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调兵遣将
司隶七郡,如今三郡在董卓手里,四郡在刘备手中。
现在双方的焦点和兵力,基本都在渭河沿线一带,各城池驻扎兵马,相互对峙。
如果将敌我分成红蓝两方阵营,从地图上或者天空看,就会看到,在华阴到灞桥渭河南北两岸,密密麻麻都是双方的兵马。
然而初平二年十二月,原本驻扎在郑县下邽等地的刘备主力军,却忽然开始大规模撤退,往东洛阳迁移而去。
取而代之的,是原本作为后备力量的临晋、芮乡、重泉、莲勺一带的白波军填补他们的空白。
要知道,关东军的兵力在入关中之前,其实只有七万人。但后来随着公孙瓒加入,到了十万左右。紧接着朱儁加入,兵马多达二十余万。
哪怕鲍信和曹操不得不回兖州处理黑山军的问题,他们也只带走了本部人马大概两万多人,对大局并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而如今刘备军的兵力配置,是关中有五万多人,加上陈暮当初从青州带来的两万人,差不多是七万兵马。
洛阳属于大后方,驻扎的兵力不多,只有一万多人,基本分散在各县维持地方秩序。
因此在关中的刘备军,大概是六万人。
这些兵马,按照陈暮的建议,只留一万人即可,加上公孙瓒的三万骑兵,步兵五万,加上骑兵三万,应该就可以将王芬击败,夺取冀州。
临行之前,经过陈暮和田丰的商量,认为应当以假道伐虢之计,先打旗号,说是准备撤回青州,需要从冀州借道。
等到进入冀州境内之后,再突然袭击,最好将王芬一举击杀,将伪帝废掉,则万无一失。
不过这些计谋陈暮也只是提了一下,毕竟现在刘备在王芬立伪帝的关口忽然回师,只要是正常人,估计都会觉得有点奇怪,所以还得具体问题具体解决。
如果可以骗的话,尽量先骗过王芬。要是不能骗过他,王芬不准刘备的兵马进入冀州,则应当先从兖州借道,回青州守住地盘再做打算。
毕竟兖州现在就是一团乱麻,到处都是叛乱,不像冀州又安稳又富饶,如果刘备要借道兖州,估计曹操一百万个愿意。
十二月下旬,在刘备与公孙瓒大军浩浩荡荡东去的时候,剩余的十多万兵马,以陈暮关羽为统帅,继续镇守。
如今青州军的内部职位其实很混乱,刘备是青州牧,陈暮关羽张飞都是太守,还没法确定具体职务。
没办法,州牧又不是皇帝,不可能大封群臣,所以陈暮也只能以太守之位统领三军。
不过陈暮也不是完全没有职务,至少在刘备走后,他被任命为督军。
也就是都督。
这是个临时职务,上到三公九卿,下到裨将门牙将,只要有需要的时候,都可以担任,独自统领数量不等的兵马。
而在刘备离开之后,陈暮也很快开始调兵遣将,准备兵围长安,配合城中内应。
华阴县,陈暮高坐主位之上,孙坚坐在下首第一个,其次是关羽、管亥、臧霸、王朗、杨奉、韩暹、胡才、李乐等人。
随着曹操鲍信离开,五路诸侯也算是分崩离析。现在刘备又带走了公孙瓒,唯一还继续跟着的客军,也就只有领了五千丹阳精兵的孙坚了。
而其他将领方面,武安国和牵招留守洛阳,赵云在河内,张飞、典韦、张辽、高顺、黄忠、徐和、司马俱、李波、管承、王丹、张饶等跟着刘备走了,目前陈暮帐下的高级将领并不多。
另外,白波军的组成其实是并州与河东一带的难民抱团为贼寇,战斗力十分低下,跟黄巾军有得一比,所以十多万人看似很多,但战斗力并不是很强。
因此现在留下来的十多万兵马,跟董卓现存的七八万精兵还是没得比不过这次出兵又不是真的打长安,虚张声势而已,因此只要不真刀真枪与董卓干上,倒也没什么大不了。
陈暮俯视众人,缓缓说道:“这次出兵的目的大家可能都不知道,不过没有关系,我们并不是要和西凉军打仗,而是兵进长安,在灞桥一带牵制西凉军,掩护大哥兵马撤回洛阳。”
“所以我们的任务可以说是断后,只需要大家结寨而守,并不需要进攻。而且我估计西凉军也不敢在冬日大雪与我们作战,因此这一战十分安全,不会有危险。”
这就是先定个基调,白波军这些人战斗力不怎么样,杨奉、韩暹、胡才、李乐众人也只想升官发财,对刘备没什么忠心,所以不能让他们太害怕。
毕竟刘备军的主力已经不在这里,没有了强大实力镇压,难免这些人可能会有些小心思。
听到陈暮的话,这几个白波军的首领果然松了一口气,他们就怕关东军让他们去打董卓送死,要真这样的话,说不准当场就会哗变。
“不过虽然只是虚张声势,但哪怕是虚张,声势也得做足,兵马进退,不能失据,要表现得是真的要打长安的意思。”
陈暮掏出刘备给他的青州牧官印,继续说道:“现在大哥将青州牧官印给了我,命我做临时都督,就是让我来统领三军,统筹此次行动,现在我来安排事宜,孙坚何在?”
就跟诸葛亮要找刘备讨要双股剑作为信物一样,要想号令兵马,陈暮自然也得有个东西宣示自己的身份。
“末将在!”
孙坚站起身,他跟刘备平起平坐,按道理不需要接受陈暮调令。
不过现在陈暮做他的临时主官,自然要按照军中规矩来。
“命你领五千本部人马,沿渭河兵进掫城。”
陈暮拿出一张军令牌扔过去说道:“注意,还是那句话,此战只可给予董卓压力,不可真地进攻。要想营救天子,一定要按照计划行事。”
“诺!”
孙坚答地的“诺”,因为地位相同,而且比陈暮年长。
“关羽何在?”
陈暮又道。
关羽起身道:“在!”
“命你领六万兵马,进兵灞桥,于戏亭一带驻守。”
关羽拱手道:“诺!”
陈暮又道:“臧霸何在?”
“末将在!”
臧霸站起来。
“命你领三万人马自下邽兵进左冯翊,切记,只可守,不可攻,若敌军主动发起进攻,则高悬免战牌,结寨而守,不许主动出击。”
“唯!”
臧霸接过军令牌。
陈暮又看向管亥道:“管亥何在?”
管亥一直在关羽帐下担任校尉,就跟周仓一样,现在是关羽的忠实小弟,听到自己似乎可能会独自领军,便起身道:“都督,亥愿随关将军羽翼,侍奉左右,不离不弃。”
“唔.....”
陈暮原本是想让管亥领两万兵马配合臧霸袭扰阳陵一带,给董卓制造压力,见他这个样子,似乎没有独领一军的想法,想了想便道:“那行吧,你就跟着二哥走,王朗何在?”
王朗何在?
王朗左右看看,指着自己,目光充满了不可置信道:“是我吗?”
“当然。”
陈暮笑着点点头:“师兄,如今帐下能够独领一军得不多了,也就只有你出马了。”
“真的吗?”
王朗又惊又喜道:“可是我从未领军出征过,还没准备好呢。”
作为一名身高八尺,孔武有力的大汉,谁不想成为一名领军大将,沙场称雄?
但文化人的身份还是限制了他不少,刘备也一直以来将他作为谋士,从没想过把他当成武将,让王朗一直颇为遗憾。
现在机会忽然降临到他身上,简直是不敢相信。
“诶,谁都有第一次的时候。”
陈暮摆摆手,转过头看向臧霸道:“宣高当初领兵讨黄巾的时候,有做过准备吗?”
“没有。”
臧霸笑道:“当时州牧一道征令,我就过来了,让我领了一万人做先锋,完全没有准备就直接进山打仗了。”
陈暮又看向关羽道:“二哥当初第一次领军的时候有准备过吗?”
“哈哈。”
关羽笑道:“这有什么要准备的,当初在青州,大哥就让我跟着四弟去一趟齐国,莫名其妙我就领了兵马出征,最开始只是一两万人,结果越打越多,最多的时候我麾下有十多万兵马,我都不知道这么多兵怎么来的。”
“哈哈哈哈。”
众人哄堂大笑。
陈暮便对王朗道:“师兄,看到没有,领兵打仗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你虽是第一次出兵,但我并不要求你真的和西凉军打,如果他们杀来,你就立即撤退与宣高汇合即可。”
自信点。
你可是敢领兵出战孙策太史慈的男人,怎么能怂呢?
王朗便挠挠头,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认真拱手道:“那既然如此,还请都督吩咐!”
“嗯。”
陈暮点点头:“王朗,命你领两万兵马,配合臧霸袭扰阳陵,牵制董军即可,明白?”
“明白!”
王朗大声道。
“这样才是我的好师兄嘛。”
陈暮看着他精神的模样,笑了起来。
白波军总共是四名首领,麾下人马分兵有两三万左右,加起来十二万之数。
再算上刘备留下来的一万青州兵精锐,就是陈暮现在所有的兵马。
统筹那么多兵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是韩信,有多多益善的本事。
不过又不是真的去进攻长安,只要他们能够按照要求,完成任务即可,倒也并不需要有多精锐。
现在关羽分配了杨奉韩暹,臧霸带胡才,王朗带李乐,剩余一万青州兵和玄甲重骑留在自己身边,这样的安排应该是妥当的。
接下来,就等着吧。
等到王允吕布他们找到机会,刺杀董卓的那一日!
第十八章 温柔乡,英雄冢
关东军的一举一动,对于董卓来说,都是天大的事情。
所以当华阴那边兵马频繁调动的时候,探马和斥候早就把消息传到了董卓的桌案上。
毕竟董卓也不是傻子,不可能不派人在华阴山一带的山林中蹲守观望。
因此一部分兵马离去,另外一部分兵马开始缓缓向长安推进,这一系列军事行动,自然也都被董卓看在眼里。
长安,未央宫。
董卓罕见地从眉坞的温柔乡里出来,召集了李儒阎忠,询问他们对关东军动向的看法。
众人坐定,董卓高坐主位,环视一圈说道:“刘备的本部兵马忽然离开关中,往洛阳而去,连公孙瓒也走了。可是白波兵却将我们团团围住,这是何意?”
李儒想了想,抚须笑道:“恭喜太师,贺喜太师。刘备已经接受了诏书,准备东去攻打王芬了。此驱狼吞虎之计,已然成功。”
“但是长安......”
董卓欲言又止,现在长安的兵力因为跟关东军连续两次硬碰硬,精锐士兵已经越来越少,自从牛辅覆灭之后,如今只剩下不到八万人,而敌军却有十多万,让他还是很难安心。
阎忠却笑道:“太师勿要忧虑,这是关东军在虚张声势。刘备要回师冀州,讨伐王芬。可又害怕我们兵出南山,重新占据了南山各个通道关隘,才做出此举。”
南山不是终南山,而是秦岭。就跟黄河在汉朝被称为大河,太行山被称为五行山一样。从渑池新安一带,就可以算是进入了秦岭,再从渑池新安一带到华阴山,短短的二百多公里距离,全是崇山峻岭,关隘无数。
著名的函谷关、潼关,就在这里。
而上一次之所以关东军能够那么快突破这些关隘,一者是董卓刚刚到长安,需要军队稳定局势。二者当时他也没想到刘备曹操居然这么莽,直接一路铁头娃撞过去,让他们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但现在的情况又不同。
董卓已经来长安快两年了,局势稳定得差不多,再加上刘备现在正要讨伐势力雄厚的冀州王芬,如果此时不能将后方守住,让董卓偷了屁股,则必定首尾不能兼顾。
所以关东军一面向东进军,一面则向西进军,虚张声势,吓唬董卓让他不敢出兵,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听到阎忠的话,董卓一想好像是这个道理,便笑了起来:“原来如此,我倒那刘备又要来打长安了呢。既然是虚张声势,那就不用管他就是了。”
“太师不可。”
李儒却摇摇头道:“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趁着刘备本部精锐挥师东去之时,我们就更应该趁机拿下南山古道,然后在古道之上重新大量修建关隘,抵御关东军。如此再平定西凉和巴蜀,定鼎关西,如秦王一般,虎视天下,才为王道。”
“不错,昔日秦王扫六国,就是利用函谷关、武关、萧关、大散关等地为依仗,被称为秦之四塞。”
阎忠也说道:“后来汉高祖占据关中,平定三秦,亦是在这里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最终楚汉相争,夺得天下。若太师胸怀大志,不坑偏安一隅,学秦王与高祖控制四塞,静观天下大变,待时机成熟之时,出兵一举攻克关东,平定天下,再遣一上将南下大江饮马,方为正途。”
不得不说,李儒和阎忠都是有战略眼光的高级谋士。就跟诸葛亮隆中对三分天下,还有沮授荀彧毛玠三人奉天子以令不臣,鲁肃周瑜联刘抗曹等策略一样,能够在茫茫混沌之中,看清楚此时天下的局势,分析出一条对自己主公最为有利的道路。
而李儒阎忠的策略就是定鼎关中,学秦始皇和刘邦先发展自己,广积粮,高筑墙,静观天下大局。现在天下大乱,各路诸侯相互攻伐,百姓民不聊生,如果能够稳住关中局面,确实是有机会可以乱中取胜,浑水摸鱼。
“额.......”
听到他们的话,董卓一时有些茫然,问道:“文优诚汉的意思是出兵进攻?”
“自然。”
李儒理所当然道:“白波军虽人多势众,却不过是乌合之众也,若能趁势将他们一举击溃,拿下南山古道各路要塞关隘,则关中再也不会受到关东军袭扰,如此只需要再南下平灭刘焉,获得巴蜀千里平原,则有兵有粮有人口,有了这份基业,方能成大事也。”
唔......”
董卓迟疑片刻,左顾而言它道:“虽有心出兵,可恐城中兵少,难以成事。”
李儒皱眉道:“太师这是何意?牛辅虽败,可李傕郭汜却将残兵带回,加上灞桥新丰左冯翊等地兵马,我军犹有七八万之众,且兵强马壮,俱是跟随太师多年的精锐之士,如何难以成事?莫非太师是不愿出兵,只想图稳享受?”
董卓被李儒说了一通,有些尴尬,便找了个理由道:“老夫年岁渐大,日益感觉老迈,身体不堪驱使。许是冬季天气过于寒冷之故,所以出兵之事,还是要谨慎行事,待夏日天气回暖,我便亲领大军进攻。”
“待夏日天气回暖,刘备都已经拿下冀州了。太师不会不知道,虽然冀州实力不弱,可王芬此人不过是治理州郡之才,不修武事,又怎么可能会抵挡住刘备与公孙瓒的幽州青州精锐呢?”
李儒劝说道:“何况高祖四十八岁才起兵扛秦,历经七年,五十五岁才登基为帝,太师不过年逾五十,正是身强力壮之时,怎么能够自叹老矣,而忘了家国大志呢?”
“这......”
董卓吱吱唔唔,没有明确表态。
李儒又道:“这几月来,太师终日住于眉坞,溺于温柔乡之中。莫非是被女人泯灭了胸中志向?当初我就曾经劝过,若能取得天下,何愁女人不得尔,让太师将那妾室赐予吕布,太师却.......唉。”
“哼。”
董卓冷哼一声,怒道:“文优说的什么糊涂话,妾室怎可赠人,且吕布还为吾义子。传出去,岂非有悖人伦,世人岂不是骂我为禽兽尔?何况若文优觉得一妾室能收买人心,何不将自己妾室送予吕布?”
将自己的妾室送予吕布?
李儒当时人就傻了。
这是什么话?
吕布喜欢的是你的妾室,又不是我的妾室?
更何况成大事者不拘泥于小节,要我在你这个位置,吕布又喜欢我的妾室的话,我凭什么就不会送?肯定会送的好嘛。
但董卓的这句话,直接把李儒呛得说不出话来,瞪大了眼睛,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是阎忠见此情形,站出来打圆场道:“太师莫要动怒,文优也是为太师好,希望太师能够胸怀天下。而且我等也不是让太师现在就出兵,冬日作战,关东军有那么所谓“棉衣”,确实有优势。且西凉铁骑在大雪天也难以发挥出实力,所以我们的意思是先让太师派兵驻守于灞桥左冯翊一带,防御关东军。等来年春季雪化之后,再出兵攻击,击溃他们。如此便能夺得南山古道,控制住关中咽喉,以此图谋天下。”
“这样啊......”
董卓听到不是让自己出兵打仗,情绪就缓和了许多。
他现在也觉得挺难受的,西面是韩遂马腾的西凉叛军老是袭扰,东面是关东军,南面是益州刘焉,腹背受敌,总觉得有刁民想害他,没有安全感。
所以一时间开始瞻前顾后,怕自己出兵的时候,被韩遂马腾刘焉偷了屁股,也怕自己没有打过关东军,兵力再次受损。
简单来说,就是现在的董卓已经安于现状,只想享受人生,并不想再出生入死,继续在刀尖跳舞。
沉溺于温柔乡太久,消磨了他的意志,随着年纪越大,就越不想继续去赌。
害怕失去现在的一切,害怕自己会死。
人越老,越自私呀。
李儒没有再说话,阎忠就又道:“太师可将西凉铁骑留于城内,西凉铁骑为太师嫡系,最是忠诚。其他兵马俱派出城,虽然关东军很有可能是虚张声势,但谁也说不清楚他们到底会怎么样。所以必要的防备还是要有,一旦灞桥与渭桥守不住,长安就有可能又会像上一次那样被攻破。”
“像上一次那样?”
董卓想起那次长安被破,自己差点杀了天子,然后自杀,那种在生死边缘徘徊的感觉,确实不好受。
阎忠点点头道:“不错,所以不管关东军是虚张声势,还是要打长安,该有的防御却是不能少。且此时厉兵秣马,待春日雪化之时,便再伺机而动,若能取了南山古道,则进可取天下,退可守关中,此大事可图矣。”
董卓想了想,片刻后便深以为然道:“诚汉之言,确实有理。既然如此,那便依诚汉之策,为灞桥与渭桥增添兵马,抵御关东军吧。”
现在长安城中有四万人,反观渭桥和灞桥的守军加起来不到四万,就可以预见董卓现在多么怕死。
但再怕死,人家都已经打到家门口来了,也只能派兵去防守了。
不过让他去进攻,那是万万不能的。
总共也就七八万兵马,再打下去,可就打没了。
没办法。
董卓在关中一直不得人心,征募的兵马甚至曾经还出现过哗变,而他的老家西凉又被韩遂马腾占据,根本不能从家乡募兵,导致现在董卓的兵马得不到补充,越打越少,让他很是焦虑。
从未央宫出来之后,阎忠看着李儒脸色铁青,一言不发的模样,笑着摇摇头道:“文优,是不是有些失望?”
李儒叹了口气道:“我当初之所以愿意追随太师,就是以为他是个可以成大事的人,明明那么杀伐果断,怎么短短四年时间,就变得如此犹犹豫豫?温柔乡,不愧为英雄冢。”
“你呀,不懂。”
阎忠摇摇头,长叹一声道:“我问你,如果你到了这个年纪,年近六旬,膝下却还无子,你会怎么样?”
“太师无子?”
李儒吃了一惊,说道:“不是说在临洮有一子吗?”
