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周瑜
袁术使者韩胤走入厅内,厅中只有吕布张杨卫觊三人。
韩胤向他们拱手一礼:“韩胤见过吕使君。”
吕布冷笑一声道:“袁术欺骗于我,你居然还有胆子来?就不怕我把你杀了吗?”
韩胤故作不解道:“使君,我家明公坦坦荡荡,何来欺骗使君?”
“哼!”
吕布拍案而起,指着韩胤道:“当初约定一起攻打曹操,为何按兵不动?”
韩胤解释道:“使君,这却是冤枉了我家明公,确实是派了兵马北上,只是淮南连日暴雨,道路阻塞,难以通行呀。”
“哦?”
吕布将信将疑:“真的?”
他只知道袁术在淮陵按兵不动,且刘繇被攻灭的事情,具体什么情况他却不得而知。
“千真万确!”
韩胤赌咒发誓道:“使君若是不信,可以差人随便去问,就可以得知上月淮南是否暴雨,若是胤有半句谎言,愿任凭使君处置。”
“难道下雨天就不能行军吗?”
“广陵下邳一带位于淮水边,连绵暴雨,洪水滔天,整个郡国被水淹没,如何行军?”
“那为何你们不去打孙坚,却转头打了刘繇?”
吕布依旧狐疑。
韩胤摇摇头道:“使君好好想想,我家明公坐拥兵马十余万,攻灭刘繇只是顺便的事情,怎么可能没有兵力北上。当时我们是分兵两路,一路从下邳北上,一路东进攻灭刘繇之后,就从广陵北上,无奈大雨连绵,实在无法。”
“大雨天气又如何能攻刘繇?”
吕布又问。
韩胤来之前袁术早就把一切托词借口都想好了,笑着说道:“使君有所不知,南方的战争并非多步战,而是多以水战。丹阳吴郡广陵之地,位于大江与淮水之间,水系繁杂,河流湖泊无数,我军第一路是步兵北上,道路泥泞,洪水泛滥,因而无法进军。然第二路是水军,乘船南下,则可定扬州。”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吕布无话可说,再加上之前卫觊已经劝说过,就只能按下心中火气,问道:“袁术差你来是有何事?”
“正有一桩喜事。”
韩胤笑着说道:“使君可知,我家明公只有一个儿子,名耀,听闻使君之女姿容出彩,形态多娜,二人年岁相当,我家明公愿为子求娶使君之女为正妻,结秦晋之好。”
袁术的儿子?
吕布稍稍思索,袁术只有一个儿子,还是嫡长子,如果自己的女儿嫁给袁耀,那以后袁术的继承人就是自己的外孙了,这确实是一件好事。
他转头看向卫觊,卫觊微微点头,他得到的命令是南方越乱越好,现在正是机会,怎么能错过?
“好。”
吕布高兴地道:“此等喜事,焉有不应之理?”
韩胤完成了任务,也是马上说道:“既然如此,那使君与我家明公便是儿女亲家,可喜可贺。我出来之前,明公也曾经对我说,若是使君同意,他愿意为使君送一份大礼。”
“哦?”
吕布问道:“是何大礼?”
韩胤笑道:“如今我家明公得了扬州,正欲北上取豫州徐州之地,他邀请使君一同进攻,待平灭了孙坚,再一同攻打曹操,到时候兖州徐州之地,将尽归使君所有。”
公元196年是袁术实力最强大的时候,历史上他此时灭了刘繇,又派孙策去攻打江东,平了严白虎、王朗等势力,夺下了整个扬州。
同时当时广陵地带也被袁术占领,因此那时的袁术踌躇满志,开始在第二年,也就是197筹划称帝的事情。
后面的事大家也都知道,袁术一称帝,立即众叛亲离,遭受各方攻击,实力严重受损。
而此时的袁术虽然实力比历史上差了一些,因为被陈暮算计,一直没有兵出扬州的机会,但曹操和吕布之争,还是给了他可趁之机,让他攻灭刘繇,开始起势。
只要他和吕布联姻,以现在孙坚重伤,豫州群龙无首的情况,拿下豫州,然后不管是北上攻曹,还是南下打刘表,都轻而易举。
所以现在袁术也可以大方地向吕布许诺一份大礼,只要他愿意和自己联手打孙坚,他就帮吕布夺回兖州。
虽然吕布被袁术摆了一道,但现在确实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
纵观周围,曹操如狼似虎,已经夺回了山阳东郡济阴等大片兖州之地,现在吕布只剩下一个陈留苟延残喘。
而一旦他被曹操打败,连陈留都失守,就只能流亡。天下各路诸侯,袁绍他不敢去投奔,刘备是不可能去投奔,洛阳朝廷有关羽,他也不会去,那就只剩下袁术或者刘表。
相比于远在荆州的刘表,袁术就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一来二人已经结亲,成为了亲家。二来袁术实力强大,有帮助他夺回兖州的能力。
因此听到韩胤的话,吕布想也没想地道:“好,那就请尊使回去告诉袁术,我答应了。”
韩胤笑道:“使君英明。”
......
......
刘备亲自北上找到了公孙瓒,商议暂时与袁绍罢兵南下解决袁术危机的事情。
公孙瓒当然不情愿,但刘备用陈暮支的招,道德绑架,公孙瓒不愿意在兄弟面前让人觉得自己不讲义气,最后也只能无奈勉强答应。
不过刘备也没有让公孙瓒吃亏,为了在他走后,公孙瓒有足够的实力抵御袁绍的进攻,他让苏双和张世平通过海运,再送了一批粮草、钱币到泉州县。
泉州并非后世福建那个泉州,而是汉朝幽州泉州县,位于后世天津西北面,武清的南面,如今已经成为了幽州与青州的重要港口城市,双方贸易往来,北方的牛羊,南方的酒米,都从这里运来送往。
陈暮只是想要公孙瓒退出冀州的争夺,借袁绍的刀,把公孙瓒打残而已,又没有想让公孙瓒死,所以该给予一定支持,还是得支持,同时这样即便公孙瓒败了,也至于落人口舌。
说服了公孙瓒后,刘备就再次整顿兵马,开始准备南下的事情。此时已经是七月,青州前线调走了三万大军,洛阳又调两万,总计五万,兵分两路南下征讨袁术。
而在刘备走后,冀州清河国,袁绍也在府邸之中与诸多幕僚商量着事情。
“明公,刘备南下去了。”
刘惠志得意满地对袁绍说道。
他出使归来,他很好地完成了联吕布袁术的计划,牵制了刘备的一部分兵马,可谓劳苦功高。
“子惠真乃我之子房也。”
袁绍大笑道。
现在刘备调走了五万人,如今洛阳和青州加起来只要九万,再加上公孙瓒那六万人,冀州周围只有十五万大军,压力骤减,实力的天平已经倾向于他袁绍了。
听到袁绍如此夸赞刘惠,从前线调回来的许攸眼中微不可查地露出一丝不满,如今刘惠得到重用,他们南阳派什么时候才能崛起?
“还请明公开始下一步计划。”
刘惠说道。
“嗯。”
袁绍点点头,转头看向许攸:“子远,此事就交由你去办吧。”
许攸微微皱眉,但还是拱手说道:“好。”
刘惠又道:“如今明公已经向朝廷上表,朝廷也已经下旨册封了明公,只要废掉刘陔,那么就能迷惑刘备和公孙瓒,让他们再也没有借口讨伐冀州,此时我们再出使青州,让他们归还鄃县与灵县,那么至少在大河北岸,我们就有防御能力了。”
“下一步,就是攻灭公孙瓒!”
许攸补充了一句。
袁绍目光森然地看了眼北面,冷厉道:“不错,公孙瓒和刘备已经打了我这么久,是时候该收回一些利息了。”
“舅舅,我觉得还可以联合隗头,许以利诱,从北面夹击公孙瓒,尽快将其消灭。”
刚好在清河国有事的外甥高干提出了建议。
高干被袁绍任命为并州牧,虽然实际控制面积只有上党和太原二郡,北方大部分地区都被中部鲜卑给占领,但他和中部鲜卑打了很多次交道,熟知鲜卑人素来都是有奶便是娘,只要许以利诱,必定会出兵帮忙。
“好,此事就由元才去办。”
袁绍让高干去处理此事。
“唯!”
高干欣然领命。
定制了计划后,袁绍站起来俯视众人道:“诸位。”
“明公!”
许攸,审配、耿武、荀谌、辛评、刘惠、李历、高干等诸多同时站起来看着他。
“此战,关乎冀州之安危,关乎诸位之生死存亡。”
袁绍认真地看着他们,说道:“请诸位务必尽心尽力,冀州之未来,就托付给大家了。”
“谨遵明公之意!”
众人齐齐拱手。
袁绍这一次用的计策,可谓是韩信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表面上书朝廷,称臣纳贡,废掉刘陔,承认洛阳天子,缓和他与刘备公孙瓒之间的矛盾。
实际上,只是虚与委蛇,暗地里,早就有了其它图谋。
待平定北方之日,就是我袁氏称霸天下之时。
袁绍俯瞰众人,目光中露出坚韧的神彩。
......
......
兴武四年七月,也就是公元196年,天下各处发生了很多事情。
南方的袁术联合吕布,进攻曹操,结果曹操与孙坚联手将吕布打败。
但孙坚本人,也遭到吕布重创,重伤卧病在床。
紧接着袁术开始猛攻汝南,孙坚重伤,豫州群龙无首,孙策只能选择领兵后撤,退回汝南固始,同时他让朱治领军,自己北上梁国。
袁绍上书洛阳朝廷称臣纳贡,废掉了冀州天子刘陔,被朝廷册封为邺侯,立为冀州牧,表面臣服洛阳。
在洛阳的册封抵达邺都后,袁绍立即遣使去找公孙瓒和陈暮议和。
公孙瓒之前已经与刘备达成协议,现在有朝廷的使者给个台阶下,就同意罢兵,但却不同意归还渤海郡。
而陈暮这边则干脆很多,说是为了表达诚意,归还了三分之一的清河国,目前青州占领的鄃县、灵县、绎幕、修县等地,统统归还,兵马撤出冀州,回归平原。
大军浩浩荡荡回撤,鄃县灵县等前沿阵地弃就弃了,反正人口已经全部转移到了平原,留给袁绍的,仅仅只是几座空城而已。
并且青州军的整体防御布置并不是依靠前线的这几座城池,而是依靠黄河下游的庞大水系。
所以将这些地方还给袁绍,不会有任何损失。
从鄃县到平原,拢共不过四十里地,陈暮骑在马上,身边是阎忠徐荣臧霸。
刘备这次南下,带的是自己本部人马以及张飞典韦牵招张辽高顺,总计三万人,臧霸之前是在北面,这次没有跟着刘备南下,就随军撤回平原。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阎忠感受着晚风吹拂,沉吟说道:“袁绍这一招以退为进,打得倒是好主意,废了冀州伪帝,尊洛阳朝廷,如此我们就再也没有理由攻打他。”
陈暮点点头:“此策对于袁绍来说,至少明面上看,算是下了一步好棋呀。这年头,虽然大家都暗地里龌龊,可又怎么能摆在明面上?谁称帝,就是众矢之的,袁绍废帝尊皇,就是要将之前王芬的影响降到最低。”
“我听说公孙瓒拒不归还渤海?”
阎忠问道。
“是啊,公孙瓒这个人,刚烈有余,智谋不足。现在开打,明摆着两败俱伤,何况袁绍废除伪帝,向朝廷示好,伯安公是不希望我们打起来,因而我转变策略,先南后北,也是算到了袁绍会这么做。”
陈暮摇摇头。
阎忠撇撇嘴:“那公孙瓒,可就要遭殃了。”
“这是自身性格问题。”
陈暮目光看向北方,袁绍选择了向洛阳低头,以袁家四世三公在朝廷的实力,刘虞没有理由拒绝。
等到袁绍在名义上再次成为朝廷的臣子时,那么公孙瓒这占据渤海的行为,恐怕也将成为袁绍攻讦他的最好的借口,到那个时候,青州反而不好出兵了。
.......
.......
盛夏七月,梁国境内一片旷野,官道上数十骑快速驰骋奔腾,最前面的孙策脸色绷得很紧,快马狂奔,那归心似箭的模样,差点把焦急写在脸上。
他的身边还有一个穿着红色长袍的青年男子,面容极为俊秀,看着仿佛二十上下,体态健美修长,这是一位天下一等一的美男子。
从日入到黄昏,马匹已经高速奔跑了一个时辰,马已经快累瘫,在前面的亭舍中,他们不得不停下来换马休息。
远远地见到道路边的亭舍,一行人开始放缓速度,早有亭长迎接过来,为他们换上新的马匹。
孙坚得汝南的时间不长,但梁国和陈国已经经营有五六年之久,二郡国面积不大,因此各地亭舍得到充足发展,可以承担唐宋明驿站的职能,为来往公职人员提供住宿和换马匹的作用。
换了马之后,孙策本想再次启程,哪知道那位美男子却制止他道:“伯符。”
“怎么了公瑾?”
孙策转身看向他。
此人正是孙策当年的好友周瑜。
十多年前孙坚起兵征讨黄巾,将家人留在寿春。
当时只有十岁的孙策就在寿春长大,多年下来,结识很多朋友,其中就有庐江人周瑜。
后来孙坚占据豫州,孙策逐渐在军中崭露头角,就邀请当年的伙伴一起来创业。
现在周瑜就跟着孙策,二人已经在汝南前线联手抵御袁术近一年,面对袁术的进攻,年轻的周瑜表现出了大将风范,数次给孙策献计,将袁术击败。
只是这一次他们的兵力太少,大部分老兵都被孙坚带走驰援曹操,面对袁术大举入侵,兵微将寡,再加上没有什么地利,即便是周瑜也无可奈何,只能建议孙策暂避锋芒,先北上与孙坚汇合再说。
听到孙策询问,周瑜说道:“我们已经连续两日没有好好休息,再这样下去,大家都会撑不住。现在天色渐晚,今日不如休息一日,明日就能到下邑。”
孙策转头看了眼诸多随从,一个个脸色疲惫,眼睛通红,显然已经坚持不住,只能点点头道:“好,今日就在亭舍中休息。”
亭长连忙给他们安排房屋。
天色渐晚,黄昏时分就是晚上7点多钟,七月盛夏,天色还没完全黑,但太阳已经落山,整个世界也茫茫一片灰色。
周瑜在自己房间洗了把脸,擦了擦身上的风尘,身后门就被推开,他不用转身,就知道是谁,说道:“伯符,睡不着?”
“睡不着。”
孙策的眼睛也通红,他不仅担忧父亲那边的伤势,还担忧豫州局势。
袁术来势汹汹,这一战如果不能打退他,恐怕他们孙家在豫州将再也没有立足之地。
周瑜笑了笑,说道:“不用太担心,给青州的信不是已经送过去了吗?”
孙策忍不住道:“刘青州真的会出兵相助吗?他此时正在与袁绍打仗,哪里还有余力来南下助我父亲?”
“别小看了那位光禄大夫。”
周瑜把麻布毛巾拧干晾好,转身过看到孙策正坐在屋内席上,笑着说道:“以他的智慧,怎么可能会抛弃伯父大人。”
“为什么?”
孙策不解:“难道就因为我父亲与刘青州关系好?”
周瑜也坐了下来,摇摇头道:“不是。”
“那是?”
“是因为青州需要我们在豫州。”
“青州需要我们?”
孙策更加迷糊,这叫什么话?
周瑜笑着问道:“伯符还记得吗?是谁让伯父来的豫州?”
孙策想起了他父亲跟他说过的这件事,便道:“是光禄大夫向朝廷上奏,表父亲为豫州牧。”
“不错。”
周瑜思索着说道:“二袁一南一北,实力强横。袁绍在北方极难对付,袁术之才虽不如袁绍,然则他继承了袁家在汝南的基业,根据雄厚,如果他占据扬州豫州等地,则坐拥数十万大军,这是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所以朝廷需要我父亲来豫州,难怪当初朝廷会派兵协助父亲,将袁术赶出汝南。”
孙策逐渐有点明悟了。
这是在利用孙坚来扼制袁术的发展。
大汉十三州,在黄巾之乱前,冀州与豫州就是天下最富庶的两州,整个华北平原,一个河南,一个河北,人口最多,耕地面积最多,二州加起来,总人口达到1300万,占大汉巅峰时期的四分之一。
如果二袁占据了河南河北,而且袁术还有个扬州,那么二人将一跃成为天下最强大的两个诸侯,其他诸侯除非联合起来,不然根本无法与他们抗衡。
因此朝廷扶持孙坚,显然是打着制衡袁术的目的,让他跟刘表联合起来,把袁术限制在淮南,不让他北上。
而这一切的推手,自然就是上表孙坚为豫州牧的陈暮。
周瑜顺着孙策的话说道:“正是,既然朝廷打的主意是让伯父扼制住袁术的发展,那么现在袁术有重新起势的架势,你猜朝廷会不会急,那位光禄大夫会不会急?”
“公瑾的意思是?”
孙策试探询问。
“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恐怕青州的大军,早在我们送的信抵达之前,就已经出发了吧。”
周瑜轻笑着望向门外,天已经黑了,月光璀璨,群星耀眼。
第五十五章 布局冀州
七月中旬,刘备大军路过济北国,汇合鲍信,自东平国南下,进入了山阳郡内。
鲍信这次并没有死在黄巾手上,这些年一直帮助曹操稳定济北国、东平国、任成国等几个靠近青州的小郡国,将所剩不多的人口集中起来,屯田种粮,为曹操提供粮草。
由于这些郡国面积很小,人口也不多,加起来总共也才二三十万人,而且靠近青州,中间有大野泽、东平湖、八百里水泊梁山等区域阻隔,吕布摄于刘备的兵锋以及地形极为不利于骑兵等问题,一直不敢攻打,反而让鲍信这两年非常安全,并没有遭遇什么危机。
等到了山阳郡昌邑县,本该是夏日农忙时节,旷野上看到的却是一片凋敝的景象,城外的农田里长满了杂草,许多村庄房屋皆已经荒废,就连官道沿途的亭舍,都已经破败不堪,生满了灰尘,里面早已没有亭中吏员。
刘备知道山阳是之前曹操和吕布打仗的前线,双方在这附近交战多次,虽然从兴武三年,也就是去年开始,兖州原本的蝗灾已经被平定,逐渐风调雨顺,但**还在,百姓依旧艰难。
当一行人骑着马来到了城外,曹操已经在城门口等着他们。
正是晌午,烈阳高照,炽烈的阳光仿佛将大地烘干,远处青山模糊不清,空气都变得扭曲起来。
远远地看到他们过来,曹操立即迎接上去:“允诚兄,玄德!”
“孟德。”
“孟德兄!”
三人哈哈大笑,紧紧地搂在了一起。
“玄德,数月不见了。”
曹操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远处官道上一望无际的刘备大军,笑眯眯地道。
“是啊孟德,不过是短短几月,这天下又平添几分乱象。”
刘备感叹了一句。
鲍信说道:“外面炎热,还是进去再说吧。”
众人就往城内走,边走边叙旧。
进入了府邸,曹操没有坐在主位上,而是将主位撤掉,三人同坐一张席。
就好像在洛阳那样。
等酒上来之后,曹操亲自给二人倒酒,感叹道:“可惜文台伯圭不在此,不然我等就又能共讨一番大事了。”
“无妨。”
刘备笑了笑:“此次南下,我们就与文台汇合,共击袁术。”
“嗯。”
曹操点点头,在刘备出发之前,就已经写信告诉过他,此次南下,他也会一同前去,毕竟一日不解决吕布,一日就是他的心头大患。
此次众人济济一堂,刘备鲍信曹操三人坐在上首,郭嘉戏志才曹洪夏侯渊,沮授田丰张飞典韦都分列而坐。
“来,喝酒!”
鲍信举起酒杯,众人便一饮而尽。
等第一杯酒之后,刘备环顾众人一圈,说道:“我之前只听闻文台重伤,袁术猛攻汝南,现在还不知南方局势,孟德以为我们该如何对敌?”
曹操便让手下送来舆图,在桌案上铺开,指着上面说道:“玄德请看。”
刘备凑了过来,看到曹操指的是汝南郡汝阴县。
“袁术消灭了刘繇,占据了江东,解决了后顾之忧,开始挥兵西进,北上进攻汝南。”
“当时文台与我共击吕布,虽将吕布击败,但文台亦被吕布射伤,现在还在养伤,他的兵马也都在梁国,汝南只有不到两万由他的儿子孙策率领。”
“袁术兵马众多,拥众十余万,占据江淮之地,分兵三路,一路北上取我广陵、下邳,一路杀入沛国,一路西进汝南。”
“其中汝南是主力兵马,达五六万之多,孙策不能抵挡,因而往北退守,他前两日已经给我来信,说是目前在固始县,袁术来势汹汹,恐怕固始也不能抵挡,此时的汝南,凶多吉少。”
“所以我觉得,先不用管沛国和广陵的袁军,而应该集中兵力,先破掉汝南袁术的主力兵马,如此其它两股部队,也会因袁术被破而自行撤兵。”
曹操将目前的形势分析给了刘备听。
刘繇被消灭,袁术就彻底没有了后顾之忧,所以兵分三路,除了老家在庐江防守刘表的那几万人马以外,几乎倾巢而动,目的就是为了同时进攻豫州和徐州。
其中攻打徐州和沛国的兵马,经过曹操派人侦查,两股部队加起来,也不过是四万人,并不是袁术的主力。
那么很显然,这只是侧翼,真正的主力显然是在西面,袁术的意图是要得汝南。
汝南袁氏毕竟根深蒂固,如果让袁术夺回汝南,必然实力大增,因此曹操认为,没必要去管广陵下邳一带的袁军,先与孙坚汇合,再去处理袁术主力部队方为正道。
“嗯。”
刘备点点头:“不错,正该如此。”
这是很常规的军事应对方式,敌人分兵,那你就迎头痛击,先集中兵力攻打敌人主力部队,等攻灭了敌人主力之后,再各个击破。
曹操就继续道:“唯一的问题就在于,吕布。”
“吕布?”
“不错,就是吕布。”
郭嘉接过话茬道:“吕布如今新败,逃至陈留,我军本打算趁势将其消灭,但袁术北上耽误了我们的进程。我们猜测,这必是吕布与袁术再次联合在了一起,一旦我们进攻袁术,吕布从后方偷袭,恐怕不好办。”
“哈哈。”
刘备与沮授田丰等人互相对视一眼,顿时笑了起来。
曹操纳闷道:“玄德何故发笑?”
刘备笑着说道:“我四弟早已经猜到了这一点,因而让我二弟领兵两万南下,就是为了对付吕布。”
“哦?”
曹操也笑了起来,点点头道:“若是如此,那就万无一失了。”
众人纷纷笑了起来,这样就不用再怕吕布偷袭了。
洛阳的兵马也要南下?
而就在所有人都对击败袁术充满了憧憬的时候,唯有郭嘉听到这个消息,忽然皱起眉头。
刘备从前线已经调走了三万人,如果洛阳再走两万,那么青州与洛阳对冀州的兵力将会大大减少,冀州那边的正面压力,瞬间就会落到公孙瓒的头上。
虽然他们也知道袁绍已经废帝,向朝廷称臣,但傻子都明白,这是袁绍的缓兵之计,故意让刘备和公孙瓒放松警惕。
现在刘备大规模调兵南下,一旦袁绍忽然对二人动手,那北方的局势岂不是?
等会......
以陈子归之才,怎么可能看不到这一点。
南方局势都成了这样,他居然没有亲自跟着刘备过来,那他这是在谋划什么?
故意设陷阱,还是.......
郭嘉坐在席上,双手笼在袖子里,低着头,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
陈子归。
他到底想做什么?
......
......
“阿欠!”
陈暮打了个喷嚏。
总感觉现在有人在念叨着自己。
难道是老婆在家惦念,还是儿子想爸爸了?
“司命?”
侯栩看着陈暮用毛巾擦了擦鼻子,问道:“是不是伤风了?”
在古代夏天得热伤风是很常见的事情,因为没有电风扇和空调,空气过于闷热,会导致人身体失调,在古代中医里这叫“热极生风,所束不得发越所致”。
陈暮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思维还算清晰,就摇摇头道:“没事,并无大碍,刚才说到哪里了?”
“让我去冀州见一个人。”
“嗯,不错,此事事关重大,千万要小心行事。”
“见谁?”
“你应该问,在哪里见。”
“在哪里见?”
“廷尉府。”
“廷尉府?”
“不错。”
“我明白了。”
侯栩摸了摸下巴。
冀州之前设立三公九卿,全都是党人。
而这位廷尉,就是赵彦之子赵恭。
从平原县的国相府邸出来之后,侯栩就骑上马出了城。
城外早有人在等着他。
“子义。”
侯栩笑了笑,陈暮又派太史慈与他一起执行任务了。
太史慈则翻了个白眼:“好不容易做了将军,可以领兵打仗,还要跟着你一起去冀州。”
侯栩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管是在军中领兵打仗,还是回军情司执行任务,都是为明公效力嘛。”
“好了好了,人在亭舍之中。”
太史慈摆了摆手。
侯栩就与他一起进入,到了里面,就看到了一老一青,两个人。
老一点的和侯栩有八分相似,面容普通。
青年人与太史慈长相有些不同,但身高差不多,如果稍微化化妆,或许能有几分相似。
“令史,曹史。”
二人见到他们进来,同时拱手行礼。
“嗯。”
侯栩摆摆手:“先坐下。”
二人便跪坐在了亭舍的厅堂里,四人相对而坐。
“令史,我目前的身份是邺城西街的一个小商贩,身份家世十分清白,家中只有长子,认识我的有左右邻居以及几个老顾客,平日里深居简出,遭遇盘查时,不会露馅......”
老一点的详细地将他在冀州是什么身份,接触到哪些人,一五一十都告诉他。
这是青州培养司卫时的一种方法,如果需要重要人物前去敌对势力一方,那么他就必须有一个身份。
如今军情司势力虽然遍布天下,但随着人员结构多起来,各地也出现过叛徒,因此青州有军情司到处刺探情报的消息,很多诸侯都知道。
好在陈暮对于军情司下级采取的是单线联络,常常在某个敌人势力范围,一座县城内,有五六个军情司据点,他们互相之间却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因此哪怕有叛徒,对于造成的损失都不大。
侯栩和太史慈认真地听两个司卫将他们的资料和盘托出,牢牢记在心里。同时也将他们的资料重新编纂成册,认识哪些人,对方模样名字背景,平时有什么特殊习惯,都要牢记于心。
对于地下工作者来说,每次出任务,特别还是在敌人占领的区域,都需要小心翼翼,不能有一丝马虎。
在将这些信息全都收集整理归纳之后,第二日侯栩和太史慈就启程。
从平原去邺城肯定不能走清河国,只能绕道兖州,从濮阳北面进入魏郡,过内黄平阳城等地,进入邺城范围内。
这一走就是走了快十天,侯栩骑了一头驴,这驴是他取代身份的人平日里用来装货的,因为他的身份是个商贩,有一头运送货物的牲畜并不奇怪。
太史慈则牵着驴。
邺城郊外,漳水绕城而过,田园无数,青山碧翠,道路两旁长满了柳树,远处有桑池,来往无数农夫在田间耕作。
道路上不时有达官贵人的马车驶过,所有黔首纷纷避让,不敢拦在路中间。
在这个时代,平民百姓不算人,被贵族杀了也就杀了,特别是在袁绍的治下,很多受到袁绍器重的手下家中有随意杀人者,照样包庇,根本就没有法治可言。
等靠近城池边,看到了这座重新修葺的城市,邺城作为冀州如今的治所,与曾经的魏县相连,两地来往紧密,早已经成为了商业经济中心。
南来北往的商人无数,城门口排着队进去。直到靠近了城池,侯栩才看到了军队。
军情司对于冀州各地军队形势早就刺探得一清二楚,袁绍在邺城和魏县布下了重兵,二城互为犄角,城内储存的粮食无数,如果洛阳北上兵马突破了第一道防线,既荡阴林虑一带的守军,即便杀入邺城,也难以攻破。
然而侯栩看了眼城外的漳水,轻笑了一声,然后跟着人流,缓缓地开始往城内走去。
在交了户籍资料,证明了自己住在城内后,侯栩和太史慈顺利进城。
“周伯,回来了。”
还未到西街的家门口,正在往门外倒水的邻居就热情地打招呼。
除了侯栩以外,太史慈和那青年差别很大,但因为特意选了傍晚时分进城,光线比较暗,太史慈又缩着身子低头,除非特别亲近的人,不然一般人很难看出问题。
侯栩倒是和那老者长相有那么八分,再加上化妆,有接近九分相似,笑呵呵地说道:“是啊,回来了,阿四,最近生意如何?”
