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给曹操送口棺材
青州军一路南下,势如破竹,轻易占领了整个琅琊国全境。
在留下两名军司马及少部分驻守士兵之后,一万七千人浩浩荡荡,从缯国南下,进入了襄贲县境内。
沿途一路风景倒是极美,此地就是后世的兰陵县,以前叫做苍山县。
并非云南洱海那个苍山,而是山东临沂那个苍山,此地有连绵几十里的缯山,群山起伏,丘陵大岳,烟沙雾渺,景色宜人。
顺着缯山下的道路,还未到襄贲县城,远远地就有骑兵奔驰而来,是陈暮派出去的斥候探子。
“都督。”
探子下马来报。
陈暮问道:“前方有敌情否?”
“并无敌情,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有一件怪事。”
“说。”
“我等小队顺着官道往前探视,发现沿途村落空无一人,有些人家大门洞开,连屋门都未锁。”
“哦?”
听到探马的话,陈暮细细思索,微微皱眉道:“屋中细软财物在否?”
“大多都在,还有鸡鸭牛羊散落野外,无人饲养。”
“有无打斗痕迹?”
“无。”
“脚印呢?”
“脚印十分凌乱。”
“带路,去最近的村庄看看。”
“唯。”
探马翻身上马,小队五人领着陈暮及护卫的玄甲重骑一路奔驰。
约快马奔了半刻钟,远处山下,就能看到一处依偎着山林的村落,村落边有一条溪流从山中流淌出来,做村庄水源。
在村外就是官道,然后是旷野平原,大量田地。田间竟有无人看管的牛羊在啃食粟苗,鸡鸭满地乱跑。
这在农村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牛羊啃食粟苗,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引发两家人的争吵。
但现在整个村庄像是人间蒸发了般,财物细软也没来得及收拾,确实令人费解。
而且从官道方向再看村口附近,到处都是乱糟糟的脚印。
看脚印其实也看不出什么,因为一个村落多则数百人,好则数十人,往来行走,总归是一片杂乱。
可问题是陈暮下马勘探,发现这些脚印当中有一个脚印很奇怪,踩出来的并非普通的鞋底花纹,而是几个方格网状的泥印。
稍微有点常识的都知道,这是铜泡靴底。
铜泡鞋其实就是钉鞋,早在春秋战国就已经发明,鞋底并非普通的纹路,而是铜钉,在雨天行军打仗时有防滑的功效。
汉朝普通士兵和底层百姓的鞋子基本都是麻履,唯有军官会穿这种靴子,虽然这种鞋子在唐代已经普及于百姓,但在此时基本还是军官专属。
包括在后世出土的汉代墓葬陶俑中,也多是将领级别的陶俑中脚下穿铜泡靴。所以基本可以断定,这里曾经出现过一名军官。
陈暮的护卫阿大看着四处,纳闷道:“怎么这村子里一个人也没有,莫非是知道战事将近,逃进山里去了?”
“逃进山里?”
陈暮眺望了这连绵缯山,摇摇头:“或许这山中还有漏网之鱼,但绝对不多。若是因为惧怕战乱而逃入深山的话,财物细软、牛羊鸡鸭,必然全部带走。”
“那就是被乱兵杀了。”
张龙露出了智慧的眼神,人都死了,肯定没办法带走牛羊鸡鸭等牲畜。
陈暮却白了他一眼:“不说此地并无尸体,亦无打斗痕迹,单说若是乱兵所为,这些牛羊鸡鸭,村中财物细软,又怎么可能还会继续留着,我看,倒像是仓促之间,被人掳走。”
被人掳走?
阿大阿二张龙赵虎等玄甲重骑将领一头雾水,这乱世人命跟野草一样贱,几乎毫无价值,掳人口,还不如抢走财物和牛羊等牲畜来得划算,有哪个诸侯会干这么傻的事情?
当下张龙不解道:“可是都督,这钱财不抢,牲畜也不抢,为什么单单掳走人口。抢青壮和女人还好理解,可看这样子,全村老少都抢走了,有什么用呢?”
是啊。
有什么用呢?
这也是陈暮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乱世当中什么都值钱,粮食、黄金、铜铁、牲畜。
唯独人口不廉价得很。
天下法治崩坏,杀个人,跟杀只鸡没什么区别。
有一群士兵闯入村庄,什么都没有抢,偏偏把人口都抢走了,简直是一件离奇的事情。
他们图什么呢?
陈暮想来想去,想不出原因,便不再去想了,直接说道:“不管他们抓百姓有什么用,先去看看。照此痕迹,此事应当是不久前发生,追!”
命令一出,众人纷纷上马,玄甲重骑浩浩荡荡地向着南面奔去。
此时的玄甲重骑可以说是轻骑,因为重甲都在后面的辎重车队上,只有需要冲阵的时候,才会临时装备。
但没有了重甲,轻骑兵的速度就能提起来,陈暮骑着紫影,如一道紫色的闪电奔驰在最前方,旷野之上,打了马蹄铁,半只脚踩进马镫的骑兵们全速前进,时速已经到了20公里每小时。
奔驰了约二十分钟后,马队速度慢下来,开始轻跑。马匹也需要休息,不能一直维持着最快速度。一般的马跑一个小时,就得休息半个小时,所以必须要爱惜马力。
而且加速奔跑后,骑队的队形也散开了,现在速度慢下来,再维持好队形。等休息了十多分钟,又开始狂奔,跑了七八分钟,已经远远能看到人影。
别看到现在为止,他们只追了四十分钟左右。但纵马狂奔之下已经跑出了10多公里,按照人步行速度,差不多是三四个小时的时间。
这沿途一路上,都有不少村庄,随意扫了一眼,亦跟之前的村庄一样,多是空荡荡的,即便偶有人影,似乎也是藏进山中的漏网之鱼,等人走后回村查看,见到骑队,吓得立即又躲藏起来。
陈暮领着玄甲重骑狂奔,最终还是追上了那些掳走百姓的人。就看到远处旷野道路上,密密麻麻全是百姓,被麻绳捆着,一路哀嚎,有士兵持戈看管,亦有监工抽鞭急急催促。
似乎是听到了身后排山倒海的声音,远处的士兵纷纷回头查看。待见到烟尘四起,居然是恐怖的骑兵大队之后,所有士兵都愣在原地,一时间队伍居然停下脚步。
片刻后,一声声凄厉的长啸不断起伏,从后队传到前队。这些人最少抓了数千百姓,连绵队伍长达数里,最后面的士兵发现情况不对,纷纷开始往前面跑,一边大喊大叫报信,一边不时惊恐地回头观望。
陈暮领着骑兵大队来到了百姓队伍身后,放慢了脚步,从侧面野外地里踏过去,也未曾理会那些被他追上的士兵,径直往前,要去寻这次带队的将领。
过了几分钟,前面一大队士兵急急涌来,为首的将领一开始还气势汹汹,骑着马匹纷纷呼喝,要求士兵们举戈结阵,严阵以待。
结果当看到陈暮的时候,顿时为之一惊,然后缩了缩头,翻身下马准备钻入士兵堆里去。
然而陈暮早就看到了他,朗声道:“于禁,你往哪跑!”
于禁身形一僵,转过头,堆起笑脸,站在原地满是尴尬,一直等到陈暮骑马来到他身前数米外,才拱手行礼道:“光禄大夫!”
“你眼中还有我这个光禄大夫,就说明眼中至少还有朝廷!”
陈暮骑在马上,俯身看着他,冷冷喝道:“可是为什么我却看到你在这儿掳掠百姓,肆意妄为?莫非是见天下大乱,法治崩坏,想要犯上作乱,称侯做王?”
迎面就是一个大帽子扣下来,于禁当时候就慌了,他早年跟着鲍信参加过讨董,当然认识陈暮,现在在曹操手下做校尉,虽然地位比不上夏侯惇夏侯渊曹仁曹洪等人,但也是二线将领,自然清楚陈暮的实力和手段。
因此见陈暮直接给他扣了个犯上作乱,于禁连忙否认道:“绝没有此事,我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哦?”
陈暮眯着眼睛,步步紧逼道:“奉的谁的命令?莫非是孟德兄?他让你掳走这些百姓做什么?”
“我......我不知道,我真的只是奉命行事......”
于禁连连摆手,就是不说。
“把百姓放了。”
“光禄大夫就莫再逼迫我了,若是放了百姓,我就犯了军令。”
“看来你于文则还是不知道我的手段。”
陈暮怒视着他,凶相毕露:“你信不信再啰嗦,我今日就把你杀了,明正典刑?”
于禁吓了一跳,回过头看了眼自己的士兵,再看了眼陈暮身后的玄甲重骑。
只见自己身后的士兵因为是仓促迎战,虽有两三千人,但阵型散乱,并没有连结成阵。
而陈暮身后的骑兵却不知何时已经排列整齐,缓缓拔出腰间的环首刀,一个个凶神恶煞,杀气四溢。
骑兵受到弓弩兵克制,但却极为克制步兵,不谈机动性,光一匹五六百公斤重的战马,往前冲锋时产生的冲撞力,就绝非步兵能够抵挡。
多年练兵的于禁自然清楚这一点,因此在发现陈暮的骑兵居然已经列好战阵,随时准备投入战斗的时候,马上怂了下来,耷拉着脑袋道:“既然光禄大夫说放了百姓,那就放了百姓吧。”
“快放!”
陈暮大声呵斥。
于禁无可奈何,只能下令放走被麻绳捆着的百姓。
数千百姓死里逃生,一个个欣喜若狂,不少人扭头就跑,但大部分人却也知道是后来的将军放了他们,一时间感恩戴德,纷纷下跪磕头之后,才扶老携幼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眼见好不容易抓来的百姓都跑了,于禁欲哭无泪,对陈暮道:“现在百姓都放走了,我们也可以离去了吧。”
“谁说你们可以走了。”
陈暮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我数万大军就在身后,前方即将抵达襄贲,你就跟着我大军一起走罢。”
“光禄大夫!”
于禁睁大了眼睛,争辩道:“我为兖州牧麾下将领,你无权扣押我军士兵!”
陈暮懒得跟他废话,对阿大道:“把这厮先抓起来,命人跟臧霸说一声,让他统领三军,尽快赶往襄贲,让黄忠蔡阳将本部人马交予臧霸统领,率亲卫快马赶来。”
“唯!”
阿大阿二张龙赵虎四将翻身下马,上前就要擒拿于禁,于禁身边的士兵挺矛而出,护在他身侧。
但下一刻,陈暮身后的玄甲重骑所有人都放下环首刀,取出弓箭,瞄准这边。
骑兵对付步兵的办法除了冲阵以外,最重要的就是远程抛射,利用马匹的机动性,游走于战场边缘,先几波箭雨将步兵打崩溃,再骑马冲杀,砍瓜切菜一样简单。
见到明晃晃的箭支对准这边,于禁亲卫一时间皆迟疑不定,眼神飘忽,紧张地四处对视,想要寻求安全感,可又没有盾牌,哪来的安全感?
于禁喟然叹道:“都放下兵刃吧,光禄大夫素有诚信,想来也不会伤害我等。”
“伤不伤害你们还得看你们表现。”
陈暮冷哼一声:“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打的什么鬼主意。”
于禁默然不语。
曹操准备拿百姓祭旗,于郯县城下,当着陶谦面屠杀百姓的事情,他们这些二线将领也大都知道了。
虽然也有于心不忍者,但一来现在是敌对战争,不死不休。二来军令如山,也无可奈何。
古代打仗,双方如果成了仇敌,不止是对方的士兵要屠戮,就连百姓也要杀。
从春秋战国开始就有这样的现象,因为你治下的百姓,不仅是你的税收粮草来源,还是你的兵源,特别是战国时期,七国争霸,全民皆兵。
像战国时期,全华夏总人口也才一两千万。可大家打仗,动则都是几十上百万的大军对垒,就是因为各国都用的征兵制,所有适合年龄的人,都要被强征上战场。
如后来长平之战,赵国被坑杀了四十万士兵,导致国内成年青壮男子竟然为之一空,有些像二战时期的苏联,男女比例瞬间失调,举国动荡,满城素缟。
百姓被放走,于禁和他的士兵也被扣押。过了约半个时辰,黄忠蔡阳迅速赶到,就看到原地散乱着两三千士兵,或坐或躺在旷野上,旁边玄甲重骑严正以待,似乎在看管着他们。
虽然对眼前的情况不了解,但二人也是马上来到陈暮面前说道:“都督。”
“嗯。”
陈暮点点头:“黄忠,你领本部人马跟我走。蔡阳,押着这些人,与臧霸一起往襄贲行军。”
“唯!”
二人立即领命。
蔡阳率领亲卫,将于禁部众武器卸下,严加看管。
陈暮则带着玄甲重骑与黄忠,飞一般地奔向襄贲,绝尘而去。
又前走了约半个时辰,抬头眺望,远处城池已经若隐若现。
但让陈暮感觉到惊悚的是,四面旷野,顺着襄贲城池东去的方向,无数士兵押着百姓,像是汇聚成河流,往郯县的方向而去。
襄贲离郯县,不过六十余地。因为是徐州治所,方圆数十公里,两县加起来,生活着超过十万百姓。
曹操抓他们,到底是想干什么?
陈暮目光闪烁出一丝漠然,对阿大说道:“阿大,去,砍几棵树,打造个物件。”
“什么物件?”
阿大询问,他参军之前就是个木匠,也曾经打造过攻城器械,这事对他很拿手。
陈暮平静地说道:“一口棺材。”
“棺材?”
阿大满腹疑惑,询问道:“打造一口棺材做什么?”
“送人。”
“送谁?”
“曹操!”
陈暮的嘴中,缓缓吐出两个字来。
曹孟德啊曹孟德。
你终究。
还是让我失望了呀!
第十章 掌控舆论的优势
一口薄棺材,如果不在意材料、外观,随便削些木材,用钉子钉起来就行。
甚至钉子都不用,由于秦汉时期民间铁料缺乏,所以木匠自有一套办法,利用卯榫结构,设置巧妙机关,将木材器物组装即可。
阿大阿二兄弟的祖上几代都是木匠,虽然参了军,但手艺活还是没落下,很快砍了几颗大树,造了口棺材。
棺材很轻,也没有涂漆,并非专业工具打造,所以看着外形极为粗糙,但陈暮无所谓,只要是口棺材,能代表它的意义就行。
打造好之后,大队继续前行,沿途一路上,到处都是抓捕百姓的曹操士兵。
骑兵卷起尘烟滚滚,不需要派人去通报,早有斥候告诉了曹操。
沭水河畔,曹操大军安营扎寨,他们建造了大量浮桥,过河之后,几番攻城,都没有攻破。
因此曹操思虑再三,最终选择了震慑陶谦的计划,抓捕百姓,于城前斩杀。
只是万幸的是,这个计划还未开始,陈暮就已经快马抵达。
曹操得知消息后,带着曹仁曹洪程昱陈宫及亲卫数百,轻骑赶来迎接。
夏风吹拂,远方田园粟苗成熟,迎风飘荡,却无人收割。
官道上无数百姓被押着,如溪流一般汇聚向曹营,再过两日,他们就要被送到郯县城下砍头。
小山坡上,曹操的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狭长的眼眸眯起来,俯瞰旷野,只见远方骑兵浩浩荡荡,排山倒海般涌来,似乎有惊天的气势。
一个“陈”字大旗竖着,最前面的那一匹快马如一团紫云般冲刺在最前头,世间仿佛有了一团幻影,势如闪电。
看到那奔腾如地龙翻身的铁骑大军,曹操的眼中不由露出一丝艳羡。
当年西凉铁骑名震天下,就连公孙瓒的幽州骑兵都逊色几分,正面对抗中只能以量取胜,唯有刘备和陈暮的亲卫玄甲重骑能够与西凉军分庭抗礼。
这一千骑兵人数不虽然多,但人铠马具全副武装的战力,可堪比一万步兵,在战争中能起到极大的作用。
什么时候,自己也能有这样一支铁骑?
曹操在心中恍惚出神。
过了片刻,玄甲重骑已经抵达山下,曹操下了坡,看到最前面的陈暮,催促着绝影上前,笑呵呵地扬声道:“子归!你来迟了。”
其实曹操嘴上笑嘻嘻,心里mmp,眼看自己屠县震慑陶谦的计划即将完成,没想到着陈子归来得这么快。
陈暮却板着一张司马脸,等到近前,忽然放声大哭:“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曹操:“???”
曹仁:“???”
曹洪:“???”
程昱:“???”
陈宫:“???”
“额......”
曹操有些摸不着头脑,左右看看,见程昱陈宫等人也是一头雾水,满脸疑惑。
谁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状况。
等陈暮表演了一会儿,曹操才迟疑许久,不解问道:“子归,你这是在哭甚?”
莫非是太想自己了?
自己跟陈子归交情有这么好吗?
曹操心里嘀咕。
哪料到陈暮嚎啕道:“孟德兄,我是为你哭呀。我知你命不久矣,因而悲恸万分,哀伤落泪。”
咚。
黄忠催促着马越众而出,他双手上举,竟是硬生生以自己的力量扛着两三百斤的棺材骑在马上,重重地往地上一丢,发出沉闷的声音。
曹操的脸色顿时变了,曹仁曹洪等人瞬间也是竖眉瞪眼,程昱和陈宫则是略微疑惑,不明白这闹的是哪一出。
现场气氛紧张起来,两边的士兵,都悄无声息地将自己的武器牢牢握在手里。
七月流火,烈日炎炎。
众人鸦雀无声,谁都没有说话,唯有马匹原地踏了一下蹄,或是打了个响鼻,打破这丝沉寂。
许是感觉到空气里的躁意,过了许久,曹操才深深呼了几口气,脸色平静下来,缓缓说道:“子归,这是何意?
陈暮摇摇头:“孟德兄还不明白吗?我是在劝你当及时悬崖勒马,不要在死亡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简单来说,别作死了。
曹仁大怒道:“陈子归,你是在咒我从兄死?”
陈暮一脸无辜道:“子孝,我一片好心,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呵。”
曹仁冷笑起来:“一片好心?那这口棺材又是何意?”
陈暮淡淡地道:“自然是等孟德兄去世之后,用来装殓尸体。你们看,这棺材还是滑盖的,届时还能推拉以瞻仰孟德兄遗容。”
“你!”
曹仁曹洪当时候就把刀抽了出来。
蹭蹭蹭。
黄忠阿大阿二张龙赵虎以及身后大量骑士同时抽出武器。
曹操是听说陈暮来了,特意来迎接他的,所以没有带多少人,只有数百人,真打起来,肯定占不到便宜。
更何况他的亲卫有不少都没有骑马,战将不过五六人,如何比得上人家千名战将级的骑兵?
因而见陈暮的人面色不善,曹操也心中打鼓,可碍于颜面,一时间竟没有服软。
双方僵持,剑拔弩张,似乎随时会打起来。
正在这个时候,远处官道上,一匹关中黑色小毛驴踩着轻快的步子,蹦蹦跳跳地跑过来。
驴上有一白衣儒生,年约二十上下,长得剑眉星目,仪表堂堂,侧坐在驴上,腰中别着个酒葫芦,在小毛驴蹄子哒哒哒的声音中,慢慢地来到众人面前。
“明公!”
郭嘉跳下小毛驴,先向曹操行了一礼。
曹操见到他,脸色缓和下来,点点头:“嗯。”
“光禄大夫!”
郭嘉又面向陈暮行了一礼。
陈暮眼珠子转了转,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也回了一礼:“先生好。”
“看来光禄大夫是知道了?”
郭嘉反问。
“倒是还不知道先生身份。”
“在下郭嘉郭奉孝。”
“颍川郭氏?”
“不过是破落的支族而已。”
“先生说笑了。”
陈暮笑道:“郭氏精通小杜律,以法学传家,自先祖弘后,数世皆传法律,子孙至公者一人,廷尉七人,侯者三人,刺史、二千石、侍中、中郎将者二十余人,侍御史、正、监、平者甚众,乃高门大族也。”
郭嘉连连谦虚道:“过誉了,郭氏再是如何,又如何比得上光禄大夫祖上曲逆侯奇谋定江山,先助高祖得天下,又除吕氏之患,开创大汉数百年基业?”
“呵呵。”
陈暮笑而不语。
郭嘉便问道:“只是嘉有一事不明。”
“先生请说。”
“光禄大夫是如何得知嘉的存在?”
听到这个问题,陈暮沉吟道:“孟德兄麾下谋士,我素有所知。戏贤戏志才,颍川人也,擅以阳谋立世,极少阴诡之道。程昱程仲德,东郡人也,擅长兵阵战事,狠辣有余,仁德不足。陈宫陈公台,东武阳人也,虽有智计百出,却不谙人心。孟德兄也是才高出众,可那封书信深谙人心之道,若是出自孟德兄及几位大才手笔,我是不信的。所以我大胆猜测,孟德兄必然新得了一位极善于把控人心的谋士,我虽不知道此人是谁,但在信中诈一诈孟德兄,还是很简单。”
“原来如此。”
郭嘉表面不动声色,暗地里却是惊涛骇浪。
陈暮如数家珍,将曹操麾下几位谋士的性格特点说得明明白白,像是他们肚子里的蛔虫一样,这份了解程度,确实让他感觉到心惊胆战。
“哼。”
程昱冷哼一声道:“我早听闻青州军情司无孔不入,今日倒是见识了,你早就调查过我们。”
陈暮摆摆手笑着说道:“诸位皆是各州郡有名的名士,得知诸位大名之后,差人去各郡县找乡人随意问问,倒也问得清楚,毋须特意去调查。”
几个人都翻起了白眼,底裤都快查出来了,还说不是特意?
“明公。”
郭嘉岔开话题,对曹操说道:“光禄大夫乃是大客,为何一直在此,不迎进营中?”
曹操眉宇间闪烁过一丝杀意:“是啊子归,不如随我进营?”
“算了吧。”
陈暮嗤笑道:“我这人比较怕死,所以出门都最少得带着一千骑兵走,怕进了你的营寨,我就出不来了。”
“哦?”
曹操试探道:“子归莫非真要在此与我相残?”
“相残?”
郭嘉故作不知地道:“光禄大夫,这是?”
陈暮指着地上的棺材笑呵呵地道:“来给孟德兄送一份礼而已。”
郭嘉一脸疑惑:“光禄大夫缘何如此呀?”
“先生不知道?”
“不知道。”
“看来先生也是位装糊涂的高手呀。”
“嘉不明白光禄大夫在说什么。”
“哦?”
陈暮调侃道:“以先生之才,难道猜不出来吗?”
“哎呀。”
郭嘉忽然一拍脑门:“是份大礼呀。”
“?”
曹军众人一个个都不知所措。
陈宫程昱面面相觑。
曹操人都傻了。
给自己送棺材,也是大礼?
要知道,古代是没有送钟咒人死这一说。
因为汉朝并没有钟表,所以也没有送终这样的含义。
而且古时候送终,都是儿子,或者入室弟子,才有资格去送终。
像养老送终这个成语表达,大多就是表达子女的孝顺。
因此说起来,陈暮要是真给曹操送个钟,都不知道该说是在骂曹操,还是在骂自己是曹操的儿子。
但棺材自古就有,给人送棺材的意义是什么自然不用多说。
所以曹操很生气,只是碍于和陈暮的距离太近,敌人较多,一直没有发作而已。
结果郭嘉现在却说这棺材是份大礼,怎么能不让他心中疑惑?
然而陈暮却哈哈大笑了起来:“先生真是位妙人,一点就透,我的一片好心,先生应当可以理解了吧。”
郭嘉又拱手道:“多谢光禄大夫明言,只是嘉还有一事不明。”
“请说。”
“可否借一步说话?”
“当然。”
陈暮点点头,伸出手:“请。”
二人便骑着马,骑着小毛驴,沿着官道往不远处的小山坡上走去。
两边的士兵都看着他们,众人举目眺望,就看到二人说说笑笑,仿佛多年未见的老友,一时间竟似乎十分投缘。
“光禄大夫起于微末,闻达于诸侯,自黄巾起,纵横天下,所向睥睨,真乃不负大丈夫之志。”
“哪里哪里,我虽然年长奉孝几岁,可今日见奉孝,才知晓人中龙凤是何意。”
“光禄大夫之才,嘉不及万一也。”
“呵呵,这里就咱们两人,奉孝若是有意,称我表字即可。”
“那便恕嘉无礼了,子归兄。”
郭嘉一路奉承,嘴上说着,眼睛却细细地在观察陈暮的表情。
作为一名出色的心理学大师,不仅言语能力极为优秀,而且还会察言观色的本事,通过一些微小的细节,就能摸清楚一个人的性格脾气。
比如郭嘉曾经在袁绍身边待过,见识过袁绍偏执、好面子、过于自负、生性多疑、犹豫不决等等性格,后来在官渡之战前夕,果断分析出了十胜十败的理论,为曹操增添信心。
陈暮熟知郭嘉的一生,自然很清楚他的本事,就一直保持着笑眯眯的表情,对郭嘉说道:“奉孝,你看了我那么久,看出了些什么吗?”
郭嘉被识破,倒也不觉得尴尬,说道:“子归兄有些不高兴。”
“哦?”
