒暂时还没有想出办法来,不过他认为我们应当先结交吕布,再找机会伺机而动。”
“暂时无法吗?”
众人不由失望。
实际上现在王允确实没有办法。
历史上王允是如何除掉董卓的?
是因为那段时间董卓和吕布的关系很糟糕。
首先是吕布与董卓的婢女妾室有染,他十分害怕董卓知道。
其次是董卓脾气很差,曾经因为一件小事就随手用短戟攻击吕布,导致吕布心生怨恨。
所以王允用计,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当时董卓跟吕布已经在闹翻的边缘,这才可以趁虚而入,教唆吕布刺杀董卓。
可现在呢?
两人正是蜜月期,吕布才刚立下大功,董卓对他满意得不得了,不仅大笔金银赏赐,还给吕布封了侯,关系相当融洽。
因此包括杨彪王允等人在内,也仅仅只是想到挑唆吕布跟西凉军的关系,而没法离间他们与董卓的关系。
眼看众人束手无策,赵琳却嘿嘿一笑,说道:“诸位,莫灰心,琳不才,倒有一法可用。”
“哦?”
众人看向他,好奇问道:“是何法。”
赵琳笑道:“诸位可知前尚书令陈暮?”
“自然知道。”
众人点点头:“陈子归乃天下少有的智谋之士,曾长社一把火烧了黄巾,为先帝打理青州井井有条。后来在阳城山岗怒斥董贼,又奉诏聚天下诸侯共讨董卓,可谓大忠大仁大勇大义大孝之辈也。”
陈暮要是在这里,知道自己的名望已经这么高,而且都是好听的话,估计得乐死。
但确实是这些年做的事情,已经被传扬了出去。
除了之前为父杀人以外,最重要的当然是在山上当着无数人的面怒斥董卓,经过一年的宣传发酵之后,很快传遍了天下,让世人都知道他的传奇经历,自然令人十分敬佩。
赵琳继续说道:“尚书令早就知道吕布与西凉军素来不合,但也曾经明说,即便离间他们,也于事无补,因为最关键的问题,还是在董卓身上。”
“确实,如果仅仅离间吕布与西凉军,有董卓压着,他们也无法造成内讧。那依尚书令之言,我等又该如何做呢?”
士孙瑞询问说道。
赵琳答道:“离间吕布与西凉军,只是第一步。第二步,就是要想办法离间董卓与吕布。西凉军诸将跟着董卓多年,忠诚虽不敢保证,但绝不敢有叛逆之心,所以离间他们没有意义。唯有吕布此人狼子野心,好勇无谋,才能让此计成功。”
“我们先以金银贿赂吕布,吕布必然视我等为至交好友,感恩知己。多日交往,多送金银,待感情深厚之日,推杯换盏之时,以挚友之心,为其鸣不平,当着他的面,痛骂他的敌人西凉军,则吕布必然十分高兴。”
“如此我们先挑唆吕布与西凉军多次内讧,对于董卓来说,二者手心手背都是肉,必然都不会重罚。到那个时候,双方都不会满意。长久以往,吕布必然心生怨恨,再加上董卓为人残暴,稍有不顺心则非打既骂,若有朝一日,吕布也受到了董卓责罚,则大事可成矣。”
用金银贿赂吕布?
众人思索片刻,出言问道:“吕布确实贪财不假,但他与董卓誓为父子,董卓待他不薄,真的会因此而帮我们杀董卓吗?”
赵琳微微一笑:“吕布姓吕,董卓姓董,何来父子可言。况且吕布与丁原也曾经誓为父子,诸位难道忘了,为了一匹赤兔马,吕布不就把丁原给杀害了吗?对于吕布这样的人来说,财色永远都比所谓的父子亲情更重要。”
如果说王允跟杨彪只是提出离间计的这个方向,那么陈暮就已经给出了他们实际操作的办法。
第一步结交吕布,站在吕布阵营,与西凉军拉对立面。
反正徐荣在朝堂上已经明着怀疑朝廷诸公,他们这样做并不奇怪,反而合情合理。
然后挑唆吕布天天跟西凉军众人闹事,逼得董卓不得不站出来多次和稀泥。
稀泥和多了,吕布会不高兴,西凉军的人也会不高兴。
等到有一日董卓跟吕布闹翻的时候,那基本上,也就是董卓的死期了。
想到这里,士孙瑞也不得不佩服陈暮的深谋远虑,点点头道:“尚书令之言无不有理,我颇有家资,结交吕布之事,便交予我来做。”
“那就拜托君荣兄了!”
众人向士孙瑞一礼,离间计的重任,就托付给了他。
第七十八章 他回来了
初平元年十二月中旬,一直被世人关注的关中之战,勉强算是落下了帷幕。
随着吕布回防,曹孙鲍三人被赶走,长安陷入了宁静。
但就好像游戏策略里的休养生息内政阶段,各方势力都没有在这个时间段停下脚步,都在做着自己的谋划。
最主要的自然是关东军,连日战斗,大家身心俱已疲惫,便就地休整,以图后续。
刘备休养了两日,总算是能下地了,第一时间就是去道歉。
跟田丰道歉,跟曹操孙坚鲍信他们去道歉。
反正就是各种表达歉意。
在这件事情上,很多时候他确实有些一意孤行,忽略了大家的感受,也甚至放弃了一些原本正确的好战略,的确值得他反思一下。
陈暮看到他拉得下脸来,不顾自己九卿、盟主、县侯等等高贵身份的颜面去认真道歉,也还算比较欣慰。
至少在这一点上他没有看错人。
因为有太多的小人物陡然乍富之后就忘了初心,开始变本加厉。刘备从微末中起势,同样属于小人物得志,现在还能保持这样的初心确实是一件令人很高兴的事情。
其次便是朱儁。
朱儁接到天子诏书的时候,他已经在临晋县。
这地方其实就是后世的大荔县往南,与华阴隔了不到四十公里,中间有一个芮乡,算是二者的中间地带,位于渭河边。
在皇甫嵩被董卓谋害,卢植告老还乡之后,作为大汉最后的中流砥柱,朱儁不得不开始考虑接受诏书的事情。
实际上他愿意接受诏书,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的粮草也已经不多,与牛辅接二连三的战斗,十多万大军的粮草已经很难供给,只能作罢。
如此一来,他便率领大军驻扎在了临晋县,自己人则在芮乡,向朝廷发了文书,说是原本计划准备回长安,但却被关东军给扣住不让走,不给长安那边落下什么口实。
关东军便在临晋、芮乡、华阴以及郑县一带布防,等到公孙瓒的兵马几乎是蜗牛一般穿过了秦岭之后,朱儁的河北郡兵加上白波军以及关东军,总计二十多万兵马,驻扎在了这一带,包围了长安。
虽然二十万大军每日粮草是一个天文数字,然而不要忘记,历史上单凭冀州可是以一己之力就供给了袁绍等十八路诸侯二十多万兵马一年的粮草。
再加上青州,两个天下最富有的州一起供应联军,自然是绰绰有余。即便是再来十万大军,应该也是可以负担得起。
只不过关东军也很清楚,现在已经不是继续攻打长安的时候。
董卓以刘辩的性命做要挟,关东军投鼠忌器,不敢承担害死天子的责任。哪怕是一门心思想要救出天子,扬名立万的铁头娃刘备曹操孙坚三人,也不得不选择蛰伏起来,与董卓对峙。
但陈暮的策略自然没有停下,在经过四五天的休整之后,算上陈暮自己带来的两万大军,关东军总兵力已经接近二十五万,实力极为雄厚。
十二月下旬,在刘备大病初愈,曹操孙坚身负重伤,三人都在华阴县休养的情况下,陈暮选择兵进下邽县。
出兵当然不是二十五万人就这么莽莽撞撞地一头往前冲那么简单。
陈暮进行了军事部署,临晋县是从左冯翊进入河东郡的交通要道,必须要派一名大将镇守。
因为从地形上来看,蒲坂下方有一座雷首山,右侧又有一座中条山,阻住了关东军上方之路,唯有从临晋绕道,才能往河东去。
所以这是关东军唯二的两条后路之一,必须捏在自己手里。
朱儁由于不方便出面,陈暮便派了关羽去,虽然现在的关羽还年轻,不是后来水淹七军威震华夏的顶尖大将,但帅才本来就需要培养,如今正是时候。
华阴县就更不用多说,重中之重。临晋是撤兵的备选,华阴则是最方便,也是首选道路,关东军的主力都在这里,并不需要担心。
而渭河南岸的郑县,渭河北岸的下邽、莲勺、重泉一带,则是关东军与董军的中央缓和地带,目前关东军的兵力部署仅仅是在郑县,所以这次出兵下邽,军事意图就非常敏感,很容易让长安的董军感到不安,从而引发正面冲突。
为此陈暮研究了许久,在华阴让典韦黄忠牵招武安国留守,临晋让关羽管亥去,这次出兵带了张飞臧霸张辽高顺赵云等将领校尉,以及徐和、司马俱、李波、管承、王丹、张饶等中级军司马级别中层军官。
最终是决定进兵下邽以后,就往北走到莲勺县,再出兵往西,占领万年县。
万年县的位置是在左冯翊的右上方,离左冯翊约四十多公里,与长安则离了九十多公里,并不算特别近。
因为董军的主力主要布置在东线,也就是洪庆山一带,新丰县、灞桥、掫城等地,与郑县东西对峙,中间隔了个后世的渭南市,绕道上方就能绕开董军的主力,不与他们正面接触。
陈暮这次带出来的大概是十万兵马,后方留守十五万人,在兵力部署上,至少是跟长安维持个不相上下,保证自己不败即可。
先锋军张飞领两万人马浩浩荡荡向着北面的莲勺县进发,中军陈暮领五万人,并没有去下邽县,而是从郑县出发之后,就一路向西,来到了后世的渭南市区域,做出兵进戏亭的姿态,吸引东面董军主力的注意力。
戏亭的位置就在新丰县以东,属于董军的桥头堡,董军的斥候发现关东军出现在戏亭十多里外的平原上,惊慌失措地回去报告。
驻守在新丰县的董军将领正是徐荣。
董卓手下五大中郎将,胡轸段煨董越徐荣牛辅,董越之前驻守在函谷关,被关东军绕后偷袭直接生擒,胡轸牛辅接二连三打败仗,不是很靠谱。
所以一时间,除了徐荣以外,董卓居然找不到第二个可以正面抗衡关东军的帅才出来,只能继续信任徐荣。
听到斥候来报,徐荣立即走到城楼上远眺。戏亭就位于新丰县城二里以外,右侧是山峦,左侧是平原,几乎一望无际,站在城墙上远望的话,是可以看到二里以外的情况。
就看到远方地平线的尽头,乌压压一片人海,缓缓地向着戏亭靠拢。有意思的是,戏亭的守军跟马谡在街亭一样,都是将兵力放在了右侧的洪庆山上。
但不同的是,这山并不是绝地,从后山是可以下去的,而且山边还有一条河,名字叫做戏河,不仅地势险要,还有水......