那个叫阿四的邻居有些奇怪隔壁周伯嗓子好像有点和以前不一样,不过他也只是有点奇怪而已,没有想太多,说道:“还凑合吧,现在到处都在打仗,粟米又涨价了,勉强够一家老小吃的。”
“呵呵。”
侯栩一边开门,一边随口应付道:“还好我家就我们父子二人,倒是不愁吃喝。”
他早在十多年前就40多岁,现在已经50多岁了,太史慈30岁,跟他扮演父子,倒并没有什么违和感。
二人闲聊了两句,侯栩正要进去。
身后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一个吏员和几名士兵快速走过来,他们是巡街的曹吏,负责每个街道的人口户籍资料。
在汉末这样人口少的世界,每个城市的人口户籍都要编纂在册,外来人口都要登记。
如果不冒用身份的话,直接进城很快就会被抓住审问。
所以侯栩才必须用全新的身份过来。
“你是此家主人?”
那吏员叫住了侯栩开口询问。
侯栩转过身,问道:“尊驾是?”
“我是新来的户曹令吏,前些日子要重新编纂户籍,你怎么不在家?”
那令吏问道。
“原来是户曹令吏。”
侯栩拱手道:“前些日子家中出了些事情,回乡了几天,这些都已经向之前的令吏报备过。”
“我新来就职,必须重新造册。”
“令吏尽管吩咐。”
“你姓什么?”
“周。”
“叫什么。”
“周........”
二人你对我答,侯栩早就将资料倒背如流,倒是并没有遗漏。
令吏确认无误后,转头看向邻居阿四,问道:“此人可是你的邻居?”
“是啊,周伯都在这里住了四五年了。”
阿四回了一句。
“嗯。”
令吏点点头,说道:“好了,没问题了。”
确认无误,是本人。
“送令吏。”
侯栩看着他离去,微微一笑。
有全新的身份后,在邺城,就可以方便行事了。
第五十六章 将胆
下邑。
孙坚已经连续发了几天高烧。
吴夫人几乎将整个梁国的医师请遍,诊断后,都说无药可医。
因为这种病在古代叫做“疡”,后世叫做伤口感染。
在没有抗生素之前,伤口感染一直是古代战争中最大的杀手之一,仅次于瘟疫。
往往一场十万人的战争中,如果死亡率达能到五万以上,那么很大概率,都不是因为战损,而是瘟疫。
而死亡率如果在三万以上,不用问,基本都是战后很多受伤的士兵因伤口感染而死。
正常来说,这种大规模战争,在战场上的死亡率,能有个一万都算多。
伤口感染之后,伤口一直不能愈合,最后细菌引发一些其它的并发症,最后导致败血症死亡,在古时候非常常见。
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年代,一旦出现伤口感染的问题,就意味着患者除了硬扛过去以外,没有任何办法。
孙策到了下邑之后,看到这种情况焦急如焚,可他再急也没有用,他又不是医师,只能干着急。
最后还是吴夫人深明大义,让他领兵回前线去。哪怕父亲重病,可基业不能丢。
孙策带着四部将以及两万大军前脚刚走,刘备曹操大军后脚就到了。
山阳与梁国咫尺之隔,从昌邑到下邑,拢共不到二百里。数万大军,即便算上前中后各辎重部队,快则两三天,慢则四五日,很快就能抵达。
刘备曹操鲍信急急来看望孙坚,才刚进入庭院,就闻到院子里弥漫着一股药味,将原本临近八月绽放的桂花香都掩盖过去。
吴夫人携带着儿女,孙权、孙翊、孙匡、孙尚香等孩子在屋内,看到三人进来,掩面哭诉道:“三位使君。”
“夫人。”
刘备和鲍信都是认真拱手一礼。
曹操看到吴夫人楚楚可怜,风韵犹存,当场犯病,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不过好在身为奸雄,尚有理智,连忙也是拱手一礼。
“文台。”
刘备行完礼之后,转身看到了床榻上躺着的孙坚,立即走过去坐在床沿上探望。
就看到孙坚脸色煞白,发着高烧,肩膀处用麻布做成绷带包扎着,但还是能闻到阵阵恶臭,显然伤口感染发炎,普通治疗伤口的药物根本起不了作用,疮口正在发脓溃烂。
“夫君已经连续发热数日,昏迷不醒,医师说这是得了疡溃,无药可治。”
吴夫人眼睛都快哭肿了,可她也没有办法。
刘备的脸色顿时严肃起来,认真说道:“必须马上送往青州。”
“青州可以医治?”
吴夫人顿时燃起了希望,早听说青州泰山学宫医学院乃是天下医师圣地,甚至之前也有不少医师推荐他们过去,莫非那里真的有办法治疗?
刘备摇摇头:“没有十成把握,但之前我的士兵每逢得了疡溃,用华佗治疗疡溃的方子,基本都能救过来。只是时间拖不得,越拖的话,治疗机会就愈加渺茫,所以必须尽快。”
华佗有治疗疡溃的办法,疡溃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有些像败血症,不过败血症是疡溃最后的阶段,在那之前,只要补充维生素c以及控制伤口溃烂,还是有救。
可一旦病情发展到败血症的地步,那就很难抢救过来。所以病情越拖,越难以治疗,刘备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尽快安排送去青州医治。
吴夫人已经没有了主见,但她知道,在下邑已经给孙坚判了死刑,虽然不知道去青州会怎么样,但至少还有希望。
因此当下也没有任何犹豫,立即同意了刘备的建议,果断率领全家,跟着孙坚去了青州。
刘备安排了士兵一路护送,自己则再次领兵南下。
几日后,大军抵达宜路县。
此地南下依次是新阳、宋国,过了颖水,就是固始。
但当他们抵达宜路县之后,前军探马斥候已经在辽阔的平原上,遇到了袁术的游骑兵。
七月下旬,已是孟秋时节,河南气温不高不低,白日炎热,傍晚清凉。
刘备派出去的骑兵由张辽统领,这次南下,除了负责北面的臧霸,负责水军的太史慈和黄忠以外,其他人全部带了出来。
麾下谋士沮授田丰以及数名在历史上没有名字的参谋,武将张飞典韦张辽高顺牵招,实际上还不止,在徐州东海国还有一部分兵马镇守,有陈暮的亲戚蔡阳和秦琪,可以随时从徐州调兵。
严格来说,张辽并不是斥候骑兵,而是前军统军将领,亲率五千人为大军开路,但他本人不喜欢在军中,因此命令副将领兵,自己则亲率斥候出来查探。
天色渐晚,张辽带着几十名斥候在前方奔驰探路,忽然在傍晚晚霞的映照中,看到了在不远处一座数丈高的丘陵小山包上,隔着约百丈距离,有七八个黑点正俯瞰他们。
张辽举目眺望,那是一个个穿着红色汉军军服,外套小札甲,头戴武冠的士兵,为首的人戴了铁质头盔,与刘备军的军服特色几乎一致,没有什么区别。
但张辽还是认出了他们并非自己的士兵,汉末的时候,大部分诸侯的士兵服饰依旧延续着汉朝士兵服饰,外面是红色军服,再加上一件小札甲,不戴头盔,戴布质武冠。将领则是各种甲胄,有札甲、鱼鳞甲、盆领铠、襦铠、筒袖铠等。
所以为了区分开来,各路诸侯还是做了一些细节调整。比如刘备的士兵就不再戴武冠,而是戴比普通将领稍微薄一点的头盔,这得益于青州的冶金和开采技术发展,铁器不再匮乏,就连小兵都可以戴头盔,减少伤亡率。
对方的士兵没有戴头盔,而最近一段时间,张辽也知道,孙策为了给父亲报仇,不仅亲自挑选丹阳精兵组建成了一支白衣黑甲的江东军,还让普通士兵都不戴武冠只扎红巾,以表与袁术吕布决一死战的决心。
那么在这样的情况下,出现在固始战场附近的人,自然也就只有袁术的部队。现在袁术还未称帝,他不承认现在的洛阳朝廷,但明面上却还是左将军,承认的是刘辩的朝廷,所以军服没有改动。
确认是敌人之后,没有一点点犹豫,也没有一丝丝顾虑。张辽低声吩咐了一句,左右包抄过去,然后拔出了马侧的长弓,开始策马狂奔,与身后十多名骑兵一起向着小山包冲去。
并州游骑能与西凉铁骑,幽州骁骑并列,自然有它的过人之处。离小山包只剩下三十丈的时候,还在奔驰的马背上,张辽就左右开弓,箭矢如流星一般向着敌人射来。
张辽下的命令太果断了,小山包上的敌人猝不及防,那个戴头盔的小将当场被射死。其他人连忙做鸟兽散,调转马头从后方下坡往回奔跑。
由于他们离了一段距离,短时间内倒也没有追上,但张辽箭术不差,虽比不得吕布,然也是弓马娴熟,轻易就射下几人。
前方逃跑的袁术斥候见敌人弓箭厉害,立即呼啸一声,兵分三路,四散而开。
“将军,穷寇莫追,先向明公禀报吧。”
斥候小队长一边驾驶着马匹,一边对还在马上张弓搭箭的张辽大喊。
张辽却道:“敌人已经知道了我们的位置,必须将他们全部杀光,否则我们已经抵达的消息会通报给袁术,到时候敌人有了防备,我们就失去了先机。”
“可是他们分兵逃跑,已经难以追赶。”
斥候小队长瞭望了下背影。
敌人现在还有二十多人,兵分三路,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追谁。
“那我们也分兵,你们去追左路,其他人去追右路,保持兵力优势即可,再来几人跟着我追中路。”
张辽同样下达了指令。
他们的斥候比敌人多一倍,总数大约在五十人左右,一路分吃二十人,去追左边,另外一路分出二十人去追右边,其他人则跟着张辽,约十人,追向中间那一路。
广袤的旷野上,夕阳卷着红彤彤的火烧云,豫州平原大地上,除了森林湖泊以外,就连丘陵小山包都很少。
道路两侧长满了树木,荒芜的田地全是杂草,麋鹿群、野兔、獐子、麂甚至象群、狼群,乃至远方的丛林里传来阵阵虎啸,都告诉着人们,这片土地上不仅仅有人类生存,还有其它的土著繁衍生息。
张辽领着十名士兵风驰电掣般驰骋在平原里,前方出现了一道丘陵,在丘陵拐角处,忽然缓缓走出一大队骑兵,约有百人,前方被追赶的敌人袁术军斥候大喜,纷纷大喊呼喝。
由于双方距离不算远,只隔了二三十丈,迎风下张辽隐约听见前面的人喊的是救命,显然他们不仅遇到了袁术的骑兵斥候小队,还遇到了一股大队。
“将军,现在怎么办?”
跟着他过来的斥候小队长扭头询问。
现在如果停下来,虽然由于惯性,还是会往前冲,但至少敌人离得远,还能扭头就跑。
然而张辽却高呼道:“狭路相逢勇者胜,今不冲之,则死尽矣!杀!”
“杀!”
见到张辽下令,斥候们毫不犹豫地高喊。
远处袁术的斥候大队才刚反应过来,还未列好阵做冲锋状,敌人就已经全速向他们冲锋。
后世高性能的汽车百公里加速不到两秒,可马匹是动物又不是机械,连阵都还没列好,冲锋都还没有冲,更别说速度提起来。
而张辽这边则本身就一直保持着冲锋奔跑状态,速度不减,继续加速,在敌人甚至还没冲起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来到了对方的身前,在袁术斥候大队惊恐的目光中,一头撞入了他们阵中。
不是他们不想躲开,而是因为阵型、地形等等多方面的原因,导致他们的队伍站位极为密集,所有人都集在一团,在军官的命令呵斥下摆开阵型准备发起冲锋。
结果敌人先发制人,导致他们来不及反冲锋或者散开阵型,在张辽的率领下,刘备军斥候,总共十一人,悍不畏死地杀入了敌军里。
顷刻间人仰马翻,喊杀声、哀嚎声、怒骂声、马蹄踩踏声,嘶鸣声不绝于耳,片刻后就是兵刃交接的声音。
张辽仿佛就不会别的阵型,以锥子形直接对着敌人骑阵凿穿,手刃五六人,已经杀到了敌人身后。再勒转马头,举着手中的长刀高呼道:“今日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死,杀!”
“杀!”
刚才第一轮冲阵死了两名士兵,但剩下的八人士气高涨,掉转马头,再次对着敌人发起了进攻。
此时此刻,袁术军中最精锐的斥候骑兵,在这一刻仿佛变成了靶子。
人太多,自己人互相冲撞踩踏,有的人想要散开,有的人想要勒转马头反击,还有的想逃跑,大家的行动不统一,反而造成严重的内部混乱。
而最致命的是在第一轮冲锋当中,他们的斥候大队长被张辽直接一刀砍死,没有了军官指挥,剩余的百十来人乱作一团。
见到这个大好时机,张辽果断发起了第二轮冲锋,这次甚至都没有损失士兵,再次斩十多人。
几轮冲锋后,光死在张辽手中的敌军士兵就多达二十多个,将近百来人,死伤过半,最终如丧家之犬一样,四散奔逃,亡命而去。
“呼呼呼!”
张辽气喘吁吁,一身大汗淋漓。
吕布曾经单人匹马,闯入数百人的鲜卑骑阵中杀近百人。公孙瓒也曾经带数十人,杀入数百人的鲜卑骑阵,杀数十人。
这两人都以勇武著称,张辽虽然不比公孙瓒差,但比之吕布还是差得远,因而体力已经消耗过半。
当然,只是消耗过半。如果拼死之下,带着士兵们将这百人全部斩杀也不是做不到。
只是敌人既然选择了逃跑,他们的马匹已经疲惫,没必要再去追杀了。
“将军,现在怎么办?”
斥候小队长也是一身的血污,汗水与血水将头发打结成一络络藤条状小辫,嘴唇干裂,看着张辽。
张辽望向远处敌人骑兵走的方向,悍然说道:“敌人已经出现在此地,就说明新阳宋国等地都已经被敌人占据,我们回去,今夜就发动突袭。”
“今夜就突袭?”
小队长诧异道:“可是敌人已经知道我们来了,打草惊蛇,肯定会有所防备。”
“他们不可能准备得这么快,兵贵神速,立即出发。”
张辽大手一挥,众人开始回程。
他所率领的前锋军五千人为他的本部人马,在其后就是张飞的前军,然后是刘备亲率的中军,至于高顺的士兵则在后军。
由于重甲步兵长途跋涉不能穿戴盔甲行动,所以只能将铠甲放在辎重部队,士兵也必须跟着辎重部队。
一是为了保护后军,二是一旦发生状况,就能够立即穿戴甲具进行反甲。
而且前锋军与后军之间,相隔百里。所以现在张辽手中不仅只是五千士兵,且自己后方最近的张飞部,也相隔三十多里路,几乎没有后援可言。
但他是一个有自己判断力的将领,何况青州军序列当中,到将领级别,是有资格进行临阵调整策略,不需要一定按部就班地执行命令。
这就是发挥将领们的主观能动性,很多大将并非单纯的武将,也有战术思维,比如关羽张辽张郃徐晃徐荣就是其中典型的代表。
简单来说,他们属于帅才,不可以压制他们自己的领兵天赋。
张辽回到自己本阵中,立即下令全军突袭。
士兵们急行军二十里路,几乎是在半夜抵达了新阳县,就看到城外铸造起一片城寨,原来新阳县城在前些年黄巾之乱的时候就已经破败,城墙倒塌,一片残垣断壁。
袁术率领大军北上,包围了固始,同时军队扩散出去,新阳就由袁术部将桥蕤占领,在此地修建营寨,防止孙策弃城北上逃跑。
哪知道刘备的援军已经疾行南下,杀到了他的营寨附近。
桥蕤从斥候那里得知有一股敌人斥候杀散了他的斥候大军,位于西北面二十里外。
“这一定是孙策的兵马。”
桥蕤毫不犹豫地说道。
他的副将纳闷道:“将军为何这么说?”
“孙策从梁国取兵回来,固始已经被左将军包围,只能退守鮦阳,想必是他无法从西北面攻进去,决定从北面攻打。”
桥蕤一顿操作猛如虎地分析。
之前孙策被袁术大军击退,兵马退入汝南腹地固始县,自己跑到梁国去探望孙坚,顺便把孙坚带去的两万人带回去。
结果一来一回,耽误了时间,导致袁术已经将固始包围,朱治率领孙贲徐琨吴景等人顽强抵挡。
而孙策本人则是领着黄盖程普等四将率军两万驻扎与固始西北面的鮦阳。
袁术在二地之间布置大量兵马,阻止孙策朱治往来。
桥蕤以为孙策从鮦阳过来道路被阻,所以才决定从北面的新阳找突破口。
然而他哪里知道刘备早在袁术攻打豫州之前,就已经开始启程,按照袁术那几个谋士的分析,还以为现在刘备才刚得知消息呢。
“万一是曹操的人呢?”
副将提出异议。
桥蕤笑道:“曹操如果敢来,他的兖州不要了?吕布已经与左将军达成盟约,随时会一同进攻。”
“原来如此,将军英明。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副将又问。
桥蕤摆摆手:“我料这只是孙策派出来查探的斥候兵而已,没什么大不了,不用去管他,孙策如果有所行动,左将军那边必然会给我们传信,大家安心即可,不要自己吓自己。”
他以为孙策哪怕是派兵从北面过来,但鮦阳也在袁术的侦查范围,一旦孙策有所行动,他们这里不可能不知道,因此根本就没有认为这些斥候身后有大军。
而在这个时候,深夜时分。新阳县废墟袁军营寨外,一片森然的树林中,不断有戴着头盔的脑袋从林木间冒了出来,一个两个三个....无数个。
他们动作轻盈,走路像是没有声音,唯有那一双双清澈的瞳孔里,泛着一丝诡异的红光。
张辽走在了最前面。
一将乃一军之胆,而他张辽,便为将胆,连青州诸将之中,能有他这样胆色的人,也不多见!
第五十七章 第二次中原大战
夜幕森然,皎洁的月光洒下绚烂的白辉,将整个大地都照得宛如一片银河。
林木森森,在解决几个林间的暗哨后,张辽已经率军抵达了新阳袁术军的营地附近,离远处的营门口只剩下不到百丈远。
托桥蕤的福,之前他为了依托原来的新阳城墙,利用破败的墙寨重新建造新的营地,在林子里砍伐大量树木。
这导致原本生存在林间的很多飞鸟转移它处,以至于大队兵马行走期间,并没有惊起任何鸟类。
张辽看到,这是一处很普通的营寨,外面是寨墙,之前是新阳县城的城墙,城市破败之后,很多城墙倒塌,现在被桥蕤原地利用起来,构造了一片新的墙壁。
墙壁上有垛口、女墙,甚至还有内梯,人站在墙上,可以往下射箭。寨外则有一些巡逻的士兵,三三两两,不时聚在一起闲聊,并没有过于警惕。
他们显然不是袁术的精锐部队,或者说,袁术本身就没什么精锐部队。
作为汉末一开始最强悍的诸侯,巅峰时坐拥近二十万大军,十多个郡国,差不多两个大州,最后却混到这个模样,手下的谋士武将,乃至普通士卒,都只能算二三线水平,远远谈不上多厉害。
不过张辽也没因为敌人的松懈而小看敌人,在战略上藐视,在战术上重视,是陈暮在军中面对诸多将领时,曾经多次提出来的论调,已经深入诸多将领的人心。
因此他决定采取一个他最擅长的战术——突袭!
而这个战术的核心要素,就是突出一个字——莽。
当然。
纯粹的莽和有头脑的莽是两个概念。
莽夫会套路,谁也挡不住。
张辽选择的是五千人分兵三路,一路五百人,绕到了敌人后方营寨。
第二路则是一千五百人,从侧面准备袭击。
第三路则是自己亲率三千人。
战术安排好之后,夜半三更时分,敌人最疲倦的时候。
南营率先出现了骚乱,五百人举火为号,跑到了桥蕤部后方营寨,忽然开始大声鼓噪起来。
锣鼓喧天,兵刃相撞,呼喊声不绝于耳,宛如一片厮杀惨烈之状,阵阵噪音袭来,惊醒了还在安睡之中的袁术部将。
几乎像是写好的剧本一样,袁术部将直接炸了营,这种情况的发生不亚于一场营啸,敌人还没打进来,自己人就开始相互厮杀,很多袁术士兵不明就里,以为敌人杀进来了,摸起床边的武器,跑出营寨就开始随意砍杀。
“冲!”
在南面的刘备军士兵发挥了自己的作用之后,张辽已经明显能够看到敌人前营同样出现了慌乱,当下毫不犹豫,下令开始总攻。
他本人亲自带队,下马步战,双手握刀,以冲锋之势,向着敌人大营方向杀去。
在张辽的身后,无数先锋团的士兵同样跟着他往前冲。
青州军中一直有一个很奇怪的议题,那就是很多人好奇为什么陷阵营的口号是“陷阵之志,有死无生。冲锋之势,有去无回。”
陷阵营是一身铠甲的重步兵营,只能用于打正面白刃战,跑几百丈都得累个半死,根本不可能用来冲锋嘛。
因而很多人觉得,陷阵营有名无实。
至少后半句,绝对有名无实。
而真正坐实“冲锋之势,有去无回”的军团,唯有张辽的先锋团。
那边桥蕤部北营门口的士兵还处于惊疑不定当中,他们听到了后营传来的动静,却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个个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外面巡逻的队伍,墙寨上守卫的士兵,纷纷转头看向后营的方向。却没有注意,在离他们不到百丈的丛林里,钻出无数身影。
一直到张辽的先锋团冲了一半路程,才有人注意到身后不对劲,回过头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就看到在黑暗之中,无数如鬼魅一般的身影已经悄无声息地向着他们涌来。
“敌袭!”
尖锐的喊叫刺破了长空。
外面巡逻的士兵慌慌张张地开始往营寨内跑,原本守营的一名校尉还算果断,立即下令将营门关闭。
可营门口放置了很多拒马、铁蒺藜、栅栏等常规防御工事,当时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营寨门一般是不会关闭的,因为军队要随时进出,外面也有很多巡逻士兵。
包括甘宁百骑劫营的时候,都是偷偷将拒马搬走,避开外围的铁蒺藜,然后才冲入曹营,所以张辽冲阵,敌人的营寨门根本来不及关闭。
巡逻的士兵争先恐后想要跑回营寨,也有的干脆丢下武器,直接往西面跑,甚至连正面对敌的勇气都没有。
张辽一直杀到营门口,才遇到了一点像样的抵抗,但很快这点抵抗就被他冲散,直接领着士兵杀入了桥蕤的营中,城寨上的弓箭手马上举箭就射,第一轮倒是给了先锋军不小的伤亡。
然而当他们已经杀入营寨之后,这点攻势就已经荡然无存。在张辽的率领下,已经进来的士兵们纷纷往营寨上挤,密密麻麻的人和此起彼伏的脚步声不绝于耳。
“杀!”
一刀砍翻了一名弃弓抽刀的弓箭手,张辽脸上全是鲜血,如恶鬼般四下扫视,这边城墙上的弓手已经被处理得差不多,就指着右面道:“右边寨墙!去两队人!上!”
袁术军的营寨是依托原来的新阳县城构造,由于经过战乱,城池破败,墙壁倒塌,所以在之前的残垣断壁上,寨墙都是东一块,西一块,缺口只是用栅栏补上,这导致敌人弓箭手聚集的范围也是东一块西一块,不时小规模骚扰。
随着张辽手一挥,麾下一百人列成两队,沿着斜搭起来的木梯就上了寨墙。像这样的突袭,袁术军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右边墙寨上的弓手虽拼死抵抗,但很快就被杀死,只剩下西面较远的位置还有箭矢射来。
尖锐的哨声响彻了整个袁术大营,在拿下外围寨墙之后,张辽命令一部分人把守住营门口,防止敌人逃跑,另外一部分人则四处纵火,制造混乱,他则领着本部人马开始往前营突袭。
此时桥蕤才刚刚稳定了中营,处理了营啸,还不知道前营现在的情况,只知道那边不断传来喊杀声和哀嚎声,一时犹豫的功夫,忽然西营那边居然也出了事情。
张辽安排的一千五百人在第一路军展开攻势后,立即从侧翼展开攻势,先劈砍坏了西营外的栅栏,然后杀入其中,四处搞破坏。
短短半个时辰之内,前营,后营,以及中营西面,三处遭到攻击,整个袁术军营寨乱作一团。
桥蕤知道不能再等,一边命令士兵先处理西面,一边亲率人马驰援前营。
两座营盘相距不及一弩,桥蕤带着数千人发足疾奔,四五百步的距离转瞬即至。结果才刚进入前营,通天的大火就已经熊熊燃烧起来,从两翼杀出大量敌方士兵,为首的是一满身鲜血,如地狱恶鬼的大汉。
汉子提了把九尺长刀,刀身跟他人差不多高,刀刃上满是鲜血,他双手握刀,张嘴嘶吼着快步向桥蕤奔来,桥蕤知道此战必须殊死一搏,即便侥幸逃跑,以袁术的脾气他也必死无疑。
当下一声令下,两股人马顷刻间杀在了一起。乱军之中,张辽似乎认准了桥蕤的位置,连砍数刀,将身前的敌人劈死,在护卫队的保护下,如一柄利剑直插心脏。
这是要进行斩首行动。
桥蕤还不知张辽的厉害,但他看到张辽身边有左右旗手高举将旗,上面有个“张”字,知道这是敌方大将,自恃有武力的他同样率领亲卫队向着张辽杀去,只要能够将敌将斩杀,那么此战必能获得胜利。
双方在乱军之中,很快就战到了一起。
“贼将授首!”
片刻后,张辽高举着桥蕤的头颅,如战神一般傲然而立。
敌羞,吾去脱他衣!
桥蕤还是高估了自己,遇到张辽,仅仅只是过了数招,便瞬间去世。
几乎是在桥蕤将旗倒下的刹那,袁术大军直接崩溃,前营乱作一团,投降逃跑者不计其数,再也没有人敢举起武器抵抗。
张辽命令士兵将俘虏控制起来,又派兵追杀逃跑的敌军,忙碌了大半夜,花在善后的时间反而比战斗过程还要多,一直到天色微微发白,前锋军才总算是安定下来。
第二日,前军于早上抵达新阳,中军则到午时才到。
刘备亲自来到战场,见到了已经被打扫干净的场地,很多士兵因为昨日过于疲惫,还在呼呼大睡,张辽本人也在休息,目前警戒的任务,暂时由张飞的前军接管,建造了新的营寨供先锋军休整。
有士兵想要给张辽通报说明公来了,被刘备阻止,他巡视了整个营地,又进帐篷中看了眼还在休息的诸多士兵以及睡觉的张辽后,就回到中军,召开了军事会议。
营帐中,刘备高坐主位,左右两侧沮授田丰分坐,其次是张飞、典韦、牵招等大将,然后是站着的司马俱徐和王丹张饶等校尉。
“此战文远打得很好,一举攻克新阳,首战即胜!”
刘备肯定了张辽的功绩,竖起大拇指道:“这一仗狠狠地提升了我军气势,文远当记首功,不愧为我军将胆也。”
张飞在旁边都翻起白眼了。
好嘛。
本来明明是自己在前面探路,张辽主动请缨就算了,结果他只是派人来跟自己说了声,然后不声不响地破了敌军,立下大功。
明明这个功劳是我的.......