陈暮故作不解道:“我明明笑得很开心嘛。”
郭嘉认真道:“嘉曾经观人笑,发现如果一个人真诚地微笑,眉毛会稍稍倾斜,两?(zhuo)稍稍提起紧缩,而假笑则不会。”
?就是人的两面颧骨,人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很难掩饰。真笑的话,颧骨会不自觉地缩起来,而假笑,也就是所谓的皮笑肉不笑,因为难以主动控制颧骨,所以有人心观察的话,还是能够看得出来。
陈暮感叹道:“你这人倒确实是天纵奇才也,不仅智谋卓越,还善于把控人心。曹孟德有你,确实是如虎添翼呀。”
郭嘉谦虚道:“比不得子归兄,扶刘玄德于微末,起关张于草莽,自方为能臣之所极也。”
“呵呵。”
陈暮笑了笑说道:“我知道你的疑问是什么,我可以告诉你,青州现在有一样东西,叫做印刷。不知你可曾听闻书本,又可曾听闻当年《讨董记》一夜名传天下?”
“原来如此。”
郭嘉这才知道原因,摇摇头道:“若是如此,曹公确实不能屠戮百姓。”
“当年《讨董记》一书,能给曹孟德冠以君子之称,它日一篇《屠城记》,亦可让他的恶名传遍天下。”
陈暮说道:“虽然大部分百姓不识字,可天下豪强世家成群,麾下田奴徒附无数,若他们知道曹操的残暴,难道就不会担心自己被杀,不担心自己的田地奴仆被掠,一旦在士人中流传,曹孟德可有人心归附焉?”
郭嘉一时沉默。
陈暮又道:“如今洛阳伯安公为天下共主,伯安公素来仁爱百姓,我兄刘玄德亦是以民为本。若他们知道曹操屠县,必然动怒。洛阳一道诏书,青州一纸讨伐,再有孙坚为盟友,曹孟德这是自寻死路呀。”
“我明白了。”
郭嘉点点头,认真地对陈暮拱手一礼道:“多谢子归兄相告,曹公险些铸成大错矣。”
古代屠城,虽然被冠以残暴、嗜血、凶恶等等象征。
但要考虑到信息传播速度。
在口口相传的年代,曹操屠了徐州,除了让徐州附近的百姓知道以外,关中、河北、江东、川蜀等地,甚至可能要几年乃至十几年后才知道这事。
像曹操屠邺城的时候,也不过是让冀州动荡,信息只能通过迁徙的百姓去传播,可古代百姓迁徙,哪有那么简单。
除了衣冠南渡,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大多数百姓,都不想离开家乡。哪怕他们听说了敌人可能会屠杀他们,可他们大部分人还是会心存侥幸。
所以别看曹操屠城屠的厉害,杀了徐州几十万百姓,可影响力也只能在徐州附近传播,根本不可能传得太远。
但现在不同。
一旦曹操敢干,那么陈暮就会立即传信去青州。刘备又会给洛阳上书,刘虞对百姓极为仁爱,他若是知道,必然震怒。
到时候再让郑玄蔡邕以及孔融这些名闻天下的大儒再写一篇《屠城记》,曹操的名声肯定会臭到家。
如此一来,影响力就不止是在徐州,整个天下在几个月内,都会知道这件事情。
而且曹操还会受到刘虞的责问,像陶谦现在一样,被朝廷公认罢免州牧,拿去洛阳问罪。
若是赖在位置上,同样跟现在的陶谦一样,要受到青州、豫州一起攻打。
那时曹操就只有一条路,学袁术陶谦袁绍刘焉等人一样,公然反对洛阳朝廷,也就是所谓的造反。
毕竟现在也不是历史上挟天子令诸侯的时候,刘虞也不是汉献帝,他是有一定自主权力的。像洛阳的兵马刘虞就能调动,甚至他的圣旨诏书对刘备孙坚这样忠于朝廷的人还能起作用。
因此简单来说,目前的曹操郭嘉程昱陈宫等人,还完全没搞明白现在的状况。
他们还以为做了坏事,会由于没有传播渠道而不被发现。却不知道,青州已经有了印刷术,只要他们敢干,刘备就敢马上揭发,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这就是掌握舆论的优势!
第十一章 大事业
小山坡上,夏风徐来,吹动着陈暮与郭嘉的袖袍。
坡上有几颗大树,树下青草碧绿,树上藤条葳蕤垂下,在风中飘荡摇曳,遮蔽出了一片绿荫。
二人像久别重逢的老友,站在树边眺望远方,时而高谈阔论,说起天下大势,时而轻声细语,聊起家长里短。不知怎么地,他们像是都十分了解彼此,互相之间,总能看见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郭嘉长叹道:“与子归兄聊天,像是坐在庭中有春风拂过。许多见解,令我茅塞顿开,一些问题也都迎刃而解,嘉自愧弗如也。”
陈暮沉吟道:“看待万事万物,都要透过现象看本质。当你看透了这世间的本质,就如同一团乱麻之中找到了源头,事情就很好解决了,这也是做人与做事的根本道理吧。”
郭嘉认真问道:“子归兄,嘉还有一问。”
“你说。”
“我是想问兄,为何选了刘玄德?”
“原因很简单。”
陈暮淡然一笑:“因为路近。”
“路近?”
郭嘉不明就里。
天下谋士,无不是等待局势明朗之后才开始择主。
哪有一开始就选了一位的主公?
更何况刘备刚起步的时候,也不过是微末草莽之辈而已,哪里能看得出来他有君主之像?
陈暮笑了笑说道:“我刚才跟你说过,黄巾之乱闹起来的本质是什么?”
郭嘉毫不犹豫地答:“政治黑暗,官员**,天灾**,瘟疫横行,豪强占据大量田地,百姓无所依靠等诸多因素。”
“是啊。”
陈暮感叹道:“这已经是末世之像,我的家乡蒲阴也遭了黄巾之灾,所以才想往北边避祸,刚好与大哥遇上了而已。”
如果说是他主动去找的刘备,那就太假了,蒲阴离涿县不远,说是往北避祸,恰巧遇上,更加真实些。
郭嘉不由笑了起来:“刘玄德,还真是好运气啊,不仅有关张万人敌,还有兄这般大才辅佐。若能击败袁绍,等伯安公一死,以宗室苗裔登基,怕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吧。”
“呵呵。”
陈暮俯瞰远方风吹粟苗,颇有些心不在焉地道:“大哥做皇帝,也总比曹操做皇帝的好。”
“难道子归兄觉得曹公没有为君之像?”
郭嘉反问。
“有啊。”
陈暮毫不迟疑道:“若这天下还有人能如高祖光武般扫清寰宇,那也就只剩下大哥和曹操了。”
“可惜曹公起步尚晚,连徐州都没有得到。”
郭嘉苦笑道。
在聪明人面前,也没必要遮遮掩掩。
因为从陈暮出兵开始,就已经证明曹操现在的野心和想法。
所以还不如大大方方一点,反正陈暮也知道,要是继续装聋作哑当糊涂虫,反让他笑话。
陈暮说道:“曹操走的是霸道之路,虽可纵横一时,却不能纵横一世。大哥走的是王道之路,唯以仁德,方能成就万世基业。”
“这世上哪有什么万世基业啊。”
郭嘉感叹:“强如大秦,亦不过是二世而亡吗?”
陈暮却道:“我知道有。”
“哦?”
郭嘉心中不信,却饶有兴趣道:“还请子归兄解惑。”
陈暮目光陷入了回忆之中。
他想起了那个盛大浩瀚的共和国,自苦难中崛起,自崛起中发奋,奋勇之追,以短短七十年的时间,就追上了西方几百年的沉淀。
这里有无数科学家,无数的学者,无数的军人、医生,以及无数努力建设的劳苦大众,他们前仆后继,能人辈出。
哪怕面对西方世界的打压,面对无数不公正的待遇,也依旧在逆境之中,创造出无数的辉煌。
这样的国家,岂不是万代昌盛,岂不是一个能永立于世界之巅的中华盛世?
“你呀,不懂。”
陈暮摇摇头,仰望苍穹,忽然只觉得有些寂寥。
这天下之大,又有何人能懂他呢?
诸葛亮、郭嘉、庞统、贾诩、荀彧、荀攸等等这些人,或许已经是这个世界最顶尖的智者。
可跟他比起来,差距远远不是智力,而是那份卓越见识,那份至高理想。
他们最大的愿望,或许就是辅佐一位君王,成就一代伟业。
可这样的格局,又如何跟胸中藏有丘壑的陈暮相比?
郭嘉察言观色,在那一瞬间,他看到的是陈暮眼中的寂寞和言语之中的真诚。
恍惚间,他竟有些相信陈暮刚才说的万世基业,是真的。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真情流露更加真实呢?
一时间,郭嘉无比好奇,追问道:“子归兄不说,我又如何懂?”
陈暮笑了起来:“你真的不会懂,我问你,你现在看待春秋以前,殷周时的人,你是什么心态?”
看待殷周时期的人?
那是一千多年前的事情了吧。
郭嘉一时迟疑,思索片刻,答道:“除太公望外,其余,皆如狄夷也。”
这不是在贬低殷周,也不是夸姜子牙,而是一个事实。
很多人以为古代社会没什么差别,都是封建社会,但实际上,无论从生产力、创造力、兵力各朝代的差距都非常大。
如殷周时期,是奴隶社会,全国总人口也不到千万,生产力极低,甚至都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文明,因为文字、知识在当时都没有普及。
这里说的普及,是说连贵族都不一定能学到知识。
因为那个时期,其实只能算文明的草创期,甲骨文只是刻在龟壳或者兽骨上,用以占卜记事的文字,还没有竹简书籍让文字传播。
包括我们熟知的《六韬》,很多人以为是姜子牙的著作,但实际上此书成于战国时期。所以实际上春秋战国,才是中华文明的启蒙时期,而非殷周以前。
自春秋战国再到秦汉时期也是一个重要的跨度,春秋时期百家齐放,各类思想碰撞,秦汉吸纳这些文化,才有了这一时期的刹那辉煌。
从奴隶社会,到封建社会,自然是一个重大跨越。
而此后,唐朝海纳天下,宋朝以半壁江山,养活一亿多人口,再多明清时期的火器、红薯、玉米等等,各朝代总体来说,都是在进步,只是进步空间不像西方工业革命那么大而已。
因此汉末的人,其实是属于封建社会的初期阶段,与明清在制度上或许差距不大,同样的地主控制大量土地,不给国家纳税,导致起义不断。
但在生产力上,双方的差别还是非常明显。像明清时期棉花红薯玉米都已经普及,造就了所谓的康乾盛世。
简单来说,社会的发展三个阶段,既奴隶社会——封建社会——现代社会。
我们作为现代人,看明清时期的人,其实也跟看原始人差不多。
那么同样的道理,郭嘉作为封建社会的人,看奴隶社会的人,跟我们看待明清时期的古人也没什么区别。
听到郭嘉的回答,陈暮微笑着说道:“奉孝,你知道吗?正如你看待殷周时期的先人一般,我看待你们,乃至这天下人,亦如看待蛮夷一般。”
“包括天子,刘玄德,曹公以及天下无数智者?”
郭嘉心中骇然,掀起波涛惊浪。
这是怎么样的自负,才能说得出这样的话来?
他看殷周人如蛮夷,那是因为殷周已经是一千多年前的事情。
更加优越的文明以及进步的社会给予了郭嘉足够的底气。
但陈暮跟他是同一时期的人,凭什么有这样的底气?
他的自负,从何而来?
如果是一个疯子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一笑了之罢了。
可郭嘉很清楚,作为一名顶尖智者,陈暮不可能说出这样的疯言疯语出来,且他的神情不似作假,全是真情流露。
这是最让郭嘉觉得惊悚的地方。
因为他发现了一个很可怕的事实,那就是陈暮或许真的是站在另外一个角度看待他们。
或许,自己在他眼里,也真的跟蛮夷没什么区别。
这是郭嘉这般骄傲之人,所不能忍受的事情。
所以郭嘉一定要追问个明白,到底是什么让陈暮如此有底气。
陈暮却只是笑了笑道:“包括,这就是眼界的不同呀。你要明白,一个人的能力,决定了他能否成就大事的底线。但一个人看待事物的眼光,却能决定他最后能做到多大的事业。”
郭嘉试探道:“一统天下,都不算大事业吗?”
“算,也不算。”
陈暮沉吟道:“一统天下,却不能稳定江山,如始皇一般二世而崩,又有何意义。最终王朝不断更迭,未来的朝代,不是外敌入侵覆灭,便是内部矛盾爆发,长则三四百年,短则数十上百年,循环往复,何谈万世基业?”
“外敌入侵?”
郭嘉笑了起来,说道:“子归兄多想了吧,这南北周边蛮夷,哪个不是被我大汉雄威打得服服帖帖,不说卫霍远征漠北,单说强悍如那鲜卑,自檀石槐之后,亦再无南下之力,若非此时中原内乱,恐怕该覆灭的是他们才对。”
陈暮当然知道这是基于自己知道华夏五千年文明历史的基础上做出的判断,郭嘉虽然聪明,可深陷于这个时代,被时代局限,不能预知未来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所以他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和郭嘉纠结,只是笑了笑:“透过现象看本质啊,奉孝,你要记住。任何事情没有绝对,不要立马去否定。你想想,如果北方草原上的蛮夷刚好有个檀石槐,中原又处于内乱,你猜会如何呀?”
“那也只是子归兄的猜想而已,檀石槐这般人物,多少年才会出一个呀。”
郭嘉摇摇头。
汉朝先是打垮了匈奴,然后又是鲜卑,这几百年下来,外族就没有在汉人手中占到过便宜,以至于汉民族的百姓,对待草原民族,充满了骄傲。
然而西晋短短五十一年的历史早已经证明,任何敌人都不能小觑,哪怕是人口只有几百万的草原民族,一样可以统治中华大地。
但陈暮自然不可能去跟郭嘉说这些问题,稍微谈了两句,便转移问题道:“即便外敌入侵不可能,那内部矛盾依旧是一个无法解决的根源,奉孝我问你,你的家族占据有多少亩田地?”
郭嘉迟疑片刻:“约数万亩。”
“天下像你这样的豪强世家又有多少?”
“不知云几.......”
“每县或多或少都有,一县之地不过数十万亩田土,大半被豪强世家占据,百姓能有多少?”
“这......”
“任何朝代,都有占据大量资源的贵族,有土地的利益获得者,他们拥有的力量、权力、财力,如果集中起来,就连天子都难以与之匹敌。”
陈暮侃侃而谈道:“正如武帝酎金夺爵一般,虽然削弱了无数侯国,但也只是将几乎接近于他的大地主消灭,而无数的小地主,却如跗骨之蛆一般,不断地在吸这个国家的血。将来你郭奉孝哪怕辅佐曹操称帝,你的家族了不起繁华两三代,等到曹操和你死后,后来的皇帝若有心削弱这些世家的力量,一样也会采取如武帝一般的方法。我的祖先曲逆侯不过四代,到如今家族已是泯然众人矣。然后再过个两三百年,朝代更迭,你的功绩也不过是记在史书里的一笔。”
“......”
郭嘉沉默不语。
陈暮继续道:“千百年后,你在这历史长河里,唯一的影响力就是帮曹操夺了天下而已。你以为这是大事业,可在我看来,不过是河流中一点微末浪花而已。”
听到他的话,郭嘉忍不住道:“那按照子归兄所言,什么才是大事业?”
“大事业者,始皇一统天下,书同文、车同轨,让原本散乱天下的人统合在一起,此为天下至功至伟也!”
“难道高祖光武一统天下不算?”
“不算。”
陈暮摇摇头:“始皇做的事情是什么?是将原本分裂的天下统一,让所有人都有了一个共同的身份——秦人,到了现在,则变成了汉人,这叫做民族认同感,自此之后,这片土地,将再也不会分裂!”
“民族认同感?”
郭嘉喃喃自语,在这样的一个时代,能听到这种论调,确实是一件很新奇的事情。
“不错。”
陈暮点点头:“所有人都是汉人,不再像先秦时期,秦人赵人齐人韩人楚人一般地域分裂,这就是最大的贡献。”
“除此之外,还有何算大事业?”
郭嘉又问。
陈暮道:“孔丘,管仲,李耳,韩非,墨翟,许行等诸家先哲,可谓大事业者。”
“哦?”
郭嘉不解:“他们又无一统天下,何来大事业?”
陈暮道:“你郭家小杜律,传自哪?”
“乃前汉建平侯杜公所创。”
郭嘉毫不犹豫地回答。
“建平侯所创的小杜律,又来自哪?”
“额......”
郭嘉一点就透,明白了陈暮的意思。
陈暮笑道:“正是他们,开创了礼仪,制定了法律,教会人们仁爱、道德、礼法,才让我们有了衣冠,有了传承,有了一代一代的文明,你说这算不算大事业?”
文明这个词出自《周易》,包括《尚书》也都有记载,指的是文德昌盛之意,所以在这里出现并没有什么不妥。
郭嘉点点头:“仔细一想,今日之世,确实多有受先秦百家之恩惠,若无他们,亦无秦汉。那除了这些先哲,还有何事可以谈是经天纬地之大事业呢?”
“李冰、王景。”
“他们?”
“怎么,觉得他们的功绩不足?”
“兴修水利也算吗?”
“我来问你,他们二人的功绩,是否惠及后世千百年?”
“应当是吧。”
“那你若是辅佐曹操一统天下,能惠及多少年?”
“若按子归兄所言,朝代更迭,大体也不过是少则三五十年,多则三四百年耳。”
“不错,若是这样,奉孝还觉得李冰、王景之功绩,不算大事业吗?”
陈暮反问。
李冰、王景一个修都江堰,一个修黄河,都是稳定千年,惠及后世的大工程。
特别是黄河,作为母亲河,这条大河不知养育了多少华夏儿女。
若不是宋朝畏惧外敌,自掘坟墓,把黄河给挖了,王景治河惠及的就不止是八百年,可能后世新时代都还能继续稳定下去。
听到陈暮的话,郭嘉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因为他说得确实有道理,建造一个朝代,君臣努力多年,开创一份基业,结果按照历史循环,两三百年就没了,给后世造成的影响也有限。
而都江堰和黄河,却是一项几千年的工程,这份功绩将会永远流传。
正如后世虽然无数人骂隋炀帝是昏君,可不能否认的是,如果不是他开凿了大运河的话,那么古代南北交流,依旧会十分困难,绝对不会像唐朝以后那般便利。
看待问题要辩证的看,隋炀帝不是什么好皇帝不假,但大运河确实是一件好事也是真,是非功过得从各方面分析,不能一杆子打死。
“奉孝,这就是长远目光与短浅目光的区别呀。”
陈暮感叹道:“我看到的是未来千百年后,而你只争朝夕。只觉你死后,哪管洪水滔天,这般心胸,没有百年之后,又如何能开创出万世基业,功绩永久留存?”
似乎被骂了?
郭嘉心里一边想着,一边似乎又找不到什么理由反驳,只能无奈道:“贤兄教训得是。”
陈暮最后语重心长地对他说道:“奉孝是一个极为聪明的人,曹操也是。你知道我为什么这次要帮他吗?因为我真心地希望我们不是敌对,而是你们跟我一起开创出一份万世基业出来,让你们看看我所创造的世界,是一个怎么样的世界,所以我才劝曹操悬崖勒马,要他不要在寻死的道路上继续走下去。这是我对你们的唯一期盼,你回去后跟曹操好好说,不要屠城。将来若是在战场上相遇,被我打败之后,就跟着我一起吧,我会让你们看到那一片崭新的世界啊!”
郭嘉一时无语。
虽然陈暮的话高深莫测,特别是其中的道理,都是振聋发聩,令人如梦初醒。
但说来说去,你所谓的大事业,又到底是什么?
开创的万世基业,又具体呢?
云里雾里一通,最后告诉我,以后被打败就跟着你,合着除了所谓万世基业的大道理之外,具体内容就没有透露分毫?
如果让郭嘉知道后世所谓“传销”的话,那陈暮现在的一切言语,估计就已经被他拉入了黑名单。
然而此时此刻的郭嘉,却觉得豁然开朗,心中所想,顿时变得不同起来。
因为陈暮说的确实有道理,所谓万世基业,给他开拓了视野,让他的格局又上了一层楼。
以前只觉得找个明主出仕,辅佐一代帝王成就一代伟业,如张良萧何一般流芳后世,就已经是人生顶点。
但现在忽然觉得,张良萧何在几百年后的自己眼中,似乎也就这么回事。
因为现在都已经是末世,他们的功绩,与自己何干?
真要扯的话,张良萧何的功绩到王莽之后就已经没了,而惠泽当今大汉的,是光武与云台二十八将才对。
所以郭嘉被陈暮提醒,恍惚间才明白,一时的功绩,和万古功绩比起来,确实差得远。
唯有万古流芳,才是真正的大事业啊。
想到这里,郭嘉看着陈暮,认真地拱手道:“贤兄之言,字字珠玑,令嘉受益匪浅,将来若是有机会,嘉依旧愿意向兄讨教。”
“嗯。”
陈暮欣慰地点点头:“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想知道我所谓的万世基业,具体又是一个怎么样的世界是吗?你还年轻,未来的道路能走得更远。等下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再告诉你万世基业从何处开始。”
“好!”
郭嘉表情严肃,鞠躬行礼:“此传道之恩,必不能忘。它日再见,请兄不吝赐教。”
“走吧,天色也不早了,是该拿下陶谦了。”
陈暮摆摆手,招来紫影,翻身上马,语气中仿佛陶谦这个堂堂徐州牧,只是土鸡瓦狗而已。
郭嘉骑着小毛驴追上来,高声问道:“兄有拿下陶谦之策?”
“不过是......”
陈暮回过头,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谈笑之间尔。”
说罢,策马扬鞭,奔驰而去。
玄甲重骑来得快,去的也快,陈暮回到队中,浩浩荡荡往北去了。
郭嘉回到曹操队中,痴痴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这个男人。
为什么总是那么自信?
第十二章 剥夺曹操的未来
“奉孝,奉孝?”
沭河西岸的旷野之上,天色渐晚,夏风萧瑟。
曹操见郭嘉一直盯着陈暮远去的背影出神,心中不由狐疑,陈子归到底说了什么让奉孝如此失态。
郭嘉当然知道曹操跟袁绍一样性格多疑,所以回过头,迅速收敛了自己脸上的情绪,只是从容一笑:“明公。”
曹操皱起眉头,低声说道:“奉孝,此前你与那陈子归说起,说棺材是份大礼,又谈什么劝吾悬崖勒马,到底是何事?”
他们还在纠结之前陈暮说的话。
而郭嘉,不仅已经明白陈暮言语中的意思,甚至眼光格局已经提升了不少。
因为陈暮之前已经跟他谈过,黄巾之乱与王朝更迭的根本原因。
正是这份透过现象看本质的眼光,才让原本自负的郭嘉对陈暮感觉到了佩服,才让他有些相信陈暮或许真能创造一个万世基业来。
而曹操他们,依旧还在局中。没有跳出自身的局限性,就连陈暮为什么会忽然送棺材,他到现在都没想明白。
这就是顶尖智者之间的差距。
在后世大多数三国类游戏当中,曹操的智力也上了90,堪堪在顶尖智者门槛。而程昱和陈宫,则基本都是在92-94之间,算是一流谋士。
但郭嘉,却是高达98智力的超一流。看似只差了寥寥几点,可到了这个程度,每一点的差距,都非常明显。
哪怕后世的三国类游戏不一定靠谱,但纵观史书,在很多大事抉择上,曹操也确实不如郭嘉眼光毒辣。不少事情,基本都是靠荀彧和郭嘉劝说,他才会去做。
所以曹操程昱陈宫没想明白的事情,郭嘉到场之后,明白了眼前的局势,很快就隐隐猜测到了陈暮的来意,才说棺材是一份大礼。
这份机智,确实当得起鬼才郭奉孝的名头。
“明公。”
郭嘉缓缓拱手一礼,平静地说道:“此事,确实错怪陈子归了,他这次来,并不是来找明公残杀,而是真的来救明公。”
“啊?真的来救我?”
曹操都傻眼了,双方都快兵戎相见了,还说是来救自己的?
这世上哪有提着棺材去救人的?
要不是郭嘉是自己最信任的谋士,跟着自己也有两年,为自己出谋划策无数,曹操甚至都怀疑他是陈暮的卧底了。
郭嘉骑着小毛驴,与曹操一同回营,身后诸多卫士环绕,旁边则是程昱陈宫几人,一边在毛驴上颠簸,一边继续说道:“明公可知,陈子归是来做什么的?”
“来威胁我?”
曹操骑着绝影与众人一起漫步而行,听到郭嘉的话,皱起眉头愤然道:“他刘玄德就这般霸道,连徐州都不许我沾染分毫?”
“非也。”
郭嘉摇摇头:“陈子归并非来阻止公得徐州,公打徐州,师出有名。一者报当初无故攻打之仇,二者,朝廷已经将陶谦定为叛逆,公兴兵讨伐,名正言顺,陈子归不会犯这种愚蠢的错误。”
“愚蠢的错误?”