“给李才传令,如果关东军攻山,就从山后撤入山中,不许逃回城内。一旦关东军攻城,就绕后偷袭。”
徐荣立即对传令兵下达了命令。
他在戏亭布置了一部人马,就是两千五百人,军司马叫李才,向来得徐荣信任。
传令兵给李才去下达命令,徐荣站在城楼上继续观望形势。
今日一战,恐怕是关东军的报复之战。
前些日子击退了关东军,徐荣的本意是想趁胜追击,彻底将关东军打疼,哪料到他才刚击溃刘备军没多久,就接到了长安被围攻的消息,不得已回防。
这就导致他的战果其实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没有将关东军彻底击溃,而且更重要的是,他还听闻关东军接收了朱儁的部队。
朱儁的队伍大部分是白波军,这些人本就是有奶便是娘的家伙,人多势众,大大地补充了关东军的实力。
虽然白波军是造反的农民起义军出身,士兵素质堪忧,但作为炮灰还是相当不错。
如果徐荣是关东军首脑,就让白波军率先攻击,等到双方都打得精疲力竭的时候,再让主力猛攻,恐怕灞桥一线的守军很难能抵挡住他们的攻势。
算算日子,公孙瓒的幽州骑兵恐怕也已经过了南山,这一战怕是不能善了。
徐荣的脸上露出忧愁的表情。
不过徐荣不知道,陈暮这个时候抵达了戏亭一里外,根本就没有继续进攻的意图,而是就地安营扎寨,像是要打持久战一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很快到了傍晚,徐荣一头雾水地看到远方关东军就地砍伐树木结起了寨子,不明所以。
戏亭就在旁边,而且亭中是没有守军的,守军都在几百米的山上,他们为什么不入驻戏亭呢?
真是奇怪。
一时间,徐荣摸不清关东军的套路,不敢贸然行动,只能静观其变。
结果这一观,就是足足看了两天。
一直等到第三天,后方才有消息来报。
“报!”
报信的士兵进来单膝跪下道:“将军,牛将军那边忽然出现大量关东军。”
“什么?”
徐荣愕然道:“关东军难道是要打两面强攻的准备?”
牛辅被朱儁打得节节败退,最后是撤去了左冯翊,跟徐荣一东一北防御着长安两面。
现在左冯翊那边有关东军出现,看来关东军的这次攻势必然很迅猛。
徐荣的脸色不由得凝重起来。
然而报信的士兵却吱吱唔唔说道:“只是.....那些关东军很奇怪,既不进攻,也不撤退,只是占领了万年县后,于左冯翊城外的高亭结寨驻兵,”
也是结寨驻兵?
想起戏亭外的关东军,二者竟是一模一样的选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荣想破脑袋,都不明白关东军的军事意图。
战又不战,退又不退,到底为何?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等会.....
这种感觉,好像十分地熟悉。
在某个人身上见过。
难道。
是他回来了......
徐荣忍不住开始颤抖了起来。
那个把自己耍得团团转,那个将虎牢关打得快成筛子,将太师逼得迁都长安的男人。
他回来了!
第七十九章 对峙阶段的斗智斗勇
陈暮在戏亭外结营。
营寨连绵数里,旌旗招展,北接渭河,南连洪庆山,像是要将整个平原占据。
到了夜里,他正在营中写书,忽然寨外擂鼓大作,万钲齐鸣。
陈暮不为所动,像是没有听到一样,继续挥笔。
他不为所动,可以理解为冷静。
然而诡异的是,哪怕山里已经这么吵,整个营寨也是鸦雀无声,毫无动静。
敲锣打鼓半天,关东军像是没事人一样,继续干着自己的事情。
张辽在自己营帐里睡得很熟,半夜三更迷迷糊糊间被尿憋醒,起床去撒尿,外面值守的巡逻卫士纷纷向他行礼问好。
不得已,他只能将耳朵里的棉花取出来,这才听到山上传来的锣鼓声,不由好奇道:“山里的董军还真来骚扰了,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儿?”
巡逻的卫士长笑着说道:“禀校尉,有一会儿了,让他们敲就是了。累死他们也吵不到我们,国相说了,要我们不动如山,他们没那胆子来袭击,只敢敲锣打鼓。”
“嗯,继续巡逻,小心注意点。”
张辽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放水撒尿,又懒洋洋地散步一般回了自己营帐塞上棉花继续呼呼大睡。
陈暮并没有选择在山下结营,而是离洪庆山约有二三百米之地。
所以山上的守军虽然遵从徐荣的命令,使劲敲锣打鼓,营造出一种要进攻的架势,但本就离得远,声音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再加上塞了棉花,士兵们根本听不到。
因此徐荣的疲敌之计显然是想多了,完全起不到任何效果。李才命令士兵敲了一整夜,把自己累个半死不说,还对敌军没有任何影响。
第二天,山上的李才就远远地看到关东军营寨正常起来操练,生火做饭,一切都井井有条,毫无慌乱。
“怎么会这样?”
李才一头雾水,自己特么敲了一夜,怎么关东军跟没事人似的。
他们就不怕自己半夜偷袭的吗?
然而李才肯定想不到,随着新物种的传入,棉花塞耳朵里隔绝噪音,也就提前出现在了历史舞台里。
要知道,在没有棉花之前,人们是找不到任何一样东西可以替代它。
柔软、舒适、还能够捻成球塞进耳朵里。
虽然你也可以把布条捻成球塞进去,但问题是布条不隔音呀。至于芦絮、麻布之类传统取暖物就更不用多说,都没有隔音效果。
所以关东军的这一系列操作,显然触及到了李才的知识盲目,根本不明白他们是怎么做到在嘈杂的环境下不为所动。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一伙关东军的炊事兵跑到戏河去取水,冬日戏河的水很浅,像是一条小溪,毕竟它的源头是渭河,渭河在冬天都是枯水期,作为支流的水流量自然更少。
涓涓流淌的河水刚好从洪庆山经过,李才站在山上,看到山下的火头军中有人走到山边,对着山里大喊道:“怎么不敲了,继续敲啊。接着奏乐,接着舞!”
说罢还跳起了古老华夏民族优雅的舞蹈。
李才人都傻了。
伤害性不高,侮辱性极大。
“放箭!”
气急败坏之下,他勃然大怒命令放箭。
一时间箭雨纷纷下落。
但弓箭又不是机关枪,即便是站在山上仰射,射程会远很多,那也要一段时间才能射到人。
所以当看到箭簇飞来,一百多米开外的火头军们早就一溜烟就跑了,等跑出了射程之外,纷纷回头哄堂大笑,不断挑衅山上守军,差点没把人气死。
等到人走远后,李才的士兵小心翼翼向他问道:“军司马,今晚上还敲吗?”
“敲!为什么不敲,吵死他们!”
李才咬牙切齿地回应。
他就不信,关东军就真的一点都不受影响。
这边徐荣正在想辙与陈暮斗智斗勇,那边张飞也在左冯翊外三里之处的高亭驻兵。
相比于陈暮,张飞就难受得多,因为陈暮给他的命令是看住左冯翊的董军,不允许他进攻,弄得他手痒难耐,整天骑着乌云追雪到城外去挑衅斗将搦战。
牛辅被朱儁打得生活不能自理,寻思朱儁牛逼,那是因为人家朱儁是征讨黄巾的名将,你一个张飞也就单挑厉害,打仗能行?
所以面对张飞的挑衅,牛辅不闻不问,坚守城中。到了半夜三更,就选择出城奇袭,派了五千士兵进攻。
哪料到张飞粗中有细,竟是早早设下伏兵,打得牛辅狼狈而回,折损了千余人马。
一时间牛辅再也不敢出来搞事,一心一意地守在城里。
而在万年县,公孙瓒的兵马却偷偷地绕开了左冯翊,已经抵达了池阳的北面黄白城。
这一带是什么地方?
是西汉历史上大部分皇帝的陵墓所在。
从池阳往下,依次有高陵、阳陵、长陵、平陵、安陵、茂陵等。
不要以为这些都是坟墓,实际上,这些都是县的名字。
再加上京兆尹、右扶风、镐县、细县、柳县,在长安西面和北面的县城多达十多个,聚集了大量的人口。
洛阳迁来的百姓,由于东面战场的缘故,他们都开始陆陆续续往西迁移,分散在这些县城中。
因为除了有钱人以外,底层百姓几乎没有长途迁移的能力,只能就地寻找出路。
军情司已经调查过,长安周边的县城,原本百万的人口已经死了小半,剩下的一部分迁移去了汉中、南阳以及东投关东军,回洛阳,还剩下大概数十万百姓分散在这些周边的城中。
所以陈暮的战略意图,根本不是打长安,而是去掠夺人口。
当然。
也不能这么说。
毕竟这些从洛阳来的百姓本就是如野草一般艰难地活着,现在关东军给他们活路,能让他们回家,对于大部分百姓来说,都是从地狱回到天堂的事情,没有人会去抵触。
浩浩荡荡的幽州铁骑向着池阳进发,池阳的守军只有一两千人,甚至连打都没有打,直接弃城逃跑,让公孙瓒轻易地接收了整座城市。
“安榜,迁民!”
公孙瓒大手一挥,整个池阳幸存的百姓,纷纷踊跃加入,除了池阳本地人以外,所有外来的洛阳百姓全都加入到了迁徙的队伍里,被骑兵保护着向东而去。
不要以为迁移百姓是件简单的事情,董卓迁洛阳人口,花了近一年的时间,强行移民。
曹操迁移汉中和江淮地区用了三四年的时间,分两次带走。
永嘉之乱,衣冠南渡持续时间达数十年之间。这些迁移光死在路上的百姓,就不计其数。
从这一点上来看,可见古代人口流动,远不是现在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饭要一口一口吃,陈暮也不指望在一个月内就把整个关中搬空,但他认为现在的关中人口实际上已经没有想象中那么多,再加上很多洛阳来的百姓是希望回到洛阳,所以迁移难度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大。
人都说故土难离,安土重迁,关中大部分百姓都是被董卓强行迁移而来,很多人自然是想回到家乡。如今关东军愿意出兵出粮救他们,估计大部分人都会愿意。
至于那些不愿意走的,就随便他们。
陈暮这次迁移人口,最重要的就是抢时间。
他必须在三个月内,至少要让洛阳恢复到三十万人口以上,这样就能在明年春耕之前,不至于让洛阳盆地的田土荒芜,可以有粮食耕种。
只要洛阳的土地可以耕作起来,那么后方的粮草压力就会小很多。
毕竟从冀州与青州运送粮草,相当于从河北跟山东送到陕西,几乎跨了半个中国,中间的损耗也相当大,时间一久,王芬愿不愿意继续供应先不说,单说青州也有可能元气大伤,影响民生。
在公孙瓒趁机迁移池阳百姓的时候,陈暮这边与徐荣斗智斗勇,连续数个夜晚,李才都继续在山上敲锣打鼓,鸣钲吹号,结果没把关东军累死,先把自己累个半死。
发现疲敌之计没有任何用处之后,徐荣又心生一计,他派人从洪庆山后方绕道,差不多就是后世的渭南市一带,派人袭击关东军的粮道。
洪庆山对于徐荣的重要性还是非常大的,这一带不仅崇山峻岭,包括享誉盛名的骊山就在此地。关东军并不熟悉山里道路,而徐荣有本地人做向导,可以轻松在这些山林之间来回穿插。
但等他派去的兵马费了半天劲,迂回绕道之后,瞭望这一望无际的渭南平原才发现,特么关东军居然根本没有从郑县运送粮草,而是特么从河对面的下邽县运送。
当时的关东军地理位置很简单,戏亭一线结寨,北连渭河,南接洪庆山。而在戏亭身后并不是郑县,而是渭河北面的下邽县。
既戏亭——下邽——郑县,区别在于戏亭与郑县在渭河南岸,而下邽则在渭河北岸,与后世的渭南市隔河相望。
这意味着中间就空出了渭南市整片平原地区,原本徐荣以为关东军的粮道是从郑县直接往戏亭送,那样他依靠着洪庆山脉神出鬼没,完全可以不断骚扰平原上的运粮车队。