“死了,有七八年了吧。”
阎忠淡淡地道:“所以这些年太师才想再生出个儿子来,可是到现在都没有什么动静,如今董氏一族,除了住在眉坞的那些远近族人以外,就只有董旻董璜以及池阳君渭阳君,你说他还有心情再管国家大事吗?”
董旻是董卓的弟弟,董璜则是董卓的侄子。池阳君是董卓的母亲,渭阳君则是董卓唯一的亲孙女。
所以在董卓自己这一脉,已经没有男丁可以继承,算是绝嗣,即便真打下江山,未来也是董旻或者董璜的子孙后代享受,董卓怎么可能还有动力?
听到阎忠的话,李儒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叹了口气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呀......如此说来,倒是我错怪太师了。”
“所以。”
阎忠抬起头,看向阴沉沉的天空,寒冷的北风呼啸而来,让他遍体生寒,轻轻地说道:“我们就祈祷太师能够早日生出个儿子,让他重新振作起来吧。至少眼下,我们只能帮他先定鼎关中,至于图谋天下的大业,就要看天意了。”
嗯。
这世上或许有天意。
可那个男人。
才是最大的天意。
如果董卓能生个儿子出来,也许真的会重整旗鼓,愿意为他的儿子打个江山出来。
可是......
有他在,董卓应该已经看不到那一天了吧。
第十九章 徐晃
初平二年十二月,凌厉的寒冬吹拂,像是要将时间的一切都化为冰山。
这个年关长安百姓过得并不算好,跟汉朝江南地区一年一季的水稻不同,关中地区以面食为主,所以种植的主要农作物是小麦。
冬小麦和夏小麦。
关中下大雪,冬季小麦自然就种不成了。再加上前几年战乱,屡遭兵灾,百姓生活过得穷困潦倒,十分艰难。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董卓并没有派兵继续劫掠长安周边百姓。
因为当初从洛阳来的时候,董卓不管是盗墓还是抢夺,都弄到了大笔金银财宝以及粮食物资。根据记载,“董卓筑眉坞,坞中广聚珍宝,积谷为三十年储。”
可见如今董卓之富有,根本不在乎继续抢夺。
这场大雪掩埋了关中,也掩埋了洛阳。
跟关中一样,今年洛阳的冬小麦也种不成了,好在有去年积存的粮草,倒也不算太麻烦。
唯一的问题就是一旦刘备与王芬开战,那么以往从冀州来的粮道就会被断掉,如果不能尽快解决王芬,那么关东军就只能撤兵,从兖州回青州再图大事。
不过这个问题陈暮早就考虑过,司隶他是没打算放弃。
毕竟这里为天下中枢之地,要是能像三国关羽镇荆州一样,遣一上将驻守司隶,那么从上帝视角来看,就能左右夹击冀州,将大块地盘纳在手里。
而且司隶这个地方也很赖皮,如果你想打司隶,那么就得在洛阳八关死磕,此时青州就可以趁机偷袭。
而如果你不管司隶,跟青州决战,那么司隶也可以趁机偷你的屁股,让你左右为难。
这个套路有点跟明末时期毛文龙在皮岛的作用一样,算是镶嵌在天下各路诸侯身边的一颗钉子,让人非常难受。
也许有人说,既然这个套路很厉害,那为什么曹操不用呢?
原因很简单。
曹操没有那个实力。
刚开始曹操拿下兖州后,一直是依附于袁绍,联合袁绍打袁术,哪来的实力去占据洛阳?
等到曹操奉迎天子,搞定袁术之后,势力逐渐壮大之后,才拿下了洛阳三河地带。
只是当时的洛阳人口早就被董卓迁至关中,十分残破,失去了它的战略意义。
而现在随着人口回迁,战略意义自然也就回来了,再加上洛阳八关,为天下最为险峻之地,充当这颗钉子,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白波军兵围长安,双方相持于渭桥、左冯翊、阳陵一带。两边都不想打仗,所以甚至连叫骂挑衅都没有。
关东军像是来旅游的一样,只在城外安营扎寨,根本进攻的打算。
两边相安无事,一直等到初平三年,二月初春。
徐荣俯视着城外的军营,雪已经融化了,关中地区的百姓也纷纷开始紧锣密鼓地在城外开始耕种起来。
城外沃野千里,除了那个驻扎在洪庆山脚,十分刺眼的关东军营寨以外,就是满是在田间劳作的百姓,以及每日都在操练的白波军士兵。
对于这些贼寇出身,纪律不太好的白波军,关羽也十分头疼。
为此从在临晋统领这些白波军开始,他就一直在训练士卒,慢慢将他们变为真正的精锐之士。
按照陈暮教授的练兵之法,让他们每日列队、走正步、各种军事训练。
白波军的构成毕竟是一群为了活命而不得不造反的匪徒,不像现代军人那样有家国之心,所以想要让他们保持这样的训练非常困难。
为此陈暮也制定了一套奖惩制度,鼓励军官为榜样,士兵做得好有奖励,做得不好虽然惩罚并不是很严重,但会受到低级军官的点名批评,让自己颜面无关。
这就是利用人的羞耻心来激发动力,在学校之中比较常见。比如老师会以成绩列名次,或者当众批评学生。
只是现代青少年初中高中的时候处于青春逆反期,这样做的话往往适得其反。
而成年人不同,效果自然也就不一样。
这段时间的训练虽然不至于让白波军一下子成为精锐部队,但至少他们也曾经上战场见过血,再加上训练之后,已经有了成效,战斗力提升了很多。
“将军,探马来报,关羽又在组织兵马帮助百姓种田,我们是否前往袭击?”
就在这个时候,徐荣的偏将过来向他报告斥候的消息。
刘备军打的旗号素来以仁义为名,根本就没有劫掠过百姓,所以百姓都出来种田。
当然,除了这个原因以外,最大的原因还是去年冬小麦没有种植,很多人存粮已经不多,再不种田的话,今年大家就都得饿死。
因此就算是打仗,灞桥一带的百姓也不得不从各乡里出来种田干活。
像戏亭、长门亭、鸿门亭等各乡亭都是有大量村落,徐荣就算想把所有百姓迁入城中,也得考虑他们的死活,所以城外散落在洪庆山一带各乡亭百姓他不管,只控制着城内防守住关东军即可。
听到偏将的话,徐荣沉吟道:“潜伏于百姓中的斥候有没有查探清楚,关羽的兵马是否俱在,有没有潜藏埋伏的人手?”
“兵马俱在。”
偏将答道:“各营都正常出来操练,斥候清点过,人来人往,虽无具体实数,但跟往日相差不多,应当没有潜藏人手。何况戏亭一片平原,除了洪庆山能藏人之外,倒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做伏兵。”
“嗯。”
徐荣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李蒙何在?”
校尉李蒙站出来道:“末将在。”
“命你点五千人马以为先锋,出城进攻关羽。我率大军在后,若有不对,可为接应。”
“唯!”
李蒙领命而去。
徐荣则带着剩余的校尉军司马领三万人准备出城作战。
随着董卓的增兵,新丰城有了四万人。
这还是因为关东军的主力是在东面,不然的话之前驻兵就只有不到两万。
没办法,董卓的兵力现在确实捉襟见肘,拿不出那么多人来。
而这一次进攻,徐荣也仅仅只是试探佯攻而已。
双方已经对峙了三个月,别说打仗,就连正面接触都没有,所以徐荣也想试试,看看关东军有没有放松警惕。
如果真的能够成功的话,未尝不能顺势大举进攻,一次性就把关东军平灭,攻取南山古道。
在这一点上,徐荣的看法和李儒阎忠一样,都认为要把关东军赶出关中最好。
大军浩浩荡荡地出城,这边徐荣一行动,那边同样伪装成劳作的百姓,在城外观察的关东军斥候自然也是注意到了这个情况,丢下锄头,飞一般地往营寨方向跑。
不止是城外的数名斥候,就连各乡亭的百姓,也都是如此。大军忽然出城,显然是要打仗,再不跑,命都要没了。
而此时关羽正在渭河边上。
关中平原是古代著名的产粮之地,下邽县、左冯翊、新丰城,渭河南北都有大量的乡野农田,此时春日暖阳微醺,关羽带了数千人马帮助百姓在田里干活。
换了张飞来他肯定不会去做,但关羽跟刘备一样,属于那种轻视达官显贵,而爱护百姓士卒的人,反正没事干,就当锻炼锻炼身体。
哪知道就在这个时候,远远的就有人来喊道:“将军,将军,不好了,西凉军出城,杀奔营寨而来。”
关羽手里还捏着粪瓢呢,六万人每日吃喝拉撒,粪便都收集起来给农田用,听到这句话,大惊失色道:“什么?到哪里了?”
陈暮之前就跟他说过,西凉军肯定不敢主动出击,所以这段时间一直放心大胆,白天要么帮百姓做农活,要么操练士卒,晚上则夜读春秋,每日过得十分安稳,没想到这个时候西凉军居然真的打过来了。
“已过鸿门亭,正往戏亭赶来!”
“快,快回营寨。”
关羽当即扔下手里的粪瓢,他赤着脚在田里,青龙刀都没有带,飞一般地往东面营寨的方向跑去。
农田中数千士卒跟他一样,也是撒丫子狂奔。
不止是他们。
白波军自从前年冬天跟着朱儁击败了牛辅之后就一直没有打过仗,久疏于战事,虽然每日操练,可忽如其来的战争还是把所有人打懵。
因此一时间,整个戏亭东面的关东军营寨附近,密密麻麻全是人,往营寨里跑。
他们原本或是在寨外操练,或是在山里砍伐树木,或是在农田干活,或是在戏河取水,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个时候西凉军会突袭。
新丰城与戏亭东面的关东军营寨不过四五公里距离,斥候哪怕飞奔过来报信,这个时候西凉军也已经走了一半路程,白波军还得反应过来回营寨拿武器,重新组织,完全没有做好准备的时候,西凉军先锋就已经杀到近前。
关羽跑回营寨,还在寨门口,就远远地看到在西面的地平线上,浩浩荡荡的大军奔涌而来,而再看一眼自家这边的情况,各处营寨都无比混乱,有些士兵连甲胄武器都没有,根本不能迎敌。
“糟了,大事休矣。”
看到这一幕,关羽急得直跳脚,怎么也没有想到敌人来得这么快。
“将军,这边!”
忠心耿耿的管亥牵着爪黄飞电,拿着青龙偃月刀急急过来。
关羽顾不得其他,连铠甲也没有穿,就是一身绿色长袍,赤着脚,翻身上马,对管亥道:“快,先召来一部分能战的兵马跟我去迎敌,然后让杨奉韩暹等人尽快组织好人马,不能让西凉军冲入寨中。”
“唯!”
管亥扭头就跑,开始去呼唤士卒。
因为之前有些士卒正在寨外操练,所以他们是有武器盔甲的,只是一片兵荒马乱,寨中乱糟糟一片,哪怕各级军官强令指挥,很多人也如没头苍蝇一样乱转,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
也许有人说,你不是训练了士卒吗?为什么还会发生这样的情况?
然而训练士卒跟紧急情况是两码事。
现代军队能二十四小时待命,哨声一响,立即井然有序地集合,是因为现代军队有条件能够做到这一点。
而古代军队大部分有奶便是娘,再加上白波军为山匪出身,纪律很差,几个月内能让他们进行这样的训练已经不容易。
要想做到令行禁止,还得继续做紧急集合之类的训练才行,不能急于一时,因此出现这样的情况也很正常。
数万大军,短时间内根本不能列好队伍迎敌。
眼见西凉军已经越来越近,领头的数百骑兵甚至已经不足一里,关羽一咬牙,正要招呼身边将士先上去抵挡。
也就在此时,生死存亡之刻。
西北面的一处营寨忽然打开,一威猛壮汉手握宣花斧,领着数千兵马冲了出来。
“河东徐晃在此,谁敢与某一战!”
第二十章 徐公明威震戏亭,关云长万军冲阵
李蒙率领五千人急行军,突袭白波军营寨。
兵贵神速,而且徐荣为了这次试探性进攻,不仅派给他的都是精锐,还有三百宝贵的西凉铁骑。
这是他手里唯一的骑兵部队,有了骑兵的机动性,如果发现情况不对,还能立刻就走。
要是确定了白波军确实没有防备,那么试探性进攻自然也就会变成真的进攻。
不得不说,三万多人敢于主动进攻六万人,对于指挥官来说,确实很需要勇气。
但徐荣从来不缺乏勇气,何况这也不是一次狭路相逢勇者胜的军事行动。
项羽破釜沉舟,韩信背水一战,那都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可谓不成功便成仁。
而现在并不是到那种拼死一战的绝境,徐荣并没有想来次决战。
其实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董卓三令五申,不准他主动进攻。
所以眼下这次试探,已经是徐荣所能够做的极限。
如果白波军能够抵挡下来,徐荣很快就会撤退,绝不会继续在这里和他们纠缠。
要是不能抵挡下来.......
那自然就是全军压进,真的开打。
毕竟白波军如此不堪一击,直接被击败了,打了胜仗,难道董卓还会责怪他不成?
数公里之地,西凉军也需要一些时间才能赶来。但白波军在短时间内却没办法做到如此迅速地集结。
所以当李蒙都快到寨前,发现白波军营寨外乱糟糟一团的时候,心情别提有多高兴。
“关东军果然没有防备。”
李蒙兴奋地对自己的副将说道:“此时进攻,正是时候。传令下去,全军出击!”
“全军出击!”
副将对着身后的传令兵吼道。
“校尉有令,全军出击!”
传令兵骑着马一路呼喊着命令。
李蒙肯定不知道,如果他现在停下来,摆开阵型,稳步前推,或许还有机会。
因为白波军现在是完全没有阵型,一片散乱,毫无章法。
一旦被大军集合冲阵,则哪怕白波军的人数是李蒙先锋军的十倍,也会因为太过混乱而被击溃。
在历史上像这样的例子最有名的就是淝水之战。
前秦军人多势众,但人多也代表着队伍过于臃肿,一旦往后撤退移兵,势必造成混乱,如此晋军渡河而击,轻易将苻坚击败。
但李蒙显然不会知道在两百年后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由于见到白波军乱成一团,认为正是攻打的好时机,他直接下令,士兵以冲锋之势,直接杀向白波军的营寨。
而几乎就在他的先锋军已经冲到营寨前不足一里的时候,远处西北面的一处营盘忽然大门打开,一威猛壮汉骑马奔出,身后数千人,浩浩荡荡涌来!
“河东徐晃在此,谁敢与某一战!”
来人正是杨奉部下徐晃。
徐晃今日也在操练士卒,不过不是在寨外,而是在寨内校场。
听到外面的动静,他立马召集士兵,组织好队伍,领着自己麾下所有兵马,队形散开列成数排,以冲锋之势向着李蒙杀去。
两边都在往前冲,几乎是在短短的十多秒后,双方兵马如两道洪流一般撞在了一起。
徐晃被甲持斧,先登陷阵,杀数十人,目光陡然瞄准了一名军司马,大斧劈下,人头落地,顷刻间斩杀两名小将,高呼道:“西凉军不过如此,还有谁敢与某一战!”
眼见自家主将如此威猛,徐晃麾下士兵像是天神附体了一样,纷纷大喊:“司马威武,司马威武,西凉军已败,西凉军已败!”
这是徐晃之前就对士兵下达的命令,一旦他们冲入敌阵,就立即要这么大喊,以此来扰乱敌人军心。
前面的西凉军还在一股脑往前冲,但后面的西凉军并不是列成阵型向前,而是像一字长蛇一样,鱼贯而奔。
所以后面的西凉军根本不知道前面的形势,听到大喊前军败了,一时间无比惊慌,纷纷逃跑。
李蒙这个时候一脸懵逼,这才刚刚开始打,怎么自家就败了呢?
然而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就看到自己周围的士兵纷纷丢下武器抱头鼠窜,狼狈地往来的方向跑去。
很快周围的士兵已经很少,徐晃注意到不远处乱兵中有一个骑马的将领,身边还有数十名亲卫保护,有人举着一杆大旗,上面写着一个“李”字。
意识到这很可能就是这股军队的首领,徐荣当即催动马匹,持着宣花大斧向着李蒙奔去,同时怒喝道:“贼将拿命来!”
李蒙身边的亲卫将他团团护住,徐晃与数十名勇士左右挥围,直前急击,杀七八人,直取李蒙。
周围乱糟糟一片,全都是人,李蒙就算骑在马上,也根本没法突出重围逃走。
只眨眼间,徐晃就已经杀到他的近前,劈斧头凶猛劈下。
砰!
咔嚓!
李蒙也算老将,反应倒也不慢,见敌将长柄宣花大斧如轰雷般砸落,当即挥槊就挡。
可下一秒,连人带槊给他劈成了两截。
他的马槊中间是硬木制作,毕竟全铁制作的马槊重达数十斤,不是吕布张飞关羽这样力大无穷的猛将根本挥不动。
徐晃的力气太大,直接将硬木都劈成两半,顺手还砍死了李蒙。
见贼将已死,徐晃更加嚣张,大斧往前一指,怒吼道:“贼首死了,继续杀!”
身后成群结队的士兵疯了一样往前冲。
关羽看到这一幕,当即带着管亥才刚刚组织好的数千士卒赶来,追上了徐晃,在后面大喊道:“前面的壮士请慢一点,前面就是敌方主力军!”
什么?
请莽一点。
乱军之中徐晃根本没听清楚关羽在喊什么。
关羽他当然认识,如今的白波军主将,是他老大杨奉的顶头上司。
现在听到主将下令让他继续莽一点,徐晃只觉得热血上头,疯了一样开始拍马臀。
饶是爪黄飞电疾如闪电,可前面都是自家兵马正在衔尾追杀西凉军的溃兵,双方都十分密集地拥挤在平原官道上,全速追的话很容易撞到自己人。
所以关羽也很无奈,只能跟在徐晃背后,一旦形势不妙的话,就立即上去接应。
在击溃了李蒙的先锋军之后,徐晃一马当先,继续向着前面直冲。
此时此刻,徐荣正领着两千兵马,在宽阔的官道上向前移动。
前面是自家的五千先锋军,身后是三万大军,徐荣这么安排,自然有他的用意。
数公里距离不长不短,可士兵被甲持戟挎刀,身上的负重不轻,一路急行军过去,容易体力不支。
因此他命令先锋军是以急行军奔袭,大概每小时五公里的速度,而他的军队则是正常行军,大概每小时三公里左右。
中间会隔开那么两公里,而徐荣自己走在大军的最前面,来观察前方的动静。
如果先锋军没有遭遇埋伏,顺利地杀入了白波军营寨,徐荣就会下令全军出击,后方大军全部压进,一举击溃白波军。
如果先锋军遭遇了伏击,那他也可以从容布置,选择撤退或者原地结阵防守。
这也算是一个为帅者的基本常识。
新丰城到戏亭一带,要么是平原,要么是丘陵,地形相对平坦。
而在新丰城到戏亭正中间,就是鸿门亭,也就著名鸿门宴发生的地方。
此时鸿门亭的官道之上,远远地,徐荣就已经看到了地平线上密密麻麻的士兵正在疯了一样往自家这边跑来。
看穿着,一眼就认出是自家的西凉军。
“将军,白波军果然设伏,李蒙被击溃了。”
另外一名校尉杨定远远眺望,看到这一幕,问徐荣道:“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撤兵吗?”