曹操不解:“什么愚蠢的错误?”
郭嘉解释道:“就是无缘无故来攻打明公。”
这算愚蠢的错误?
曹操还没转过弯来,这都天下大乱了,攻打一方势力,难道还需要理由吗?
“我明白了。”
94智力的陈宫,忽然回过味来,恍然大悟道:“明公,那陈子归是来提醒明公,要你莫屠戮百姓。”
屠戮百姓之事,古代常有,即便干了,顶多受点道德谴责,被冠以残暴而已。
更何况这还是敌对势力治下的百姓,屠戮了又如何?
但既然郭嘉陈宫接连提醒了,那这里面必然有深意,莫非事情的关键,依旧是在刘玄德身上?
想起刘备那嫉恶如仇的性格,曹操沉思道:“奉孝公台莫非是担心刘玄德出兵?此事我们之前不是议过了吗?刘玄德正与袁绍相持,无暇它顾,哪怕陈子归过来,兵力亦不过与我们相当。方才不敢动手,是因为他的轻骑离我们太近,若是正面与之一战,我倒也不惧,为何要怕他刘玄德?”
关于刘备的性格特点,曹操与郭嘉也分析过。仁爱确实是仁爱,但就是有些仁爱过头,有时候为了百姓,经常会做出失去理智的事情。
不管是现在还是历史上,他都是这样。像如今世界,关中一战,为了百姓,放弃了突袭长安的计划。
而历史上,为了照顾百姓,从新野撤退居然选择与百姓一起南下。
要知道博望坡一战,在击败夏侯惇之后,是给刘备争取了足够时间的。如果他抛弃百姓,自己领军队迅速南下,虎豹骑跟本不可能追得上他。
但偏偏刘备就选择了很愚蠢的办法,结果到最后不仅百姓没保住,连自己以及赵云刘禅都差点死在乱军中。
所以从这一点上来看,郭嘉看人确实很准,一眼就知道刘备是个什么样的人。
因此最早曹操麾下的谋士军团,就制定的突袭徐州计划,就是想趁着刘备没有办法南顾的时候,将徐州纳入自己的势力地盘。
至于屠城的事情,他们觉得哪怕屠了,刘备短时间内,应该也无法抽调大量兵力过来,即便陈暮来了,大家兵力相当,再加上兖州近在咫尺,可以随时抽调兵力,谁也占不到便宜。
最坏的结果,也就是青州得个琅琊国而已。运气好的话,甚至在拿下徐州之后,整顿好兵马将陈子归赶出徐州,到那个时候,曹操也有了与天下枭雄一战的底气。
然而郭嘉却摇摇头道:“我们当初确实考虑到了刘玄德的态度,但我们却忽略了另外一个人。”
“谁?”
“伯安公。”
“伯安公?”
虽然刘虞已经登基为帝,但他宗室贤明长者的形象深入人心,所以很多人都不称呼他为天子,而是称呼他为公。
这并非贬义,也不是降级,而是一种对德高望重之人的尊重。
只是曹操不太理解,现在洛阳小朝廷虽然被原来的公卿大臣拥护,成为目前天下,三个自立为帝中公信力最好的皇帝。
可毕竟已经对天下失去了控制,没有人再去管他,为什么郭嘉和陈宫却还说自己忽略了他?
郭嘉说道:“伯安公素来仁义爱民,若他知道明公屠杀百姓,会待如何?”
曹操嗤笑道:“洛阳自身难保,被袁本初牵扯了兵力,即便伯安公下旨申饬于我,又能奈我何?”
陈宫叹道:“可明公别忘了,刘备可一直打着匡扶汉室的名义,以洛阳为主。如果伯安公令刘备讨伐明公,也许刘备真的会放弃现在从冀州得到的利益,转而攻打明公!”
“什么?”
曹操只觉得毛骨悚然,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刘虞这人对百姓极度仁爱,在历史上,也因为这件事情与公孙瓒发生严重的冲突。
而刘备跟刘虞还是同类人,且刘备一直奉刘虞为主,真心拥戴。
若是刘虞下令的话,刘备还真有可能会听。
到时候宁愿不要渤海郡和半个清河国,也要和曹操鱼死网破。那就真的跟陈暮说的一样,这口送来的棺材就要给自己用了。
因为跟冀州相似,兖州也被青州洛阳两面包夹,甚至下方还有个青州扶持起来的孙坚,处境几乎跟袁绍一模一样。
袁绍能抵挡得住三面进攻,是人家有王芬帮忙打下来的冀州底子。
可他曹操有什么?
一个百废待兴的兖州以及两三万精兵而已。
真打起来,青州都不需要派太多兵,陈暮领军两万,洛阳派一万,再让孙坚领军两万北上,轻松就能平了他。
所以当听到郭嘉和陈宫的分析之后,曹操这才醒悟过来,自己犯了个很严重的错误。
这个错误就是没有底线。
并非道德底线,而是没有将洛阳朝廷放在眼里,没有尊刘虞为主的臣子底线,反贼的意图太明显了些。
正如元末时期,朱元璋在大事未成之前,还得尊小明王韩林儿为主,等到击败了陈友谅,天下大势尽在掌握之后,才杀了韩林儿自立门户是一个道理。
翅膀硬之前,就得学会隐忍。
虽然王莽算是个比较失败的案例,但司马懿可是成功了,只是曹操现在还不知道而已。
当然。
历史上曹操可没有这份做忠心臣子的觉悟,因为当时的朝廷就控制在他手里,所以这个底线一直在他的控制范围之内。
一开始的时候,还稍微尊敬一下汉献帝。
结果到后来,翅膀越来越硬,篡位的意图也越来越明显,不仅自己给自己封魏王,还把汉献帝的老婆儿子全杀了,换成自己的女儿去当皇后。
而现在不一样。
洛阳的刘虞可不像汉献帝一样被控制在曹操手里,曹操想要拿捏刘虞,是不可能的事情。
甚至刘虞还有自主权,因为他真的可以命令得动刘备。
所以如果曹操没有把刘虞放在眼里,做了违背刘虞价值观的事情,陈暮一封奏折上去,那刘虞就会一道诏书下来,罢免他这个兖州牧。
到时候怎么办?
学袁绍刘焉陶谦袁术等人自立为王?
还是乖乖交出自己的权力?
前者就要像陶谦一样被刘备攻打,后者生不如死。
因此陈暮过来,其实不是在制止曹操做违背刘备价值观的事情,而是在制止他不要屠杀平民百姓,以免触怒了刘虞。
青州一道《讨董记》能让曹操声名鹊起,也能一道《屠城记》,让他遗臭万年。
再加上刘虞的呵斥,届时曹操没有了大义名分,瞬间就变成丧家之犬,除了与陶谦袁绍袁术这些人结盟以外,估计中原之地再也没有他的立足之处。
想到这里,曹操亦是感觉到后怕不已,连声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险些铸成大错矣,多亏奉孝提醒呀。”
郭嘉摆摆手苦笑道:“这不是我的功劳,若非陈子归,我也没有想到远在洛阳的伯安公,还能发挥出如此大的作用,这是我的疏忽呀。”
程昱也拱手向曹操致歉道:“明公,此昱之罪也。若非昱,明公也不会因此出差错,险些将兖州基业毁于一旦。”
陈宫也道:“此事宫也有罪,失察之罪。”
“好了好了,大家都不用争责了,你们只是出计者,采纳不采纳是由我决定,既然是我选择的,那便是我的过错呀,此事到此为止吧。”
曹操摆摆手,将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
这个举动让几位谋士还是很舒心的,这也是曹操的魅力所在。
不过曹操肯定不知道一件事情。
那就是若论起把控人心,郭嘉必然是当世第一,且素有战术奇谋,有阴诡之道。论起行军打仗,出谋划策,程昱也是文武双全,上马可领兵,下马可安民。而陈宫亦是位战术高手,给吕布献计,差点活捉曹操。
但论起战略谋划,这几个人的眼光就差了许多,不能跟荀彧比较。
如果是荀彧在的话,早在程昱提出屠县以震慑陶谦的时候,估计就已经想到了洛阳那边的反应,从而对曹操进行劝阻。
因为整个三国之中,贾诩、沮授、荀彧三人,是最了解一名正统皇帝能给一名诸侯带来什么样的好处。
贾诩最早提出“奉国家以征天下”,紧接着是沮授“挟天子而令诸侯,稸士马以讨不庭”,最后才是荀彧“奉主上以从民望,秉至公以服雄杰,扶弘义以致英俊。”
三人都以极为长远的战略眼光,必然清楚现在的时局有什么不同之处。
但如今陈暮早就已经从曹操那诓来了荀彧,从袁绍那搞来了沮授,连贾诩也在对青州的观望之中,所以包括袁绍在内,这些人阵营之中,居然没有一位顶尖的战略家,不能为各路诸侯指明前进的道路。
这就是陈暮最大的阴谋。
早在洛阳将荀彧招来尚书台,就埋下的伏笔。
二荀一个顶尖战术大师,一个顶尖战略家,为什么陈暮更看重荀彧,而不是很在意荀攸的去留?
就是因为一时的战术得失并不重要,战术可能会失败,但只要战略赢了就行。
因为有时候打了胜仗,并不代表就获得了胜利。
像后世倭寇入侵时,最早的战略是鼓吹什么亚洲共荣,中日一家亲等等方针,表面说是友好,实际却是在慢慢蚕食我中华大地。
这种办法虽然进展会十分缓慢,但却极为有效。
如果真按这个战略实施,温水煮蛙,中华大地在那个困难年代,四处需要盟友,还真有可能步步忍让,最后被倭寇慢慢侵吞。
包括著名战略家蒋百里将军也认为“中国与日本,不惧鲸吞,乃怕蚕食。”
结果倭寇的人心不死蛇吞象,硬要学小胡子搞什么闪电战,想要在三月之内灭亡我大华夏,推翻了蚕食的计策,撕开虚伪的面具,露出了凶残的真面目。
此战的结果大家也都知道,倭寇虽打赢了淞沪会战,获得了一场战斗的胜利,但却没有赢了整个战争。
淞沪会战虽然输了,可为我们争取了宝贵的时间,将大量人力物力撤到后方,然后以极大的战略纵深,硬生生地将倭寇拖入了战争的泥潭,陷入了伟人最了不起的大战略《持久战》!
这就是战略与战术的区别。
如今,曹操麾下虽有不少战术乃至心理人才,可没有一位顶尖战略家帮他谋划未来该怎么做,因而一步被动,步步被动。
没有了战略家帮他,就没有了未来!
陈暮。
早就剥夺了他的未来!
第十三章 二桃杀三士
青州大军南下,奉洛阳皇帝之命,讨伐陶谦。
虽然刘虞这个皇帝属于赶鸭子上架,半强迫半无奈地上了帝位。
但天下一半的诸侯,再加上洛阳诸多公卿认可,那么他就是如假包换的正统皇帝。
而且当初刘虞登基的时候,陶谦也是承认的,还上表请封,他这个徐州牧也是刘虞所赐。
但转眼陶谦就背刺盟友,特别还联合袁术这样不承认朝廷的叛逆一起攻打兖州。
这是什么行为?
说是犯上作乱也不为过。
所以当前年刘备曹操同时给洛阳发的奏折被送到刘虞面前的时候,刘虞也是很快下达了罢免陶谦,让他进京受廷尉调查处置。
只不过当时洛阳朝廷最大的敌人还是冀州王芬立的伪帝,刘备公孙瓒的兵力也在和王芬交战,曹操则被打残了,孙坚还在跟袁术纠缠,一直没有时间管陶谦而已。
但没有时间管他,就不代表什么事情都没有了,虽然陶谦后来也曾经向洛阳进贡祈求原谅,然而从法理上来说,陶谦这个徐州牧,其实从前年攻打曹操开始,就已经被撤掉了,他名义上已非徐州之主。
现在刘备依旧没时间处理他,曹操则趁着这个机会想夺了徐州,陈暮也只能率领青州勉强挤出来的两万大军南下,相当仓促地来应对此事。
“曹操?”
郯县城外,陈暮一个人在营中细细思量。
曹操这次来徐州的目的,可不就是想夺徐州吗?
届时坐拥两州之地,就拥有了和袁绍刘备相同的实力!
想法倒是挺好,可惜呀......
陈暮笑了笑,可惜这一切,早就已经在他的预料之中。
既然你敢来,那作为多年老友也不能小气。
便是再让你半个徐州,又能如何?
孟德兄呀孟德兄。
希望这半个徐州,以后你会待得惯。
陈暮走出营寨。
远处郯县城下,曹军亦是同样升起了营盘。
在郭嘉的劝说下,曹操最终放了两县百姓,率领大军来到了城下。
密密麻麻的军队进进出出,辅兵抬着木材,工匠开始切割,一排排栅栏竖起,各种拒马、铁蒺藜、陷马坑在营门口布置。
建造营寨不是一两天的事情,当初袁术和孙坚之战,一天的时间,几乎只能造一点栅栏而已。
像瞭望塔、云台、拒马、陷马坑、各类营盘布置摆放,都有规矩,即便是训练有素的大军,想要建造一个完整的营盘,可能需要十天半个月。
曹军那边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建造,陈暮这边同样也是如此。
此时此刻,曹操也在眺望此处。
历史上他攻打了郯县两个月不能攻克,因为粮草不多撤兵,在回去的路上,顺手屠了三座城池震慑陶谦。
现在还未开打,曹操的粮草也还算充足,因此也乐意跟着陈暮看看情况。
“那陈子归,当真说有办法破了城池?”
曹操对郭嘉询问。
郭嘉双手笼在袖子里,目光却是看向远处三四里外的郯县。
作为徐州治所,郯县城池规格要比一郡之地的治所稍高,比长安洛阳这样的首都稍低,高有三丈,接近七米,绝非一般的兵力可以攻破。
“他是这么说的。”
郭嘉点点头。
曹操嗤笑道:“莫非又是用发石车?”
“应当不是吧。”
郭嘉站在草地上,此地已是城外,常有人走,草地十分稀疏,风一吹,卷起蒙蒙尘土。
在尘土当中,隐约能看见远处城墙之上,升起了无数的顶板。
顶板的作用是在步兵攻城的时候,阻碍云梯和攀登梯子的士兵上城墙用的,但现在全都竖起来,斜着挂好,还有为城墙上士兵挡箭和投石车的功能。
虽然不一定能挡得住投石车的攻击,可会极大地减少投石车的缓冲,除非用常规战争中的办法,先用井阑将弓箭手推过去,靠近城墙利用火箭点燃顶板,不然的话,投石车的作用会被削弱不少。
“不管陈子归是用什么办法,我们都不能走。”
曹操眯起眼睛,沉声道:“虽然震慑陶谦,逼迫他投降的计策失败了。但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徐州归了刘备,至少我们得取半个徐州。”
“嗯。”
郭嘉说道:“我也是这般作想,如今孙坚与袁术交战,主要兵力都集中在汝南、沛国南部,陈国与梁国是他的根基,不好轻动,但鲁国悬在北面,孙坚也从未管过,我们若能取下,则可以与彭城下邳广陵相连,届时再将泰山郡夺下,则大势已成。”
“善!”
曹操满意地点点头。
历史上他是从东郡起家之后,虽两征徐州,但只是把徐州打残,并没有占领。
那时他的策略是打退了袁术,占据了豫州。坐拥了兖豫二州之后,他才真正开始壮大,有了与袁绍一较高下的实力。
但现在豫州被陈暮埋了个雷,孙坚击败了袁术,占据了此地。
因此现在曹操几乎不可能南下,只有东进一条道路,以陶谦无故攻打过他为由,名正言顺地讨伐,等占领徐州之后,再考虑下一步。
不得不说,虽然是无奈之举,可也是曹操唯一的出路了。哪怕现在陈暮过来搅局,他也必须拿一部分地盘再说。
否则的话,一直被困在兖州,周围还都是没法去打的人,曹操就真的要被困死在这里。
这边兖州军和青州军都在紧锣密鼓地修筑营寨,那边郯县陶谦则十分着急上火。
人家都打到家门口来了,他能不急吗?
为此他已经召开了数次会议,与自己麾下的谋士商讨对策。
“你们说说,倒是拿个章程出来呀。”
府邸之中,陶谦跪坐在堂上,看着下面几人,急急催促。
他之所以这么着急的原因,也是因为曹操和陈暮进攻选的还真是时候。
此时夏粮还没有收上来,城内用的还是去年的冬粮,哪怕存货还不少,可他是三万大军在吃。
陶谦不是没有打过仗,所以倒也有兵力布置,城内三万人,厚丘五千,羽山沭河附近亦安排有一万人的营寨。
三路人马以掎角之势,做出防守姿态,不管那边被攻击,都能够迅速做出应对。
但总计四万五千大军,每日粮草消耗无数,加上夏粮未收,顶多坚持**个月,一年半载的时间,粮草就要吃光。
因此只要兖州军和青州军不急着进攻,跟他耗下去,到最后陶谦甚至只能和对手在野外决战。
曹操只领了两万人马,就把他打得丢盔弃甲,更别说现在还有两万青州军。
所以现在陶谦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被逼得已经不知所措。
“明公莫急,总有办法的。”
曹宏连忙安慰。
陶谦气道:“敌人都打到城下了,旬日之内就要攻城,难道等城破之后,再想出办法来应对吗?”
“额......”
曹宏满脸尴尬。
麋竺麋芳兄弟则一脸漠然。
唯有陈登沉默不语。
除了他们几个亲信以外,孙观尹礼二人也在此。
如今曹豹作为徐州第一大将,领兵屯于羽山,吕范则屯兵于厚丘,现在城内只有孙观尹礼张闿等人可用。
孙观因为之前曾经力拒曹操立功,被升为都尉,都尉并不算高级武官,但也属于中级军官。
陶谦可没有刘备开府仪同三司可任命官员的权力,而且刘备忠于刘虞,刘虞也很欣赏他,所以刘备上表封将,都被允许。
反观陶谦则属于叛乱,刘虞自然不可能敕封徐州官员。所以他任命的官,基本都是州牧职权范围之内。
如曹豹只是骑都尉,相当于将军。而孙观尹礼张闿等人,则是属国都尉,相当于校尉。
其实陶谦治理徐州多年,实力应该没有那么差才对。
但此时已经六十多岁,年老力衰,能力也只是中等,根本不能完全控制整个徐州。
像笮融,薛礼这些人都不服从他,广陵下邳一带不少草头王,以至于陶谦只能郯县,没办法南下利用战略纵深进行抵抗。
现在青州军和兖州军来势汹汹,陶谦已经无路可退,自然是着急上火,看着众人鸦雀无声,恼怒道:“平日里尔等自吹有经天纬地之才,如今大敌当前,却束手无策,吾要尔等还有什么用?”
见到他真的发火,陈登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站出来说道:“明公,我倒是有个办法,只是......”
“只是什么,快说。”
陶谦连忙道。
“只是此策需要明公亲自去一趟青州军营。”
陈登咬牙说道。
陶谦顿时就眉头紧皱起来。
曹宏马上道:“陈元龙,你这是何意?莫非是想让明公投降于那刘玄德?”
亲自去敌人军营,除了投降以外,还有别的可能吗?
你要说是去和谈,傻子都不信。
哪有主君亲自去商量和谈的,到时候敌人直接把你扣住,哪还需要和谈,直接就能取了徐州。
然而正当陶谦准备大发雷霆,怒斥陈登的时候,麋竺却说道:“元龙既然提出计来,自然不可能是投降青州,许是有别的妙计,不妨说说。”
陈登苦笑道:“其实这计,就是投降青州。”
“.........”
麋竺无语。
本来是看你同为徐州大族,帮你个台阶下,你怎么打我脸呢?
“陈元龙,你这是要背主!”
曹宏跳了起来。
曹家陈家麋家都是徐州最顶尖的大家族,以前陈家第一,麋家第二,曹家一直被他们压制。
后来陶谦来了,曹宏曹豹受陶谦宠信才翻身,现在自然不能让陈家再起势。
不得不说,曹宏也不愧被史书写为谗匿小人,都到这个地步了,居然还在想着勾心斗角。
然而不等他再次呵斥,陈登就说道:“此计,乃二桃杀三士之计也。”
“说下去。”
陶谦见他似乎真有什么妙计,马上开口让他把话说完。
陈登就继续道:“明公想想,曹操现在的位置,处于中原腹地,南北相连之处。他的北面是袁绍,西面是司隶,东面是刘备,南面是孙坚。”
“袁绍司隶刘备这三方,借曹操几个胆子,他都不敢攻打。”
“至于南面的豫州,孙文台,江东猛虎也。击败袁术,经营豫州已有二载,实力不比曹操弱,曹操若是攻打他,则两败俱伤,所以唯有东南我徐州,可以攻略。
“当今天下,北方战乱不休,袁绍公孙瓒刘备三人攻伐不断,青州的主要兵力,也都在北方。”
“因而曹操得了兖州,立刻就东进,名义上说是为报此前明公攻打之仇,实际上则是为了趁北方三方僵持,无暇南顾的时候,尽快夺取徐州,以壮大实力。”
“而陈子归领两万青州军南下,说是帮助曹操攻打明公,实则是为了扼制曹操发展,不能坐视曹操壮大,以免将来养虎为患。”
“所以他们二人真正目的,就是为了得徐州。”
“若明公此时前往青州军军营,向青州请降,说是愿降刘备,将徐州交予他。明公想想,那曹孟德,会如何呀?”
说到最后,陈登已经抑制不住,嘴角微微露出一抹笑意。
曹操和刘备怎么想的,他这些天也算是想明白了,一个是想东进打开局面,一个是想南下打开局面,都不愿意被困住。
那么徐州就成了他们二人争夺的焦点,谁能先拿下徐州,谁就能在未来占据扩大地盘的主动。
问题在于徐州只有一个,现在徐州还没到手,你们还能联合在一起。
若是陶谦投降,那徐州的归属,岂不是就成了最大的问题?
到时候,两人大打出手,陶谦坐山观虎斗,笑看他们被耍得团团转,等到二人两败俱伤,再出手收拾残局,到时候笑到最后的,还是陶谦。
在陈登看来,这个计划的可行度很高,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完美地把控住了敌人的心态。
然而就在他得意之际,陶谦却犹豫不决。
唯有麋竺颇为疑惑地道:“为什么要投降于青州?按理来说,青州不愿看到曹操壮大,徐州在谁的手里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不能在曹操手里,这样投降曹操,岂不是才能让他们两方打起来?万一投降青州,曹操畏惧于青州实力,退兵了怎么办?”
陈登摇摇头道:“曹操不可能退兵的,徐州是他唯一的机会,若是放弃,将来等北方战事平定,那下一个被吞并的就是他。所以他必须要寻找出路,且曹操为人残暴,若是明公进了曹营,恐怕难以出来啊。”
“难道去青州军营寨,吾就能安全出来吗?”
陶谦这个时候的脸色已经很黑了。
但陈登却没有注意到,依旧沉浸在自己的计策中,继续说道:“刘玄德素以仁德,明公若是投降,他必不敢害。”
“哼!”
陶谦大怒,指着陈登喝道:“我原以为是什么好计策,哪知道居然是我屈膝投降,陈元龙,我看你是青州间作吧,来人,把他关起来!”
“啊!”
陈登当时就傻眼了。
这二桃杀三士之计明明这么完美,不用就算了,凭什么怀疑我是间谍?
然而陶谦根本不给他申辩的机会,直接让人把他押下去。
哪怕陈登大喊大叫,祈求陶谦让他解释,陶谦也不听,冷眼看着他被抓走。
等到陈登被士兵拖下去后,陶谦还余怒未消,冷哼道:“投降之事,再不能议,明日我将亲自上城督战,必然击退来犯之敌!”
说罢转身离去。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麋竺细细思索。
陶谦这人对权力**很大,看来即便兵临城下,也没有让他醒悟过来呀。
摇摇头,转身出门。
众人都离开了。
孙观尹礼二人出了州牧府邸,相视一笑。
一切,都在不言之中。
第十四章 反间计
历史上陶谦确实将徐州让给了刘备。
但那是在临死之前,只对麋竺说了一句:“非刘备不能安此州也。”
然后麋竺陈登等人才共推刘备为徐州之主。
所以三让徐州的事情,可谓是子虚乌有,并不存在。
在活着的时候,陶谦就从来没有想过要让出自己手中的权力。
仅仅只是因为快死了,而自己的两个儿子又没有入仕的志向,不愿接受家业,才无奈把徐州让出去。
因此陈登献计二桃杀三士之计,对于陶谦来说,显然是行不通,让他放弃徐州,哪怕是名义上的放弃,依旧让他不敢去赌。
毕竟这里面的风险实在是太大,兴许刘备讲仁义,不会杀他。兴许计策真的会成功,让刘备曹操联盟被破,自相残杀。
可万一徐州牧大印交出去,陈暮当场把他扣住,再跟曹操打一场,等分出胜负后再处理他,哪岂不是鸡飞蛋打?
