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三国之谋伐TXT下载三国之谋伐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三国之谋伐全文阅读

作者:玩蛇怪     三国之谋伐txt下载     三国之谋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 人命如草芥(求推荐票)

    “火雨,火雨,天上下火雨了。”

    “天神发怒了,降下火雨。”

    “快救火。”

    “啊啊啊啊,火烧到我了,救命。”

    “火太大了,快跑啊。”

    几乎是在无数火箭射向黄巾军营之后,整个军营乱成一锅粥。

    没人经历过火箭的袭击,黑夜之中,只看到无数飞火流星向他们袭来,黄巾士兵们惶恐不已,以为是惹怒了天神。

    波才急急忙忙跑出营帐,听到远方的喊杀声,大怒道:“什么天神,是敌袭,敌袭!传令兵,给我去各营找主将,让他们安抚好士兵,准备战斗。”

    “敌袭!这是敌袭”

    数十名传令兵四散而去,喊破了嗓子,试图安抚混乱的士兵。

    但大火燃烧的速度实在太快了,特别是前营,本来就依靠草堆安营扎寨,无数火箭如雨点般砸落,迅速将草丛和帐篷点燃,在大风吹拂下,燃烧速度极快。

    冲天的火光席卷而去,营地中大量的易燃物和大风给了火焰绝佳的肆掠场。连绵火焰似一条咆哮的炎龙,在军营里四下乱窜。

    热浪翻滚,浓浓黑烟熏得人眼睛都睁不开。黄巾军中储备的粮草、帐篷,全都被点燃。

    士兵们在睡梦中被惊醒,起来后发现营地失火,全都乱成一团,一个个连衣服都来不及穿,不得不从火海里冲出去。

    可营帐外面也不安全,地上全是杂草,都烧了起来,士兵只能尖叫着往兵营外跑。

    火焰迅猛如电,从前营烧到中营,又很快蔓延到后营。

    十余万人的密集程度难以想象,喊叫声、哀嚎声、碰撞声、呻吟声不绝于耳。

    有人被火烧死,有人被撞到在地上活活踩死,有人被烟呛倒,大部分的人一窝蜂地向冲出去,因为环绕着营地的木栅栏变成了一圈火墙,反倒把他们困在里面,只能从四周营门逃。

    但他们的人数实在太多了,营门哪里容纳得下,很快空气里就弥漫着一股烧糊的焦味。遍地都是烧死的尸体,整个黄巾军营成了一个蒸笼炼狱。

    波才本来还想尝试稳定军心,但还没等他号令三军,大火就已经向他席卷而来。

    无奈之下,他只得在亲卫的护送下,一路砍杀出一条道路,跑出中营。身后是滔天大火,可刚出了营地,黑夜之中无数火把如满天繁星,官军早已经在外面等候。

    看到这一幕,波才又气又怕,气的是官军居然用这么卑鄙的手段,怕的是现在自己部下死伤惨重,几乎已经无力回天。

    “跑!”

    波才一咬牙,率领着逃出来的数万残兵四散奔逃。

    这些残兵本来就没打算听波才意见,人才刚出来,主将在哪里,谁是主将,全都不知道,对于他们来说,唯一在想的事情,就是怎么逃跑。

    所以在跑出漫天大火的营地之后,又遇上了官军,他们毫不犹豫四散奔逃,要么往南,要么往西,作鸟兽散。

    皇甫嵩骑在高头大马上,大喝道:“杀!”

    “杀杀杀!”

    官军怒吼。

    其它三门的黄巾早就注意到了这个情况,何仪何曼黄邵刘辟等人纷纷率领部队前来支援。

    数万人于长社城南门外战在了一起,打得不可开交。

    此时的陈暮早已经回城。

    他的部下是如何避开黄巾营寨塔楼的瞭望哨来到的黄巾营寨西侧外围的山林下?

    方法很简单。

    原本长社城城楼上全是火把,用来防止黄巾军夜晚偷城。

    但今日城楼上的火把全部熄灭了。

    如此整个城市都隐藏于黑暗之中,没有一点光亮。宛如深渊之中的一张巨口,静寂无声。

    黄巾军早已经习惯了官军不敢出城作战,根本就没有意识到,此时的南城墙上,有数十条绳索扔下来,两千余人,利用茂密的草木遮掩,悄悄地藏进了黄巾营寨西面的山林里。

    至于骑兵,他们并没有出城,只是埋伏在南城门口,一旦火箭射出去,他们就立即点起火把,骑马冲出城,来到一里之外的黄巾营寨,将火把丢进去。

    双管齐下,黄巾营寨瞬间大火漫天。而陈暮也及时撤出了作战区域,因为火焰燃烧得太快了,已经把西山小半片林木烧了起来。

    整个世界都仿佛变得无比明亮,长社城外宛如白昼,何仪何曼黄邵等人的援兵与官军战斗在了一起。

    “四弟,准备好了,杀出去吧。”

    张飞换好了装备,急匆匆地跑来,向站在城楼上观望的陈暮询问。

    他们之前必须要携带大量干柴草木,还有弓箭和箭支,不方便携带环首大刀和长矛长槊一类的战斗武器,所以近身战斗力很差,即便遇到黄巾巡逻队也不能悄然击杀。

    现在全军回城里换好了装备,全副武装之下,正是出兵之时。

    陈暮却摇摇头道:“不急,再等等。”

    张飞瞪大了眼睛,焦急道:“等什么,不是说好马上就出去打吗?再等的话,战事都打完了。”

    陈暮笑道:“我们已经是首功,三哥还要和二位将军的属下抢攻吗?”

    张飞挠挠头,说道:“其实功不功劳的无所谓,主要是俺想去打架。这十来天没得打,俺手实在太痒了,浑身难受。”

    “哈哈。”

    陈暮笑了笑,正准备跟他说马上就能上了的时候。

    轰隆!

    一声巨大的爆炸陡然发生。

    前方像是被丢下一颗炸弹,巨大的焰浪腾空而起,轰鸣一声,气浪翻滚,升腾出一朵蘑菇云。

    狂风席卷,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烧灼的焦味。

    远在一里之外,都能感受到这股爆炸带来的震动响声。

    天空仿若变成了白昼,陈暮张飞站在城楼上,呆呆地看着远方。

    巨大的焰火染红了半边天空,似要把天都燃烧起来。

    “这是地龙翻身了吗?”

    张飞骇然不已。

    唯有陈暮知道,这是发生了大规模爆炸。

    至于为什么发生爆炸?

    原因很简单。

    火势太大,造成了爆燃效应。

    所谓的爆燃效应常发生于山火当中,是由植物落叶**堆积,慢慢形成沼气,遇到明火爆发而造成。

    长社城外连绵数里陡坡、山脊、草塘沟等地形,杂草树木无数,堆积了沼气。

    黄巾军缺乏战术素养,依靠陡坡森林草地安营扎寨,又是炎炎夏日,东南风吹拂,被陈暮的数万支火箭点燃了营寨之后,火势便如滔天洪水般汹涌,短短须臾之间,便能席卷开来。

    西侧小山被点燃了近半,如此山林、草塘沟等地积累的沼气被点燃,因此出现了爆燃。

    这个爆燃发挥了很好的效果。

    爆炸声后,本就十分害怕的黄巾士兵已如惊弓之鸟,彻底没有了士气,纷纷丢下武器逃跑。

    陈暮看到这一幕,点头道:“时机已到,可以去追杀了。”

    “好。”

    张飞激动不已,马上下了城楼,带着士兵们冲出城去。

    五百骑兵一马当先,似一支利箭一般冲入敌阵,张飞举着长矛四处拼杀,黄巾在大火中死伤惨重,只有数万残部和东西北三门士兵,总共约有七八万。

    骠悍的骑兵展现出惊人的杀伤力,大量的黄巾贼被锐利的长矛戳穿,被锋快的环首刀辟为两截,被奔蹄的铁蹄踏碎了头颅。

    他们流尽的鲜血染红了整个城门以南,但官军始终没能冲垮黄巾贼的兵阵,因为黄巾贼的阵形太密集了。

    长社这块地方本来就不大,拥挤了十多万人,虽然大部分黄巾士兵都在四面八方地逃跑。

    可还是那句话,就算十万头猪让人抓,抓个三天三夜也抓不完,更何况十万个活蹦乱跳,会思考的人类。

    官军衔尾追击,一路砍杀,也仅仅只是斩杀了数千人而已。

    但就在这个时候,曹操的兵马及时赶到,火光冲天,如白昼般的战场轻易让人分辨出敌我。

    “杀!”

    曹操骑在马上,挥舞着手中的长剑。

    身后的五千士兵顿时化作一柄利刃,与皇甫嵩和朱儁的人马混合在一起,向着黄巾兵追杀而去。

    两万官军士气如虹,黄巾军没有了一点战斗意志,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拼命地跑。

    连夜追击,皇甫嵩获得大胜,追杀了数十里,杀了数万人,到第二天才返回。

    而此时的长社城外已是一片狼藉。

    大火烧到第二日还没有结束,整个西侧小山都已经被烧秃,弥漫的烟雾当中混杂着血腥味和烧焦味道,令人作呕。

    朱儁骑马大胜回来,看到这宛如人间地狱的一幕,皱起眉头,说道:“火攻虽好,却有伤天和。死的人也太多了一些,连山都烧没了。”

    皇甫嵩却冷笑一声:“反国逆贼,当诛无赦。而且他们叛逆上苍,是上苍降下的大风对他们惩罚,我们应当筑起京观,向上苍献祭,以此感谢上苍的庇护。”

    黄巾军信奉黄天,而汉朝人当时普通信奉昊天,也就是所谓的上苍。

    太平道和朝廷乃至世俗观念之间,不仅是文化、政治上的对立,还有信仰上的对立。

    因此在皇甫嵩看来,这些人已经不再是大汉的子民,而是与那些番邦外族一样,都是入侵者,是异类。

    朱儁惊愕道:“筑京观?”

    “不错。”

    皇甫嵩对身边士兵道:“传令,把敌人头颅割下,在长社城外筑京观。”

    士兵接到命令前去执行军令。

    朱儁默然。

    筑京观过于残暴,他并不想这么做。

    但皇甫嵩作为主帅之一,地位与他相当,他同样没有权力阻止。

    在这乱世,人命如草芥蝼蚁,谁也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第六十二章 朝会

    长社城外,筑起了高高的京观。

    陈暮站在城楼上,默然不语地看着这蔚为壮观,又充满残暴嗜血的封建时代产物。

    数万人头堆积,摆成一列列的小山是什么概念?

    破烂的皮肉与露在外面的肌肉组织混合在一起,无数头发相互纠缠,血液粘稠得汇聚成了一条河。

    死去的人睁着眼,脸上还保留着死前的惊恐,扑面而来的是浓郁的血腥味。

    昨日还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现在要么是一具残留着余温的烤肉焦炭,要么被刀分成两截,尸体随意摆放,血流漂橹,头颅堆积成山。

    这一把火,烧的不仅仅是这数万条人命,同时也带走了豫州黄巾的生机,让这次黄巾起义,破灭了一半。

    皇甫嵩站在城楼上,俯瞰着城下两万多官军,大喊道:“大汉万胜!”

    “万胜!”

    “万胜!”

    “万胜!”