然而他派去的人却傻了眼,因为郑县确实是关东军后方的粮草中心,可人家是先运到河对面的下邽之后,再从下邽又运到戏亭来。
所以关东军根本不是从自己后方接粮食,而是从北面的渭河边上接粮食,他们去断人家粮道,直接断了个寂寞。
听到回来的将领禀报,徐荣也是无语。
他还从未见过这么送粮的。
不过徐荣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套路确实有效。
因为这跟长平之战不同,长平之战赵国是自己贪心,想要占据上党郡,导致自己战线拉得太长,加上后勤远不如秦国,最终出现崩溃。
但如今的局面就跟战国不一样,几乎相当于秦国在跟韩赵魏齐四国开战,战线虽然都很长,但双方的后勤压力也不大,所以哪怕关东军绕远路这么送粮草,徐荣还真没什么办法。
一时间,双方处于紧张刺激的对峙阶段,局面陷入了僵持,关东军既不进攻,也不撤退。如山一般耸立在了戏亭一带,像是就来旅游的一样,站在这里望风景,令人摸不着头脑。
第八十章 父子情深
战场上两军对垒,并不是说仅仅双方把士兵派出去亮个相,僵持一段时间就完事了。
实际上不管是攻守双方,暗地里都有无数次的交锋,这些在战场上看不见的东西,才是真正杀人于无形的东西。
像汉中之战,曹操攻打张鲁,双方人马战于阳平关,曹军久攻不克,死伤惨重。曹操便假意撤兵,等张鲁军麻痹大意之时,暗夜偷袭,一举攻克。
还有曹操与孙权的四次濡须之战,其中曹操有一项策略,就是尽迁江淮边境百姓,导致孙权陆军北上有数百公都荒无人烟,没有任何辎重补给来源,被迫选择从濡须水进入巢湖。
于是发生了著名的合肥之战。
这一战的结果大家都知道,张八百与孙十万的名场面。
但我们不能只看这一战张辽威震了逍遥津,还应该要注意到很多战场的侧面的一些客观细节。
曹军能够奠定胜利的主要原因,就在于曹操早期的战略规划,导致孙权不得已选择水路进攻,让他只能在合肥与张辽硬碰硬。
要是没有曹操尽迁江淮地区的百姓,孙权完全可以从陆路进攻。
当时魏国占领的扬州地势平坦,土地肥沃,相当于后世大半个安徽省,十多万平方公里的面积屯田种粮的话,足够东吴以战养战。
再加上当时的曹军主力在关中与蜀国对峙,江淮一带兵力空虚,孙权又可以倚靠长江与强大的水军防守与进攻,如果从陆路进攻,不用考虑后勤问题的话,那对魏国造成的损失不可估量。
所以看待战争,不能仅仅只看主观因素,很多时候,一些细节、客观因素,也往往能够决定着战场的胜负,甚至对未来,乃至几百上千年的历史,都能产生深刻的影响。
陈暮在戏亭与徐荣对峙,不到一周的时间,双方你来我往,就已经在暗地里交锋了不下数次。
大部分时间都是陈暮在防守,徐荣在进攻。
疲敌之计、断粮之计、疑兵之计、骚扰之计怎么恶心人怎么来。
而陈暮则不动如山,面对徐荣的多番挑衅,完全不为所动,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你演你的戏,我就坐在那里,像是个没事人一样看大戏。
这种情况一直维持到徐荣得到消息,公孙瓒已经夺了阳池,尽迁当地百姓为止。
他立即给长安传信,希望得到董卓的最高指示。
其实以徐荣的意见,自然是要阻止。
正如《亮剑》中孔捷所说。
不管敌人想干什么,都一定要想办法破坏,哪怕鬼子是去拜寿,也不能让他们从自己防区过去。
但自从上次判断失误,被董卓痛骂一顿后,徐荣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不敢再私自做决定,所以得知这一消息,自然要向长安请示一下,这样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至少不会再背锅。
吕布那家伙,可是时时刻刻都想拿他们的把柄打击西凉军集团呢。
十二月下旬,长安。
临近年关,这座前汉故都没有一点过年的气氛。
董卓自从上一次长安被攻破之后,就总觉得这座城市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牢固。
所以他正考虑在长安以西修建一座堡垒,充当自己的府邸。
未央宫中,就在董卓与几名亲信商议这件事情的时候,从北面牛辅的那边,就传来了军情。
得知关东军的动向,董卓立即召来李儒阎忠胡轸张济李蒙樊稠等人过来议事。
如今董军的兵力部署大部分都在东面和北面。
像张绣李蒙杨定王方这些校尉是徐荣与段煨的手下,正在灞桥一代驻守。
而李傕郭汜二人则是牛辅的手下,正在北面的左冯翊一带驻防,所以城中就只有这些将领。
等大家集齐之后,董卓环视一圈,对众人说道:“大家都看看,牛辅来报,关东军出兵莲勺,占了万年县,然后骑兵南下去了阳池,尽迁阳池人口。”
一直在做董卓保镖的吕布立马就按捺不住,站出来道:“义父,都说幽州铁骑不比西凉铁骑逊色,布早就想见识见识,请让孩儿出战!”
“奉先莫急,以后有的是你出战的时候,你先退下,先听听众将怎么看。”
董卓让吕布退下,他其实不太想让吕布出战,虽然最近吕布因为击退了曹操孙坚鲍信的关东军而如日中天,但也因此让董卓觉得自己身边还是需要一个保镖为好。
所以面对吕布的请战,董卓自然没有答应。
而吕布见到他的态度,也很是失望,只能悻悻退下,继续站在董卓旁边当保镖。
那边李儒眼珠子转了两圈,听到董卓的话,大抵也猜到了关东军的战略意图,便缓缓开口说道:“看来关东军此次并非是要进攻长安,而是要掠夺关中的人口。”
这是吕布都能想到的事情,因为人家关东军都已经在这么做了,问题在于,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对关东军有什么好处?
几个头脑简单的将领一时间没有想明白,反倒是董卓猜到了点什么,脸色冷峻道:“吾当初迁移洛阳百姓,就是不想让关东军得到,看来他们是打算将人全部带回洛阳去啊。”
“不错。”
阎忠点点头,附和道:“年关将至,再过两个多月,就到了春耕种粟的季节。洛阳一带良田无数,只是如今已经没人耕种,土地荒芜。一旦让关东军把百姓带走,那明年他们就可以在洛阳让百姓种田,就地取粮,可比千里迢迢从青州冀州运粮方便得多。”
董卓的脸色阴沉了下来,粗着声音说道:“看来我们绝不能让关东军得逞,否则明年我们将会有大麻烦,诸位,你们觉得,我们应当如何才能阻止关东军的这次阴谋?”
李儒跟阎忠对视一眼,苦笑着摇摇头。
阻止?
怎么阻止?
现在关东军随着公孙瓒的到来,又接收了朱儁的兵马,虽刚刚新败,却实力大增。
长安的兵力与关东军相比,实在是捉襟见肘。
如今关东军兵分三路,一路驻扎在戏亭,看住了灞桥的兵马,一路在高亭,看住了左冯翊的兵马。
这样徐荣跟牛辅的大军就被牢牢固定在了二地,连动都不能动。
虽说关东军不一定敢打长安,但只要他们二人轻举妄动,不管是大军出击还是退守,在野外与关东军相遇,兵力碾压之下,胜负实在难料。
更何况人家还有三万幽州铁骑,在野外平原作战,步兵跟轻骑兵打仗,跟自寻死路没什么区别。
所以关东军的这次计谋,就是一个堂堂正正,明摆着告诉你的阳谋。
人家几乎都不掩饰,直接给你摊牌了。
偏偏他们却没办法。
出城去主动出击,兵力不够,长安还得留守。
一旦倾巢而出,内部那些不稳定因素立即就会跳出来搞事。
不出城,那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长安周边百姓迁走,你们拿他们毫无办法。
“文优诚汉,有良策否?”
董卓看向李儒阎忠。
李儒摇摇头道:“没有办法,这是个无解的阳谋。灞桥跟左冯翊的兵马全被看住,轻易不能调动,长安目前只有不到两万守军,兵马严重不足,唯一可以用的,就只有那一万西凉铁骑。可人家的幽州骑兵,却有三万......”
“哼!”
吕布又站了出来,冷哼一声道:“我听闻公孙瓒的兵马大半都是幽州鲜卑胡骑,鲜卑人有什么好怕的,当年我在并州曾只身一人就冲入鲜卑人阵中,杀百余鲜卑骑兵而还,后来还曾带领二十余众,冲入千人鲜卑阵中杀数百人,无人能奈我何,以我之见,公孙瓒的兵马不过是群跳梁小丑之辈,有何惧之?”
旁边的胡轸素来与吕布不和,听到他的话,顿时嗤笑道:“自吹自擂而已,谁还不会了?阳城一战,被刘关张打得吐血而走。虎牢关一战,被黄忠一箭差点殒命,都说自己战绩如何了得,可到现在为止,却从未见过有什么真才实料,我看,也不过是大言欺人也。”
他一说完,张济李蒙樊稠等人便哄堂大笑起来。
西凉军内部抱团排挤以吕布为首的并州集团并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
历史上,孙坚讨董的时候,在洛阳与董军相遇,就因为吕布与胡轸内讧而导致董军兵败。
还有后来董卓死后,吕布跟西凉军同样发生过冲突,吕布刺伤了郭汜,最后被李傕等人联手赶出长安,狼狈逃窜。
究其原因,跟党争有些相似。
当时候以吕布为首的李肃、张辽、高顺、成廉、魏越等并州人抱团取暖,在董卓麾下形成并州小圈子。
这些人初来乍到,又得董卓看重,自然会挤占原本董卓麾下西凉人的生存空间。
为此双方互相拉帮结派,勾心斗角,形成了如今的对立面。
就跟阎忠是董卓最早的谋士,结果李儒来了之后,双方隐隐对立。紧接着周宓伍琼何颙等人作为袁隗的卧底投靠董卓的时候,阎忠李儒就立刻开始抱团对抗他们是一个道理。
听到胡轸的话,吕布勃然大怒,摸向腰间的宝剑怒喝道:“贼子安敢辱我!”
“你以为我们怕你吗?”
胡轸张济李蒙樊稠等同样拍案而起,与他怒目而视。
眼看双方大有火并的迹象,董卓大怒,拍案道:“够了,尔等还有没有把吾放在眼里?”
“义父,你都看到了,是他们挑衅在先!”
吕布自恃救长安有功,立即出言指责,希望董卓能够惩罚胡轸等人。
但董卓却只是继续和稀泥道:“都好说两句,如今的当务之急,还是应当想办法对付关东军,而不是在这里吵架。”
“义父......”
吕布还想说什么。
“休得多言。”
董卓冷漠地回绝了他。
见董卓居然不帮自己说话,吕布的眼中顿时露出失望的神色。
然而吕布不知道的是,董卓也有自己的考虑。
胡轸这些人的资历太老了,很早就跟随他,如果因为这点小事而惩罚胡轸,会寒了那批老人的心。
而且西凉军内部又划出好几个小团队,其中又以武威姑臧这个团队的势力最大。
五大中郎将,除了徐荣这个排最末的以外,其他四个全是姑臧人,就连谋士阎忠,还有李蒙王方等几个校尉,同样也是出身于武威姑臧。
所以要是处置了胡轸,西凉军整体不好说,但武威姑臧这个内部小团队,必然会感到不安,从而造成恶劣影响。
因此即便是董卓,在胡轸几人没有犯比较大错误的情况下,亦是不敢对他们做太严厉的处置。
吕布自然不清楚这里面的复杂原因,他只知道自己受辱,义父却不帮自己说话。
一时间眼神中露出一丝丝怨恨。
既怨恨胡轸出言不逊,又怨恨董卓无情无义。
但他不敢做什么表示,便很快将这丝怨恨藏了起来,埋在了心底。
只不过谁也不知道,这一点点的怨恨,已经逐渐成了一颗吕布与董卓之间的裂痕种子,虽然不大,却已经生根发芽,让他们原本亲密无间的“父子”关系,渐渐地变质。
第八十一章 花里胡哨与一拳超人
什么是阳谋?
就是明明白白告诉你我的策略是什么,你却拿我没有办法。
堂堂正正,以势压人,一力降十会。
全长安的人都知道了陈暮要尽迁关中人口回去填补洛阳,可董卓能怎么办?