徐荣皱起眉头,一言不发地驱使着马匹来到鸿门亭旁边一处丘陵坡上,离地大约二十多米高,举目向着大约一公里外的战场看去。
就看到在自家溃兵身后,只有数千人马在追杀,而更远的一些地方,白波军并没有阻止起攻势,一团乱糟糟的,有些在追击,有些才刚穿好盔甲拿上武器从营寨出来,还有些则站在原地眺望,不知所措。
看到这一幕,徐荣思索数秒,说道:“这应当是李蒙自己大意了,被一股刚好在寨外操练的白波军击溃,并非是白波军设伏。如果他们设伏的话,军容不可能这么乱。”
“将军,追击之人不过数千,现在正是进攻的好时机。”
杨定也看到了远处的情形。
不要以为数千人大混战阵势很大,如果大家还记得初中高中全校开会的话,就会发现数千人其实并不是很多。
特别是在这样的平原地形上,大家只顾奔逃的话,四散开来,像是一群散落的蚂蚁,根本不如数万大军排成密集的阵型往前缓缓推进那么来得震撼。
徐荣只看了一眼乱糟糟的形势,大概就推算出了情况,当即对杨定道:“下令,原地结阵,缓缓向前推进。”
“好!”
杨定转头下了山坡,带着自己的亲卫往身后的大军而去,准备去下达徐荣的命令。
徐荣自己与几名偏将和数十名亲卫则依旧站在坡上观看形势。
坡下则有两千士兵团团围住,保护着自己的主帅。
过了约有五六分钟,西凉军的溃兵已经跑到近前,在徐荣麾下兵马的呵斥下,纷纷左右散开,往后队跑。
此时后方大军的前军已经压了过来,大约五千人持戟结阵,向前推进。
徐荣坐在马上,俯瞰着山下,前军结阵大约在自己坡下百米之处,后方不到一里,中军也马上赶到,只需要击溃了这股追击的白波军,远处营寨还处于混乱中的白波军根本不堪一击,完全可以继续进攻。
不得不说,在指挥士兵的水平上,徐荣确实实力不凡。包括连续击败孙坚曹操,要不是后来在长安内乱的时候,遭遇了胡轸背刺,他估计靠自己也能帮王允搞定李傕郭汜。
那边徐晃跟着溃兵一路冲杀,虽然坐在马上远远地已经看到了前方有结阵的西凉军。可现在大军正是靠着一鼓作气的勇猛作战,他并不想停下来。
所以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徐晃领着自己的兵马直接一头撞在了西凉军的铜墙铁壁之上,前军人仰马翻,乱成了一团。
而见到他那么莽,最头皮发麻的不是被莽的西凉军,而是跟在后面的关羽。
关羽是亲眼所见西凉军已经结阵,结果徐晃还要一头撞上去。
这不是疯子吗?
怕是只有三弟才能跟这人相比。
关羽肯定不知道,在另外一个时空,几十年后徐晃会比他想象地还要莽,不仅率军击败了他,还连破他十重围堑,逼得他最后走了麦城。
现在关羽只知道一件事情,如果他不做点什么,那他的那位河东老乡怕是要出大问题。
正欲引兵去救,一旁的管亥忽然提醒道:“将军你看!”
顺着管亥指的方向看去,就看到在西凉军侧后方百米外的山坡上,正有数十骑于山顶俯瞰战场,山顶旗帜飘扬,虽然离得太远看不清楚,但显然是一名西凉军的重要将领。
“此人必是徐荣。”
关羽毫不犹豫地道:“你们都跟我从侧翼杀过去,将他拿下。”
“唯!”
管亥作为关羽忠诚小弟,当下招呼周围士卒,约有一千余人,跟随着关羽从侧面战场上过去。
平原地带要么丘陵要么平坦的土地以及广袤的农田,此时也顾不得其他,一行人绕过战场,从北面的农田中穿过去,向着徐荣这边冲来。
他们这边的行动自然被高处的徐荣尽收眼底,徐荣的一名偏将说道:“将军,那边有人往山下奔来。”
“看到了。”
徐荣转头看了眼身后,坡下远处中军一万人马上就要抵达,只有不到二里地,便放心地说道:“他们不过千人,难道还能突破了我的士兵防守,威胁到我不成?”
“将军......”
眼见关羽越来越近,偏将睁大了眼睛,有些期期艾艾道:“那人......那人好像是关羽......”
“什么?”
徐荣在认为山下过来的那一千余人不会对自己造成威胁之后,就把目光投射向了正面战场,听到偏将的话,才骇然地看向山下。
就看到山坡下方正有一穿着绿色长袍,手拿青龙偃月刀的红脸大胡子,骑着宝马,一马当先飞奔而来。
一时间,饶是镇定自若的徐荣也有些慌了,回头对偏将道:“弓箭手呢?”
偏将苦笑道:“都在后军。”
弓箭手也不是万能的,平原作战,又是二月春风大的时候,平地射箭你能射多远?
等你射完第一轮,人家早就杀到你脸上了。
所以平地上打仗,基本要么是骑兵游射,要么是步兵结阵冲锋。
不然的话合肥之战,张辽带八百人冲出城的时候,孙权身边好歹也有几千前哨兵,为什么不射箭呢?
就是这个道理。
其实徐荣又何尝不知道弓箭手都在后军,他是被关羽吓了一跳。
要知道关羽的名头可比徐晃响亮百倍。
黄巾时就勇冠三军,后来领军平定青州,又与张飞合力打得吕布吐血,死在他手里的将领无数。
遇到这么个强人,徐荣也怕他真的冲上来把自己宰了。
“无妨的。”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徐荣连忙平复心情,说道:“中军马上就抵达,他上不来。”
话音未落,关羽就已经一马当先冲入了山下的护卫队里。
他的身后是管亥与千余死士。
因为怕他们直接冲出重围往土坡顶上杀去,山下的两千多徐荣亲卫就想着将他们团团围住。
可包围圈并没有那么快围拢过来,关羽与管亥带着士兵以《孙膑兵法》记载的锥形阵一头扎入阵中。
两人在最前面,如锥形阵的最锋利的锥头一样,奋勇拼杀,左冲右突,只片刻功夫,就已经杀到了山下,似要往上冲。
徐荣的亲卫慌忙慌忙结阵,持戟勉强将关羽挡住。
“徐荣,下来与我决一死战!”
关羽在山下提刀叫骂,让徐荣下来单挑。
徐荣脑子抽了才下去和他打,一边注意着山下情况,一边不时远眺后方中军,期盼着中军快点过来。
但中军毕竟是步兵,如果直接跑的话阵型会散开,所以只能结阵步行,离他还有一里左右。
如果这个时候关羽继续冲杀,还真有杀到山顶将徐荣擒住的可能。
不过管亥却提醒关羽道:“将军,那边快撑不住了。”
关羽回头看去,就看到正面战场上徐晃的冲锋之势被西凉军前军彻底挡住,如今处于僵持阶段,但显然落入下风,正在节节败退。
在选择是救徐晃还是杀徐荣之间,关羽仅仅只是在一秒钟内就做了决定——救自己的那位河东同乡。
“从侧翼杀回去!”
关羽一招手,带着管亥与身后千余士卒,再次冲出重围,从西凉军前军的后翼突袭。
像这样结阵的军团最怕的就是从背后或者两翼包抄。
古代战争,一般执行这种战术的是骑兵。
包括欧洲、古罗马以及古代中国,经常都有大规模兵团步兵正面对垒,然后骑兵侧翼包抄冲阵,一举将对方的步兵阵型打乱,然后取得胜利。
人都有从众心理。
结阵的时候非常稳固,士兵不容易溃败。
而一旦阵型被冲散,那么士兵有一个开始跑,接着就变成两个三个四个,无数个。
所以当关羽选择不去杀徐荣,而选择救徐晃的时候,也是个非常正确的选择。
毕竟徐荣在山顶上,哪怕现在上山将徐荣处理掉,一来正面战场要输,徐晃肯定要死翘翘。
二来关羽下山的时候,西凉军的中军肯定包围了过来,他自己也得身陷重围。
因此虽然没有料到徐荣会忽然发动袭击,但至少现在关羽是个合格的统帅,在关键时刻做了正确的抉择。
当下在关羽管亥的组织下,一千死士跟着他们冲出包围圈,如狼似虎一般往西凉军前军撞去。
这一撞,就好像共工怒撞了不周山。
西凉军前军原本保持着阵型,打得徐晃节节败退,眼看就要将徐晃歼灭。
结果侧翼一被撞散,立即连累全军,直接整个队伍崩盘。
“侧翼被偷袭了,侧翼被偷袭了。”
“别挤,别挤!”
“你tm别推老子,啊啊啊啊。”
就好像多米诺骨牌一样,西凉军前军直接崩溃,士兵们四散奔逃,一时间踩踏者无数。
“将军来救我们了。”
徐晃此时深陷重围,左右冲杀不出,正后悔自己不该这么莽撞的时候,忽然听到身边亲卫提醒,再一看关羽带兵杀入西凉军侧翼,整个西凉军右后方一片大乱,波及全军,顿时大喜过望呼喊道:“关将军带人杀进来了,冲啊!”
“冲啊!”
徐晃身后的士兵士气大振,不要命地往前冲杀。
站在高处的徐荣脸色铁青,原本应该是极好的一个进攻机会,居然被两个莽夫莽得自己头皮发麻。
当下一言不发地开始下山。
偏将在一旁问道:“将军,此时应当如何?”
“吩咐中军,保持阵型,接应前军撤退。”
徐荣下达命令之后,飞一般奔往后方。
现在他再也不相信战场上有安全的地方了。
先锋军、前军、亲卫军,加起来一万两千人保护他,竟然还差点被关羽莽到他脸上。
而且这一战打得稀碎,明明局势大好,白波军也确实没有任何准备,却莫名其妙要打输,让他实在丢不起这个人。
徐荣回到中军之后,立即调兵遣将,中军结阵缓缓推进,掩护前军撤退。
关羽救下徐晃,双方兵合一处。
原本徐晃自己麾下大概只有四千人,后来关羽也组织了三四千人,当时候都加入了徐晃的追击当中。
所以实际上他们的兵马不算少,再算上后来管亥又组织的一千敢死队,接近万人。
但现在一路追杀,还剩下不到五千,几乎大部分伤亡都是因为徐晃一头莽进了已经结好阵的西凉军前军当中。
可见如果不是关羽带人冲散了前军阵型,等西凉军中军包围过来,这七八千人活下来的必然寥寥无几。
徐荣的中军抵达,步步紧逼。
关羽杀散了前军之后,大声道:“撤,后撤!”
徐晃一身都是血污,身上和坐下战马都受数创,脸色微微发白地过来道:“多谢将军救命之恩。”
“你很不错!”
关羽微笑地点点头:“你是河东人?”
“末将杨县人。”
徐晃答道。
“好。”
关羽笑呵呵地看着他:“今日你立下大功,自有奖赏,你受了伤,先回营中休息,我来断后。”
徐晃也知道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当下拱手道:“唯,请将军小心。”
说罢勒马转身呼喊着士兵回营。
关羽手中的青龙偃月刀还在滴血,骑在马上,一夫当关,立于官道之上,看着前方的情形。
就看到被杀散的西凉军前军狼狈逃窜,自己的士兵缓缓向他身后靠拢。
西凉军中军在徐荣的指挥下,结成方阵,以《孙膑兵法》中的鱼鳞方阵进行进攻。
古代结阵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已经形成规模。
比如最常规的三种结阵方式,方阵、圆阵以及张辽在逍遥津用的锥形阵。
其中锥行阵主攻,将最精锐的车兵放置前沿作冲击用。圆阵主守,车兵置于阵中央。方阵攻守兼备,车兵置于后。
现在战车草已淘汰,阵型也与时俱进,方阵以盾牌手、持戟手在前,步兵在中,骑兵位于两侧。
如此大军集结为一个整体,不管是力量还是气势,都比散兵游勇强百倍。
正如之前所说,要是李蒙也像徐荣这样,到寨前结阵再打,现在的结果早就不同了。
现在徐荣以方阵步步逼近,关羽当然不会那么傻就带着身后的几千残兵跟人家已经结阵的大军去硬碰硬。
而是缓缓带着士兵向后撤,对面进一步,他就退两步。
幸运的是西凉军要维持军阵,不可能奔跑,所以速度比较慢,威胁不到他。
徐荣兵马一路前行,步步紧逼,很快就来到了白波军营寨。
就在此时,所有的营寨大门打开,五万大军各列成阵,来到了寨前,按照往日训练的一样,同样结成方阵,立于营前空地之上。
经过徐晃以及关羽的拖延,杨奉韩暹等人总算是将混乱的队伍重新集结在一起,浩浩荡荡地在营前结阵。
二月微冷的春风之中,两军隔了约一里之地对峙,双方兵马鸦雀无声。
“唉......”
看到这一幕,徐荣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再击败白波军了,喟然长叹道:“撤兵。”
“撤兵!”
杨定一声长啸。
传令兵飞奔下令,向各级军官传达指令。
就好像他们列着整齐的方阵来时一样,一队队西凉军后军转前军,转身后撤。
最前面的兵马没有转身,而是步步倒退,缓缓往后撤离。
等到双方距离超过了二里,才转身一路小跑。
看到徐荣兵马撤退整齐有度,关羽也没有下令追击的打算,在春日的微风之中,冷眼地看着西凉军就这么离开。
过了片刻,等西凉军消失在了地平线上,他才淡淡地道:“回营!”
“回营!”
管亥同样高声长啸,传令兵去下达命令。
矗立在寨外的白波军仿佛一下子松懈,懒懒散散四散回营。
论起精锐程度,白波军还是比不上训练已久,令行禁止的西凉军。
这也没办法。
毕竟在两年前他们还只是一群刚刚放下锄头的农民,一直到去年关羽接手之后,才开始正规军事化训练,不如训练多年的西凉军也很正常。
简单来说,还是得练呀。
第二十一章 父慈子孝
二月下旬,徐荣兵败的消息传回长安。
董卓总算是从温柔乡里清醒了过来,深深的危机感降临,让他决定从眉坞里出来,回长安开一次朝议。
当得知董卓忽然要召开朝议的消息之后,长安城表面风平浪静,底下,却早已暗流涌动。
王允在隅中三刻的梆子敲响的时候出了门,他穿着一身干净皂领单衣朝服,戴着进贤冠,身边只带了几名侍从,骑上马,缓缓地涌入了人群。
不管世道变得怎么样,生活还是得过。
长安城本地没有逃难离开的百姓还能剩个十多万,再加上周围郡县乡亭散落的人,林林总总三四十万还有,那么庞大的人口,依旧得为了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而艰难辛苦地奔波。
商业并没有中断,自从去年和平了一年以来,关中各县的粮食至少是种下了,也有个收成。虽然今年的宿麦,也就是冬小麦种不成,但至少还没有到绝境的地步。
早春的朝阳初生,街道上人来人往,不能算多,但也绝不算少。比不上当年洛阳的繁华,却也胜在有很多新鲜的西域美食玩物,倒也不觉得无趣。
沿着宽阔的街道过了东市,就到了北宫。北宫的守卫验证了王允的腰牌,一声令下放行,侍从全都等在门外,只有王允一人进去。
等他走到未央宫北宫门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居然是最晚过来的人,太尉马日磾,司空种拂,太常杨彪,宗正刘虞、太仆朱赐等人早已经在宫门口等候,三公九卿当中,除了光禄勋廷尉空缺以外,全都到齐。
宫门外皇宫宿卫严密守卫,这是一次标准的朝议,也就是只有皇帝与三公九卿的会议。
现在的皇帝刘辩素来胆小怕事,哪怕年龄已经十六岁,为少年天子,可生性懦弱,早已经被董卓彻底掌控住,所以与其说是皇帝召开朝议,还不如说是董卓召开朝议。
王允与杨彪马日磾不着痕迹地点点头致意,就跟他们一样,耐心地等待着上朝。过了七八分钟,在赞礼官一声呐喊之中,所有公卿鱼贯而入。
人们踩着小碎步,亦步亦趋,过了未央宫宫门,就抵达了殿前广场,在广场下方的汉白玉阶梯前等待着下一轮的召唤。
王允四下扫视,就看到不远处的宫门宿卫之中,一列列穿着黑甲的执金吾肃穆而立,列于殿前。
李肃作为宫门宿卫,持着长戟站在北掖门的门口。
只不过未央宫宿卫全都是西凉军的人,并州兵不是很多,大概也就是数百人,虽然吕布极为勇武,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控制住整个局面。
观察到这一点后,王允低下头,在心里默默地思索。
不过今日是个难得的机会,如果不能行动的话,以后怕是再也没有这样的时机。
所以今日除掉董卓,亦是势在必行。
“进宫上朝!”
随着赞礼官扬声呐喊,诸多公卿又踩着小碎步走上了汉白玉阶梯,按照顺序踏入了未央宫前殿。
殿中稍显阴暗,两侧点满了蜡烛,天子高坐堂上,下方坐着一个肥胖的身影。
已经有数月不见董卓从眉坞出来,眉坞终日有侍卫把守,吕布又被赶出眉坞,以至于哪怕王允策反了吕布,依旧没有机会刺杀他。
现在正是机会。
“拜谒天子!”
赞礼官又朗声说道。
群臣按照礼仪,左手压右手,平举到额前,鞠躬九十度,口中高呼万岁。
董卓坐在下首一动不动,泰然自若,对天子丝毫没有敬意。
大家也早就习惯了这一幕,倒是不以为然。
等到礼毕之后,众人按照座位顺序依次坐好,这才把目光望向董卓身上。
董卓待群臣都坐好之后,才面向众人,缓缓开口说道:“今日朝议,就是要聊聊征兵的事情。”
“关东群鼠三番五次袭扰关中,吾欲征三辅十万兵马,将关东军赶出长安去。”
“诸卿以为如何?”
他说完之后,扫视众人一圈。
在发现即便是白波军,也依然有战胜他最精锐兵马的能力时,董卓总算是慌了。
原本以为长安很稳固,可现在他才发现,根本不是这样。
宛如睡梦中惊醒的梦中人,董卓在眉坞住了数月之后,终于感觉到了危机来临,决定重新好好思考起李儒阎忠的提议。
而今日之所以召开朝议,就是要向三公九卿妥协商议,跟他们聊一聊征兵的事情。
毕竟董卓自己也很明白自己在长安不得人心。
之前新招募的新军叛乱事件,就足够让他心惊胆战。
而他也很清楚,三公九卿与长安各世家豪强关系不错,如果能够得到三辅之地世家豪强的支持,那么他的征兵计划就会顺利很多。
至少前两日他将士孙瑞、第五儁等人升迁,拜为尚书仆射,其实就是对长安本地世家豪强的一种善意释放。
听到董卓的话,王允平静地说道:“太师,允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子师但说无妨。”
见向来力挺自己的王允说话,董卓点点头示意他说。
王允淡淡地道:“戏亭之战,徐荣已经上报了详细经过。此战非战之罪也,关东军疏于防备,本当被徐荣阴袭成功。可怎能奈有关羽徐晃管亥等万夫不当之勇之士,力挽狂澜,扭转乾坤。”
“昔日霸王起兵抗秦,每逢战事,必身先士卒,冲锋陷阵,被甲持戟杀数百人,以壮军心,因此从者如云,士兵归附,可见一名勇将乃为三军之胆也。”
“如今太师有义子吕布,天下无敌,在虎牢关前,也曾杀得关东军数路诸侯为之胆寒。可太师却让其赋闲在家,终日无所事事。人都说廉颇老矣,尚能饭否。而吕将军还年轻力壮,正是当打之年,怎么能弃而不用,明珠蒙尘呢?”