到时候不仅徐州没了,自己还落入了别人的手里,这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计策,对于陶谦这样的人来说,绝不可能答应。
只能说,陈登的计策是目前来说,最好的办法,以徐州为筹码,让曹刘内讧。但陶谦却不会用,也不敢用。
数日之后,两座营寨拔地而起,横在了郯县城外,一个在东北角,一个在西北角,相隔四里。
陈暮和曹操的大营,现在完成了主体构造,还欠缺一点防御设施。
不过它已经能够承担起它的用途。
陶谦站在城墙上眺望,营寨已经建好,但却不见敌人来攻,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他们是要围困郯县。
断水围城,僵持数月,乃至数年的例子都有。
如著名的邯郸保卫战,也就是“围魏救赵”这个成语的来源,邯郸就被魏国围攻了两年。
还有楚庄王伐宋,围攻一年未破,干脆就在城外建造房屋,耕耘田地,打旷日持久的战争,同样是成语“筑室反耕”的来源。
陶谦很清楚城内的粮草只供不到一年使用,因此见城外兵马来来往往,远处还有大量的车队不断在往这边运粮,不由哀叹一声,他最怕的就是敌人围而不攻,徒耗粮草。
见到他的模样,孙观远远地眺望了一下青州军营寨之中竖起的三面旗帜,心里就有了数,对陶谦说道:“明公,我看那刘备曹操,是要做长久打算啊。”
“嗯。”
陶谦点点头,老迈的面孔充满了忧容,说道:“他们的粮草进进出出,不断运来营寨,以我多年行伍经验来看,说明在后方,他们已经建立了一个粮仓。”
孙观赞同道:“这个粮仓很有可能就是襄贲县,明公若是派人出城,向曹将军下令进攻襄贲,说不准能让他们退敌。”
襄贲离郯县只有不到六十里,二地几乎就只隔了一条沭河。就跟袁绍不会选择将大量粮食积存在前线官渡,而是会将四十里外的乌巢作为粮仓是一个道理,粮仓建在营寨附近,一旦混战打起来,很容易就会被人一把火烧了。
所以大军作战,必须要有一个中转站,袁绍把这个中转站放在了乌巢。而陈暮确实是把这个中转站放在了襄贲,只是与乌巢不同的是,襄贲是一座县城,有城墙保护,很难被人偷袭。
“不行啊,奇袭粮仓,首先需要这个粮仓建于野外行军大营之中,敌人将粮草存放在城池内,曹豹即便去攻城,也难以迅速攻下。”
陶谦摇摇头,否决了这个提议,虽然猜到襄贲是粮仓中转站,可他没办法去攻打一座城池。
孙观自然知道这一点,所以假装遗憾地道:“那看来就只能等下去了,不过明公,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青州和兖州毕竟是两州之地来攻我徐州一城之地,城内积粮不多,必须要想个方法才行。”
陶谦见他这么说,似乎胸有成竹,便好奇问道:“你莫非有对策?”
“倒是有个想法。”
孙观说道:“敌人来势汹汹,此时锐气必盛,我们万不能出城与之决战。先守住城池,待过一两月之后,敌人必然锐气尽失,放松警惕,以为我们不敢再出城作战。此时明公再下令让曹将军与吕都尉同时进攻,城内再一齐杀出,出其不意,必然可以击退来犯之敌。”
陶谦惊讶道:“你还学过兵法?”
这个计谋出自《孙子兵法·始计篇》,原文是“攻其无备,出其不意。”。
陶谦招揽孙观孙康兄弟,再加上吴敦伊礼昌豨等人的时候,他们只是泰山贼寇,根本不像是读过书的样子。
哪怕是孙观,也是因功才升都尉,其他人还只是军司马的中层军官,没想到他还居然读过书?
孙观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自跟了明公以后,我深知读书的重要性,因而时常翻阅兵书,学习文字,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能够报答(暴打)明公,偿还知遇之恩。”
“好。”
陶谦欣慰地点点头,高兴地道:“此策不错,就按你说的办,从今日开始,你就驻守在北城门,严密防守,等到时机成熟之时,我便下令让曹豹吕由进攻,你便率军出城,与敌军决一死战!”
“必不让明公失望。”
孙观连忙拱手行礼,表面上一副临危受命,受宠若惊的模样,内心却是极为激动。
没想到计划进行得这么顺利。
其实孙观之前确实只是泰山上的贼寇,因与臧霸为好友,听闻了臧霸对青州的描述,又见臧霸混得风生水起,所以才想投奔青州。
哪知道陈暮却让他去投奔陶谦,且这两年来,就让他安心在徐州发展,多读书识字,学习知识。
书是臧霸送来的,他府中还有一位泰山书院毕业,兼职军情司密探的幕僚。
青州现在已经全面开始推广标点符号,虽然没有开始简化汉字,但对于学习文字已经有了很大帮助。
因此为了能在以后去青州得到重用,孙观也发奋读书学习。只是他的智力有限,让他用计比较困难,不过倒是认识字了,不至于露馅。
没办法,计策能不能用好,跟看不看书没关系,跟看书的人智力有关系。
像《孙子兵法》《六韬》《孙膑兵法》这类的书,汉末各大世家豪强有条件看的人多得是,这些兵法也都是大家族必学内容,可军事天才出了几个?
哪怕是曹操这样统帅满分的人物,也是从一场一场败仗中学习经验,积累起来的。还有吕蒙,同样也是先打仗,后学习,有战争经验。
毕竟就算你学会了一招,马上在战争中用出来,可没有经过周密布置,像马谡一样学韩信背山一战,结果就是很容易就会被识破,让人将计就计,反而沦为笑柄。
所以孙观的计策也许有用,但得看是在对谁用。用到淳于琼这种家伙身上肯定一拿一个准,用到曹操和陈暮头上,那自然没戏。
何况这计策,还是他府中那位的幕僚给他出的......始作俑者是谁,就不用多说了吧。
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
从七月份到九月份,天气从酷热难耐,到逐渐干爽,秋风萧瑟,万事万物都在变化。唯一没有变的,就是夏粮收上来之后,百姓开始了新一轮的播种。
无论自己头上的统治者是谁,百姓们总归是要继续活下去,新来的统治者至少没有任何苛政,也没有任何严酷税收,在日渐变乱的徐州,青州占领区域的琅琊国,反倒变成了一片乐土,慢慢恢复了秩序。
这一日天气又开始炎热起来,秋老虎就是这样,温度时高时低,有时候冷得要冻死人,有时候又像是会热死人。
曹操感觉到酷热难耐,心烦意乱,在营寨中走来走去,心中十分焦虑。
过了片刻,郭嘉穿了件宽大的充衣纱縠裨衣,晃晃悠悠地从门外进来,手里还捏着个酒瓶,一身的酒味。
根据《三国志》记载,郭嘉为人不治行检,浪荡不羁。倒不是好色,而是行为不恪守礼节,生活作风比较随意,跟简雍有得一比。
曹操倒是知道他素来行为古怪爱自由,平日里有外人在场的时候,一身常服有礼有节装正经人。但私下里光膀子乱晃也是常有的事情,倒并没有觉得奇怪。
只是营中禁酒,这家伙哪搞来的酒?要是被军士发现了,怕是影响不好。
他正这么想着,郭嘉就拎着酒瓶子晃晃悠悠地来到一旁席上躺下,随口问道:“明公召我有何事?”
“奉孝,你这酒是?”
曹操迟疑询问。
郭嘉看了眼酒瓶子,咧嘴一笑:“从陈子归那弄来的,这酒在塞北可是卖得贵,一瓶数千钱呢。”
曹操眼中划过一丝狐疑,坐下来淡淡地道:“陈子归倒是好心,还送你酒。”
郭嘉洞悉人心,又怎么不知道曹操的心思,立即说道:“他怎么可能会这么大方,是我去他营中查探虚实,顺手抢来,他送我出来时还一路骂骂咧咧。”
“哈哈哈哈。”
曹操眼中的狐疑转瞬即逝,大笑道:“奉孝啊,你还真是一点亏都不想吃。想必那陈子归一点虚实都没有被你探出来吧。”
郭嘉摇摇头:“那倒也不是,他前营的布置我是看过的,已经记在心中,可以画出来。”
“嗯。”
曹操点点头:“有总比无好。”
郭嘉又道:“此趟最大的收获倒不是查探出了他前营布置,而是陈子归言,最近几日,便可以拿下郯县了。”
“什么?”
曹操立马站了起来,惊喜道:“真的?”
“不错。”
郭嘉道:“我问他倒是是何法,他只是笑而不语,不过我连续询问了几次,唯有在问可是用反间计时,他脸色稍变。我听闻前些日子抓住的陶谦斥候言,陶谦将徐州大族陈家嫡子陈登下狱了,莫非......”
“原沛相陈珪?”
曹操眯起眼睛,徐州陈氏可鼎鼎有名,因为出过三公,陈珪的伯父陈球官至太尉,对于他这样的仕宦子弟来说,可谓耳熟能详,清楚得很。
现在虽然围城,但消息也不是完全被封锁。因为陈暮曹操大军只是封锁了东西和北三个城门,南城门并没有兵马驻守,所以陶谦的斥候和派出去联络各地的人,都会从南城门出去。
这也算是经典的围三阙一战术,每次陶谦的斥候出来,偶尔也会遇上陈暮和曹操的斥候,只要抓住个活口,便能了解城内状况。
前些日子他们就从被抓住的斥候手中听到了陈登被下狱的消息,陈登是陈珪的嫡子,也是陈家下一代家主,陈珪自然不可能不救。如果他在城内有势力,且愿意出手相助的话,那还真有可能破了郯县。
只是陈家的基业并不在郯县,而是在下邳。城内就算有陈家的势力,肯定也不会太多。
所以曹操觉得,这个计划怎么感觉怎么不靠谱,摇摇头道:“就算那陈珪愿意出手相助,可他本人又不在城中,如何能襄助?此计,怕是行不通。”
郭嘉点点头:“我也是这般做想,只是除此以外,就没有别的可能了,除非徐州某支大族,早已暗中投靠了陈子归。”
“嗯,这倒是有可能。”
曹操思来想去,干脆晃晃脑袋,说道:“算了,懒得去想这些,那就再等两日吧,若是还不行,就只能我亲自去一趟青州军营了。”
他倒不怕陈暮把他扣了,正如郭嘉所说,现在他没有屠城,那么在名义上,他还是刘虞的臣子。
刘虞现在顶在刘备曹操头上,属于一把双刃剑。他不归任何人控制,有自己的独立性。但同时也管辖着他们,一旦其中一方不听话,那么另外一方就可以借着刘虞的名义名正言顺地讨伐。
这个策略不仅对刘备曹操有效,对公孙瓒刘表孙坚三人同样有效。因为这几个人都是一起上表效忠刘虞的,原来还包括陶谦。
但陶谦现在就是个反面教材,一旦造反搞事,就会被这几个名义上效忠刘虞的人群起而攻。
要不是公孙瓒手太短,被袁绍挡住,要不是孙坚刘表正在合作抵抗袁术,没有精力,说不准他们也会来分一杯羹,一群人如狼似虎般将徐州吞吃掉。
现在曹操也比较急,因为他的粮草已经不多,一旦陈子归玩阴的,等他粮尽不得不退兵的时候再出手破城,那形势就有些不妙。
到时候他就必须要撤兵,徐州尽归刘备所有。曹操就只能动最后的底牌,向刘虞上书,请他另派一个徐州牧。
这就是两败俱伤的玩法,我得不到,你也别想得到。而且还和青州撕破脸皮,是不得已的办法。
不过曹操肯定想不到,陈暮现在巴不得他继续留下和自己平分青州。
因为他在大战略上,早已经领先了曹操不知无数。
第十五章 破徐州,便在今日
又过了几日,曹操只剩下不到半月粮草,他终于按捺不住,决定去找陈暮。
这个时候陈暮正在营寨内看书,听闻曹操带着郭嘉过来,而且只有曹洪领着二十多名卫士陪在身边,倒也佩服曹操的胆气,让人请他进来。
片刻后曹操进入营寨内,陈暮特意出了帐篷迎接,远远的见到曹操与郭嘉曹洪过来,上前大笑道:“孟德兄,奉孝,子廉。”
“子归贤弟。”
曹操走过来,与陈暮把臂在一起,也大笑道:“贤弟啊,前些日子,兄险些铸成大错矣。还好贤弟提醒,此恩,我必永记于心。”
陈暮微笑着开了句玩笑:“那孟德兄可要记住了,我曾于兴武二年七月于徐州救兄一命,此恩情记得要还。”
“当然,当然。”
曹操露出笑眯眯的表情,模样有点像是著名申遗电影《让子弹飞》中,听张牧之要将搜刮的dollar与他对半分时的黄四郎。
两个人都是眯着眼睛,眼角纹都皱到了一起,颇有种皮笑肉不笑,阴冷的感觉。
曹操这个时候心底确实在冷笑。
救命之恩?
可笑。
若是陈暮借题发挥,等郯县被攻破之后,让他撤出徐州,将徐州拱手让给刘备,那就有意思了。
不过曹操估计陈暮还没有幼稚到那个地步,场面话而已,他陈暮要是真信自己会记什么所谓的“恩情”,那才叫鬼来了,反倒惹人看轻。
二人把臂说说笑笑地进入营帐,营帐内只有七张席子,主位一张,左右各三张,见到这一幕,曹操的笑脸有些凝固。
按理来说,现在陈暮营中有三名将领,除开在襄贲运粮的蔡阳以外,现在营中有臧霸高顺黄忠。曹操也只带了郭嘉和曹洪,这样七个人刚好坐得下。
但问题是曹操的身份不同,按地位来说,他跟刘备对等,连陈暮都只是因为认识很多年的“交情”才跟他平辈,不然甚至连让曹操亲自过来的资格都没有,应该是他去曹军营寨才对。
现在七张席子,陈暮要是坐在主位上,那显然就有轻辱曹操的嫌疑。可要是不坐主位上的话,席位就不够坐。
曹操有些怀疑这是陈暮布置的下马威,但看帐篷内构造,也不像。毕竟古代帐篷其实都不大,主帅帐篷已经是最大的了,摆七张席子真的已经勉勉强强,确实不能够再多加一张。
陈暮瞧了眼曹操的表情,心里觉得有些好笑,老曹这人什么都不错,确实有雄主风范,唯独多疑的性格是个很大的问题,整天疑神疑鬼,难怪患头风。
他看了眼臧霸,臧霸拱手道:“都督,我去巡营了。”
今日本来就该他巡营,只是刚好曹操过来,在营门口遇上,就顺道送他们到陈暮的帐篷外,现在完成了任务,自然也该回去继续做事。
陈暮点点头:“去吧。”
“唯。”
臧霸告辞离开。
曹操这才松了一口气,好歹陈暮至少懂规矩。
陈暮又转头笑吟吟地对曹操道:“孟德兄,请坐。”
摊开手,指着面向主位的左边,既背对主位的右手下方首席。
汉以右尊,这点在《汉书》《后汉书》多有提及,一直到唐宋之后才以左为尊。
所以汉时主人高居中央,在主人面对的右手下方第一个,叫做首席。
后来拜师门之中,有所谓的首席大弟子,就是这么个来历。
而陈暮则坐在了他的对面,左手边第一位,并没有坐在主位上,是非常礼貌的待客之道。
几人落座,命人奉上酒水,军中虽禁酒,但客人来时还是得上,这也是规矩。
等宴席摆好,陈暮笑呵呵地举起酒杯,对曹操道:“孟德兄,请。”
“请!”
曹操也双手举起酒杯,六人一饮而尽。
等到大家都放下酒杯,等侍者添酒的功夫,陈暮才好整以暇地说道:“孟德兄,今日光临我营寨,想必是有要事?不妨请说。”
曹操沉吟道:“当初你说有破敌之策,如今已经过去近两月,为何还是不见动静?”
陈暮笑道:“孟德兄很急?”
“我?”
曹操哈哈大笑道:“我不急呀。”
陈暮含笑道:“军中的粮草,怕是已经不足了吧。”
“啊?”
曹操转头看了眼郭嘉,郭嘉略微摇摇头,他便立即否认道:“还算充足。”
陈暮笑道:“孟德兄不要死撑,你我多年老友,若是粮草不济,尽管找我。此次攻打徐州,我们两家必然要同心同德,可不能因些许小事而闹得不愉快。这样,我便送你五万石粮草先用着如何?”
五万石粮草?
曹操和郭嘉对视一眼,眼中没有喜悦,只有深深的疑惑。
五万石粮草其实也不算多。但足够支撑两万大军一个月左右,要是刘玄德送的,那他们必定欣然接受。
可陈暮送的.......他会这么好心?
黄鼠狼给鸡拜年呀。
曹操和郭嘉心里第一个想法,就是陈暮莫非是要图谋徐州。
但仔细想想,曹操因粮尽而退,退出争夺徐州,这应该才符合陈暮的利益吧。
毕竟如果陈暮真的有破陶谦的计策,那两家之中退出一家,刘备独吞徐州,才是他愿意看到的事情。
而现在陈暮却不仅有破敌之策,还提供粮草,像是故意要将曹操留在徐州......
这姿态,确实令人奇怪。
“唉,我知道孟德与奉孝心有疑惑。”
陈暮叹了口气,摇摇头道:“是不是在想,我为什么要忽然出粮草将孟德兄留在徐州?”
曹操也不隐藏自己心中所想,开口询问道:“还请子归解惑。”
陈暮便笑道:“实不相瞒,这都是因为的兵力不够,难以吞下徐州。若我有五万大军,孟德兄自然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可我只有不到两万人马,陶谦实力不弱,麾下有数万精兵,且还有一支丹阳精锐,不可小觑。”
“而广陵及下邳南部,还盘踞着大量割据势力,难以一一清剿,因而愿与孟德兄平分徐州,我得琅琊、东海二郡。孟德兄得兖州,彭城下邳广陵等地。如此再加上泰山郡,以及实际控制在孟德兄手里的鲁国,此大片势力,皆落入孟德兄手里。”
“此后我们青州愿与兖州缔结盟约,互不攻打,孟德兄若是愿意,待稳固徐州之后,还可以南下与孙坚刘表刘繇等人结盟,侵略淮南袁术之地,若是想复叛朝廷,也可以进攻汝南夺豫州,我们青州志在北方,绝不会染指河南之地。”
志在北方,将南方拱手相让?
这一番操作,把曹操弄得有些人摸不着头脑。
因为一时间无法确定陈暮到底是什么心思,他也不敢冒然答应,只是含糊其辞地道:“原来如此,此事关重大,还请我回营考虑一番。”
“这是自然。”
陈暮笑着道:“五万石粮草,明日送到。另外,应该是这几日内,就能破敌,还请孟德兄做好准备。”
“好,那我便不打扰了。”
曹操站起身,拱手道:“告辞。”
“我送送兄长。”
陈暮也站起来,两人肩并肩出了营寨,一直送到营门口。
曹操骑上马与陈暮再次拱手道别之后,这才奔马与郭嘉曹洪及诸多亲卫离开。
飞速回到自家营中,曹操马上召来程昱陈宫,四人在帐篷内议事。
“平分徐州?”
听到这个消息,程昱和陈宫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们一直以为,青州这次南下,对徐州虎视眈眈,曹操和刘备之间,必有一战。
哪料到陈暮居然先开口答应与曹操平分,这是他们没有想到的。
但仔细想想,这或许也是在情理之中。
因为青州的主力目前都在河北与袁绍打来打去,再加上公孙瓒经过葛亭一战,实力受损,所以面对袁绍想要迫切夺回渤海的压力,刘备的日子现在估计也不好受。
他如今勉强挤出两万人马南下,确实已经没有太多兵力了。想要单独吞掉整个徐州,兵力捉襟见肘,的确有些不太可能。
从智者的角度考虑,既然不能鲸吞,那也不能蛇吞,适当见好就收,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至于怂恿曹操南攻?
程昱和陈宫想了一会儿,就冷笑起来。
陈宫摇摇头道:“明公,刘玄德大军主力在河北,如今南下的部队,除了那高顺的陷阵军以外,其余皆为留守各郡的郡兵,非前线精锐可比。想来陈子归确实没有撒谎,兵力不足,只能与公平分徐州。”
“至于他让明公南下,可没按什么好心。打袁术还好,打孙坚刘表刘繇这些人,则必被群起而攻,四面树敌。”
程昱也说道。
“嗯。”
曹操点点头:“我也是这般想的。”
然而郭嘉却皱紧眉头,一直细细思索,没有说话。
虽然他们说的事实,从大局角度来看,陈暮确实没有说谎。
两万的兵力,不足以把徐州拿下。
但这不符合青州利益。
如果把天下大势,比喻成一盘围棋,那么兖州,就像是一条困龙。
北面是袁绍,南面是孙坚,西面是洛阳,东面是青州。
唯一能够跳出去的,就只有徐州一地。
而陈子归作为下棋之人,会那么好心特意露一个破绽让曹操从困局中脱身?
怎么看怎么像是一个陷阱。
可郭嘉又看不出来,这个陷阱到底在哪里。
孙坚吗?
不可能,除非孙坚想学陶谦的下场。
刘备?
更不可能,他哪来的兵力?
至于洛阳,在曹操没有明确反叛之前,以刘虞的人品,不会忽然翻脸。
更何况洛阳也在跟河北对峙,同样抽不出多少兵力来。
那就只有北面。
袁绍?
和公孙瓒刘备打得你死我活,同样没有兵力。
有那么一点可能的就只有吕布了。
根据可靠消息,吕布与袁绍好像不太对付,不甘人下,急于找一处地方落脚。
问题是,郭嘉知道,吕布麾下两万军队,只有不到千人是他从关中带出来的亲信,其余人,全是当初王芬给他的冀州士兵。
包括他麾下有五千铁骑,都是冀州人,王芬又不傻,不可能真的给这个捡来的义子那么大权力,表面上给了他不少兵马,可暗地里却埋了雷。
这些冀州士兵要是继续留守在冀州,那还相安无事,至少他们名义上,依旧是袁绍的部下,正在荡阴一带跟关羽对峙,袁绍为了安抚吕布,亦不敢逼得太过分。
可要是吕布想率领这些冀州士兵南下来攻打兖州,那就纯粹是做梦了,部下造反,当场就能让吕布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兖州周围,有实力来攻打曹操的基本都抽不出身,能抽出身的却没有实力。
那么这个陷阱到底在哪?
是在怂恿曹操去加入南方的战争泥潭吗?
这倒是有可能。
一旦下邳广陵落入曹操手里,就直接与淮南袁术相连,南方现在局势一片混乱,若是陷入其中,至少数年内难以打开局面。
陈暮是想把曹操往南面赶?
郭嘉左思右想,觉得或许这已经是唯一的可能,正想着,耳边忽然就听到曹操的问话。
“奉孝,奉孝?”
“啊?”
“你怎么一直没有说话?”
曹操询问。
郭嘉想明白了之后,说道:“明公,刘玄德陷入与袁绍之间的斗争,在数年内难以分高下。但他又怕明公壮大,因而故意放出缺口,引明公南下去淮南战场,这是包藏了祸心呀。”
“不错,我们也是这般想的。”
程昱说道:“淮南一地错综复杂,各类势力纵横交错。我提议,若真得了半边徐州,则应该在数年之内,安稳地方,积攒实力,再不能动以刀兵。”
“嗯。”
曹操沉吟道:“那陈子归倒是打得好算计,但吾绝不会上他的当,就这样。粮草照收,彭城下邳广陵之地照取,但取过之后,便休养生息,数年之内,安稳发展。”
从地图上来看,兖州加上半个徐州连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7字,7字下方就是豫州,现在除了颍川和豫州以外,这势力已经跟历史上官渡前夕曹操的势力差不多,如果能休养几年,苟住先发育一波,憋出七八万大军,还是没有问题。
所以曹操觉得,平分徐州之策倒也不是不能接受。陈子归想要逼迫他去淮南跟孙坚袁术刘繇这些人打,自己偏就不去,看他能奈自己何。
想到这里,曹操觉得万无一失,便安心等待机会。
过两日后,陈暮的五万石粮草悉数到账。
曹操毫不犹豫地笑纳。
又过了半月。
时机,也终于成熟。
这些日子,陈暮故意让士兵们逐渐散漫,再也不复一开始的纪律严明。
陶谦不是傻子,每日都会到城楼上去观望。
他行伍多年,曾经打过鲜卑,战过乌桓,后来还去过西北与韩遂打仗。敌人是真的变散漫了,还是外松内紧,一眼看得出来。
陈暮没有特意去吩咐士兵演戏,毕竟士兵们可不都是影帝,一帮群演,哪能真的演出散漫的模样。
所以这些东西需要去时间沉淀,让士兵们真的相信,这段时间不可能发生战斗,从而变得不再像以前那样机警。
不仅是他的军营,曹操那边也是如此。
都过去两个多月了,他们除了偶尔去城外叫阵以外,几乎啥事都不干,所有的士兵自然都会渐渐放松警惕。
在历史上,玩这个战术的最出名的就是吕蒙和陆逊。
吕蒙到陆口之后,不断奉迎关羽,与其修好,装作丝毫不敢打荆州的模样,让关羽对东吴没有一点防备,然后出其不意,白衣渡江,拿下荆州。
陆逊也是如此,紧闭城门,任刘备在外面如何叫骂,就是不打。等过了半年,刘备军放松警惕,士气跌落的时候,忽然杀出,火烧连营七百里,奠定了陆逊的威名。
只是区别在于,当时吕蒙和陆逊面对的是陈暮的大哥二哥,他们都没有防备。而陈暮却是陶谦的出计人,我自己出计对付我自己,怎么可能没有防备?