正如李儒所说,现在长安能够动的兵马,也就只剩下那一万骑兵。
可问题在于吕布倒是想出战,董卓却不敢让他出去打。
一来这一万西凉铁骑已经是董卓的老本,跟三万幽州骑兵打,光从兵力上就输了一半,一旦全军覆没,董卓得当场吐血而亡。
二来那次长安被攻破也确实吓破了董卓的胆子,为了安全起见,他必须留着吕布在身边当保镖保护自己。
而原本的西凉铁骑是董卓自己统领,董卓现在不再亲自上阵打仗,那他军中能够统领骑兵的,也就只剩下吕布一人。
所以吕布不去,西凉铁骑自然也就变成了关在牢笼里的老虎,看似威风八面,实际上没有任何威慑力。
因此最终商议来商议去,结果都没有说个所以然,又怕吕布跟胡轸他们又吵起来,董卓干脆解散了会议,先将这个问题搁置了下来。
长安这边董卓被吕布与胡轸他们的争吵而中断了开会商议,而在戏亭那边,僵持了五六天,陈暮已经有些不耐烦。
徐荣这小子本事没多大,骚套路是一个接一个,挺让人窝火的,之前还派人来纵火,虽然没有造成什么伤亡,但整天只挨打被还手,确实是件挺伤士气的事情。
现在关东军因为之前兵败的事,士气本来就不高。陈暮这次带出来的兵马除了自己从青州带来的两万后备军以外,其他三万都是老大哥的部队。
这三万士兵情绪不太好,需要一点他这个主将发挥一点作用来带动他们的积极性才是。
想了两天,陈暮决定予以还击。
到了第六日,陈暮在主将营帐之中召集诸将议事。
臧霸跟着张飞去了左冯翊,麾下暂时只有张辽高顺两名校尉级别,其次就是赵云徐和司马俱李波管承等军司马级别,众将济济一堂,分列而坐。
众将坐定,陈暮环视一圈,对他们说道:“我军驻扎在戏亭的目的,就是为了拖住董军在灞桥的主力,掩护公孙伯圭迁移百姓,不过整日坚守不出,也不是正道,因为这样容易丧失主动权,将先发制人的权力让给别人,所以必须主动出击,不能被动挨打。”
张辽大喜,说道:“国相说得对,《左传》曾言一与一,勇者而一往无前也。今大军出征,虽以守势,然敌频扰,军心不宁,将士难安。辽愿以先锋正面破敌击之,折其盛势,以安众心,国相以为如何?”
这不是孙坚行为吗?
陈暮想了想,历史上张辽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铁头娃,不说八百的战绩,单说在八百之前,就曾经干过带着几千先锋军冲进数万乌桓胡骑大军,还阵斩乌桓单于蹋顿的事情,就是著名的白狼山之战。
论起莽,张辽比之孙坚张飞也差不了多少。
但自己又不是刘备孙策那俩愣头青。
老阴比自然有老阴比的玩法。
想到这里,陈暮摆摆手道:“攻城之战,险象环生,哪有守势还去登先攻城的,正面破敌不可取。”
张辽不由纳闷道:“那国相还说要主动出击?”
陈暮笑了笑,说道:“我是被那徐荣弄烦了,打算敲打敲打他。放心,董卓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我尽迁关中百姓,到时候董军出击,野外必有一战,到时候你与高顺领本部人马一同作战就是。”
张辽微微有些郁闷地道:“唯。”
一旁的高顺喜怒不形于色,但听到陈暮的话,眉头一挑,嘴角微微带了一丝喜色。
陈暮看在眼里,很满意高顺这样的练兵奇才。
张辽高顺投靠刘备是在野王之战后,已经有两年时间了,他们因为在野王之战表现出色,最开始被刘备提为军司马,然后两年时间慢慢晋升为校尉。
作为校尉手底下应当有一校之众,就是五千人。不过张辽的部下是满额,高顺却一直只保持着三曲士兵,拼命苦练。
这些士兵根据高顺的要求,都是重甲步兵。
别人不知道这些士兵的厉害,但陈暮却知道,这应当就是“陷阵营”的雏形,所以高顺想要什么,他就给什么,等到高顺有一天把“陷阵营”真的练出来。
如今高顺已经练兵一年有余,现在欠缺的,就是实战淬炼。唯有真正见了血,见过刀剑,才能够让一支部队脱胎换骨,成为精锐。
所以差不多也是时候,让张辽带着高顺的陷阵营,带头去莽一波,去看看实战效果了。
陈暮看着众人,继续说道:“今日聚将,就是准备明日攻城的事情。尔等各自回营,聚集士兵,明日在两军阵前,严整队伍,大展旌旗,以壮军威。张辽高顺,命你二人留守营中,其余人等,尽皆出击。”
“唯!”
众将士拱手应答。
下达出击的命令之后,第二日清晨,连绵数里的营寨之中,所有营门都全部打开。
一列列士兵排着队伍,缓缓走出,形成一个个方阵,向新丰城出发。
几乎都不用山上的李才提醒,站在新丰城的城头上,就能远眺看到一公里以外的平原上无数密密麻麻的小黑点向着城池靠拢。
徐荣得知消息,急急忙忙来到城头观望,只见城外地动山摇,数万人齐步向前,旌旗招展,声声震耳欲聋。
看到这一幕,徐荣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因为他注意到这次的关东军军容军貌很不一样,数万人前进,竟然整齐划一,队伍井然有序,没有一丝杂乱。
张辽为什么能够在白狼山阵斩蹋顿,在合肥城外吊锤孙权?
就是因为当时无论是乌桓胡骑还是孙权的十万大军,都非常的杂乱,列阵没有列好,导致张辽趁乱强袭,直接给你来个中心开花。
所以如果说城外的大军乱糟糟地,军容不整齐的话,徐荣绝对会毫不犹豫地下令开城出击,全军进攻。
东面灞桥的兵力是董军主力,虽然分布在新丰、掫城、霸陵几个县中,但新丰城是直面关东军的桥头堡,城内守军足有三万人,三万大军突袭五万没有列好阵的军队,徐荣有十成把握取胜。
但现在看到敌军军容,徐荣一点开门出击的想法都没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关东军缓缓走到城外。
双方约离了一里之地,四百多米,弓箭射不到的地方。
赵云率领着玄甲重骑保护着陈暮,徐荣站在城头上,看着城下那个一身白色丝绸长衫,披着白狐裘,扎着包巾,腰悬学子剑,夸下紫影马的绝美青年眼皮子直跳。
果然是他。
那个男人真的从青州回来了。
也就只有他,能够做到军容如此整齐,防御滴水不漏。
关东军来到城外,一骑白马列阵而出,赵云骑着夜照玉狮子,如闪电般一跃百丈,来到城下挑衅道:“常山赵子龙在此,谁敢与我一战。”
城头鸦雀无声。
赵云黄忠都是在虎牢关下打出名头的人,靠着华雄跟吕布,二人从一介小兵直接升为军司马,如今又来城下挑衅,嫌命长才会选择出战。
徐荣见城头没有人说话,士气低落,便取出宝雕弓,搭弓引箭暗中偷袭。
一矢如流星向着赵云射去。
赵云的位置是在城外一百米左右,这个距离拿手枪打都不一定准,更别说弓箭。
虽然徐荣箭术不差,但赵云只是拿枪一拨,轻松将箭矢挑飞。
“嚯嚯嚯!”
看到军司马如常强悍,关东军众士兵齐齐怒吼。
“就这点伎俩吗?”
赵云轻声一笑,仰视城头,充满了轻蔑。
徐荣本来想下令所有人放箭,心头一动,忽然对下方喊道:“让陈子归出来一叙。”
赵云转头看了眼陈暮,陈暮点点头,他便拨马转身回来。
过了片刻,中军大阵分开。
从两侧将士身边,冒出数十辆挂满铁皮的木幔,缓缓向着城下推去。
紧接着就是足足数百名穿着铁甲,举着铁盾的盾手跟在身后。
里三层,外三层地将陈暮团团护住,向着前方行去。
最夸张的是似乎还不保险,陈暮又在身上套了一件棉花与竹子做的棉甲,脸上还戴了个铁面具,头上顶了个头盔,骑在紫影上缓缓而来。
徐荣亲眼看着陈暮在众目睽睽之下穿衣服穿盔甲戴头盔顶面具,眼皮子就不停地跳,额头挂满了黑线,脸色也越来越黑。
见过贪生怕死的。
就没见过这么贪生怕死的。
心里刚升起的那点等陈暮来到阵前,就万箭齐发射死他的念头顿时打消得无影无踪,一点想杀人的**都没有了。
“徐荣,听说你想见我?”
陈暮在三层保护下来到城外,举着当初痛骂董卓的大喇叭,仰头看着城池说道:“是不是想投降了?反正你遇到我也没赢过,不如来我这儿做个校尉,保证比你在董卓那待得舒服。”
由于大喇叭的加持,城头上的士兵全都听到了。
听说自家主将遇到陈暮就没赢过,再联想起这数日骚扰,敌军岿然不动,一时间纷纷气馁,士气下跌得厉害。
徐荣表面不动声色,暗地里却摆摆手,让操纵床弩的士兵偷偷瞄准陈暮,嘴上却说道:“多日不见,陈尚书依旧如此健谈,荣与尚书令也算是老友,老友相见,再叙一场有何不妥吗?”
“老友?”
陈暮愕然之余,笑出了声来:“你怕是巴不得我死吧。”
“正是!”
徐荣骤然大喝道:“射击!”
咻咻咻!
牛筋弦嗡嗡作响,数十根儿臂粗的床弩箭矢骤然发动,如流星般向着陈暮射去。
相比于弓箭,床弩的威力可要大得多,普通盾牌根本挡不住。
然而陈暮却丝毫不惧,十分淡定地看着箭矢射来。
咚咚咚咚!
徐荣显然低估了陈暮的贪生怕死。
木幔不仅加厚了三层,还有铁板铺设,人就躲在木幔后面,床弩仅仅只是射穿了木幔的铁皮,根本射不穿木幔。
开玩笑。
陈暮在发明新的器械之后,怎么可能不进行实验就量产?
这些新式木幔别说床弩,投石机都打不穿。
“徐荣呀徐荣,西凉军中我从来没瞧得起过谁,唯独还算看重你。”
陈暮从木幔后钻出来,举着大喇叭,失望地道:“只是让我没想到,这么久没见,你还是没有长进。整天钻研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就不能搞点正事?”
花里胡哨?
你管我设计的那么多计谋称之为花里胡哨?
徐荣脸色就更黑了,低喝道:“那你倒是说说,什么才叫正事?”
“正事嘛。”
陈暮摘下面具,微微一笑:“就是管你花里胡哨的东西再多,我就是一拳打得你满地找牙!退!”
一声令下,木幔推车手与盾牌手保护着陈暮徐徐撤退。
床弩的好处是威力大,但坏处就是发射时间太久,重新安装到再次发射,需要好几分钟的时间。
陈暮一撤,床弩根本来不及再次发射。
等他回到自己阵中,木幔再次徐徐推了出来,而跟在木幔身后的,便是无数的投石车......
徐荣这次不仅是眼皮子在跳,连手都开始颤抖起来。
陈暮说得没错。
管你花里胡哨的招数再多,人家一记投石车老拳打过来,立即就能打得你满地找牙!