在上次那件事爆发以后,董卓就把吕布赶出了眉坞,不许他再入内。而这几个月董卓又每天都住在眉坞里,以至于吕布每天都住在长安城中,很久没有再像以前那样,常年跟在董卓身边为侍。
父子之间的感情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早就破裂和淡忘,但今日随着王允的提醒,董卓这才忽然想起来,自己身边还有一个勇冠天下的猛将在。
只是因为上次那件事,一直让董卓心里十分芥蒂,让他拉下脸来去再把吕布找回来,实在是感觉很没面子。
一时间,董卓迟疑道:“依照子师的意思是?”
王允继续说道:“允以为,甘侯并无大错,让他终日在府中无所事事,饮酒虚度,尤为可惜。若太师想要招募新军,何不请甘侯为主将,以甘侯之勇,必得军心,如此他日再与关东军一战,则再也不惧那关羽的匹夫之勇。”
一旁的李儒早就想帮董卓吕布弥补他们之间的父子关系,连忙出声说道:“司徒之言,确实有理。太师,奉先素来忠孝,岂不闻父子之间,虽有间隙,却又怎敌乌鸟之情呢?且奉先也知道自己的错误,早就想向太师认错。只是太师一直不愿意见他,如果今日能够父子冰释前嫌,少不得一段佳话呀。”
“御史中丞之言,正该如此。”
王允倒是没想到李儒会帮他说话,但见到计划已经开始,便趁机又劝道:“刘玄德已经接了诏书,往东讨王芬而去,如今在冀州战得热火朝天,无暇西顾。此时正是将关东军赶出关中的好时机,太师应当珍惜,切勿错过这次机会呀。”
“唔......”
董卓回忆起自己当初与吕布之间的父子深情,也颇为感叹,想了想,正欲吩咐人去把吕布叫来,问问他什么意见,忽然就觉得今日有些奇怪。
并不说哪里不对,大殿上站的侍卫,殿外的侍卫,都是他的人,身边也有李儒田景等亲信陪伴,但总感觉少了些什么。
原本是少了吕布,但现在他既然想起了吕布,打算召回来,而是除了吕布之外,还有一人。
阎忠!
是了,两大最重要的幕僚,只有李儒在,阎忠不在。
作为尚书令,阎忠的地位十分重要,帮助他稳定长安政局,如果要征兵的话,还需要他的帮忙。
所以今日这么重要的朝议,他怎么没来呢?
一时间,董卓有些纳闷地对李儒道:“今日朝议,怎么没看到诚汉在呀?”
李儒笑道:“此事倒是忘记给太师说了,诚汉昨日偶感风寒,卧病在床。虽蒙太师召唤,可无奈身体抱恙,托我向太师说一声。”
“原来如此。”
董卓这才放下心来,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召吕布进宫吧。”
吕布这个时候正在府中等待召唤。
听到董卓叫他,他脸色平静地整理好衣冠,出了府门,骑上赤兔马,与过来召他的小黄门一起进宫。
约一刻钟后,过了北掖门,吕布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李肃,点点头,在广场上下马进殿。
殿中微黑,吕布装作一脸兴奋地进去,看也不看天子,径直来到董卓面前,跪下磕头道:“义父,孩儿终于等来义父召唤了。”
董卓惊讶道:“莫非奉先这些日子一直在等为父?”
“是的。”
吕布一脸悲痛道:“孩儿回去之后,万分后悔,只觉得往事不堪回首,辜负了义父对孩儿的信任,孩儿羞愧难当,本欲自尽。却又觉得一身九尺躯,要死也该为义父捐躯,怎么能就此自戕呢?因此时刻等待义父相召,愿意随时为义父赴死!”
一番言语,感动得董卓泪流满面,回忆起当初吕布拜自己为义父时,后来又多次战争中为自己效命,一时间柔肠百转,上前亲自将吕布扶起来,拍着他的肩膀道:“是为父错怪了好孩儿,望奉先莫要生为父气也。”
“都是孩儿的错,怎么能怪义父呢。”
吕布诚恳道歉。
“好孩儿呀。”
董卓擦了擦眼泪,握着吕布的手,高兴地道:“今日我们父子冰释前嫌,当真是一大喜事。”
二人相拥而泣,父子之情,让在座的众人,无一不动容。
但董卓一定不知道,如果吕布这个时候有方天画戟和佩剑,肯定会杀了他。
可惜进宫门都必须卸下武器,所以没有机会。
一时间,父慈子孝,感天动地。
第二十二章 董卓之死,王允掌权
董卓吕布表演完父子情深的戏码之后,朝议又继续进行。
其实谁都知道,这只是在演戏而已。
双方互相给对方一个台阶下,总不至于继续这么僵持下去,面子上谁都不好看。
然而董卓肯定做梦都想不到,吕布根本不是想给自己一个台阶,让自己继续得到重用,而是想找机会将他杀死。
所以出发点不同,造成的结果自然也不同。
趁着这个欢天喜地的场景,董卓立马宣布今年要征兵十万,以吕布为主将,配合徐荣段煨胡轸李傕郭汜等人,讨伐关东军。
董卓现在也不好受,手下五大中郎将,董越在函谷关被关东军俘虏惨死,牛辅被张飞设计击败死于乱军之中。
如今手底下能打的,也就只剩下徐荣和段煨,徐荣在渭桥防备关羽,李傕郭汜则领了牛辅旧部,约四万多人在左冯翊抵挡臧霸,段煨在掫城与孙坚相扛,胡轸在高陵抵挡王朗的袭击。
所以把吕布推出去,其实也是无奈之选,不然的话,要是再没有新的军队,新的将领担当大任,兵力对比上落入了下风,那他们一辈子都没法把关东军赶出关中去。
议事结束之后,董卓宣布散朝。在一众西凉军亲卫的保护下,握着吕布的手,两人有说有笑地一起出了未央殿。
殿外停着马车。
在吕布的搀扶下,董卓肥胖的身躯上到了马车上,这才缓缓向着北掖门的方向驶去。
在他的身后,是一众三公九卿,目光森然,慢吞吞地跟在董卓马车后方。
吕布疾步奔行,目光瞄准了放在宫门口的方天画戟与佩剑。
董卓浑然不觉,车队片刻就抵达了宫门口。
“董卓老儿受死!”
几乎是在马车即将穿过宫门的一刹那,守卫在宫门边上的十多个宿卫,骤然持戟向着董卓刺去。
为首之人,正是李肃。
李肃的长戟刺在董卓身上,发出激烈的金属碰撞声音。
锋利的戟尖刺穿了衣服,原来董卓在朝服里面,居然又穿了铠甲。
忽如其来的暴动让人不知所措,一时间现场乱作一团,很快董卓的西凉军与李肃的并州兵战在了一起。
“吾儿奉先何在!”
面对此景,董卓吓了一跳,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抓住了李肃的戟杆,让他再难以继续行刺,同时大声呼救。
“义父莫慌,我来也。”
吕布三步并作两步到宫门前取到了自己的方天画戟,龙行虎步一般来到马车边,手中大戟,势如奔雷般刺去。
然而让董卓骇然的是,那戟根本不是刺向李肃,而是对准他的脖子刺来。
“吕布你!”
董卓力气很大,抬起李肃的戟想要去挡,嘴中正要痛骂吕布。
可下一秒,脖子剧烈疼痛涌来,已经让他说不出话。
吕布发现自己一戟未中,竟是抽出佩剑,依旧是对准了董卓没有覆甲的脖子。
一道银光闪烁,血流如注。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李肃有些紧张,握着戟倒退几步,呆呆地看着董卓。
董卓松开了握戟的手,瞪大了眼睛,左手捂着血不断涌现的脖子,右手抓向吕布,脸色不断变幻。
一开始目光充满了凶厉,恨不得要吃吕布的肉,喝吕布的血,眼神里满是暴戾与愤怒。
但像是能够感觉到生命正在快速流失,目光逐渐柔和,到了最后变成了哀求。
想说点什么,可是嘴巴微张,却说不出话来。
也许他是想求吕布救他。
也许是想托付后事。
可谁也不知道董卓已经要说什么了。
他巨大的身躯轰然砸落,从车里掉到了宫门口的地上。
远处的太师府主簿田景看到这一幕,连忙奔来,扑向董卓,侧身俯下贴耳过去探听。
“母......白......”
董卓用最后的力气,只说了这两个字,然后瞪着眼睛,一动也不动了。
王允疾步过来,一直到亲眼见到董卓的尸体,这才松了一口气,对周围还处于愕然状况的西凉军说道:“董卓已死,谁想跟他陪葬?”
众人互相对视,左右看看,片刻后,从第一个人开始跪下高呼“愿为司徒效力”开始,第二个,第三个,以及无数个。
为什么王允最终选在宫门口动手?
因为皇宫到处都是西凉军,包括巡逻站岗的卫士,在未央宫执勤的执金吾。
不说宫内不准携带武器,就算可以带,单凭他们十多个人,即便在未央殿内杀了董卓,殿内殿外的上百名西凉军士兵,也足够将他们全部击杀,而且对天子还造成威胁。
在宫门口就不一样。
李肃等人是穿了卫士的衣服混进来的,宫门口的宿卫军不多,而且宫门不大,董卓的护卫不方便拥挤在一起,更容易刺杀。
“董卓终于死了。”
“可喜可贺,王司徒为国家除了一大害呀。”
“如今我等应当赶快出城,联络关东军,将董卓旧部全部招降或者除去。”
马日磾种拂杨彪刘虞等公卿过来见了董卓尸体,个个拍手称快,赞扬王允对国家做的巨大贡献,又认为应该立即叫忠于朝廷的关东军进城。
然而王允却淡淡地说道:“关东军正与董卓旧部在城外对峙,恐怕难以进城。我看不如先封锁城门,派人去眉坞夷灭董卓三族,以乱董卓旧部之军心,再让关东军去将他们全部歼灭,然后命关东军自行退兵即可。”
“什么?”
杨彪大惊失色道:“司徒这是何意?莫非是想让关东军与董卓旧部拼个两败俱伤?”
马日磾也皱起眉头:“董卓虽恶心累累,可他族中上有九十岁老母,下有三岁幼女,屠戮一族,有些过了吧。不如只诛杀董旻董璜等首恶即可,毋要连累无辜。”
田景悲伤道:“太师在临死之前,只说了母与白二字,心中显然是惦念着母亲与孙女,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司徒何必赶尽杀绝呢?”
“哼!”
王允冷哼一声道:“你这逆贼,还敢为董卓说话,奉先,杀了他!”
吕布咧嘴一笑,直接单手扼住田景的脖子,硬生生将他起来。
田景瞪大了眼睛,两腿在空中踢踹,想说话却又说不出来,片刻就被吕布活生生给扼死。
看到这一幕,众人都觉得王允十分残暴。
即便是向来忠厚的宗正刘虞也说道:“司徒,千错万错,合该董卓一人错尔。田景并无过错,为何杀他?”
杨彪也很不高兴,微带着怒意说道:“王子师,你即便要阻挠关东军进城,也该先去城外招降了董卓旧部再说。怎么能让天子下诏书直接命令关东军与董卓旧部相杀?”
王允冷笑道:“这是在测试关东军是否忠诚,若他们连董卓旧部都不能除去,那天子还要他们做什么?且刘玄德占据青州,兵强马壮,冀州又有伪帝,我让他们退兵去平定冀州,又有何错?尔等毋须多言,我意已决。”
“王允你!”
杨彪这才明白过来,王允的根本目的,就是除掉董卓以后自己独揽大权。
什么测验关东军?
就是让关东军去与城外的董卓旧部拼个你死我活,等两边两败俱伤的时候,再让吕布领冀州兵马去收拾残局。
到时候朝廷大权,就彻底掌控在了他王允手里。
毕竟关东军可是有那么多军队,如果他们进城,那天子被谁掌控,就是另外一回事情。
也许有人说,王允的考虑似乎也不是没有道理,要是天子被关东军掌控,又出来一个董卓怎么办?
然而杨彪刘虞等人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刘备,刘备此人素来忠诚,又为宗室,即便掌握大权,那也必然是像周公霍光那样的中兴臣子。
你王允一无军队,二无威望,凭什么想学周公霍光?
“嗯?”
王允森然地目光看向杨彪:“太常似乎有异议?”
一旁的吕布放下田景的尸体,握戟站在了王允身边,显然早就已经被王允策反,忠诚于他。
“你.......”
杨彪的脸色发黑,正要说点什么。
马日磾刘虞等人连忙将他劝住,强行拉了回去。
而王允的目光中却透露出了杀机。
现在朝廷公卿之中,犹以杨彪威望最高,四世三公,弘农杨氏。
他王允做司徒,还是巴结董卓而来。
虽然他可以说是忍辱负重,但董卓死后,论资历论威望,都该是杨彪掌控大局。
再不济,也该是马日磾或者刘虞,轮不到他王允。
所以王允在这一瞬间,已经动了杀心。
历史上,他可就因为蔡邕的一声叹息,就把蔡邕给杀了,现在杨彪要是敢放关东军进城,阻挠他掌控大权,他也绝对不会手软。
只是碍于董卓旧部和西凉军都在城外,如果他将满朝公卿全部杀了,激起关东军群情激愤,联手与董卓旧部一起攻入城内,反倒是件坏事。
因此这一刻,王允决定先忍一忍。
待他的驱狼吞虎之计成功,让关东军与董卓旧部打个你死我活,他彻底掌控局面的时候,再做计较不迟。
想到这里,王允漠然地看着被刘虞等人拉走的杨彪,心中冷笑了一声,对身边人道:“传我命令,夷灭董卓三族。至于董卓老贼,点上天灯,在尸油烧尽之前,不准灯灭!”
“唯......”
周围人被王允的残暴吓到了,一个个战战兢兢。
王允握着吕布的手,一同往皇宫的方向而去。
他一边走,一边大笑道:“奉先,从今日起,这天下,就是你我之天下了,哈哈哈哈哈!”
第二十三章 身不由己
初平三年二月,权倾天下,不可一世的董卓死于一场叛乱之中。
而接下来,新任的掌权者王允要面临的问题,就是要如何把持朝政的同时,处理掉董卓旧部的威胁。
历史上,面对这两个问题,王允表现得十分不理智。
跟着董卓被迫迁移至长安的朝廷诸公中,比他有名望、威望更高的人不在少数。
甚至还有杨彪这样四世三公之家的顶尖世家在,种拂马日磾等人也德高望重,理应大家一起坐下来商量国家大事才对。
可王允因为除掉董卓立下大功,因此而居功自傲,依仗吕布的兵权,开始独揽朝政,所做一切决定根本不与其他人商议,独断专行,颇为跋扈。
包括在杀蔡邕这件事上,满朝诸公都来劝他。可他依旧一意孤行,将举世闻名的大儒蔡邕杀死,可见其已专横到极点。
后来在面对董卓旧部,处理西凉军的这个问题上,更是暴露了他狂妄无知,自大自傲的一面。
要知道,在董卓死后,长安的兵马不多,大都是吕布的并州兵。
而分散在长安各地的西凉军人马加起来足有数万之多,即便吕布再强悍,凭借他那点人马,又如何能跟兵强马壮的西凉军对抗?
所以就算再蠢,敌我力量如此悬殊的情况下,正常人应该都明白,要以招抚为主才对。
哪怕你想杀一批人,也总要拉一派打一派分化一下呀。
结果王允自以为掌控了局势,就想要把这些西凉军将领全部处理掉,固执己见,要将众人治罪,最终引起李傕郭汜张济樊稠等人反弹,酿造了长安之乱。
一系列操作,不可谓不蠢。
如果说,在施反间计之前的王允有个80左右智力的话。
那除掉董卓之后,智力直接降为0,即便只有30多智力的吕布,都比他清醒。
从这一点上来看,一个人隐忍多面的野心家,在膨胀之后,权力**以及陡然乍富的心态,足以冲昏任何一个人的头脑。
而如今的王允又已经跟历史上不同。
因为面对他的不仅仅只有这两个问题,还要加上一个近在咫尺的关东军。
历史上关东军在这个时候早就四分五裂,各回各家开始发展自己的地盘了,根本没有管朝廷的事情。
而现在依旧有个刘备和孙坚还在坚持,并且兵力不弱,足有二十万众,要不是忌惮董卓对天子不利,西凉军根本不能跟关东军抗衡。
哪怕刘备的主力军回师青州,讨伐扶持伪帝上台的王芬,关中依旧还剩下十多万白波军存在。
面对董卓旧部与关东军的双重威胁,王允的选择是驱狼吞虎,让他们两败俱伤。
这无疑是在把刘备当冤大头在玩。
因为王允觉得,一旦刘备进京勤王成功,那他肯定就无法再掌控权力。
利用刘备愣头青忠诚汉室的弱点,让天子下诏书,命令白波军攻打西凉军,无疑就是一个非常好的选择。
可惜王允一定想不明白,为什么陈暮要把刘备支走?
还不是怕刘备真那么去做?
现在白波军掌控在了陈暮手里,陈暮可不是一个朝廷下达诏书,他就会去做的人。
华阴县。
县衙府邸中,后院亭中。
一壶黍酒,二月桃李春风,院中鸟语花香,清爽怡人。
陈暮正在迎接一位特殊的老朋友。
阎忠。
在董卓死前,他早就请假卧病在家。
董卓死后,马不停蹄逃出了长安城,在几名军情司护卫的保护下,来到了华阴县。
二人相对席地而坐,互相含笑对视许久,才抑制不住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
阎忠大笑道:“子归,今日之事,是否已如你所愿?”
陈暮含笑道:“意料之中的事尔。”
“董卓已死,你下一步的打算到底是什么?”
阎忠沉吟道:“莫非是想带兵入朝,拥戴天子,奉天子以讨不臣,最后......”
“最后什么?”
陈暮微笑道。
“禅让......”
阎忠的眼眸中闪烁过一丝精光。
陈暮出道以来,为自己的大哥谋划了多番利益。
如今刘备已是青州牧,坐拥一州之地,若能奉天子以讨不臣,先拿下冀州伪帝,如此有了天下最富饶的二州,则江山可定。
等多年之后,如果能够平定天下,法尧禅舜,刘备必然能够轻易能够坐上帝位。
到时候他们这些人,也就会变成从龙之臣,扶摇直上了。
陈暮却淡淡地说道:“你死心吧,我大哥这个人,你不了解。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恐怕他不会接受的。”
“为什么?”
阎忠不明白,问道:“刘玄德亦是汉室宗亲,为中山靖王之后,若能扶大厦之将倾,可谓继往开来,如光武世祖般之功绩,缘何不能继承皇位?”
陈暮笑了起来:“大哥这个人别的地方都好,唯独性格过于刚烈,且又宽仁忠厚,在意自己的名声。你说如果他到了那个位置,忽然学王莽篡位,哪怕他是汉朝宗室,天下人会怎么说?”
“天下人怎么说那是天下人的事情,更何况宗室继承皇位,有何不妥?先帝,还有恒帝,都是宗室诸侯子。甚至光武世祖,不也是长沙定王之苗裔?身份地位比之刘玄德,高不到哪里去,不照样夺得了江山,赢了天下?”