    所有的官军都举起了武器,高声地呼喊。

    这座京观给人带来的直观感受过于强烈,不管是恐惧还是兴奋,每个人都在颤抖。

    耳边山呼海啸。

    血腥味随风扑鼻而来。

    陈暮仰头望天空,心里却在想。

    如果这世界真有鬼神,那么自己一定会下十八层地狱。

    人命在自己手中,像是割草。

    不知怎么的,陈暮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冷血。

    以前的自己,不是这样。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视人命如草芥?

    还是以前就这样?

    只是自己一直没有发现而已。

    是因为自己害怕死啊。

    陈暮苦笑。

    陡然从和平年代来到乱世,命只有一条,谁也不想下一刻成为待宰的羔羊。

    借着别人的尸体一步一步往上爬,只想保全自己。

    自己错了吗?

    错了。

    可那又如何?

    生与死之间,当然选择你死我活。

    每个人都想成为易小川,最后却都活成了高要。

    也就只有大哥才能一直怀揣着理想,继续在这乱世里做着他的仁义梦吧。

    陈暮扶了扶自己的帽子,双手缩在宽大的袖袍里,站在城楼的阴影里,面露微笑。

    眼眸中却透露着森然阴冷。

    宛如一只鬼。

    一只无家可归的野鬼。

    ......

    ......

    中平元年六月,注定是一个不平凡的月份。

    皇甫嵩在长社大破黄巾,烧死数万,斩杀数万,在城外筑起京观,消息传回洛阳,朝野振奋。

    一时间,满朝文武对于皇甫嵩的评价都是扶摇直上,交口称赞。

    就连多日不开大朝会的天子刘宏,都破例开了朝会。

    洛阳南宫崇德殿,三公九卿以及京中数十位身居高位的大臣踩着小碎步,缓缓进入大殿。

    按照正规的大朝会礼仪,应该还有依次跪拜大礼,由赞礼官直呼姓名。

    不过这次朝会只是临时召开的小会议,没有那么多讲究。

    众人拱手弯腰行礼之后,按官职大小在崇德殿下方两侧分就坐。

    其中大将军与三公地位最高,坐在皇帝的左手边。

    《礼记》中规定,左为尊。

    但秦朝是右为尊,西汉继承秦制,所以西汉的丞相都在皇帝右手边。

    不过到了东汉,恢复了西周礼仪,又改为左。

    大将军与三公都是万石,原本三公地位在大将军之上,到汉和帝时窦宪,窦宪权势非常大,从那以后大将军地位超过了三公。

    因此如今在汉灵帝刘宏下方的左手边,分别为大将军何进,太尉邓盛,司空张温,司徒袁隗。

    右手边则是九卿,分别是光禄勋刘宽,卫尉许戫,廷尉崔烈,大鸿胪曹嵩,少府黄琬,宗正刘焉,以及包括太子少傅、将作大匠等少数两千石以上高官。

    其中太仆、太常、大司农这三个位置空了出来,没有人坐。

    因为之前的太尉杨赐,司空张济被刘宏罢免了,因此现在的太尉和司空是原来的太仆和大司农补上,导致有几个官职出现了空缺。

    今年二十八岁的汉灵帝跪坐在台上,左右两侧分列着中常侍与宫廷侍卫,面无表情,平静地俯视着下方。

    对于这个皇帝,后世大多是给予“昏君”的名号。在西苑开市场,在宫里做买卖。喜爱驾驶驴车,造成洛阳驴贵。又以狗为官,让当时人常叹息执政者为驴,做官者为狗。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亦有他的帝王手段。

    废掉世家出生的宋皇后,改立平民出身的何皇后;设立鸿都门学,对抗太学。在何进权势日益增长的时候,又开西园校尉,分何进兵权,种种迹象都表面,他远不是史书上记载的那般昏庸无道。

    “卢植在冀州连战连胜,皇甫嵩和朱儁在豫州大破黄巾,诸卿以为如何?”

    刘宏高坐台上,缓缓开口询问。

    袁隗老神在在,一言不发。邓盛虽资历深厚,但在朝廷根基不足,也没有说话,三公之中唯有张温说道:“陛下,长社一把火,击破黄巾数十万,皇甫嵩和朱儁威震天下,此解了洛阳危急也,真乃大功一件。”

    “嗯,如何封赏?”

    刘宏又问。

    张温想了想道:“三人功劳不小,可迁九卿。”

    刘宏微微皱眉。

    九卿现在的确空缺三个,以卢植皇甫嵩朱儁的资历,再加上这次功劳,再进一步做九卿也无可厚非。

    但这三个位置是他准备留着卖钱用的。

    更何况刘宏向来不喜党人,皇甫嵩是解党禁的主力,再给他升官,还是九卿高位,党人的势力就再次会崛起。

    因此刘宏毫不犹豫道:“九卿非德高望重者不能担任,皇甫嵩卢植朱儁三人功劳有,德行还不够,就封个侯吧。封皇甫嵩为都乡侯,朱儁为西乡侯。卢植那边虽有胜仗,但功劳不如皇甫嵩朱儁大,暂且先看看。”

    “唯。”

    皇帝都定了调子,大臣们当然就不再说话了。

    君不见,与天子据理力争的帝师杨赐都被赶出庙堂,送去太学教书了?

    他们这些人要么是保皇派,要么是买官派和宦官派,朝中的党人几乎被清理得一干二净,哪有胆子学杨赐。

    “邓太尉,皇甫嵩卢植朱儁上表请功,其中有诸多助力的功臣你觉得当如何赏赐?”

    刘宏又问邓盛。

    汉朝的制度很多人应该在历史书上学过,三公九卿制,皇帝这个天子与三公九卿是直属上下级关系,而三公与九卿之间也有上下级关系。

    比如太仆、鸿胪、廷尉三卿就是司徒的下属。宗正、少府、司农是司空的下属。太常、卫尉、光禄勋是太尉的下属。

    太常是九卿之首,太尉则是三公之首,皇帝开大朝会,这些三公也有开小朝会的权力,就是所谓的开府。

    像后来朝代“开府仪同三司”,说的就是相当于三公自己开一个小朝廷,负责天下日常事务。

    如前线战报,一般都是先提交给前线将军的上级领导光禄勋,再由光禄勋转交给太尉,最后则由太尉呈递给皇帝。

    皇帝过问了三位首功的将领赏赐之后,对于其他的人赏赐,一般由三公商量来决定,很少亲自过问。

    见天子忽然问起,邓盛有些意外,不过还是据实说道:“禀告陛下,此次三线战报,核对战功,有蒲阴人陈暮,涿县人刘备张飞,解良人关羽,此四人功劳盛大。刘备关羽张飞为武人,可授予别部司马职,陈暮为士人,卢植举荐他进太学读书。”

    “哦?”

    刘宏看了眼一旁的新任千石中宫侍王钧,轻笑道:“听闻这陈暮是曲逆侯之后?”

    “不错。”

    邓盛点点头:“已派人去蒲阴查验过,确是曲逆侯之后无疑。”

    刘宏摇头:“曲逆侯虽是国爵,但早就除了国,如今蒲阴陈氏早已非豪门望族,身份不过是平民白身,哪有资格入太学,送他去鸿都门学。”

    “这......”

    邓盛迟疑,看了眼一旁垂着脑袋,默不作声的何进,只能咬牙道:“尊天子令。”

    呵呵。

    刘宏内心冷笑。

    党人最多的在哪里?

    在世家和太学中。

    其中太学子弟大多是世家子弟,也是两次党祸的主阵地。

    这个陈暮看他的事迹就知道,是一位绝顶聪明之人。

    把这种人送给对手,那是傻子才做的事情。

    至于鸿都门学,可是他亲自建立。

    里面的人都是寒门和平民子弟,是汉灵帝自己培养的知识人才。

    按照后来朝代的话,就叫做天子门生。

    以后都是要为他这个天子效力的。

    汉灵帝这么做虽然是在掘士人的根,可他是天子,党锢才刚解禁,杨赐被罢官,袁隗装聋作哑,世家和党人根本没有力量与他抗衡。

    “至于刘备。”

    刘宏轻轻敲击着桌案,缓缓说道:“宗正,刘备家谱是否已查清。”

    刘焉站起来回话道:“陛下,派去涿县的人已经回来,家谱已经查清,确实是景帝阁下玄孙,中山靖王之苗裔,父亲、祖父、高祖父等十余代族系都有对应,按照宗法血脉,是陛下族弟,臣之族侄。”

    “很好。”

    刘宏满意地点点头:“那就将刘备录入族谱,按照族谱赐爵,封为亭侯。”

    “唯。”

    刘焉领命坐下。

    这次群臣更加没有人说话。

    一来刘备不像陈暮一样可以为士人增砖添瓦。

    二来这是天子家事,别说封侯,就算是封王,只要人家是刘氏血脉,功劳够大,他们也管不着。

    如今士人都依附在大将军何进门下,何进只要一言不发,士人就没法说话。

    确定了这次功劳分配,刘宏冷冷瞥了何进一眼,原本他立何氏为皇后,就是想有个听话的外戚,结果何进偏偏就被士人忽悠瘸了,非得和他作对,自己这个大舅哥的表现,真是让人失望。

    “散朝!”

    赞礼官一声呐喊,宣布了这次朝会结束。

第六十三章 人心险恶

    六月中旬,小黄门左丰带着封赏刘备的旨意以及汉灵帝的巡察任务出了洛阳,往东面战场而去。

    中宫侍王钧则带着封赏皇甫嵩朱儁和陈暮的旨意南下,前往豫州南面战场。

    此时的陈暮与皇甫嵩正在趁胜追击,继续追杀波才残部。

    由于那日大火,黄巾死伤惨重,各路人马四散而逃,一部分依附于波才,逃往西面的阳翟。另外一部分则南下汝南,去依附于西华的彭脱。

    因此皇甫嵩和朱儁兵分两路,朱儁去追杀波才,皇甫嵩和曹操则南下攻打汝南的彭脱,追击逃走的另外一部分波才残部。

    长社大胜,摆上京观之后,皇甫嵩威震天下,豫州四面八方的地方势力也依附过来,补充兵力。

    比如新任豫州刺史王允,汝南太守杨奇,鲁国相陈逸,以及诸多地方豪强。

    其中孙坚是跟着朱儁去打波才,按照后面的发展,皇甫嵩在西华击败彭脱之后,就应该会被调任北上,去接替董卓继续攻打张角,朱儁则留下来清理豫州兖州荆州等地黄巾残部势力。

    此时西华县,皇甫嵩大军在颍水河畔将彭脱军团团围住,连续几日的东南风呼啸,河水波涛汹涌,西华县城小,黄巾没有守城器械,很快就被官军攻克。

    彭脱不得不弃城逃跑,带着数万黄巾军往北逃。但西华县后方就是颍水,官军四面八方包围过来,彭脱已经无路可退。

    “儿郎们,官军残暴,将我等首级砍下悬于城门之下,筑造京观,投降是死,逃跑也是死。”

    彭脱激发出了匪气,撕裂下上衣,露出一身腱子肉,站在小山坡上,怒吼道:“官军不给我们活路,那我们就自己杀出一条活路来。血战到底,拼死一搏!”

    “血战到底,拼死一搏!”

    “血战到底,拼死一搏!”

    “血战到底,拼死一搏!”