因此普通军士确实失去了警惕心,但陈暮早就暗中吩咐高顺,令他陷阵军藏于后营校场,整日操练,严正以待,不让陶谦注意。
随着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时机应该也慢慢成熟了。
这一日,孙观在城墙之上对陶谦说道:“明公,你看,城外曹刘兵马皆以无战心,士气低落,正是突袭之时。”
陶谦自然也一直在关注这些事情,见到这个情形,点头赞同道:“不错,确实可以出兵了。”
“还请明公允许我为先锋,今夜率军杀出城去。”
孙观马上道。
陶谦摇摇头:“不急,今日我先派人联络曹豹吕由,令他二人做好准备,明日傍晚,一齐行动。”
“唯!”
孙观大喜,欣然领命。
等到陶谦离去之后,孙观才找来自己的胞兄孙康以及好兄弟伊礼秘密议事。
第二日,城楼上竖起了一面旗帜。
城墙上本来就应该有旗帜,但这次不同,是放在了城楼上。
见到这面旗帜,陈暮就心中已定,命令士兵将原本在营前的三面旗帜,换成了一面。
这是双方约定的暗号,示意时机成熟,今晚动手。
破徐州之日,便在今日!
第十六章 都是内鬼
傍晚时分,天色逐渐暗淡。
夕阳洒落下的余晖裹着天边的云彩,形成了绚烂的火烧云。
回旋的暮鸦翱翔,纷纷落入了城西北数里外的林间,沭河波涛浩瀚,卷动着奔涌浪花。
郯县城池之上,陶谦手搭凉棚眺望。
就看到城外的营寨中,不管是曹操军还是刘备军在外的士兵,都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回营准备休息。
有些三三两两,倚在栅栏下聊天,互相打闹;有些列着不太整齐的队伍开始在外巡逻,队伍无精打采;甚至还有些曲长军司马一类的军官,居然带着苍头去了远处林间打猎,拖着鹿或者野兔野鸡之类的猎物兴高采烈地回来。
他们刚来的时候纪律可比现在好很多,平日里一日一小操练,三日大操练,时常还来城下叫骂。
可过了两个多月,不仅纪律差了不少,连操练也少了很多,变成了三日一小操,五日一大操。且军容比之最初的时候,差了不知多少。
长时间的无所事事,不止是普通士兵,就连军官们都已经开始变得懒散。
夜幕降临,太阳渐渐落下。
曹刘二军白天就已经很懒散,到了夜晚的时候,就更加如此。
外出的士兵基本都回了营寨,营寨附近除了巡逻值守的军士以外,就只有塔楼上倚靠着楼柱呼呼大睡的士兵。
两处营盘,落寂得像是平日里的任何一天一样,没有丝毫异常之处。
已是九月下旬深秋,天气逐渐变冷,夜晚凉风吹着枯叶,打着旋儿落在营外,飘飘似雨雪。
徐州城的西门悄然打开,从羽山方向,也有一支人马,正缓缓地靠近城外。
陶谦制定了两面夹击的打法,由城门主力军先突袭曹军营寨,让曹豹先拖住陈暮的青州军,等消灭曹操后,再转头攻打陈暮。
这个策略没有任何问题,因为陶谦深恨曹操攻打他徐州,所以将曹操作为主攻方向,何况羽山的位置是在郯县以东,如果不能两面同时进攻,那就只能兵合一处打陈暮营寨。
毕竟曹豹的位置不可能让他先绕一个大圈来到西面,可那样的话,曹操就会立即警惕,如此即便击退了陈暮军,曹操军依旧还在,不能完成同时击退的战术任务。
所以陶谦认为,趁着他们二人都没有防备的时候,同时进攻。先由曹豹拖住陈暮,然后孙观突袭曹营,等击退曹操,再与曹豹吕由兵合一处一同处理陈暮。
吕由所在的厚丘县位于郯县后方,昨日就已经派人过去,大军浩浩荡荡北上。驻扎在二十里外,等到夜幕将至,终于开始启程进入城中。
这样陶谦部与吕由部加起来就有三万五千人,要是和曹军正面对垒可能打不过,但搞搞偷袭之类的顺风仗还是没有问题。
特别是陶谦其实还有一支五千人的精锐部队,虽不如陷阵军,但已经能跟曹军和刘军普通士兵相比较。
要知道,这不算贬义。天下精锐,百战之兵,基本都是从讨黄巾开始。
依次排下来,就是刘备、袁绍、公孙瓒、曹操、孙坚这些人拥有的精锐最多。从讨黄巾、战董卓、天下各路豪强混战之中打了无数硬仗,经过多年战争积累的强悍士卒。
陶谦这些年在徐州基本没打过仗,手下也无练兵人才。唯一的老底子,就是当年跟着他打过西北的那支丹阳精兵可堪大用。
剩下的兵马,都是这些年招募的新兵。战场经验不足,四五万大军,被曹操两万精锐压着打,丢了彭城,还被人家一路打到老家郯县来,就可以知道他的手下都是些什么人。
好在现在不是硬仗,应该还是有希望。
夜晚时分,陶谦强撑着困意来到城墙上,看着孙观领着士兵缓缓出了城去。
这对于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
但他不得不亲自来,因为这事关徐州的生死,若是今日败了,那再也没有徐州!
大军没有打火把,月明星稀的秋日,再加上远处曹营火把无数,给予了他们明亮的目标,不至于在黑夜之中迷失了方向。
孙观本不是以将军的姿态在后面指挥,而是亲力亲为,如同军队中最基层的队长伍长,亲率一曲人马,缓缓来到了曹营外。
曹营外是一片坡地,地势较高,这样方便瞭望塔上的鹰眼弓手观测远方的城池。
但这样的话,坡下方反而成了视野盲区,要走进才能看到。
其实这坡也不高,倾斜上去,不过两三米,孙观领着士兵匍匐在地上开始往坡上爬,等到爬上小缓坡露出脑袋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离坡不过百十多丈的曹营。
紧接着,就是一个两个三个四个.......成群结队的陶谦士兵,在各自军官的带领下,从坡下冒出头来。
按理来说,曹军应该在周围至少二三里范围内布置大量的斥候、暗哨、巡守,一旦有动静,随时会发出警告。
可经过这些天的观察,孙观发现曹军的斥候暗哨巡守确实松懈了不少,有些暗哨甚至在呼呼大睡。
甚至今日,外围营寨附近,连基本的暗哨都没有布置。
看来所有的士兵也都知道这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因而变得消磨时间。
这也是为什么陶谦愿意出兵的理由。
不然的话,以他的胆子,宁愿继续困守在城中,也不想出城与敌人决一死战。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摸黑之中,曹军营寨外坡下的旷野之上,密密麻麻的徐州军在各自军官的带领下,悄然靠近了这里。
所有人都准备就绪,孙观抬起头四下巡视,他的视野里黑魆魆,只朦朦胧胧看见无数黑影起伏。
“时机已到,杀!”
随着一声呐喊,寂静的夜像是平地起了一声惊雷。
紧接着又如疾风骤雨瞬至,千万声呐喊涌现,从坡下冒出无数身影,浩浩荡荡如潮水一般向着曹营杀来。
“大兄,他们真的来了。”
曹军后营之中,曹仁听到外面的喊杀声,顿时惊喜不已。
陈暮让他们这些天外松内紧,叮嘱他们最近陶谦可能会来袭营,看来就是这一刻了。
实际上陈暮倒很想坑曹操一把,故意不告诉他实情,让他被陶谦主力大军一通猛攻损失惨重。
但曹操南征北战多年,统帅实力虽然还没有到巅峰期,可已经有三军之主的风范,平日里在营寨附近方圆数里之内,明哨暗哨乃至游哨都不少,一直都没有放松警惕。
所以陈暮就算想坑也坑不到他。
曹操这个时候正盘坐在席上与郭嘉下围棋。
根据《世说新语》等一些史书记载,他的围棋水平还不错。
听到曹仁的话,曹操眯着眼睛,说道:“如此看来,陈子归果然有内应。”
“就是不知道是徐州的世家,还是军中的一些将领。”
程昱思索着。
陈宫说道:“应当是一些世家吧。”
“公台兄为何如此笃定?”
郭嘉一边下了一字,一边笑着问道。
“世家之人最善变。”
陈宫只说了一句。
“可是世家之人也最不善变。”
郭嘉摇摇头。
陈宫不解道:“为何?”
郭嘉又下了一字,随口道:“在结果未出来之前,世家之人如何敢变?变则声名尽毁,因而他们只会做一件事情。”
“谁赢,他们帮谁。”
曹操淡淡地道。
出身世家,曹操自然也清楚世家的德性。
他们可以说是最善变,也最不善变。
善变的地方在于,如果他们觉得你没有成为雄主的能力,那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你,不会有任何一丝迟疑。
最不善变的地方在于,如果你有一定能力,且在胜负未分之前,他们绝不会背叛你。
正如天下是曹家定的,可司马家握有大权之后,笼络各世家,他们就立刻把曹家遗忘,欣然投向司马家是一个道理。
天下谁做主人,对于世家乃至百姓来说,从来都不是什么大事。
“看来,陈子归早在多年之前,就已经在谋划徐州了啊。”
陈宫长叹。
如果不是世家,那么就只有军中将领。
能做陶谦的将领,必是极为信任的人,轻易不会背叛。
而能让这种人背叛,也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这人从一开始,就是陈暮的人。
这无疑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因为连陶谦手底下都有这样的人,谁又能保证,自己将来麾下,会不会出现卧底呢?
“算了,不想这些了,子孝,中营如何了,你去看看。”
曹操又放下一字,听到外面越来越近的喊杀声,对曹仁吩咐了一句。
曹仁领命而去,若论三国最善守的将领,非他莫属。
虽然此时还尚未展露才华,但也已经初露锋芒,隐隐有小将风范。
曹仁来到中营的时候,就看到营中遍地厮杀声,陶谦军还准备了鱼膏油脂,在前营大肆点火。
好在各营盘是分开的,在中营与前营之间有大片空地作为校场,火烧不过来。
前营的士兵早就退到了中营,依托营寨进行防守,弓箭手站在内墙云梯上,不断外寨墙外射箭,箭如雨点一般落下,将陶谦军的冲势不断击退。
乱军之中,所有人都不知道孙观去了哪里,原地只有从厚丘来的吕由指挥整个战局。
他看到曹军前营被破,大喜过望,觉得攻破曹营近在咫尺,顿时不断催促士兵们继续往前冲。
双方很快陷入了激烈的争夺战,有人已经开始在对中营外的栅栏投掷油脂,准备点火焚烧。还有人继续在往前冲,中营的大门紧紧地关上,箭雨不断地洒落下来,引起哀嚎遍野。
就在陶谦军与曹操军陷入惨烈的厮杀时,陈暮这边的营寨,却静谧无声。
曹豹大军同样是发起了进攻,但他冲入前营才发现,青州军的前营跟曹操的前营一样,早已经空空如也,士兵们都已经撤到了中营去。
这个情况直接将曹豹弄得有些毛骨悚然,如果是有能力的将领,估计第一时间会感觉到不对劲,从而下令撤退。
但曹豹谐音是草包,可见其能力,因此第一时间居然没有反应过来,而是有些犹豫。
结果这一犹豫,就仿佛听到了地动山摇一样的呐喊声音。
“陷阵之志,有死无声,冲锋之势,有去无回!”
五千陷阵军,爆发出惊人的怒吼。
青州军中营,大门打开,一支全副武装的铁人军,缓缓地走出来。
只见他们装备有全身铠甲,前排枪盾手举着盾牌,架着长枪,如一支移动的钢铁洪流,向着他们涌去。
青州军中最精锐的部队——陷阵军!
虽然不像玄甲重骑那么夸张,是以百人将级别的战将组建,但也是高顺挑选青州各军中最精锐的士兵训练而成,在葛亭之战中,因击退袁绍大军而威名天下!
见到这一幕,曹豹再傻都知道上当了,连忙大喊道:“撤!”
“杀!”
一时间,周围各营盘震天喊杀声响起。
黑暗之中,不知道有多少敌人涌出来,举着火把,提着环首钢刀,像潮水般往曹豹所在的青州军前营杀去。先是一轮箭雨,然后大军压进,四面八方仿佛都是敌人。
曹豹可不像吕由那边,吕由虽然只有五千人,可孙观到了两万五千人出来,所以总兵力是三万。
而曹豹则只有一万本部人马,他原本接到的命令就是拖住青州军,制造混乱就行。
哪里知道敌人早有防备,根本无法抗衡,只能立即选择下令撤退。
但此时此刻,双方距离如此近,怎么可能甩脱?
陈暮这边也是一声令下,让大军追击。
陷阵军肯定是追不了,一身铠甲重如山,高顺看着敌人连打都不打,直接撤退,也只能扼腕叹息。
不过臧霸和黄忠倒是高兴坏了,立即下令本部人马追赶,二人骑在马上,如战神般撵着曹豹大军跑。由于慌不择路,他居然本能往郯县城池奔去,旷野上无数曹豹军恨不得爹娘少生了两条腿,践踏踩死者不计其数。
这个时候陶谦还在西城门上眺望远处曹营,远远看到曹营乱成一团,正高兴不已。
青州军的营盘是在郯县东北面,所以陶谦只能看到西北面的曹营,而看不到东北面的青州军营,此时还并不知道曹豹那边的情况。
曹豹率领兵马跑到北城门下,连忙高声呐喊开城门。
今日值守的是尹礼,见到这一幕,又看了眼后方追击的青州军,冷笑一声道:“曹将军,我不能给你开城门,若是开了城门,郯城尽失,你还是往东城门去吧。”
“什么?”
曹豹大惊失色,怒骂道:“竖子,你找死!”
“别骂了,再不跑就死了。”
伊礼懒洋洋地回了句。
“可恶!”
曹豹气得无可奈何,只能勒马转头往东去。
然而他能骑马逃跑,可部下又如何跑得掉?被堵在城外,很快就被追兵追上。
臧霸黄忠一通砍杀,杀了数十个不要命的,又高呼投降免死。
一时间,城外跪地投降者不计其数。
伊礼见到此情此景,马上对亲卫道:“快,去把城门打开。”
“啊?”
亲卫人都傻了,敌人都到城下,还去开城门?
然而看到伊礼的眼神,亲卫顿时醒悟过来,一群人急急忙忙下去开门。
原来自家主将,早就已经成了人家的内鬼!
第十七章 分赃
尹礼将城门打开,臧霸与黄忠立即率领兵马入城。
城门口全是尹礼麾下的士兵,虽然他们不知道计划,可主将都下令投降了,这些人自然不敢反抗。
二人进入城中,城门口附近点满了火把,在内应的帮助下,墙上的一切防御设施成了摆设,城门洞内的陷马坑、铁蒺藜、板桥等等皆被撤下,迎接王师入城。
“宣高!”
尹礼看到臧霸威风凛凛地骑在马上,似已是大将风度,羡慕不已。
他们当初一同在泰山上为贼寇,互相结伴。如今只有臧霸发迹,已经成为青州大将,着实让他们这批老兄弟艳羡。
臧霸同样看到了尹礼,立即翻身下马走过来高兴地道:“卢儿!”
就跟曹操的阿瞒一样,卢儿也是伊礼的小名。
尹礼连忙拱手道:“见过将军!”
“卢儿,你我多年兄弟,就莫再客套,仲台何在?”
臧霸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次孙观尹礼破徐州立下大功,回青州恐怕最少也是校尉起步了。
尹礼说道:“仲台领队杀奔曹营去了,不过按照约定,他很快就会回城去抓陶谦,想来应该快回来了。”
“好,我们速与其会合,抓陶谦!”
臧霸立即说道。
当下青州军浩浩荡荡入城,往陶谦府邸杀去。
因为信息不通,所以尹礼倒是不知道陶谦现在在西城,因此直接是带他们往州牧府去。
而此时此刻,西城的陶谦还在城上等待前方的捷报,只是北城虽城门附近的都是尹礼的人,控制了城门放青州军进来。但城墙上还是有一部分陶谦的人,因而看到尹礼开城门,顿时纷纷逃跑,将消息散布全城。
一时间整个郯县乱成一团,追兵和逃兵惊扰了整座城市,百姓们纷纷把自家房门锁死,一家人抱在了一起瑟瑟发抖,有些胆大的居然还敢拿着武器,悄悄开了窗,露出一点缝往街上看。
就看到街上已是兵荒马乱,徐州军慌不择路地逃跑;追兵则举着火把,井然有序,列成队伍,分散全城抓捕敌人。一边追,还一边大喊青州军入城,投降免死,百姓待在房中莫要上街,青州军为仁义之师,秋毫无犯云云。
陶谦得知消息,大惊失色,连忙在亲信的簇拥下前往丹阳兵营地。
这是他手底下最后的一张王牌,一直驻扎在城南的军营中,不到关键时刻陶谦很少动用丹阳兵,但此时此刻也顾不得许多,必须尽快掌握这支军队护送他离去。
从西城奔马到南城大街,路上远远的就听到有人喊:“明公,明公!”
陶谦回过头一看,是自己的从事麋竺,立即停下来焦急问道:“子仲,怎么回事?”
麋竺骑马来到他身边,忧容满面道:“曹豹被陈子归击败了,一路败退到城外,守城将尹礼见大势已去,开了城门投降了青州军。”
“可恶!”
陶谦好悬差点没气死,只觉得天旋地转,黑暗之中摇摇晃晃,浑身发抖,好似随时会从马上跌落下来。
郯县作为徐州治所,城内存有大量的粮草和财物,他能够抵抗曹刘,亦是借助了城高墙厚。现在城池被破,基业尽失,哪怕还存有五千丹阳精锐,可天下之大,他又能去哪呢?
南下往广陵下邳?
此二地盘踞大量宗贼盗匪,那笮融为兴什么佛教,大量挪用三郡物资,陶谦忌惮其势力,亦只能处处忍让。此人可不是善于之辈,若去广陵,必被笮融所害。
至于其他地方,北面是冀州青州,西面是兖州豫州,唯有南面回老家丹阳。
可现在江东亦是战乱不休,各方势力倾轧,他即便回丹阳,又如何能守得住?而且他现在恐怕已经连回丹阳的本钱都已经没了呀。
一时间,陶谦竟有些绝望,只觉得未来前途渺茫,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此时,就听到麋竺身后有人道:“咳咳,明公,现在不是恼怒的时候,还请立即撤兵退出城内,否则一旦敌人大军大批入城,则我等无路可逃。”
陶谦看过去,看到竟是陈登,关押了两月,脸色苍白不少,十分虚弱。
麋竺连忙告罪道:“明公,我擅自将元龙放出来了,还请治罪。”
陶谦也知道麋竺和陈登是好友,虽心中不满,但也知这不是问罪的时候,马上道:“元龙之言确实有理,快随我入丹阳军营,撤离郯县。”
不管怎么样,现在确实只能逃。
当下一行人急急奔往南营,跑入了陶谦嫡系丹阳军的军营之中。
此时孙观与胞兄孙康在撤离战场之后,就领着亲卫回来了,他们的目标正是在西城的陶谦。
陶谦当时候是临时决定要过去看,所以孙观自然知道他的位置,想着要是将陶谦擒拿住,必是大功一件,因此飞速赶来。哪料到抵达西城外后才发现陶谦早就跑了,没来得及抓住。
大街上兵荒马乱,孙观遇到数股青州军,底下士兵不知他的身份,要来攻打,他连忙大喊:“我为刘使君帐下校尉,奉命潜入徐州为内应,臧霸臧宣高何在?”
士兵一时狐疑,没有进攻。
有曲军侯喊道:“我先去找臧将军通禀,你们就在此莫要走动。”
“多谢!”
见到青州军还算好说话,孙观松了一口气。
他就怕士兵不知道他身份,直接开打,那样造成误会和麻烦,实在是没有必要。
过了片刻臧霸过来,看到孙观,大笑着翻身下马,上去与他拥抱在一起。
“哈哈哈,仲台,经年不见,你倒是消瘦了些。”
“宣高,你更壮实了。”
“哈哈,在青州吃得好睡得好,餐餐大鱼大肉,自然舒坦。”
“令人艳羡呀。”
孙观一时间和尹礼产生了同样的心态。
作为地下工作者,孙观尹礼他们不仅每天过得提心吊胆,生怕被发现,而且徐州的上层势力主要是陶谦与陈、麋、曹、笮、赵等十多家世家豪族,他们这些底层出身,还是山匪投诚地位及其底下,素来不被瞧得起。
若不是当初孙观拿命和曹操拼了一次狠的,哪里能够得到赏识?
反观臧霸当初也是跟他们一样的泰山贼寇,结果因为投靠青州投靠得早,屡立战功,现在已经是声名在外的大将。
人与人之间,果然是同人不同命呀。
臧霸笑着拍了拍孙观的肩膀,说道:“仲台安心,你此番大功,皆已入功劳簿中,都督必有重赏,得到重用,指日可待。”
孙观惊喜道:“多谢宣高。”
如今青州在大方面改革上做得不多,但小改革还是有。比如恢复秦朝军功制度,设立功劳簿,在簿中将会记载从士兵到将领所有的功劳,然后军情司会根据制度进行审核,确定并不是冒领的功劳之后,将会予以规格奖励。
像黄忠赵云这些人加入青州军的时间很晚,一直到讨董才来,按理来说,顶多担任裨将就已经是极限。但因为屡立战功,有功劳簿记录,升迁速度极快,马上就能升任为将军。
叙旧之后,也该聊正事,臧霸正色问道:“对了仲台,陶谦何在?”
孙观说道:“之前我出城时,他在西城。后来为从前线回来,就已不知所踪,我怀疑他去了南城。那里有一支丹阳人组成的精兵,为陶谦嫡系,素来为其倚重。”
“嗯。”
臧霸道:“尹卢儿也是这般说的,我已令他领黄校尉前去追捕,我们也赶紧过去看看。”
“好。”
当下二人率领本部人马,往城南而去。
只是他们抵达的时候已经晚了一步,陶谦领丹阳兵开了南城门,弃了家眷逃跑。
一夜厮杀,青州军控制住了局势,曹军同样杀出营寨。
陶谦大军死的死,伤的伤,跑的跑,降的降,四万五千大军,除了跑掉的丹阳兵以外,连曹豹都被俘虏,几乎全军覆没。
等到天明,陈暮进入城内,事态已经安定下来。城中寂静无声,百姓依旧不敢上街,尸体已经被拖走,按照青州颁布的战争条例进行集中处理掩埋,除了少数残存的鲜血以外,已经看不到任何战争的迹象。
“陶谦抓住了吗?”
陈暮骑着马走在青石板街道上四处观望,看到家家户户紧闭门窗,百姓皆不敢出门。
昨日的乱象还历历在目,没有谁敢大着胆子出去。
“额,陶谦昨日并未在州牧府,正在西城观望前线态势,听说北城被攻破,仓皇逃窜了。”
“无妨,陶谦必然已经被吓破了胆子,想必一月之内,就会向我们投降。”
“嗯,我已经派人去追了,先看看陶谦跑去了哪里。”
“此事不急,安民榜张贴了吗?”
“贴了。”
“大哥素以仁德,军中上下有袭扰百姓者否?”
“绝无!我都盯着呢!”
陪同陈暮进城的臧霸顿时心中一凛,连忙保证。
在出兵之前,陈暮曾经三令五申,青州军应为仁义之师,当秋毫无犯,犯百姓者死。
虽然已经再三确定过,但进攻琅琊国的时候,臧霸军手下有几名山匪出身的士兵,还是没有改过以前的匪性,劫杀了一家城中富户。涉案人员有十余人,其中一人还是跟着臧霸当年劫臧霸父亲囚车的老部下,出身入死多年,是为曲军侯,眼看就能升任军司马。
结果此事被随军暗藏的军情司探子得知,经过查证,确凿无疑。
陈暮得知消息,当时就震怒,立即开紧急会议,严厉批评了臧霸,并且下达指令,将这些人全部抓起来军法从事,立斩不饶。
臧霸无奈,只得挥泪亲自监斩,当着三军将士的面,在校场伤将这些人一个一个全部斩杀。
一时间三军震动,再也无人敢犯军令。
正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刘备能以草根出身,毫无根基而夺得三分之一江山,亦是高举仁义之旗。
陈暮或许不会在意这些东西,但这些地盘夺下来,那就是自己治下,自己的士兵屠戮自己的百姓,民心尽失,跟项羽占齐国一样,造反层出不穷,不能稳定,那才是一件糟糕的事情。
所以为了今后大业,也不得不如此。
听到臧霸说这次攻入徐州治所,最富裕的郯县并没有袭扰百姓,陈暮满意地点点头,并且重申此事对青州的重要性,不能让百姓心中产生青州军是残暴之师的想法。
还是那句话,在皇帝没有完全掌控在自己手中之前,做任何事情,都要小心一些。
进入了徐州州牧府,府中下人俱在,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
陈暮看到陶谦的老妻和两个儿子在最前头,见到陈暮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进来,满面哀愁哭诉道:“请将军饶命!”