阎忠不以为然。
成大事者,怎么能拘泥于小节呢?
真到了那个位置,面对帝位诱惑,他就不信刘备不动心。
然而陈暮却知道,以他对刘备的了解,估计大概率是不会学曹丕篡位的。
原因很简单。
刘备这人太要脸,在意自己的名声。
简单来说,就是太好面子。
也许有人说,他三顾茅庐,哪里像是个好面子的人,天天蹲别人门口,明明脸皮很厚嘛。
但要知道,三顾茅庐,那叫礼贤下士,传出去,是非常好听的故事,就跟陆绩怀橘是一个道理,不是说天天往人家门口跑就是脸皮厚。
所以作为一个临死之前,还叮嘱阿斗“惟贤惟德,能服于人”的人,其实很难想象得到,在他掌权之后会学王莽。
因此陈暮觉得,真到了那一步,刘备顶多是个周公,不敢冒着被天下人指责的风险去篡位。
听到阎忠为他制定的战略,陈暮也只是笑了笑,这个战略他早就想过了,而且也是最早枪毙掉的一套方案,在刘备那里根本行不通。
见陈暮只是笑而不语,阎忠就又道:“如今天下纷乱,局势混沌未明,子归觉得,应该从何处着手?”
“先从长安开始慢慢来吧。”
陈暮说道:“现在当务之急是解决掉天子,再去考虑其它的事情。”
“你要弑帝?”
阎忠眼眸中露出骇人的光芒。
董卓已经干过一次了,难道陈暮是打算学董卓?
然而陈暮却神秘一笑:“不是我要弑帝,是王允要弑帝。”
“王允?”
阎忠只觉得一头雾水,纳闷道:“王允如今掌控长安,虽为人狂妄自大,然亦是忠诚于汉,怎么可能会愿意背上弑帝的罪名?”
“接下来你就知道了。”
陈暮举起酒杯,对阎忠说道:“不过此事还得诚汉兄多多费心,劳你去一趟李傕军营。”
阎忠也举起酒杯,无语道:“你到底想做什么,我好不容易逃出来......”
“放心,西凉军里全是你的同乡,没人会害你。”
陈暮咧嘴一笑,露出一排大白牙。
这倒是是实话。
阎忠本来就是西凉名士,在西凉声望颇高。
后来加入了董卓军,又被董卓奉为谋主,地位比之后加入的李儒还要更高。
而且西凉军中,大半的将领全都是他的同乡,在特意结交之下,阎忠在西凉军中可谓左右逢源,跟谁的关系都不错。
如果阎忠回到西凉军里的话,倒确实不会有人对他怎么样。
然而问题就在于,阎忠又不傻,现在长安摆明了是个龙潭虎穴,再让他回去,可能吗?
想到这里,阎忠连连摇头道:“长安已是危地,我待在西凉军中也不安全,子归忍心看我深陷险境而不管?”
“放心,我早有安排。”
陈暮自信满满地说道:“你到时候与贾诩在一起即可,此人最擅长保命,走的时候,我会派人接应。”
阎忠斟酌再三,想了一会儿,觉得在西凉军里确实会很安全。
毕竟原因也说了嘛,他和那些西凉军将领关系很好。
问题就在于,长安那边对董卓旧部死盯着不放。
作为聪明人,他虽然不知道未来局势会如何,但一旦打起来,势必会让自己陷于战乱中。
战场上刀剑不长眼,谁又能保证自己一定会活下来呢?
不过陈暮的保证还是很值钱的,思索片刻,他最终还是点头应下来道:“好,我去,让我做什么吧。”
“什么都不用做,事情自然会有人帮我们去做。”
陈暮淡淡地说道:“现在我要做的,就是火上浇油而已。”
阎忠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要......”
陈暮眼眸中闪烁过一丝诡异的光,轻声道:“退兵。”
“退兵?”
阎忠纳闷道:“就那么简单?”
“就那么简单。”
“退兵之后呢?”
“退兵之后,自然就会死很多人。”
陈暮抬起头,看向天空,长叹道:“会死很多很多人。”
看着他高深莫测的样子,阎忠想不明白他到底在说些什么东西。
明明退兵之后,就是双方罢兵,怎么可能会死人?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
阎忠总觉得他说的话都是真话。
退兵之后。
真的会死很多很多的人。
而且既然连陈暮都说会死很多人,那这个数字一定不会少到哪里去。
到那一刻,自己的性命,真的可以保存吗?
阎忠在心里给自己打了个问号。
可是。
生逢乱世。
身不由己呀。
他亦抬头看天,岿然长叹。
第二十四章 夷灭三族
阎忠走了。
带着任务往左冯翊而去。
陈暮却在他走后的第二天,接到了一份诏书。
天子诏书,勒令关东军现在就进攻灞桥与左冯翊一带的西凉军,进长安勤王。
接到这份诏书之后,陈暮并没有说什么,既不下令进攻,也没有任何动作,反而在府邸待了一整天,谁叫都不应。
天色黑了下来,府邸后院,陈暮一个人独酌,举着酒杯,春风微醺,举杯邀月,对影三人。
对于一个洞悉人心的智者来说,王允什么想法,陈暮一清二楚。
无非是打得坐山观虎斗的主意。
西凉军虽失去了董卓这个主脑,但实力犹存,精锐还在。
关东军现在只有十二三万人,还都是流寇出身,战斗力比之西凉军要差不少,而且还是攻城战。
两边真的打起来,到最后的结果,必然是两败俱伤,这一点上毋庸置疑。
如果陈暮随了王允的愿,那才叫傻。
现在西凉军在董卓死后,必然高度紧张,既害怕长安治他们的罪,又害怕关东军趁这个时候进攻,处于极为忐忑的状态。
稍微一点风吹草动,那就是惊弓之鸟,草木皆兵。势必会引起强烈的反弹,从而变成哀兵,与关东军死战。
这肯定是陈暮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所以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帮西凉军解除压力,让他们放松一下。
“**!”
在月下独酌了许久,他忽然喊道。
**从外面进来,问道:“四将军,怎么了?”
“传令给二哥,全军退兵!”
“现在去吗?”
“嗯。”
“好,我即可出发。”
“带上大哥的州牧印还有我的手谕。”
“唯!”
**不知道为什么要撤兵,但他只是个执行者,从来都不会过问为什么。
等他走后,陈暮抬起头,看到了天空上的那一轮月。
轻纱一般的阴云笼罩,将月隐藏在云里,朦朦胧胧,周围的月晕,是血红色,像是月亮在滴血。
......
......
三月初,眉坞。
占地数百亩的庄园极尽奢华,董卓一族人全都住在这里。
但此时此刻,庄园中到处都是尸体。
王允派人包围了整座庄园,浩浩荡荡的士兵冲入其中,四处烧杀劫掠,眉坞中有人决定同归于尽,干脆放了把火,一时间大火弥漫了整个坞堡。
喊杀声,呼救声,求饶声,哀嚎声不绝于耳,整座庄园很快成了人间地狱。
士孙瑞的马车就在眉坞后院停下,数十名侍从保护,任红急急忙忙从眉坞里跑出来,上了马车,很快扬长而去。
在这一点上,士孙瑞至少做到了诚信。不仅保护了任红的家人,连她本人也一起带走,送归故里。
但其他人就没那么幸运了,整座庄园被团团围住,士兵肆意杀戮,董卓九十岁的老母战战兢兢地走到中堂,向领兵的皇甫坚寿磕头求饶。
可皇甫坚寿记挂着董卓杀害他父亲的仇恨,根本不予理会,让人将董卓的母亲砍头,悬挂在眉坞正门之上。
“将军,这里有个密道。”
就在此时,士兵向皇甫坚寿汇报,在后院发现了一个秘密通道。
“去看看。”
皇甫坚寿领兵来到后庭,这里是董卓住的地方,这个密道自然也是他所留的一个逃生通道。
此时密道打开,周围全是尸体,士兵说道:“此皆董家奴仆,言称有家奴带着渭阳君从此密道逃出去,其他家奴争先想从这里跑,被我们发现,俱斩杀于此。”
“做得不错。”
皇甫坚寿盯着那密道,下面乌漆嘛黑,看不见形势,不过既然是逃生用的密道,应当没有机关,便沉吟道:“此密道通向哪里,去看过否?”
“尚无。”
“追!”
听到士兵并没有进去,皇甫坚寿毫不犹豫地一马当先进入密道中。
这密道比想象中的还要长,约走了两刻钟才到头。
从出口出来之后,才发现这里是一片河滩,春季草长莺飞,河滩边野草蓬蒿随意生长,芦苇丛比人还高,让人摸不清楚方向。
有关中本地的士兵说道:“此地应当是渭河南岸。”
“嗯。”
皇甫坚寿四处观察,此地是一片丘陵,地道就修在一个河滩边,推开了地道木板,上来之后就是滩岸。
从河滩上到一个土坡观望,回过头,就见到了约二里外正在冒着大火的眉坞。
看来这个密道挖得相当下功夫,坑道里还有白骨,显然是挖地道的工人被董卓杀死在里面,而这个秘密也只有董家族人自己知道。
“将军,那边!”
有士兵远远地眺望到了远处正在奔跑的人,大概离他们不足一里左右。
皇甫坚寿一眼认出其中一个穿白色衣服的少女,正是董卓的孙女董白,大喜道:“追,司徒说要夷灭董家三族,不能放任任何一个董氏族人逃跑。”
士兵们当即奉命追赶。
此时此刻,远在渭河边的一个丘陵之上,同样有两个人正在观看远处的眉坞。
太史慈和侯栩。
两人被陈暮派来长安等待时机,今日之所以在这里,是想来看看局势,以此收集情报向陈暮上报。
侯栩看着眉坞里冒出的滚滚浓烟,叹道:“董卓也算一世枭雄,落得今日下场,也算是罪有应得了。可惜了那眉坞里无数强取豪夺来的宝物,就此都归了别人了。”
太史慈摇摇头道:“这些东西虽然珍贵,可不管我们的事情,还是先完成我们自己的任务吧。上次要你发展一名宫人做内应,发展得如何?”
“嗯。”
侯栩道:“已经买通了,是个小黄门,天子的近侍。”
“那就好,将今日之事报给子归吧。”
太史慈正欲拨马便走。
他们在长安负责记录发生的大事,然后派人送给陈暮。
今天发生的大事,自然就是董卓被夷三族。
眉坞实在是太大了,其中藏着的珍品无数,皇甫坚寿一边派人灭火,一边尽快让人尽快将里面的珍宝和粮草运走。
这些珍宝和粮草的下落,太史慈也打算记录下来,虽然大概率是运往皇宫去,但先记录肯定没错,万一以后陈暮能够用得着呢?
正在他打算离开的时候,侯栩忽然说道:“子义,你看。”
“怎么了?”
太史慈转过头,顺着侯栩指的方向,就看到一名长相极美的少女,在两名侍女的陪伴下,狼狈地在渭河旁边跌跌撞撞地奔逃。
而在她们的身后,一群如狼似虎的士兵快速接近,离三名少女只有不到百米,眼看就要追上了。
第二十五章 侍女阿香
初平三年三月。
董卓死后,对于长安无异于一场大地震。
首先是王允派人夷灭其三族,然后将眉坞金银粮草全部搬空。
其次就是对西凉军所有将领产生了深深的震撼,让他们全都惶恐不安,难以平静。
渭河边上,太史慈站在山坡之上,俯瞰着山下。
三位少女艰难求生,在河边踉踉跄跄地奔走,不时回头看,眼见追兵迫近,吓得花容失色。
其中最前面的那名穿着白裙的少女不慎跌倒,两名侍女连忙去拉她,可无奈崴了脚,再起来的时候,追兵已不足二十丈。
“子义,你怎么看?”
侯栩盯着山坡下河滩边大概三十丈远的场景,问道:“从眉坞方向出来,又有追兵,怕不是董氏族人。”
太史慈想了想,说道:“听说董卓四处劫掠女子,也可能是董卓掳来的侍女妾室。”
“嗯。”
侯栩点点头:“若是如此,就是无辜之人,你救不救?”
太史慈道:“先问问吧。”
说罢弯弓搭箭,一箭就向着远处射去。
皇甫坚寿正快步追赶,眼见就要将董白抓住,却忽然听到一声尖啸,一道黑影如闪电般袭来。
“嗡嗡!”
等他站住脚步,立定看去,才看见那黑影竟是一支羽箭。
箭头斜刺入他身前一丈外的河滩泥地中,尾翼羽毛因为巨大的力道而不断摆动,发出嗡嗡的响声。
“将军,在那!”
身边的士兵指向远处河岸上的高坡上。
他们所处的位置是在河滩,而河滩到岸上还有大概一丈高的河岸坡要爬。
而太史慈与侯栩的位置,则是在河岸上的一处小山坡上,地理位置非常高,离河面约有七八米,不抬起头,还真没注意。
皇甫坚寿知道这一箭只是警告,因为离得不远不近,人家又居高临下,见这一手神射的水平,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抬头问道:“尔等是何人?”
太史慈喝道:“你们不用管我们是什么人,站在原地不准动,敢近一步者,死!”
皇甫坚寿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士兵,约有三四十人,又在心里默默估算了距离,嘴上却继续道“你们可知我等是奉朝廷命令,歼灭国贼,尔等阻拦,乃是犯了死罪?”
太史慈皱起眉头,并没有搭理他,而是转头看向坡下的董白三人,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被追杀?”
董白崴了脚,又见后面追兵迫近,已经感到绝望,正要让自己两个侍女逃命去,不用管他,忽然听到神兵天降,将追兵唬住,连忙眼中带泪,又惊又喜地准备回答。
可她还没说话,身边一个比较年长的侍女就立即喊道:“请壮士救命,我们只是被董卓掳来的侍女,可官军却见人就杀,整个眉坞已变成一片血海,请壮士救救我们,我们不想死。”
董卓掳来的侍女?
听到对爷爷如此大不敬的话,董白一时愕然。
明明你们也是西凉临洮来的老家人,怎么可以这么说爷爷呢?
可还未等她说清楚,旁边另外一个侍女拼命地对她摇头,眼中带着哀求,请她不要说话。
今年已经年满十六岁,向来聪慧伶俐的董白一瞬间就明白了为什么。
是了。
董氏已经身败名裂,如果说自己是董氏族人,恐怕没人会救她们的呀。
想到这里,董白眼神黯淡,低下头任青丝覆面,默然不语。
为了活命,也只能再践踏爷爷的尊严了。
“嗡!”
又一箭射来,钉在皇甫坚寿脚下。
太史慈目光森然地道:“我说了,不准动,再近一步,死!”
皇甫坚寿看着脚下不足一寸的箭羽在风中摇曳抖动,喉咙咕咚,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现在阳春三月,春风很大,在风力的作用下此人还能射得这么准,传说中百步穿杨的神射手,恐怕也不过如此。
迟疑片刻,皇甫坚寿终究不敢再继续往前一步,而是喊道:“壮士,莫要听她们胡言,这些人都是董氏族人,为首的正是渭阳君董白。”
董白?
太史慈狐疑地看向山下三名女子,他潜伏在长安已有一段日子,自然知道董卓有一孙女,名曰董白,被封为渭阳君。
只是他毕竟没有亲眼见过,不知道到底是不是。
想了想,便问皇甫坚寿道:“你是何人,认识渭阳君否?怎么确定是她?”
皇甫坚寿本来想说认识董白,骗一骗太史慈,可仔细想想,渭阳君是董卓最宠爱的孙女,才刚刚及笄,尚没有婚配,向来都住在眉坞深处,住处也只有侍女没有男侍,怎么可能见得到她?
万一被太史慈识破了谎言,反倒不妙。
所以犹豫片刻,皇甫坚寿还是摇摇头道:“我名皇甫年,字坚寿,乃被董卓残害的左将军之子,奉朝廷之名夷灭董卓三族。我虽不认识渭阳君,可追来时有董家奴仆为证,且这三人中,另外两名女子皆穿红色布衣,唯独中间女子穿白色纱衣,可见此女子必然地位最高。”
左将军之子?
皇甫嵩的儿子吗?
太史慈与侯栩对视一眼,对于皇甫嵩,他们还是比较佩服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还真不好阻止。
因为董卓杀害了皇甫嵩,如今皇甫年来报仇,屠灭董卓一族,可谓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要是阻止,反而是件违背道义的事情。
想到这里,太史慈迟疑片刻道:“原来如此,董卓恶事做尽,罪有应得,将军为父报仇,此乃自然之理,既是如此,某便不再插手此事。”
说罢转身就想走,不想再管这桩闲事。
就在这个时候,坡下那名稍微年长一点的侍女忽然说道:“你们要抓的是董白,关无辜侍女又有何事?壮士难道对我们也要见死不救?”
“你!”
董白睁大了眼睛,万万没想到从小一起长大的侍女,竟然如此对她。
可片刻后又惨颜笑了起来。
也是。
死一个,总比死三个好。
何况落入军伍之人手里,恐怕下场要比死亡还要惨一百倍。
她们不想遭受那般折磨也是人之常情。
想到这里,董白目光看向了旁边滔滔不绝的渭河,雪白没有丝毫人色的脸上露出惨笑。
也许投河自尽,总要比被人抓回去受折磨好得多。
“这倒也是。”
太史慈一想,王允要杀董卓三族,可侍女只是被董卓抓来的奴仆,凭什么要死,便又对皇甫年说道:“侍女无辜,请放之。”
皇甫年一时迟疑。
而就在此时,那名稍微年长一点的侍女忽然举起了一枚印章,向着皇甫年的方向扔了过去,大声道:“我才是渭阳君董白,进入密道后,我令侍女与我更换了衣物。原是想藏起来躲避追捕,哪料到追兵来得这么快。反正阿香肯定不愿意为我死,说不准待会还会向你们告密,不如我自己站出来,渭阳君印章在此,可做凭证!我为董氏女,落入你们手里,必然要遭受非人折磨,我宁死也不受这辱,望你们能够大发善心,放过我两个无辜的侍女,怜之悯之!”
她说完之后,不顾所有人震惊的目光,推开已经崴脚的董白,一头扎入了春汛涨潮的渭河里,刚开始还有能见到些红布,顷刻间就被浪花淹没,消失在了河中。
董白长大了嘴,眼泪梨花带雨般落下,想要冲到河边去呼喊阿香的名字。
另外一名侍女一边哭着,一边死死地将她拉住,捂住了她的嘴巴。
因为哭得太过于悲伤,竟然干呕咳嗽起来,显然是鼻涕流入了咽喉,伤心到了极致。
太史慈一时沉默,片刻后,问道:“她说的是不是真话?”
另外一名侍女死死搂住董白,哀伤哭诉道:“是的,渭阳君下密道后,就让阿香跟她换了衣服,但印章还在她自己手里,你们也看到了。”
“将军,是渭阳君的印章。”
士兵把印章捡起来看了看,上面刻着渭阳君三个大字,是真货。
阿香说是比董白年长,其实也就大了两岁。都是豆蔻年华的少女,再加上一路奔波,身上全是泥,脏兮兮的,哪怕皇甫年知道董白今年才十六岁,可光从外表上来看,还真的难以分辨。
因此听到阿香的遗言,再加上她手里确实有印章,皇甫年一时间也犹豫了,不知道此事是真是假,没有第一时间站出来驳斥。
“这渭阳君倒也还算有情有义。”
太史慈长叹了一声,被阿香舍身取义感动,对皇甫年道:“既然渭阳君已经死了,那就放过这两个无辜的侍女吧。”
皇甫年皱起眉头道:“壮士怎么可以听信她们的一面之词呢?还是让我把她们带回去,让董家的其他人辨认过后,再做决议吧。”
太史慈策马缓缓走下山坡,抽出了马侧的长枪,淡淡地道:“我说了,放她们走,你没听见吗?”