张飞小声嘀咕。
不过他除了好胜心以外,倒是没有嫉妒。
因为现在青州军序列当中,刘备关羽张飞陈暮典韦的职位最高。
刘备除了担任青州牧以外,前段时间又升任为卫将军,这是因为之前的卫将军朱儁升为车骑将军,执掌洛阳兵权。
其实这也算是刘虞在慢慢架空关羽,要把兵权握在自己手里。不过关羽倒是不在意,他是忠汉的,而且他很尊敬朱儁,因此愿意在朱儁帐下,听从朱儁的命令。
而为了安抚青州集团,刘虞将刘备从前将军升为卫将军,关羽升前将军,张飞为后将军,陈暮为右将军,典韦左将军,全部封为县侯。
汉朝以右为尊,所以此时的序列,并不是前后左右,而是前后右左,地位最高是前将军,地位最低是左将军。
原来袁术是左将军,但他这个左将军还是汉孝康帝刘宏时期任命的,且袁术不承认刘虞朝廷,因此刘虞也没打算承认他,早在之前关羽就是左将军,领司隶校尉,现在关羽升职后,又变成了典韦为左将军。
而像张辽、赵云、黄忠、臧霸、高顺、太史慈、牵招等最近几年凭借军功升任的将军,仅仅只是普通的将军而已,如赵云是河内太守兼荡寇将军,张辽是横野将军,臧霸是建威将军等。
包括沮授田丰二人都是将军,一个是抚军中郎将,一个是军师中郎将,因此实际上张辽现在只是张飞的部下,做长官的,手下立功,自己脸上也有光,自然不存在嫉妒。
只是张飞已经很久没打仗了,经常在刘备耳边念叨“吾常身不离鞍,髀肉皆消;今不复骑,髀里肉生矣。”弄得刘备耳朵都快起茧子。
现在张辽为先锋立下大功,张飞当时候有点坐不住了,马上站起来嚷嚷道:“大哥,文远虽胆气过人,可我也不差,且他此战累了,需要休息,下一战,该我打头阵了吧。”
刘备知道他急,摆摆手道:“好好好,下一战你打头阵,不过什么时候打,怎么打,打哪里,还是先听听二位军师的话。”
沮授笑道:“明公,其实要破袁术也不难。”
“哦?”
刘备问道:“计将安出?”
沮授看了眼田丰,田丰就沉吟道:“袁术兵分三路,兵力被严重削弱,我们可以集中兵力,一举击破其主力。”
“不错,根据军情司密报,此次袁术在汝南只有五六万大军,而我们与曹操合军就有五万,再加上孙策的兵马,在总兵力上,已经超过了袁术。”
沮授继续分析道:“除此之外,如果不想打硬仗的话,还可以围魏救赵。”
“围魏救赵?”
刘备想了想,说道:“莫不是趁着袁术主力外出,从徐州南下,直取扬州?”
“是的,而且此策有个好处,那就是可以夺取徐州。”
田丰摸了摸胡须,眼睛里露出丝丝光亮:“曹操在徐州的兵马不多,已经被袁术赶走,现在如果让一大将领兵,再配合东海国的蔡阳陈珪等人,顺便就可以将整个徐州纳入囊中。”
之前曹操得知袁术意图,知道南面无压力后,就已经把后方留守的曹仁调到了前线,趁着吕布新败,一路穷追猛打,收复了除陈留以外的大半个兖州。
不过他在广陵还留了夏侯惇和程昱,只是夏侯惇的兵力太少,这次袁术兵分三路,其中一路就是北上攻打徐州,夏侯惇和程昱不能抵抗,已经败退到了下邳,如果这个时候刘备军南下,确实可以顺便把徐州拿在手里。
只是刘备想了想,还是摇摇头道:“算了,若是如此,难免有抢夺盟友基业的嫌疑。”
沮授和田丰早就料到刘备还有偶像包袱,他这个人别的不在意,就是太在意名望。有的时候名望确实能给人带来好处,但恰恰也会成为一种锁链,将人束缚住。
所以二人只是笑了笑,互相对视一眼,沮授就说道:“明公,如果我们自己占领,确实有夺盟友基业之嫌,不过如果我们出兵之后,将徐州夺回来,此时朝廷再派来广陵下邳彭城等地的太守,那就不关我们的事情了,你说呢?”
朝廷派人?
刘备思索起来,确实,他只是出兵收复,自己不占的话,自然就没有夺盟友基业的嫌疑。
而朝廷握有大义,派太守过来,名正言顺,曹操也说不了什么。
这倒是个好办法。
想到这里,他就扭头看向诸多将领道:“诸位,谁愿意领兵南下,攻打徐州扬州之地?”
额......
诸将互相对视,都没有人站出来。
傻子都知道,汝南才是主战场,在主战场立功,可远比在其它战场容易得多。
如果能够势如破竹,一路南下打进扬州,倒确实大功一件。
但又如何比得上战场上击败袁术,甚至杀死或者生擒袁术来得功劳更大?
因此大家都不想去。
“三弟,你刚才不是要打仗吗?”
刘备笑呵呵地看向张飞。
张飞嚷嚷道:“打那什么徐州能有几个兵够我杀的,还是在汝南过瘾,我不去。”
“良弼呢?”
刘备又看向典韦。
典韦摇摇头:“明公,我这些年来一直担任明公近侍,没有单独领兵作战的经验呀。”
“行军打仗是要学,你为大将,就更应该要学会自己判断。”
刘备沉吟道:“若是整日为近侍,恐怕不能立太大功劳,以后还得多多征战沙场才是。这样,我让元皓陪你一同南下,此战你刚好积累经验,将来如马伏波一般威名远扬,才不负大丈夫之志。”
“好。”
典韦就站起来道:“尊明公令。”
这些年来,典韦一直担任刘备的保镖,虽然过得很好,不仅娶妻生子,担任大将,在青州地位极高。
但总归是从未领兵出征,因此他这个左将军,其实一直没有什么说服力。
像张辽赵云高顺这些后来才投奔的将领,现在也都开始独当一面,连黄忠一开始是典韦的部下,如今都已经因军功升为将军,他要是再不努力的话,可就要被老部下超越,典韦自然不愿意再吃老本。
当下,安排了典韦领一部分兵马,前往徐州,与蔡阳陈珪合兵攻扬州之后。刘备就又安排张飞为前路先锋军,原地休整两日,与目前已经抵达项县的曹操商议,共同南下,直取固始。
目前袁术大军包围固始,鮦阳也在他的攻击之下。所以刘备打算自己主力部队下南下牵制袁术主力,然后由曹操去鮦阳替孙策解围,等到曹孙二人合兵后,就共击袁术。
兴武四年八月,轰轰烈烈的第二次中原大战,再一次拉开序幕。
第五十八章 各就各位
几乎是在刘备准备南下攻打袁术的时候,正在陈留舔舐伤口的吕布,同样也在做着自己的谋划。
曹操虽然带了人马南下,但依旧留了夏侯渊和戏志才领一万人守在济阴,自己则领本部人马与刘备大军浩浩荡荡杀向汝南。
作为正在前线与曹操对峙的吕布,自然十分敏锐地感觉到曹操的兵马减少了大半,所以曾经想过要不要趁着这个机会,直接攻打济阴夺回兖州。
但很快,从颍川那边传来的消息打消了吕布的念头,朝廷居然派出了两万大军,由关羽领军,同样南下,已经进入了颍川郡内。
现在敌方双方势力安排,其实已经很明了,整个中原地带,除了坐山观虎斗的刘表以外,其他诸侯全都牵扯进来。
洛阳朝廷派了关羽领兵两万出征,由朱儁与赵云镇守河内。刘备领三万人南下,由陈暮镇守平原。
曹操领两万人南下,孙坚被送去青州治疗,孙策领孙家军四万,如果再算上徐州蔡阳所部一万兵马,那么刘曹孙三家联盟,动用的总兵力就超过了十二万。
袁术现在总兵力也才十五六万,虽然看着很多,但他还得留一部分兵力在庐江对付江夏的刘表,所以实际能够动用的兵力,也才十万左右。
因此在总兵力上,刘曹孙三家联盟已经超过了袁术。
最厉害的是,袁术居然能让历史上三国鼎立的三家一起联手对付,不愧为冢中枯骨,做到了常人难以做到的事情。
不过历史上三家本来就都打过袁术,只是不在同一时间而已。
比如曹操是在豫州,把袁术赶出汝南,然后是刘备在徐州,由吕布辕门射戟让双方罢兵,最后是孙策在江东,把袁术势力赶出吴地。
如今随着历史线的波动,从原来的不同时间三家攻打,变成了一同攻打。
袁术老倒霉蛋了。
只是随着袁术一动,各方势力全都集中在了豫州汝南战场,而陈留的吕布,就很尴尬。
陈留位于汝南正背面,与汝南只隔了一个陈国。
现在关羽领兵南下,颍川连接着陈留和汝南,如果关羽此时往东北方向攻打,那就是来打他吕布,以吕布现在只剩下不到一万人的兵力,又如何能够抵挡得住?
因此吕布得知消息,大惊失色,找到卫觊说道:“伯觎,我明明已经向朝廷上表称臣,朝廷为什么要攻我?”
卫觊看到吕布被这个消息震撼到的模样,一边扶着吕布往旁边席子上去坐,一边安抚道:“将军莫忧,朝廷此次派兵,并不是来攻打将军,而是去攻袁术。”
“攻袁术?”
吕布坐在席上,皱起眉头:“如今我正要起兵响应袁术,此时朝廷大军前来,岂不是?”
卫觊说道:“现在,我们也只能依附于袁术,趁着朝廷大军还未正式攻击我们之前,立即放弃陈留,全军南下,与袁术会合,歼灭孙坚之后,再做计较。”
“可恶,那样的话,朝廷恐怕会把我们定为奸逆。”
吕布咬紧了牙。
卫觊冷笑道:“如果袁术当初按照约定,与我们北上一同共击孙坚曹操,那么兖州豫州之地,现在可能大半都尽归我们手中,朝廷也绝不敢将我们定为奸逆,可惜袁术目光短浅,出卖了将军,弄得我们现在进退失据。”
“袁术的事情就多说无益了,如今我女与他子定了姻亲,成了亲家,现在我们还需要借助他的力量。”
吕布思索道:“伯觎,你是从朝廷来的官吏,代表了朝廷的态度。难道就不能去跟朝廷说一说,我无心违抗朝廷的旨意,只是身逢此乱世,不得已四处飘零,绝没有犯上作乱的意图。”
卫觊摇摇头:“哪那么简单,朝廷用得着将军,是因为将军可以对付曹操。我早就跟将军说过,曹操目无法纪,素来不尊朝廷,只是碍于他当初讨董,有功劳在身,又没有明目张胆地对抗朝廷,天子才不好对他动手,如今我们再三战败,在朝廷眼中,怕是......”
当初游说吕布的时候,卫觊就已经跟他说过。朝廷是希望他钳制曹操,不希望曹操壮大起来。
如今这天下,很多诸侯明着尊朝廷为主,实际上根本就没有把刘虞当一回事。
青州和豫州之地还算好一点,刘备和孙坚都是朝廷的拥趸,包括各项政令、税收、官员任命,都尊重朝廷意见。
而曹操刘表公孙瓒这些人,表面上倒是尊洛阳朝廷,但也是自己任命官员,税收也不上交,只差公然反叛,自立为王了而已。
至于冀州扬州益州等地就不用多说,袁绍袁术刘璋等人已经是一手遮天,官员任命,各地税收,几乎是全部被他们包揽,俨然成为一地皇帝。
所以吕布也很清楚,他的任务其实是代替朝廷来分裂曹操的势力,不让曹操发展起来。
但现在自己被曹操打得接连败退,又暗中勾结了与朝廷对抗的袁术,即不能再制衡曹操,还一只脚踏进了反贼的行列里。显然在朝廷眼中,他已经没有了价值,随时可以被抛弃。
吕布很清楚,别看很多人都不尊朝廷号令,可一旦朝廷将他定性为如袁术那般的反贼,那么顷刻间,他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周围各路诸侯,就会像是闻到血的鲨鱼一样,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攻打他,将他仅剩的地盘夺走。
因此哪怕明知道他已经与袁术勾结,也不得不讨好朝廷,不与朝廷作对。
那么该如何才能不被朝廷攻打?
自然是让自己变得有价值。
以吕布的智力,还没有那么聪明地想通这一点。
他现在只有两个想法。
一,不得罪朝廷,不成为众矢之的。
二,获得一块安稳的地盘,至少不要再像以前那样东奔西走,颠沛流离。
所以听到卫觊说在朝廷眼里,或许他会有所变化,吕布从席子上站起来,焦急问道:“在朝廷眼里,会怎么样?”
“如果我们不能表现出我们存在的价值,自然就没有了存在的必要。”
卫觊淡淡地说道。
吕布一屁股又坐回了自己席上,失魂落魄道:“这是天命让我死吗?天下之大,何处才能是我容身之所?”
“有一处地方,可以取。”
卫觊思索道。
“何地?”
吕布顿时露出希翼的目光。
“徐州。”
“徐州?”
“不错。”
卫觊说道:“徐州只有北面琅琊国、东海国归属于青州,而其余大部分地方,为曹操所有。如今曹操前线主力尽在汝南,且袁术也已经派兵打徐州,我们刚好可以据之。”
吕布纳闷道:“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们不直接就打兖州呢?”
卫觊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着吕布道:“将军可要想清楚,现在刘备数万大军南下,我们被三面包围,一旦将军打兖州,曹操联合刘备,先灭将军,那我们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吕布这才想起来,刘备大军南下,之所以直奔汝南,是因为汝南事态比较急。可如果他攻打曹操的话,那指不定关羽那两万兵马就直接杀过来了。
他现在才一万人,曹操还留了人手在济阴,被两面夹击的话,哪怕刘备主力不动,他都没办法抗衡。
归根到底,还是兖州这个地缘问题很大。
如果你是刘备阵营的人,倒是无妨,周围全是盟友。
可你一旦是袁术袁绍阵营的人,你就会发现,到处都是敌人,寸步难行。
这就是陈暮布局后的结果。
现在兖州豫州徐州等中原地带就是一块死地,被团团包围,无论谁想做青州的敌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哪怕是曹操,现在也只敢阳奉阴违,不敢明着跟刘备叫板。
吕布夹在里面,自然很难受。
不过吕布有一点好的地方就在于,他其实不是一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哪怕跟刘备有仇,在绝境之下,也不是放不下身段投降刘备,甚至在要命关口,认个新义父也不是不可能。
问题是现在还没到绝境,他还有兵马,有一战之力,能不投降,自然是尽量不投降比较好。
想到这里,吕布也逐渐回过味来:“你的意思是,如果我去徐州的话,那么就不会四面树敌了,只要向朝廷上表称臣,刘备不会攻打我,即便袁术败了,被打退回淮南,他也不会拿我怎么样?”
“将军英明,徐州虽是四战之地,可如果将军据之,北面刘备,南面袁术都不会与将军交恶。”
卫觊总算露出欣慰的笑容:“毕竟只要将军向朝廷效忠,天子就会庇护将军,刘备不敢违抗天子的命令。而袁术之子已经与将军之女定亲,成了亲家,碍于颜面,袁术也不会进攻将军,反而会与将军定盟。到时候在徐州唯一能够与将军争雄的,也就只剩下曹操了。”
这就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那就是陈暮希望吕布作为一颗钉子,牢牢地镶嵌在中原腹地,阻碍曹操的发展。
对于这个枭雄,同时也是三国最大的霸主,陈暮还是非常的忌惮。
所以让他一直起不了势,就是南面战略之一。
吕布说得好听点,就是有勇无谋,说得难听点,就是人傻满脑子肌肉。
让他杀几个义父或许在行,让他搞阴谋战略,那就属实为难他。
因此陈暮有自信,能够将他牢牢掌控在手里,成为对付曹操最重要的筹码。
听到卫觊的话,吕布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伯觎说得不错,看来徐州才是我应该去的地方,那我现在是不是就应该启程?”
“不急。”
卫觊摆摆手:“将军此时先整顿军务,将一切辎重粮草准备好,在陈留观望时机,等关羽大军南下之后,再启程不迟。”
“好。”
吕布对卫觊言听计从,欣然同意。
其实吕布这个人是听劝的,包括历史上早期陈宫辅佐的时候,他都会听从。
等到后来日子逐渐安逸,再加上陈宫参与了郝萌叛乱之后,他才开始对陈宫不再信任。
而如今他一直处于颠沛流离之中,根本就没有安逸的时候。
更何况卫觊不仅是他的军师,还是朝廷代表,吕布寄希望于朝廷能够看在他听话的份上,重新接纳他。
所以把卫觊的话,当作是朝廷指令来对待。
只是他肯定不知道,这一切并不是朝廷的指令,而是陈暮的指令而已。
因此吕布这一生,注定都是任人摆布。
在确定下一步计划之后,吕布就在陈留整顿军务,将之前败退时搜刮的一切金银细软、粮草辎重准备好,就驻兵陈留南面边境,观望汝南局势。
而此时此刻,已经到了八月初。
关羽领兵到颍川之后,果然没有进攻陈留,而是直接从颍川进入汝南,大军一路南下,向着鮦阳的方向进军。
见到此情此景,吕布开始放心大胆地出发,自陈留南下,进入陈国,同样往鮦阳而去。
之所以选择鮦阳,并不是吕布胆大包天,准备偷袭关羽。
而是听从了卫觊的建议,另有图谋。
袁术自新阳之败后,终于意识到了刘备居然开始插手豫州的事情,因此顿时焦急起来,一边龟缩力量,准备进行大规模决战,一边给吕布和袁绍送信,希望他们能给予帮助。
之前袁绍派刘惠南下的时候,二袁就已经达成了联盟。他们虽然不对付,可毕竟大敌当前,为了对付刘备组建的联盟,他们也只能捏着鼻子联合在一起。
所以在发现自己即将遭遇刘备狙击的时候,袁术也是马上希望北面的袁绍能给予支持,派兵南下助他一臂之力。
不过就跟袁术买了吕布一样,袁术一定不会想到,袁绍也早已经准备把他卖掉。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注定徒劳无功。
袁术当然不知道此事,因为他的兵力分散严重,无法短时间集中起来撤退,所以只能于固始南面的寝丘高筑营寨,同时派人前往鮦阳、沛国、下邳等地,将其余分散的人马集结起来,增加自己的实力。
只不过他这么做正中刘备谋士团的下怀,在查探到这一切后,刘备主力部队南下兵进固始,与城内的朱治军汇合,总兵力四万,与袁术本部三万人马对峙。
典韦领一万人,带着田丰东进沛国。曹操则是领两万人南下,兵进鮦阳,与孙策汇合。
袁术的布置充满了他的野心勃勃。
自己领总计七万大军,北进汝南,在孙策从下邑带回来孙坚带走的两万大军后,袁术分兵三万,让大将张勋率领,包围鮦阳。自己则领兵四万,包围固始。
同时还有部将刘勋领两万人在沛国,目标是沛国北面的济阴以及东面的彭城,部将纪灵领两万人北上广陵下邳一带,把夏侯惇逼到彭城境内。
看这个策略就知道,一旦让袁术击破了孙策,下一步就是占领徐州,然后与吕布共击曹操,整个中原腹地,都尽归袁术之手。
可惜这一切的前提条件都是刘备不插手。
如今刘备亲自下场,谋士团做出了应对,让典韦东进,配合东海国的蔡阳陈珪,与夏侯惇共击刘勋纪灵。
同时刘备曹操大军南下,与袁术进行对峙,然后由关羽负责侧面突破。
只要击败张勋,解放了鮦阳,到时候曹操孙策以及关羽,总计六万人南下固始,那么袁术也只能望风而逃,狼狈逃窜了。
兴武四年八月,南面战场进入了正式打响的阶段中。
第五十九章 内部的一把火
豫州战争的第一阶段,是对峙期。
袁术需要等待吕布,袁绍以及自己其他各部的援军,因此面对张飞的挑衅,坚决不予理会,高挂免战牌,据营死守。
刘备也需要等待典韦关羽那边出结果,所以倒也不急,在城外结营,与朱治互为犄角。
对峙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双方都在等待其它战场结果出炉。
而相比于南面剑拔弩张,马上就要开始大战的气氛,北面的气氛却有些相当诡异,明面上波澜不惊,暗地里,却是暗流涌动。
邺城,这一日下起了大雨。侯栩和太史慈潜入了邺城已经有一个月,为了怕被熟人认出来,侯栩停掉了买卖。
最近廷尉府正在招下人,一老一青年前去应聘。淅淅沥沥的大雨让街上的行人极少,两人都打着青州的油纸伞,踩着木屐,缓步走在北街的青石板上。
自从冀州伪帝被废后,原来的三公九卿十分尴尬。
连皇帝都没有了,他们这些原来冀州朝廷的公卿,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不过袁绍本身就是党人出身,面对原来的这些党人遗老,他还不敢下死手,只能花钱先养着。
一来党人名望很高,王芬虽然死了,可在冀州留下的余威依旧存在。
二来他自己就是党人,还是因为党人而上位。如果在上位之后,马上开始清除党人势力,对于他自己的名望将会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说不上众叛亲离,但肯定也会离心离德。毕竟在世人眼里,你出身于这个阶级,最后却背叛了这个阶级,且这个阶级还是大汉的清流,名望所在,袁绍敢对党人动手,就等着名声毁于一旦。
所以他只能将党人遗老全部束之高阁,架空他们的权力,不让他们插手军务和政务。但生活和物质条件则依旧供应,一些要求只要不涉及到权力,也尽量满足。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在耗。
袁绍作为青年党人领袖,自己都已经快五十岁了。而那一批老党人,最年轻的都已经年近六十,老的甚至已经八十多岁,等到他们老死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能够在资历上比他老。
到时候党人遗产都归袁绍所有,同时他作为四世三公的袁氏,还是世家领头羊,包揽了清流一派和世家一派的名望,获得的支持,必然少不了。
因此可以说,袁绍废除冀州伪帝,是在打洛阳公卿牌。不得罪党人,将党人供应起来,是在打党人牌。以四世三公的名望,团结各大世家,是在打世家牌。
再加上麾下文臣武将,多以颍川、南阳、冀州本土派,多方平衡,形成了袁绍集团这个庞大的结构。
这也是为什么陈暮认为此时并不是北伐的好时机的原因。
因为袁绍现在正是强盛的时候,内部矛盾并没有显现出来,大家暂时有共同敌人,造成冀州集团空前团结。
一旦青州出手,最好的结果,估计也就是两败俱伤。
所以他必须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等到冀州集团的敌人开始被削弱,等到他们内部矛盾开始爆发的时候。
历史上,曹操在官渡之战只是击退了袁绍,根本就没有消灭袁绍。
哪怕坑杀了袁绍八万降卒,袁尚和袁谭加起来,总兵力依旧比曹操多,实力比他强。
甚至如果袁绍没病死,历史的走向还不一定呢。
而青州要做的,却是消灭袁绍,这难度远比官渡之战大不知道多少倍。因此一切种种,都需要小心谨慎,步步谋划,不能有任何出错。
侯栩站在了廷尉府门口,因为今天下雨,大街上没什么人,除了盘查的丁吏以外,倒没遇到其他熟人。
那丁吏上次就已经认识了他们“父子”二人,有邻居担保,再加上城内确实有这对“父子”,自然也就没有对他们产生怀疑。
这就是身份互换的好处。
以冀州现在针对军情司的严查手段,如果没有身份的话,很快就会被揪出来。
这不是危言耸听,也不是说冀州针对间谍的手段有多高明。
而是当今社会现状如此。
因为这不是一个城市数百万甚至上千万人口的年代,而是一个城市只有几千到几万人的年代。
很多人质疑为什么古代一座县城人口那么少,但我们要知道的是,汉朝百姓九成以上都不住城里,而是住在野外各乡亭。
除了洛阳长安这样的首都以外,当时的城市规模很小,甚至哪怕是洛阳长安,大部分百姓也都是住在城外,能够住在城内的基本都是达官显贵。
这应该很好理解。
比如一个县,总人口有八万,其中七万是住在城市外面各乡亭的百姓,从事种田种菜之类的农业劳动。另外一万住在城池里,小部分是豪强贵族,其他大部分是手工业劳动者以及商业人口。
这样管理城市的吏员就只需要对这住在城内的一万人负责,而不需要对野外的七万人负责。
邺城是魏郡治所,魏郡有十五个县城,总人口达四五十万,其中大部分分散在各县城以及乡野,住在邺城内的只有那么几万人而已。
人少就意味着更容易管理,更容易变成熟人社会。
如果没有身份在城内行走的话,你猜会不会在刚进城的第二天,就被人揪出来?
所以说并不是古人不懂得用间谍,而是间谍这玩意儿需要一个复杂的环境才能掩盖,在浑浊的黄河底藏一条鲶鱼,与在清澈的小溪中藏一只螃蟹,是两个概念。
好在陈暮早就有安排,侯栩以老周头的身份顺利进入了城内。现在他不再是一只容易被发现的螃蟹,而是一块溪底普通鹅卵石,多得随处可见。
廷尉府不大,只是一桩普通的三进三出宅院。前厅是个花园,顺着回廊进入副厅,侯栩和太史慈就看到了来面试他们的赵恭。
赵恭的府里人不多,随着年岁日益老迈,他也感觉到身子骨大不如前,因而需要招几名忠心的奴仆来服侍。
像普通的豪强世家往往不会在外招人,他们用的都是自家庄园的庄生子。但赵恭属于党人,党人在冀州的根基说深不深,说浅也不浅,可到底比不得那些传承数代的豪强大族们,因而才有了这个需要。
侯栩和太史慈运气不错,他们只蛰伏了一个月就遇到了这样的事情,本来他们甚至已经打算再过一段时间就冒险登门拜访,现在能够更隐蔽地潜入进去,自然是再好不过。
赵恭坐在席上,看着他们进来,见侯栩年纪比较大,长相忠厚老实,微微点头。又看到太史慈年轻力壮,想必是干活的一把好手,同样非常满意。
“见过主家。”
二人同时拱手行礼。
“坐下吧。”
赵恭伸出手,示意他们坐在一边说话。
侯栩与太史慈互相对视一眼,就笑着说道:“主家,其实我们不是来入府为仆。”
“嗯?”
赵恭看向一旁的管家。
管家诧异道:“你们之前不是说?”
“之前是之前。”
太史慈从怀中掏出匕首,夹在了管家脖子上:“我们只是找个借口入府而已。”
看到这一幕,赵恭下意识去摸腰间的佩剑,但很快他才想起来,这里是自己家,佩剑只有出门才带,在家哪有佩剑的?
“子谦先生莫要惊慌,我们也算是老朋友了不是吗?”
侯栩笑眯眯地看着他。
赵恭皱起眉头,仔细看着侯栩苍老了十多岁,长满皱纹,鬓角都已经染白的脸,印象中,回忆仿佛又回到了十多年前,在洛水河畔,看到的那个黄巾贼寇。
“你是?”
“子谦先生记起我了?”
侯栩笑着说道:“那时,你还是赵部尉。”
“原来是侯先生。”
赵恭诧异道:“我记得那时先生被朝廷抓走了,后来被处于极刑,没想到先生居然逃出来了?”
当时侯栩设金蝉脱壳之计,从赵恭手里逃出去,但转眼他们就听说他被宦官抓走了,设计之人正是那位号称党人救星,正义的伙伴陈子归。
荀和曾经打听过侯栩的下落,知道他被关在洛阳监狱里,那地方位于皇宫内,是廷尉关押重大罪犯的地方,想逃出来难于登天。
没想到侯栩竟然没死。
侯栩微笑道:“宦官嘛,只要给钱,别说我这一条贱命,就算是亲生父母,他们也会卖。”
这就是在骂宦官不孝了,在东汉,这是非常恶毒的咒骂。
赵恭却是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这倒是,侯先生说得没错,只要给钱,那些宦官什么不能卖?这大汉天下,不也最终被他们卖了吗?”
侯栩不赞同地说道:“这话倒是严重了些,大汉天下,是那董卓独夫所为,宦官酿祸,倒是没董卓危害更大。”
“先生是来找我争辩的?”