    黄巾士兵们战意高昂,纷纷热血上涌。

    身后是河水滔滔,前方是官军步步紧逼,没有退路之下,所有人都愿意背水一战。

    远处皇甫嵩与陈暮等人观望。

    他们同样站在一处山坡上,亲眼目睹了彭脱鼓舞士气,甚至能隐隐听到黄巾士兵们汹涌澎湃的呐喊,冲天的杀气向着这边迎面而来。

    看到黄巾士兵们士气旺盛,似乎是打算拼死一搏,皇甫嵩问左右道:“黄巾士兵像是要拼命死战了。”

    陈暮暗自腹诽,还不是您老非要筑什么京观,现在把人家弄成哀兵了吧。

    新任汝南太守杨奇是弘农杨氏族人,前任太尉杨赐是他的亲叔叔,后来的太尉杨彪是他的堂弟,被曹操砍了的杨修是他的堂侄,四世三公,在皇甫嵩面前地位很高。

    听到皇甫嵩的话,杨奇笑道:“将军长社一战,威震天下,此地黄巾残兵,不过土鸡瓦狗之辈而已,何不出兵一举捣灭?”

    皇甫嵩军中数位司马也鼓噪道:“是啊将军,彭脱小儿已经被我们赶出了西华,没有了城池掩护,他拿什么阻拦我等大军,不如现在出击,宰了这厮。”

    双方军队在颍水河边对峙,东风呼啸,乌云遮蔽了天空,天色仿佛阴暗了许多,没有了太阳的照射,世间如同多了无数股肃杀之气。

    皇甫嵩大军军容整齐,最前排的是重甲长枪步兵,每人穿三层札甲,佩戴头盔,英勇地站在队伍最前列。

    身后则是步兵队伍,在第一波长枪兵利用兵器优势打出第一轮攻击后,拿环首大刀的步兵将会成为第二轮进攻阵列。再加上身后的弓兵和少数骑兵,这样的阵容的确可以把连铠甲都没有的黄巾兵打得溃不成军。

    但不知道为什么,皇甫嵩依旧没有下达命令,而是又对曹操说道:“孟德,你也觉得应该此时出兵吗?”

    曹操的家族现在有曹嵩在当大鸿胪,而且曹腾虽死却素有声望,按照郭德纲的话来说,那就是出生于书香门第,宦官之后。在出兵队伍中家世仅次于杨奇,有资格被皇甫嵩问意见。

    曹操毫不犹豫道:“将军,黄巾主力已经被您在长社击败,如今的汝南黄巾只剩下小股残余。击败了彭脱后,豫州算是基本平定,不能放过这等良机。”

    听了曹操的意见,皇甫嵩不置可否,又转头问王允陈逸等人道:“你们也认为该出兵吗?”

    王允想了想道:“禀将军,允认为杨使君与曹都尉说得不错,黄巾已是到了难以反抗的境地。此时出兵,则可一战定乾坤,将豫州的黄巾平定,届时将军也可以腾出手收拾其它地方的反国逆贼。”

    陈逸说道:“全凭将军做主。”

    陈逸是陈蕃之子,党锢之祸后,陈蕃的宗族遭到通缉,他被父亲的朋友朱震藏匿了起来,逃过一劫。这次皇甫嵩上书解除党锢,被朝廷任命为新任鲁国相。

    鲁国的位置在兖州,与徐州和青州相接,离豫州南辕北辙,如今特意来皇甫嵩的军队,其实是特意来感谢他的。

    所以面对皇甫嵩的询问,陈逸没有给出意见,毕竟他不像王允和杨奇那样利益相关。

    “都认为该打呀。”

    皇甫嵩叹了口气,摇摇头,看向不远处的陈暮:“陈子归,你怎么说。”

    我tm。

    陈暮当场翻起了白眼。

    心道老子屁都没放一个,你就要我说话,这不把老子放火上烤吗?

    但皇甫嵩都点名了,陈暮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过来。

    在众人的目光中,陈暮咬牙道:“将军,为今之计,也只有出战这一条路了。”

    “哦?这是你的真心话?”

    皇甫嵩又问。

    陈暮抬起脑袋,用真诚地目光看向他:“是真心话。”

    “那好,陈暮听令,命你部为前锋,攻击敌营。”

    皇甫嵩咧嘴一笑,暗暗威胁道:“若是没有打下来,斩你头颅示众。”

    靠!

    陈暮当时就气炸了。

    真就欺负老子没后台呗?

    要是在西汉,你这么坑害陈平后代,陈平不得把你骨灰都扬咯?

    可没办法,现在是东汉,胳膊扭不过大腿。

    陈暮暗恨。

    这个仇老子记下了。

    面上却古井无波,平静地道:“将军,我刚才又想了一下,认为此事进攻不妥。”

    “有何不妥?”

    杨奇曹操王允三人面色不善地看过来。

    杨奇是汝南太守,想尽快摆平黄巾,立马上任。王允是豫州刺史,平定叛乱分内之事。曹操想建功立业,巩固曹家势力。

    因此平定黄巾与他们三人利益相关。

    眼看皇甫嵩这一战后马上就能大功告成,没人想拖着时间。要是再等个十天半月,甚至数月,他们还不能把自己治下的黄巾平定,到时候朝廷问罪,被开刀的可就是他们。

    陈暮硬着头皮道:“皇甫将军虽然在长社筑造京观,威震天下。但也让黄巾士兵知道投降不能免死,因此必然困兽犹斗。当年淮阴侯在井陉背水一战,说得就是这个道理。所以我们应该让出道路,卸掉他们的士气,才能取得胜利。”

    “好。”

    皇甫嵩大喜道:“子归之言深得我心,传令三军,撤退一里,放黄巾离开。”

    命令下达,官军开始缓缓撤退。

    曹操杨奇王允三人看向陈暮的眼神顿时变了许多,充满了恶意。

    陈暮莫名其妙背了一口大锅,心里也是暗恨不已。

    杨奇是弘农杨氏,曹操是沛国曹氏,王允是太原王氏,三人的家族都不是善茬,在朝廷有人。

    皇甫嵩不想得罪他们,就拿自己背锅。

    tmd。

    人心真是险恶。

    皇甫嵩,你丫给我等着,这个仇迟早要报。

第六十四章 暗箭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前些日子陈暮进长社的时候,皇甫嵩虽然一开始不喜欢陈暮说大话,但后来出谋划策,火烧长社,已经对他有所改观,十分看好。

    但现在皇甫嵩看到了黄巾背水一战哀兵必胜,觉得这个时候出兵,肯定会损兵折将,不愿意打这种硬仗。

    所以本身他比较抵触这个时候出战。

    偏偏杨曹王三家又不断催促,让皇甫嵩十分纠结,在考虑要不要按照这些世家子弟的意见出兵。

    他现在的处境,跟当初卢植在冀州的处境差不多。

    卢植想休养生息一段时间,不希望在士兵士气不高的时候去打张角。但冀州的官员却不断地给他施加压力,不得不让他强行出战。

    要不是卢植运气不错,加上谋划得当,说不好得吃败仗。

    现在同样如此,皇甫嵩也不想出兵,可杨奇王允曹操等人难免会有意见。

    官场上的关系错综复杂,卢植不想得罪冀州那一派的官员,皇甫嵩也不想得罪豫州这一派的官员。

    所以就只能想其它办法。

    而陈暮,刚好就是一个绝佳的背锅侠。

    哪怕皇甫嵩之前十分看好陈暮,甚至在向朝廷表功的时候,都把他放在了首位。

    可一旦涉及到自身利益,瞬间翻脸无情,把陈暮出卖。

    相比于得罪杨曹王三家,没有根基,没有后台的陈暮,凭什么就不能得罪?

    哪怕他现在立功了那又如何?

    记仇了又如何?

    不过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还能一夜翻了天当上三公九卿不成?

    皇甫嵩内心冷笑,军令下达,三军撤退。

    列阵于前的数千官军缓缓后撤,后军数千人,加上左右两翼,以及骑兵和弓手,纷纷往后方缓慢有序地退后。

    当初在长社与朱儁合军有两万余人,现在朱儁带走了一半,即便加上杨奇王允曹操等人的世家兵,皇甫嵩手头也只有一万多人而已。

    彭脱原本就有不少人马,又接受了长社败退下来的很多黄巾兵,总人数超过了五万。

    虽然双方战斗力不成正比,皇甫嵩依旧不想冒这个险。

    等官军人马撤退了数百米,黄巾士兵们才反应过来。

    “官军撤退了。”

    “这是怎么回事?”

    “不用管是怎么回事,我们跑吧。”

    “跑啊。”

    原本气势汹汹的黄巾士兵在发现官军撤退之后,士气立即被卸掉了大半。

    沸腾的热血褪去,每个人的脑子里就只剩下逃跑。

    《孙子兵法》中写道:“围师必阙!”

    这就是所谓的围三阙一。

    如果你四面埋伏,将敌人团团围住,就有可能促使敌人下定拼个鱼死网破的决心。

    而放出一条生路,就会让敌人以为可以逃跑,从而斗志涣散。

    王允和曹操是聪明人,他们没有想到是因为王允对于兵事不太擅长。而曹操早期的军事能力也不算特别强,败仗不少,需要一定时间成长。

    毕竟他才二十九岁,谁也不是出生就是天才。

    所以皇甫嵩看出来了,陈暮也看出来了,皇甫嵩不能说,就只能逼着陈暮说。

    这也算是陈暮第一次见识到东汉社会的黑暗以及官员丑陋的嘴脸,在这个十七岁的时候,承受了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恶意。

    人心险恶,深似水呀。

    在皇甫嵩兵退之后,黄巾士兵们几乎没有任何迟疑,直接分散往左右南北方向逃。

    从天空之上俯瞰的话,就会看到聚集于颖水河畔的数万黄巾士兵,一开始宛如蚁潮般聚拢在一起,紧接着很快似两股洪流一般左右分开,浩浩荡荡,各自逃命而去。

    彭脱虽然有心想要组织起力量,让士兵们抱团在一起。可这些士兵本身就与他不是一条心,其中一半以上都是波才残部,与他不熟。

    再加上皇甫嵩故意撤退的套路,自然让他无法聚集起力量,眼见军心涣散,他也只能咬牙率兵撤退。

    远处的皇甫嵩眸子里泛出冰冷的杀意,如今黄巾军心已卸,正是进军之时,手中长剑一挥,喝道:“全军出击!”

    “咚咚咚咚!”

    战鼓雷鸣,万钲齐响。

    最先出发的自然是骑兵,这股由陈暮五百骑兵,曹操一千加上杨家和王家的一千,总计两千多骑兵,悍然向着最近的左侧黄巾兵发起了进攻。

    一里之地转瞬即到,潮水般席卷而来的骑阵带着强大的惯姓狠狠地撞上溃败的黄巾贼阵,霎时绽放出璀璨的浪花。

    人体抛飞、战马悲鸣,兵刃的冷辉迷乱了阴暗的天空,殷红的血液染红了冰冷的沙滩。

    张飞奋力一矛刺过去,一名士兵想用刀斩在长矛的矛尖上,却吃不住这恐怖的力道,“当”得一声手中大刀就被击飞。

    人马交错,张飞冰冷的长矛已经将他贯穿,同时余力如雷霆万钧,将他身后的人如串糖葫芦般挑起来,血光飞溅,哀嚎声遍野。

    战马庞大的身躯涌入敌阵里,四面八方的刀矛刺来,张飞咧嘴一笑,露出森然冷意,眼眸中满是嗜血的杀气,挥舞着手中长矛,挡得密不透风,将攻击全部隔开。

    另外一骑从侧翼杀来,手中大刀一个挥砍,就将围攻张飞的数名黄巾兵斩杀,头颅高高飞起,鲜血溅射,将张飞泼成了血人。

    张飞擦了把脸,恼怒地看了眼那人,喝道:“汝是何人?”