第八十二章 屠城
董卓那边自然不知道徐荣遇到了陈暮,就好像老鼠碰到了猫,一记投石车老拳就把他打得找不着北。
在头天会议以争吵结束后的第二天,徐荣关于对关东军迁移人口的请示又抵达了长安。
这就又把昨天搁置的提案放回到了桌案上,让董卓不得不重新议事。
只是董卓发现吕布胡轸这些人头脑还是太简单了些,而且容易引发矛盾,不足为用,于是找来李儒阎忠,三个人私底下拿主意,不再询问其他将领的意见。
未央宫前殿,如今董卓已经堂而皇之地住进了皇宫里,根本不在意天子与皇后的感受,反正他在洛阳不是没有做过,无所谓。
坐在前殿主位之上,董卓看向李儒阎忠二人,开口说道:“徐荣从前线来的战报,他也知道了消息。”
牛辅的战报肯定是第一时间给长安,所以长安要提前一天知道消息,徐荣则慢一天。
李儒还是知道徐荣有些东西的,便问道:“徐荣是什么意见?”
“他的建议是让我们打。”
董卓摇摇头:“可是我军兵力不足,恐难以维系。”
李儒沉吟道:“然此事事关重大,若不破局,则关东军后勤实力大增,对我军殊为不利,这是长久利益,明公还是不能忽视将来的危害。”
“难道真的要奉先出战?”
董卓一时间迟疑,吕布要是走了,他身边就没保镖了。
李儒劝说道:“明公,《黄帝四经》曾言,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呀。要是此时犹豫不决,等关中人口全被关东军迁走,明年洛阳产粮,则我军危矣。”
董卓的脸色一时阴晴不定,不断变幻,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殿内一时间无比安静,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阎忠不说,是因为他很清楚李儒说的是事实,即便是他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出来。
而李儒不说,则是在等待董卓做最后的决定。
足足过了近半刻钟,董卓才诡异莫名地看了二人一眼,忽然开口说道:“文优,诚汉。我想知道,这些人口对于关东军是不是很重要?”
“自然十分重要。”
李儒说道:“故土难离,安土重迁,是汉人自古以来的传统。从洛阳来的人口,无不想要回去,只要关东军能帮他们,将来必然感恩戴德,耕种粮草之后,无不踊跃捐献纳税,则关东军粮草充实,再无远虑。”
董卓便又道:“那这些人口,对于我们来说,又有什么用处?”
对于我们有什么用处?
李儒细细思索着他的话,片刻后摇摇头道:“毫无用处,关中的田地都已有主,长安的人口加上周围郡县已经达到百万之巨,即便关中田地要耕作,我们也不需要这么多人。”
董卓的眼中闪烁出一丝嗜血的红光,如恶魔般的嗓音桀桀怪笑道:“嘿嘿嘿嘿嘿,既然我们用不着那么多人,那为什么要留给关东军呢?”
他一笑,阎忠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再细细品味了一下董卓刚才说的话,眼中顿时露出骇然的神色。
关东军要人。
董卓不要。
双方既然敌对,那就破坏你的计划。
怎么破坏呢?
阎忠略微颤抖地问道:“明公的意思是......”
“屠城!”
董卓的嘴里,只蹦出了两个字。
却让包括李儒在内,都只觉得毛骨悚然,一身冷汗。
屠城!
董卓这个人,怕是连丧尽天良,都已经没法形容他了。
......
......
新丰城外,此时的陈暮还并不知道董卓要做什么。
在安排了投石车对城中进行轰炸之后,陈暮就派赵云率领斥候队分散绕过新丰,往西而去。
斥候的作用自然是查探地形,观察各地城池,记录乡、道及敌军分布状况。
特别是有时候大军相隔数十公里对峙的时候,往往这数十公里的地方,到处都有可能铺满双方斥候探马的尸体。
近千斥候如撒落的鱼苗,分布在了长安以东数县各地,侦查敌情,与敌人后方城池中的探马交锋。
陈暮可能不算一个合格的主公,因为他没有当主公的领袖气质与敢于不怕死的勇气。
但独领一军,当一个合格的统帅,还是有这样的把握。
像诸葛亮、司马懿、周瑜这些人,其实远远不能把他们当做谋士来看待,而是应该把他们看作战略家。
人不是天生就会打仗,很多东西都是要慢慢学习,慢慢摸索,最后才能够总结成经验。
陈暮的学习能力就不错,当初跟着卢植学了很多东西,现在就是用武之地。
数万大军聚集于城下,斥候骑队出动,观察着周边环境。
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滴水不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临近傍晚,关东军依旧好似没有撤兵的意思,继续围堵着新丰县的大门。
城内,听着外面轰隆隆的投石车砸城的声音,徐荣心急如焚。
“人派出去了没有?”
这是他第四次询问身边的亲卫。
亲卫无奈地答道:“将军,关东军的斥候封锁了南北西三个城门,我们的斥候根本出不去。”
“再派,继续派!”
徐荣焦急地说道:“一定要给李才下死命令,千万不能出寨。”
“知道了。”
亲卫只得急匆匆地出去继续调派人手。
徐荣坐立不安地在府邸之中,脸色十分焦虑,站在厅中来回走了半天,心情一刻都停不下来。
他明白,陈暮忽然这么大动作,先是出动投石机砸门,然后又派斥候封锁其它城门,不让他的探马出去,其实就是要将他短时间困住,让新丰变成一座孤城。
那么陈暮让新丰变成一座孤城的目的是什么?
自然是要有所行动。
关东军主力大军都在城外,所以绝不可能是绕过新丰去攻击后方的灞桥。
而且这在兵家也是大忌,容易被前后夹攻,陈暮不会犯这种错误。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要将徐荣埋伏在洪庆山的钉子拔掉。
不管是派小股部队进山袭扰,还是引诱他们下山,徐荣觉得,陈暮一定会设计他的诡计。
现在城里的命令传递不出去,那么就意味着李才的那一部人马,就成了孤军。
如果探马再不能出去,至于他们会如何行动,就只能看天意了。
唉,就希望李才可以稳住吧。
徐荣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没有千里传音的能力,便只能盼望着李才面对诱惑不为所动了。
现在李才在做什么?
他带着所有兵马,浩浩荡荡地下山,准备去焚烧关东军的营寨。
其实做这个决定,李才也是纠结了一整天。
按理来说,那么大一座营寨,营盘足有七八座,光帐篷就连绵数里,一直延续到渭河边上,寨中不可能不留守兵马。
但让李才诧异的是,他派下山的所有士兵都回报,营中空无一人,像是被彻底弃守了一样。
犹豫许久,一直等到接近傍晚,李才终于按捺不住,决定下山。
磨磨蹭蹭,试探了许久才正式入营。
也许有人说,焚烧营寨,派几个人去不就好了吗?
为什么要那么多人?
然而冬季纵火,前几日又是大雨,你派几个人去,累死都不一定能烧掉一座营盘。
要知道营寨并不是说圈一块地,所有人的帐篷放里面那么简单。
首先是营寨必须全都分割开,并非全都挤在一起。
几乎每一部,一校的兵马,都各自有一个营盘,由这一部一校的军司马、校尉统领,然后数个营盘又组成一军,由一军之将统领。
而这些营盘会在营寨内部错落分布,互为犄角,中间都有栅栏各自隔开,形成一个个星罗棋布的独立营地。
这么安排的目的也很简单,假如敌人从正面进攻,如果营寨是一个整体,直接就被人一锅端。
唯有全都分开,才能够体现出营寨的最大作用。
毕竟敌人一旦进攻,顶多就是攻破外围,无法威胁到里面。大家还可以依靠属于自己的营寨继续反攻,甚至将敌人分割,获得反败为胜的机会。
所以哪怕李才准备鱼膏油脂去放火,也得一座一座营盘去点火,而且光凭他这几千人,都有可能造成不了太大损害。
因此当李才带着人马来到空荡荡的营寨里时,才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犹豫那么久。
如果他早点来的话,也许造成的战果会更大。
“点火!”
李才一声令下,一列列士兵举着火把开始冲向营寨里的帐篷。
帐篷是重要物资,特别是冬季,如果野外作战没有了帐篷,对于关东军将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兴许这一战,直接就将关东军打退都说不定。
到时候自己立下大功,就有可能升为校尉,升官发财,以后再也不用这样出生入死,有一个光明的未来了。
想到这里,李才就更加兴奋起来。
但他却不知道,此时此刻,在他脚下的地里,一道道黑影,早已经悄然潜伏,正在准备骤然出击。
张辽与高顺,早在昨夜,就已经挖了地道,静静等待着他们。
营盘实在是太大了。
李才仅仅是派人在各处营寨之中巡视了一番,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在靠近洪庆山的营盘内部,地底已经被挖出了数条通道,足以埋伏数千人马。
现在的陕西可不是后世黄土高原水土流失的时候,作为秦国的龙兴之地,此时的关中水土富饶,青山绿水相依,土地十分结实。
所以在地底挖洞穴,如果只是通道,且不太深的话,坍塌的可能性并不大,毕竟延安的窑洞,山西的煤矿都是如此。
张辽跟高顺二人,就潜伏在地道里,如隐藏于洞穴之中的毒蛇,正在悄然等待着猎物上钩.......
第八十三章 断其一臂
“国相,全部剿灭了。”
新丰城外的临时主帐中,有张辽的传信兵来报。
“嗯,知道了,你去吧。”
当得知李才的部队全军覆没,陈暮轻笑一声,并不在意。
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这一战的主要目的,还是要把徐荣的钉子给拔掉。
洪庆山地理位置卓越,一直有一支小股部队躲在自己身边,确实挺烦人的。
就好像蚊子一样,造成的危害不大,却扰得人心烦。要是不小心,还可能会被它吸到血,纯粹恶心人。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利用诱饵将蚊子引过来,再一巴掌给它拍死,这样才能永绝后患。
现在处理掉了山里的钉子,就得好好看住徐荣了,不让他有力气再搞幺蛾子。
毕竟徐荣手里的兵马,确实是董卓的主力,唯有这里的兵马不动,公孙瓒那边迁民才会顺利。
只是让陈暮没有想到的是,这世上的事情,往往总不会那么让人顺心如意。
他这边才刚搞定徐荣,将徐荣困在新丰城里脱不开身,阎忠通过军情司的消息在第二日就传到了他的手里。
看着手中的纸条上的四个字,陈暮只能感叹一句,董卓这个屠夫,果然是跟曹操属于一类人。
不同之处在于,曹操能够克制自己杀戮的**,而董卓却放纵自己,不加限制。
最终结果就是前者成为一代枭雄,创出一番丰功伟绩,受后人万世敬仰。后者作茧自缚,在自己**之中无限膨胀自取灭亡,受世人唾骂。
但又不得不承认,董卓这个想法,确实打在了陈暮七寸之上。
迁移一座城池需要大量的时间,但屠掉一座城池,却只需要数天的功夫就行。
因为古代一座县城的人口并不是很多,普通县城一般在数千到万人之间。
哪怕如今长安周边的县城全都塞满了人,顶多也就是数万人聚集。
一万大军杀入城内,每个人只需要杀两三个人就能完成任务。
像嘉定三屠中清军第一次屠嘉定,李成栋的五千人在一天的时间内就屠杀了三万人,制造了可怕的嘉定惨案。
所以面对董卓的心狠手辣,陈暮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暂时没有什么想到特别的办法来处理。
思来想去,唯一的办法,就只能围堵董卓派去的屠城军。
只有把这些军队全部处理掉,才能让董卓老老实实,不敢再继续在中间搞破坏。
简单来说,就是把董卓伸出去的爪子给斩断。
想到这里,陈暮立即取来了长安一带的舆图,这份地图还是当初他在鸿都馆的时候偷偷从档案资料库里偷绘出来的。
大汉将天下的书籍资料文件档案全都存放在了鸿都馆、兰台、辟雍、东观、石室、宣明、太学等地。
那个时候陈暮正得汉孝康帝的信任,可以自由出入这些地方,因此弄了很多珍贵书籍到青州去,现在都在泰山学宫里,在董卓将洛阳付之一炬后,很多书籍在青州已经成为孤本,十分珍贵。
舆图上长安周边各处县城、地标、山岭、乡亭都清清楚楚,没有一丝遗漏。而在陈暮眼里,这些全都化成了实际的地面,构建出了他眼中的三维立体世界。
新丰县,戏亭。
自己的主力大军连绵数里扎营,每日隆隆的投石车对着城墙轰炸,徐荣躲在城中几乎不露头。
而在掫城、灞县等地,自己的探马四处游弋,牢牢占住了灞桥附近的野外控制权,敌军在城外的动向,几乎一清二楚地呈现在陈暮面前。
若是按照游戏里的术语,就是灞桥周围数平方公里范围内,全是陈暮的真眼,敌军只敢缩在城里高挂免战牌,根本不敢出城。
毕竟董卓的兵力捉襟见肘,不像陈暮那么宽裕,徐荣手里也只有四万兵马,还得分散驻守,哪来的能力去野外?