眼眸中杀机已起。
似乎是被他的气势吓到,皇甫年等人都没有说话,甚至后退了两步,在原地踌躇不前。
不知道为什么,从太史慈浑身虬结的肌肉,以及双手如猿猴般的长度,皇甫年众人能够感觉得到,此人恐怕绝不是等闲之辈。
再加上众人都是步行,人家有马有弓箭,害怕被游射,反而一时间不敢动弹。
过了好一会儿,皇甫年才说道:“好,既然壮士执意要救她们的性命,那便到此为止吧。我希望渭阳君董白已经真的死了,这世上已经没有了这个人。至于这位壮士,请留下姓名!”
“东莱,太史慈!”
太史慈挺枪而立,和熙的春风中,伴随着滔滔渭河,如战神般立在了河畔。
董白因为阿香的死而悲痛万分,只觉得眼前模糊,世界变得越来越黑,似乎下一秒,就会随时倒下。
她觉得好累,好困。
眼前很黑。
脑海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也许......
这世间确实不能再有渭阳君董白了。
董白已经死了。
活下来的人,就只有一个侍女阿香。
我要活下去。
努力地活下去!
代替阿香,在这个世间,用她的名字,顽强地活着。
因为我背负了她的名字,背负了她的期望。
我不能辜负了用生命保护我的人。
砰!
董白倒在了泥泞之中。
而在她昏死之前。
唯一能够让她看得见的,就只剩下太史慈那伟岸的身躯,似山岳一般护在了她面前。
第二十六章 王允的骚操作
董卓被夷灭三族,最惶恐的并不是现在正在被押赴刑场,人头纷纷落地的董氏族人。
而是胡轸段煨李傕郭汜杨定王方张济樊稠这些西凉军的将领。
董卓一死,立即族灭。
杀猴给鸡看,又听说如今的朝廷掌权者王允,根本不想赦免他们的罪过,命令关东军向西凉军进攻,一时间这些人全都变得惊慌失措起来。
新丰城,徐荣接到了长安那边发来的诏书,王允还不算蠢,知道现在实力最强的人是徐荣,所以想要拉拢。
然而徐荣接到这份诏书以后,脸色十分难堪。
周围杨定樊稠等西凉军校尉、军司马、偏将、裨将都纷纷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
王允对西凉军内部不太了解,并不知道其中的详情。但徐荣却很清楚,他一个人幽州人,之所以能够成为董卓麾下五大中郎将之一,是靠自己的能力。
可这并不代表他就能完全能够指挥得动西凉军,因为他担任统帅是董卓任命的,现在董卓已经死了,众人还会不会服他都是个问题。
现在王允要拉拢他这个幽州人来处理掉数万的西凉人,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将军。”
杨定脸色不善地看着徐荣说道:“太师才刚惨遭贼手,尸骨未寒,将军就要弃我等而去,投靠贼否?”
徐荣又不傻,自然能够听到杨定言语中含的威胁。
弃他们而去?
你一个幽州人还想指挥我们这些西凉人去杀另外一批西凉人,那是做梦。
结局只有一个,只要他敢应,立即就死在这里。
所以徐荣毫不犹豫地道:“这不过是朝廷用的分化之计也,我跟随太师多年,素来忠心耿耿,怎么可能会背叛。”
听到他这么说,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徐荣毕竟领军有方,一直被董卓信任,带西凉军征战多年,在军中素有威望,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也不想闹到你死我活的境地。
“既然如此,那我们该怎么办?”
樊稠失魂落魄地道:“太师死了,我等群龙无首,又不能聚众。如今长安与我们为敌,外面还有关东军,前后夹击,难以维系呀。”
杨定也愁眉苦脸道:“依我只见,再待在这里怕是死路一条,不如大家解散队伍,各自回归乡里,颐养天年吧。”
“现在朝廷已经把我们的粮草供应断了,城中粮草只能维持一月。”
“校尉所言极是,前狼后虎,如今能存?”
“恐怕也只有西归乡里这一条出路了。”
众人议论纷纷。
以前的西凉军有一个主心骨董卓在,他们就有了奋斗目标,听从董卓的号令。
现在董卓一死,西凉军没有了主心骨,立即就是树倒猢狲散。
包括樊稠杨定在内,也只是担心徐荣率领他们去袭击胡轸李傕郭汜而已,根本就没有想过其它的事情。
毕竟人一旦没有了目标,就很容易变得迷茫。
眼下樊稠杨定等西凉军各级校尉、军司马、偏将裨将等中高层军官,就处于迷茫的状态。
听到众人的话,徐荣心里却是一动。
相比于他们这些西凉人,徐荣倒没有来自于朝廷的压力,毕竟他是个幽州人,朝廷也没有说要治他的罪,还发诏书来招安。
只是一个光杆司令回去,能不能得到重用还另说,所以他必须手下有一批军队才行。
如今城里全是西凉人,又没有别的选择,就只有他们了。
想到这里,徐荣立即说道:“不能解散队伍,城外全是关东军,一旦解散队伍,则立即要为关东军所害,即便逃回西凉,一乡亭长便能取我们的性命。所以此时一定要团结起来,有军队在手,不管是与朝廷谈判,还是跟关东军议和,至少还有筹码。”
众人互相对视,觉得徐荣说的有道理,便纷纷点头。
“将军说的是。”
“此危急存亡之刻也,万不能解散。”
“既然如此,那依将军之见,我等应当如何?”
所有人都看向他,希望徐荣能指条生路。
徐荣沉吟道:“此时我等应当一边向朝廷上书,请求免罪,一边向关东军议和,暂时罢免刀兵。若朝廷能够接纳我等,我等便是官军,关东军反而不敢再攻击我们。”
“好,一切听从将军吩咐。”
众人连忙应允。
这个时候大家都没有主意,又听徐荣的恐吓,自然就只能听从他的意见。
当下,徐荣就派人给朝廷上书,恳求免罪。
而他派过去的人是他的亲信,除了表面上的奏折以外,还有另外一封信件。
第二日,长安那边就收到了徐荣的来信。
王允把持朝政,即便开了朝议,他都是一个人正襟危坐,根本不听从其他大臣的意见。
而回到自己的司徒府邸,召集司徒府主簿、长史等人,自己召开会议。
朝堂上那份言辞凿凿的奏折他已经听过,现在则是取出了徐荣亲信在下朝之后,来到司徒府邸交给他的那封信。
“徐荣居然不能统领西凉军?”
看完信件之后,王允皱起眉头,看向徐荣亲信道:“他率领西凉军多年,怎么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到?”
徐荣亲信苦笑道:“司徒不知道,将军虽在军中多年,可他是个幽州人。在西凉军内部根本无法培养起亲信,只有我等身边数百幽州侍从,那些西凉人根本不会听他的。”
“原来如此。”
对于大汉朝地域和乡党关系了如指掌的王允也算是理解了徐荣,点点头,对司徒府主簿、长史等人问道:“徐荣建议我拉拢胡轸,尔等觉得何如?”
主簿想了想道:“胡轸最早跟随董卓,也是中郎将,在军中有威望,如果要处置西凉人,确实应当赦免一部分,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
王允问。
主簿看了眼那徐荣亲信。
王允便对他道:“你先出去。”
“那小人就在门外等候,将军还在等司徒回应。”
徐荣亲信便退了出去。
主簿便继续道:“更何况关东军就在身侧,若他们进长安,难保不会再出现一个董卓。所以太师一定要手捏部分兵权方为上策,如果能够将西凉军全部招揽过来,我们才有和关东军对抗的资本。”
王允轻笑一声:“西凉军罪行累累,若我不惩治他们,反而接纳他们,世人会怎么看我?至于关东军,袁氏世家望族,若能削弱刘备,引袁氏进京,便无忧矣,此言莫再多说。”
一旁的长史就说道:“既然司徒不愿意接纳所有西凉军,那也不能全部处置。徐荣之言很不错,可以招揽胡轸,让他们按兵不动。再让刘备军去攻打李傕郭汜等人,一者让自己手中有兵,二者削弱刘备,再下诏书让袁绍袁术进京勤王,则为上计。”
“嗯。”
王允点点头:“此言甚好,那就这么办。”
归根到底,王允若说忠君爱国,肯定是没错的。
可性格刚愎自用,听不得劝。
一系列骚操作不断,跟前期忍辱负重,策反吕布刺杀董卓比起来,确实降智得厉害。
但这其中又不能忽略了古人的想法。
西凉军跟着董卓为非作歹多年,现在只诛杀了首恶,其他人的罪行就一笔勾销?
那洛阳被这些西凉人劫掠的世家豪强,朝廷公卿,会忍得住这口气?
根据《后汉书》记载:“是时洛中贵戚室第相望,金帛财产,家家殷积。卓纵放兵士,突其庐舍,淫略妇女,剽虏资物,谓之搜牢。人情崩恐,不保朝夕。”
下命令的是董卓没错,可西凉军是执行者。
王允也是世家出身,跟很多公卿世家豪强家族都有复杂的利益纠葛,哪怕站在他的角度,赦免西凉军才是正确的选择,可架不住很多人都跑过来请他做主,来惩罚当时祸害自己家族的西凉军呀。
所以王允想了很久,就觉得公卿世家那边不能得罪,决定还是要处置一批西凉军将领。
至于徐荣,是因为他是幽州人,且治军严谨,并没有为恶。
现在发现了徐荣的难处,再赦免一个胡轸,就差不多是底线了,至于其他西凉军将军,全都要死。
因此王允的策略很简单,拉拢徐荣胡轸,笼络一批士兵,再派刘备去攻打李傕郭汜这些人,消耗双方的兵力,同时下诏让袁绍袁术进京勤王。等刘备跟李傕郭汜这些人打得两败俱伤的时候,最后再让徐荣袁绍袁术上去捡便宜。
也许有人奇怪,大家都是关东军,为什么王允要偏向袁绍袁术,而厌恶刘备呢?
原因很简单。
刘备出身于底层,虽背了个宗室名头,可终究不是世家出身,又怎么能够跟四世三公的袁氏相提并论?
而偏偏现在刘备兵强马壮,为了防备刘备进长安之后,挟持天子,把控朝政,王允自然要想办法削弱刘备的实力。
可以说,现在已经不是朝廷是不是他能够掌权的问题,而是底层与世家之间的博弈。
刘备如果赢了,那平民掌权,对于世家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当初汉孝康帝一道诏书,就让全天下的世家豪强吃了大亏,每年多上交无数税收,而作为同一个阶层的利益集团,王允自然不想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因此削弱刘备的实力,同时保证世家集团能够继续把持天下,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更何况,历史上,他就是这么做的。
一边对西凉军治罪,一边下令让袁氏等关东军进京勤王。
结果关东军根本就没有鸟他,导致西凉军没有外部压力,直接反攻长安,最后落得个身死族灭的下场。
可谓是被自己的骚操作害死,怨不得别人。
第二十七章 智者交锋
左冯翊,阳陵,长陵一带,散落着大量的西凉军队。
跟东面灞桥战场的徐荣军不同,现在这些军队都得不到赦免,朝廷下诏书命令他们解散队伍,一时间人心惶惶,所有人都惴惴不安。
三月初,阎忠按照陈暮的指示回到了长安,找到了武威姑臧老乡王方,在他的带领下,先找到了贾诩。
贾诩现在并不是李傕郭汜的手下,而是早前被董卓封为讨虏校尉,跟随牛辅。
后来牛辅与朱儁战于安邑,当时牛辅是派李傕郭汜贾诩三人出征,结果被朱儁的十多万大军杀得大败,贾诩也被解职回长安。
等到牛辅兵败于左冯翊,被张飞斩杀之后,董卓又重新启用贾诩,为折冲校尉,现在正在王方的军中。
看贾诩一直担任的官职就知道,别看是个校尉,实际上就是杂号校尉,地位很低。
不过别人不知道贾诩的才华,阎忠却一清二楚。
早在二十年前,那个时候阎忠三十余岁,为西凉名士。贾诩也不过是初生牛犊,二十岁出头。
那时两人初一见面,阎忠就认为他有张良、陈平那样的智慧,可见阎忠眼光不错。
而现在当今之天下大势,阎忠也打算找贾诩聊一聊,听听他的意见。
长陵,王方军营之中。
贾诩这个时候正愁眉苦脸,双手笼在袖子里,坐在自己的军帐中冥思苦想。
外面士兵来报,说道:“校尉,王校尉来了。”
“嗯,请他进来。”
贾诩点点头,凉州军内部又有派系区分,武威姑臧人势力尤其大。
可现在牛辅李蒙惨死,董越被俘,段煨过于多疑不可信,胡轸大权旁落,姑臧人的势力大幅度削弱,贾诩已经没有依靠,就只能依仗王方的兵马。
王方带着阎忠进来。
当贾诩看到已经年过五十,笑眯眯的阎忠时,站起来又惊又喜道:“诚汉先生,你没有事?”
“文和惜命,我更惜命,见太师惨死,怎么可能会不逃呢。”
阎忠笑了笑。
其实不止是他,李儒也跑了,投靠了李傕,现在正在李傕帐下。
贾诩忙道:“快请坐。”
二人坐下。
士兵端来酒水。
贾诩又给他们倒上酒。
王方说道:“诚汉先生,你为太师谋主,能够逃出来真是太好了,如今长安形势不明,我等也不敢贸然轻动,还得需要你指一条明路才行。”
阎忠端起酒杯,缓缓说道:“不急,我此番前来,便是想找你们来商讨一下,我凉州人之将来,应何去何从。”
“还请诚汉先生指明。”
王方说道。
阎忠却看向贾诩,轻抿一口酒,微笑道:“文和,你来说说吧。”
贾诩沉吟道:“此时长安态度不明,我等绝不能轻动。但我在你们来之前,我也已经想过,此时此刻,若什么都不做,必为鱼肉任人宰割,所以一定要联合起所有力量,先抱团在一起,再做计较。”
“嗯。”
阎忠满意地点点头,说道:“你继续。”
受了阎忠的鼓励,贾诩便又道:“然而如今兵力最多的李傕郭汜二人态度琢磨不透,如果我是朝廷决策者,必然会选择拉拢他们。所以我们应当继续以姑臧为号召,先将同乡聚拢起来,以图自保,由诚汉先生统一指挥,方能保全我等性命。”
这家伙还是跟以前一样贪生怕死呀。
阎忠心里跟明镜似的。
现在他们不知道朝廷的态度,也不知道李傕郭汜他们会怎么选择,关东军又在虎视眈眈。
董卓死之后,没有了一个统一指挥,长安周边西凉军兵马各自为政,散乱一团,没有了一个整体,很容易就被各个击破。
所以在趋于自保的情况下,贾诩认为,应当先以姑臧人为核心,自己组建一个小圈子,来形成自保的力量。
这在现在混乱的局势之中,确实是一个既保守又非常聪明的办法。
至少抱团取暖,有了力量,再等待局势而行动。
最主要的是贾诩并不是以西凉人为号召抱团,而是以武威姑臧人的身份号召抱团。
一来这样不容易成为一个太大的目标,而遭到针对。
二来人一多,反而容易乱,以同乡的身份聚集,才更加方便行事。
毕竟之前也说过,汉朝两大特色,一个同乡,一个同族。
如果能够把武威姑臧人的军队聚拢起来,也许不会特别强,但自保肯定是绰绰有余。
所以阎忠赞许地道:“文和之言,确实是老成之见。”
王方便说道:“那我们是不是要派人去联系胡将军与段将军?”
“不可。”
贾诩摇摇头道:“胡文才与段忠明正在与关东军对峙,他们不能轻动,只能找别人。”
“谁?”
“梁兴与张横。”
“他们?”
“嗯。”
“那我即可派人去。”
王方急匆匆地出去。
梁兴与张横是当初董卓招募的关中豪强之一,现在驻兵在右扶风。
但他们二人却也是武威姑臧人,加上王方,每人都有几千兵马,合兵有一万多人,勉勉强强可以自保。
等王方走后,阎忠才笑眯眯地看着贾诩,没有说话。
贾诩被他盯地有些发毛,不明所以,但他还是沉得住气,阎忠不说话,他也不说话。
两个人跪坐在帐内,喝了一会儿酒,过了片刻,贾诩还是忍不住问道:“诚汉先生,难道诩之言,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没有,很对。”
阎忠称赞道:“胡轸兵少,又不如徐荣军事能力,且位置尴尬,拉拢毫无意义。段煨为人多疑,地位不低,我们叫他来,必然恐我们夺他兵权,所以也不行。只有梁兴张横这些人兵少又急需要抱团,且地位不高,容易服从我们的命令。”
胡轸段煨虽是姑臧人,但官职是五官中郎将,且还是最早跟随董卓的人,资历很高。
所以让他们过来听从阎忠的指挥调度,绝对是不可能的事情。
反而要是真的把他们叫过来,甚至可能会引狼入室,生出祸端,将王方梁兴张横这些人的兵权给夺了,生出内讧,那就是件天大的坏事。
而王方梁兴张横这些人高低不过是校尉,阎忠则是董卓的谋主,在西凉人中威望很高,隐隐是武威姑臧人的领头羊,王方梁兴张横这些人来,因为兵少职位低,才会服从他的调派。
因此从这一点上来看,贾诩也确实是一个洞悉人心的高手,能够根据每个人的性格差异与地位差异,思考出解决问题的办法。
听到阎忠的赞同,贾诩这才放心下来,他还以为自己算漏了什么东西,便叹气道:“我这样做,也只是为图自保而已。听说长安那边下令让关东军继续进攻我等,这说明长安对我们的态度恐怕不会太好,如果关东军真的进攻的话,我们恐怕只能从右扶风逃回西凉去了。”
“逃回西凉?”
阎忠冷笑一声:“你不会觉得回西凉,跟韩遂马腾那帮人搅和在一起,会有个光明的未来吧?”
“那又能怎么办?”
贾诩苦笑道:“前狼后虎,可谓绝境之地,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听到贾诩的话,阎忠又开始佩服起陈暮来。
阎忠自己也自诩为一个聪明人,贾诩就不用多说,同样也是个聪明人,能够看透局势,找到一条最佳的出路。
然而陈暮此人,却像是生而知之一样,像是什么都知道。
别人走一步算一步,那是因为局势不明朗,需要等到事情清晰,对于自身所处的环境有所掌控之后,才能做下一步的判断。
而陈暮却一步算十步,在派他来之前,就好像已经知道了长安那边的打算,言之凿凿地告诉他自己要做什么,接下来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这样的人,真的很可怕。
想到这里,阎忠眯起了眼睛,说道:“文和,你对当今天下之大势,如何看待?”
天下大势?
贾诩脸色严肃起来,摸索着下巴,古怪地看着阎忠。
在西凉军生死存亡的关口,问我天下大势?
如今最紧要的,难道不是生存吗?
莫非?
想到阎忠向来老奸巨猾,贾诩试探道:“诚汉先生的意思是?”