赵恭嘴唇微动,转而又忽然苦笑道:“不对,你是来找我寻仇的吧?”
侯栩摇摇头:“我与先生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何来寻仇一说?”
赵恭想了想,当年的事情他没有办利索,中了侯栩的计,自己一没有杀伤他们的人,二没有将人抓回去,徒劳无功,他们之间确实不能算有仇。
想到这里,他指着太史慈,开口询问道:“既然如此,侯先生这是何意?”
“只是怕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而已。”
侯栩摆摆手,示意太史慈把手中的匕首放下。
太史慈放开管家,管家惊疑不定地看着赵恭,赵恭摆摆手道:“你先出去吧。”
“先生。”
太史慈转头看向侯栩,侯栩笑了笑,摇摇头没有说话。
管家就缓缓走出门去。
赵恭示意道:“请坐,先生倒是跟从前一样好胆色,就不怕我让管家出去叫人把你们抓起来?”
侯栩淡淡一笑:“子义有万夫不当之勇,以他的本领,只要部尉敢叫人,杀了部尉后,再逃出去易如反掌,至于我嘛。一条贱命而已,换部尉一命又有何妨?只是可惜了公舒先生的大业而已。”
赵恭脸色大变,从席上站起来飞快往门口方向走去。
太史慈看向侯栩,侯栩则又是摆摆手,像是反客为主了一般坐在了主位下首的席上,老神在在,似乎丝毫不担心赵恭逃走。
赵恭果然没有逃走,他只是走到门口之后,对着门外大喊了一句。
过了片刻,管家又急匆匆过来。
“让人看着院子,不准任何人进来。”
“好的大郎。”
等管家应下后,赵恭又将门关上,不许任何人看到厅内发生的事情。
这管家是他父亲赵彦时留下来的老人,忠诚可靠,事关侯栩,且又涉及到荀和,赵恭就不得不小心谨慎起来。
他现在也知道侯栩不是来杀他的,不然的话,他身上没有武器,都已经五十多岁的年龄,根本不是年轻力壮的太史慈的对手,所以反倒更加坦然起来。
吩咐好管家之后,赵恭转过头,脸色凝重地看着侯栩道:“侯先生,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呵呵。”
侯栩笑了笑说道:“部尉不会不知道吧,袁绍已经废掉了冀州天子,向洛阳称臣纳贡,虽然这并不代表什么,但下一步,你们这些臣服于冀州天子的党人,你猜他会如何对待?”
赵恭脸色微变,这些事情,他也不是不知道。当年党锢之祸大赦之后,活下来的老一批党人,基本都已经四十多岁,像袁绍那种三十多岁的,甚至可以算是少壮派。
可十多年过去,他们这一批人都已经老了。袁绍作为党人的青年领袖,被王芬定为接班人,执掌冀州。
结果上位以后,他做了些什么?
将老一批党人束之高阁,重用世家和豪强势力,同时还废掉了很多王芬时期留下来的政策,最重要的是连冀州天子都被他废掉了。
其实党人求政,谁做皇帝他们根本不关心,他们关心的是政治清明,没有贪官污吏,没有阉宦乱权。
不管是冀州天子好,还是洛阳天子也罢,只要能答应他们的政治诉求,谁当天子他们都无所谓,就好像王芬敢于废立皇帝,敢于再造一个朝廷一样。
但问题是袁绍不仅把冀州朝廷给废除,连治理的权力都全部收回去。
这样他们这些党人,就彻底沦为了吉祥物。
别说政治诉求,门都出不去。
赵恭还算好,他的地位不是特别高,袁绍对他的监视不算严重,只是在府邸外围派了一些人看着而已。
荀和陈逸李度三人则完完全全被控制了起来,他们一个是荀昱的儿子,一个是陈蕃的儿子,一个是李膺的侄子,全都是名望最顶流的党人后代,在士林清流团体中威望很高,因而被严加看管。
其中李度去年病逝了,被袁绍一个党人后生晚辈如此对待,府邸中到处都是袁绍的人监视他,虽然看似毕恭毕敬,但活到这把年纪,还被人像囚犯一样看着,谁受得了?
怒急攻心之下,死在了去年冬天。
荀和与陈逸也差不多,两人身体还算硬朗,但同样年岁都已经渐大,整日被人监视着,虽然可以出门,可每次出门都得有数十人跟随,美其名曰是担心他们的安全,自然也被袁绍气得不行。
剩余的老党人本来就不多,邺城只剩下那么十几人,偶尔聚会,私下里也会痛骂袁绍无耻,可骂过之后,又无能为力,为之奈何。
所以赵恭不是不知道他们党人现在所处的位置有多尴尬,只是一直被监视着,找不到其它出路。
现在出路似乎找上门,赵恭也顾不得其它,开门见山地说道:“你代表谁来找的我?”
侯栩指了指西面,微笑道:“朝廷,洛阳朝廷!”
赵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似乎不敢相信,又问了一遍:“谁?”
“洛阳天子!”
侯栩又回答了一遍。
“哈哈哈哈。”
赵恭似乎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指着侯栩道:“侯先生,你当年是黄巾逆贼,花钱从宦官手里买了一条命,可也是朝廷最痛恨的恶党,没想到你今日竟然说自己代表了朝廷来找我,这真是有趣的很。”
侯栩笑道:“世事无常嘛,我当年跟着天公将军起义的时候,也不会想到多年之后,我居然能成为朝廷命官。让子谦先生笑话了,我现在是朝廷中散大夫,为光禄勋属官。”
暗地里侯栩是军情司令史,但他在青州行走,肯定要有个明面身份。因此在洗白之后,被朝廷征辟为中散大夫,六百石,属于闲散官职。
不过再是闲散官职,那也是堂堂正正的朝廷命官。当年是反贼,今日摇身一变成了官员,这找谁说理去。
赵恭笑着笑着,眼泪都笑出来,悲怆道:“连侯先生都已经成了朝廷官员,而我们这些党人,反倒变成了逆党。这是什么世道?忠心为国者成了奸逆,反国逆贼进了朝堂,这大汉天下,国之不国,浑浊之世也。”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侯栩淡淡地道:“这个世道就是这样,黑白颠倒,混动不明。所以自应有人开天辟地,站出来将这浑浊之水变清。”
“谁能当此任?”
赵恭问。
“刘青州!”
侯栩指着远方厉声喝道:“袁绍倒行逆施,命不久矣,恢复大汉江山者,唯刘青州也。当今天子伯安公贤明有加,深受世人爱戴。党人再不醒悟过来,投向洛阳朝廷,难道等着袁绍覆灭之后,被彻底打入逆党的罪名吗?”
一番正义呵斥,赵恭仿佛被当头棒喝,醍醐灌顶,愣在原地。
是啊。
他们在冀州已经被袁绍架空,在政治上,再也没法表达他们的诉求。
现在洛阳的天子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被宦官蛊惑的刘宏,变成了素有宗室长者,贤明仁爱的伯安公。
刘虞本来就受天下人爱戴,而且深受之前宦官酿祸的惨剧,听闻皇宫之中,已经不允许有宦官干政,满朝诸公都十分清明,这正是党人起复的好时机。
毕竟他们已经深陷在冀州不能自拔,如今既然有人给了这个台阶,再不顺着这个台阶下,那就意味着他们要跟袁绍绑在同一条船上。
党人想跟袁绍捆绑着吗?
在袁绍将党人们权力夺走之前,他们倒是觉得无所谓。
现在嘛。
再不走,那就是等死。
死倒是不怕。
怕的是万一有一天,洛阳朝廷真的收复天下。
到那个时候,他们就一直是属于冀州逆党一派,被牢牢地钉在耻辱柱上下不来了。
这对于名望满天下的党人来说,那可就真是生不如死。
想到这里,赵恭再也不迟疑,问道:“既然侯先生是代表洛阳朝廷而来,我等党人皆是忠君爱国之辈,自无不多说,要我们做什么,请讲。”
侯栩微微一笑,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
说动了赵恭,那离说动荀和陈逸他们,也不远了。
冀州党人势力虽然被袁绍打击很大,但他们有名望,有残存势力。
只要在袁绍内部矛盾上再添一把火,那么终有一日,这把火将会变成熊熊烈焰,烧塌了袁氏这座大楼。
第六十章 赢了他一次
自上个月废除冀州伪帝,向洛阳天子上表称臣后,袁绍的处境就好了很多。
刘备撤军,公孙瓒也紧缩了防御,至少双方在明面上,已经并不存在剑拔弩张,颇有点握手言和的趋势。
袁绍自己也很清楚,朝廷需要缓和冀州这边的矛盾,需要调节他与刘备公孙瓒的冲突,所以刘虞才同意了他的请求,最后双方罢兵止战。
并不是朝廷不想把冀州收回来,而是冀州和青州幽州加起来的体量实在太大,已经达到了四五十万兵力级别的大战,刘虞不是没有权力的刘协,他能够命令得了刘备。
朝廷同样有一群智囊,杨彪朱儁赵温等一批公卿依旧还存在。在没有十足把握的情况下,朝廷也不敢贸然就与袁绍决一死战,因而需要一个缓和期休兵。
战争只是政治的延续,很多时候,能够用政治手段解决,就尽量不要用武力。
后世丑国花了几十年的时候,深陷中东战局,耗资无数才学到的经验,早在几千年前华夏老祖宗就早已经运用得炉火纯青。
朝廷有朝廷的顾虑,陈暮有陈暮的打算,他不仅需要公孙瓒被赶出冀州,防止这个不稳定因素到最后与刘备翻脸。同时还得兼顾南方稳定,所以袁绍渴望休战,他同样渴望这一点,对于他来说,这是一举多得的事情。
至于袁绍。
缓和压力是其次,最重要的,就是稳住青州和洛阳,以实现他自己的图谋,因而这场冀州废除伪帝,袁绍将所有罪责推诿给王芬,然后向朝廷上表称臣的政治作秀,其实属于三方都想要的结果。
大势力之间的博弈,往往不是在刀光剑影与战场厮杀之中,而是朝廷之间的较量。而唯一被蒙在鼓里的,或许也就只剩下公孙瓒和袁术了。
邺城。
在天还未亮的时候,赵恭就打着伞出了门。
八月在阳历就是九月,已经是秋季,南方的秋天往往都是时冷时热,被称为秋老虎。
而北方的秋天则不一样,气温是肉眼可见地在下降,特别还是汉末小冰河时期,温度愈发寒冷,连绵秋雨不绝,天空阴云密布,雷鸣轰动,站在凛冽的风中,吹得人骨头都快化掉。
赵恭长袍飘飘,斑白的两鬓下垂在胸前微微摆动,门口停了辆马车,他缓缓坐了上去。旁边没有什么人跟着,除了马车夫以外,就只有一老仆,一随从。
在廷尉府对面是一处高门大院,占地数亩,朱楼灰瓦,白色的墙壁透露着几分豪气。
这是魏郡太守袁谭的府邸,府邸门口蹲着几名士卒,以袁谭的身份将府邸坐落在廷尉府对面倒是很正常,但谁都知道,他府门口的兵丁,大部分都是用来监视对面的廷尉府。
青年党人领袖袁绍上位之后,第一个忌惮的却是扶持他上位的一批老党人,这何尝不是一个讽刺?
但现在却成了事实。
不管是历史上还是如今眼下,袁绍都曾经借用党人替他扬名,其中还有不少党人为他争夺天下出了大力气,比如推举盟主,威胁韩馥,谋取冀州。
否则以其袁家庶子的身份,又有袁术这个同样参与谋诛宦官的袁家嫡子在,他凭什么有资格成为讨董联盟的盟主?
而如今党人们培养的优秀后辈,在这一刻,却成了反噬他们的主力军。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人心吧。
雨滴打在青石板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淅淅沥沥的雨点顺着房檐落下,马车缓缓驶入了北街,来到了一座府邸门前。
相比于廷尉府,太尉府的守卫就森严了数倍,台阶上屋檐下,左右两侧分列着士兵。
这些人分六批,每两个小时换一次岗,十二个时辰不休息。美其名曰保护太尉,但监视的意味显然更浓一些。
赵恭不是第一次来太尉府,自从他们那一批老党人被严密监控起来之后,虽然日常生活被袁绍控制着,可至少他们还能够聚聚会,不然的话,到了这把年纪,还不能时常见一见,那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一些。
“廷尉。”
值班的卫士长见到赵恭过来,并没有在意,只是按照以往一样行礼打了声招呼。
赵恭点点头,就准备进门。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忽然有人喊道:“廷尉。”
他回头一看,是逢纪。
逢纪是南阳派系,如今没有了沮授田丰之后,冀州本土势力并不强横。
而且相比于历史上袁绍麾下颍川、南阳、冀州三派鼎立,现在还多了一个闵纯耿武派系。
他们二人一个出自关中闵氏,一个出自高阳耿氏,都没有派系,因而抱团在一起,组建了新的派别。
为了平衡势力,袁绍就将四派各一名主力大将进行了分配。
比如将南阳派的许攸带在麾下,逢纪留在邺城。颍川派的郭图在外领兵,荀谌留在身边。冀州派的刘惠出使,审配待在前线。
闵纯和耿武也是如此,一个留在邺城,一个在他麾下。
这样与历史上冀州派系一家独大相比,至少目前袁绍麾下的各派系谋士还算是达到了一个不错的平衡。
只是平衡是一回事,争权夺利又是另外一回事,派系太多,就更加复杂。
七八名主要谋士,再加上十多名地位不算太高的小谋士,比如目前的辛评李历辛毗等人,互相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跟养蛊似的,总有一天会有爆发的时候。
赵恭见到来人是目前镇守邺城的别驾从事逢纪,就问道:“原来是元图,有何时啊?”
逢纪早年也是党人,跟何颙、荀攸关系不错,与很多党人都有交情,向赵恭拱手一礼,笑着说道:“纪见过廷尉,倒也没什么事情,刚才上街巡视,恰巧路过此地,见到廷尉,因而冒昧打扰。”
赵恭内心冷笑一声,这大雨天,又是大早上,刚好在巡街,又刚好路过太尉府?糊弄鬼呢?
不过他知道现在老派党人与袁绍这一派正处于很微妙的关系中。
袁绍设计将他们个个许以没有实权的高位,至少在表面上看,他似乎很器重老派党人们,除了没有权力以外,对他们都很尊敬,束之高阁,将他们往天上捧。
老派党人们虽然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吉祥物,可又无可奈何,因为人家也没有翻脸,好吃好喝的供应着,他们若是翻脸,不义的反而是他们。
所以面对逢纪,赵恭也是摆出了一副虚伪的面孔,淡笑道:“哦?那还真是碰巧了。”
“呵呵。”
逢纪笑了笑,目光却是在侯栩和太史慈身上打量,没有说话。
赵恭见他似乎一副不打算走的意思,就说道:“元图还有别的事情吗?若是无事的话,我今日正要拜访太尉,就不与元图闲聊了。”
逢纪便说道:“倒也无事,只是廷尉府邸几名随从纪都见过,可今日见这二位,却是面生的很,故而问问。”
赵恭淡淡地道:“这是我新招的随从,周福和周大,难道我招两个随从还要请示元图?”
侯栩和太史慈向着逢纪微微欠身,算是打了个招呼。
“不敢不敢,只是问问。”
被赵恭夹枪带棍地怼了回去,逢纪连连摆手,笑着说道:“只是最近城里不太平,就怕有敌人混入城中作乱,因而担心廷尉的安全,还是得查查他们的身份才是。”
查身份?
赵恭内心顿时紧张起来。
他可知道侯栩的身份绝对够刺激,黄巾出身,现在又是朝廷官员,一旦被查出来,那下场怕是......
然而面对逢纪的查询,侯栩陪着笑脸对逢纪点头哈腰道:“见过从事。”
“你认识我?”
逢纪疑惑。
“小老儿是繁阳人士,来邺城已经七八年了,一直住在西城,在西街做点小买卖,之前从事巡街的时候,我见过从事多次。”
周大的资料侯栩都背得滚瓜烂熟,面对逢纪的盘查,十分顺畅地说出来。
“哦?”
逢纪问道:“那为何来了廷尉府?”
侯栩叹气道:“只因最近生意不太好,听闻廷尉府招奴仆,待遇不错,因而携犬子应招。”
“原来如此。”
逢纪点点头,转头对身后的兵丁道:“去把管理西城百姓丁口的户曹令史叫来。”
“唯。”
兵丁飞奔而去。
逢纪转过头笑吟吟地看着赵恭。
赵恭脸色很难看,似乎是在强忍着怒气,低声喝道:“元图莫不是在怀疑老夫?”
“不敢不敢,只是担忧廷尉的安全。”
逢纪绵里藏针。
“哼,你要查就查吧,以后你若敢来老夫府邸,老夫打断你的狗腿!”
赵恭怒气冲冲,拂袖而去。
他不是抛下侯栩和太史慈不管,而是进了太尉府想找荀和。
毕竟荀和的地位最高,如今已经是仅剩的党人元老之一,也许逢纪会卖他点面子。
赵恭一走,逢纪脸色顿时板了起来,目光森然地看向侯栩和太史慈。
侯栩佯装害怕,露出讨好的笑容看着他。
太史慈有点压抑不住火气,想抽刀把逢纪砍死。但侯栩在哈腰的时候轻轻碰了一下他,示意他忍一忍。
其实他们在城内还有据点,如果闹出动静,想要跑的话并不难。可以随时跑到据点里,趁着城门来不及关之前,利用据点藏起来的马匹快速逃出城去。
不过这次来他们是带着任务来的,而且事关重大,马虎不得,因而不得不暂时先忍让一番。
几个人都不说话,气氛逐渐凝固。
这边赵恭找到了荀和,他正在庭前盘坐,品茶观雨。
听到回廊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透过廊下的珠帘看去,见是赵恭,便笑着道:“子谦,你性子还是那么急。”
“出事了公舒。”
赵恭四处看看,见周围没有人,便凑到荀和身边说道:“朝廷派来了使者要见我们,被逢纪拦下。”
“朝廷的使者?”
荀和皱起眉头:“他是打着明面上的身份来的?”
“不是。”
赵恭摇摇头:“暗地里来的,我家中正招奴仆,他上门自荐,然后才道出身份,我正想带他们来见你,不料在门口被逢纪拦住。”
“走,去看看。”
荀和噌一下站起身,二人打着伞,快步来到院外,等靠近门口的时候,忽然又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赵恭问。
荀和看着大门的方向。
平日里太尉府的大门都是关上的。
因为外面全都是袁绍派来的士兵,即便出门这群人也得跟着,为了眼不见心不烦,所以荀和干脆紧闭大门,府邸的下人也都是用的王芬时期招的一批奴仆,不给袁绍插内应的机会。
刚才赵恭进来,敲门之后由门房开的门。
现在大门半开着,隐约能见到外面人影绰绰,老迈的门房在旁边回廊下的小屋躺着,见到他们过来,忙站起身走到近前弯腰行礼。
“把门关上。”
荀和忽然道。
“公舒。”
“去把门关上。”
荀和又说了一遍。
门房便匆匆过去,将大门紧闭起来。
赵恭微微皱起眉头:“公舒,你在做什么?”
“在保护你。”
荀和静静地站在大门内侧的回廊下,淡淡地道:“如果他们的身份被查出来,你就得第一时间撇清关系。”
赵恭紧皱的眉头又深了几分,他知道荀和的意思,但这样,总觉得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可那也没办法,老一派党人失势,走又走不得,留着就得如履薄冰。
如果让袁绍查出他们与朝廷有勾连,哪怕当年曾经在一起谈笑风生,诉说着将来对朝廷美好期望的一群志同道合的党人,恐怕他也不会念什么旧情。
到时候赵恭就得死。
所以荀和也只能看着,不能出手相助。
两人就这么站在原地,双手笼在袖子里,雨水滴答滴答,敲打着二人的心灵。
府邸外,户曹令史急匆匆地被找了过来。
侯栩见到他,眼睛一亮,马上又弯腰行礼道:“王令史。”
逢纪狐疑地看着令史,问道:“你认识他?”
户曹令史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定睛一看,诧异道:“老周头,这不是西街的老周吗?你在这里做什么?”
侯栩苦笑道:“这不是最近生意不好,家里头没了进项嘛,我们父子还得吃饭,只得想点其它辙,听闻廷尉府正招工,我们便应招为奴,都是为了养家糊口而已。”
“从事,此人是西街的老周,叫做周福,繁阳人士,那人是他的儿子周大,在西街住了快七八年了。”
户曹令史向逢纪解释道:“街坊邻里都认识他,身份并无问题。”
“哦,是这样啊。”
逢纪转头看向侯栩,盯了一会儿,忽然轻笑道:“做人奴仆,哪有当平民来得好,我看你儿子体态健硕,应征入伍吧。一样也能管一家人的饭。”
侯栩顿时惊慌失措道:“那,那怎么行,我就一个儿子,这战场上会死人的,若有闪失,我老周家就要绝后了。而且我儿从小性格孤僻,只会卖死力气,不爱与人交谈,入了军中,怕是什么都不会。”
“如今我冀州正需要青壮为州牧出力,你儿子年轻力壮,正合适,就他了吧。你若再敢啰嗦,一家都下狱。”
逢纪目露凶光,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即便证明了他们父子二人身份,也不能让新来的陌生人靠近那群党人,万一他们被人收买了呢?
更何况现在袁绍确实有新的图谋,一旦开战,就要打仗,需要青壮为他去送死。
把这父子二人从赵恭身边弄走,可谓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嘎吱!”
便在这个时候,太尉府邸大门忽然打开。
荀和与赵恭缓缓走出来。
“见过太尉。”
逢纪看到他,不得不行礼以示尊敬。
“我尝听闻,袁本初有强征豪强家奴仆丁口去前线为士卒的,倒是没听闻还有敢来征九卿府邸奴仆的。”
荀和双手负在身后,漠然地看着他:“元图啊,你也曾经是青年党人,我看好的后辈,莫非是以为跟了袁绍之后,就能够胡作为非,欺我等老而无力了?”
“不敢不敢。”
逢纪连忙摆手摇头,对于赵恭他还能说几句,但荀和身份就太不一样。
不谈老一批党人领袖的身份,单说他曾经也是引天下豪强入洛阳清君侧,也曾执剑进宫诛杀宦官为大将军报仇,后来帮助王芬治理冀州,功劳赫赫。
荀和在士人、党人、百姓以及天下诸多豪强心中威望都很高,且他与很多世家豪强关系都不错,这也是袁绍不敢轻动他的主要原因。
袁绍的名望不仅靠的是袁家,同样也是靠党人帮忙宣传。甚至陈暮当初与荀和做交易,也是为了让党人替他扬名。
如果袁绍擅杀荀和陈逸这帮威望最高的老派党人,造成的后果会非常严重。天下各大世家豪强有可能会对袁绍充满失望,没有了世家豪强的支持,袁绍兵马再多,也是必定一个失败的下场。
所以面对荀和,逢纪自然不敢造次。
荀和淡淡地道:“行了,你走吧,今日子谦来找我叙旧,我就不多留你了。”
“那就不打扰太尉了。”
逢纪拱手一礼,转身带着兵丁们离开,门口就只剩下之前一直站岗的那群士兵。
荀和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再扭头看了眼侯栩,好歹松了一口气。
这是一场暗处的较量。
因为侯栩的身份,就是一个把柄。
如果逢纪查出了侯栩是朝廷的人,那就是另外一回事,荀和出面,帮赵恭撇清他们的关系,明哲保身。
没想到侯栩居然藏了一手,这自然就另当别论,他必须出面赶走逢纪。
因为逢纪没有拿到这个把柄,要他不出面的话,反而是做贼心虚,现在人家身份清白无误,他态度硬气一些,就会显得理直气壮。
这里面的交锋,稍微表现得软弱一点,都有可能前功尽弃。
荀和。
也算是越老越成精。
唯有侯栩微笑地看着他。
当年荀和在幕后率领党人追捕自己,二人互相算计,勉强打了个半斤八两。
可谁又知道,最后却是司命笑到了最后,同时算计了他们两人。
而今日,却是同样如此。
似乎司命早已经看穿了一切,提前准备好了身份,化解了所有的潜在危机。
跟司命比起来,自己跟荀和,稚嫩地像是幼童一样可笑。
想到这里,侯栩心中就更加觉得有趣。
他忽然凑到荀和身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轻声道:“侯栩,见过太尉。”
侯栩?
这个名字,为什么有些耳熟?
轰隆一声,闷雷翻滚。
脑海中闪烁起无数浪花。
记忆中许多事情,一下次浮现出来。
那个.....黄巾贼寇?
荀和瞪大了眼睛,愕然地看着他。
侯栩见到他惊讶的表情,嘴角就忍不住露出得意的笑。
自己。
终于赢了他一次。
第六十一章 阴谋、阳谋、明争、暗斗
八月二十八日,寒露。
甘陵城内,秋风萧瑟,满城的桂花余香。
汉朝没有中秋节,三大节日分别是春节、寒食节以及重阳节。
还差十一天就到了九月九日,城内外百姓已经开始准备茱萸、丰收祭典以及明年的菊花酒。
菊花酒是在头一年的重阳节酿造,然后第二年再取出来饮用,是当时的风俗之一。
除此之外,还有佩戴茱萸,庆祝丰收,祭祀祖宗等等活动,汉人对它的重视程度,远超其它节日,仅次于春节。
太守府邸中,袁绍与几位亲近的谋士私下饮宴,菊花香味飘满了整个厅堂,其中还夹杂着丝丝酒气。
“来,诸位,饮酒。”
袁绍高举酒杯,向众人敬酒。
许攸,审配、耿武、荀谌、辛评、刘惠、李历等人都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明公,公孙瓒,已然中计也。”
刘惠抹了抹胡须上沾染的酒水,转头大笑着对袁绍说道:“还有那陈子归,也已欣然同意罢兵。”
“嗯。”
袁绍点点头:“此缓兵之计,需得声势浩大,让所有人都知道。”
“不如本初可一边上表朝廷,一边派兵南下。”
许攸眼珠子一转,提出计谋。
“派兵南下?”
袁绍皱起眉头:“难道我还真要去帮袁公路?”
“自然不是。”
许攸笑道:“派兵南下,可谓疑兵之计也,既能消除敌人疑虑,又能将他们的注意力转移,此乃淮阴侯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可否详解?”
袁绍听到这个计谋,饶有兴趣地探出头看着他。
许攸微微一笑:“本初想想,如今我们与公孙瓒、刘备议和,便是让他们放松警惕,如果我们也学刘备分兵南下,佯装成去帮袁术调解战局,他们就会更加深信不疑。”
“不错,现在青州大肆征兵。其实就是在忌惮刘备率军南下之后,我们的兵马已经超出了公孙瓒与刘备太多。”
审配接过话茬道:“如果我们也装作分兵,则必然让青州放松防备。”
许攸是南阳派,审配是冀州派,对于审配帮他说话,许攸倒是一点没有诧异,因为审配这个人比较正直,很多时候都是对事不对人。
如果你提的意见他觉得好,哪怕你是不同派系他也会赞同,如果你提的意见他觉得不好,哪怕是相同派系他也会反对。
而颍川派的荀谌则一直没有说话,刘惠则是暗暗点头,似乎是觉得这个计策也不错,难得的一次意见统一。
“好,子远之意,正合我心。”
见大家似乎都觉得这个计策还可以,袁绍狭长的眼中闪烁出丝丝光亮:“公路好歹也是我的“亲兄弟”,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呢?虽然不能求朝廷宽恕他的罪孽,但也不能看着他走向歧途大家说是吧。”
“明公英明。”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袁绍坐在席上哈哈大笑起来。
随着他废除伪帝,向朝廷上表称臣,好处很快就显露了出来,刘备表达了善意,退出清河国,同时洛阳和青州方向的兵马大幅度减少,往南下征袁术去了。
但公孙瓒还在堤防着他,同时他也知道,陈暮最近一段日子正大张旗鼓地在青州征兵,是在做什么打算用脚指头想都知道。
因此哪怕他已经上表称臣,缓和了周围敌对势力的矛盾,可该防备还是会防备,不会太放松警惕。
那么该如何才能继续让周围的敌对势力相信,他袁绍根本就没有志在北方呢?