所以陈暮可以确定,在灞桥自己是完完全全压制住了徐荣,哪怕自己离开,应当也不会有碍。
那么左冯翊呢?
左冯翊的具体兵力部署,早已经有内奸头子阎忠送到了陈暮的桌案上。
董卓自己手里有两万西凉军加上一万西凉铁骑在长安,徐荣这边四万人分散在新丰、掫城、灞县等地,而牛辅的手里则有三万人,跟张飞的两万人对峙。
从兵力对比来看,张飞显然是落入下风。
但不要忘记,在阳池还有个公孙瓒,骑兵来去如风,阳池离左冯翊不过三四十公里,所以面对张飞,牛辅肯定是不敢出城决战。
问题在于,张飞同样也看不住牛辅。一来张飞没有投石车压制,二来他的兵力不足以将牛辅控制在城中。
所以相比于连城头都已经不敢冒的徐荣,牛辅肯定是有一定的行动权力。
陈暮作为一名统帅,首先要考虑的,就是将战场上的任何可能会发生的状况提前考虑好,然后一一肃清掉,防止在关键时刻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
如果陈暮打算去剁董卓的爪子,在主力困住徐荣的情况下,他的兵力也不多,只能从公孙瓒那里匀一些人手。
要是在这个关键时刻牛辅横插一杆子,就容易造成战场上的意外。
任何意外都代表了麻烦,陈暮讨厌麻烦,因此他同样讨厌不确定的事情。
所以要想剁了董卓伸出去的爪子,就必须要给牛辅一榔头。
这样才能方便他做部署与行动。
牛辅吗?
看着地图上错综复杂的兵力对峙,双方敌我态势犬牙交错的环境,陈暮微微眯起了眼睛。
一个害怕到抛弃数万大军,自己打包细软准备逃跑,却被部下谋害的无能之辈而已。
柿子要挑软的捏,既然如此,就决定是你了牛辅,怪自己倒霉吧。
“赵云现在在哪里?”
陈暮忽然对身边的亲卫问道。
亲卫有点摸不着头脑,回答道:“不是国相让赵司马去灞桥探敌吗?”
“让他回来!”
陈暮站起身,一边向外走,一边下令道:“召集玄甲重骑。”
玄甲重骑是由赵云统领,但他们并不是斥候,而是作为一支预备队,常驻于后军,随时待命解决一些突发状况。
当然。
他们最重要的使命,还是保护陈暮。
主将一声令下,玄甲重骑便奔涌而来,一身重甲奔驰在地上,犹如千军万马,轰鸣如雷。
阿大阿二张龙赵虎**胡勇等军队骨干小将翻身下马,叩首道:“四将军!”
“免礼!”
陈暮跨上紫影,调转马头就奔出了大军之中,对身边的士卒道:“传令,让张辽过来,我不在的时候,由张辽高顺领军继续攻城,务必不准新丰守军出城半步!”
“唯!”
传令兵骑上马,转头就开始往自家营寨的方向奔去。
反正营地又不远,两三里而已。
过了片刻,远方一骑白马奔来,赵云到了陈暮身前,下马单膝下跪道:“国相。”
“嗯,上马!”
陈暮调转马头,一骑当先往北而去。
赵云同样翻身上马,作为玄甲重骑的统领兼职陈暮的保镖头子,牢牢跟在他身后,大声问道:“国相此去何处?”
“此去,斩将夺旗!”陈暮于朔风中高声道:“断董卓一臂!”
谈笑间,牛辅已是死人!
第八十四章 假酒害人
荒野的平原之上,千骑奔腾如雷,浩浩荡荡地向西而行。
从戏亭南岸过了渭水,只有二十余公里就到了高陵。
远远地就已经看到了张飞的营寨驻扎在左冯翊城外,寨中旌旗招展,骑兵游弋。
因为已经临近傍晚,天色已黑,方便数里都是张飞的游骑探马岗哨。
发现有骑兵奔驰而来,立即就有哨兵站出来将他们拦截住。
“何人?”
一小队游骑离他们约数十丈大喊询问。
赵云道:“国相来了。”
天还未彻底黑下去,暮色沉沉,夕阳映照着晚霞,灰蒙蒙的世界隐约能看到玄甲重骑的制式装备。
游骑小队长一个人策马过来,近距离看到了陈暮,连忙下马单膝叩道:“四将军!”
青州军中对陈暮的叫法并不统一,像阿大阿二张龙赵虎**胡勇他们这些老人一般会叫他“四将军”,还有少部分一些人会叫“尚书令”,大部分人则会叫他现在的官职“齐国相”。
从叫法上来看,就能体现出一些人加入到青州军的时间。这名游骑小队长既然敢叫陈暮“四将军”,这就说明他也是当初跟着刘备最老一批的人。
陈暮记忆力不错,认出这人是刘备做济南相时招募的一批老兵之一,便点点头道:“我三哥在何处?”
“三将军......”
小队长一时迟疑,他哪知道陈暮会来查岗,犹犹豫豫道:“三将军今日在城外叫骂了一天,可能是累了,在营中休息吧。”
陈暮是什么人?
论起狡猾贾诩司马懿都只能望其项背,一眼就看出小队长目光躲闪脸色有异,当即翻着白眼道:“真的只是在休息吗?不会是在喝酒吧。”
“我不知道,我今天一天都在外巡逻,没有回营里。”
小队长慌忙解释。
看着他前后矛盾都快口不择言了,陈暮当即脸色发黑,一拍马臀,一言不发地向着张飞营寨而去。
大军打仗呢,居然还喝酒,实在是离谱到过分。
联想起历史上张飞数次因为喝酒而搞出了不少问题,陈暮的脸色就更黑了。
这要是因为张飞而破坏了他的计划,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处置吧,那是自己三哥。
不处置吧,底下士兵必然颇有微词。
军法不严,还怎么统领三军?
难怪老大哥对待下属以仁慈,那估计是没办法。
既然宽于律己,又如何严于律人?
因为他都管不住张飞,其他将领犯错的时候自然就只能规劝,没法严格要求。
一路奔驰,陈暮放缓了速度,干脆笃步一般慢慢走。
别看他已经远远地看到了张飞营寨,但毕竟是平原地区,实际看见与距离远近有很大关系,看得到,就不一定离得近。
中间还有数公里距离,慢一点走可能需要十多二十分钟。
陈暮很清楚游骑小队的人必然已经去给张飞报信了,他就给张飞一定的时间收拾烂摊子,给足台阶下,不然大家都看到那一幕,对谁都不好。
这就是高情商。
“牛辅这几日都死守城池,没有出来。”
一路上,陈暮跟那个游骑小队长问话,询问这几天的情况。
听到他的话,陈暮点点头:“意料之中的事。”
牛辅不一定怕张飞,但怕公孙瓒。
如果不能确定公孙瓒会不会及时赶来支援,他绝对不会选择出城迎战张飞。
“左冯翊城高墙厚,怕是不好攻打,国相如何击败牛辅?”
旁边的赵云好奇地问道。
陈暮轻笑一声,道:“倒也简单,既然这段时间牛辅都不出城,那明日我就让三哥直接拔营起寨往长安方向去,只要佯攻长安,牛辅必然出动,则配合公孙伯圭大军,前后夹攻,牛辅必败。”
这就是打七寸。
长安城池太宽,比左冯翊还好打,城里还有董卓在,我去打的话,你牛辅来救不救?
不救,那你岳父没了。
救,那你没了。
两难抉择,看你能怎么办。
不过在陈暮看来,估计牛辅肯定想不到那么远。
看到张飞去长安,他大概率就只想着准备去偷袭张飞屁股,却绝不会想到自己也会被偷老家。
听到陈暮的话,赵云顿时如拨云见日,佩服道:“国相之计,当真是深谋远虑也。”
“呵呵。”
陈暮笑了笑,摆摆手:“不用说奉承话,以后遇到事情,要多动脑,不要片面去想问题,要站在另外一个视角观察全局。比如牛辅可以不出城,但他一定不能不救长安,这就是逼迫他出城决战。”
“我知道了,云铭记于心。”
赵云认真地点点头,这些话对于他来说还是非常重要,因为学习到一些思考问题的方式与逻辑思维,有助于将来他自己统领大军的时候面对各种突发状况做出有利应对。
过了约二十多分钟,有游骑小队长一路提供过关口令,一行人总算是到了张飞军营外,营寨内静悄悄地,除了巡逻值守的士兵,所有人像是都睡着了。
现在的时间差不多是黄昏三刻,也就是晚上八点钟左右,冬季昼短夜长,晚上八点钟已经是彻底黑下来,只有营中火把照耀。
如果是在后世,晚上八点钟,那还早得很,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年轻人不玩到两三点钟不会睡觉。
但在古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个时间点刚好是准备睡觉的时候。
所以看到营中已经安静,陈暮倒也并不奇怪。
进了营门,就立即有守门的裨将过来道:“四将军。”
“嗯,我三哥呢?”
“在那边。”
裨将指了指远处。
陈暮看过去,那是前寨一处夯土矮墙。
古代营盘结构由木质栅栏与土墙堆砌而成,营中有矮墙并不奇怪。
只是张飞不在自己帐篷里呆着,跑到外面的矮墙下做什么?
难道喝多了在撒尿?
陈暮一头雾水,拔马正准备过去。
裨将却道:“四将军,还请下马静声,不要发出动静。”
“这是为何?”
陈暮不理解。
裨将陪笑道:“四将军去了就知道了。”
陈暮想了想,反正都到张飞这儿了,也不可能有危险,便命令玄甲重骑在营外等候,自己与赵云下马过去。
他们来的方向是东方,就意味着他们是从营寨的后门进入,一路穿行,来到西面的前寨。
寨前的防御结构由土墙与栅栏组成,像是座小城池般与左冯翊中门对狙。
虽然防御能力显然比不上正规城池,但也是像模像样。
实际上这一切当然不是张飞的手笔。
张飞还没那能力将一处营盘做得如此滴水不漏井井有条,他这次出来除了有臧霸以外,还有田丰也在营中。
所以这些都是田丰的主意。
毕竟张飞是个礼敬士大夫的人,田丰早年举茂才,曾经是侍御史,标准的士大夫阶层,张飞自然对他十分敬重,听取他的意见。
陈暮蹑手蹑脚地靠过去,远远地就已经看到一个黑乎乎的蹲在矮墙下,他的身后是一列列全副武装的士兵。
“四弟,这边!”
张飞轻轻地向他招了招手,示意让他过来。
陈暮一路过来,早已经注意到了营中情景,士兵正常巡逻值守,但暗地里却潜藏了无数伏兵,在外面是看不出来的,只有在里面才能注意到。
这说明张飞好像是在搞埋伏。
陈暮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便走过去低声道:“三哥,前些天你还说你伏击了牛辅,现在又在伏击?”
“是啊,军师说了,牛辅必然会上当。”
张飞自信满满地道。
“哦?”
陈暮来了兴趣,问道:“何以见得?”