“这是陶恭祖妻子。”
臧霸介绍了一句。
陈暮点点头,说道:“陶谦虽枉顾圣意,肆意妄为,但妻子是无辜的,好生善待。”
“唯!”
臧霸领了命令,就派人把陶谦的妻子等亲族带走。
陶谦的两个儿子都无心出仕,也不算什么恶人,现在徐州已平,自然也不需要斩草除根。
而且通过善待陶谦的家人,也有其政治意义,毕竟陶谦也曾经施过仁政,一些百姓还是心里有他,如此做派,可安黎民众心。
陶谦妻子亲族被安排去了另外一处宅院,下人也被赶了过去继续伺候他们。
青州士兵控制了整座府邸,陈暮就在这里召开了军事会议。
蔡阳还在后方督运粮草,因此这里就只有臧霸、黄忠、高顺、孙观、尹礼、孙康等诸将。
其实泰山众匪不仅只有臧霸孙观这些人,还有吴敦和昌豨,但这其中臧霸认为孙观和尹礼可以信任。因此当初泰山众匪欲投靠青州的时候,只有孙观尹礼二人是假拒绝,暗中命他们投奔徐州。
而吴敦和昌豨则是真的拒绝,此时城破之后,都已经投降,但他们属于降将,所以并不在此。
陈暮环视一圈,笑着说道:“陶谦虽仓皇逃窜,但我料定他跑不了多远,覆灭在即。徐州平克,郯县破城,诸位都是功臣,特别是孙观、尹礼二将,当为首功,战后论功行赏,必有厚赐!”
“多谢都督!”
二人高兴地站起来拱手。
“你们之前便是青州军将领,但一直未在青州待过,还不知青州军军规。此后回了青州,可多向宣高学习,去一去身上的匪气。”
陈暮认真说道:“要记住,你们以后都是大汉的将军,是为民做主的官员,可不要再以盗匪自称。”
“明白!”
二人心中都是一凛,铭记于心。
“嗯。”
敲打了一下二人,陈暮继续道:“陶恭祖狼狈南逃,我料他必不能逃出东海,不得南下,所以倒也不急,传我将令,休息数日,等确定陶谦逃往何处后,再行出兵。”
“唯!”
将领们纷纷应是。
而就在此时,门外忽然有卫士道:“报,府外有人自称是兖州牧,求见都督。”
哦?
曹操来了?
陈暮眼眸中闪烁过一丝精光。
老曹昨天打仗打得不亦乐乎,收拢降卒无数,反而没有第一时间入城。
现在才来,看来目的只有一个——
分赃!
第十八章 这TM的就是惊喜
兴武二年秋,陶谦被曹刘联盟攻破,狼狈南逃。
临近冬季,天气愈发寒冷。
特别是到了晚上,冰凉刺骨的冷风一吹,能把人冻得骨头都在打颤。
陶谦虽然穿了棉衣,可郯县被破,加上年老体衰,心力交瘁之下,逃亡没两天就病倒了。
历史上他也是在这一年秋冬季节病死,区别在于,当时他是惊惧曹操,同样的年老体衰,同样的心力交瘁。
而如今则变成了徐州尽失,让他彻底绝望。稍稍受了点风寒,就已到了油尽灯枯,病入膏肓的地步。
此时此刻,曹宏曹豹等人,皆被青州军俘虏。唯有麋竺陈登等人,还在陶谦的身边。
在丹阳兵的护送下,陶谦逃亡了三日,跑到了下邳国的曲阳县。
入了城池,情况一点都没有好转。
因为彭城、下邳、广陵三郡二十余县,深受笮融之害,这里的粮草物资,皆被其贪污,用以大兴佛教,修建寺庙。
陶谦畏惧于笮融势大,一直不敢处理他,使得下邳广陵二地由为严重,很多百姓不事生产,跑去拜佛求经,又有匪寇乱兵肆掠,田地荒芜,一片破败。
曲阳县原来也是下邳大县,有近十万人口。可如今城墙损坏无人修葺,墙缝里长出了杂草,城楼上没有人,也没有插上旗帜,满目疮痍。
进入城内,街道上空无一人,偶有动静,像是野狗发出来的声音,士兵们到处搜,也仅仅只是在西城找到数百户人家而已。
整座城池原本应该数千至万常住人口,可现在只有不到两千人居住,勉强维持着城外的一点田地过活。
陈登差人去询问,才知道这几年来,徐州在陶谦的治理下越来越差,曲阳靠近广陵,深受笮融乱兵之害,时常遭到劫掠。
再加上此地靠近淮水,附近河流湖泊无数,有大量盗匪盘踞,不断滋扰乡野,造成县城周边荒芜,城外很多村庄破败之后,县城内的人也只能大量迁移走。
古代不像现代,现代社会是城市不断侵蚀农村,最后让农村人口变少。而古代社会则是农村为经济主体,县城只是农村经济的集中体现。
就好像很多人以为古代的钱币可以跟现代货币对等一样,实际上由于生产力的不足,古代铜银金等贵金属的价值,远远不能用现代货币来衡量,二者从购买力和对等程度,都不能比较。
社会结构也是如此,古时候民以食为天。粮食,才是百姓最需要的硬通货。因此有大量农田的农村,才是这些硬通货的生产基地,城市仅仅只是一个社会载体而已。
在丰年的时候,百姓丰收,多余吃不完的粮食,需要集中去销售。大地主有钱有粮,需要住在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官府也需要进行集中管理。
如此城市就蕴育而生,城外耕作的农夫可以进城赶集,买卖需要的生产道具。大地主可以住在城池里,官府可以发挥管理职能。
可一旦城外的土地荒芜,百姓无法在野外耕种的时候,那城市的意义也就荡然无存。如同后世某些因为煤矿兴起的城市一样,一旦煤矿采竭一空,人口大量流失,那这座城市也会变得萧条。
见到曲阳变成此番景象,所有人都无奈。这是陶谦治理的问题,当初若不是他宠信那些奸逆小人,使曹宏笮融等人为非作歹,又怎么可能使徐州变成今日这般模样?
只是如今陶谦自己都病成这样,谁又能责怪得了他呢?
县衙府邸之中,一件厢房收拾得干净,陶谦躺在病床上,在城内好歹找了个郎中,找了些驱风寒的药物给他服下,陈登麋竺将现在下邳广陵的形势向他诉说。
陶谦听罢,喟然长叹道:“这是我的过失呀,若不是我之前糊涂,听信谗言,也不至于落到今日的田地,徐州也不会被人攻破。”
还在惦记着徐州。
陈登麋竺对视一眼,恐怕陶谦所谓的后悔,也就是后悔听了孙观的话,突袭曹营和陈营吧。
“明公,现在并非追悔莫及之时,当务之急,还是得想办法挽回局势。”
麋竺劝说道。
陶谦浑浊的眼中挤出两滴眼泪,哀伤道:“我连家小亲眷都落入了敌人手中,又如何还能挽回局势?”
陈登沉吟道:“明公,大势已去。若南去投笮融,此贼必害公也。唯有再想其它办法?”
“什么办法?”
陶谦茫然询问。
“明公还记得,那二桃杀三士之计否?”
陈登问道。
“啊?”
陶谦苦涩道:“如今徐州都已破,此计,如何行得通?”
二桃杀三士,那也得出两个桃的本钱。
徐州,就是这两颗桃。
但现在徐州都没了,本钱尽失,还如何使得出计?
陈登说道:“徐州虽失,可根基尚在,曹操和刘备对徐州志在必得,若利用其隙,即便不能夺回徐州,亦可保明公家小无恙。”
“当真?”
陶谦老迈的面容上露出一抹希翼,如今徐州没了,家眷也没了,不奢求能够保住徐州,妻子还能活下去,就已经是他最大的希望。
“自然。”
陈登很肯定地道:“我料定曹操与刘备之间,必有一战!”
理由上次就已经说过,他当时就信誓旦旦地认为,曹操和刘备对徐州都是志在必得!
有人说,陈登的这个计策很低级,只要其中任何一方各退一步,选择瓜分徐州,就能够轻易破解。
只能说,认为这个计策低级的人,还是没有看透事件的本质,没有对现在的局势参悟透彻。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曹操和刘备,确实都需要徐州。
我们来分析一下目前的天下大势就可以知道其中的原因。
刘备盘踞青州,其主力主要应付河北的袁绍。
冀州自古以来就是各封建王朝最大的粮仓之一,人口最多,产粮最多,实力最强。
不说历史上的袁绍势力有多大,单说如今,经过王芬十年安定治理,州富民强,实力比历史上的冀州只高不低。
因此哪怕刘备联合了公孙瓒,也只能暂时,想要在短时间内击败袁绍,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甚至运气不好,或者被袁绍抓住了机会,还有被翻盘的风险。
如此一来,如果冀州走不通,那么短时间内唯一的出路,就只有徐州可走。
就好像原来历史上的曹操,在无法稳胜袁绍的情况下,第一选择就是豫州和徐州是一个道理。
除非刘备真的志在北方,对黄河以南的势力争夺并不在意,不然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曹操也是同理。
兖州处于四战之地,北面是强悍的袁绍,西面是洛阳,东面是刘备,南面是孙坚,唯有徐州这条路可行得通。
所以两个人谁占了徐州,就意味着堵住了另外一个人的道路,这是你死我活的斗争。
也许有人说,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能平分呢?
平分就太想当然了一点。
因为对于刘备来说,这是一件极为不利的事情。当时的琅琊国和东海郡实际上位于沂蒙山东南面,差不多是后世沂南、临沂、枣庄以及连云港一带。
看地图就知道,这一带靠近黄海,虽与青州相连,可南下只能从下邳广陵去,不得此二郡,则寸步难行。
反观曹操的兖州就有了出路,可以通过下邳广陵进可攻淮南,退可守泰山,拥有了黄河以南大片土地,只需要安心休养生息数年,轻易就能拉起一支大军,拥有与青州冀州相抗衡的底气。
简单来说,青州得琅琊东海二郡,没有任何意义,还是没有出路。至于分下邳广陵,如果琅琊东海二郡不得的话,下邳广陵就是两块飞地,没有任何意义。
因此刘备如果选择和曹操平分徐州的话,那么出路还是没有,就是得了沂蒙山东南面一点地盘而已。
而曹操若是得了南边的徐州,与兖州相连,形成一个“7”字形,“7”字形的柄,就会把青州南下之路堵死,在大家头上都有个刘虞约束的情况下,刘备没有理由攻打曹操,那么这条路,依旧行不通。
就跟下围棋一样,现在两个人都被围住了,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让围棋的“气”活,两个人都得争这一块地方。
这其实也是曹操麾下谋士一直没有想明白的地方。
那就是曹操明明走错了一步棋,差点因屠县而得罪刘虞而被人人喊打。作为敌对势力的陈暮,居然千里过来提醒救他一次,甚至答应提出平分徐州,这简直是不敢想象的事情。
郭嘉陈宫程昱三人想破脑袋都没想明白为什么,特别是郭嘉,通过观察陈暮,心里倒是有些头绪,可依旧是一头雾水,摸不清楚陈暮到底在想什么。
也没办法,没有了荀彧和贾诩,这些谋士出众的只有心理与战术,在战略方面,确实力有不逮,难以看清迷雾背后隐藏的东西。
所以实际上要不是陈暮另有算计,陈登的策略,其实是一个很高明的策略,属于囚徒困境。
两个囚徒,只能选择一个生,必然会大打出手。
只是相比于没有出路就会被困死的兖州,青州倒还有一条北上的路线,并不是没有了徐州就完全死路一条。
因此曹操麾下的几名谋士,才没有想得太多,归咎于刘备确实志在北方,对于南方也仅限于半个徐州足矣,这才没有让他们怀疑到别的地方去。
更何况就算想怀疑,他们也没地方可以怀疑。郭嘉已经将所有的可能都算过,确实找不到任何有阴谋之处可以去探究。
但陈登确实分析出了曹操和刘备急于打开局面的心理,可他绝对想不到陈暮早有别的意图。
所以这个计策,对于别人来说,或许十分高明。
可这些对于陈暮来说,却不值一提。
陈登将局势分析给陶谦听。
陶谦明悟道:“原来如此,悔不该当初呀,若是早听了元龙之言......”
“唉。”
陈登叹气道:“明公,此时再说这些已为时已晚,当务之急,还是向青州献上州牧大印,换取明公家眷。”
“嗯。”
陶谦点点头,叹息道:“也只能如此了罢。”
......
......
就在陶谦穷途末路之际,此时此刻,郯县城中,陈暮跟曹操,却在后院饮酒。
陈暮身边除了黄忠以外,并没有别人。
曹操也只有郭嘉在边上。
两人谈笑风生,诉说过去友谊,对徐州的事情,却只字不提,似乎没有这件事。
“子归呀,想当年我们一起讨黄巾,战张角,何等快哉,可惜如今这天下,早已非当初之天下。若非那董卓,此大汉江山,必得永昌。”
曹操像是喝醉了,拉着陈暮高谈阔论。
陈暮含笑不语。
虽说黄巾之战就认识老曹,到现在一晃十年过去,可老曹当初可是想吞并他来着,哪有什么战友情谊。
“将来之天下,一片混沌,不知何时才能看到这秀丽的江山重现呀。”
“孟德兄,你喝醉了。”
“我没醉,来,接着喝。可惜此城中没有妓女,不然歌舞助兴。”
曹操喝得恍恍惚惚,情绪高亢到了极点。
陈暮只是微笑。
一开始他还以为曹操是来和他分赃的。
哪知道原来曹操是来拖住他的。
想必这个时候,城外投降的徐州军,都已经被曹操收降,还有大量战利品,也在迅速抢占。
城内可是还有很多物资来着,虽然青州军已经第一时间过去,但因为昨天晚上主要精力都放在平定城中内乱,以及搜捕陶谦上,还有很多物资没有立即夺取。
现在陈宫程昱曹仁曹洪这些人都不在,估计就是在做这些事情。
曹操精着呢,青州是家大业大,发展十年底蕴不少。可他才刚刚起步,兖州也只是才平息而已,粮草、钱财、武器装备,新的旧的,他全都想要。
陈暮也只是看破不说破,笑眯眯地看着。很多东西没有必要点明,因为曹操还在第一层的时候,他已经在大气层。
这些吃进去的东西,迟早都要吐出来。
饮宴持续了两日。
曹操美其名曰,为庆祝此次胜利。
还想办法弄了一些歌妓,整日拉着陈暮接着奏乐接着舞。
一直到第四日,酒宴之上。
臧霸忽然急匆匆闯进来,在陈暮耳边说了几句。
“听不见!”
陈暮眯着眼睛,大声说道。
臧霸有些纳闷,便又在他耳边细语了几句。
“听不见!”
陈暮又提高了声音。
曹操见情况有些不对,挥挥手,撤了歌舞音乐。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看了过来。
“陶谦向都督投降,愿意交出徐州大印,任凭都督处置!”
臧霸这次直接换成了大声。
场间。
瞬间寂静下来。
什么,tm的,叫惊喜?
这tm的,就是惊喜。
第十九章 底裤都被看穿了
陶谦愿意献上徐州?
场内一时间极为安静,众人鸦雀无声,仿佛一根针掉在地上,都清晰可闻。
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陶谦献不献徐州,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因为他已经被天子罢免,又被曹刘联军攻破。
但就跟历史上袁术称帝,曹操虽将其击破,可他任然占据着江淮之地称王称霸是一个道理。
朝廷的威严已经没了,名义上罢免一个诸侯,但这种任免并没有任何意义。
陶谦虽败,但徐州南面依旧处于他的掌控。
如果他逃到广陵一带,想办法弄死笮融,借助淮水下游复杂的地形继续顽抗,他们还真没法短时间内攻克。
因此就这样投降,把州牧大印交出来,和平过渡的话,就是最好的结果。
但问题是陶谦现在只同意投降青州军。
那曹操该怎么办?
陈暮要是心狠一点,借口陶谦是徐州献给刘备而非献给曹操,直接撕毁当初的约定,将曹操赶出徐州。
到那个时候,曹操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拱手给刘备白打工了。
这是他不能接受的事情。
所以此时此刻,忽闻这个消息,曹操一时间竟有些发愣。
因为在他想来,陶谦南逃,他巩固现在的战利品之后,就会立即挥师南下,名义借口是继续讨伐陶谦,实际上是占领彭城下邳广陵一带。
亲自出兵去占领,一定要比口头上的约定靠谱得多。到时候木已成舟,生米煮成熟饭,就算陈暮想反悔,也无济于事了。
毕竟不能陈暮说什么曹操就要信,陈暮说和曹操瓜分徐州,只是嘴上说说,一没立契,二不是刘备答应。
因此麾下的谋士经过分析,想到了两个结果。
一是真,刘备目前精力主要放在北方,无暇南顾,为了拉拢曹操,决定让出半个徐州。
二是假,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陈暮口头上说要瓜分徐州,实际上只是稳住曹操的一个手段,一旦事有不对,立即翻脸,将曹操赶出徐州去。
几名谋士包括曹操在内,都认为第二个可能性更高,所以收拢降卒,夺取物资,都是对陈暮的一种防备,为日后的翻脸做准备。
可哪里料到陶谦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居然干净利落地投降了,没有一点点防备也没有一丝顾虑,现在该怎么办?
唯一的结果,就只有陈暮承认之前答应的条件。不然双方,必然只有撕破脸皮,大闹一场的下场。
所有人都看向陈暮,等待着他的决定。
场内一时无比安静。
“呵。”
陈暮却轻笑一声,淡淡地道:“孟德兄,此为陶谦的二桃杀三士之策也。兄且安心,我大哥志在匡扶汉室,无意南下,江淮之地,兄可尽取之!”
曹操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道:“我等皆是为了汉室江山尔,二袁背弃祖宗,枉顾国家,玄德北平袁绍,我诛袁术,正该如此。”
他们二人一说,场内的气氛也马上缓和下来,众人立即开始举杯饮酒,很默契地没有再提。
这其实就是默认了曹操现在的发展道路,既,从兖州重围杀出,给予他一定的地盘发展,然后将徐州南部的江淮一带送给他。
虽然这中间还有个豫州,不过孙坚得了豫州之后,主要精力都放在汝南郡,实际控制的地盘,只有汝南、陈国、梁国三地而已,颍川现在在洛阳手中,沛国鲁国等地,间接被曹操占据。
因此从地图上看就知道,随着曹操得了彭城广陵下邳一带,地盘连接在一起,处于青州与豫州之间,形成了一个斜向的“t”字形,整个地盘比青州还大。
而且这些地方都是黄河南岸,淮河北岸最好的地方,相当于后世河南、山东、安徽、江苏四省交界处的一大块部分。
除了汝南陈国和梁国以外,已经跟历史上官渡之战前夕的曹操势力差不了太多。
这也是为什么曹操不顾一切想要拿到徐州的原因。
从这里杀出来,他就能活!
天地如棋局,万物如棋子。在曹操看来,走这一步,就意味着走对了一条生路。
反观青州就不同,除了徐州这步棋以外,还有冀州这步棋走。
哪怕冀州短时间内拿不下,可别忘了洛阳。
洛阳是天下中枢,西可进关中,南可下荆州,甚至从司隶南边的南阳郡,还能顺着沔水杀入益州。
所以刘备的选择多得是,没必要在徐州跟曹操死磕,还不如先拉拢住他。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也该到了说正事的时候。
陈暮微笑着说道:“既然陶谦愿降,青州也不能赶尽杀绝,宣高,陶谦现在何在?”
臧霸说道:“说是在曲阳,已经病重。”
“嗯。”
陈暮点点头:“这样吧,广陵一带尚有那笮融盘踞,孟德兄此番南下,取下邳广陵,我便不宜去了。宣高,你领一校人马,护送陶恭祖的家眷去曲阳,让他们一家团聚。”
“唯!”
臧霸领命。
曹操也知道现在是该拿战利品的时候,也不多废话,说了一句:“子归一片拳拳好意,那我便不客气了,事不宜迟,我今日就出兵。”
陈暮含笑道:“不送。”
曹操便领着人离开,立即回到城外营地,率领兵马,一路南下。
徐州是一块树状长条形,琅琊国和东海国在东北面,与青州接壤,彭城下邳和广陵则是一条斜形长方形,与兖州接壤。
曹操夺了这半个徐州,则相当于从当中拦腰将青州与淮南的连接处斩断,对于他来说,有不可估量的作用。
何况这些地方都有广袤的田地,只需要休养生息几年,恢复生产,吸纳劳动力,很快就能繁荣起来。
所以曹操欣然接受了陈暮瓜分徐州的提议,立马南下要取下邳和广陵。
没办法。
历史上曹操是先取豫州再取徐州青州,可现在豫州和青州都被占了,他只能从徐州找突破口。
十月初。
臧霸护送着陶谦的老婆儿子,南下去了曲阳。
抵达的时候已经是十月上旬,初冬时节,天气愈加寒冷,徐州虽未下雪,可冷风刺骨,陶谦病得更加严重。
曲阳县城,县衙府邸之中,陶谦家眷哭成一团,悲伤的气氛弥漫了整个宅院。
在这万物俱寂的凛冬,陶谦见了家人的最后一面。晌午才刚看见妻儿,还能说话,到傍晚的时候,就已经没了气息。
没有人能逃脱死亡,哪怕是九五至尊的皇帝,哪怕是权倾天下的枭雄,哪怕是倾倒众生的美人,也终究会成为一堆骷髅,化为一捧黄土。
陶谦这个纵横一时的大诸侯,到了他年老的时候,终于还是抵不住岁月风霜的洗礼,病死在了这座小县城之中。
人类的命运或许并不是永恒不定的,贫穷可以改变为富有,生病可以变得健康,容颜可以变得美丽。
但死亡,是所有的宿命,也是一切的终点。
陶谦失去了徐州,南面的笮融叛乱,淮南地区也是乱成一锅粥,经过陈登麋竺等人商议,最后决定还是扶着灵柩回了郯县。
十月中旬的时候,陶谦被运回了郯县,在羽山附近找了一块风水宝地安葬了。
陈暮过去看了一眼,感叹了一声岁月不饶人,吩咐下去好生安顿陶谦的家小,便又开始了自己的事业——抓紧时间稳固住琅琊国和东海国的地盘。
又过了几日,徐州簌簌地下起了雪,大雪掩盖了这天地。
郯县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陈暮派出士兵,镇守二郡各县城,命令当地有名望的人为县令县尉,维持各地治安,同时拉拢徐州豪强,稳定地方局势。
原来的州牧府邸,现在已经变成了陈暮办公之处,三进三出的大宅院,门口为两层石阶,长满青苔,院中落满了积雪。
陶谦喜爱花草,因此以前庭院中还有很多名贵植物,如石斛、萱草、蔷薇、金兰等。
但凛冬来临,皆已枯萎被雪掩埋。
陶谦的家小住在了城内另外一处豪园中,府邸里的奴仆也被原样送还,两个儿子都未出仕,但家产颇丰,又有渊源家学。只要世道太平,将来陶家再出几个官员,未尝不能再做一回世家。
相比于后来五代十国,对之前统治者家族斩草除根的传统,汉末时期各诸侯大战,乃至后来三国互相攻伐,国灭之后,还是有那么些许人情味存在。
至少屠灭全族的事情,也只是极少发生。更多的时候,就连刘禅这样的亡国之君,也基本会给予善待。
陈暮并不是跪坐在席上,而是躺靠着,跪坐久了,对腿脚不好。
“将这封信交予钟繇。”
伏在案上写完了信件,吹了吹墨迹,等干了之后才放入信封内,对身边的军情司节从说道。
节从恭敬接过书信,倒退着从侧门出了大殿,领着五名司卫去执行任务去了。
等安排完最后一件事,门外就有人进来道:“都督,那陈珪和麋竺来了,就在殿外等候。”
“让他们进来。”
陈暮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跪坐着,表示起码的礼仪和尊重。
过了片刻,一老者和两个三十余岁的青年男子走进来,看到陈暮,都是拱手一礼:“老朽见过都督。”
“这位想必是汉瑜公了!”