自然是派兵南下。
分出一部分兵马,一边向朝廷上奏,说是袁术反抗朝廷,都是部下蒙蔽,请求朝廷宽恕。一边打着南下调解战争的名义,派兵马前往兖州边境,一副要去南方谈判的样子,表达挽救袁术的心思。
他当然不能说是去帮助袁术打刘备,打的旗号应该是,袁术走错了路,但总归是袁家人,他袁绍不能看着袁术死,所以派出兵马南下协助袁术与刘备议和。
一旦袁术冥顽不灵,一定要与刘备决战,假如落败的话,至少要保住袁术一条性命,将他接到北方来。
这样就会给不同的人产生不同的感觉。
在世人眼里,袁绍还是在乎四世三公的名望,因而尽力挽救袁术,会在世家和豪强眼中博得好感。
而在敌人眼里,袁绍如此兴师动众,显然更在意南方,并没有称霸北方的意图。
毕竟正常人想来,如果袁绍想趁着刘备兵力锐减的时候出其不意的话,肯定是要集结军队,趁他病要他命,猛攻一场,哪有分兵南下的道理?
但人们一定不会想到,这一切都是袁绍布置的烟雾弹,明着是要派兵南下调解南方战局,实际上却是有别的企图。
这跟荀攸在官渡之战对付颜良用的声东击西之计,有异曲同工之妙。
“明公,除了分兵南下之外,我认为还应该退兵。”
就在此时,刘惠忽然又提出建议。
袁绍问道:“为何退兵?”
刘惠解释道:“我们已经对峙快两年了,不管是我们的兵马还是刘备公孙瓒的兵马,俱已疲倦,整日处在精神绷紧的状态中。如果我们撤兵,那么双方的士兵都会轻松一些,敌人的兵马更容易懈怠,此时再忽然袭击,则能一战而定。”
“嗯。”
袁绍点点头:“此计甚妙。”
“明公还可以遣使向朝廷纳贡,同时遣使与曹操刘备,派兵两万,诈称八万,南下兖州,佯装态度不定。”
荀谌也献了一计。
他的计策在于让刘备曹操琢磨不透袁绍的态度,让他们以为袁绍真有驰援袁术的想法。
因为在他们看来,二袁一南一北,势力庞大。
如果袁术有难,袁绍见死不救的话,那下一个要被围攻的,就有可能是袁绍。
不管是兔死狐悲,还是别有企图,袁绍都不应该坐视不理。
所以这一招同样是一策疑兵之计。
“好。”
袁绍站起来,看着众人说道:“诸位,就这样办。”
“唯。”
众多谋士同时起身行礼。
在逆风时期,袁绍麾下的谋士团队彼此矛盾还不大,众人群策群力,商量出了一个完美的办法。
当下,袁绍也不犹豫,马上行动,派出各路使者,去朝廷,去汝南,去平原。
同时渤海前线,大规模开始撤兵,所有的冀州军,都缩入城内。
在遣使之后,同时派出两万兵马南下,抵达兖州。
一系列操作,顿时将世人的目光聚集过来。
包括南方各路诸侯,全都注意到了袁绍的动作,刘备这边,才刚结束了一场战役。
鮦阳之战。
关羽南下之后,与曹操汇合,解了孙策的鮦阳之围。
张勋败退,领残兵回固始。
虽然下邳彭城那边还暂时没有分出胜负,但刘备军显然已经占了大优势,正好可以一举进攻袁术。
结果他们正准备进攻的时候,袁绍那边的消息就已经传来,让刘备大吃一惊。
在这个节骨眼上,袁绍居然派兵南下,这可绝不是一个好消息。
当下刘备立即召集沮授田丰议事。
营寨内,三人分列而坐。
目前固始的局势比较明朗,袁术屯兵寝丘,刘备屯兵固始城外,与城内的朱治互为犄角。
原本再过一日关羽曹操孙策大军就会抵达,一同攻打袁术。
哪知道此时来了个坏消息。
虽然袁绍过来的使者说,是为了调停他们的战争,并且表示会劝说袁术,让他臣服于朝廷。
但袁绍什么想法,谁又能知道?
万一他是来趁火打劫,想从南面打开局面的呢?
“公与,元皓,你们怎么看?”
将情况说明了一下之后,刘备询问沮授田丰的看法。
田丰皱起眉头,摸了摸下颌山羊须道:“袁绍居然在这个时候横插一脚,看来他是不希望袁术覆灭。”
“这倒也在情理之中。”
沮授思索道:“二袁一南一北,坐拥大片土地,实力强横,是朝廷心腹大患。一旦袁术覆灭,袁绍孤掌难鸣,为了不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必然会选择救援袁术。”
刘备问道:“袁绍派兵八万,南下兖州,据说前几日就已经到了东郡,来势汹汹,恐怕是来者不善。尔等认为,我们应该怎么办?”
“唔.......”
二人陷入了思索。
袁绍的一系列操作很具有迷惑性,对南面战场不断指手画脚,似乎恨不得成为焦点一样,确实让别人很难相信他此时正有别的企图。
毕竟从整体战略上分析的话,袁绍来救袁术,无可厚非。
历史上,二袁属于南北派系中的死敌,南方以袁术势力最强,北方以袁绍实力为尊,曹操夹在其中,不过是夹缝中生存而已。
但如今朝廷不再是傀儡,刘备也不再弱小,而且陈暮合纵连横,拉拢了诸多盟友,共同对付二袁。
这使得二袁的处境相当孤立,整个中原地区,除了吕布和已经覆灭的陶谦以外,居然找不到第三个可以和他们结盟的人。
因此在关键时刻,袁绍出手拉兄弟一把,防止在袁术灭亡之后,他成为下一个朝廷针对的目标,也合情合理。
问题就在于,袁绍目前已经向朝廷臣服,且打的旗号说是来和谈,帮忙劝说袁术承认当今洛阳朝廷,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忽然发难。
至少在翻脸之前,袁绍的大军哪怕已经南下了,刘备也不好直接动手。因为一旦动手,袁绍就可以以刘备擅自攻打他为由,向朝廷上表,对他进行谴责,到时候刘备反而被动。
等到在大义上刘备处于劣势之后,袁绍再大举进攻,引发整个中原混战。在已经陷入南方战争的情况下,由南到北,刘表孙坚吕布曹操刘备袁绍袁术公孙瓒等等所有诸侯都会参与进来,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他们并不是在想什么计策,而是在想,此事应该怎么处理最好。
而就在沮授田丰思索的时候,帐外亲卫忽然喊道:“报。”
“进来。”
刘备让亲卫进入帐篷。
“明公。”
亲卫进来后行礼道:“二将军和曹使君来了。”
“快让他们进来,算了,我去迎接。”
刘备又惊又喜。
他还以为二弟和曹操要到明天才到,没想到今天就到了。
不过仔细想想,倒也正常。
张勋被击退,昨日就带着残兵逃到了固始,二弟和曹操即便稍稍休整,也差不离是今天或者明天的事情。
当下叫上张飞,一行人出了营寨。
就看到营外数百匹奔马疾驰而来,溅起尘土飞扬,关羽和曹操在队伍的最前列。
两人有说有笑,远望营寨门口一大群人在迎接,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关系非常好,早在七八年前讨董的时候,就建立起友谊,因而此次也是一同到来。
“二弟,孟德!”
“二哥!”
刘备和张飞高兴地迎上去。
“大哥,三弟。”
“玄德。”
关羽和曹操翻身下马。
三兄弟先大大的一个拥抱,然后刘备又向曹操行礼。
等曹操回礼之后,刘备才问道:“二弟,孟德。听你们派来的斥候说,要明日才到,怎么今日就到了?”
“这不是怕大哥兵力不足嘛。”
关羽说道。
曹操则是默然道:“我听闻袁绍派兵南下了。”
“孟德也知道了?”
刘备惊讶道。
“嗯。”
曹操点点头:“他兵马大举入我兖州,大有南下之意。”
孙策关羽曹操其实并没有在一起,合力击破张勋后,孙策因连日多次战斗,需要休整士卒,要晚两天才到。
关羽知道张勋已经逃回了固始,担心刘备这边兵力不足,所以急行军连夜出发。
曹操则是考虑到士兵体力的问题,因而打算慢行,大概明天抵达。
鮦阳离固始并不远,大概两到三天的路程,鮦阳之战发生在前日,正常来说,关羽今天到,曹操明天到,孙策则是后天或者大后天。
但数日前,袁绍忽然派兵南下,戏志才连夜派人给曹操传信,让他不得不轻骑出动,与关羽汇合,急急忙忙来找刘备。
相比于袁术,袁绍可不好对付,而且他实力强横,有左右战局的能力,曹操自然要跟刘备商量对策。
其实最重要的是,一旦开战,最先遭殃的是他的兖州,所以曹操心中十分焦虑。
“我们先进去再聊此事吧。”
刘备摆摆手。
“嗯。”
一行人就进入了营寨内。
第六十二章 迷惑
曹操这次是轻骑狂奔,追上前头的关羽,一路疾驰来的固始,郭嘉和夏侯渊曹洪负责领兵,并没有在此地。
一行人匆匆进入了营寨内,刘备关羽张飞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见过面了。
虽然时常通信,过年的时候,关羽也会南下前往青州。但上次前面还是前年过年,三兄弟十分思念,只是军情紧急,不得不把这份思念之情先放下。
几人分列而坐,关羽曹操坐在刘备左右下首,其次是张飞沮授田丰高顺张辽等人,现在已经是九月初,临近九月九日重阳节。
本来上个月刘备派田丰典韦北上去协助曹仁夏侯惇抵抗刘勋和纪灵,双方目前在对峙阶段,田丰趁着鮦阳大胜的时机,快马南下,正打算临时制定战术,对袁术进行打击。
除了陈暮以外,目前刘备麾下两个智力高绝的谋士,沮授田丰的侧重点不同。沮授擅长大方向的战略,在历史上贾诩、沮授、荀彧的战略水平相当接近。
田丰则擅长战术,官渡之战时,他布置了详细的对敌方式,来应对曹操的战术布局。可惜袁绍没有听他的,不然或许能跟荀攸一较高下。
所以眼看就要大决战了,刘备也确实需要田丰过来进行战术规划,来确保此战能将袁术这个南方最大的搅屎棍消灭掉。
可惜袁绍突然出招,让他们措手不及,不得不临时终止了计划,商讨面对袁绍的对策。
刘备坐在了桌案后,看向曹操道:“孟德,你来得正好。袁绍此番南下,来势汹汹,我们认为他明为劝说袁术,实则是勾连袁术,很有可能对我们突然袭击,你怎么看?”
“我也是此般认为。”
曹操摸了摸他最为得意的长须,忽然又看到关羽的美髯,手就不自觉放下,摇摇头道:“上月我们在东郡抓到了一名袁术派去河北的使者,此人已经招供,在六月的时候,袁绍就已经派使者与他联盟,只是忌惮玄德,而没有出兵。”
刘备沉吟道:“看来我此次领兵南下,导致前方的兵力过少,让袁绍没有再那么忌惮。此次我奉天子明诏讨贼,我以为他上表称臣之后,已经不敢再与朝廷作对,没想到袁本初胆子居然这么大?”
雄踞青州,纵横天下之后,刘备已经有了一番风度。或者说,自有那么一番霸主的味道,即便是如今实力很强横的袁绍,他也已经敢于在战略上进行藐视。
沮授说道:“常言道,兔死狐悲。袁术不是兔,袁绍也不是狐。但道理是一样的,当今天下,群寇肆掠,龙蛇并起。明公奉天子以正国家,畜士马以讨不庭。这大汉天下,迟早还是要重归刘氏,二袁一南一北,不臣之心昭然若揭,只是朝廷先南后北,袁绍自然也怕。”
“嗯。”
刘备点点头。
曹操目光闪烁,心中却是冷笑。
奉天子以正国家,畜士马以讨不庭?
什么狗屁东西。
只不过是你利用刘虞讨伐四方的借口罢了。
还有大汉天下重归刘氏?
归你刘备?
不过这些话曹操当然不能明说,只是想了想说道:“不管袁绍南下到底想做什么,我们都不能坐等,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三条路,一是趁袁绍大军还没来,立即消灭袁术,让事情尘埃落定。二是原地停留观望,等待袁绍大军抵达,再做商议。三是放过袁术,北上迎敌。”
“嗯,然此三策亦有很大隐患。”
沮授分析道:“如果我们未能在短时间内消灭袁术,袁绍大军抵达,南北夹攻,反而不好。如果我们停留观望,袁绍忽然发难,与袁术一起进攻,同样被动。至于北上迎敌的话,又恐朝廷责怪。”
“万事万法,都有其弊端之处嘛。我们只需要找到最好的那条道路,就能迎刃而解。”
曹操说道。
刘备沉吟道:“不若分兵,我与二弟北上拦截住袁绍大军,孟德与伯符侄儿力战袁术。现在袁术已损一路兵马,另外一路也坚持不了多久,以孟德与伯符侄儿之才,应能击败袁术。”
提出问题,大胆假设,解决问题。
袁绍南下,造成了问题的开始,曹操假设,基于问题给的方向,最后刘备提出解决方法。
这个方法并不是刘备一拍脑袋决定,他好歹南征北战多年,身边也常有陈暮帮助,智力和统帅稍微提升了一些,看待问题的方式,自然也就不同起来。
他认为袁绍南下态度不明,既然态度不明,那他完全可以自己北上将袁绍大军先拦截住,拖延脚步,给曹操和孙策消灭袁术争取时间。
这样既能够达到最初的目的——既完成朝廷给的消灭袁术的任务,同时还被削弱二袁的力量,让二袁无法南北相连。
等到袁术灭亡之后,尘埃落定,就算袁绍想要派兵南下,恐怕也得淹没在倒袁联盟的汪洋大海里。
“若是如此的话,还得担忧那吕布。”
沮授提出意见。
“确实,吕布是个问题。”
刘备陷入沉思。
目前南面的局势随着袁绍的加入已经变成一团乱麻。
刘备曹操孙策在汝南跟袁术四处打仗,下邳沛国一带还有典韦夏侯惇曹仁与刘勋纪灵等人交锋。
吕布大军已经进入了陈国和梁国地带,孙坚在这里起家,好在孙坚一家老小已经去了青州,倒也不用担心孙坚的安全。
问题是如果吕布趁着这个时候南下,与袁术合兵,对于曹操和孙策来说,就又是个大麻烦。
现在的问题就是,南方的局势糜烂,二袁强横,他们可以用的兵力已然不多。
刘备和关羽领本部四万人北上,就已经是极限。
要是吕布横插一脚,再加上袁术,曹操和孙策不一定能战胜得过他们。
“玄德。”
曹操忽然说道。
刘备说道:“嗯,孟德请说。”
“袁术此人徒有野心,不过是无能之辈也。”
曹操继续说道:“他就交给我,吕布则交由伯符侄儿去,你看如何?”
刘备担忧道:“孟德只有两万大军,袁术却有五六万之众。”
“无妨,此地不是还有朱治两万人吗?”
曹操摆摆手。
刘备思索道:“这倒也是,只是此事还得找伯符侄儿商议一下才行。”
论起兵力的话,北上的刘备反而最少。
因为典韦带走了一万人,即便加上关羽,他也只有四万人。
而曹操有两万,孙策两万,朱治带着两万人,总兵力就是六万,由于张勋惨败,损失不少人马,所以袁术实力受损。
现在吕布和袁术加起来,不过也是六七万人而已,只是听说淮南袁术守军正北上驰援,或许兵力会超出孙策与曹操一些,但最多也不过是超出个几万人,战术运用得当,不一定会败。
“此事就由我去与他商议。”
曹操站起身说道:“这已经是最稳妥的办法了。”
“两位军师觉得呢?”
刘备又看向沮授和田丰。
沮授和田丰对视一眼,都能看到对方眼里的疑惑。
曹操居然主动选择以兵力较少的一方去迎战兵力较多的袁术,这确实有点奇怪。
不过既然人家愿意去硬抗,那就由他去吧,反正损失的也不是自己人。
“此法可行。”
二人点点头。
见沮授田丰也同意,刘备便环顾众人道:“好,既然如此,二弟就跟我北上,北拒袁绍,孟德就在此,迎战袁术。”
曹操也不含糊,当即又风尘仆仆地离开营寨,准备先回自己本部人马,率领大军入驻固始。
刘备则开始收拾行李,第二天就北上出发,与关羽兵合一处,对付袁绍。
.......
.......
随着袁绍搅局,南面战场一团乱麻,北面反倒是正处于一片风平浪静之中。
袁绍释放了善意,从渤海前线撤兵,全部龟缩回了安平国与清河国,甚至还有大半的河间国都不要了,留出一片广袤的地区来。
渤海郡南皮县的太守府邸里,公孙瓒正在喝着菊花酒。
已经是九月上旬,正是重阳时节,城内外很多百姓都佩戴茱萸,祭祀先祖。
去年重阳节酿好的酒到今日正香,正好取出来饮用。
田豫缓缓走入府邸里。
公孙瓒看到他,大笑道:“国让,来得正好,今日大喜,一起饮宴。”
“将军,喜事何来?”
田豫的脸色不悲不喜,拱手沉声问道。
公孙瓒笑道:“那袁绍胆小如鼠,将兵马全部撤走,此不是一件大喜事是什么?”
田豫皱眉道:“所以将军就派王门占据了河间王国?”
“他自己让出来,与我何干?”
公孙瓒把酒杯放下,冷笑一声:“范蠡曾言: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此次我夺了河间王国,与幽州连通就更加方便,到时候一旦开战,我们可以从中山国、常山国一路南下,直取魏郡。”
田豫仔细想了想,似乎这么说也不是不无道理。
袁绍现在分兵南下,又撤回了前线士兵,反而将原本的河间王国与中山国的防线暴露出来,如果彻底开战,这部分地区确实是一个很大的漏洞。
但必须要清楚的是,此地并非只有袁绍和公孙瓒两股势力,而是多股势力纠缠在一起,绝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
首先就是太行山中的黑山贼,盘踞在常山国、赵国等山脉之中,拥众数十万。
虽然这数十万大都是老弱妇孺,真正有战斗力的精兵比较少,而且内部也有分歧,张燕只是其中实力最大的那一股,有数万精兵,可如果袁绍拉拢他们,对于公孙瓒的打击会很大。
其次就是鲜卑和乌桓势力,常山国和中山国北部地区就是后世的大同和张家口一带,临近内蒙草原,中部鲜卑盘踞在并州北部与幽州西部,也就是后世的呼和浩特东面和南面,与此时的常山国和中山国地区相差不远,时常侵略南下。
而乌桓部众则在代郡、上谷、渔阳地区,和公孙瓒最交好的是东部鲜卑,其次就是乌桓部众,而且跟乌桓部众还只是其中一部分交好,和另外一部分,比如被他打败过的丘力居部众等,双方时常交恶。
现在公孙瓒在幽州实际控制的区域只有涿郡、广阳以及渔阳三郡之地,再往东的右北平就是公孙度的地盘,地盘不是特别大,但涿郡广阳渔阳是幽州最繁华的区域,人口最多,经济最好,所以能够控制这些地方,对于公孙瓒来说,压力不会很大。
然而公孙瓒的兵力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他的本部人马只有四到五万人左右,其他还有两三万人,是从北面雇佣来的鲜卑乌桓胡骑,这些兵马是要源源不断地给钱的,哪怕这些年积累不少财富,也依旧花钱如流水。
如此一来,公孙瓒在不打仗的时候,就会解散这批雇佣军,然后让本部人马驻守在渤海、涿郡一带。其中渤海兵马最多,有三万多人,涿郡只有不到两万。
现在情况还好,可那是在指没有占领河间王国之前。
河间王国是到手了,但地盘太大了,光一个渤海郡加上一个河间王国,已经比涿郡、广阳加渔阳面积还要大,分兵驻扎的压力也会随之提升,到那个时候,地盘太多,反而是一件坏事。
想到这里,田豫马上说道:“将军,河间王国地理位置虽然重要,但我们分兵太严重,若是此时袁绍忽然袭扰,则难以立即集结兵力反击。”
公孙瓒顿时笑了起来:“国让多虑了,你难道不知袁绍已经派出大军南下,现在洛阳和青州兵马犹在,他如何敢袭击我们?如果他要袭击我们的话,就不是龟缩兵力,而是应该集结兵力,你说对吗?”
“唔......”
田豫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但这确实是事实。
袁绍的一套组合拳确实很具有迷惑性。
先遣使与公孙瓒和陈暮交好,然后撤兵,紧接着再大军南下。
从表面上来看,完全一副要收缩兵力防御,然后关注点全在南方的模样。
毕竟打仗不是过家家,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一场大战拉开序幕之前,光要提前做的准备都要很久。
袁绍兵马撤出了河间王国,离渤海都隔了二三百里,即便想忽然袭击,沿途那么多哨卡、堡垒都不是瞎子,不可能给他机会。
因此不管是南方的刘备曹操沮授田丰,还是北方的公孙瓒田豫,都找不出袁绍另有企图的缘由。
这也是为什么公孙瓒放心大胆地区了河间王国的原因。
他在河间王国确实分了兵,但兵力不多,总共不过一万人,即便袁绍袭击,这一万人能够拖延一些时间,足够公孙瓒立即传令北方,向鲜卑乌桓继续征兵南下相助。
而且南面还有青州军马为援,在战略上绝不输于冀州,公孙瓒根本不担心会有什么意外出现。
“国让,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公孙瓒问道。
田豫无奈,拱手一礼:“将军英明,豫告退。”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公孙瓒笑了笑。
田豫确实很聪明,但有时候想问题还是太复杂了。
袁绍退兵,他退一步,自己就进一步。
想突然进攻,那怎么可能呢?
青州军近在咫尺,洛阳兵马也在威胁魏郡,即便河间王国一万人损失殆尽,他也可以立即反应过来,联合鲜卑乌桓以及青州军进行抵抗。
袁绍已经派了八万人南下插手汝南战场,冀州兵力只有十多万人,与洛阳青州加上自己的兵力差不了多少,还有什么可惧的?
想到这里,公孙瓒摇摇头。现在就只需要等到玄德从南方回来了,自己与袁绍之间,必有一战!
第六十三章 荀攸与许褚
人活在这世上,首先想的应该是生存,然后是需求,最后才是生活。
生存就是字面意思,活着,便是最重要的基础。
不论是怎么活,哪怕是像野人一样,吃昆虫,喝溪水,啃生肉,吞果子,都是为了活。
需求则是物质提升。
刀耕火种,茹毛饮血,是为了活得更好。
精耕细作,燔肉烹食,再撒把油盐,也是为了活得更好。
而生活。
便已经脱离了物质,开始追求人生价值与生活意义。
很多人追求生活,讲的是梦想;讲的是希望;讲的是在有限的生命里,追求无限的未来。
这很美好。
但当有一部分人已经不再满足生活的时候,下一步,就是**,就是野心。
权力,本身就是一种名叫**的毒药,让人迷醉,也让人沉沦。
在冀州,袁绍的本心,早就已经随着权力的扩大而与原本的党人势力产生了巨大的裂缝。
或者说,他本身就是在一步步往上爬,不管是利用袁家名望,还是利用党人身份,只要能够往上爬,他都无所谓。
前者是**,而后者则在追求生活。
党人求的是政,求的是天下太平,不是真的想要颠覆汉室江山。
严格意义上来说,荀彧也属于党人,因为他们的目标都是一样的,忠于汉室,只要皇帝姓刘,只要皇帝重用他们这些清名人士,那都无所谓。
可惜袁绍已经背离了党人的初衷,膨胀的野心让他再难以回到当初与党人亲密无间的时候。
荀和跟赵恭坐在后院的亭里,两个人只是很平常地相对跪坐,太史慈和侯栩,以及荀和的两个老仆则是站在回廊口子上,与亭子隔了约五六丈的距离。
太尉府不像廷尉府,廷尉府比较小,府邸内除了赵恭的家眷以外,就只剩下几名老仆,连看家护院的护卫都没有几个。
因为袁绍很清楚目前党人势力里作主的不是赵恭,而是荀和陈逸这帮有名望的老党人,所以主要监视力量在他们身上,并不是在赵恭这些人身上。
在荀和的府邸里,只有几名忠诚的老仆了,其他人不少已经被袁绍收买,充当内应,府中的侍卫,更是直接由州牧府强行派过来的,名义上是为了保护太尉,实际上什么意思大家都清楚。
因此荀和与赵恭会面,侯栩和太史慈根本参与不进来。两个人会面的时候,两个奴仆堂而皇之地与他们平起平坐,显然是一件很违背常理的事情,容易惹人怀疑。
淅淅沥沥的雨水还在下,打在亭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亭内有桌案,案上摆着一炉火,烤着一壶菊花酒,两个人腰间也都佩戴了茱萸。
这很像是重阳节一次普通的老友聚会。
荀和轻声感叹道:“人生居然如此奇妙,没想到他竟是侯栩。”
“是啊。”
赵恭苦笑道:“刚听到他自我介绍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我记得那时朝廷就已经发了通告,侯栩被斩了,谁知道还能从洛阳监狱里出来。”
“咱们那位康帝。”
荀和摇摇头,那位皇帝还真是,连反他的逆贼交钱都可以放,贪婪到这个地步了。
“公舒,如今洛阳现在是伯安公担任天子,伯安公温厚纯良,德高望重,乃宗室长者,他遣人来找我们,我们......”
赵恭试探问道。
荀和毫不犹豫道:“党人已经走错过一次,不能再错第二次。”
“嗯。”
赵恭点点头。
侯栩和太史慈已经说服了他,他们不能亲自跟荀和谈,那就只能自己来。
现在看样子荀和的态度和他一样,也没打算继续被困在冀州这辆已经往叛逆的道路越走越远的战车上。
这倒是在情理之中,因为袁绍已经伤了党人们的心,而朝廷那边也换了天地,刘虞上台,他素来与党人亲近,对于他抛出来的橄榄枝,党人自然不能弃之如敝屐。
“我们现在处境十分微妙,袁绍提防着我们,就算想要做什么,也被人监视着。”
荀和沉吟道:“朝廷虽然遣人来,可我们暂时却无能为力。”
赵恭看了眼侯栩,笑道:“朝廷也知道我们的处境,那位曾经的黄巾贼,现在的中散大夫,来时就已经跟我说明,要我们不要有所行动,先藏气于身,待合适之时,便是我们反扑之日。”
“嗯。”
荀和微微闭上了眼睛,听耳侧风吟雨落。
党人势力在冀州耕耘十多年,根深蒂固,哪那么容易被清除,而且这些年袁绍一直被外部势力牵制,他麾下乃至他本身与党人势力都纠葛很深,想要剥离开来,绝非易事。
所以现在的党人也并非是没有能力,至少如果策划得当,趁着袁绍目前主要精力都在东面防备青州幽州的时候,忽然反戈,夺取魏郡,还是能办到。
但这样一来,提前暴露,党人面临的就是袁绍铺天盖地的打击,因而远不如先蛰伏起来,在关键时刻给袁绍致命一击来得更好。
“对了,朝廷除了让他们过来与我们相会以外,还有一件事。”
赵恭忽然说道。
“什么事?”
荀和问。
“有人托他们给公舒带句话。”
“谁?”
他不问是什么话,而是先问谁。
“陈暮。”
“他?”
荀和微微眯起眼睛。
陈子归吗?
仔细想想,也算多年老友了。
曾经做过朋友,当过敌人,最终随着时间流逝,什么都淹没在了岁月长河里。
如今他声名鹊起,名震天下。自己却垂垂老矣,行将就木。
这天下之未来,也确实会到他们手里。
“嗯。”
赵恭继续说道:“他说如公舒不嫌弃,愿意秘密举荐伯定、友若去青州入仕。”
“哦?”
荀和眯起眼睛,轻笑一声:“这是不放心我们呀。”
赵恭说道:“许是为了让我们后顾无忧。”
“这样吗?”