都说人不会踏进同一条河流两次,牛辅都吃过一次亏了,再蠢的人应该也知道不会上第二次当了吧。
张飞却得意道:“那日伏击他之后,我就每日在城下挑衅谩骂,还当着牛辅他们的面喝酒,天天都喝得醉醺醺回营。军师说,牛辅他们肯定以为我已经放松了警惕,不会再设伏,却不知道这又是个陷阱。”
好家伙,田元皓不错呀,还能够利用个人性格特点来做计谋了。
陈暮听到这个套路,觉得相当不错。
张飞爱贪杯的事情不是秘密,包括关东军当初在打虎牢关的那大半年里,公孙瓒弄来的幽州高度酒各路诸侯天天喝,每日饮宴,好不快哉。
只是蒸馏酒毕竟就是普通酒水经过提纯再参水降低度数,哪怕度数已经降低过,也是最少三四十度起步的白酒。
所以各路诸侯哪怕再喜欢,也顶多浅尝即止,不敢贪杯。唯独张飞是出了名的海量,偶尔喝多了耍酒疯,就去虎牢关外挑衅谩骂,就连董军都知道他是个酒疯子。
自那日设伏之后,在牛辅与城里的董军眼里,张飞打了胜仗,洋洋得意,每日在城外挑衅谩骂,还当着他们的面大口喝酒,天天保持醉醺醺的状态。
如此一来,牛辅必然是觉得张飞打了胜仗小看了城池里的守兵,营中守备松懈,一直这样保持多日之后,确实极有可能出城再来偷袭。
而实际上张飞保持这样的潜伏姿态已经有两天了,从昨天开始,他就在营中设伏,结果昨天牛辅并没有来。
今天他又照例出去骂,然后又当着董军的面喝酒。
但也就是前几天是真酒,而这两天用的是假酒,所以张飞佯装醉醺醺回来,就是想看看今天牛辅有没有胆子来偷袭。
那么牛辅现在在做什么?
他在开城门。
一列列士兵从西门悄无声息地出去,然后集结在一起,向着张飞营寨而来。
古人夜盲症确实严重,不过张飞营寨夜晚点起火把,营中灯火通明,如同黑夜里的萤火虫一样闪亮,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准方向,所以根本不成问题。
“快快快!”
在各级军官的催促下,董军缓缓向着营寨靠拢。
等到了近前,约数百米,忽然举火为号,登时营寨外一片喊杀声,牛辅真的来偷袭了。
第八十五章 取胜!
“敌袭!”
尖锐的长啸贯彻了整个军营。
一瞬之间,关东军的营寨仿佛一片混乱,大量的喊叫声与杂乱重叠,像是充满了惊慌失措。
董军几乎是没有遭到任何抵抗就顺利进入了前营,杀入了营内。
关东军节节败退,前营很快失守,如同多米诺骨牌,顷刻间关东军就土崩瓦解,到处都是尖叫与哭喊声,整个营寨都乱成一团。
“将军,关东军果然已经麻痹大意,正是全军进攻之时。”
李傕看到仅仅只是五千前军就已经杀得关东军乱成一锅粥,顿时兴奋起来,这次突袭就是他向牛辅建议,如果能够取胜的话,那可就是奇功一件。
牛辅本事确实不怎么样,不管是历史上还是现在,一生几乎都是在打败仗,但现在却好像成了他的高光时刻,这一战竟是无比顺利。
发现关东军居然如此不堪一击,牛辅也十分高兴,对李傕郭汜等人说道:“那张飞不过是一匹夫尔,不过如此,今日就破了关东军营寨,生擒张飞,所有人听令,杀进去!”
“杀!”
主将一声令下,传令兵把命令传达给了营外的各级校尉、军司马、曲长、屯长等各级军官纷纷下令,士兵们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往营寨里冲。
然而董军根本不知道,前营的混乱仅仅只是假象而已。张飞早就吩咐过前寨的守军,一旦敌人进攻,就立即往后撤退。
所以营内看似混乱,实际上却是士兵们一边假意慌乱地叫喊,一边井然有序地离开,并没有什么伤亡。
关东军一撤,杀入营中的董军就以为对方兵败如山倒,便士气高涨,凶猛冲锋。
很快双方一追一逃,就过了前营,抵达了预定的埋伏点。
看到这一幕,张飞兴奋地对陈暮道:“四弟,来了。”
“看到了。”
陈暮转头就走,边走边道:“我走了,好三哥,你自己玩得开心点。”
脚下像是生风,在赵云的保护下很快跑到后营门口,翻身上了紫影,头也回不地往东跑,远离张飞营寨最少一里。
打仗这种事情,还是不适合他。
毕竟庞统怎么死的?
还不是浪得飞起,非要跑去前线去作死。
珍爱生命,是每一个穿越者都必须应尽的责任嘛。
一里外的一处小土坡上,陈暮远远眺望,营寨中喊杀声震天,人潮嘈杂汹涌,显然是前营的士兵成功的诱敌深入,张飞伏兵尽出,已经与董军交战在一起。
“四将军,我们不去吗?”
阿大纳闷问道。
张龙也道:“是啊四将军,三将军兵力不够,万一难以取胜怎么办?我们既然在,刚好可以助他们一臂之力呀。”
陈暮却观望着战场形势,笑了笑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赵云若有所思地道:“国相的意思是营盘之中障碍物太多,不利于骑兵驰骋,应当等到董军兵马被赶出营寨之后再行追击?”
陈暮略微惊奇地看了眼赵云,颇为高兴地道:“不错,子龙倒是很有想法。你们以后也要向子龙学习,他能够当你们统领,不仅仅是因为武艺高强,阵斩华雄立下功劳,也是在于他比你们更会思考问题,明白了吗?”
阿大阿二张龙赵虎**胡勇他们纷纷称是。
对于赵云,他们肯定是服气的。
虽然赵云的年纪跟他们差不多,甚至可能比他们还小。
但论起武艺水平一个打他们十个都不在话下,因此不存在不服赵云当他们上司这个问题。
而现在陈暮又夸奖赵云聪明,善于举一反三,就让他们这些中级骨干更加敬佩他。
毕竟连陈暮都夸赞的人,肯定有他的过人之处。
实际上正如赵云所说,一座合格的营寨,内部分布必然是盘根错节,十分地复杂。
张飞的营寨出自田丰手笔,十分老练成熟,比卢植的水平也差不了多少,如果卢植打一百分,那么田丰打个八十分还是没问题。
因此他的骑兵冲进去,那就是自找麻烦。
里面各处障碍物,拒马、陷马坑、栅栏、土墙、铁蒺藜,绝对够骑兵喝一壶。
毕竟这又不是在玩游戏,能够队友之间没有伤害。
现实中战场上误伤队友的事情不胜枚举,他们冲进去看似威武,但却要被自家布置的营盘限制,反而发挥不了功效,还不如等待时机,伺机而动在平原上发挥出骑兵的全部实力。
战争来得快,去的也快。
牛辅下令全军出击,但董军杀进去之后,在中营位置便与埋伏的关东军彻底纠缠在一起。
张飞的兵马一窝蜂杀出,利用营寨巧妙反击,很快给予了董军极大伤亡。
见到事情有些不妙,张飞居然根本没有放松警惕,而是早就设伏,牛辅立即下令撤兵,鸣金的声音叮叮叮急促作响,大量董军士兵开始向后撤退。
见到此情此景,陈暮便说道:“时机到了,现在进攻。你们从营寨左右两侧绕过去,截断他们的退路。”
“唯!”
赵云领命而去,给陈暮留下一百骑当保镖,带着九百名玄甲重骑,向着战场飞驰狂奔。
来到营寨外,赵云分出五百骑让阿大阿二等人率领,从右翼包抄,他则领四百骑从左侧迂回,一左一右,分开包夹撤退的董军。
别看玄甲重骑只有九百骑,但却在这样的战场上能起到至关重要的帮助。
之前说过,骑兵在战场上的作用,远远不是对步兵发起冲锋那么简单。实际上他们能够做的,除了利用骑兵机动性远程骑射以外,最厉害的地方,就是可以左右迂回,以钳形攻势拦腰将敌人斩断。
纵观历史上大量的骑兵运用战术,都是如此。步兵正面对垒,骑兵从两翼进攻,分割战场,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古罗马时代恺撒和庞培的法萨卢战役。
这两人都是特别重视侧翼攻击的古罗马统帅,而对骑兵的运用,也都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往往会在战争开始之后没多久,就派出骑兵从侧翼进场绞杀,配合正面的队友将敌人击溃。
陈暮现在在做的,就是同样的事情。
玄甲重骑出击之后,很快从营寨左右的平原上,绕到了战场正面。双方几乎同时杀出,冲向了营门,重骑兵恐怖的冲撞力直接将董军拦腰截断,把大量的敌人留在了营寨里。
张飞见到这一幕大喜过望,立即下令总攻。由于没来得及逃出来,无数董军面对汹涌而来的关东军,不得不背水一战,选择顽强抵抗。
但很快兵败如山倒,随着张飞的部队高喊投降免死,成群结队的士兵选择了放下武器跪地投降,人都有从众心理,只要有一个怕死的选择下跪,那很快就呼呼啦啦一大片都跪了下来,不敢再继续作战。
战场上不到一刻钟就只剩下零星的战斗,牛辅李傕郭汜等高级将领因为是在队伍最后面,又骑了马,所以撤退的时候跑得最快,并没有被赵云的玄甲重骑给截断在了营中。
然而牛辅带出来的人只有七八千,还有近两万人留在寨中,他怕损失这么多人马董卓会砍了他的脑袋,所以根本不敢走,而是转身呼喊着命令士兵回头进攻,想把营寨中的兵马救出来。
结果哪知道寨中的士兵投降太快,牛辅还在那呼喝着命令出来的士兵反攻,却看到人家寨门里冲出来无数关东军,为首的人骑着一匹乌黑的宝马,如一朵黑云般向着他冲来。
“牛辅小儿休走!”
张飞挥舞着丈八点钢矛,单枪匹马就要冲阵。
但这种架势仅仅维持了片刻,赵云那边的玄甲重骑在第一轮冲撞后,冲击力已经被抵消,转头又开始发起了第二轮冲锋。
只不过不是对准营寨门口,而是直接对准了营外的牛辅军队过来。
寨外的集结的七八千人原本还想回去救援,结果看到这一幕,登时吓得魂飞魄散,丢盔弃甲,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狼狈地逃窜。
“杀!”
赵云持枪一指。
九百玄甲重骑同时大喝:“杀!”
轰隆隆!
如同地震山摇,重骑兵奔腾在大地之上,卷起漫天的尘土。
在这样的冲锋下,营外的董军直接散开,倒不是他们聪明,而是本能地作鸟兽散,慌不择路地四散奔逃。
但步兵又哪里跑得过骑兵?
很快他们就被追上,一轮冲锋之后,死伤近千人,甚至有很多根本不是被骑兵杀死,而是被自己人撞到被践踏而死。
战争十分地残酷,夜幕下的平原上,到处都是流淌的血液与哀嚎遍野的伤者,甚至有些人脑浆都被猜出来。
而在这当中,一抹黑影如闪电般继续向着前方冲去。
张飞的眼中只有远处的那批枣红马,乌云追雪撒了欢一般狂奔,大约四五分钟后,总算是追到了牛辅身后。
丈八点钢矛仿佛蛇信一样悍然刺出,牛辅回过头,眼睁睁地看着矛尖向他刺来,但那速度比闪电还要快,让他根本没有任何反应时间。
噗嗤!
矛尖轻松地刺入了他的身体,张飞握紧了长矛,然后猛地用力一挑。
咚咚咚咚!
枣红马继续往前奔跑,踏在地上发出哒哒的响声,但却觉得自己后背一轻,不由狐疑地回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自己的主人竟然不在自己背上。
月光下,张飞单手挑着一百五六十斤重的牛辅尸体,仰天长啸道:“牛辅已死,投降者不杀!”
“嚯嚯嚯!”