    “某乃沛国夏侯惇是也。”

    夏侯惇长刀横扫,挑衅地看了眼张飞。

    张飞眯着眼睛,认出了他正是那日跟着曹操的人,冷笑一声,策马杀向别处。

    冷厉的东南风呼啸,清澈的颖水逐渐染红,成了血的颜色。

    无数人被逼着跳河,无数人的尸体被扔进河里。

    这场战斗注定是一场屠杀。

    没有了士气,只想着逃命的黄巾士兵,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力量。

    一个个宛如待宰的羔羊,甚至有官军手中的刀都砍卷了。

    没有人去关心他们的命运,皇甫嵩不关心,陈暮不关心。也许张角和刘备会关心,但现在他们的命运,也只剩下被屠杀一个下场。

    这场追杀足足过了半日,直到战场上只剩下尸体为止。

    皇甫嵩和陈暮的招数阴损,但很有效果,很大概率减少了自己士兵的伤亡以及胜率。

    毕竟韩信背水一战在前,作为老将的皇甫嵩自然不可能犯陈馀的错误。

    因此官军分左右两路追杀,很快就将彭脱击败,一路追击,斩杀一两万人,大获全胜。

    不过对于杨奇王允来说,这场胜利的果实还是太小。

    没有把这五万多人全部击杀,让他们逃去了豫州各地,就像是没有扑灭的蝗虫,到处都是灾害。

    他们作为豫州当地官员,任由这些黄巾残部乱窜的话,就是治理不当,要受到责问。

    因此不由怨恨起陈暮来。

    他们不会去管陈暮的难处,反正皇甫嵩已经把锅甩出去,那梁子就已经结下,一个小小的中郎官,他们不会放在眼里。

    当天夜里,彭脱被击溃之后,皇甫嵩于汝阳安营扎寨,王允连夜来到了杨奇的营帐当中。

    杨奇正在营帐里思考一些事情,杨赐被罢免,杨家的日子也不好过,太需要他来当好这个汝南太守,巩固杨家地位。所以平定汝南黄巾,就是摆在他面前最严峻的问题。

    见到王允忽然拜访,杨奇有些意外,询问道:“子师,找我何事?”

    王允进了帐篷,眉头紧锁,低声道:“公挺,我今日在战场,找到了一些了不得的东西。”

    “哦?”

    杨奇来了兴趣,问道:“是何物?”

    王允左右看看,确定杨奇营帐中没有他人,才从怀里取出一封书信。

    这书信是纸做的,在当时算比较稀罕,只有特殊情况下才会用纸质物品书写,也侧面反应了这封书信的重要性。

    杨奇接过书信,打开只看了一眼就满脸骇然,睁大了眼睛,说道:“此物只有你一人知道吗?”

    王允想了想道:“这是我手下部将从敌人尸身上搜得,他们不识字,应该不知道。”

    “好啊。”

    杨奇大喜:“有此物,必能扳倒张让赵忠这两个阉宦。”

    王允冷笑一声:“还有那陈子归,本来今日该是一场全歼大胜,却被他阻拦,尤为可恨。”

    杨奇王允二人利益相关,他们才不管在背水一战的情况下,就算官军赢了也只能是惨胜。官军的死活跟他们有什么关系?他们关心的是战功,是自己治下没有黄巾祸乱。

    现在陈暮被皇甫嵩抛出来背锅,他们二人当然把陈暮也连带嫉恨上。

    这个时代嫉恨的理由千奇百怪,董卓因为皇甫嵩没有采纳他的建议而嫉恨,许攸向袁绍献计未被采纳而心生怨恨,很多记恨都令人莫名其妙,更何况现在阻人官路,犹如人杀父母。

    杨奇其实倒是无所谓,他四世三公,也没打算和一个小小的中郎官计较。便说道:“此事就这么算了罢,他也是被皇甫义真抛出来挡箭之人,何必与他计较。”

    他这么说,王允却不乐意。

    王允为人虽然有他为了维护皇权而坚强不屈的一面,但也有小肚鸡肠的一面,人本身就有两面,谁也难说一辈子做坏事的人做不了一件好事,一辈子做尽好事的人干不出一件坏事。

    历史也证明了王允的多面性,在铲除董卓之后,王允就自以为可以当董卓第二,逐渐居功自傲,嚣张跋扈,连蔡邕都下狱处死,更何况陈暮。

    因此他冷笑道:“一个小小的中郎官也骑在我等世家头上威风,传出去我等家族颜面何在?”

    “那你的意思是?”

    杨奇询问。

    王允思索片刻,缓缓开口:“在这书信末尾,写上他的名字。”

    杨奇惊讶道:“子师,过于狠辣了些吧。”

    “没了他,战功分润.....”

    王允漠然地看着杨奇。

    杨奇福如心至,点头说道:“那便如此办。”

第六十五章 人心叵测

    夜晚,王允与杨奇商量好了细节,就在书信的末尾写上了蒲阴陈氏这四个大字。

    并且写好了奏折,第二日清晨就派遣信得过的家臣送入洛阳。

    王允被征召为豫州刺史,他也征辟了名士尚爽和孔融担任从事,他们三人也是老朋友了。

    第二天早上,孔融注意到王允脸色不太好看,熬了黑眼圈,不由奇怪问道:“子师,昨夜没休息好吗?”

    王允心道还不是为了你们操碎了心?

    昨天拿到的那封书信内容可是吓了他一跳,原来这是张让宾客与黄巾军高层之间的来往书信,里面涉及到了很多关于太平道的隐秘之事。

    信件内容也很简单,其实就是豫州和冀州各地信奉太平道的信徒名单。

    张角发动黄巾起义之前,太平道在全国上下的信徒无数,触角甚至伸入宫廷里,很多达官贵人都是他们的信徒。

    而能够写进这些信徒名单里的人,身份都是非同一般,有些是当地豪门望族,有的是各地名士,有的是朝中的宦官,还有的是天下各地官员,甚至连益州的太平道官员信徒都有。

    其中鲁国孔家居然也有太平道的弟子。

    为此王允和杨奇昨天商量了一夜,挑挑捡捡,把该删去的和该留下的做了分析,这才写好奏折上报,准备扳倒张让。

    也许有人会奇怪,单凭王允的一封奏折,无凭无据,怎么能扳倒张让?

    但事实上在太平道起义之前,这个宗教虽然没有受到朝廷官方承认,却也没有被朝廷打压,属于正统宗教,民众允许自由信仰。

    皇宫里很多宦官宫女,就是太平道的信徒,像马元义联络的中常侍宦官封谞、徐奉就是张角的人,这些在《后汉书》当中都有记载,汉灵帝自己也知道。

    所以在原本历史上,王允的奏折本来就是无凭无据,仅仅只是张让的宾客在书信里的确聊了一些关于这方面的事情而已。

    王允查了半天,也只是怀疑张让与黄巾有牵连,没有真凭实据。

    毕竟汉灵帝不是傻子。

    如果王允真的拿到了张让与太平道有瓜葛的确凿证据,确定张让被太平道控制,是黄巾的人。即便张让再受宠,这种威胁到皇权与自己生命安全的事情,汉灵帝再傻也不会包庇,早就把张让拉出去砍了。

    因此可以预见,王允的奏折,也只能是捕风捉影的事,不能算有实质的东西。

    不过信上的内容全都是真的,经得起推敲。

    汉灵帝只需要在名录上随便找一家查下去,查他们以前是不是太平道信徒,百分百就能查出猫腻,验证这封信件的真伪。

    因此实际上这些信件内容不重要,重要的是写信的人是张让的宾客,是张让亲近之人在与黄巾联络。

    如此自然就能牵扯到张让的头上,让汉灵帝对张让起猜忌之心。

    但这些话偏偏没办法去和孔融说,总不能告诉他,你们孔家也有太平道的二五仔吧。

    王允只得敷衍道:“嗯,昨夜观书看到深夜。”

    孔融佩服道:“子师真是我辈楷模,即便是行军打仗,也不忘了看书。”

    王允懒得接他的茬,孔融这个人太正直,无论是在官场还是在哪里,太正直的人走不了多远。

    这次计划王允本来可以借别人的手做,比如将书信交给杨家,让杨赐来干这事。

    反正杨赐是帝师,也曾经与宦官对着干过,哪怕是刘宏也拿他没办法。

    但王允却觉得这是一个攫取声望的好机会,如果扳倒了张让,他立即就能名满天下,成为海内皆知的清流名士。

    即便没有扳倒张让,有帮助各大世家豪门删减名录的人情在,朝廷很多官员也必然会保他一命。

    如此让他名声大噪的机会,王允又怎么可能错过?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青史记载,此次事件过后,王允虽然没有扳倒张让,使得张让数次陷害他,将他多次下狱。

    但每次他下狱,无数官员就会争相救他,如杨赐、袁隗、何进、张温都曾经出过手,甚至联名拯救他出狱,保住了他的性命后来董卓进京,拜他为司徒,也是看重了他的名望。

    由此可见,这次事件给了他受益不小。

    至于陈暮?

    那只是顺带的事情而已。

    蒲阴陈氏有没有人信奉太平道王允不知道,这不是他关注的重点。

    重点是只需要给天子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就能把一个没有任何背景和名望的功劳竞争者打入地狱。

    一个家族当中有太平道信徒的人,这样的人还能继续重用?

    就算没有罢官,也得调去其它地方。

    而且这个手法无疑非常高明,成功率极高。

    毕竟书信的内容是真的,那么书信上的名录肯定也是真的。

    汉灵帝随便查一家,就能查到事实依据,查十家,就有十家,那么到第十一家上,还需要去查证吗?

    这就相当于一百颗珍珠当中,只有一颗是假的。确定了前面九十九颗的真的,最后那一颗是不是假的,也不重要了。

    说慌的最高境界,就是99%是真话,只有1%是假话。

    所以王允之计,无疑非常狠毒,几乎可以说是断掉了陈暮的官路,让他失去了在豫州战场所有能揽到的战功。

    当然,也许有天真的孩子会问,他们两人之间无冤无仇,王允为什么要这么做?

    然而对于提出这样问题的孩子,哪怕是现在只有十七岁的陈暮,也只能回答一句,世间的险恶,你还不懂。

    一个人赚了钱,回到家乡,家乡的父老乡亲不是热烈欢迎,而是各种上门借钱,借了钱还不还,如果不借还要戳你的脊梁骨,说你忘本,眼红你发了财。

    一个人在公司干出了业绩,受到上司的表扬,同事之间表面恭喜,背地里巴不得你死。

    有些人心底善良,可仍旧不免偶尔泛出的恶毒念头。

    有些人本就是豺狼,在他们眼里,错的不是自己,而是那些靠奋斗和努力获得财富的人,凭什么他们就有钱了,凭什么他们不把钱给我?

    这世上的人无数,人心也最难猜测。

    陈暮无权无势,在长社有大功劳,在西华也有提出意见,被皇甫嵩采纳,从而大破彭脱的功绩。

    这样的人,那些世家怎么可能不会眼红?

    怎么可能会不想着把他挤走,独自霸占他的功劳?