荀和思索起来。
伯定是他的儿子,叫荀靖,今年三十一岁了。
友若是荀攸,是他的堂侄子,今年三十九岁了。
荀家目前有两脉,主脉是荀彧的祖父荀淑那一脉。
荀淑有八个儿子,称为荀氏八龙,属于荀家第二代,后辈中有荀彧、荀衍、荀谌、荀悦、荀棐较为出众。
另外一脉则是荀淑亲弟弟那一脉,有荀昱、荀昙兄弟,跟八龙是堂兄弟,同属荀家第二代,皆为名震天下的党人。
荀和是荀昱的儿子,跟荀彧、荀衍、荀谌、荀悦、荀棐这些人一样,同属于荀家第三代。
而荀攸则是荀和堂兄荀彝的儿子,荀昱弟弟荀昙的孙子,年岁比较大,辈分却是最小,是荀家第四代。
前几年八龙之一的荀爽在冀州病逝之后,荀和的儿子荀靖,堂侄荀攸,族弟荀谌,都曾经为荀爽扶灵送回颍川老家下葬。
后来荀谌又回到了冀州袁绍麾下,而荀靖则是在荀和的嘱咐下留在颍川,荀攸的话,荀和没有去管,毕竟那么大的人,有他自己的主见。
虽然大家都同为荀家人,可人各有志,分投不同势力很正常。比如荀彧在青州,荀谌在冀州,荀悦在洛阳。
所以荀攸扶灵回去之后,就给他回了一封书信,称打算辞官回乡,就再也没有来冀州出仕。
荀靖和荀攸都是荀和最亲近的亲属,陈暮忽然要举荐他们去青州,打的什么主意用脚指头都能想到。
一是二人确实有才,出仕为官,为青州添砖加瓦。
二是恐怕想将他绑上青州战车,以为人质。
这是怕他们党人降而复叛呀。
荀和觉得有些想笑,心道我们党人名望满天下,世人皆知我们品德高远,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情?
不过让他们出仕也算是件好事,至少他们这一脉,比荀淑那一脉,确实要落魄许多。
想到这里,荀和沉吟片刻,忽然笑了一下,看着东方的天空,轻声道:“看来,我是该写一封家书了。”
.......
.......
兴武四年,也就是公元196年9月的大汉天下,注定是充满了波澜曲折。
用波谲云诡,混动不明称现在的情况,也丝毫不为过。
刘备大军南下,救援孙坚,与袁术在固始对峙,眼看东西二路大军皆有成效之际,袁绍却挥师南下。
一时间南方原本还算明了的战局顿时乱成一团,偏偏袁绍也有理由,说是来劝说袁术。
但谁都不知道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刘备被迫放弃固始,北上迎敌。
中原地区到处都在打仗。
兖州、豫州、徐州之地,不说生灵涂炭,至少也是百姓难得安宁,各路军阀不说,流寇遍地,盗匪成群,犯上作乱者不知凡几。
秋风萧瑟,北方来的西伯利亚冷风拂过广袤的华北平原大地,跟后世不同,此时的河南地区,林木极为茂盛。
官道两侧有平原,但更多的却是森林和繁盛生长的野草,像是变成了一片草原,充满勃勃生机。
刘备亲率大军北上,这一日路过沛国谯县,天色已晚,就让人安营扎寨。
安营扎寨也有讲究,虽然他们拥有四万大军,但大军前行,向来都不是一股脑就往前走,而是分批次行动,前锋军多少人,前军多少人,中军多少人,后军多少人。
其中前锋军很重要,一是探地形、检查前方道路是否通畅。二是观敌势,看看敌人有没有在前面埋伏。三是为后军找驻扎地,等后军抵达就直接安营。
刘备当年在卢植麾下的时候就做过前锋军,一系列操作熟门熟路得很,而且这一次他不待在中营,而是自己就与关羽张飞领军在前面探路。
张辽牵招高顺沮授田丰他们反倒成了前中后军的主将。
倒不是刘备不爱惜自己,不顾身份跑到队伍最前面,而是之前他答应张飞,让张飞做先锋,结果关羽过来了,三兄弟多年未见,需要叙叙旧情,每日腻在一起,不愿分开。
可是之前又答应了张飞,军令不好改,于是干脆三兄弟一起率领几千人马,到了队伍最前面。
不过这事曹操干过,孙坚孙策干过,孙权也干过,倒是很正常。
当然,曹操孙坚孙策三人属于正面教材,孙坚孙策二人自己是猛将,没人能拦得住他们,曹操则是身边猛将如云,所以无所谓。
孙权则是反面教材的典型人物,带着几千先锋军跑到合肥城下,结果就被张八百打出屎来,丢人丢到姥姥家。
此时已经是下午时分,夕阳即将落下,天边卷着美丽的火烧云彩,远方的森林里暮鸦降落。
这个时候应该是要找一处营地休整驻扎之时,刘备关羽张飞说说笑笑,顺着道路四处探视,忽然就看到不远处有一片浩大的丛林,有四散出去的斥候从那边丛林过来。
“明公,在那树林后方有一处平原区,还有一条大河,附近有诸多堡垒、村庄。”
斥候下马说道。
刘备就问道:“可询问过当地人,这里是何地?”
汉朝可没有手机地图,也没有定位功能。
大军上一次问路还是在思善县以北,当时百姓称往北数十里就是谯县。
在没有地标、没有导航的年代,走路基本靠问,项羽就曾经找人问路的时候,被当地老农坑过。
好在刘备名声不错,百姓听到是他的大军,纷纷为其指路,甚至还有人自告奋勇担任向导,上一位向导进入谯县境内后就回去了。
因为对于大多数普通黔首来说,这辈子所能够涉及到的范围,基本就是本乡和附近乡亭,再远一点的,就是本县之地。
刘备知道这里是谯县,但具体什么乡亭,什么地方却不知道,还得继续寻找当地人问路才是。
“我们本想去找在田间干活的当地人问路,但还未过去,他们就跑进了坞堡内。”
斥候答道。
刘备想了想,对关羽张飞道:“二弟三弟,许是军士们穿了铠甲,惹人惧怕,你们跟我同去如何?”
他自问名声不错,应该不会有百姓将他拒之门外。
关羽笑道:“正该如此。”
张飞却是懒洋洋地提不起兴趣:“要是今晚能在百姓家里买些酒就好了。”
“好了好了,应你就是,我们兄弟许久未见,也是该畅饮一番。”
刘备哈哈大笑起来,军中无酒,关羽过来了,三兄弟聚首,没能喝个痛快,确实感觉少了点什么。
“可惜四弟不在。”
关羽叹道。
刘备笑了起来:“无妨,此次北上,看能不能让四弟抽时间过来一趟。”
“让他带点烈酒,普通秫酒根本不过瘾。”
张飞顿时来了精神。
秫酒又叫做黍酒,就是高粱酒,度数很低,每次张飞喝了之后就觉得不过瘾,然后想打架。
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仗打?
打不了架,就只能去鞭打士卒,因此一直被刘备和陈暮诟病。
甚至前些年还被陈暮狠狠地教育了一通。
后来自从有了高度烈酒之后,顿时就不一样了,每次张飞都能喝个尽兴,醉醺醺的,哪还有力气去鞭打士卒?
所以从某种角度上来说,高度酒对于张飞是有益的,既能让他舒服,也能让他麾下士兵舒服。
几个人和约数十护卫就调转马头,往那边森林的方向而去。
森林并非位于平地上,起伏有坡度,但坡度不高,也就是几丈到十几丈高的小山包丘陵而已,顺着百姓常走的一条小道山路,缓缓进入了林中。
一路上秋风徐来,枯黄的树叶不断落下,积叶成堆,沿途还看到了人影,有几名山民正在砍伐枯萎的枝叶,捆扎成柴火。
秋天正是农民囤积薪柴的时候,百姓忽然见到背后有马蹄声,扭头一看,吓了一跳。
不过刘备面相很好,长得仪表堂堂,令人心生好感,而且他十分有礼貌地喊道:“诸位莫怕,我是路过此地的朝廷官吏,有些事情想要询问诸位。”
本打算欲走的几名山民看向年纪约在五十左右的一位中年人,那中年人就停下脚步,驻足拱手道:“原来是位贵人,不知贵人找我们何事?”
刘备翻身下马,拱手回礼道:“我是青州牧刘备,奉朝廷之令征讨淮南袁术,路过此地,不知此为何处?”
青州牧?
中年人吓了一跳,这可是顶天的大官啊。
连忙毕恭毕敬道:“见过使君,好教使君得知,此地是谯县城父乡以北的涡亭许家里,此地西面是老子故地厉乡,南面是思善侯国旧地,北面是涡水。”
汉朝县以下,分为乡、亭、里,十里一亭、数亭一乡,数乡一县。所以严格称呼某人籍贯,应该是某县某乡某亭某里人,比如在《史记》中记载老子出身,就是“老子者,楚苦县厉乡曲仁里人也。”
刘备肃然起敬,说道:“原来此地竟是老子、伍相国、留侯、思善侯故地,当真是人才辈出之地也。”
中年人略微有些自豪道:“使君谬赞了。”
刘备又问道:“我等大军前行,天色已晚,不知道此地有没有可以让军队驻扎的地方。长者请放心,青州军纪律严明,对百姓绝对秋毫无犯。”
中年人便说道:“使君之名望,天下皆知,自然知道青州军纪律严明,只是我等不过乡野小民,也不懂军队驻扎之地,此番还得使君亲自过去看看才能知晓。”
刘备一路走来,都是崎岖道路和颠簸不平的土地,好不容易找到一片开阔地带可以驻扎,得了当地人应许,自然高兴地道:“还请长者前方领路。”
“二叔祖,我们柴还没打完呢。”
有个少年说道。
中年人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刘备却哈哈大笑道:“此小事尔,众将士听令,每人打一捆柴赠与长者。”
“啊,我等乡野小民,怎么能劳烦使君?”
中年人惊讶道。
刘备却说道:“我们耽误了长者砍柴的时间,自然不能给长者造成不便,百姓要过冬,如何能缺少薪柴?”
“这......”
中年人还想劝阻,但刘备麾下的数十名士兵早就个个翻身下马,冲入丛林里用钢刀砍柴。
几乎九成以上的士兵都是农民子出身,在汉代,良家子并不是说的百姓子弟,而是指豪强子弟,平民黔首在大多数诸侯军阀眼中,甚至都不能算人。
而刘备则是少数重视黔首平民的诸侯,麾下士兵对于砍柴、种田等农事都熟稔得很。不一会儿人人都笑嘻嘻地扛着一捆柴出来,互相打着趣,一个个笑称自己手艺没拉下。
“长者这样可否?”
刘备看了眼天色,已经快临近傍晚,就出声问道。
中年人感叹道:“世人都说刘使君为忠厚之人,我今日总算是得见了,使君请安心,我必带使君找到一处合适的驻扎之地。”
“多谢长者。”
刘备又拱手一礼,众人这才重新上路。
一行人将柴火放在马匹上扎好,牵着马,刘关张和那位中年人走在队伍最前面,一路上说说笑笑,很快就出了丛林。
过了两道山梁,就站在一处山岗上,山岗离下方平原约十多丈高,能俯瞰到整个平原区域。
就看到那涡亭道路交错,阡陌纵横,大量田地和村庄星罗棋布,正是秋冬季节,河南百姓将要种植宿麦,因而田地里一处热火朝天的农忙迹象,来往百姓很多。
“使君请看,这里就是我们城父乡涡亭,那边是我们的村庄许家里,远处是建平里,再那边则是赵家里,周围总共有三亭十多个村子,约二三千户人家,栖息在这涡水南岸。”
中年人一一介绍道。
刘备站在这山梁上四处张望,远远地就看到在北面约四五里之外的涡水波涛滚滚,河畔附近正有一处茂密森林,周围有大片平地,不由点点头,指着那个方向道:“那一处正适合行军驻扎。”
“那是建平里往日放牧牛羊的地方。”
中年人就笑道:“山下就是我们许家里,现在天色还没有黑,使君可以先跟着我们进村休息休息,把东西放下,然后我再带你们去那边看看。”
“甚好。”
刘备满意地点点头,每日行军休整驻扎都是一件麻烦事情,今天很轻易解决这个问题,倒是很不错。
一行人就准备下山。
山道崎岖,左右丛林茂密,树木森森。
而就在此时,前方的山梁口,忽然跳出数十名大汉,为首之人怒喝道:“谯县许褚在此,何方贼子来此窥探!”
第六十四章 给年轻的虎痴上一课
谯县许褚?
众人扭头寻声看去。
就看到两侧林里走出数十名大汉。
为首之人身高八尺,膀大腰圆,二十多岁,体态极为壮硕。
似乎是察觉到了这群人不对劲,那人瞪大了眼睛,喝道:“把我族叔祖放了。”
“嗯?”
关羽张飞顿时来了兴趣,两个人同时上前一步,与这壮汉针锋相对。
中年人对此人自然十分熟悉,连忙苦笑地向刘备告罪道:“还请使君见谅,这是我族人许褚,性格颇为鲁莽,惊扰了使君,我这便去将他驱走。”
“长者莫急。”
刘备看到此人仪态威猛,气势不凡,便拉住中年人,好奇问道:“此人看起来甚是健壮,不知有无从过军,习过武?”
中年人笑道:“仲康自幼习武,气力惊人,虽未从军,却有过一人战退万余黄巾的经历。”
“什么?”
刘备大惊失色道:“一人战退万余黄巾?”
“长者可莫说大话。”
前面的张飞听了都觉得离奇,扭过头对中年长者一脸的不信道:“一人战退上万人,莫不是打的老弱妇孺否?”
关羽虽未说话,可他微微眯起的眼神以及高高抬起的头颅,宣示着他的骄傲已经不信任。
不是他们觉得眼前的长者不厚道,而是觉得此事确实有些匪夷所思。
牛皮再能吹,也不能夸张到这个地步。
吕布已是天下无敌,只传闻听说他单枪匹马入阵杀百名鲜卑,却不知真假,不过实力比之关羽张飞,确实要稍稍强那么一些,也是事实。
可吕布再强,一人杀数十人,打退几百人或许能办到,要说打退上万人,那不是做梦吗?
别说吕布,甚至连千古无二的项羽都做不到。
毕竟项羽只是单人冲阵杀数百人而已,而长者嘴中,却是打退上万人,人数差距如此悬殊,这就已经不是个人力量所能够抗衡的,哪怕项羽再生,人家付出几百条命,照样能让项羽再死一回。
然而之前那个要打柴的少年见他们不信,顿时不满道:“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我们都亲眼看见了,那些黄巾贼寇,被仲康族兄一人就吓得全都逃窜。”
“哦?”
刘备四下扫视,见周围几个乡民都是一脸确信的表情,顿时来了兴趣,询问中年人道:“还请长者告知,他是如何击退的上万黄巾?莫不是一人冲阵斩将?”
如果是斩将的话,或许有可能。因为黄巾只是聚集在一起的贫民,战斗力不强,首领一死,确实容易作鸟兽散。
中年人笑道:“那倒不是,前些年黄巾来犯,足有上万之众,仲康领宗族乡邻奋起抵抗,双方战得十分疲倦,村中粮食不多,于是商量议和,我们用一头牛换取食物,那牛被贼人牵走之后,又自己走了回来,仲康便当着上万贼寇的面,倒拽牛尾,行百馀步,吓得贼人全都逃走了。”
刘备惊讶道:“竟有如此神力?”
“那是。”
少年得意洋洋道:“以前西山有虎,是仲康族兄与那老虎大战一场,将老虎打走了。”
“打跑一只虎而已。”
张飞小声嘀咕,看样子颇为不服。
关羽更是眉头锁紧,似乎同样觉得这没什么了不起。
他们二人确实不服。
很多人觉得遇到老虎,一个滑铲,也就是送菜,让老虎吃个饱。
但那要看遇到的是什么虎。
要是东北虎,那肯定是完蛋,原地等死就完事了,跑都没法跑。
以成年东北虎体重达220-300公斤的体型,一爪子拍过来,力量达800公斤以上,一口能把人脑袋给咬掉。
然而中原地区是没有东北虎的,只有华南虎。
在古代,华南虎属于非常泛滥的虎种,包括我们建国之前,华南虎在中华大地都非常多,是建国之后,国家大量打虎,才导致华南虎逐渐消失灭绝。
这种老虎体重不是很大,成年雄虎一般在150公斤左右,而雌虎则只有120公斤,体型与非常雄壮的成年男性差距并不是很明显。
在正史记载当中,徒手杀死华南虎的猛人相当多,比如隋文帝杨坚的老爸杨忠,就是徒手干碎了一头老虎。
还有施耐庵的朋友卞元亨,抗日名将赵登禹,都是著名的打虎英雄,史料里都有记载。
这些猛人能够在史书里记载徒手干碎华南虎,如果全副武装,带上甲胄、武器、弓箭,到了关羽张飞这个级别,要想杀死一头华南虎,倒也费不了什么功夫。
特别是许褚拥有倒拽一头牛的力气,徒手打死一头华南虎,确实不能算玄幻。
只是一般情况下,没有人会去杀一头老虎。
因为即便是华南虎也不弱,体型上有优势,稍有不慎还是很危险,没必要去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何况许诸并不是杀死老虎,只是驱赶走。相比于杀死老虎,驱赶老虎又要简单得多,在关羽张飞眼里,自然不算什么荣誉。
不过对于普通人来说,这已经是十分了不起的壮举,因此不管是倒拽水牛,还是驱走猛虎,都让许褚在乡里声名鹊起,成为了谯县有名的人物。
听到许褚的经历,刘备颇为惊奇,脑里顿时起了爱才的念头,环顾左右说道:“没想到此地竟有这样一位拽牛打虎的壮士,若是从军的话,恐怕必是一名猛将也。”
“此人行与不行,就让我去试过再说。”
张飞嚷嚷了一声,提起丈八蛇矛,就已经向着前面的隘口杀去。
“翼德!”
刘备阻止不及,张飞已然冲到了许家庄兵丁面前。
“大哥放心,我会看着三弟的。”
关羽提着青龙刀跟过去。
张飞其实就是最近手痒了一直想打架,现在送上门来一个,自然不愿放过,解瘾的同时,顺便也能帮刘备试试这许褚斤两。
至于关羽倒不是手痒,而是他知道张飞下手没轻没重,本来只是过路来此地行军驻扎,如果不小心伤到了那许褚,恶了本地人,反而是一件坏事,所以关键时刻,他必须出手相救。
不是救张飞,是救许褚。
倒拽牛尾,打跑老虎,听着厉害,可这都是力气活,不说张飞的力气不一定就比那许褚差,单说技巧方面,张飞就已经是天下一等一的强人,除了吕布或许在几百招之后让他落入下风以外,连关羽也没把握搞定自己这三弟。
因此关羽必须在旁边看着,不能让张飞伤到人。
就看到张飞大摇大摆地走过来,指着许褚道:“呔,小子,识相的把庄子里的金银珠宝,美女美酒都交出来,主要是美酒,听到了没有!”
刘备在后面听得翻起了白眼。
冒充什么不好,三弟偏偏真的去冒充贼人了,自己堂堂青州牧,变成打家劫舍的劫匪了。
许褚听到他的话,顿时大怒,果然是一群贼寇。
之前刘备的斥候过去探视时,见到很多百姓在农田干活,斥候们还没来得及去问路,发现有全副武装的士兵过来,在田里干活的村民们纷纷回庄子里禀报。
许褚得知消息,以为又有贼人来袭,一边让自己族人去附近村子召集村壮,一边与兄长带了几十个族人出来查探情况。
虽然眼前的这些人除了为首的三人穿的丝绸袍子以外,其他人都是正统的汉军铠甲服饰,但这个年代穿官军制服的可不一定是官军。
天下大乱,很多县城被攻破遭到屠戮,盗匪穿官军的铠甲屡见不鲜。
听到张飞的话,许褚已经将他们当成了盗匪探路的前锋,当下大怒道:“果然是贼寇,有种把我族人放了,我与你单挑!”
“来啊,只要你打赢我,我就放人。”
张飞肩扛丈八点钢矛,充满戏谑的表情看着他。
“你先放人!”
许褚忌惮他们利用族人做威胁。
张飞将丈八点钢矛往地上一顿,高声道:“你都没打赢我我凭什么放人,来来来,与某大战三百回合,不然待会也把你抓起来做下酒菜。”
“可恶!”
许褚勃然大怒,抽出腰间钢刀,正要提刀杀去。
身后兄长许定连忙拉住他,低声道:“仲康,先莫冲动,你看那边。”
顺着兄长指的方向看去,就看到那伙匪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偷偷包围过来,他们四散分开,慢慢地往前压,离了十多丈远又停下。
他们三人一组,有的坐在山梁石头上,有的依靠着路边大树,还有的叼着根狗尾巴草,蹲在梁上,俯视着他们。
但不变的是这些人的手全都摸在腰间的刀柄上,眼神和张飞一样,充满了戏谑,仿佛根本就没有把自己与村壮们放在眼里。
虽然刘备没有指挥,可他们毕竟是训练最为精锐的刘备亲军,不自觉地组成了临时战阵,三个人一组,各自采取了站位,隐隐将他们包围起来。
杀人如麻,同时经过严格训练的士兵与这些平时放下武器当农民,偶尔三五天才训练一次的村壮比起来,可是强不知多少倍。
哪怕许褚那边人数实际上还稍微多一点,可真动起手来,刘备这些亲军只需要片刻功夫就能把他们杀光。
看到这些人完全没有惧怕,面目与眼神中偶尔流露出的一点杀意,许褚顿时心凉了半截。
这样的眼神,可是比以往遇到的所有盗匪和黄巾贼寇,都要可怕。
“怎么,怕了?”
张飞将手中的丈八点钢矛打了个圈,像电风扇一样狂舞,哈哈大笑道:“放心,我绝不会欺负你,一对一,只要你能打赢我,我们马上就走。”
“好。”
许褚手中大刀指着张飞道:“你下来!”
“我来了!”
张飞看了眼关羽,见关羽微微点头,便单手提丈八点钢矛,缓缓走下山去。
二人离了约两三丈,不过此地依旧属于下山的山道口,地形很狭窄,像是一个河道一样,左右两侧是土坡,上方是林木,再往下才有一块平地。
许褚让族人们散开,走到那处平地上,深呼两口气。
他知道眼前这络腮胡壮汉不太好惹,但为了村子以及被控制在敌人手里的族人安危,也必须全力以赴了。
“来吧。”
许褚大喊。
张飞笑道:“小子,接招。”
手中丈八点钢矛轻得像是一根木棍,在空中划过一个诡异的弧线,陡然向着许褚刺去。
许褚目不转睛地看着钢矛,往侧面一躲,就准备趁势打蛇随棍上,贴脸靠近。
他的钢刀很短,比较吃亏,遇到这种长兵器,就要近战才能好打。
但哪料到张飞似乎早就知道了他的想法,戏谑一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双手握矛,忽然变招一挑。
矛刃仿佛似银蛇吐信,快如闪电地向着许褚脚下划去,张飞的蛇矛顶部并不是一根刺,形象点说明的话,有点像是一把比较长的匕首。
尖端可以刺,左右两面开刃,可以割、划、挑、点、撩等等,稍有不慎,就会吃大亏。
许褚没有料到这变化,吓了一跳,急忙用钢刀去挡。
“当!”
就听到一声巨响,许褚被打退了数步。
“不过瘾,再来再来。”
张飞哈哈大笑。
许褚不服气,又举刀来砍,被张飞轻易挡下,再一斜刺,趁着许褚慌乱之际,改刺为抽,又将他击退。
“可恶!”
许褚横行乡里,还没被人如此戏耍过,勃然大怒,再抽刀继续往前冲。
三五个回合后,张飞找到破绽,一棍子狠狠地抽在了许褚屁股上,将他打得在地上翻了个滚,脸上全是灰尘,十分狼狈。
“哈哈哈哈哈。”
看到许家村壮连忙过来搀扶许褚,张飞一点都不慌张,大笑道:“小子,你还太嫩了点,实力不行啊。”
“仲康,此人厉害,快走,回去纠集乡勇再来一战。”
许定搀扶着许褚起来。
感受到屁股上火辣辣的痛疼,许褚理智已经彻底消散,推开许定怒吼道:“再来!”
说罢又举刀冲上去。
但实力差距过于悬殊,很快又被张飞打了回来。
可许褚就是有那么一股蛮劲,死都不服输,即便被打了个狗啃泥,依旧不依不饶,拼死要上去战斗。
张飞一开始还存着戏耍的心思,但眼见这小子似乎与自己卯上了,当下也稍稍认真起来,不断地在战斗中实用技巧,一次一次地把许褚打退。
刚开始许褚几乎没有一点还手之力,可打了三十多回合,他却忽然转变了打法,在本该又一次被抽飞之时,整个人如泥鳅一样在地上一滚一缩,居然躲开了这一击的同时,靠近到了张飞身边。
“好小子,学得倒挺快呀。”
张飞随手将钢矛的柄下沉,挡住了许褚从地面上砍来的这一刀,笑道:“再让你练个一年半载,怕也能跟我好好打打了。”
许褚用刀与张飞硬扛着,咬牙道:“你不就是仗着兵器长点吗?若你也用刀,早就输了。”
“哦?”
张飞一个后撤步,手中钢矛又打了个圈,顿在了地上,插入地里,同时拔出腰间的佩刀:“好,那我就用刀跟你打。”
许褚大喜,从地上爬起来,再一次毫不犹豫地往前杀去。
他的刀法大开大合,只会劈砍。
一刀重如泰山的砍下去,如果是普通人,即便举刀去架,也会被这势大力沉的一击连刀带人直接劈碎。
但张飞的力气或许不如许褚大,可也小不了多少。
如果以许褚能倒拽一头牛的力量是汉末第一水准来算,力气100,那张飞好歹也在96以上,实力不悬殊,自然不会造成这种结果。
只听得当得一声,张飞用出了十成力气,稳稳地架住,心中虽也惊讶这小子力气确实很大,但手上的功夫却不慢,刀刃与刀刃摩擦,发出刺耳声音的同时,火花迸溅。
在贴近双方刀刃中间的时候,张飞右手握刀柄,左手推刀背,整个人身体一扭一转,硬生生从许褚刀下滑出来,同时刀尖向着许褚的脖子砍去。
当!
青龙偃月刀如龙啸一般刺出,将这一刀给挡住。
关羽早就注意到不对,怕张飞下手没有分寸,因而上前两步,瞬间出手,帮许褚解围。
许褚当时还处于下劈惯性,根本来不及躲或者变招,只能眼睁睁看着刀砍来,当时只觉得头皮发麻,几近窒息,等到自己扑倒在地,大口喘息,才发现自己居然没死。
“二哥,你这是干什么,难道还怕我伤了这小子不成。”
张飞不满地嚷嚷了一句。
他刚刚已经收了力气,即便会划,也顶多会划掉许褚的头发而已,不会真把他脑袋砍下来。
“行了,这小子空有力气,却无战斗经验,你这是在欺负他。”
关羽摇摇头,这一战没必要再打下去。
纯粹大人欺负小孩嘛。
张飞却笑了笑,对着地上满头是汗,还在大口喘息的许褚喊道:“小子,你不错,可愿入伍?”
看到即便明知不是对手,却依旧敢于不断举刀的许褚,张飞起了爱才的心思。
倒不是他多看重许褚,毕竟他尊重的是士人,对于普通乡民来说,他的态度就会轻视许多。
主要是许褚跟他少年时候很像,力气大,但技巧太差,喜欢到处打架惹事,如果好好调教两年,或许上了阵是一把好手。
“想让我加入你们,做梦!”
许褚梗着脖子不应。
“嘿你这小子。”
张飞插着腰,指着许褚教训道:“不识好歹,天下不知道多少人想加入我们呢,我们还不答应。”
“哼!”
许褚从地上爬起来,冷哼道:“你不过是一开始仗着兵器长,耗了我不少力气,要是一开始就用刀,我未必会输。”
张飞都被他逗笑了,乐道:“真是不知死活,我要用刀,两三招之内,你就死了,你信不信。”
“不信!”
“那就再试试?”