关东军爆发出剧烈的欢呼声,这一战不仅将董卓三万兵马几乎剿灭殆尽,甚至连董卓的女婿,心腹大将牛辅,也死在了张飞手里!
第一章 唯一的光
陈暮原本还想引蛇出洞,利用转攻长安的机会把牛辅引出来歼灭。
结果田丰一记醉酒计,就成功地麻痹了敌人。
这一战后关东军只损失一千二百余人,而董军死伤七八千,投降被俘者无数,只有数千人逃跑。
一时间,京师动荡,朝野震惊。
长安董卓那边大为恼怒,连续几日朝议以雷霆怒火面对满朝诸公,将逃回来的李傕郭汜等人降职治罪,宣泄着自己的不满。
但现在左冯翊沦陷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在战略损失上极大的情况下。董卓也不得不重兵把守在阳陵长陵渭桥等地,再也没有余力去屠城。
战争本来就是一件充满不确定因素的事情,陈暮又不是真的神机妙算到可以知道张飞田丰已经提前设计。
所以在发现自己还没动手,牛辅就已经伏诛,心情颇为复杂。
不过从结果论来说,这确实是一件好事,能省去了陈暮很多麻烦,至少不需要再花费别的时间再去做这件事情。
左冯翊的守军崩溃,关东军便可以肆无忌惮地从长安北面绕到西面,大规模从西面的十多个县城转移百姓,轰轰烈烈地迁移民众,拯救大量处于生死边缘挣扎的百姓。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一辆辆运粮车浩浩荡荡地驾驶在关中平原上,风驰电掣一般行进。
越早能够抵达那些城市,就能越早救更多的人。
和珅曾经说过,行将饿死的人,已经不是人了。那就是畜牲,只要能活着,草根树皮泥土,都可以吃。
能够走的百姓,已经自己进行了迁移。整个关中平原上,到处都是逃难的人,一户一户,拖家带口地向着东方而去,更多的人则已经甚至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待在原地等死。
张飞的步兵一万留守在左冯翊,接应后方粮草,另外一万,则随陈暮在公孙瓒三万骑兵的掩护下,进阳城,破长陵,往兰池、隗里等地进军。
董卓的兵马节节败退,最后只能龟缩在渭桥附近,眼睁睁地看着关东军在城外肆无忌惮地迁移民众,救助百姓。
这显然是第二次东汉末年的一次大规模人口迁徙,只是相比于上一次,这次无论从人数上还是规模上都要小了许多。因为经过一年的艰难,很多从洛阳来的百姓都死在了途中,活下来就不容易,更别说活那么久。
初平二年的新春,就在这浩浩荡荡的迁徙之中度过。刘备的病情经过数日修养已经好了许多,便在十二月末,新年到来的伊始,让曹操孙坚鲍信他们继续留守,自己带着剩余兵马前来帮忙。
平陵县,无数面黄肌瘦,干瘪着身躯,仿佛下一秒就会倒下的百姓缓缓从城中出来,他们或是艰难前行,或是躺在城根下,冬日的阳光照在他们身上,像是没有一点暖意。
城外架起了数百口大锅,滚滚粟米粥香扑鼻而来。随着秦岭粮道的打通,源源不断的粮食运过来,关东军现在手里并不缺粮食。
但饿久了的人不能立即吃太多东西属于常识,所以先用粥吊命,再慢慢进食,才能保住灾民的命。
汉民族的坚韧在这一刻显露得淋漓尽致,哪怕明知道现在是到了自己能够活下去的时候,周围的百姓也没有哄抢食物,在士兵们或是帮忙搀扶,或是先喂水解渴之下,安安静静地等待着粥熬好。
有的人步履蹒跚地走到锅前,一双浑浊的眼睛在这个时候像是清明了许多,明亮了许多。有的人连走路的气力也没有了,被刘备派进城里的士兵抬出来,先喂了点干粮续命。
一列列士兵快速地在城门口进进出出,一名名军医火速奔向战场。熬制汤药,救治已经饿到身体机能几近崩溃的人,每一个都在为这场灾难而拼尽全力。
人类的赞歌,就是勇气的赞歌,人类的伟大,就是勇气的伟大。
有的人天生是魔鬼,制造了无数灾难。
但同样有的人是圣人,宛如黎明之中黑夜里的光,照亮了整个世界。
在这个时候青州军再也不是杀人的武器,而是救人的子弟兵,他们或许不懂什么叫挽救天下苍生的大仁大义,却懂得怜悯与慈悲。
因为他们的主公正在亲自用实践奉行着自己心中的操守。
当每一个士兵都在努力救治百姓的时候,刘备也从来都不甘落后,几乎是第一个冲锋在前,见不得人世间一切悲惨。
“粥熬好了!”
“大家不要乱,不要乱,每个人都有。”
“让妇女儿童和老人优先,体态健硕的成年人先喝点水,保持秩序,以后大家都不会挨饿了。”
粥终于熬好,数万百姓缓缓聚集靠拢,每一口大锅前面,都排了长龙。
没有一点杂乱,也没有任何拥挤,秩序有条不紊。
有一个小孩哭喊着说他的母亲快饿死了,刘备一边命令别的士兵分散去救助其他人,自己则端着一碗粥,急匆匆地跑过去救那位孩子的母亲。
有一位父亲跪在地上求士兵先给他一碗粥,因为他的孩子饿成了皮包骨,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像是随时都会断气。
刘备才刚刚救下了一位孩子的母亲,就又要去救一位父亲的孩子。
这样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
陈暮看到他又端了一碗粥,急匆匆地向着一位老者走过去,这已经是他第十二次往返,那老者躺在城墙根下,瘦得仿佛已经没了骨头。
一碗粥端到他的面前,刘备蹲在地上,用汤勺一口一口地喂,眼神里充满了耐心,没有一丝不耐烦。
张飞有些不明白,挠挠头对陈暮说道:“救那么多百姓我还能理解,可以让他们回洛阳去种田帮我们补充军需,不过那老头快死了,应该也救不活了,大哥还去做什么?”
陈暮回头盯着张飞看了许久,一直把张飞看得一头雾水莫名其妙,张飞正准备问他为什么要这么看自己时,陈暮说话了。
他说道:“三哥。”
“嗯?”
“你知道我,你,还有大哥二哥我们四个人之间的区别吗?”
“不知道。”
张飞摇摇头,哥几个虽志气相投,但性格迥异,只是他从来都没有关注过这些而已。
陈暮笑了笑,说道:“大哥二哥辅以仁慈,我们则待以冷漠。”
“你是说,我是一个不知礼节的人吗?”
张飞有些不高兴,他可是读过书的,而且书读得还不少,至少比关羽有文化得多。
陈暮却摇摇头道:“我相信三哥是一个知礼节的人,但这跟知不知道礼节无关。这跟我们的心中是否对人存在仁德有关,正如三哥有些时候过于苛刻,却从不站在别人的立场看待问题,有些过了。”
史书评价张飞暴而无恩,时常鞭打士卒。但他也不是一个完全暴虐的人,只不过是训练士兵有些极端,一旦士兵完成不了他的任务,立即就是非打即骂,造成最后的悲剧。
但其实这也侧面反应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张飞确实是一个缺少同情心的人,或许陈暮也是这样的人,正因为大家都是同类,才会明白这样做的坏处。
今日,也该是时候好好对张飞规劝一番了。
听到他的话,张飞问道:“四弟的意思是,大哥明知道那老头救不活却还要去救,是因为他心怀仁义,而我觉得他肯定会死就不愿意浪费时间,是因为我对待百姓和士兵不好?”
“不是你。”
陈暮用手指了指自己,说道:“是我们,我也这样。”
张飞:“......”
如果一个人去指责另外一个人,哪怕他说的是对的,但不好听的话总归是让人心里不爽,从而抵触。
但这个人连自己都骂上了,那还能说什么呢?
陈暮继续说道:“三哥是一个明白事理的人,我们兄弟在一起多年,你也应该看到。大哥二哥关心百姓,爱护士卒,所以见不得疾苦。而三哥打骂士卒的事情屡有发生,脾气性格暴躁,对待士卒百姓确实少有仁德。至于我嘛.....沾在我手里的血腥,连我自己都数不过来了,所以我才说我们都一样。”
“那......”
张飞试探地问道:“这是一件坏事吗?”
“自然。”
陈暮点点头:“你无故打骂士卒,又是否考虑过士卒的感受?我造成无数杀戮与冤魂,又是否考虑过他们的感受?”
“从来没有。”
“不过有一点我们是不同的,三哥,我做这样的手段是因为不得已,我杀的人都是敌人,如果我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把我们杀了,所以只有他们死,我们才能活。”
“但我们的士卒并不是我们的敌人,相反,他们是我们的同袍,是我们的兄弟,是我们的手足。如果有一天连我们的兄弟,我们的手足都不能够信任,这会成为一件很悲哀的事情。”
“而三哥你现在做的事情,就是在将我们的同袍变成敌人。你打他们,他们就会怨恨你,迟早有一天,你也许就会死在他们的手上。”
“人不是动物,有情感,有爱、有恨、有喜悦、有悲伤。”
“当有一天,领导一群士兵的将军对于这些士兵来说,不是一个受人爱戴,受他们尊敬的人,而是一个让他们感觉到恐惧,感觉到深深怨恨的人时,那么这支军队,不仅没有战斗力,而且还会变成一支危害到自身,反噬自身的军队。”
“三哥,我相信你也不希望有一天自己的部下对于自己只有怨恨,而没有敬意吧。想象一下,要是大哥每天都无缘无故鞭打你,你会怎么想?哪怕我们情同手足,你也会奋起反抗,你说呢?”
说到最后,陈暮看着张飞的眼神,已是充满了认真和严肃。
张飞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半天说不出话来。
到了最后,他才吱吱唔唔地说道:“我知道了四弟,我以后会记住你的话,不会再无故鞭打士兵。”
“男人大丈夫,说过的话要讲信用。”
陈暮笑了起来,说道:“既然三哥说了,那我权当这是三哥的承诺。军中有督战队,负责军纪。如果以后我听说三哥又犯了这种错,抢了督战队的活,亲自去惩罚士兵,那我可就要笑话三哥是一个言而无信的人了。”
“哼!”
张飞被这么一激,顿时不高兴了,颇为傲气地道:“你三哥一诺千金,我要是再犯,四弟你尽管罚我,让我做任何事情都行!”
“那就下个军令状?”
陈暮饶有兴趣地说道:“白纸黑字写上,签名画押,让世人都知道三哥的诺言,这才叫一言九鼎。”
“写就写,谁怕谁呀。”
张飞丝毫不怵,不就是不再随意鞭打士卒吗?只要不是不让他喝酒,这些都是小事情,反正以前干这种事情就是心情不好做的,大不了再心情不好,就去抽打木头人,总归是有办法撒气。
陈暮含笑不语,目光却是看向了远处。
刘备端着碗,就这么蹲在地上,愣愣地看着那位老者,一动也没有动。
老者死了。
生命是如此脆弱。
以至于他甚至张着嘴,连最后的一句遗言都没有留下。
这一口粥,终究没有吊回他的命。
但老人临死之前,嘴角却微微翘起来,没有一丝痛苦,含了一抹微笑。
眼神虽然浑浊茫然,却又亮着淡淡的微光。
至少。
他在死前,能体验到久违的饱腹欲。
至少。
在他死前,感受到了仁义依旧存在。
这世上或许有无数像董卓曹操那样残暴的人。
但同样也有像刘备这样理想主义者。
他在为他们奋斗,在为他们努力,在为他们竭尽所能。
老者死在了这里,倒在了能够活着的前夜。
可他眼里的光,或许就是因为他看到了未来会有更多人,会因为刘备而活下去,会有更多的人被他拯救下来。
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在这样一个吃人的乱世,有这么一抹光亮的存在,就已经是人性最后的一抹余晖,那便足够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