“我是问你,方今之天下,还是大汉的天下吗?”
阎忠语不惊人死不休。
贾诩稍加思索,缓缓道:“依先生之意,莫非是末世将至?”
“不错。”
阎忠点点头,正欲继续说下去,忽然惊醒过来,看着贾诩嗤笑道:“文和啊文和,差点被你带进沟里去了。是我在问你,结果变成了你问我了。”
贾诩的小心思被戳穿,脸皮却是极厚地说道:“诩才疏学浅,又怎么能比得上先生呢?”
这小子贼得很呀。
阎忠眯起眼睛,心里冷笑。
贾诩这厮真是谨慎得离谱,不见兔子不撒鹰。
无论怎么问,都装聋作哑当糊涂人。
陈暮说得没错,这种人要想从他嘴里听到两句真话,得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才行。
而就在阎忠心里思考的时候,贾诩也在思索。
阎忠忽然问起他天下大势,在明知眼下不是过问天下大势的时候,是生死存亡的时候,还这么问,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莫非是他根本不担心眼下的生死,因为他已经提前找好了下家?
那么他的下家能是谁呢?
王允?
不可能,那个家伙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刘备吗?
听说刘备嫉恶如仇,与西凉军打生打死好几年了,不太可能会接纳西凉人。
莫非是荆州南阳的刘表?
从长安过武关倒确实能去南阳,不过刘表这人自诩清流,现在正和袁术打得水深火热,阎忠想要逃离长安,刘表不可能有兵力来接应他。
剩下的,似乎就只有韩遂马腾,或者刘焉这些人了。
只不过这些人也都不是什么好人,如果孤身一人前去投奔,一者不会被重用,二者可能会被谋害。
难道阎忠是打算带着王方他们一起去?
顷刻间。
贾诩在自己脑海里便已经思索了无数种可能。
但他绝对没有想到,刘备或许不会接纳他们,可在刘备之下,还有另外一个心思深沉之人,早在七八年前,就已经对阎忠抛出了橄榄枝。
为了今天的计策,而早早埋下了伏笔。
第二十八章 算无遗策
阎忠贾诩互相试探,都没有探出对方的老底。
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这么麻烦。
虽然双方都是聪明人。
问题在于,阎忠是想知道贾诩的打算,看是否能拉拢过来。
毕竟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来得强。
何况贾诩这人还聪明绝顶,早在二十年前,阎忠就认为他有张良陈平之谋,绝非等闲之辈。
如果将来贾诩投靠了陈暮的敌人,那无疑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所以今日才找来问话,一者是打算严格实行陈暮的计划,二者便是试探贾诩的意向,看看他的想法。
而贾诩,却在试探阎忠到底有没有找到下家,他的智力比阎忠几点,差点就试探出来了。
好在阎忠关键时刻醒悟过来,及时悬崖勒马,没有上套。
不然陈暮的计划,就要被贾诩探知。
在不明贾诩决定倒向哪一边之前,让他知道了底细,恐怕并不是一件好事。
阎忠一边在心里想着,一边笑眯眯地看着贾诩,轻声笑道:“我也不过是随口问问,若文和不愿意说,那就算了。”
贾诩揣着明白装糊涂,打着哈哈道:“原来如此,这天下大势,都是大人物们的事情,我等不过是井底之蛙,又如何能揣测得了天下?只愿图自保,谋个身而已。”
“嗯。”
阎忠又说道:“听闻李傕郭汜等人已经在向长安上书,不知道结果会如何。”
贾诩叹道:“我也在等,如果他们能够被赦免,那就意味着我们大家都能被赦免,只要有一条活路,谁又愿意养兵自保呢?”
“不容乐观呀。”
阎忠想了想,说道:“王允此人心胸狭隘,怕是没那么大肚量能容纳我们,最近风闻他要治我等西凉将领之罪,恐怕是要杀光我等,以文和之见,若到这一步,我等又该当如何?”
贾诩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阎忠是从长安逃出来的,肯定是有第一手的消息。
现在他对长安那边的情报还一无所知,只能通过李傕郭汜他们上书之后,朝廷下达的诏书来做判断。
虽然诏书还没有来,信息不全,让他摸不清楚朝廷的意思。
可如果真到了阎忠说的那个地步,恐怕形势就非常糟糕了,必然要采取极端手段才行。
不过贾诩心里这么想,却还是没有向阎忠交底,只是打着机锋说道:“子曰:君使臣以礼,则臣事君以忠。”
君使臣以礼,则臣事君以忠?
这是孔子说的话。
阎忠又不傻,自然明白贾诩的意思。
如果朝廷赦免了他们,那他们就是朝廷的好臣子。
如果朝廷没有赦免他们,那他们自然就不是朝廷的好臣子了。
想到这里,阎忠微微笑了起来。
这也算是得到了一个满意的答案,不虚此行了。
从王方那离开之后,阎忠又按照原定计划去投奔了李傕。
这段时间,朝廷对于西凉军的态度也十分摇摆不定。
在朝中,马日磾杨彪等大臣还是力劝王允,要他再考虑考虑。
刚开始王允还是犹豫不决,又拖了一些日子。
后来最终还是下了决定,对朝臣说道:“此辈罪孽深重,不可赦耳,应让关东举义兵者攻之,以消后患。”
于是就让天子下达两份诏书,一份是催促关东军继续进攻,另外一份,则是言辞呵斥了李傕郭汜等人罪行,命令他们解散兵权,自行回到长安听候发落。
随着牛辅死后,北面战场上的领兵大将就成了李傕郭汜,他们二人算是得了牛辅的遗产,瓜分了牛辅麾下的三万大军,镇守左冯翊等地。
徐荣麾下虽然也有三万多人,可实际上并不属于他,而是原来李蒙杨定樊稠等人的部队,在新丰城旁边的掫城,还有个胡轸领了五千人马在对抗渭河南岸的孙坚。
再加上王方、张济、梁兴、侯选、程银、李堪、张横、成宜、马玩、杨秋等西凉关中军阀,各领本部人马数千人,散落在右扶风左冯翊京兆尹各地,差不多就是当时长安周边的情况。
所以李傕郭汜这些西凉军或许不是实力最强的一股,但如果联合起来,亦是不容小觑,王允做出这样的判断,也是认为这些人,应该可以给刘备军造成不小的麻烦。
可惜王允一定猜不到,这世上哪有人自己主动上钩的?
他是这么想,人家还未必愿意听呢。
四月初。
长安的诏书抵达了李傕的军营,李傕坐在营帐主位上,面如死灰。
他的下面西凉各级军司马、偏将、裨将脸色也都不好看。
看到这诏书里的内容,是不给西凉军留活路呀。
过了许久,李傕才缓缓说道:“朝廷是不会让我们活下去的,要想活命,就只能解散部队,四散逃亡,你们觉得呢?”
“不可,朝廷现在要杀尽我们西凉人,若我们集散部队,就更加没有活路。”
一旁的阎忠立即提出反对。
这个时候李儒虽然投奔了李傕,但并没有被李傕重用,而是被软禁起来,所以眼下李儒并不在这里。
听到阎忠的话,李傕苦笑道:“诚汉先生,关东军就在一侧,我们能怎么办?”
为什么李傕惶恐不安,还不是因为身边有关东军的压力?
哪怕他现在就起兵攻打长安。
然后呢?
等着长安与关东军里应外合将他们歼灭?
还不如解散队伍,带着金银珠宝从小路一路跑回西凉老家藏匿起来,过个富家翁生活了此残生。
然而阎忠却神秘一笑道:“稚然若信我,再等两日就明白了。”
李傕现在六神无主,见阎忠淡定自若,便勉强答应,并没有立即就解散队伍逃跑,同时派人联合郭汜,先两人兵合一处再说。
第二日,王方贾诩梁兴张横也来到了李傕郭汜营中。
“听闻朝廷要诛杀我们西凉人。”
贾诩的脸色极为阴沉,进入营寨之后,就立即对众人说道:“我等千万不能坐以待毙。”
西凉军中董卓是老大,其次是五大中郎将。
接着是各级校尉军司马。
贾诩虽是杂号校尉,但也是校尉,地位只比李傕郭汜王方樊稠张济这些正牌校尉低一点,所以在这里倒是能说得上话。
郭汜道:“说得倒是轻巧,我们现在能怎么办?前狼后虎,大军一旦撤退,立即就要被追杀。”
“为什么要撤退?”
贾诩皱眉道:“此时必须要将兵马集中在一起,方能自保有余。”
李傕说道:“长安已经不再供应我等粮草,兵马集中在一起,每日吃喝用度,不出两月,我们兵马就会自行崩溃。”
“那现在怎么办?继续留在这里等死吗?”
“还是解散队伍,跑回西凉去吧。”
“可是官兵追杀怎么办?”
“那也比在这里处境如此尴尬强啊。”
“不如大家兵合一处,先破了那臧霸与王朗,再从北面突围。”
“粮草问题还是得不到解决,只能就地去劫掠了。”
“听闻徐荣胡轸投靠了朝廷,如果他们引兵来攻,再加上关东军主力,哪来的时间分兵去各乡县劫掠粮草?”
张济王方李傕郭汜梁兴张横以及说得上话的诸多西凉军司马纷纷各抒己见,营帐中乱作一团。
争吵的主题就在于要不要趁现在就撤兵离开,或者是解散队伍各自逃命。
甚至还有人提出先击破了臧霸和王朗再逃命,没有一个人去想要不要趁现在就去攻打长安。
也许不是他们想不到,而是他们根本就不敢想。
一来长安现在还有兵马守卫,他们没那么大本事立即就攻下来。
二来关东军虎视眈眈,他们去打长安的时候,关东军直接偷了他们的屁股,前后夹击,只要不蠢,都能想明白。
所以这一点他们完全就没有考虑过。
就连贾诩脸色也不好看。
历史上他能提出反攻长安,是因为没有外敌。
可现在,关东军就在身后。
如果反攻长安的话,无异于是给关东军送人头而已。
因此作为一个理智的人,他并没有这个时候提出来,反而是在继续思考如何在这个地狱难度中破局。
而就在大家吵作一团的时候,唯一没有加入其中的,就只有阎忠了。
他笑眯眯地看着众人,一言不发。
历史上,段煨曾经因为贾诩威望很高,而害怕他夺了自己的兵权,差点谋害了贾诩。
而阎忠现在的威望和地位,比之贾诩还要高,是董卓的谋主。
所以他坐在这里不说话,慢慢地,众人逐渐看他的脸色和表情,也渐渐地安静下来,想要听听阎忠的意见。
“诚汉先生。”
过了许久,等所有人都闭嘴之后,李傕才看向阎忠道:“大家同为西凉人,根出一源,还请先生想想办法,救救我等呀。”
阎忠淡淡地道:“我没有办法,不过我能帮你们解决一个很大的麻烦。”
“很大的麻烦?”
众人互相对视。
郭汜问道:“什么麻烦?”
“关东军!”
“什么?”
他这话一出,众人顿时震惊。
李傕惊讶道:“先生真的能想办法击破关东军?”
如果没有了关东军的威胁,他们就可以带着军队大摇大摆地回西凉了,长安城里根本没有追击的力量。
“不是击破关东军,而是他们会主动撤退。”
阎忠淡淡地说道。
“主动撤退?”
众人面面相觑,只觉得阎忠在说天方夜谭。
现在西凉军已经处于极为尴尬的境地,关东军会主动撤退,放他们一条生路那就是鬼来了,怎么可能呢?
然而阎忠却继续说道:“我从长安来,很清楚王允那厮打的什么鬼主意。王允下令让关东军进攻,实际上就是想让我们与关东军两败俱伤,好让关东军无法入京掌控朝政,让他可以继续掌权。若是刘备在,或许他不会考虑这么多,但关东军现在的掌权者,可是那个智多近妖的陈暮!”
陈暮?
听到阎忠的话,众人顿时沉默下来。
现在西凉军被打成这样,和刘备不无关系。
而刘备为什么这么吊?
还不是有个智多星陈暮帮他出谋划策?
不说别的,虎牢关下,那上百台投石车就出自他的手笔。
在投石车轰炸下,直接仗都不用打,将西凉军砸得抱头鼠窜,狼狈迁都来了关中。
现在陈暮掌权,所有人都不相信他会放西凉军逃回去。
唯有贾诩的眼睛却亮了起来,连忙说道:“不错,如果是陈子归的话,他必然不会让王允得逞。”
“那文和认为,你若是陈子归,你会怎么做呢?”
阎忠忽然反问贾诩。
贾诩思索片刻,眼眸中闪烁过一丝诡异的光:“我会......退兵。”
退兵?
众人眼中迷茫,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
明明局势大好,怎么忽然就退兵呢?
就算是不想跟西凉军两败俱伤,也完全不用打呀,耗个两三个月,他们粮草没了,不就自行溃败了吗?
然而还未等他们去问。
帐外忽然有士兵急匆匆而来,大喊道:“紧急军情!”
“进来!”
李傕连忙让士兵进来。
那士兵进来后,立即单膝跪下:“校尉,关东军撤兵了。”
“什么?”
所有人都长大了嘴巴,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阎忠跟贾诩。
真神了。
算无遗策呀。
关东军,竟然真的撤兵了!
第二十九章 反攻长安
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东西都不公平,当很多人还在为生活奔波而艰难地求生的时候,有些人却从出生开始,就已经拥有了普通人哪怕奋斗一生都无法企及的东西。
但有两样东西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那就是每一天每个人拥有的时间都是二十四个小时。还有生命的最终结局,无人能逃不过死亡的宿命。
时间不会因为你是权倾天下而给你宽容,也不会因为你富可敌国而让你多活几百年,衰老不可避免,死亡同样不可避免。
可现在就死与再活个几十年才死,是两回事。
没有人想提前死。
这是人本能的求生欲,也是在困境之中绝望的囚徒反击。
当贾诩认真给李傕郭汜他们分析了眼前的形势,发现除了拼死一搏以外,无论如何都逃不过被追杀的命运之后。
所有人都下定了决心,史无前例地抱团在了一起,就连董卓在时都没有那么团结。
一场临时策划的阴谋,也在悄然蕴育而生。
初平三年四月中旬,长安周边地带,出现了一个流言,“朝廷要杀尽西凉人”,这个流言很快在西凉人中蔓延开始,造成了无尽的恐慌。
要知道西凉人并不是指的西凉军,而是所有凉州人,汉朝雍凉不分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长安关中地区也算是凉州。
而且哪怕是将关中地带与西凉区分开来,生存在长安的西凉人,也有十多万人,算上军队近二十万。
这得益于最近数年来西凉屡次发生的羌乱和韩遂之乱,使得很多西凉百姓往三辅地区迁移,凉州人越来越多,主要聚集在右扶风一带,特别是雍县到槐里,凉州人多如牛毛。
五月初,李傕郭汜就以朝廷不肯大赦西凉人为由,决定带兵返回西凉逃生。浩浩荡荡的军队往西而去,沿途不断有西凉人加入,队伍渐渐开始壮大。
长安,司徒府邸。
王允与自己的门客主簿长史幕僚属官府掾等人聚集开中朝会议。
“陈暮前几日以粮草不足为由上书退兵了!”
举着手中的奏折,王允语气中带着一丝丝怒意道:“北面还传来消息,李傕郭汜等人竟然准备逃回西凉!”
司徒长史大喜道:“司徒,这是个好消息。双方罢兵而归,至少战乱不会波及到长安了。”
“可是长安兵力空虚,关东军迟早会进来。”
王允的脸色很难看。
一旦关东军进来,以他们十多万的兵力,轻易可以接管长安,要是他们把天子接回了洛阳,以天子的名义将自己这个司徒解职,自己可就一无所有了,这么多年的努力也会付之东流。
“关东军素来忠君爱国,又有袁氏为掣肘,想来刘备也不敢做得太过分。”
司徒主簿知道王允的担忧,迟疑道:“况且此时刘备还在冀州东讨伪帝,无暇西顾。此时在关中的只是原来的白波军而已,若司徒能够拉拢这些白波军的将领,以天子诏书的名义对他们进行封赏,他们必然感恩戴德,愿意为司徒效力。”
白波军?
王允眯起眼睛,细细思量起来。
白波军只是一群起义盗匪出身,若说对朝廷对关东军有多忠诚,那显然是抬举他们。
可如果以朝廷的名义对他们进行拉拢封赏,显然要比待在刘备手下更舒服。
人往高处走,水王低处流,这是亘古不变的自然之理,毋庸置疑。
只是......
白波军也好,刘备军也罢,摆在王允的面前最大的问题就是如今长安城的实力并不强大。
之前王允就曾经考虑过拉拢白波军,然而他还是在害怕如果十多万白波军涌入长安城,那掌权者又得换一个人来坐。
现在城内只有吕布数千并州军,王允不担心吕布造反,是因为哪怕吕布造反,他也没有实力将城守住。
到时候各路人马群起而攻,吕布必然死路一条,所以只能跟自己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而反观徐荣李傕郭汜这些人,各个都有数万兵马,再加上白波军,实力都不容小觑,没有一路是善茬。
这些人王允是根本不敢让他们入城的,哪怕徐荣已经明确表态愿意与胡轸一起投靠朝廷。
谁知道他们入了长安城会做什么呢?
因此想到这里,王允只能摇摇头道:“拉拢他们倒是可以,但不能让他们进城。这样,我今日就去一趟皇宫,以天子名义下诏书,封杨奉韩暹李乐胡才等人为中郎将,命令他们去追击西凉叛军。”
在挑拨离间这件事上,王允还是相当内行。你关东军不是撤兵吗?那我现在就挑拨白波军不服从你们关东军的领导,到时候看你们关东军还有什么资本继续搞事。
不得不说,王允这一招还是很厉害。因为陈暮手底下自己的青州本部人马只有一万多人,再加上孙坚的兵马,总共才两万左右。
而白波军占了大头,如果王允这一计成功了,那会让陈暮手下无人可用,对他接下来的计划造成严重破坏。
然而这个世界上的事情总是那么充满了戏剧性,令人捉摸不透未来会发生什么。
李傕郭汜的兵马以逃亡为名,跑到了左冯翊。
一路上过了数个县,沿途不断有西凉人加入他们,想跟着他们一起逃跑。等到武功的时候,人数已经达到了七八万之众,全都是因为“朝廷要杀尽西凉人”这个传言而跟着他们逃跑的西凉人。
这个流言自然是贾诩向李傕郭汜他们建议,派人传播出去的,经过一个月的发酵,早就已经在长安周边各地郡县流传开来,使得各地西凉人都极为恐惧,害怕被杀。
到了武功县,李傕郭汜王方等将领召集士兵,站在高台之上,台下数万人。已是到了夏日,烈阳高照,所有人都嘴唇发白,脸色难看。
李傕看着众将士,用最大的力气喊道:“将士们,相信大家也都听说了,如今朝廷要杀尽西凉人。”
台下鸦雀无声,众人都抬起头看着他。
“我本欲解散军队,带着大家逃回西凉家乡。可是最近有传闻,朝廷已经派来了追兵,甚至已经勾结了韩遂马腾这些人,在我们回去的路上设伏,要将我们全部杀光。”
“这些年来,我们只不过是跟着太师奉命行事而已。主之罪,吾等又有何罪?可朝廷还是不放过我们,大家说,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李傕的声音自然没有张飞那么洪亮,可以传出去的话,也就台下几百人能够听得清楚。
但经过台下数百亲信口口相传,不断地往后递话,渐渐传播开来。
过了约数分钟,台下忽然有人喊道:“既然朝廷不让我们活,那我们就打回长安去,谁要杀我们,我们就杀谁!”