    人心叵测,阴暗复杂。

    没人弄得懂人心,世事也总是这般难以预料。

第六十六章 党人

    官军收服了汝南,各地百姓也逐渐恢复生机,开始安居乐业。

    汝阳城外十里街亭,两侧青山碧翠,颖水缓缓流淌,远处夏风十里,抚动山峦,官道两侧林木森森,阳光透过枝叶洒落在地上,布满了斑驳。

    道路拐角,车队缓缓驶来。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支整齐排列的汉军,步伐平稳,军容强盛。

    王钧代表天子出使,就是天使,护卫的士兵自然也是中央精锐。

    皇甫嵩带着豫州各地官员前来迎接。

    车队行驶到街亭口,在亭舍前止住。面白无须的王钧从马车上下来,皇甫嵩与众人一齐上去拱手施礼。

    王钧升官了。

    原本是六百石黄门令,现在是千石中宫侍。

    宦官的等级一般分为三种,六百石的小宦官,一般是小黄门、黄门令、守宫令、上林苑令等等,属于宫廷里最底层的小宦官,再下面就是在皇宫里干货的仆役以及值班的低等属吏。

    中等宦官则是千石官位,一般到了这个官位,就统称为中宫官,比如中宫侍,中宫仆,中宫丞,中宫尚书等等,属于皇宫里管家一类的角色。

    至于中常侍,那是可以和朝廷高官相提并论的大宦官,权力并不只在皇宫里,还辐射到朝廷政令。

    因为他们的职责是辅佐皇帝传达诏令和掌理文书,又有随时向皇帝提意见的能力,因此权力极大。像张让赵忠这一类大宦官,本身就住在皇宫外面,已经与臣子没什么区别,并不是大家想象中的住在皇宫,天天跟着皇帝转。

    王钧下了马车之后,宣读了天子圣旨,勉励了皇甫嵩一番,官军上下按功劳封赏,皇甫嵩封为都乡侯,陈暮升任别部司马,张飞升任别部司马,其余小大官员,也都各有赏赐。

    宣读完圣旨,皇甫嵩就请王钧入汝阳城一起饮宴,双方宾客尽欢。

    因为宦官在名义上来说,应该属于少府的管辖,所以这次副使是少府属吏。

    饮宴结束之后,皇甫嵩就召见了少府丞李度。

    二人相聚在府衙后院回廊亭里。

    “德高。”

    皇甫嵩见到李度过来,大笑道:“经年不见,吾甚是想念。”

    李度感叹道:“义真,我们有十年未见了吧。”

    “是啊。”

    皇甫嵩目光满是回忆:“自从元礼公之事后,还是十年前在荆州匆匆一别,十年时间,我们也老了。”

    谈起自己的叔父,李度苦笑道:“也多亏了义真,不然的话,我还被关押呢。”

    “可惜了青凰,先坐下吧。”

    皇甫嵩摇摇头。

    李度一边跪坐在皇甫嵩对面,一边冷笑道:“青凰那次怕是少不了有人推波助澜吧。”

    皇甫嵩同样冷笑:“这些新起的世家豪门,早已经没有了元礼公仲举公周甫公等人当年的气节,一个个巴结阉宦,蝇营狗苟,令人不齿。”

    “如今的朝堂上,除了伯献公以外,哪个不是交了无数修宫钱买官得来。袁傀邓盛之流,尸位素餐之辈也,何进曹嵩,阉党外戚。更可笑那崔烈自称幽州名士,却交钱交得比谁都快。”

    李度叹了口气。

    皇甫嵩岿然长叹道:“天汉士人风骨,已经被他们丢得一干二净。幸好如今党禁已解,未来亦是我等大展身手之际。”

    现在的朝廷已经不是十多二十多年前的朝廷,那个时候虽然侯览曹节王甫等人只手遮天,但依然有大量不畏阉宦的正直官员在,哪怕从容赴死,也愿意拼死一搏。

    而如今的朝廷,三公九卿除了一个杨赐还敢和宦官斗一斗,敢和汉灵帝据理力争以外,其余人哪个不是闭口不言?哪个不是坐在朝廷之上当泥塑菩萨?甚至暗中与阉宦结交,花钱买官?

    世人只知道皇甫嵩为东汉最后的三大名将,但却不知道,他也是曾经的党人之一,父亲皇甫规与当年党锢之祸的陈蕃李膺,就是最好的朋友。

    一朝党锢,天下君子志士尽数被残害得七七八八。

    前些年那个字青凰的永昌太守曹鸾想向汉灵帝祈求为党人平反,最后也只能落得个被下狱拷打致死的下场,导致原本处境已经极为凄惨的党人后代又遭到了牵连,五族之内都被关押禁锢,不允许为官,日子更加艰难。

    这次若不是皇甫嵩,李度作为李膺的从侄,恐怕依旧还被关押着,不见天日。

    李度摇头道:“没那么容易的。”

    皇甫嵩眉宇间划过一抹杀气:“你是在担忧那些世家吧。”

    “当年的事情我也算是看出来了,那些世家不敢正面和阉宦对抗,蛊惑了我叔父和仲举公等正直君子,怂恿他们。结果遭殃的是我等,他们却依旧把持着朝政,依旧与宦官为伍,还美其名曰虚与委蛇,说到底,也不过是在利用我们而已。”

    李度握紧了拳头,心中无比愤怒。

    皇甫嵩冷笑一声:“侯览曹节王甫等人安插宗族之人各地为官,占据了那些世家本该要的官位,他们之间利益之争,形同水火。却推举三君八俊八顾冲锋在前,连累了元礼公等人,如今还有脸窃据朝堂,当真是可恶至极。”

    李度若有所思地道:“如今也就只有杨家和荀家还留了些底子了吧。”

    “你是在怪他们?”

    皇甫嵩听出了他话里有话,轻笑道:“德高,你也不要怨恨。当年杨秉公也算是出了力气,荀家也死了人,受牵连的世家子弟多达数百上千,有些比你家还惨,家破人亡不在少数。”

    “只可恨了那张奂老贼!”李度一拳砸在桌案上,愤怒至极。

    “诶,然明公也是受了蒙蔽,德高切莫动怒,老友再见,本应该心平叙旧,何故发怒呢?”

    见李度怒发冲冠,皇甫嵩出声安抚。

    “义真,我好恨呐。”

    李度长叹一声:“恨不得诛尽天下阉宦。”

    皇甫嵩平静地道:“德高,不要心急,现在党禁刚解,他们污蔑我等为朋党,那我们就做这个朋党,当年的老友如今还有很多人在,就连元节公都得到了赦免,一步一步慢慢来,再谋它图,早晚有出头之日。”

    “哦?”

    李度眼睛一亮:“义真莫非有了对策?”

    皇甫嵩冷笑一声:“德高可知,当年为什么士人与阉宦之间矛盾日益尖锐的缘故?”

    李度想了想道:“五侯等阉人倒行逆施,仲举公与游平公匡扶正义?”

    皇甫嵩摇摇头道:“那只是表面,你之前不是还说已经想明白了吗?难道还看不出来,关键点就在太学。”

    “太学?”

    “不错。”

    皇甫嵩点点头:“太学原本是我大汉官员的根基所在,各地官员的子辈入学,学成之后很快就能入仕为官,如此周而复始,形成了无数世家。而你再看看后来五侯乱政之时,他们的家族之人在各地为官有多少?”

    李度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我道为何当初的那些世家如此怂恿我叔父杀了那张成张朔,原来是他们的子弟上升通道被宦官们占据了,所以才唆使朝廷正直之辈为他们出头。”

    皇甫嵩冷笑道:“正是如此,我等父辈党人是为了正义,而那些世家则是为了利益。宦官酿祸,他们不敢抗争,我等父辈却敢。可叹抗争到了最后,我等党人流血牺牲,那些世家见我等失败,却开始与宦官勾结,花钱买官,同流合污,当真是蛇有蛇路,鼠有鼠路。”

    “既然如此,义真为何说我等依旧有出头之日?”

    李度不解纳闷。

    皇甫嵩说道:“那些鼠辈虽然畏惧于宦官权势,但宦官的胃口也是越来越大,买官钱交了后,每年还得出一大笔修宫钱,犹如无底之洞,世家再是富裕,也难以维系,你猜他们还会不会继续忍耐下去?”

    李度顿时醒悟,说道:“我明白了,正如当年我们与五侯等人的矛盾一样,现在朝廷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员们与张让赵忠等人一样有不可调和的矛盾,他们终有一日会再次爆发?”

    “不错。”

    皇甫嵩轻笑道:“如今的世家都依附于大将军何进,当年的旧事恐怕又要重演。如果不出所料的话,正如当年我们被他们利用一样,何进那厮也必然会被世家蛊惑与宦官作对,到时我等党人复起之日,不再久矣。”

    “可是天子如此信任张让等人,恐怕难以令何进有所动作吧。”

    李度迟疑,他虽然才被放出来不久,但原来尊敬李膺的很多门生故吏还在,帮他通了不少消息,也让他知道,现在天子对于朝廷掌控严密,张让赵忠等人也是胜券在握,就算是何进,也难以应付他们。

    “所以正如当年元礼公诛杀张成张朔,被宦官们嫉恨,蛊惑桓帝大肆捕杀党人一样,现在的他们,也需要一个借口。”

    皇甫嵩眼眸中闪烁出异样的光:“没有这个借口,我来送他们一个借口。”

    “哦?是何借口?”李度好奇询问。

    “几封书信。”

    “书信?”

    “不错。”

    皇甫嵩道:“我昨日在战场搜到了几封书信,是张让宾客与黄巾勾结的证据,让人想办法转交给了王允的部下。”

    “王允?”

    李度沉思道:“他会上奏吗?”

    皇甫嵩摇摇头:“我也不知,所以我另外安排了一手。”

    “是何手段?”

    “你可知那陈暮?”

    “最近颇有声名的那位曲逆侯之后?”

    “不错。”

    皇甫嵩冷冷说道:“我原以为这是一位可造之材,没想到他竟然与宦官勾结在一起。”

    “此事我也听说了。”

    李度皱眉道:“原本他受卢植举荐,应当入太学。结果张让赵忠谗言,竟让他去了鸿都门学,且吾听闻他与中宫侍王钧称兄道弟?”

    如果陈暮在这里,一定会惊悚于这些人的情报能力。

    他和王钧结交是在卢植军营里,这都让他们知道了,怎么能不让人惊讶。

    皇甫嵩冷笑道:“你可知王钧现在去了哪?”

    李度思索道:“陈暮军中?”

    “嗯。”

    皇甫嵩点点头:“所以我昨日故意将其敲打了一番,且在他面前将那些书信展露,你说如果陈暮是宦官的人,他会不会向张让报信?”

    李度明白了,睁大了眼睛,道:“如此一来,王允不上奏也得上奏,世家也不得不与宦官拼个死活?”

    “正是。”

    皇甫嵩哈哈大笑。

    李度也笑了起来。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都在不言中。

第六十七章 天子赐剑(求推荐票)

    世家、党人、门阀、宦官、士族、皇权.......错综复杂的纠葛,理不清楚的关系。

    皇甫嵩,到底在图谋一些什么?

    陈暮脑子里快速地思索。

    昨日皇甫嵩莫名其妙地要强行把自己跟杨曹王三家拉对立面,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然后当着自己的面,假装不经意间露出一些书信的内容。

    那书信内容虽然没看全,但也隐约见了个大概。

    回想起读书的时候,曾经通读二十四史,看过《后汉书》,隐约记载王允状告张让的事情.....

    皇甫嵩莫名的举动,是无心之失,还是别有所谋?

    陈暮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自己眼前好像有一团迷雾,令人看不清,摸不着,像是处于云中雾里,找不到方向。

    青史寥寥几笔,在这乱世里,却如波谲云诡,谁也不知道真假,令人难以捉摸。

    但对于精通数学逻辑的陈暮却又隐隐猜测,这一切的关键点就在皇甫嵩身上,他在想做一些事情。

    至于为什么自己会被牵扯进去,也许就与眼前的人有关了。

    “子归贤弟,又见面了。”

    王钧笑容满面。

    陈暮的脸上也挤满了和熙的笑容:“恭喜兄长,贺喜兄长。”

    “哦?喜从何来?”