“试试就试试,你以为我怕你啊。”
许褚瞪大了眼睛。
张飞都被他逗气了,举刀又要来砍,被关羽拦下。
“好了,大哥过来了。”
远处刘备与众人缓缓下山。
中年人来到近前呵斥道:“伯平,仲康,不得无礼。”
“叔祖。”
许定许褚以及诸多族人连忙行礼。
“这是青州的刘使君。”
中年人又介绍道:“此次是奉朝廷命令,征讨袁术。”
“啊?”
许褚傻眼,不是贼寇吗?怎么又变使君了?
好在许定反应还算快,拉着他忙弯腰行礼:“见过使君,乡野小民冲撞了使君大驾,还请使君勿要责怪。”
刘备笑道:“无妨,不知者不怪嘛。”
许褚有些茫然道:“青州的刘使君,莫不是刘......”
“不错,我大哥就是名震天下的刘玄德!”
张飞哈哈大笑,指着自己道:“我也是名震天下的张翼德!”
“竟是刘使君。”
许褚从愕然变成懊悔,期期艾艾道:“小民....小民真不知是刘青州来了。”
“好了好了。”
刘备笑着说道:“我观你气力惊人,若是从军必为猛将也,可愿意入伍否?”
这一次许诸毫不犹豫地单膝跪下道:“小民早就有这个心思,只是未逢明主,如今见到使君,褚愿跟随使君,为使君鞍前马后!”
刘备现在的名气实在是太大,历史上袁绍有多出名,那现在的刘备就有多出名。
讨黄巾、平叛乱、战董卓、拒袁绍,早已经成为了传奇人物。
有了声望,再招揽人手,就轻松许多。
“小子,在军中好好练,再过个一年半载,也许你能跟我过几招。”
张飞得意大笑。
许褚还是不服气,说道:“将军虽是名震天下的人物,但要说两三招杀我,那我未免也太不济了,我不服。”
“仲康,人不能太自傲,要学会认识到自己的不足。”
刘备刚收下许褚,就又起了当老师的心思,笑呵呵地说道:“你力气确实很大,但技巧不足,临阵经验也不足,不说翼德,即便是我,也能三五招将你制服,以后你入了军中,慢慢练习,自然知道厉害。”
“额,使君教训得是。”
见到自己尊敬的刘备说话,许褚也只能低下头。
但他心中却憋着一股火。
明明在乡里已经称王称霸,可走出了乡县,才发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自己一定要努力,终有一日,要与张将军大战三百回合才罢休!
也许有人奇怪,以许褚的能力,即便打不过张飞,难道还打不过刘备,会被刘备三五招就给制服了?
但我们要清楚一件事,那就是此时的许褚,其实非常年轻。
历史上并没有记载许褚的年龄,不过通过一些支零片语的记载,也能够大致推算出许褚今年不过是二十来岁,哪怕是取最大值,也顶多二十五岁左右。
且他在投奔曹操之前,作战经验极少,除了力气大以外,几乎没有什么特点。
而刘关张呢?
不说关羽和张飞,单说刘备。
从二十四岁开始,到现在三十六岁,十二年间,讨黄巾,战张纯张举,伐董卓袁绍,征四方贼寇,大大小小恶仗不知道打过多少次,甚至还与天下第一的吕布都交过手。
刘备武力值或许只有80多,但他上阵经验太丰富了,双股剑又极有技巧。
正所谓四两拨千斤,空有力气,砍不到人,就是一个只会用蛮力的傻大个,丝毫没有意义。
所以说,现在的许褚还太青涩,至少得进入军中上阵杀敌,开始总结战斗经验,学习各种战斗技巧,才能将自己的天赋发挥出来,成长到历史上的虎痴!
第六十五章 神鬼之谋
十月初初冬,许是今年夏季的持续高温,到十月天气骤降的很快。
随着九月末一场秋雨之后,冷空气席卷了整个河北之地。
淅淅沥沥的小雨不断,平原城外的南山山林木枯萎,树叶发黄、苍褐交叠,雨滴打在林叶上,发出滴滴答答的清脆响声。
南山临近黄河,位于黄河北岸。河对岸就是高唐县,两地之间,存在着渡口,货运往来,商业极为繁荣。
从北岸渡口方向,源源不断地有人往来,大部分都是商人,只有极少数是农民以及黔首。
黄河南岸的高唐县是水泥路的最后一站,到了北岸就进入了平原县的地界,道路泥泞打滑,运送货物的马车几次陷入泥坑里,经常会发生堵塞。
几辆马车悠哉悠哉地缓缓向前行,前面堵着的道路终于通畅了,因为路边时常堵塞,所以附近村庄有村民经常过来蹲点,一旦遇到马车陷入泥坑里的情况,就会有人雇佣过来帮忙推车。
等到道路通畅之后,车队又往前行了两刻钟,远远地就看到了南山。山脚修有亭舍,管着黄河北岸附近乡邻几个村庄,在亭舍前,有人举着油纸伞立于朦胧烟雨里。
雨水顺着亭舍房檐落下,马车停在了亭前,车帘掀开,先下来的是一位大概四十上下的中年人,面白长须,形貌清攫,自有一番威严气度。
后面那辆车则下来一位三十岁左右的读书人,穿着长袍,长了两撇八字胡,从外貌上看,竟与荀和有那么几分相似。
“公达兄!”
陈暮微笑着拱手一礼:“暮,早就翘首以望了。”
荀攸曾经在济南做过县令,还跟着刘备一起讨伐过丘力居,后来辞官回家,跟着叔父北上去了冀州。
他之所以去冀州,是因为他也是党人一员,王芬在冀州一手遮天之后,这里成了党人大本营,天下党人都去了那里,荀攸也不例外。
只是随着袁绍上位,开始对党人清算,除了荀和陈逸这些名望较高的以外,很多党人对袁绍都很失望,离开了此地。
如今陈暮写信邀请他来青州,荀和也劝说他来,荀攸欣然答应。
“子归。”
荀攸回了一礼:“在城中等我即可,何必在此等候?”
陈暮笑道:“公达兄来青州,让青州如虎添翼,礼节自然不能怠慢。”
“呵呵。”
荀攸笑了笑,没有说话。
另外一人也下了车。
陈暮又拱手一礼:“想必先生就是伯定兄。”
“见过光禄大夫。”
荀靖向陈暮同样回了一礼。
陈暮指着不远处的平原城城门口道:“此地说话不便,先回城中吧。”
南山不高不大,位于平原城东南外不到二里处,西面就是官道,顺着官道前行,很快就能到城内。
离得不远,几个人索性也不坐车,就这样走过去。靠近城池的道路稍微好一些,夯土结构,雨水渗透不进去,并没有形成泥沼。
“天气越来越冷了。”
一股秋风刮来,陈暮缩了缩棉衣,对于临近初冬还穿着长袍保持着士人风度的荀攸荀靖表示由衷地佩服。
荀攸沉吟道:“近些年的天气越来越反常了,热时更热,冷时更冷。”
陈暮叹道:“是啊,到明年,恐怕会更加严重。”
“听说今年北方蝗虫肆掠,南方江淮地区下暴雨,汉水淮水四溢,又逢战乱,百姓流离失所?”
一旁的荀靖搭了句话。
陈暮点点头:“蝗虫是由干旱导致,旱灾也波及了青州,好在我们准备得当,及时组织人手将蝗灾扑灭,否则损失会更大。”
荀攸叹息道:“大乱将至呀。”
天气越来越反常,各地灾祸频繁,南方地区瘟疫横行,北方蝗灾、关中旱灾、淮南洪水,似乎都预示着种种不祥之兆。
古人很迷信,对于天灾往往都认为是老天爷在降下惩罚或者警告,因而灾难不断,令人心畏。
唯有陈暮知道,这几年频繁灾祸的原因,是因为小冰河时期越来越临近。
东汉末年的小冰河时期并不是从黄巾之乱开始,而是从建安元年,一直持续到西晋,也就是大概从公元200年到公元300年这个时间段。
前两年汉朝各地虽然偶有天灾,但一直不算严重,可随着小冰河时期越来越近,气候也变得越发反常。
夏天更热,冬天更冷。随之而来的,就必然是全国各地更加严酷的灾难。
因为天灾不断,百姓田地里没有收成,势必会造成饥荒,叛乱、兵灾、瘟疫接踵而至,从建安元年到西晋的时候,也确实是汉末人口大幅度锐减的时间段。
自灵帝时期四五千万人口,到献帝末期锐减一半以上,差不多两千万的人口死在了这场灾难当中,冰冷的数字,却是无数积累的尸体。
今年还算好,天灾虽有,可没有波及全国各地。但到了明年,关东中原地区大旱,那波及范围可就大了,整个华北平原都受到影响,历史上曹操斩杀运粮官,就是明年,也就是197年在于袁术对峙时发生的事情。
陈暮不知道该怎么去改变,因为这属于天灾的范畴。如果是现代科技,或许能够在天灾时保证农业供应。
但在古代,农业本来就是靠天吃饭,人力极为有限,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只希望灾难能够少一些,百姓的日子还得过下去。”
荀靖感叹了一声。
陈暮说道:“看来伯定兄沿途一路而来,似多有见闻?”
“嗯。”
荀靖点点头:“我们是从东郡来的,去岁和今年吕布跟曹操多次大战,东郡已经是千疮百孔,又有天灾不断,沿途过来,道路白骨森森,千里没有人烟,甚是可怖。”
荀攸忽然回想起前几天从东郡荏平过大河的时候,无数百姓拖家带口,往济南的方向而去,便笑着说道:“恐怕兖州的百姓,大多来了青州吧。”
陈暮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百姓太苦了,飘零无依,正所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我大哥虽不及孔孟,但也唯取仁义尔。”
一番冠冕堂皇的话,荀攸与他对视一眼,忽然都笑了起来。
乱世中什么最贱?
人命最贱。
又是什么最宝贵呢?
亦是人命最宝贵。
后世泱泱新时代,960万平方公里,以极少的耕地面积,养活14亿人口,那是因为科技发达,工业文明诞生肥料,生物学诞生杂交水稻,杂交小麦等,粮食产量大幅度提升,造就了太平盛世。
而如今两千年前的旧社会,农业依旧处于最为原始时期,东汉500多万平方公里面积,依旧有大量的土地处于未开发状态,森林、平原、荒山等等。
几千年封建王朝的过程,其实就是个农业社会不断开荒的过程。一直到我们建国初期,还有大量开荒,围湖造田的事情,就可以知道在东汉时期,土地利用率到底有多低。
粟比较耐干旱,不择地,到处都能种植。所以青州这些年一直在开荒,森林被砍伐,山林被开垦,虽然严重破坏环境,可在人吃不饱的年代谈环境本身就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因而在有多余土地的时候,更需要人口。
现在青州能够支撑起刘备到处打仗,对于灾害的处理得当、荒地的持续开垦、人口地不断吸纳、豪强的不时打压,各种优秀政策的制定与实施功不可没,估计再过一两年,青州的人口大关,或许将会超过六百万,比之冀州也不遑多让。
几个人说说笑笑,片刻功夫,就已经到了平原县城的南城门口,由于小雨不断,城外除了运送货物的车辆以外,百姓倒是不多,在城门口的亭舍下,一绝世风姿的士子正挺拔站立,他微微笑着,仿若飘飘如谪仙。
这人正是荀彧。
沮授田丰南下之后,荀彧也来了平原前线,与陈暮一同镇守平原国,防备袁绍的进攻。
听闻族侄前来,他特意过来迎接。
“文若族叔。”
荀攸和荀靖上前向荀彧行礼。
今年荀彧才三十三岁,只比陈暮大四岁,比荀靖大两岁,比荀攸还小六岁,但架不住他辈分大。
荀家自荀淑兄弟开始,到荀彧这一代是第三代,到荀攸荀靖这一代却是第四代。
所以三人并未出五服,属于第一服的末端。
值得一提的是,后世很多人认为所谓的五服是指五代人,到了第六代,就是出五服,已经是血缘关系非常稀薄的亲戚。
但实际上这是个错误的知识,如果真严格按古代宗族礼法来算,应该是五代算一服,出五服要二十五代。
因此在古时候,哪怕是已经相隔四代人,荀攸荀靖跟荀彧之间,都属于近亲,若是某人犯法,被皇帝说是株连九族,他们都算是九族之内。
宗族关系紧密,荀彧这一脉是荀家主脉,荀攸这一脉属于支脉,而且辈分又大,因此哪怕年龄比荀攸小,荀彧也只是点点头,如长辈一般说道:“公达伯定远来幸苦,一路颠簸,先进城再说吧。”
“多谢族叔。”
二人这才从弯腰行礼的姿态起身。
陈暮左看看,右看看,忽然大笑了起来,打趣说道:“我与文若素来平辈交往,这样我岂不是占了公达伯定二位兄长的便宜?”
荀攸正色道:“年逾五十的左伯桃与年轻的士子羊角哀相间很为,成为朋友。三十一岁的俞伯牙认识了五十九岁的钟子期,引为知己。与人交往,在意的是志趣相投,又何必在乎年岁与辈分呢?”
他说的是历史记载的典故,一个是“羊左之交”,一个是“高山流水”,都是很有名的忘年交。
陈暮认真道:“公达兄所言甚是,弟受教了。”
一行人进入城内。
路上走了大半个月,舟车劳顿,先进入府邸中安顿下来,洗洗澡,换身干净的衣服,再为他们接风洗尘。
吃了晚饭之后,荀靖就回房看书去了。
他们只来了两个人,以及二十多名荀家奴仆。但车辆却足足有十多车,除了少部分是换洗衣物以外,其中大部分,都是堆积如山的竹简书籍。
书籍在后世不值钱,可在汉朝,那就是千金难买。文化传承,奠定了一个家族能否长盛不衰,不断地有人才出现。
因此这些大世家弟子,不管是出门在外,还是待在家中,都随时预备着书籍学习。
到了傍晚时分,雨终于停下来,晚风吹拂,庭院廊下的木地板上,荀彧、荀攸、陈暮三人席地而坐,桌案上烫着一壶酒,头顶的屋檐下,挂着一颗竹马风铃,风一吹,发出叮铃铃清脆的响声。
“袁绍南下,我看未必是意在南方。”
陈暮为二人倒上了一杯酒,三位智者相见,叙叙旧,谈谈风月之后,也很快就能顺势聊起天下大势来。
荀攸将烫好的酒轻抿一口,感受着喉间温度,好奇问道:“何以见得?”
“公达兄以为,若是你大敌环伺,又需要分兵去其它地方的时候,是该放弃边境大片土地,兵马全部龟缩起来防御,还是严守边境城池,做出陈兵于边的姿态?”
陈暮反问。
荀攸沉吟了许久,才说道:“我会选择严守边境城池,即便兵力减少,亦要弄得声势浩大,佯装成兵力充足的模样。”
“这就对了。”
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轻松,陈暮笑道:“忽然放弃大片土地,不仅损失自己的实力,治下大量百姓田土拱手于人,而且让人感觉非常心虚,反而更容易招惹进攻。兵法有云,虚而实之,实而虚之,再怎么样,哪怕外强中干,亦要吓唬住敌人,让敌人不敢进攻才对。”
“可袁绍偏偏却反其道行之,这说明他同样也在做虚实之变。”
荀彧接过话茬:“表面上他志在南方,因而大军南下,东面与幽州青州接壤的兵力大幅度收缩后退,实际上,这只是他迷惑世人的手段而已,恐怕真正的目标,乃是公孙伯圭也。”
袁绍的手段确实具有很大迷惑性,即便连沮授田丰也没有看出来。不过他们之所以看不出来,是因为他们正在豫州,离得太远,对冀州的情报了解太少。
而陈暮则在冀州安排大量间谍内应,刺探情报,袁绍外松内紧,南下说是八万,实则只有两万的真实情况,早就到了他的桌子上。
哦,你明着说要打算南下劝架,出兵八万,结果真实情况却只有两万,且驻足东郡之后,就再也没有前进。
这是什么意思?
傻子都能看得出来,恐怕这里面有别的阴谋。
那么袁绍打的什么主意呢?
自然是公孙瓒。
他被三面包围,可其中两路都有防备。
洛阳有八关,袁绍即便打,也顶多是打下河内郡,到了孟津小平津以及虎牢关,就得被卡住,根本不可能继续打下去。
打青州就只能打平原国,除非他绕道徐州去,不然泰山天堑挡在那里,除非他的部队可以飞过去。
这可不是马奇诺防线的年代,人家德国有机械化部队,可以翻山越岭。
在汉末时期,行军打仗,基本靠走路,想要悄无声息地绕过泰山,那是痴人做梦。如果不能绕过泰山的话,那就只能在平原强行硬碰硬。
但平原国经过多年耕耘,早就固若金汤,不说那条浩瀚的黄河,单说各地城池、坞堡、水寨、哨楼无数,强行来攻,短时间内绝不可能打下来,甚至有被打得头破血流的危险。
这就是占据地利的好处。
而袁绍唯一可以有动作的地方,就是公孙瓒。
渤海一路平原,地形平坦,面积很大,涿郡地形同样如此,不管是北上还是东进,可操作范围都很广,不像洛阳和青州那样,刚好卡在口子上,难以进攻。
且从战略的角度上来讲,先平定北方,防止公孙瓒背后捅刀,再处理南方,才是正常的思路。
因而陈暮在得到情报的那一刻,就与荀彧分析出,恐怕最迟明年年初,袁绍就要对公孙瓒动手,而且他已经蓄谋已久,恐怕公孙瓒已经处于极为危险的情况。
“那么,救还是不救?”
陈暮笑吟吟地看着二荀问道,这两人一个战略大师,一个战术大师,对应的是沮授和田丰。
不过二荀在历史上的评价比沮授田丰高不少,智力恐怕也要高那么一两点,如果沮授田丰是在94左右徘徊,那么二荀应该是在96左右。
听听他们的见解,或许要比沮授田丰的见解更有独到性。
“救,却不能完全救。”
荀彧沉吟片刻,说道:“公孙瓒是个隐患,他与明公交好,却又野心勃勃,明公对他太信任,如果大战爆发,拿下冀州之后,他忽然背后捅刀,后果不堪设想。”
听到他的话,陈暮感叹道:“文若之心,与我想得一样呀。”
“莫非你早就想赶走公孙瓒?”
荀彧纳闷道。
陈暮笑道:“你猜是谁劝大哥南下的?”
一句话,让二荀只觉得毛骨悚然,互相对视一眼,皆能看出对方眼中的惊愕。
好家伙,刘备南下的事情是今年六七月份的事,现在都已经十月了,陈暮居然早在三四个月前就已经开始在算计公孙瓒。
甚至时间会更久,这般神鬼之谋,着实令人叹服。
过了好一会儿,荀攸才说道:“公孙瓒确实该回幽州,但他不能被消灭,他一灭亡,袁绍无后顾之忧,则可以全力进攻我们,所以我们必须让他活下来,为我们牵制。”
“那该怎么做呢?”
荀彧转头看向陈暮,既然他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谋划,就不信他没有想法。
陈暮注视二人,忽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们中原地区的气候已经越来越恶劣,夏天酷热难耐,冬天冰寒刺骨,你们说,北方的草原,是不是会更热,更冷?”
荀攸随口接道:“是啊,到冬天的时候,越往南,气候就更加温润一些。听闻北方大雪纷飞之时,交州南海地区,往往是温暖如春。”
陈暮抬起头看向远方,幽幽地道:“那看来,鲜卑人与匈奴人的生活过得会很艰难,也是该南下了吧。”
二荀再一次互相对视。
一股秋风袭来,萧瑟顿生。
吹进人的衣领中,让人脚底板,莫名生起一股寒意。
北胡南下,大乱将至。
又不知这中原大地,会死多少人呐。
第六十六章 鲜卑
当时间缓缓流淌过北海丁零人的贝加尔湖,飘过匈奴人的圣地狼居胥山,悄无声息地拂过塞北草原,最终抵达了云中郡外弹汗单于庭的时候,寒冷与刺骨,就变成了整个草原的基调。
簌簌的雪花纷纷往下落,原本青色的草地正在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在逐渐发黄枯萎,野马在雪地里用蹄子刨,希翼着能找到一点残存的枯草根。
银装素裹在这个时候已经不是美丽,而是如同一把杀人不见的血的刀,在不断地蚕食着塞北草原民族。
随着小冰河时期越来越临近,北方草原民族的日子也一天天过得不如意。很多时候人们把五胡乱华的罪过都归咎于司马家的愚蠢,但不可否认,那只是主观因素,而客观因素,却是草原已经不再适合生存。
西晋还在犯着八王之乱的错误,而草原人却挣扎在生死的边缘。人都是自私的,天灾面前,相比于自己的种族灭绝,那为何不南下屠杀汉人,占据汉人美丽的江山呢?
弹汗山此时像是变成了一条银龙雪山,被积雪覆盖。这里在后世是内蒙古大青山,而在此时,却是鲜卑人的圣地,单于庭的所在。
山上光秃秃一片,早在今年夏天,各部落就已经在打草,但干草只能用于勉强填报牛羊的肚子,却不能给它们带来营养,很快就会消瘦。一旦牛羊的体质变弱,温度苦寒到极致,大量的牛羊会生病或者冻死。
传染病与寒风席卷了整个草原,漫天的风雪当中,弹汗山下的单于庭内,无数帐篷驻扎在山坳间,躲避着风雪。其中最大的那顶帐篷,就是被称之为鲜卑单于庭的大帐,立于最中央。
帐内有用石块搭建起来的简易灶台,灶台上煮着酒,灶台下则是用牛马粪便做燃料升起的火焰,奇怪的是烧的虽然是粪便,却是不臭,有一些草原的清香。
年轻的鲜卑首领魁头坐在帐篷里,周围是他的亲信。总共二三十多人,在帐篷内肆意坐成一圈,尽量靠拢着篝火,不断饮酒取暖。
自从魁头的爷爷檀石槐死后,鲜卑三部十二大人六十四邑早已经分崩离析,现在的单于庭,只是名存实亡而已。
原本魁头的叔父和连在位的时候,还勉强能够控制一下原来那些老臣,可惜和连实在是无能,为了重新建立起檀石槐家族的荣誉,决定领军南下攻打并州。
结果不仅自己死在了南下攻打汉朝的战争中,也导致檀石槐家族的余威尽失,原本在檀石槐死后,还是有一些部族向他们臣服,经过和连一番操作,剩余臣服于单于庭的部族,也都不再臣服于他们,纷纷自立。
现在魁头可以指挥的人,只有本部落人马。而且魁头还存在一个更大的危机,那就是和连的儿子骞曼日益长大,开始威胁起魁头的地位,然而魁头又没办法杀死骞曼,让他十分焦虑难安。
“大哥,你觉得汉人使者的话,可不可信?”
魁头的弟弟扶罗韩将杯中的一口酒全部饮尽,仗着酒劲,对着他嚷嚷道:“今年的草原又冷了,牛羊不知道要冻死多少,很多邑落开始往西迁移,部落的人口又减少了很多,如果不能想点办法,大家都要饿死了。”
“二哥。”
老三步度根拍了拍二哥的手,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再给大哥添堵。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扶罗韩甩开步度根的手,指着帐篷外的方向道:“大哥就应该亲自出去看看,看看我们的部族都变成什么样了,现在我们至少还能动,还能骑上马打仗,再过一个月,部落的人全都要死光!”
魁头脸色阴冷着,没有说话,脑子里根本没有在想两个弟弟的话,而是在想着骞曼。
草原部落并不是很多蒙古包聚集在一起,而是大量的小部落分散居住。
这些小部落在檀石槐时期,被分为六十四邑落,没有自己的部落名,属于小种鲜卑,只能依附于大部落生存。
比如后来纵横一时的鲜卑首领柯比能,就是从小邑落起家,终成一代雄主。
而正因为小邑落依附于大部落,当草原环境开始极度恶劣的时候,如果那些大部落不能采取某些行动,挽救这些小邑落,他们就只能自己求生,要么扣关南下侵略,劫掠汉人,要么往更加温暖的地方迁移,自谋生路。
魁头继承的是爷爷檀石槐留下来的部族,有十多万户,总人口在三四十万以上,是鲜卑最大的部落之一。但这并不代表他能够指挥得动这些人马,因为这些人马也被家族其他人继承。
简单地梳理一下关系,檀石槐有不少儿子,大儿子死得比较早,留下三兄弟,就是魁头、扶罗韩以及步度根。二儿子就是和连,在檀石槐死后继承首领位置。
和连非常无能,鲜卑在他手里分崩离析,他自己本人也死在了南下攻打云中郡的战争中。
他死的时候,儿子骞曼的年龄比较小,不能继承位置,因此这个部落首领的名头,就落到了檀石槐的长孙魁头手里。
但和连还是为骞曼留下了大批邑落,这些邑落拥戴骞曼,明面效忠魁头,但实际上只听骞曼的命令。
所以魁头不可能杀死骞曼,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长大,然后来威胁自己的地位。
不得不说,这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
檀石槐虽是一代雄主,可虎父犬子,后辈几乎没有一个继承了他的雄才大略,到了这个部落生死攸关的关口,还在想着争权夺利,也是一件奇葩的事情。
可这就是事实。
历史上,再过两年骞曼长大之后,就立即率领效忠于自己的邑落展开了与魁头之间的战争,双方为了争夺这个有名无实的鲜卑首领之位,狗脑子都快打出来,造成原本实力最强的檀石槐部族分崩离析,让柯比能集团壮大取代,檀石槐家族,最终消失在了历史长河里。
“大哥,你说句话啊!”
扶罗韩见魁头半天不说话,提高了声调喊道:“难道你要眼睁睁地看着各部落的人都散光?”
弟弟的声音将魁头惊醒过来,他阴鸷的目光扫了眼众人,用低沉的嗓音说道:“部落当然不能散,可汉人也不好惹,如果我们贸然举兵南下,谁知道会不会像和连叔叔一样被射死,还是得好好商量一下,再做计较。”
“还有什么好商量的?”
扶罗韩颇为不满。
魁头没有理他,转头看向步度根道:“步度根,你觉得呢?”
步度根沉吟道:“我们不如问问部落里的汉人,他们都很聪明,也许能给我们提供意见。”
“好,你去找几个过来。”
魁头说道。
自从袁绍主政冀州之后,面对刘备与公孙瓒的兵马压力,不得不大肆搜刮与他敌对的豪强,逼得很多大族往北迁移,跑到了乌桓鲜卑的地盘。
《三国志·乌丸鲜卑东夷传》记载:“部落近塞,自袁绍据河北,中国人多亡叛归之,教作兵器铠楯,颇学文字。”
而作为离冀州只有一个代郡之隔的鲜卑单于庭,这里自然有大量的汉人前来投靠。
只片刻功夫,步度根就找来了两个投奔他们的汉人豪强家主。
一人姓田,乃灵寿田氏,一人姓周,为卢奴周氏,他们都是在北地做贸易起家,没有什么背景,像无极甄氏一样,属于没有名望,没有地位,只有钱粮的豪强。
甄氏能够在冀州存活,选择了将甄宓嫁给袁绍次子袁熙,来换取政治地位,他们就算想投靠,可架不住人家只把他们当肥羊,根本不想收下当狗。
还好之前他们曾经多次与鲜卑部落进行交易,买鲜卑人的牛羊马匹以及皮毛南下贩卖,再收中原的粮食油盐和铁器卖给他们。
因此袁绍迫害冀州各地豪强之后,这些豪强自然选择北上投奔鲜卑。
由于常年与鲜卑往来贸易,田氏与周氏都会说鲜卑话,便学着鲜卑人的礼仪问好道:“见过魁头单于,扶罗韩大人,步度根大人。”
大人在是鲜卑的一个官职,为大部落首领,地位仅次于单于。
魁头点点头,说道:“今日召你们过来,是想问问,如今大汉北方形势如何?”
“单于为何这么问?”