“打回长安去,谁要杀我们,我们就杀谁!”
“打回长安去!”
“杀!”
一开始只是几个人在喊,慢慢地,所有人都开始喊起来。
很多人一开始还不明白什么情况,西凉人将这件事情四处传播,大意是:“哪怕李校尉与郭校尉带大家逃跑,可朝廷还是不放过他们,已经派出了追兵追杀,所以二人决定杀回长安。”
不仅是军中的士兵在喊,慢慢地信息也很快传播到了军营外跟着他们逃离的西凉人群体当中,幽凉并三州边境人本就民风彪悍,再加上人都有从众心理。
一时间,李傕郭汜一呼百应,所有人都群情激愤,被煽动之后,现在只需要一声令下,就可以命令他们去做任何事情。
见到军心可用,李傕与郭汜等人大喜过望,当即下令道:“跟着我,杀回长安!”
“杀回长安!”
在他们的煽动下,所有人都开始盲目跟从。
数万士兵加上数万原本只想着逃亡的西凉人,全都掏出了刀子,组成了一支新的大军。
一路上继续穿郡过县,等抵达右扶风的治所槐里县的时候,他们的人数已经突破了十万,浩浩荡荡向着长安杀来。
而此时此刻,王允根本不知道自己死期将至,这已经是第二日,他正在皇宫之中,代替天子下诏。
如今天子因为传国玉玺丢失,所以诏书都是盖想刘辩的私人印章,可印章早就已经不归他管,而是放在未央宫前殿,由现在的掌权者王允代理。
因此实际上王允想干嘛就干嘛,前些日子还提拔了自己的好友宋翼以及自己的兄长王宏,分别担任左冯翊与右扶风,掌控关中局势。
他正在写诏书的时候,外面一个小黄门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大喊道:“司徒,不好了司徒,出大事了,司徒!”
“怎么回事?”
王允皱起眉头,不悦地道:“未央殿内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不好了。”
小黄门哭丧着脸道:“宫门外传来士兵报信,言称那李傕郭汜领兵十余万,杀回长安了。”
“什么?”
王允大惊失色,汗都快下来了。
没想到在这个时候,李傕郭汜居然敢如此行动,难道他们就不怕关东军此时出手?
陈暮!
在这一瞬间,王允骤然醒悟过来,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关东军会突然撤兵了。
原来他们早就猜到了李傕郭汜会这么干,甚至很有可能李傕郭汜就是他们煽动的,就是要让他们攻打长安,然后关东军再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自己当初还想煽动关东军去攻打李傕郭汜的西凉军,等他们拼个两败俱伤再从中渔利,没想到人家居然也是这么打算的。
想到这里,王允咬牙切齿,手中的笔几近折断,对陈暮的恨意,又多添了几分。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必须要解决长安的危机。
“下令,让徐荣胡轸迎战!”
第三十章 出城死战
下邽县。
军情司的情报早已经传到了陈暮手里。
此时此刻,徐荣与胡轸直接从灞桥一带撤兵,往长安城而去。
根据情报显示,王允并没有让徐荣与胡轸进入长安城内防守,而是命令他们前往京兆尹。
京兆尹在长安西面,为西面屏障,这么做显然是为了不让西凉军乱波及长安。
陈暮高坐主位之上,关羽坐在旁边,孙坚为下首第一个,臧霸王朗管亥杨奉徐晃等众将士济济一堂。
“四弟,李傕郭汜竟然反了。”
关羽眯起眼睛,抚须说道:“趁此机会,不如我们现在就代表入了长安,保护天子。”
到现在为止,除了阎忠以外,陈暮都没有暴露过自己的企图。
所有人都以为,这次撤兵,只是他不想和西凉军硬碰硬,等到西凉军自己粮草匮乏时,自行溃败,再入长安城。
哪知道西凉军居然在这个时候趁机攻打长安。
因此关羽认为,不能让李傕郭汜惊扰到天子,应该此时前往救援,将长安拿下。
陈暮冷笑一声道:“朝廷诸公在除了董卓之后,又畏惧我等如虎,以为我们入了长安城后,就会如董卓一般把控朝政,祸乱天下,真是大谬也。”
“也不能这么说。”
孙坚说道:“王司徒还是心向社稷的,只是恐为奸人挑拨尔。我等此番入京,都是为了朝廷,为了天子,为了匡扶汉室,趁此机会击败李傕郭汜,奉迎了天子回洛阳,相信满朝公卿也会明白我等心意。”
“这是自然。”
陈暮沉吟道:“王允虽不仁,但我等不能无义。此番召集诸位,就是为了商量出兵事宜,如果长安朝不保夕,应当兵贵神速,我率领玄甲重骑为先锋,先兵进灞桥观望形势,二哥与文台兄领大军紧随其后,务必要尽快抵达长安城下,不能让天子出事。”
“诺!”
二人起身拱手应是。
把军令吩咐下去之后,陈暮当即准备动身。
玄甲重骑已经于城外一人三骑,一匹马载人,一匹马载士兵铠甲,一匹马载马具铠甲,相当于一千轻骑兵再加两千匹马,浩浩荡荡奔涌向西而行。
炎炎夏日,烈阳高照,远方的地平线上,卷起滚滚尘烟。紫影跑在队伍最前面,陈暮长袍飘飘,心里压抑不住激动。
谁也不会想到,军情司的情报其实早就来了两天了,但他一直隐瞒着,没有告诉大家。直到在灞桥附近的斥候正常回来禀报徐荣军的动向,这才召集诸将,将情况说明。
两天时间。
足够让长安发生很多事情,更何况从下邽县、郑县这一带调兵遣将,往长安方向去,接近二百里,也得走三天时间。
中间差不多就已经有五天的时间差,这五天的时间差,足以改变关键性的战局。
......
......
京兆尹,城下,徐荣看着远方地平线上微微冒出头的西凉军。
他的眉宇间露出丝丝忧愁。
别人或许会想,他麾下有三万多军队,而且京兆尹作为一郡治所,城高墙厚,理应可以抵挡外面的大军才对。
唯有徐荣看着远处的胡轸杨定樊稠等数名将领,眼神之中充满了忌惮。
城内的三万多军队,可也是西凉人呀。
他自己身边,拢共就只有数百幽州亲卫而已,又如何能控制得住那么多西凉军队?
想了很久,徐荣才对身边的亲信说道:“传令下去,出城迎战。”
亲信愕然道:“出城迎战?”
“嗯。”
徐荣眉头深颦,只是点点头,没有做解释。
亲信却还是劝道:“将军,京兆尹城高墙厚,据城而守方为上策,将军何必要出城去与他们一战呢?”
徐荣本不想回答,但亲信也是好意,便长叹了一口气道:“现在胡轸杨定樊稠他们已经接受了朝廷的诏令,投靠了朝廷,暂时还不会想那么多。一旦据城而守,时间一长,城外西凉军派人联络他们,我们才危险了,所以只能命令他们出城决战,才有一线生机。”
“原来如此,是属下孟浪了。”
这个道理很容易想明白,亲信立马找到传令兵给各部传令。
胡轸杨定樊稠他们确实没有想那么多。
因为他们才刚刚升官。
王允为了拉拢他们对抗李傕郭汜,统统给他们封为中郎将,而徐荣则成为了车骑将军,统领三军。
众人还在升官的喜悦之中,哪怕同为西凉人的以前同袍杀来,也确实没考虑临阵叛变。
毕竟朝廷现在看似是个空壳,可外面还有十多万关东军在,如果他们跟着李傕郭汜临阵叛变,也得考虑会不会被朝廷召集关东军镇压的问题。
所以面对升官发财以及关东军的威胁,昔日的什么同乡情谊,同袍战友情谊,基本已经可以统统抛之脑后,拥入朝廷的怀抱。
因此在徐荣发布命令以后,几乎没有任何阻碍,所有人都浩浩荡荡出城,趁着敌人还未抵达,紧急列阵。
徐荣率领一万大军为前军,杨定樊稠为左军右军,胡轸为后军,形成了四个方阵。
于城外列阵之后,远方的地平线上,滚滚尘烟弥漫。
不知何时浮现出一道密密麻麻的黑线,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列列狂奔的马匹,漫天的尘土飞扬,然后整个大地都像是在震动。
旗帜高举,战马腾飞。夕阳映照下,连绵不绝的身影仿佛填平了整个地平线。
李傕郭汜的叛军终于杀来了。
等靠近京兆尹城池的时候,胡轸杨定樊稠他们才惊恐地发现,敌人根本不是情报之中的三五万人。
要知道,李傕郭汜张济王方他们也只是接收了牛辅的遗产而已,了不起三五万。
可眼前的大军虽没有任何章法列阵,却如海洋一样涌来,无穷无尽,整个平原之上,仿佛蝗灾一般,不断地冒出人来,没有尽头。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不是说就三四万人吗?”
“太多了,太多了,一直在往前冲。”
相比于站在地面上的士兵,骑在马上的将领看得更高也望得更远。
胡轸杨定樊稠愕然发现敌人根本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少。
简直像是人山人海一样,汹涌地向他们袭来。
在这一瞬间,所有徐荣麾下的将领都开始颤抖起来,一股被欺骗的感觉,油然而生。
然而他们已经没有时间再思考这些问题,徐荣不会给他们反应的时间。
几乎是在李傕郭汜的叛军冲到近前,不足二里的刹那。
徐荣深呼一口气,大声道:“进攻!”
“呜呜呜呜!”
悲凉的号角声长鸣,锣鼓与铜钲放声大作。
第一排持枪矛戟的士兵,已经在各级军官的催促下,悍然向着敌人发起了猛烈的进攻!
第三十一章 王者之路
玄甲重骑轻装简行,只一日半的时间就抵达了长安城下。
准确来说,应该是灞桥一带。
从霸县旁边的灞桥陆陆续续地经过灞水,遥远的地平线上,能够看到密密麻麻的百姓正在往东迁移。
西汉的长安城其实远不如唐朝长安城那么规模宏大,它的城池内部主要是以皇宫为主,百姓则散落居住在城外,并没有城墙的保护。
所以当李傕郭汜的战火又一次烧到长安城时,住在城外的无数百姓,又一次不得不背起行囊,离开家乡。
荒野之上,临近春麦成熟,田野里全都是由青转黄的麦谷,无数百姓站在田野上,茫然中带着一丝畏惧地神色看着他们。
他们有些的人是顺着官道往东迁移的长安百姓,有的是住在灞桥附近县乡亭的本地村民,没有人清楚这支新来的军队会对他们怎么样,在战争当中,永远都只有百姓最为无辜。
“吩咐下去,让后方大军接应这些逃难的百姓。又临近麦熟,不许大军士兵践踏麦田。若有违背者,重罚,且三倍于麦田的价值赔偿。”
看到官道上与田野里的百姓,陈暮意识到这是个在关中人面前刷印象分的机会,立即对**说道。
**便让一名传令兵回后方军中报信。
二百余里,他们这些骑兵一天半就能抵达灞桥。而关羽孙坚那些步兵则需要两到三天,所以就必须转头回去给他们传令。
这就是在学曹操了。
不过下达军令陈暮也没有太过严格,曹操割发代首,直接就是斩首,他则一句重罚以及赔偿了事。
毕竟一来麦田哪有人命值钱,二来老曹就在这事上坑了自己,万一紫影没注意踩了一脚,弄到老曹那样下不来台的局面,他可没个聪明的主簿帮忙圆场。
军队缓缓继续前行,所过之处,所有的百姓都自行散开,退到两边,用畏惧的眼神看着他们。
陈暮注意到不远处有一辆轓车,一般是中级官员或者有名望之人乘坐的马车,车上除了一个车夫以外,就是一位老者,身后乌泱泱跟着数百人,不由好奇地下马过去问道:“车上老伯安好。”
“将军安好!”
老者见骑兵过来与他打招呼,连忙想要下马车,被身后的族人搀扶了下来。
“请问老伯是?”
陈暮礼貌地拱手问道。
“我为大予乐令李由,不知足下是?”
老者回应。
“济南国相陈暮。”
“原来是名震天下的陈使君,老朽有礼。”
“长者为尊,不必多礼。”
见老头要行礼,陈暮连忙阻止。
老头感慨道:“这乱世已至,像使君这般尊老之人已经越来越少了。”
陈暮谦虚地笑了笑,问道:“我听闻李傕郭汜复叛,接到长安诏书准备驰援朝廷,大予乐令在此,莫非长安?”
“不错。”
老头叹气道:“西凉人已经包围了京都,我恐城外宗族被屠戮,因此连夜辞官出城,带领乡亭族人往东逃难去。”
“不知战况如何?”
“现在尚未知,只知西凉人势大,聚众十余万,击败了徐荣,朝廷命令吕布出战,不知打赢了没有。”
“原来如此。”
陈暮点点头,瞭望了眼远方源源不断的逃难百姓,又对李由说道:“如今逃难百姓无数,背井离乡,恐在路上就变为皑皑白骨。我大哥刘玄德素有仁义,在东讨伪帝之前,就命我多照拂百姓,大予乐令在乡野有威望,不若组织百姓,安置在灞桥一带,等我大军抵达,分发粮草接应,以图长安后续,莫让百姓家破人亡。”
李由又惊又喜,这样战乱的年代居然还有军阀会管他们这些逃难的百姓,简直是圣人品德,当即高兴地说道:“我早就听闻刘青州仁义之名,所以才带着乡人往东逃难。使君能够安置我等已经感激涕零,如今还给予粮草,当真是令我......”
“诶。”
陈暮摆摆手道:“我作为朝廷官员,上忠于天子,下仁于百姓,乃是分内之事,何足挂齿?还请老伯让乡人四散,去百姓中传播,我已下令让后方大军接应,切不要盲目逃跑,以免遭了灾祸。”
“多谢使君!”
李由认真拱手一礼。
如今这个时代,能有这样的人,已经很少很少了。
然而就在李由吩咐族人去组织百姓,逃去刘备军军中避难的时候,陈暮却看着他们的身影微微一笑。
这些人将来可都是自己治下的百姓,要为自己生产粮草提供兵力的,怎么能死在逃亡路上?
留下百人原地保护着百姓撤退之后,陈暮领着九百人继续往西而去。
过了灞桥,就是一处广袤的平原,位置大概是在后世西安市的张家堡一带,离汉长安城旧址约十余公里。
骑兵一路奔驰,远方的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一座宏伟而又高大的城市。
这不是陈暮第一次来汉长安。
穿越前去西安出差的时候,就曾经来过一次。
只是那个时候看到的,无非就只剩下一些古城区的遗址而已。
经历过历史的沧桑与时间的洗刷,什么都没有留下。
可如今呈现在他面前的,却是一座巍峨高大,宽有数公里,城高十二米的巨型城池。
虽然相比于洛阳,长安城跟它相差不多。
但无论如何,这已经是当前世界上最宏伟的两座城市之一,值得令人瞩目。
张龙指着远方说道:“四将军,快看!”
陈暮骑在紫影背上,驻足于长安城宣平门二里外,远远地眺望。
就看到此时此刻,长安城下,密密麻麻,里三层外三层,全都是西凉人的兵马。
原本在长安周边有大量的建筑物,如洛阳东西二市一般,建造有诸多里坊、街道,供长安城周边的百姓居住。
但经过上次曹操孙坚鲍信联军攻进长安城,董卓坚壁清野之后,大量的建筑物惨遭损毁,到现在已经两年过去了,慢慢地重新又修葺了新的房屋。
可现在这些房屋全都被西凉军占据,因为离得太远,看不到具体情况,只看到了密密麻麻的士兵在各里坊街道中穿梭。
已经没有百姓。
聪明一点地像李由这些人,早就离开。
傻一点的不愿意抛弃自己的财产和田地,现在则变成了西凉人的刀下鬼。
徐荣尽力了。
那种形势下,已经是他所能够做到的极致。
胡轸杨定樊稠当场反水,哪怕他奋力死战,也最终失败,流落于乱军之中,不知所踪。
在击败了徐荣之后,李傕郭汜王方胡轸杨定樊稠等人立即兵合一处,聚众接近二十万西凉人,继续往长安进攻。
一路上攻城略地,沿途无不望风而降,仅仅三天时间,就打到长安城下。
王允听到情况不对,连忙派出吕布迎战。
当时吕布从城北开门杀出去,遇上了最先抵达的郭汜大军,带领铁骑直冲入郭汜军中,千骑在敌方数万人军中如入无人之境,甚至遇上了郭汜,差点一戟将郭汜斩杀。
最后若不是后续大军抵达,也许郭汜的先锋部队,就已经被吕布击退。
而此时此刻,陈暮那边还并没有派出兵马,所以当陈暮抵达长安城下的时候,西凉军已经到了两日,十多万大军将长安城围得水泄不通。
附近乡野也通通被西凉人占据,整个灞桥以西的平原之上,西凉人的军队像是瘟疫一样在四处蔓延。
“四将军!”
张龙拉了拉陈暮的衣袖,向他指了个方向。
陈暮看过去。
不远处一队西凉人的斥候看到了他们,但他们的人只有十多个,畏惧于大批的骑兵,不敢贸然过来,只远远地看着。
“别管他们。”
陈暮淡淡地道:“他们不敢过来。”
平原之上骑兵来去如风,就凭对面十几骑斥候,如何敢和他们骑兵队一战。
临近傍晚,夕阳西下。
新一轮的攻城再次开始,大量的云梯挂在了城墙之上,无数的士兵如蚂蚁一样开始往上攀爬。
吕布这个时候就像是一个救火队员,在城中四处奔走,哪处城门有问题就去营救。
这就是城池太大,城内兵少的坏处,根本无法阻挡太多的敌人进攻。
坝城门外,滔天的大火熊熊燃烧了起来。
为了将城门打开,西凉军开始在城门上浇上鱼膏油脂,堆砌了大量柴火,准备焚烧城门。
清明门附近的城墙,有西凉军终于杀到了城墙之上,与守军开始肉搏。
宣平门虽然还没被打开,但同样已经摇摇欲坠。
如果从上空俯瞰的话,就会看到在夕阳之中,晚霞辉映着大地。
无数蝼蚁般的人海在一遍一遍地向着城池涌去,与之相比,城墙上孤零零的守军,仿佛大海里的一叶扁舟,像是随时会被浪花拍入海里。
整个城池都被撼动。
陈暮默然地看着远方,这一战后,长安城内的百姓又将会遭受怎样的境地?
匪过如梳,兵过如篦。烧杀劫掠,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
他本来有能力组织这一切。
如果他不撤兵的话,也许李傕郭汜没有这个胆子敢进攻长安。
但现在。
他却放任罪恶在人间肆掠,苍生饱受涂炭之苦。
可那又能怎么办呢?
为了达到他的战略目的,也只能出这样下作的手段了。
黑幕重重,陈暮的脸色随着夜幕降临,长安城外烧起的熊熊大火而变得阴晴不定。
这个世界便是成王败寇。
青史寥寥几笔,记载的永远都会是李傕郭汜他们的罪恶,而不是作为一个救世主出场的他们。
我于杀戮之中盛放,亦如黎明中的花朵,也许这就是一位王者应该要走过的道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