    王钧问道。

    陈暮理所当然道:“一来兄长升迁,二来有了外援,双喜临门,岂有不贺之理?”

    “哈哈哈哈。”

    王钧乐了,指着陈暮道:“贤弟啊,你这嘴真是尽喜欢捡好听的说。”

    二人在屋中坐下,酒宴摆了上来。

    陈暮笑着说道:“兄长广年一别,已有近两月未见,当真是雄姿英发得紧,不知升了何官?”

    王钧谦虚道:“不是甚大官,中宫侍而已,负责天子中宫。”

    “天子近侍,还不算大官吗?”

    “与常侍们相比,我还差得远呢。”

    “哪里的话,今天升了中宫侍,以后升中常侍岂不顺理成章?”

    “诶,贤弟莫再说这些遥不可及的事了,喝酒喝酒。”

    二人相互吹捧了几句,举杯共饮一口。

    王钧放下酒杯,笑眯眯地道:“我此次过来,还有另外一件事情要办。”

    “何事?”

    陈暮好奇。

    “进来。”

    王钧对外面喊了声。

    门口的侍卫托着一长盒入内。

    陈暮不解道:“这是何物?”

    王钧笑呵呵地道:“这是天子允你入鸿都门学,特赐的宝剑。”

    鸿都门学?

    陈暮脸色不变,内心却掀起轩然大波。

    他终于明白这两天的不对劲了。

    原来是天子把他弄去了鸿都门学,而不是太学!

    在东汉,正统的官学是什么?

    是太学!

    太学的组成是全国各地所有官员的子孙。

    这些官员的后代从太学出来后,回到当地,立即就能举孝廉,举茂才,然后继续做官。

    如此周而复始,在大汉十三州一百五十多个郡近千个县中,形成了无数世代为官的家族。其中典型的代表就是弘农杨氏,汝南袁氏,并且最终演化出了东晋无数门阀。

    而汉灵帝开设鸿都门学,就是在掘太学的根,在掘天下官员们的根,如此一来,鸿都门学必然受到无数抵制,受到整个东汉官僚集团敌视。

    鸿都门学的学子组成是什么?

    平民与寒门子弟。

    这些人一没有根基,二没有后台。从鸿都门学出来后,即便做了官吏,也是困难重重,在官场举步维艰。

    但不可否认的是,东汉的党锢之祸后,宦官们虽然取得了政治斗争上的胜利,然而在舆论和社会地位上,与士人相差太远。

    反抗宦官的士人不管去哪里,都是望门投止,处处受人尊敬。

    而宦官们,在全国上下都是一片骂声。

    如此宦官集团为了取得舆论胜利,就要培养自己的士人力量。

    其中鸿都门学就是他们最重要的培育基地,很多学生入学,都会被宦官给予很大的优待,毕业之后,也会赠与高官。

    最差都是四百石县令起步,有些甚至是刺史、太守,高官厚禄,平步青云。

    因此在东汉入学鸿都门学几乎就是等同于被视为宦官党派,要被当时的士人唾骂。

    虽然同为读书士人,却与那些正统士人格格不入,时常受到排挤。

    难怪皇甫嵩对自己态度大变,原来是这个原因。

    陈暮无奈。

    东汉的官僚集团还没有被乱世的格局打破,至少还能维持五年。

    他本来就没有打算与其中任何一方作对,夹缝中生存,慢慢等到大变之时来临即可。

    可身处于这个时代,就难免身不由己。

    皇帝轻飘飘的一道指令,就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改变自己的阵营,甚至改变自己的意志。

    封建社会害死人呀。

    陈暮长叹。

    “子归贤弟,天子圣旨,你不开心吗?”

    王钧见他沉默不语,脸色微变。

    陈暮脸上挤出笑容:“我这是喜极而不知道如何表达。”

    你看我笑得多开心?

    似乎是察觉到了陈暮的勉强,王钧淡淡地道:“贤弟可不能辜负了天子一番美意。”

    卫士将手中的长盒递来,陈暮接过去,勉强笑道:“这是自然。”

    打开长盒,里面摆放着一把精美无比的长剑。

    看尺寸应该是普通文人带的剑,约有五尺长,差不多是1.2米。剑锋锐利,上面雕刻花鸟兽纹,纹理清晰,色彩鲜艳,末端还吊着剑穗,旁边则有细长的剑鞘。

    “好剑!”

    陈暮拿在手里,顿时觉得武力值加了最少5点。

    虽然肯定比不上方天画戟,青龙偃月刀之类的神器,但相比于普通市面上的剑做工和材料都强上无数倍,拿去换钱都少说值个数千钱。

    “贤弟喜欢就行。”

    王钧笑呵呵地道:“常侍还让我给你托句话,你送的礼物他很喜欢,去了洛阳,喜欢你亲自去他府上一叙。”

    陈暮心中冷笑。

    这是在逼自己站队了呀。

    有曲逆侯之后这个名头,再加上这些日子的卓越表现,看来宦官集团已经注意到了自己。

    十常侍也不是傻子,面对朝野上下的舆论压力,恐怕已经有所图谋。

    那皇甫嵩的奇怪举动?莫非他是在暗示什么?

    陈暮一边脑子里飞速旋转,一边表面恭敬地道:“这是自然。”

    二人咸鱼兄弟相逢,少不了相谈甚欢,又多喝了几杯,谈兴渐起,一直说到深夜方才罢休,各自回去睡去。

第六十八章 我入彀中

    就在豫州发现了小小的变故的时候,远在冀州,也出现了一些令人难以预料的风波。

    六月下旬,天空微微发亮的时候,左丰的车队浩浩荡荡进入了卢植的大营。

    卢植比不了周亚夫,所以他只能带领全军上下军官站在营帐外等候。

    左丰下了车,看到一列列的官军排成长队,不断地在军营内外巡视,整齐划一的步伐像在提醒一切来访的人——现在是战时。

    “左天使,有失远迎了。”

    卢植微微拱手,以示对天子的尊敬。但态度不冷不热,对于宦官,他的确喜欢不来。

    左丰却热情地上去挽着卢植的手,笑眯眯地道:“卢将军为天子分忧,劳苦功高,未能按照制例出营迎接天驾也能理解。”

    卢植皱起眉头,天使虽然代表了天子巡狩,但汉朝礼仪里可没有规定天使到来必须出城或者出营迎接,只是官场约定俗成的惯例而已,左丰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卢植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自己在接待程序上的问题,确定不可能被人抓到有什么把柄之后,才缓缓说道:“天使远道而来,先进营帐安坐吧。”

    “这是自然。”

    左丰与卢植进入营帐,军中主营帐非常大,地面铺了地毯,左右点上灯烛,上下将领分列而坐。

    由于左丰是代表了天子巡视,卢植只能把上首的位置让给他。

    “中平元年,汉天子皇帝刘宏诏书:告北军中郎将,贼势汹涌,海内震荡,君当早日破除黄巾之贼,肃清寰宇,以盖有非常之功,羣下百辟,皆以厚望。告北军司马刘备,汉室宗亲,又立军功,录入宗牒,敕亭侯,以勉之。”

    左丰宣读了圣旨,这句话的意思是希望卢植能够快点把冀州黄巾扫清干净,做到这常人难以做到的功劳,天子和百官都对他寄予厚望。

    另外已经查清楚刘备的确是汉室宗亲,又立了军功,所以封为亭侯以此勉励。

    卢植和刘备拱手下拜道:“尊天子诏书。”

    左丰收起竹简,笑呵呵地说道:“天子虽然高坐明堂,但也忧心着战事发展,皇天大命,卢将军不可稽留,还望尽早出兵,平定叛乱才是呀。”

    卢植淡淡地道:“自当如此。”

    左丰环视左右,又道:“天子在临行前嘱咐,特命我来观察贼情,不知道将军方便与否?”

    卢植抚须笑道:“天使大可放心,张角已被我围困广宗,我正在制作攻城器械,不日之内,就可以破除城墙,将张角的首级献给天子。”

    “只是天子之命难违......”

    左丰表情迟疑,似乎非常为难。

    卢植想尽早打发了这宦官,想了想便道:“那请天使来军中塔楼观望。”

    “有高处观望便最好。”

    左丰点头。

    二人出了营帐,来到高台上观望。

    就看到广宗城上全是黄巾士兵,面对官军如临大敌,密密麻麻地站在城头。

    “天使观之如何?”

    卢植自信满满地道:“城中贼寇虽多,亦不过土鸡瓦狗尔,待我器械制作完毕,就是决战之时。”

    左丰左顾而又言它:“将军连日破敌,大获全胜,收敛锱铢应当无数吧。”

    “天使这话是什么意思?”

    卢植心中微怒。

    虽然也知道宦官贪婪,可没想到贪婪到这个程度,连在外打仗的将领都要索贿。

    左丰笑呵呵地道:“无事,只是前岁天子宫中塌陷,无钱修缮。听闻将军破杀张角,斩获大量钱币辎重,所以特命将军将这些东西运至洛阳,以修缮宫室。”

    卢植冷冷地道:“那就请天使回报天子,张角虽败,却将钱财藏匿起来,植并未搜刮到钱币。更何况如今军中粮草尚缺,无钱上供天子。”

    左丰脸色逐渐转冷,“既是如此,那我也只能据实上报了。”

    “天使好走不送。”

    卢植拂袖而去。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左丰眯起了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

    洛阳,千年古都。

    从豫州回来之后,王钧已经等了两天了。

    今日一大早,在辰时梆子敲响时准时迈出家门,前往皇宫。

    东汉的宦官并不需要住在皇宫里,他们在外面有自己的房子,甚至还有妻子家人,与普通臣子并无二致。

    王钧头上戴着进贤冠,一身宽大的曲裾长袍,以缓慢而又稳健的步伐迈出门。

    门口就有车夫等着,不仅如此,随行的还有护卫,如今朝野对于宦官们很敌视,张让就有过被刺杀的经历,所以宦官们自己也很小心自己的人生安全。

    “王侍中,您今天这么早就入宫了?”守卫宫门的羽林检查完他的腰牌之后,笑着和他打了个招呼。

    “是啊,最近天子忧心海内贼寇,文书政务繁多,得尽快处理。”

    王钧也微笑着回答。

    侍中是天子侍从,仅次于常侍,西汉的时候多由大臣士人担任,东汉以后多是中层宦官,再往上就是中常侍的位置。

    现在正值黄巾之乱,海内各州郡县的上报奏折如雪片一样飞来,都需要天子一一检阅,由于宦官的任务就是帮助天子整理文书,这无疑加大了他们这些宦官们的工作量,王钧自然也忙得不可开交。

    “这该死的张角,朝廷肯定会早日把他的脑袋割下来,挂在洛阳城门上。”羽林抱怨了一句,最近天天开朝会,他们这些值守卫士也工作量加大了许多,远不如以往那么清闲。

    “嗯,会有那么一天的。”

    王钧随口回应了一句,踩着小碎步缓缓进入了洛阳皇宫。

    洛阳皇宫比不得明清故宫那般浩大,但别有格致,从中东门进去后就是一笔直的甬道,一路通向南宫和北宫相连的复道。

    此时天子应该还在北宫的长秋宫未起,王钧作为在南宫值守的宦官并没有资格去北宫。这两个宫殿的宦官体系不同,南宫的宦官是伺候皇帝的常侍,而北宫的宦官则负责后宫,他们的长官叫大长秋,级别和常侍一样。

    因此王钧依旧按照平时一样,双手笼在袖子里,低着头,迈上了高大的白玉台阶。穿过玄武门,就来到了南宫。他的目的很明确,连续穿过数殿,到达了南宫最外围的明光殿。

    明光殿属于前殿,右侧连着苍龙门,仅靠三公府,那里是三公办公的地方,所以每天全国各地的奏折先从三公府走一遍,再送到尚书台。

    不过东汉末年三公跟形同虚设已经没什么区别,所以尚书台实际上就承担了明朝内阁的任务,所有的奏折都会直接送到尚书台来,由尚书台检查过后,才会上交给皇帝阅览。

    王钧走进明光殿的时候,里面有几名尚书台的官吏正在办公,见到他来,纷纷拱手行礼:“王侍中。”

    “嗯。”

    王钧点点头,问道:“可有豫州来的奏折?”