陈暮立即站起来,笑呵呵地上前去迎接:“快起快起,公光临寒舍,令小子蓬荜生辉。”
徐州陈家可谓是仕宦大族,从第一代陈屯开始,到第三代陈球到达顶峰,不仅出过三公,太守、国相也多达数人,势力根深蒂固。
与陈家相比,麋家就显得很是渺小,除了多财多亿,凭亿近人,以及有个漂亮妹妹以外,倒没什么出彩的地方。
陈珪站直身,上下打量,就看到眼前的青年约二十余岁,面如白玉,眼若桃花,眸中光波流转,倒端的是位年轻有为的俊才,当下心生好感,笑着说道:“都督奉王命以讨徐州,我等翘首以望,终是拨云见日矣。”
“陶谦不服王命,擅自进攻兖州,被天子责罚,却不为所动,因而我与曹孟德奉诏讨逆,不得已而进攻徐州。只是陶谦虽有罪恶,但既然病死,人死为大,自当让其安魂入土,魂归阴冥。”
陈暮笑眯眯地说道:“如今事情尘埃落定,尔等徐州大族,以往虽为陶谦效命,但想来都是身不由己,现朝廷王命既达,自当匡君辅国,以报效朝廷为已任。”
“自然,自然。”
陈珪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是在说理所当然的事情一样,点点头,表示赞同。
这就是在为这次事件定个性。
陈家和麋家可是为陶谦效忠到最后,按理来说,作为敌对势力,陈暮肯定要秋后算账,连根拔起。
但世家都是这样,谁输了就立即抛弃,谁赢了就立即投靠。
墙头草,两边摆。
历史上陈家一开始也是效忠陶谦,然后就是刘备,除了吕布不被他们欢迎以外,就连屠徐州的曹操,他们也是真心效忠。
为了家族延续嘛,不寒碜。
倒是麋家比较意外地投靠刘备到了最后,除了麋芳这个二五仔以外,麋竺还是很不错的。
陈暮看了眼麋竺,大概三十上下,个子不高,但面相老成,长了一撇八字胡,穿上绫罗绸缎的衣服,有那么股子商人的味道。
“请!”
陈暮伸出手,示意他们坐下。
“多谢都督。”
众人坐下。
陈暮环视三人说道:“大战初平,各地民心尚未归附,汉瑜公可有应对之策?”
陈珪说道:“青州军军纪森严,对百姓秋毫无犯,只是因各地战乱不断,百姓惶恐难安,因此不得安定,都督可遣人去各县,整顿吏治,严查作乱份子,震慑宵小,必可安抚黎民。”
“好。”
陈暮大喜道:“公之言,当真是老成之见,我当向朝廷举荐公为东海国相,以安众心。”
陈珪忙推辞道:“老朽已年老不堪,如何当得起大任?”
“公德高望重,非公不可。”
“这......”
“公切莫推辞,此乃为国事也,为徐州百姓也。”
陈暮故意说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陈珪也很上当,假装无奈道:“既是为了国家,为了百姓......也只能如此了。”
“将来这东海国,还请公多多费心了。”
陈暮微笑着一拱手,说道:“快到晌午了,汉瑜公不如便在府中吃罢饭再走?”
老狐狸怎么可能会听不出送客的意思?
所以陈珪马上站起来笑呵呵地道:“就不劳烦都督了,家中老妻还在等着。”
“那我送送公吧。”
陈暮陪同着陈珪陈登麋竺三人出了厅堂,院外依旧大雪纷飞,没有走入院子,而是从两侧回廊来到前院。
院中有下人打着油纸伞在等着,一看那构造就知道,青州出产的油桐纸伞。
“都督,告辞。”
陈珪又说了一句,就有下人打着伞上来接他。
一旁的陈登却是欲言又止,驻足不走。
陈珪走了几步,回过头看到陈登没有跟过来,皱起眉头道:“元龙。”
陈登鼓起勇气,向陈暮拱手行礼道:“都督,我有一事不明。”
“但说无妨。”
陈暮站在屋檐下,披着他那件三哥送的白狐裘,双手笼在袖子里,笑眯眯地说道。
“元龙,放肆!”
陈珪有些不高兴,这一趟他们陈家已经拿到了想要的东西,投靠了刘备,还稳固了权势,家族财富权力得以继续保存下去。
可若是得罪了陈暮,那后果可不堪设想。
时代不同了,以前陈球做太尉的时候,陈家确实权倾天下,可那已经是老黄历。
如今这乱世,谁有兵,谁才是大爷。
但陈登显然胆气也足,哪怕父亲勒令,依旧认真说道:“都督,登是想问,为何要将彭城下邳广陵拱手让与曹操?”
“你便是陈元龙?”
陈暮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个下一代陈家掌门人。
之前因为陈珪在,全权做了徐州各大世家豪强的代表,所以陈登和麋竺都没有说话,直到现在终于开口了。
陈登保持着弯腰行礼的姿势道:“正是。”
陈暮淡淡地道:“不管是青州兖州还是徐州,都为大汉朝廷所有,如今之天下,冀州益州关中淮南等地,各诸侯叛乱不休,我与曹操奉诏讨贼,皆服王命。徐州也不是说归了谁,而是在朝廷任命的新任徐州牧到来之前,暂时由我大哥代管,哪有什么让与曹操之说。”
刘备的官职任命中有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在刘虞给他的诏书任命中是这样的,“青州牧,前将军,置长史司马从事中郎,授假节,开府辟召,仪如三公,并督青、徐、冀三州,委以东方,惟君所裁。”
前面的青州牧前将军、授假节、开府仪同三司就不用多说,权臣三件套,关键是后面这句“并督青、徐、冀三州,委以东方,惟君所裁”。
所以理论上来说,冀州和徐州,还真归刘备管,大小官员,都可以由他任命。
陈暮说的自然是场面话。
他与曹操之间的交易,肯定不能跟陈登去说。
所以这番话,也就是糊弄人的说辞而已。
但陈登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会信,立即说道:“都督难道真看不出来?曹操被困在兖州之地,不能进退,唯有取徐州方为出路,将彭城下邳广陵让与他,则其已得河南淮南大部分之地,实力骤升,此乃养虎为患也。”
陈暮微笑地看着他。
陈登聪明是聪明,想法很不错,就是政治经验远不如他的父亲,还是需要敲打敲打。
想到这里,陈暮点了点头,说道:“嗯,元龙说得倒是不错,曹操现在的确只有徐州这一条出路可走,想必这也是元龙出那二桃杀三士之计的原因吧。”
“啊?”
陈登当时候就傻了眼。
自己得意之作,居然早就被人看穿了?
连底裤什么颜色,都被人知道了。
一时间,陈登只觉得面红耳赤,羞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陈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元龙倒是个不错的人才,有无兴趣去一趟青州?我大哥还是很喜欢你这样的年轻才俊,想来必然会重用。”
“额.......”
陈登讷讷不言,觉得有些羞愧。
陈珪连忙站出来说道:“元龙,还不谢过都督。”
“多谢都督。”
父亲给了个台阶下,陈登立即感谢。
父子二人与麋竺再次告辞,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陈暮轻笑了一声转头回府。
养虎为患?
曹操?
没有了荀彧贾诩这样的顶尖战略人才,他什么都不是。
第二十章 新的布局
随着陶谦病故,临死前交了州牧大印,徐州也算是尘埃落定,半边江山尽归刘备所有。
不过南面的下邳广陵一带,依旧是一团乱象。
曹操为了将这大片地盘连接在一起,从群狼环伺中杀出来,也是煞费苦心,亲自领军南征。
历史上他挟天子以令诸侯,利用刘协,周围各路诸侯他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但如今刘虞为帝,他没法胡作为非,只能自己想一条出路。
这条出路就是徐州以南。
陈暮当然清楚他的想法,但也只是一笑了之,听之任之,因为他很清楚,只要那个战略成功实施,到最后曹操必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没有结果。
缺乏战略眼光的曹操,必然也会像历史上的刘备一样,颠沛流离,找不到一个好归宿。
十月下旬,陈暮依旧在东海国不断处理各自政务。
拿下徐州正是冬日,由于陶谦这些年没有好生治理,以至于徐州不少地方田地荒芜,民生凋敝,野生动物逐渐泛滥成灾,不断侵蚀人类的居住地。
像犀牛、老虎、黑熊、鳄鱼、大象以及羚羊麋鹿等野生动物蔓延,在徐州淮河以北的很多河流附近栖息,占据了原来的农田。
不要惊讶,古代河南安徽江苏等地确实生存着大象犀牛羚羊麋鹿等生物,大象就是亚洲象,根据史料记载,一直到宋朝的时候,它们在河南还有踪迹,宋朝以后才彻底消失。
由于陶谦不治理徐州,导致百姓凋零,很多县城周边随着战乱或者其它各自原因破败,没有百姓居住,几年下来,大量田地变得荒芜,长满了蓬蒿杂草。
草一多,自然生态恢复,就会吸引食草动物,紧接着食肉动物也会接踵而至,慢慢侵占人类聚集区域。
特别是河流附近,不仅人类需要水源,动物也更需要,使得徐州大部分的河流,都被野兽侵占,河边很多村落,也遭到了野兽的袭击。
虽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属于一种自然生态的恢复,让原本栖息在山里的老虎、狼群以及黑熊大象开始在平原上出没。
但人类活动范围会变小,对发展十分不利。
当然,也许有人就会说,野生动物泛滥是一件坏事吗?人与动物和谐相处,难道就不好吗?
确实不好。
千万不要把现代环保意识带到古代来。
现代人要保护这些野生动物,不让它们受到侵害,是因为现代人的科技水平发展到了一个很高的层次,不断将野外变成人类的家园,野生动物的栖息地越来越少,很多动物因此灭绝,从地球上彻底消失。
而在古代,受限于此时的人口、生产力、经济、技术水平低的缘故,哪怕开发最久的河南河北等地,还有很多原始莽林,平原荒野没有开垦。
别看汉代已经拥有大片疆土,足迹遍布大江南北,开始有了向世界探索的迹象。
可此时的人口却只有新时代的二十分之一,一个县方圆一千平方公里,往往只有县城以及周边百十来平方公里是人类的活动范围,其它数百平方公里,都是荒郊野岭,猛兽成群,深山老林里豺狼虎豹无数。
我国建国时候可是还有百虎围村的事情,可见在两千年前的汉朝,野外的大型猛兽比建国前只多不少。
所以在后世这些猛兽肯定都是保护动物,但在此时,野生动物泛滥成灾,猛兽比人还多。哪怕是县城周围,有时候走在路上,旁边的一座小山林里,就有可能钻出两只老虎吃人。
因此在这个连饭都吃不饱的时代讲究保护动物,讲究维护自然环境,其实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
陈暮现在想要大规模迁移流民,给予他们土地,让百姓安稳发展,将徐州变成一片乐土,却还得担心百姓被野兽袭击的问题。
可也没办法。
毕竟不是火器时代,想要杀死老虎狼群之类的大型猛兽,往往都要拿人命去填,如果不想浪费人命的话,就只能一步一步地改善,不要急于一时。
为此,陈暮想了几个办法,首先是将人口进行集中,将城池周边的土地再次开垦出来。
然后是驱赶或者猎杀一部分食草动物,将一些野生动物往山林里赶。
老虎豺狼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袭击人类,等附近自然环境不适合它们居住的时候,自然也会主动迁移离开。
最后是种种措施,免除税收,鼓励生育,吸纳流民,重新开垦田地,提高医疗水平等等。
大战之后必有大疫。
汉末造成人口重大流失的主要原因就是瘟疫横行,青州还算好,一直严格执行防疫措施,每次战争之后,不管敌我尸体,都要集中掩埋,立一座丰碑。
但淮南、关中等地,乱成一团,一场战争死几千上万人都是常有的事情,尸体无人收敛,瘟疫肆掠,经常有这些地方的百姓四处迁移,身上携带有瘟疫病毒,然后大规模传染,造成全国各地瘟疫不断。
所以来到徐州之后,陈暮也是马上下令徐州开始进行严格的防疫以及人口管控,各户籍重新整理编纂。外来人口,特别是淮南关中等疫区,一律隔离观察,不能妄自去人群密集地方走动。
在处理这些政务的时候,陈暮有意让陈登和自己的小舅子秦琪在一旁学习,也算是另外一种培养方式。
一道道政令下达,琅琊国和东海国二郡,也逐渐恢复秩序,慢慢地变好。
不过这些都只是刚刚进入起步阶段,还需要时间去沉淀,并不是说政令下达,就能立即让徐州恢复如初。
只能说走的道路肯定是正确无疑,至于什么时候变好,那肯定不能急于一时,得一步一步来。
倒是曹操那边进展顺利,等到十一月的时候,据说已经拿下了下邳,现在正在进军广陵,势如破竹,有一举拿下淮北等郡的气势。
当陈暮得知曹操已经在开始往广陵进军的时候,心里却是不以为意,只希望曹操能被继续拖在徐州就好。
笮融有一万多人马,而且养了不少亡命之徒,虽然不是个什么难缠的对手,但估计也能浪费老曹不少时间。至少在今年年底前,他肯定没那么快把广陵拿下,赶路都得赶那么久。
坐在州牧府的大殿之上,陈暮看完了军情司发来的情报,深邃的目光,并没有在这份情报上多留几秒,而是看向殿外,望着庭中飞雪,静静出神。
周围军情司护卫的司卫都已经习惯了。
司命每次思考的时候,就是这样,盯着某处地方眼神涣散,一动不动。
有时候发呆能一整天,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但今日却有些反常。
他们的司命发了一会儿呆之后,忽然缓步走出殿外,望着这大雪,抬头看向了西北方天空。
那是洛阳的方向。
钟繇,你可别让我失望呀。
陈暮看着白茫茫的天地,在心里对自己说。
第二十一章 出使吕布
洛阳,尚书台。
在那年的火灾当中,皇宫大火最先被刘备率领的联军扑灭。
所以当时东汉皇宫大部分建筑,都保留了下来。
东市遭到的火灾最严重,化为了一片废墟,西市也差不多,享誉千年盛名的白马寺,就毁于这场战火。
几年下来,灾后重建工作在朝廷诸公的主导下一直没有停过,但跟十多年前比,此时的洛阳,远远不如那时的浩瀚,规模已经小了很多。
唯一还能够彰显出汉帝国最后那一抹余晖的,也就只有这连绵数平分公里的南北二宫。
刘虞做了皇帝之后,天下的事情哪里都管不着,政令出不了司隶,也只能把心思放在司隶,整日处理的政务就是安顿从关中来的流民,修建被毁的城市,关注河南河内的屯田情况。
钟繇这个尚书令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尚书台的职责就是处理政务。可惜这天下也没什么政务可以处理,现在更多的时候,就是与关羽一起调兵协防整个司隶。
简单来说,刘虞现在正在做着司隶校尉的事情,而钟繇则只能去做关羽的副手,经常要往河内郡跑,不过大多数时候,他还是在洛阳管事。
此时此刻,钟繇在尚书台练字。
作为汉末最著名的书法家,在没有事情的时候,钟繇就喜欢一个人在房间里练字。
一叠一叠的纸张放在一旁,脚下还有无数弃稿,写成的稿子则摊在另外几张桌子拼凑的台上,房间内挂满了大量的书法作品。
如果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这些书法作品并不是钟繇的,而是桓帝康帝时期很多名家之作,如张芝、曹喜、蔡邕、刘德升、师宜官、梁鹄、邯郸淳以及陈暮。
这些人皆是当世书法名家,有些人已经亡故如张芝、曹喜、刘德升等,还有些成名已久,如蔡邕、师宜官、邯郸淳等,哪怕是梁鹄这样的小字辈,也是学于师宜官,后来于鸿都门学毕业的书法大家。
唯有陈暮的书法摆在这里就比较奇怪,毕竟跟前面这些人相比,他成名并不在于书画一道,而是在纵横天下的智慧谋略。
但钟繇却唯独钟情于陈暮的书法,认为陈暮的书法是集大成之作,可谓一派宗师。
事实上也是如此。
如果让陈暮什么都不懂从头开始学,水平肯定不如此时的书法名家。
但他在穿越之前,小时候学校就有书法这一门课,后来虽然并不专精这一道,可闲暇时候也爱写写字,练练笔,对书法有一定的基础了解。
等到他穿越之后,由于汉孝康帝特别喜欢书画,为了讨好,就得在这方面下功夫,前世的功底就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毕竟陈暮前世临摹书法的对象都是哪些人?
王羲之、王献之、赵孟頫、米芾、颜真卿、张旭、欧阳询、柳公权等等,并不需要特意去模仿他们的技法,只需要学习当他们书法中的神韵,去除自身带的匠气,则足以在汉末时期自成一派。
钟繇此时的书法水平还未大成,因而时常研习名家之作。陈暮当初坐镇尚书台的时候,留下不少作品,一直被他当作珍宝收藏,时常观摩学习,多有心得。
今日无事,便在房间临摹,钻研陈暮的楷书小笔。
室内冷飕飕的,原来尚书台装了地暖,但那已经是汉孝康帝时的事情了,过去了七八年,原来的铁管锈坏了,不能使用。曾有人提议换上新的铁管,但被刘虞否决,认为现在天下都乱成这样,他应该以身作则,节省财政。
其实现在洛阳的财政并不算差,在以往的时候,根据汉代史料记载,东汉初年每年平均税收在二百亿左右,但其中一半要用来做天下官员开支,还有各地治理都需要用钱,因而每年只能剩数十亿。
后来光武中兴,明章之治,永元之隆几代积累,东汉国力到达顶峰,财力相当雄厚。可惜几场羌乱加上将之前积攒的财富都打得差不多,到刘宏的时候国库已经没几个钱。
不过现在洛阳已经不需要再为天下官员发工资,虽然天下已经没有人再给刘虞纳税,但青州一直在正常上缴,主要是供养军队以及朝廷所有官员,以如今青州商业之富庶,养活洛阳还是绰绰有余,每年能剩不少。
然而表面上是向朝廷纳税,可现代人应该都能看得出来,这实际上是从军事、政治、经济全方面在控制和影响洛阳朝廷。
现在整个洛阳,除了刘虞杨彪等那些老一代以外,包括今年二十岁,刚入仕为郎中的杨修,都深受青州影响,在有心人的宣传下,中基层官员都认为刘备才是中兴大汉的唯一忠臣,因而如今刘备支持者遍布朝廷,势力很大。
钟繇明面上是朝廷官员,但毕竟是陈暮推举,再加上现在的朝廷和青州利益其实是一致的,都是讨伐天下不臣之人,因此如果陈暮忽然向他传达某项指令,他肯定会去听,也愿意去听。
军情司在洛阳的势力极大,主要根植于军队之中,辐射朝野。当送信的节从抵达洛阳之后,很快将信件交予了当地的军情司驻地,然后再由他们送上去。
书信一路从司马门进入端门最后入却非殿,再由却非殿转交到尚书台。洛阳今年也下起了鹅毛大雪,几名宫侍踩着小碎步,在大雪纷飞之中,沿着章台门回廊,穿过拱门,进入了南宫,往明光殿走去。
明光殿就是尚书台的办公地,如今没有了政务,尚书台都快变成闲职,殿内的尚书仆射,六曹尚书以及诸多侍郎、令史都无所事事,整日除了打理一下以前积攒的资料以外,就无事可做。
宫侍进入殿内,尚书仆射看到后立即比划了一下,示意他不要出声,快步走过去低声道:“尚书令在写字。”
“青州送来的紧急书信。”
宫侍也低声回答。
“交予我吧。”
尚书仆射接了书信,蹑手蹑脚来到里间。
从门外瞄了一眼,看到钟繇并没有在写,而是在观摩一幅字,便松了口气走进去。
作为尚书令,钟繇素有威严,若有人打扰他,往往都会受到责罚。
所以也只有在没有写字的时候,属吏才敢来叨扰。
“何事?”
听到了尚书仆射故意发出的动静,钟繇抬起头。
尚书仆射恭敬地将书信捧在手里,缓步往前躬身道:“是从青州送来的书信,专程给尚书令。”
“哦?”
钟繇接过信来,看了一下落款,脸色微变,说道:“你先出去。”
“唯!”
尚书仆射连忙出了里间。
钟繇取出信件一入眼就是一行漂亮的楷书,顿时眼睛一亮,如获至宝,细细研读起来。
就见此书文笔优美,笔划自有神韵,特别是字体横竖结构,多一分则溢少一分则瘦,每个字都恰到好处,令人忍不住浸入其中。
好字!
钟繇看了一遍,只觉得意犹未尽,又看了第二遍。
字看似松散,但是结构却完美的契合,挪动一个都会失去原本的韵味。
在这些字上,比起工整,还是偏向于潇洒一些,他在用笔上十分的讲究,给人一种力透纸背的感受。
放大后的单字,让人感受到了书法的美感,圆润的字体中充满着无穷的变化。
陈子归,不愧是当世集书法之大成者,当真是令人心驰神往。
钟繇心神激荡,仔细回味,又开始看第三遍。
但等到第三遍才开始看的时候,他忽然举着信琢磨了半响,片刻后才猛然回过神,想起信中的内容,惊出了一身汗。
信里的内容着实让他觉得心惊。
不仅是好字。
还是好计!
当下,也顾不得对书法的欣赏,钟繇急急走出殿中,对尚书仆射道:“卫郎中何在?”
“卫郎中今日并未值守。”
尚书仆射回答。
卫郎中叫做卫觊,出自河东卫氏,就是卫仲道那个家族,古代四大美男之一的卫玠,就是他的曾孙。
因卫觊文学出众,且同样酷爱书法,被钟繇欣赏,辟为郎中。
不过钟繇知道,其不仅才学上佳,口才也很了得。因此得到陈暮书信后,认为这个任务,非卫觊莫属。
听闻卫觊今日并未值守,钟繇立即说道:“我要去一趟河内,尚书台事物则交予尔等。”
“唯!”
尚书仆射,六曹尚书等官员纷纷拱手应是。
钟繇经常去河内,他们倒也习惯了。
吩咐了事情后,钟繇便急急出了门,于宫门口坐上他的马车,慢悠悠往卫觊家中赶去。
洛阳大街上的积雪都已经被扫除干净,道路还算畅通无阻,很快抵达卫觊家。
卫觊此时也在自己书房练字,听到钟繇来,疑惑前去迎接。
“尚书令!”
急匆匆走到家门口,卫觊正要请钟繇进去。
哪料到钟繇掀开马车门帘,对他说道:“伯觎,上车。”
卫觊一头雾水,问道:“去哪儿?”
“你先上来。”
“额。”
卫觊只能上了马车。
马车刚好能容纳两个人并坐,倒也不拥挤。
很快,一列列士兵围拢过来,将马车护送着开始就往城北驶去。
卫觊只觉得莫名其妙,但又不敢多问,一直到出了城,队伍往平津渡口方向去,他才忍不住问道:“尚书令,到底去哪儿啊?”
钟繇脸色肃然,只低声说了四个字:“出使吕布!”
第二十二章 吕布的困境
荡阴,县城府邸。
吕布终日喝闷酒,日益消沉。
自从关中出来,投奔王芬之后,虽有兵权,却无实权。
而在王芬死后,形势就变得更加微妙。
袁绍继承冀州,他素来不喜欢吕布,视吕布为威胁,因而处处打压。
曾经就想派刺客将吕布杀死,但被吕布逃过一劫,自此之后,吕布就变得十分谨慎,很少出城。
可继续这么谨小慎微地活着也不是办法。
因为吕布也很清楚,袁绍现在还需要利用他来抵挡洛阳的进攻,所以才不敢过分逼迫。
但等到有一天,袁绍解决了刘备,他没有了利用价值,就是他的死期。
因此吕布十分愁闷,前途渺茫未卜,不知未来如何。
不过至少眼下,他还很安全。
一来,袁绍试图刺杀他失败后,恐南面失守,就再也不敢行动。
二来,他麾下两万大军,其实是服他的。
因为吕布跟了王芬之后,率领这些兵马,北上进攻过盘踞在太行山的黑山贼寇,打出了威名。
紧接着又守卫魏郡南面,抗衡关羽,曾经数次打退关羽和赵云的进攻。
甚至有一次上阵与关羽大战三百回合,从晌午打到日暮,将关羽死死压制,若非赵云挺枪相救,关羽危在旦夕。
正因为这勇冠三军的惊人战力,所以吕布在军中威望很高,将士们都非常服气。
只是服气是一回事儿,愿不愿意跟着他又是另外一回事。
吕布觉得,或许麾下将士服他,因而不至于会听从袁绍的指令,造反或者刺杀他。
但要是跟着他去别的地方打江山,估计所有人都不会愿意。
因为当初王芬在他的军中就埋了雷,虽然高级军官都是吕布的人,李肃、成廉、魏越、宋宪,魏续,侯成,曹性,郝萌等,皆为军司马以上军官。
可基层军官,基本都是冀州死忠。并且几乎所有的士兵,也都是冀州本地人,皆有家室,要想让这些有家有口的冀州本地人跟着他离开冀州去别的地方打仗,大概率他们第一个反了吕布。
所以吕布现在也回过味来,从一开始,他就被王芬荀和这些人拿捏地死死的,别看给予他两万大军还有五千铁骑,可实际上里面都是局,为的就是把他套牢在冀州。
若还是王芬当政的时候,吕布被套牢在冀州也无所谓。天下之大,只要有个容身之所,不去关中洛阳青州这些和刘关张有关系的地方都行。
然而袁绍上台,对他处处打压,使得吕布越发愁闷,最近一直在思考,要不要南下去投奔袁术陶谦或者回并州去。
只是并州现在以及残破不堪,而且到处都是南下的鲜卑人,至于袁术和陶谦.......