田氏问道。
草原人心机比较少,魁头也不瞒他,说道:“今年天气更加冷了,部落恐怕难以生存下去,我们必须要南下劫掠。”
“单于不可。”
周氏立即说道:“现在袁绍和那公孙瓒刘备争夺河北,三方都是兵强马壮,动任何一方,都会打破僵局,引发更大的动乱,以我们的实力参杂其中,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田氏也说道:“这些年汉室虽然衰落,无法北征草原,然以现在各地诸侯的实力,也绝非我们能够觊觎,除非单于能够像你的祖父一样,不然光北方各地的城池,就能够让我们铩羽而归。”
“可是我们现在已经拿到了你们汉人的半个并州,再稍微努努力,就能拿下你们汉人的北方。”
扶罗韩不服气地看着他们。
这些个汉人豪强过来投奔,带来了知识、铁器以及打造技巧,但他依旧瞧不起这些人。
然而田氏只说了一句话,就让他偃旗息鼓。
“你们虽然拿下了半个并州,可在雁门郡已经寸步未进,雁门郡的床弩跟中原地区城池上的床弩比起来,数量像是天空的月亮和星星在比较一样,少得可怜。”
听到此话,只让扶罗韩头皮发麻。
汉人的床弩、弓箭、钢刀,是鲜卑人最怕的东西。
别看檀石槐时期,曾经数次击败汉孝康帝刘宏派出来的队伍,将汉人骑兵打得七零八落。
可即便是檀石槐,坐拥控弦之士数十万,也没有南下攻打汉庭的能力。
究其原因,是因为汉时的草原民族实力太弱。
缺少铁器,兵刃质量比之汉人环首刀差得太多。没有马镫、马蹄铁,就意味着骑兵不可能用来做正面冲锋用。
虽然这些年随着北方豪强迁入,马镫和马蹄铁已经传入了鲜卑。
但问题是鲜卑人缺铁啊。
打造武器的铁都不够,更别说打造马镫和马蹄铁了。
除此之外,汉人的城池也是骑兵的天敌。
骑兵机动性再强,人家躲在城池里,在城楼上射箭,射床弩。
和连就是在攻打云中郡的时候,离了城池百丈开完,被一个小卒用床弩给射死的。
这些事情,魁头三兄弟就在现场亲眼目睹,虽是前些年的事情,可依旧历历在目,怎么能不让人心惊胆战。
“如果是有中原诸侯邀请我们南下,一起发动进攻呢?”
沉默了许久,魁头忽然说道。
“谁?”
田氏与周氏对视一眼,同时出口询问。
“这些你们就不用管了。”
魁头摆摆手,说道:“你们只需要告诉我,这样能不能进攻中原?”
“那就要看单于是要打哪里了。”
田氏眼珠子一转,既然不告诉我们打谁,那打哪里,不也能打出结论吗?
魁头果然上当,沉声说道:“说是让我们从代郡南下。”
打袁绍?
二人再一次对视。
代郡的南面可不就是中山国吗?
那里是冀州的地盘,听闻公孙瓒和鲜卑关系极好,莫非是公孙瓒拉拢魁头,共击袁绍?
两人与袁绍都有仇恨,猜到这个之后,田氏马上说道:“如果是有人策应的话,那或许还能够有一些机会。”
“我知道了。”
魁头撇了眼二人,对他们说道:“你们先出去吧。”
“我们就告退了。”
田氏和周氏心中窃喜,以为可以报一箭之仇,一边行礼,一边倒退着出了帐篷。
等他们走后,魁头环顾周围,对众人说道:“你们觉得如何?”
“我觉得行。”
扶罗韩马上道:“汉人使者不也说了吗?他们在对峙,没有兵力应付我们。”
“步度根你说。”
魁头又看向自己的三弟,老三素来很有主意。
步度根想了想,沉吟道:“只能这样了,不管怎么样,都得试一试,不然今年部落确实会过得很艰难。”
“好!”
魁头站起来,目光中露出一丝丝凶厉:“今年我们就挥兵南下,只要我们的部族能够撑过去,那么终有一日,我们必能重现祖父的荣誉!”
“重现祖父的荣誉!”
扶罗韩和步度根眼中,顿时露出狂热的光芒。
檀石槐,是所有鲜卑人的信仰!
第六十七章 塞北雁门
一望无际的草原,天空是灰蒙蒙的,凌厉的朔风呼啸,像是要将整个世界变成一片冰天雪地。
临近食时,太阳初升,虽然停了雪,阳光也驱散了乌云,将大地映照得雪白。
可这种白,却像是没有丝毫温度的惨白,给人一种冰寒刺骨感。
居住在弹汗山附近的鲜卑邑落约有十余个,小部落可能只有几十户上百,大部落有数千户,星罗棋布,众星拱月一般将单于庭环绕着。
根据史书记载,鲜卑人口在檀石槐时期属于最鼎盛的时候,达到了两百多万,但联盟四分五裂后,鲜卑王庭可以控制的部落大大减少,原本十二大人分崩离析,只剩下檀石槐自己部族的人马。
魁头三兄弟能够直接控制的部落人数有十多万人,刨除掉老人、妇女、小孩,可战的成年士兵,约在三四万左右。另外约七八万口,则被和连的幼子骞曼掌控。
再加上一些中立于他们二者之间的大小部落,现在的鲜卑王庭可以控制的大小邑落只有十多个,总人口不到三十万,实力衰退的厉害。
如果站在弹汗山上俯瞰的话,就会看到山下无数密密麻麻的帐篷耸立,炊烟升起,牧民们用陶器煮食物。
等到食时过去之后,从王庭方向,忽然跑出数百骑兵,向着草原奔腾而去。
“咻咻咻咻咻!”
骨哨。
人类最古老的乐器之一。
到了这个时候,却成为了召集牧民们的重要工具。
人数超过五千户的部落才有大人,目前单于庭附近总人口只有不到五万户,刨除掉步度根与扶罗韩,还有另外两位大人,柯最,阙居。
魁头部、步度根部、扶罗韩部、骞曼部、柯最部、阙居部,再加上林林散散一些小部落,组成了整个中部鲜卑。
柯最部和阙居部属于檀石槐时期的老人,也是目前留下来的两个老臣部落之一。
骞曼能够一直成长,没有被魁头吞并,就是因为他们的存在。
这两个部族的实力并不强,总人口加起来也才四五万,可以出动的士兵只有一万左右,但却是一股不可小觑的中间力量。
在历史的长河中,他们最终的归宿是等到骞曼长大与魁头发生战争时,消亡在了他们的战争里。
但如今至少还依旧存在,没有倒在骞曼与魁头的部落冲突当中。
此时此刻,听到了草原上嘹亮的号角声音,位于弹汗山西部的草原上,柯最部的帐篷之中,两个鲜卑大人互相对视一眼,苍老的眼眸中,闪烁过一丝奇异的光亮。
“这是沠(pai)部的召集令。”
柯最平静地道。
鲜卑部落命名通常以首领的名字来称呼。
而根据耶律羽之墓志铭记载,檀石槐最早出自沠部,后来一统鲜卑,则成为鲜卑首领,部落名字应该叫檀石槐部。
但在联盟分裂后,很多鲜卑部族不再承认魁头的地位,因此再一次称呼单于庭为沠。
阙居淡淡地道:“看来汉人说的是真的,魁头确实起了南下的心思。”
“我们去吗?”
柯最问道。
“还有选择吗?”
“是啊,如果不去的话,恐怕会给魁头除掉我们的借口。”
“骞曼不会坐视不理的,他已经长大了,他父亲给他留下来的部族,会给他重新夺回首领之位的勇气。”
阙居叹了口气:“只是我们的部族本来就已经生活很艰难,现在却又要打仗了。”
“也许那个汉人说的是对的,我们必须在他们之间选择一个。”
柯最说道。
阙居摇摇头:“我们已经老了,爪子都已经被磨平,再也没有与这群小狼崽子争雄的能力。”
其实他们还不算老,四十多岁,年近五十而已。
但草原民族的普遍寿命比农耕文明还要短,残酷而又恶劣的生存环境导致他们平均寿命比汉朝人的平均寿命少很多,往往到四十多岁,就跟汉人的六十岁没什么区别。
柯最沉默了片刻,他最近也觉得身体越来越差,以往强健的体魄像是泄了气的皮囊一样,骑上马匹稍微跑远一些,身体就会散架似的,浑身疼痛。
“好了,走吧。”
阙居从羊皮袄地毯上站起来,掀开帐篷帘,只留下了一句话:“不管我们将来要不要从他们之中选一个,至少不是现在,过一段时间,再看看吧。”
尖锐的骨哨声还在响,负责去召集牧民各部落头领的王庭使者每经过一地,都会大喊几句话,让牧民们自己去传达。
大意是今年天气更加寒冷,冻死的牛羊不计其数,要想活命,就只能跟着首领南下劫掠汉人。
这道命令在短短数天之内,就传遍了整个弹汗山附近所有大小部落。
鲜卑人沸腾起来,有人愿意跟着首领去,有人自然也不愿意。但这次魁头很聪明,采纳了兄弟步度根的意见,三兄弟很清楚,他们能够控制的部落只有总数的一半。
而且为了不让自己的部落被吞并,他们不可能把所有的兵马带着南下,如果只单单他们出兵的话,最多一万骑就已经是极限。
草原上的敌人可不仅仅是恶劣的天气,匈奴人,乌桓人,乃至鲜卑本族人,都是残酷的竞争对手。
在檀石槐时期,鲜卑一家独大,将匈奴人赶去了西域,把乌桓人死死压制在幽州北面,依附于汉朝。但檀石槐死后,鲜卑人反而自己开始分裂开来,魁头和骞曼就不多说,目前跟公孙瓒关系最好的东部鲜卑,同样是内讧不断。
弥加、素利、槐头、阙机等部互相攻伐,最后互相吞并,在柯比能之后,消失在历史长河里,最后分裂出了段部、宇文部、慕容部等,可以说,这些东部鲜卑,就是后来五胡乱华的先祖之一。
所以为了防止在自己部落出兵南下之后,留守的老弱妇孺被其他部族吞并,他们就必须想办法裹挟着其他部族一起走,至少要让他们派出不能威胁自己部族的兵力。
如果是在以前檀石槐时期,哪怕是在和连早期,这都不叫事,一道命令下去,所有的鲜卑部族,都得乖乖听从号令,派出兵马攻打汉朝。
但鲜卑王庭早就失势,自然得用别的办法。
三兄弟中步度根最聪明,干脆利用牧民们对现在生活的困境,胁迫所有部落头领接受这次南征的提议。
事实上汉末时期,很多游牧民族都开始大规模内迁,不断地往南移动。
后世人教版七年级历史课本上就有介绍。
只是历史课本没有给予南迁的原因,而如今根据推算,小冰河时期,就是他们内迁的最大因素,同时也是五胡乱华最重要的一个客观条件。
当生存日益艰难的时候,战争自然也就成了唯一的手段。
很快,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随着天气越来越冷,牧民们的牛羊再一次出现大规模的冻死病死,食物在肉眼可见的减少,南下的呼声在各个部落之间越来越高。
骞曼阙居柯最等部落大人虽然清楚这是魁头胁迫他们的手段,但底下闹腾得太厉害,而且骞曼今年还没成年,部落权力依旧掌控在和连留下来的一些老臣手里,他们的部众也都希望南下,形成了一股势不可挡的力量。
万般无奈之下,他们最终选择屈服于单于庭。到十一月初,除了骞曼以年幼,阙居柯最以年老没有来以外,无数大大小小的部落头领、贵族,齐聚于单于庭,听从魁头的号召。
三人虽然没有来,但魁头也知道他的目的已经达到,这些人不过是骞曼等人的使者而已,既然他们能来,至少说明计策成功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就要看看各家出多少兵马。
最终经过商议,骞曼部出兵八千,阙居柯最各出兵三千,其它小部落凑人数,林林散散,约有三四千人左右。
看着很少,但现在的中部鲜卑,就这点实力。
总人口不到五万户,以每户四到六口人计算,整个中部鲜卑只有二十多万人口,而老人妇女儿童占了约三分之二的比例,即便所有兵马出动,中部鲜卑也只能出六七万骑兵。
何况这些兵马不可能全部出动,能动用一半就已经是极限。不然的话,部落里将会彻底没有成年男子,只剩下老弱妇孺,在草原十分危险。
魁头实力最强,则出兵一万五千人,这样加起来,可以动用的兵力能达到三万多人,差不多是可动用兵力的极限。
在确定出兵之后,各部落很快就开始了战争动员。
无数牧民下了马放牧,上了马提刀,自备武器干粮,在一声声呼喝之中,骑上自己最雄壮的马匹,在各部落头领的催促下,向着单于庭的方向汇聚而去。
仿佛小溪聚集成了大河,从高空俯瞰,就看到十一月上旬,成群结队的游牧骑兵形成无数个黑点,向着弹汗山的方向奔驰。
他们有的只有几十个人,那是几百户的小部落凑出来的队伍,有的达上千人,那是大部落的人马。
仅仅两三天之后,兵马就聚集得差不多。
没有任何战争动员,也没有任何征兆,随着魁头扶罗韩步度根三人的部队先出发,所有的部落头领就自发地带着自己的人马跟随他们,开始往南方的云中郡而去。
残酷而又恶劣的生存条件,就是最好的动员。
此时的云中郡、九原郡、定襄郡等地,早就已经被鲜卑人占领。包括扶罗韩、步度根、骞曼等人的部族,都已经在往南迁徙。
如果不是单于庭是魁头祖父檀石槐立下的王庭,他也早就想带着部族往云中定襄等地居住。
沿途一路,不断有部队加入其中。
从单于庭出发的时候,魁头三兄弟还只是带着本部一万多人,加上周边零散部族几千人,到了云中郡的时候,部队就已经聚众三万多,如同一道黑云一样,向着雁门郡而去。
雁门郡现在有一大半不在汉人手里,目前整个并州,只有太原和上党被朝廷控制,而且这种控制力度还很小,兵力与将领十分稀缺。
朝廷之前任命太原郭氏出身的郭缊为雁门太守,但鲜卑肆掠,郭缊只能占据雁门郡以南,据守雁门关。
关外的汉军游骑早就已经发现了这股骑兵动向,立即回来向郭缊禀报。
郭缊是在灵帝末年担任的雁门太守,他的儿子就是大名鼎鼎的郭淮。由于中原震荡,没有人管并州的事情,因此郭家已经在雁门、太原等地根深蒂固,与此时的代郡太守,后来继任雁门太守的王泽王柔家族以及王允家族,控制了雁门太原等地。
去岁上党太守张杨领军南下,太原郭氏和太原王氏作为并州仅剩的大家族之一,自此几乎把持了整个并州,朝廷也寄希望于他们能够抵挡住北方鲜卑的入侵,因而对两大家族进行封赏。
但不管怎么样,现在的并州实在过于残破,郭缊麾下的兵马不到万人,而且还有很多老弱病残,可用兵马只有数千,实力非常弱小。
听闻鲜卑再次大举南下,郭缊大惊失色,立即整顿兵马,准备据守雁门关。
自前汉到今日,雁门关是并州北方的最后一道防线,即便是强如檀石槐,也多次在雁门关铩羽而归。包括熹平六年那一次汉庭最后的北征,虽然数万骑兵被檀石槐打得七零八落,可最终回到雁门关后,檀石槐也再难进一步。
雁门关如临大敌,郭缊同时又派人去太原找太原两大王氏家族求援,这两大王氏,就是王泽家族和王允家族,他们的后代中有曹魏司空王昶,太尉王凌。
三大家族同气连枝,互相通婚。比如郭淮就娶了王凌的妹妹,郭林宗曾经举荐过王泽,因而互相扶持。
很快,数日之后,鲜卑人就兵进雁门关。
同时三大家族立即派兵支援,雁门关的汉军人数,好歹有一万人左右,勉强有了抵抗的能力。
塞上冬风吹拂。
古老的城墙满是斑驳,上面无数的暗红色,见证了多年以来在上面涂满的血液。
魁头站在雁门关外远端,目光从严正以待的守关士兵身上收回来,扫了眼远方的骞曼部众,咧嘴一笑,大手一挥道:“攻城!”
第六十八章 三韩
一日激战之后,鲜卑骑兵如潮水般退去。
郭缊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松了一口气,对士兵下达善后的命令。
鲜卑人不擅长攻城,虽然他们的骑兵彪悍,可在城墙面前,骑兵依旧要撞得头破血流。
在命令士兵将敌人遗留在城外的云梯、尸体处理后,郭缊下了城墙,城下有一面容稚嫩的少年郎在等着他。
“父亲。”
今年十六岁的郭淮向着郭缊拱手一礼。
郭缊点点头,对他说道:“你尽快启程回太原,这里很危险。”
郭淮却道:“父亲,我不这么看。”
“嗯?”
郭缊皱眉问道:“什么意思?”
郭淮想了想说道:“鲜卑人数次在雁门关碰得头破血流,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还要来进攻。”
郭缊沉吟道:“你还小,不要总把事情想得那么简单。如今天下大乱,雁门关的守卫力量严重不足,全关老弱加起来一万多人,可用之兵却只有数千,一旦破关,则可长驱直入,你明白了吗?”
郭淮陷入了沉思之中,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可毕竟年少,还没有长大成后来的那位老妖,仔细想了半响,也只能说道:“我知道了父亲,明日我就回太原。”
连续数日,鲜卑人都没有再进攻。这让郭缊觉得有些奇怪,派出去的游骑发现在北面阴馆县城驻扎,雁门郡北面大部分县城都已经沦陷,很多地方皆已破败,雁门关外塞北辽阔草原地区,早已经被鲜卑占据,成为了游牧民族的牧场。
阴馆县就是后世的朔州市到山阴县一带,这里在此时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和连绵的山区,有夏屋山、句注山、雁门山等山脉,东面则是汪陶、繁峙、剧阳、平城等县,位于后世的大同市南面,数县相距不远。
鲜卑人来势汹汹,却被连绵的山脉和无数关隘口挡住,寸步不能南下。相比于东进,南面就只有雁门关可以防守,一旦突破雁门关,则可一举进入关中地区,为什么鲜卑人不进攻了呢?
这个问题让郭缊百思不得其解,或许他的儿子说的是对的,鲜卑人的忽然进攻,确实有些奇怪,哪有气势汹汹地过来,只一次试探性进攻就停止不前的道路?
但是等到十一月中旬,郭缊的疑惑终于得到了解释。从西北方向,一支残破的军队缓缓而来,终于抵达了雁门关。
是从代郡高柳而来的援军,可此时的援军却是经过一番血战,只剩下数千余众。
在得知鲜卑人正猛攻雁门关后,代郡太守王泽亲率一万大军支援,可哪知道半路竟然遇上了鲜卑人伏击,损失惨重,仓皇逃入了恒山山脉,从此时的卤城,后世的灵丘县方向,回到了雁门关。
王泽带着残兵进城,原地休整。郭缊亲自迎接,带他去了府邸,知道真相之后,大惊失色地道:“这竟是围魏救赵之计!”
“是啊,鲜卑人什么时候这么聪明了。”
王泽苦笑道。
郭缊连忙找来附近舆图,仔细研究半响,才一屁股又坐回席上,喃喃自语道:“原来他们一开始的目标,就是代郡!”
汉末时期的舆图并不完善,但郭缊和王泽都是并州人,且又是地方大族,对地形自然清楚。
雁门郡可谓是被山区与平原环绕的一郡,北面就是后世内蒙的呼和浩特,汉朝几乎没有环境污染一说,此时包括整个并州北部,春夏的时候都是一片绿水青山,山林陡峭,草原植被繁茂。
但到了秋冬季节,因为过于苦寒的气候,即便是游牧民族也受不了,纷纷开始内迁。
然而汉人朝廷怎么可能不防备着草原民族?
所以在各处山区都设置了关隘,天下九塞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已经设立,于《吕氏春秋》中有记载。
此时汉末天下大乱,各地诸侯互相征伐,朝廷无暇顾及北方,只能让并州本地豪强世家自行处理,上党郡经过多年内乱,早已残破,整个并州由阳曲郭氏、祁县王氏、晋阳王氏把持。
三大家族由郭氏镇守雁门,晋阳王氏镇守代郡,祁县王氏随着王允之死,稍有没落,但实力依旧保存,尚有不少家族精锐死士,帮助另外两大家族协守。
这也是为什么中原大乱,天下纷争的时候,北方游牧民族一直打不进来的缘故。
可现在鲜卑人居然玩了一招声东击西,表面上进攻雁门关,实际上却是偷袭了王泽前来支援的部队,将代郡的守备力量打残,然后从代郡方向杀入幽州。
幽州地形被燕山山脉包裹,中部鲜卑可以进入的渠道有限,东面是东部鲜卑和环绕在幽州外围的乌桓力量,唯一可以走的道路,就是从代郡、上谷方向,也就是后世的大同市、阳高县、张家口一带。
而这里被王泽守住,现在却被鲜卑人围点打援,将王泽击败,这意味着代郡和上谷方向除了乌桓部族以外,就已经没有了其他汉人势力,如果是这样的话,恐怕幽州和冀州要遭到入侵。
因为乌桓属于有奶便是娘,谁给他们钱粮,他们就帮谁打仗。可没有忠诚于汉朝的意思,而且此时的乌桓同样不怀好意,大量收纳汉民,开垦田地,有做游牧地主的趋势。
所以乌桓不可能帮汉人去抵御鲜卑,没跟着他们一起去参与烧杀抢掠,就已经很不错了。
“可是鲜卑人为什么会清楚季道接到我的求援后,一定会来呢?”
郭缊满脑子疑惑。
王泽深深地皱起眉头,说道:“我们三家联姻,同气连枝,是最近两年的事情,并州以外的其他世家都不清楚,鲜卑人会如何得知?”
“只有一个解释。”
郭缊看着王泽。
王泽微微点头:“不错,只有一个解释。”
有内鬼。
而且这个内鬼,是在故意放鲜卑人入关。
那么,这个内鬼是谁呢?
那就要看,鲜卑人到底会是去攻打幽州,还是冀州了。
.......
.......
十一月孟冬,当北方扬起纷纷大雪的时候,半岛弁韩卢国,却是四季如春。
其实也谈不上四季如春,只是气温还算合适,大概十度左右,空气清新,辽阔的海岸线上,起伏着无数山峦,海边有大量房屋、田舍、桑竹,林木森森,景色宜人。
在村庄对面的一块半岛上,修建了一处船坞,船坞内常驻了一百多名士兵,为首的两名屯长都已经三十多岁,年近四十,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这里是青州驻扎在半岛上的一处转运点,青州海运极为发达,靠着海盐之利,大肆发展造船业,泰山学宫天文院地理以及物理学院,合作研发了多项航海技术,让海船能够走得更远。
但为了能够继续往北探索,因此在沿途有人烟的地方,就会大量建设补给点。这个补给点就属于三韩半岛,位置是在卢国,根据《三国志》记载,卢国靠近倭国,差不多就是后世的釜山一代,气候十分不错。
三韩半岛很有意思,马韩属于土著,而弁韩和辰韩则是秦人,秦末的时候朝廷服役严重,修长城、打仗、修陵墓、修阿房宫等等,对于北方的秦人来说,是一种严重的负担。
所以有大量北方秦朝遗民逃亡辽东,然后继续往东南迁移,跑到了三韩半岛上,形成了弁韩和辰韩二国。
这一点在《汉书》《后汉书》《三国志》里都有记载。
两国并不是一个统一政权,而是一个松散的地区结构,下面分为二十四个国家,说是国家,其实就是村、乡、县。
小一点的就几百户,人数不到千人,号称为国。大一点的有数千户,人口数万,也称为国,林林散散,分落各地,总共四五万户,合起来有那么二十万左右的人口。
而马韩就大许多,占据了后世韩国北部,也就是首尔地区,有五十四国,总人口在五十万左右,在三韩中取绝对统治地位,首领叫做辰王,名义上统治了整个三韩,并且弁韩与辰韩部落的首领,也必须由马韩人担任。
一开始青州在卢国建立据点,弁韩部落的首领根本不同意,双方因此发生了一场大战。说是大战,其实就是小规模村庄之间的械斗,弁韩王带领他的三千大军,被青州海船上的一千士兵打得落花流水。
战争之后,青州顺利在卢国有了一处根据地。汉人的忽然来访,让三韩王都惴惴不安,但很快他们发现汉人并没有继续北上攻打,只是确实把卢国当场一处补给点,就不再过问,因此倒也很快放下心来,继续统治着弁韩与辰韩的秦民。
海岸线上,驻扎在此地的屯长远远地看着阳光洒落在海平面上,闲着无聊,一名脸上有刀疤的屯长随口问道:“你说四将军为什么一定要在这种破落地方建个据点,这里又穷又破,什么都没有,何必浪费钱财。”
“谁说的,不是有海带吗?”
另外一人少了只眼睛,用仅剩的右眼扫了眼海岸边上,那里晒着的无数海带。
当地居民捞上来后,都会卖给青州南来北往的商运船只。
“可是这玩意儿东莱海上不也多的是吗?”
刀疤脸出口反驳。
“还有矿产呢。”
独眼龙说道:“这里铁矿很多。”
弁韩以铁器生产闻名,其生产的铁器销售到汉四郡,日本和朝鲜半岛其它地区。
“青州也多的是铁矿。”
刀疤脸耸耸肩。
“鱼呢。”
“青州也产鱼。”
“我说老赵,你没事说这些做什么,四将军既然这么安排,自然有他的妙用。”
独眼龙有些不耐烦了,这几天他老是絮叨个没完。
刀疤脸沉默了片刻,叹息道:“来这破地方都快两年了,我想我闺女了。”
“哈哈哈哈。”
独眼龙乐地指着他道:“我就知道是这样,你急什么,再过一年不就能回家了吗?”
“还得再熬一年啊,这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刀疤脸叹息了一声。
他们都是早期跟着刘备的老兵,按理来说,到了这把年纪,要么一直跟着刘备死在战场上,要么退役安安心心回家。
不过陈暮要探索美洲大陆,顺着朝鲜半岛、俄罗斯库页岛、阿拉斯加等方向层层递进,建立无数据点,因此让这些老兵发挥余热,驻扎在这些据点上。
探索的道路注定充满了艰辛和险阻,从七八年前陈暮制定北上探索道路,到现在也仅仅只是在库页岛建立据点,还没有往北进入白令海峡,这一路上病死、与当地土著厮杀、海洋灾难而死的水手就不下数百人。
这还只是官方沿着海岸线航行,如果有一天摸索出了一条从太平洋上直接前往北美大陆的航线,估计死的人会更多。
因为在太平洋上能够建立的据点屈指可数,在没有远洋能力的情况下,一直航行在大海上,造成的结果只能是去多少人,死多少人。稍微一点磁场变化,或者恶劣天气,就能造成航线迷失,葬身在大海里。
所以虽然顺着海岸线摸索距离远比直接从太平洋跨越过去要远得多,但它至少还算安全,摸着石头过河就行。
“老赵,再等一年吧。”
独眼龙安慰了他一句,扭过头,继续看向大海。
就看到原本平静的海平面上,不知何时,多出来了无数的小黑点。
初时只有一个,然后是两个,三个,无数个,在二人目瞪口呆之中,密密麻麻,遮蔽了整个海平面。
“敌袭!”
刀疤脸从海滩上几乎是跳着爬起来,往回跑准备动员士兵。
独眼龙连忙喊道:“老赵,你疯了,这三韩谁有这能力组织起那么多船?”
刀疤脸愣在原地,若有所思地走回来道:“你是说?”
“这肯定是咱们的大军。”
“咱们的大军?”
“你想啊,除了咱们的船,还有谁有这能耐。”
“这倒也是。”
听到独眼龙的话,刀疤脸镇定下来,挑头张望。
这边的动静很快闹得整个青州驻卢国据点的士兵们纷纷出来查看。
百十来号人一个个站在海岸线上,远远地瞧着。
所谓望山跑死马,这句话在海边同样适用,他们这边能看到船只,可船只离他们足足十多公里。
过了快小半个时辰,船只才距离他们越来越近,只有一公里之遥。
他们也总算看到了旗帜,那是青州的旗帜。
红底黑字写着一个“汉”!
在最前面的那艘船上,甲板龙头之上,立着一个三十左右的年轻人。
独眼龙和刀疤脸都认识他,有些吃惊地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愕然道:“四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