    尚书左仆射是个六百石的小官,上前回话道:“有十余封,昨日晚间送来的。”

    “在哪?”

    王钧问。

    尚书左仆射指着不远处竹简堆积如山的桌案道:“正在清理。”

    王钧微微皱眉:“梁尚书昨日没令你等整理?”

    众官吏们互相对视,面面相觑。

    王钧心中不满。

    梁鹄虽然是他们宦官派系的人,从鸿都门学出来之后,被张让赵忠一路扶持到了尚书令的地位。

    但此人志大才疏,平日只懂得媚上,整天钻研书法,自己分内工作的事情却做得一塌糊涂,真不知道这样的人为什么张常侍和赵常侍如此看重。

    “先将豫州的奏折清理出来,等常侍们检阅过后,再呈递给天子。”

    王钧好整以暇地坐在一旁,耐心等待。

    天子之所以派他出使冀州,处理安平王的事情,就是因为他的性格沉稳,耐得住性子。

    反正天下所有的奏折上报,都必须过尚书台这一关,他也不急。

    过了约半刻钟,官吏将昨日送来的豫州奏折整理出来,约有十多封竹简,摞在一起达四五公分之厚。

    “侍中,都在这里。”

    王钧点点头,过去每一封竹简查看了一番。

    汉朝的奏折都是打上死结捆上的,再在绳子上和竹简上印上官员的官印,如果想要拆开的话,就必须把绳子剪断,这样来防止上奏的内容被别人看见。

    一般来说,只有天子才有拆封的权力。王钧虽然没办法拆开奏折,却可以通过竹简上的官印来判断是谁的奏折。

    当他看见一个右上顺读为“豫州,刺史”四字的官印时,脸色平静地将这封奏折拿了起来,对尚书左仆射说道:“这封奏折是张常侍点名要的东西,我取走了。”

    尚书左仆射脸色为难:“侍中.......这不合制例。”

    王钧笑道:“放心,不会为难你等,等常侍看过之后,就会递交给天子,不关尔等的事情。”

    众人就不再说话了。

    如今朝廷上下,尚书台、御史台等几个重要职权部门都掌握在宦官手里,他们这些官吏也都是鸿都门学出来的人,王钧作为赵忠一系的宦官,自然也有一定权力。

    出了明光殿,王钧心情起伏不定。对于他来说,这亦是一场豪赌,因为他也不知道陈暮说的是真是假。

    如果是假的。

    擅自打开朝臣奏折,对于常侍们来说不算什么,对于他来说.......

    可陈暮说的又太过于惊悚。

    宦官派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旦张让倒台,那宦官的日子恐怕就不好过了。

    也只能希望陈暮说的是真的了。

第六十九章 西凉铁骑

    七月上旬的时候,洛阳下起了雨。

    对于江河日下的东汉帝国来说,这几天注定是一段不平静的日子。

    先是官宦左丰弹劾卢植畏敌不前,以待天诛。

    又有豫州刺史王允,弹劾常侍张让疑似与黄巾勾结,为太平道内应。

    淅淅沥沥的雨水泼洒在西宫屋脊上,顺着瓦片流下,经过斗拱飞角,从屋檐垂落,打在青石板上,发出滴答的响声。

    张让脱下帽子,披头发散,跪在西宫殿前。

    西宫内殿里,汉灵帝将衣服前襟解开,袒露着胸腹大剌剌地躺在木榻上,把弹劾的奏折随手丢向旁边,侧身对赵忠问道:“这点小事也值得大动干戈?张让呢?”

    赵忠早就习惯了汉灵帝在后宫的随意,说道:“将这奏折送来后就在外面跪着呢,说是管教宾客无方,有罪于陛下,没有颜面来见您。”

    “哦。”

    刘宏挑了挑眉头,张让是他信任的人,如果往日是其它的罪,也不过是小事一桩,懒得追究。

    但这次事情貌似不小,跟反贼勾结,颠覆自己的皇位。虽然这奏折是张让亲自送过来的,没有中途截留,嫌疑少了许多,可这种事情总免不了些许怀疑和猜忌。

    张钧,封谞,徐奉......太平道的手连皇宫里都敢伸......

    刘宏莫名觉得有些不寒而栗,看向赵忠的目光略微带了丝丝狐疑,如果身边这些人全都被渗透的话,那.....

    天子不说话,内殿里就安静了许多。

    感受到天子锐利的目光看来,赵忠只觉得坐立难安,隐隐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以天子对他们的宠信程度,如果是在往常,天子早就汉张让进来了。

    “那宾客在哪里?”

    刘宏忽然问。

    赵忠浑身打了个激灵,毫不犹豫地躬身道:“这事得问张让。”

    “让他进来。”

    “唯。”

    赵忠拉了拉木榻旁边的铃铛,西宫内殿门口进来一个宫女,走着小碎步躬身过来。

    “去把张常侍叫进来。”

    赵忠说道。

    宫女弯腰又倒退出去。

    过了片刻,张让披头散发地走进来,跪倒在刘宏面前哭道:“陛下。”

    刘宏漠然道:“张钧那次你说是诬告,封谞徐奉那次你说是王甫候览做的,那这一次呢?”

    张让哭诉说道:“是臣御下不严,请陛下治罪。”

    “好一个御下不严。”

    刘宏冷笑一声:“轻飘飘一句御下不严,就能逃脱你的罪责吗?不如据实交代,你与张角到底有何联系。”

    张让伏地拜道:“臣绝没有与张角有联系,若是天子不信,请陛下将我送入监狱,将我的全部家产做军费,用来剿灭张角,以示臣与张角没有任何牵连。”

    又是这一招?

    刘宏微微皱眉,上次张钧的事情,张让也这么做过,这是在撇清他和张角的关系。

    不过能让视财如命如命的张让把全部家产交出来,或许这也侧面证明了或许他与张角的确没有什么牵连。

    更何况这次弹劾的奏折,还是他亲自送过来的。

    只是......

    这次毕竟有实质证据在,他门下的宾客也确实牵连了,虽然不想承认,可万一张让真的.......

    想到这里,刘宏狠下心来,说道:“既然如此,你去把那名叫侯栩的人带来,朕来亲自审问,如果确定与你没有关联的话,朕向你赔罪。”

    能让刘宏说出这样的话,足见他的重视。

    张让脸色大变,他原本也知道自己家里那些宾客信奉太平道。因为张角的确送了很多金银珠宝给他,让他包庇太平道传教。这些金银珠宝,就是自己门下的宾客给他的。

    原本以为张角只是一个普通的山野道人,传教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所以欣然接受了贿赂,哪知道他会掀起这么大的风浪。

    如果早就知道张角会造反,借张让十个胆子也不会受贿。

    宦官的权力来自哪里?

    来自皇帝的宠信。

    没有了皇帝,再多的钱有什么用?

    张让虽然知道自己不够聪明,这一点道理还是明白。

    所以在黄巾事起之后,他就立即赶走了门下那批黄巾信徒宾客,让他们离开洛阳,滚得越远越好。

    原本张让甚至还有过把那批人处死的想法,然而毕竟收了人家那么多钱......

    张让这个人虽然贪婪,可信誉极好。

    扶风人孟佗,同时也是著名二五仔孟达的父亲,本来只是一个普通富豪,用大量金钱贿赂了张让,只要求张让对他极为尊敬。

    一般来说,到张让这个级别,除了天子以外,其他人不可能让他毕恭毕敬。

    更何况孟佗并不是什么高官,只是一个乡野富豪而已。

    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张让居然应允了。甚至在孟佗登门拜访的时候,特意出门迎接,等他走的时候,又在众目睽睽下出门送他离开,态度对他十分恭敬,给足了孟佗面子。

    如此孟佗利用张让的权势,轻松成为了凉州刺史。

    从这一点上来看,张让很有模范商人的潜质,你找我买东西,只要出得起价,什么都能买到,包括我张让的尊严。

    现在下面那群信奉太平道的宾客全被张让赶走了,他上哪去找人去。

    不过天子的命令他不能不遵从,张让只能咬牙道:“张角事发后,侯栩就跑了,请天子给臣一点时间,让臣去找到他。”

    “那你就去找吧,没找到就别回来。”

    刘宏语气平淡且又冷漠。

    他是藩王出身,并非先帝的儿子,继承皇位本就来之不正。

    平日里那些大臣的目光看他仿佛像是在看一个外人,似乎他们才是天下的主人,刘宏莫名就产生了一种自卑感。

    上位之初,原本是想借宦官的帮助巩固自己的皇权,将大权揽在手里,谁知道先有王甫侯览弄权,后来又有封谞徐奉为黄巾内应。

    如果连身边的宦官都不能信任的话,那这世上还有谁能相信?

    ......

    ......

    卢植被押回洛阳问罪,新换来了一个董卓。

    当前来捉拿卢植的天子卫队将他送上囚车的时候,刘备差点挥舞着双股剑上去拼命。

    好在关羽还有理智,硬生生将他拦下来,没有让事态变得严重。

    其实刘备冷静下来之后,也为自己的冲动后悔。

    不过这事儿后悔也得做,哪怕是做样子。不然的话,天下的人会怎么看他?

    回到自己的营帐中后,刘备气恼道:“朝廷怎么会这样,师君明明没有过错,却要把他抓走。”

    关羽沉声道:“大哥,现在不是气的时候,还是想想眼前该怎么办吧。”

    “四弟素有谋略,如果他在的话就好了。”

    “听说豫州已经平定,也许三弟和四弟不日就会随皇甫将军和朱将军北上。”

    “那样最好。”

    刘备点点头:“不知道这新来的董卓将军是个什么样的人。”

    关羽想了想,“我在解良的时候听说过他,是西凉豪强,在羌人中很有威望,曾经跟随然明公大破匈奴鲜卑和叛乱的羌人,做过并州刺史与河东太守。”

    解良县就在河东郡,董卓以前做过河东太守,算是关羽当地的顶头大官,可以称为使君,关羽知道他也不算奇怪。

    “原来是位西凉将军。”

    刘备放下心来。

    西凉三明虽然都已经去世,但战功赫赫,威震天下。然明公就是张奂,作为张奂的手下大将,这个董卓手段应该差不到哪里去。

    然而他们才刚以为这是个厉害的将军,就在此时,外面忽然有人喊:“北军司马刘备何在?”