吕布只觉得心烦意乱,一口一口地酒继续往下灌。
门外阴雨加着风雪,却在此时,有人披着蓑衣,风尘仆仆地跑进厅堂外。外面值班的魏续认出这汉子是谁,因是吕布的至交好友,便也没有阻拦,任他进来。
听到堂外传来的动静,吕布下意识去张望,就见到来人是个三十余岁的中年汉子,正在廊下抖索着雨伞和蓑衣,去了去身上的风尘。
“稚叔!”
吕布惊喜不已,放下酒杯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去。
来人竟是上党太守张杨。
前些年十八路诸侯讨董,在攻下虎牢关后各路诸侯分崩离析,张杨也回了上党。
后来刘备反攻冀州,为了调走公孙瓒的骑兵,袁绍示意外甥高干去联络张杨和匈奴单于于夫罗,故意放中部鲜卑入关,逼得公孙瓒不得不回防幽州。
当时张杨是投靠王芬的,不过他与高干是好友,再加上帮过袁绍的忙,所以在袁绍上位之后,张杨便依附于袁绍驻兵常山国一带。
哪料到于夫罗在前两年竟打算叛乱,趁着当时王芬在与刘备公孙瓒对峙的时候,联合黑山军袭扰寇略冀州西北地区。
张杨不肯叛乱而被于夫罗劫持,结果此时吕布东投,得了王芬支持后,开始对太行山的黑山军进行清剿。
要知道当时张燕已经投靠了洛阳朝廷,决定联合刘备和公孙瓒一起进攻冀州。
如果在对峙的关键时刻给王芬背后捅刀子,后果不堪设想。
好在那时王芬已经收了吕布为义子,领了现在麾下的两万兵马,开始进攻黑山军。
于夫罗和张燕等人接连被吕布击败,张杨也被救了出来。
由于大家都是并州人,且吕布对张杨还有救命之恩,因而这几年二人关系极好,已经成了莫逆之交。
这次张杨原本还是在常山国,忽然到访,却是让吕布相当意外。
“奉先!”
张杨脱下了蓑衣,跨步进厅堂,与吕布紧紧地抱在一起,高兴地道:“又是半年未见了。”
吕布大笑着拉他进去,边走边说道:“来来来,正要与你饮个痛快。”
“怎么大白日,竟在府中饮酒呀?”
张杨看到吕布桌子旁边好几个空酒坛,不由纳闷。
但凡有一粒花生米,也不至于这么喝啊。
“唉。”
吕布拉着他在席子上一起坐下,唉声叹气道:“还不是因前途未卜,忧虑难安。”
“哦?”
张杨不解道:“我等现依附于袁公,虽遭那刘玄德公孙伯圭寇略,然袁公也不一定就会败,缘何愁眉苦脸?”
吕布瞅了他一眼,又苦笑地摇摇头:“你不懂。”
“奉先不说,我又如何懂?”
张杨两手一摊,一脸费解地看着他。
吕布无奈,只能如实说道:“稚叔有所不知,那袁本初根本就没有好心接纳我之意,因忌惮我为文祖公义子,惧怕我夺冀州,对我时时提防,上次竟派人行刺于我。”
“什么?”
张杨大惊失色道:“还有此事?”
“千真万确。”
吕布咬牙切齿,愤恨道:“要不是我机警,察觉到不对,与亲卫换了帐篷,怕是早就被乱刀砍死了。”
张杨是一个极为讲义气的人,当初因为朋友高干请求,而冒着得罪公孙瓒的危险放中部鲜卑入关,现在又听到至交好友吕布险些被杀,当时就握紧拳头,暴怒道:“袁本初此贼,当真是可恶至极!”
“唉。”
吕布又叹了口气,举起酒杯满脸惆怅。
张杨一拳头砸在桌案上,怒声道:“奉先,此贼既然容不下你,为何不干脆反了他?你若举兵,我第一个响应!”
“反了他?”
吕布摇摇头:“如今冀州尽管袁绍所有,其势之大,我又如何比之?就连麾下的两万兵马,也皆是他的人。因而只得终日惶恐不安,怕那袁绍击败刘备之日,就是我丧命之时呀。”
举起反旗?
恐怕他手底下的两万冀州兵顷刻间就能将他生吞活剥。
“既然如此,此处不能留,我等就去它处,这天下之大,难道还没有我等容身之所?”
张杨气愤难平,他素来讲义气,是个直爽汉子。如今看到自己的至交好友受到这种屈辱,他又如何能忍得住?
然而他不提还好,一提吕布就更加难受,苦涩道:“我与那刘备有仇,青州幽州洛阳兖州豫州荆州皆去不得,关中又是举世皆敌,只能去徐州投陶谦,或者去淮南投袁术。可此二人,也不知道会不会容我。”
“这......”
张杨一下子才想起来,吕布早年跟着董卓树敌实在太多,这天下好像还真没几处地方能容他。
青州洛阳这两地就不多说,刘备和朝廷的地盘。而幽州兖州豫州荆州这些,也就是公孙瓒曹操孙坚刘表几人,都是效忠于洛阳朝廷,与刘备为盟友,主要打击二袁及与袁术结盟的陶谦。
所以这些地方吕布都没法去,袁术又是袁家人,虽然不知道二人关系好坏如何,可吕布还是有些害怕袁绍让袁术暗中将他除去。因此剩下唯一的可能,就只有去徐州。
由于吕布还不知道陶谦败亡,因此在张杨来之前,他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但是去徐州的话,就得路过兖州,吕布不知道曹操会不会放过他过去。
可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曹操不可能会放任一支军队大摇大摆地从他的地盘上经过,何况吕布还曾经攻打过兖州,与曹操有仇。
所以吕布一想到这些,就不由感觉到了绝望。
他的智力肯定是不高,也没有什么谋略,想不了太深远。
但只是用正常人的思维去想想周边的情况,就应该明白他所处的环境有多艰难。
满目看见,周围举世皆敌。
北面的袁绍不容他,南面是敌人曹操,西面是敌人关羽,东面是敌人刘备。
身处于这样的一个乱世,就如同被困在了一片极小的天地里,哪怕浑身都是力气,也难以施展开来。
这一切让吕布的心情越来越沮丧,变得终日借酒消愁,碌碌无为。
好友张杨虽然气愤,可他也不是什么有智谋之人,在看到吕布似乎确实哪也去不了,犹如龙困浅滩之后,也是无奈地又砸了一下桌子,一脸悲愤。
两人都唉声叹气,很快就喝起了酒。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日瓦上霜,既然想不到办法,那就暂时先醉生梦死再说。
“将军,将军!”
就在此时,堂外忽然传来魏续的声音,紧接着人就已经进到了屋内。
吕布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着他,问道:“何事?”
“洛阳来人,说有事要面见将军!”
魏续说道。
“洛阳来人?”
吕布瞬间惊醒,与张杨对视一眼。
他们跟洛阳可是敌对关系,这个时候来人是什么意思?
“将军,如何处置?”
魏续询问。
如何处置的意思,就是杀了,或者是赶走,还是请他进来。
张杨说道:“既然奉先此事正是龙困浅滩之时,没有出路,不妨先听听洛阳来的人说些什么。”
“也好!”
吕布点点头,对魏续说道:“让他进来。”
当下魏续就出去了一趟,过了一会儿,就走进来一个中年文士,约四十上下,穿着棉衣,打了油纸伞,缓缓步入堂外廊下。
吕布和张杨都看着门外,就看到那人慢条斯理地将伞收起来,抖了抖风雪,随手放在廊下,才步入厅堂。
见到一桌子酒瓶,卫觊轻笑了一声,弯腰拱手,向二人说道:“不知二位是?”
他不认识吕布,也不认识张杨。
吕布却没有回答,反问道:“你是何人?”
听到询问,卫觊心中有了数,便道:“卫觊见过吕将军。”
“你认识我?”
吕布一头雾水,没见过此人呀。
卫觊笑道:“这荡阴县府,只有二位坐在主坐上,且吕将军开口,自然也就知道将军是谁。”
古代讲究上下尊卑,主客有别。虽然吕布和张杨关系极好,两个人坐在同一张席上。
但问题是这里毕竟是吕布的地盘,张杨自然不可能代替吕布回答问题,所以吕布一开口,卫觊就已经知道了谁是这里的主人。
小小的露一手,吕布便不再轻视卫觊,开始认真起来,说道:“来者是客,请坐!”
“多谢将军!”
卫觊坐在了旁边席上,目光却是含笑地看向张杨。
张杨被他盯着发毛,便说道:“我为上党太守张杨!”
“原来是张太守,久仰久仰。”
卫觊客气了一番。
他这么说倒也不算恭维,毕竟张杨讨过董,好歹混了点名声。
吕布居高临下看着他,说道:“你自洛阳来?”
卫觊认真道:“是,也不是。”
“到底是不是。”
吕布皱起眉头,跟这些文人打交道就是麻烦,弯弯绕绕的,一点都不痛快。
卫觊笑道:“在将军面前,那就是。可如果出了这府门,我只会说我不过是一个普通人而已,绝没有代表洛阳朝廷。”
吕布想不明白,就问道:“为什么?”
“额......”
卫觊想了想,说道:“因为有些事情,只能做,不能承认。”
“比如?”
“比如你我应当是敌对,现在却坐在这里聊天密谋一些事情,若是让外人知道,恐怕不好。”
“你们这些文人真是。”
吕布撇撇嘴,搞那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让人想不明白,真是令人生厌。
卫觊却笑道:“还请将军见谅,觊亦是无奈之举。”
“好了好了,说说吧,来此是何意?”
吕布摆摆手,他只想知道卫觊来做什么,已经不想再跟他玩什么谜语了。
卫觊看着吕布,又看了眼张杨,忽然微微一笑。
他嘴唇轻启,缓缓吐出几个字来。
“觊,想请将军,攻兖州!”
第二十三章 吕布归顺
攻兖州?
听到这句话,场上瞬间变得十分安静。
所有人都不说话,吕布与张杨对视一眼,皆能看到对方眼中的骇然。
为什么骇然?
因为卫觊的身份很特殊。
他自己说自己只是个普通人,但谁都清楚,他代表了洛阳朝廷的立场。
而兖州牧曹操,却是朝廷亲自册封,且是忠于朝廷的那一派,还与青州的刘备是坚定的盟友关系。
现在朝廷的使者居然跑到吕布这边来,让他去攻打兖州的曹操,这是什么意思?
以吕布高达30的智力,想都没想地认为这是个陷阱,蛊惑他去送死。
毕竟袁绍现在的策略很简单,拉拢袁术、曹操这些人。
哪怕不能帮他,也不能过来给他添乱,冀州现在的战略,就是全面重点打击刘备和公孙瓒为主。
只要击败了刘备和公孙瓒,袁绍就能够拥有整个北方,到时候已经掌控天下盐价的青州,产马的幽州,就全都被他控制住,未来便足以争夺整个天下。
而现在吕布至少名义上是隶属于袁绍,先不说他能不能带着自己麾下两万人马南下攻打兖州,就算可以带走,也瞬间会成为众矢之的。
袁绍本来就容不下他,见吕布去攻打自己一直拉拢的曹操,还能忍得住才怪。
还有曹操的实力也不容小觑,当初在王芬的命令下,吕布曾经攻打过兖州,双方相持数月都没有结果,兖州岂是那么容易就能拿下?还有兵败的风险。
最后就是刘备、孙坚乃至洛阳,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鬼知道他们会不会出兵干涉?
到那个时候,他一动,四面八方全打过来,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所以听到卫觊的话,吕布当时候就冷笑一声道:“让我去打兖州?朝廷看来是嫌我死得不够快?你这贼子,是何居心?”
“哦?”
卫觊故作惊讶道:“将军为何如此说?我明明是为了将军好。”
“为了我好?”
吕布顿时就怒意上涨,指着卫觊喝道:“不要以为某不知道,你们是想诱我进攻兖州,与曹操打生打死,然后趁机偷袭冀州吧。”
卫觊嗤笑道:“吕将军想多了,我绝无此意,而是深知将军此时处境,特意来此,帮助将军谋划一处栖身之所。”
“你会有这么好心?”
吕布狐疑道:“你既然自洛阳出使而来,不就是代表了朝廷吗?朝廷现在要打袁绍,绍大军尽在东面,我一走,你们便可以拿下魏郡。”
卫觊挠挠头,跟这种只会想表面意义的人打交道,还真不好打。
把你一个人调走有屁用?
你麾下的两万冀州军难道就会跟你走了吗?
思来想去,卫觊也只能用大招,直接了当地说道:“将军想想,即便我们想引诱将军去,你麾下的两万冀州士兵,难道就会听将军的命令吗?”
“你怎么会.......”
吕布当时候就破防了,有惊讶,有恼羞,有愤恨,脸上表情五颜六色,居然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因为他有些愕然地发现,明明是自己的事情,洛阳方面为什么如此了如指掌?
即便是这个情况,吕布也是执掌这支军队一段时间,才发现的。
一开始他还以为所有的军队都一样,只要提供粮草,就会跟着他。可后来才知道,王芬为了让这支军队不脱离掌控,居然选择的是有家有口的冀州本地人。
想象一下,冀州本土人打外来入侵的防御战争,肯定十分愿意。可要是跟着他出自己家乡去打仗,这些士兵怎么可能会答案?
因此想通了这个问题之后,吕布就变得无比郁闷,这才知道自己被下了套,自己能够真正带走的,也就是最初从长安带回来的一两千并州军而已。
所以这几个月来,在李肃的建议下,吕布也曾经有意识地去并州上党郡募兵。
但一来并州本来就人少,在和帝时期全州人口不过七十万,黄巾之乱后,即便汉人聚集最多的上党郡,也只剩下十多万人,加上董卓之乱,整个上党郡变得残破不堪。
很多并州人都跑去河东或者相邻的河内郡了,即便目前留在上党郡的,男女老少不过数万,其中青壮又有几人愿意抛弃家小去从军?
二来上党毕竟是张杨的地盘,张杨已经混得很差了,再去撬他的兵源,吕布属实开不了这个口。
如此一来,他现在真正属于他自己的兵马,满打满算不到三千人。
就这点人,能做成什么事情?
这些天整日唉声叹气,是因为吕布花了一两年的时间,终于想明白了这些问题,才感受到了绝望。
天下之大,已经没有了他的容身之所。
但现在,忽然有个人上门,告诉他,要为他谋划一处地方,而且这个人还是敌对势力的人,吕布怎么可能不怀疑。
然而卫觊却笑着说道:“将军,其实我此番出使荡阴,是奉了一人差使。”
“谁?”
吕布下意识问。
“陈大夫。”
“哪个陈大夫?”
“自然是光禄大夫陈子归!”
卫觊向着东方拱手表示尊敬,然后说道:“他应该与将军算是熟人吧。”
吕布牙齿顿时咬紧,怎么可能不是老熟人?
当初追杀四兄弟,他就被陈暮的三个兄长联手打到吐血。
后来逃离长安,还被陈暮站在山岗上一顿嘲讽。
吕布恨不得生吃其肉,渴饮其血。
听到陈暮的名字,他当时候就握紧了拳头,青筋暴跳,目光骤然凶狠地看向卫觊,怒声道:“好呀,原来是那陈子归派你来害我的,今日我就要将你生生烹杀!”
烹煮之刑自古有之,而在汉末,董卓就干过这事,将颍川太守李旻烹杀。后来在洛阳和长安,忤逆他的人,也有很多人遭到这样的酷刑。
吕布好的没学尽跟董卓学些坏的,虽然以前没有干过,但一想到陈暮的可恶,他就决定先从卫觊身上找回点利息。
哪料到卫觊怡然不惧,笑眯眯地看着吕布,开口询问道:“将军真的要这么做吗?”
吕布也不惯着他,当时就喝道:“卫兵何在?”
“将军!”
门外的卫兵立即走进来。
“去,把最大的釜抬来,我要将这狂徒煮死!”
吕布瞪着卫觊,目光满是凶厉之色。
“唯!”
卫兵便去抬釜。
汉代没有炒菜,只有煮菜,所以军队中就有大釜,专门为多人烹煮食物。
釜的形状有些像盆,最大的釜能装好几人,数名将士抬来,吕布又命人将卫觊绑起来,找来柴火。
外面还在下雨雪,不好起火,便决定就在这厅堂中央将他煮杀。
汉代府邸厅堂是非常大的,因为当时流行豢养歌姬乐师跳舞奏乐,需要很大的空间,因此在厅内烹煮并不显得狭窄。
卫觊全程都不为所动,脸上保持着笑容,就看着士兵们里里外外忙活,不一会儿厅中就架起大釜,釜中有水,釜下是一堆堆的柴火。
“你还有何话想说?”
吕布又对卫觊道。
卫觊笑道:“觊并不畏死。”
“那好,成全他!”
吕布一声令下,就有士兵将他抬起,要往锅里扔。
卫觊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
“慢着!”
就在这个时候,张杨忽然出声制止,问道:“先把他放下来。”
“稚叔?”
吕布不解地看着他。
张杨却摆摆手,对卫觊道:“你何故发笑?”
卫觊被放下来,笑眯眯地道:“我是笑有吕将军这样的大英雄陪我一起死,就觉得一条贱命也值了,因而大笑。”
“可恶!”
见到卫觊临死还要嘲讽自己,吕布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指着卫觊大喝道:“煮死他!”
“奉先!”
张杨再次出声制止,拉住吕布将他摁在座位上,低声道:“你先消消气,听他讲讲,如果不对,再煮死他也不迟!”
“可恶,这狂徒。”
吕布气得不行,但至交好友劝说,也只能作罢,气呼呼地喝了一口闷酒。
张杨安抚了暴怒的吕布,又对卫觊道:“你说说吧。”
卫觊淡淡地道:“将军与刘青州为死敌,又为袁绍所不容,这天下之大,已无容身之所,待刘青州与袁绍之战分出结果,不管哪一方胜利,他们都不会放过将军,不是死期将至是什么?”
“你!”
吕布当时候就震惊了。
他为袁绍所不容这件事情,很多人都不知道,就连张杨也是才知晓。因为他害怕袁绍再来害他,所以一直不敢声张。
哪料到卫觊居然知道这件事情,还已经清楚了现在自己所处的处境,如何不让吕布震惊?
事实上这就是信息差导致。
陈暮清楚历史,也通过冀州潜伏的军情司得知一些蛛丝马迹,所以才能够用计。
而郭嘉他们并不清楚此事,哪怕分析出吕布或许有不甘人下的意图,可也该明白,以吕布现在的处境和能力,就算想叛变攻打兖州,也没有这实力。
袁绍以及麾下的士兵不允许呀。
这也是为什么曹操会放心大胆地入侵徐州的原因,兖州周边,刘备孙坚洛阳都不会无缘无故攻打他,唯一可能的就是袁绍和吕布,可这两人一个分身乏术,一个没有自己的军队,怎么想也该知道兖州很安全。
所以此计的高明之处就是瞒天过海,哪怕明知道吕布与兖州近在咫尺,可一来洛阳威胁,二来吕布实力不济,自然怎么想也不会想到吕布会跑去打兖州。
而吕布这边正因为清楚自己的处境,发现卫觊居然如此了解之后,才无比震惊。
张杨也是经过吕布诉苦才明白此事,因而见到卫觊似乎神通广大,便马上追问道:“既然如此,那奉先的生路又在何处?”
卫觊笑而不语,低头看了眼捆绑住自己的绳索。
“解开绳索!”
张杨立即让士兵把绳索解开。
这些士兵都是吕布的并州军亲卫,知道张杨和吕布的关系,又见吕布并没有反对,犹豫了一下,便把绳索解开,然后倒退着出去。
等他们走后,厅内又只剩下三人。
卫觊笑着看了眼旁边还在烧的釜,这冰天雪地的天气,有这釜蒸腾的热气屋内倒是暖和许多。
“现在可以说了吧。”
张杨又道。
卫觊便走了过来,到了吕布与张杨坐的主位旁边,拉过一张席子坐下来,笑呵呵地道:“现在二位应该明白,我是真心来帮吕将军的吧。”
吕布默然不语,张杨则说道:“你所谓的生路,莫非就是攻打兖州?”
“正是!”
卫觊点点头。
“为何?”
张杨问。
卫觊说道:“二位将军,且听我细细说来。”
“如今这天下,到处都在打仗,除了刘青州以外,已经没有人再奉洛阳为正统。”
“那曹孟德、刘景升,名义上效忠朝廷,实际上早已经割据为王,不服从朝廷指令调派。之前朝廷就任命过一名兖州刺史金尚,为曹操所杀。”
“因而这些人,如那袁绍袁术陶谦等人已无二质。只是他们毕竟名义上侍奉朝廷,所以朝廷不能出声指责。”
“而将军则不同,将军虽为天下不容,却不知,将军毕竟诛杀过董卓,立有大功,朝廷诸公,也是一直对将军赞许有加,若是将军愿意归降朝廷,去攻打兖州,夺了曹操基业,则将军不仅有了一片立足之地,朝廷也不会阻拦。”
朝廷不会阻拦?
吕布将信将疑,问道:“真的?”
卫觊笑着说道:“将军若是不信,我这里有封信,可以看看。”
说罢掏出一封信来。
张杨接过来给了吕布,吕布是认识字的,历史上在徐州时,还曾经写信给琅琊国相萧建,说话有理有据,文笔还算不错。
吕布拿过信一看,居然是当初在长安的至交好友士孙瑞所写,信中内容表达了对吕布的思念之情。
跟钟繇卫觊这些人不同,士孙瑞这些公卿是皇帝的死党,不可能投靠刘备。
所以这封信其实是钟繇骗士孙瑞所写,说是希望他能够劝降吕布,这样的话袁绍就少一助力,为洛阳朝廷一统天下添加砖瓦。
因为当初两人在长安确实有交情,士孙瑞就欣然写了这信。却不知道,正是这份信让吕布有了些许动摇。
看到这封信,吕布顿时想起了在长安时与士孙瑞等好友的往事,露出怀念的神情。
“确实是君荣所写,想要我归顺朝廷,可是......”
吕布还是迟疑:“朝廷真的会赦免我吗?”
卫觊见他还是狐疑,便嗤笑道:“呵呵,将军,你好好想想,如果我不来,你一样会死,只是时间问题而已,对吗?”
“额.......”
吕布就不说话了,这是事实,刘备跟他有仇,袁绍甚至已经刺杀过他一次,不管这场战争谁赢,他都没什么好下场。
“所以我来此,一定不是为了害将军。要是盼望着将军死,我又何必过来呢?”
卫觊两手一摊。
这是个逻辑问题,道理就在于,卫觊不来的话,吕布一样会死。所以要真是要害吕布的话,他大可不必来这一趟荡阴涉险,等袁刘战争分出结果就行了。
因此卫觊跑这一趟,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确实如他所说,朝廷不希望曹操担任兖州牧,所以想着劝降吕布,让他去把兖州拿下来。
想明白了这一点,逻辑上就能说得通。
只是吕布还是有些担心,询问道:“可那刘玄德与我....他难道不会有意见?”
卫觊笑着说道:“吕将军,实不相瞒,虽然将军与刘使君有仇,可这些许仇怨,又如何比得上朝廷一统大业?如今天下,县县为王,郡郡为帝,忠心朝廷之人,又有几人?”
“若将军能够弃暗投明,归顺朝廷,朝廷必然喜悦。到时候将军与刘使君同殿为臣,那点陈年旧事的仇怨,也不过是随风而去的一点小事而已。”
“等将军拿下兖州,与刘使君同攻袁绍,只要为朝廷立下功勋,难道还害怕满朝公卿不认账不成?”
“届时候将军也是有兵有权之人,还害怕刘使君找将军寻仇?何况就算如此,将军有了兖州,不比现在被困在这小小的荡阴之地,要强上许多吗?”
一番言语,说到了吕布的心坎上。
吕布看了看信,又看了看卫觊,忽然长叹道:“可惜啊,我即便想归顺朝廷,但我手下无兵又将,又如何能取兖州?”
卫觊笑道:“这也是为什么陈大夫要派我来的原因啊,他早已经为将军谋划好了一切。”
“哦?”
吕布惊喜道:“莫非洛阳朝廷会出兵相助?”
“非也。”
卫觊摇摇头:“曹操名义上奉朝廷为正统,天子亦不好对他动手,因而朝廷只能旁观,而不能出兵。”
“如果朝廷不能出兵的话,有什么用呢?”
吕布沮丧下来。
他现在手底下两万冀州兵根本不能用,哪里还能有士兵南下哦。
卫觊笑着看向张杨:“张太守,不是有兵吗?”
“我?”
张杨皱起眉头,他的兵马也不多,只有不到万人,这点人能干嘛。
卫觊说道:“此番取兖州,并不需要太多兵马。”
“为何?”
吕布询问。
卫觊神秘一笑:“因为曹操已经被陈大夫拖在徐州,他的大军皆在广陵郡,此时此刻,兖州几乎空虚得无人把守。”
“真的?”
吕布顿时惊喜不已。
要真是这样,或许这确实是一个好机会。
卫觊点点头:“千真万确,此次我愿跟随将军一同前往,若是有假,我任凭将军处置。”
“好!”
吕布早就不想被困在这荡阴了,听到这话,马上向着西面叩拜,高声道:“布,愿归顺朝廷,为朝廷效犬马之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