    刘备出了营帐,外面是一个陌生面孔的传令兵,骑着少见的西凉高头大马,手中持着新来的东中军郎将令旗奔驰而来,一般有这个令旗在,军中就能畅通无阻。

    意识到这是新任东中郎将的令旗,刘备拱手道:“备在。”

    “东中郎将有令,命你为先锋,准备出发。”

    “出发?”

    刘备大惊失色:“去哪里?”

    传令兵冷冷地吐出两个字:“下曲。”

    “下曲?”

    刘备愕然不已:“现在大军已经将张角团团围住,为什么要去攻打下曲?”

    “这是将军之令,若有疑问,自己去问将军去。”

    传令兵转身就纵马离开。

    刘备脸色略微难看,原以为这新来的董将军是个厉害人物,没想到才刚刚上任就胡乱指挥。

    就算刘备现在的军事能力不算强,也能够看出来。卢植已经大军围困广宗长达一个多月,攻城器械也差不多快打造完毕,只要加紧攻势,很快就能把广宗击破,生擒张角。

    现在忽然转而去打北面的下曲,放弃已经围攻了那么久的广宗,这不是半途而废,错失良鸡吗?

    “二弟,眼看广宗将破,这董卓居然让我们去攻打下曲,这是何意?”

    刘备皱着眉头,委实看不懂董卓的路数。

    关羽正待要说话。

    咚咚咚咚。

    脚下忽然传来轻微的震动,声音由远及近,像是要震撼了整个大地。

    刘备和关羽赶忙走出自己的营帐。

    就看到远方的平原上,一条狭长的黑线如潮水一般涌来,身后是卷起漫天的尘土。

    等靠近一些,人们才看到,那居然是一列列身覆黑甲的重骑兵,仿佛排山倒海,要将身前的一切碾为齑粉,汹涌澎湃而来!

    这是名震天下的西凉铁骑!

第七十章 等人(求推荐票)

    皇甫嵩接到北上命令的时候已经是七月中旬。

    这个时候豫州兖州的黄巾已经被扫清得差不多,其余各地虽然还有小乱,但包括扬州、荆州等地的黄巾规模都小了许多。

    朱儁带着孙坚一路平推,在荆州北部的宛城击破了赵弘,孙坚阵斩敌将,被表为别部司马。

    此时皇甫嵩正在做陈国和梁国的收尾工作,听到命令,准备北上。

    陈国和梁国位于陈留的下方,陈留的黄巾势力虽然被剿灭得差不多,但上方的东郡依旧有黄巾渠帅卜已部残留,所以皇甫嵩准备直接从陈留国境,进东郡再去冀州。

    到陈留己吾的时候已经是天黑,大军在己吾驻扎下来,陈暮的营帐在己吾城外,自从那日之后,他对皇甫嵩有所提防,习惯了单独扎营。

    夜晚时分,一个车队缓缓进入了陈暮的军营里。

    陈暮早就知道了消息,出来迎接,王钧下了马车后脸色沉寂地对他说道:“贤弟,进去说话。”

    “嗯。”

    陈暮心领神会,与王钧快步走入自己的主将营帐中。

    营帐里有桌案,两人相对而座。

    王钧落座后就迫不及待地说道:“贤弟说的是真的,王允果然上了奏折,在末尾还加了你们蒲阴陈氏。”

    加了蒲阴陈氏?

    陈暮心里一惊,王允这厮至于吗?明明是皇甫嵩下的套,何必真往里面钻呢?

    “天子怎么说?”

    陈暮平静地问道。

    王钧摇摇头:“幸好张公听从了我的劝告,没有将这份奏折销毁,而是亲自给天子呈阅,天子只是惩罚了名单上一些世家,罢黜了他们的官职,勒令贤弟早日进洛阳,入鸿都门学,其余的,就只剩下让张公把那写信之人抓捕回去,天子亲自审问。”

    陈暮轻笑一声:“张常侍还算听劝。”

    王钧苦笑道:“当场销毁的话不是欲盖弥彰吗?等下一次他们再上奏折的时候,天子肯定会发怒,质问张公是不是在销毁证据,这点道理张公还是懂。”

    “嗯。”

    陈暮点点头。

    史料记载这次张让的确被汉灵帝骂了个狗血淋头,虽然不知道他最后是怎么摆平的,事后竟然还让汉灵帝对他依赖更甚,甚至喊出张让是我父的说法。

    但至少眼前的境况,张让肯定十分狼狈。

    王钧苦着脸道:“贤弟,这次事情是你帮了我们,按理来说,也不该再麻烦你,可天子这次好像动了真怒,不仅下令罢黜了名单上有官员的世家,还让张公早日把那人带回去,现在我也只能来找你问计了。”

    “王允现在已经名满天下了吧。”

    陈暮却似乎意有所指地问道。

    王钧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恨意:“岂止是名满天下,朝野弹劾张公的奏折如雪片般飞到明光殿,虽然都被天子压下来,但再这样下去,张公恐怕也撑不了多久。”

    宦官集团以张让赵忠为首,这两个随便倒下一个,对于他们的打击都非常大。

    现在虽然还没到墙倒众人推的地步,但也相差不了多远。

    “有个问题我想问。”

    陈暮斟酌着用句,试探道:“张常侍......到底有没有勾结张角。”

    王钧脸色微变。

    现在朝野上下都说张让勾结了张角,并且王允提交的奏折就是证据,说得有鼻子有眼,连天子都快信了。

    然而实际上呢?

    还真勾结了.......

    张角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开始传道,经过十多年的发展,信徒一步步壮大,声势浩大。

    前几年汉灵帝多次召见在朝野颇有名望的宗室刘陶,刘陶就曾经说过,巨鹿人张角蛊惑百姓,图谋不轨,应该惩处。

    还有奉车都尉乐船,司徒长史韩巳等人都上书张角可能要谋反,朝中除了封谞徐奉在包庇他以外,还有很多官员宦官也在为张角开脱,其中就包括了张让。

    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朝野很多官员都是黄巾道的信徒,宫里也有很多宦官同样信奉黄巾道。

    张角虽然没有信道,可他收贿呀。

    马元义在洛阳行贿的时候,怎么可能不给张让和赵忠这两个贪婪的宦官送钱?

    其中很大一部分,就是通过张让赵忠门下的宾客转送。

    所以黄巾之乱追究起来,张让赵忠哪怕不是参与者,也是张角的协助者。

    要是真让汉灵帝拿到了证据,张让赵忠在颠覆他的江山,别说两个帮他捞钱的宦官,就算是亲爹,汉灵帝恐怕也会把他们砍了。

    因此王钧对于这件事也是讳莫如深,连连摇头:“怎么可能,张公当然没有和张角有勾结。”

    陈暮低声道:“既然没有勾结,那张常侍就不需要害怕,你也不会来找我。”

    王钧:“.......”

    和聪明人打交道还真难。

    王钧只得苦笑道:“好吧,我承认,张公的确收了张角很多钱。”

    “让我猜猜,你们找不到那个写信的人吧。”

    陈暮摸了摸下巴。

    今年已经十七岁了,下巴长出了青涩的胡须,摸起来还挺扎手。

    王钧叹气道:“什么都瞒不过贤弟,那侯栩是魏郡人,张公从天子那出来后,就立即派人去他的家乡寻找,结果扑了个空,他全家都已经人去楼空。所以我才来找贤弟,一来传达天子调令,二来也是拜托你帮忙,看能不能找到那人。”

    陈暮奇怪道:“为什么一定要找到他呢?天子要的不过是张常侍有没有勾结黄巾的证据,随便用金钱重赏一名死士,冒充此人,就可以糊弄过去,没必要这么大张旗鼓,除非.......”

    除非那人手里有张角贿赂张让的确凿明证。

    王钧古怪道:“贤弟这个办法我们倒是没想到,不过贤弟猜得不错,那侯栩手里有很多张收据,都盖了张公侯印......”

    好家伙。

    张让这人还真讲究,收贿就收贿,还给收据,还盖自己的列侯官印,真是个讲信用的好商人。

    陈暮无语道:“张常侍做事,还真是个地道人。”

    王钧讪笑道:“张公也是受了蒙蔽......”

    陈暮还能怎么说。

    严格来说,他也被张让赵忠坑了一把。

    他找王钧,顶多就是想帮刘备弄个宗室身份而已。

    结果张让赵忠看他是个人才,就想弄去鸿都门学,大力培育一番。

    也许在张让赵忠看来,这是个天大的恩赐。

    毕竟对于当时的平民学生来说,进鸿都门学,那是一步登天的事情,哪怕被世家排挤,也有无数人挤破头都想进去。

    看现在的尚书令梁鹄就知道了,贫民出身,二十岁从鸿都门学毕业后,张让直接给他弄了个刺史,然后是太守,又转到中央做权倾朝野的尚书令,今年才三十岁,就已经是高官厚禄,权财两得。

    陈暮要是走这条路子,升官速度可谓坐火箭。

    可他们的好意陈暮倒是心领了,但他是知道这条路子走不了多久,再过几年,大家都得完玩,到时候宦官派系有多惨,谁都知道,所以陈暮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巴结宦官的路子。

    但现在好了。

    叫你帮忙,没叫你超越呀。

    你这么一弄,就被皇甫嵩王允等人看作了陈暮与宦官勾结,成了宦官派系的人,加以针对。

    搞得陈暮自己也莫名其妙陷入了这场政治斗争的漩涡里。

    如果王允没有在名单上写蒲阴陈氏,那现在陈暮完全可以不搭理王钧这茬,因为他现在和宦官们派系还没有纠葛太深,卖点人情可以,卖命就算了。

    但现在王允搞了这么一出,陈暮就算是被迫上了贼船,毕竟张让一倒,名单坐实,他也得受到牵连。

    沉思片刻,陈暮缓缓说道:“让我帮你们找人也可以,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要等到什么时候?”

    王钧焦急问道。

    陈暮道:“我在等两个人。”

    “等谁?”

    轰隆。

    营帐之外,发出巨大的响声。

    “嚯嚯嚯嚯嚯嚯!”

    士兵们的欢呼声纷纷涌来,打扰了帐篷中的平静。

    “怎么回事?”

    陈暮对外面喊了一句。

    门口的守卫进入帐篷说道:“司马,张司马找到了一个汉子,两人熬斗力气,说是要举军中的门牙旗,现在正在比试呢。”

    陈暮笑了起来,对王钧道:“看来其中一个我已经等到了,兄长不如与我一同出去看看?”

    “好,那就去看看你在等的到底是何人。”

    王钧站起身,跟他一起出去。

    皇甫嵩得到豫州兖州各地豪强补充兵力,现在有了四五万大军,浩浩荡荡,自然不可能住在城里,晚上休息的时候,只能在野外安营扎寨。

    陈暮驻扎军营是学的卢植,帐篷有秩序地摆放,四周用栅栏围起来,前方留出一个空地做校场。

    校场上士兵们围成了一个圈,纷纷拍手鼓噪,大喊着:“再比一次,再比一次。”

    陈暮和王钧凑过去。

    就看到张飞和另外一个汉子躺在地上,气喘如牛,旁边倒着两段断裂开的门牙旗。

    “陈司马来了。”

    “参见司马。”

    “这是怎么回事啊?”

    陈暮笑吟吟地问道。

    **笑道:“司马,张司马带回来一个汉子,说是之前打过,不分胜负,到了军中还要比一场。二人先各自举门牙旗,都轻而易举,又争抢旗杆,门牙旗断成了两截。”

    看到陈暮过来,张飞躺在地上,穿着粗气大笑道:“哈哈哈哈,四弟,你说的这个叫典韦的汉子还真是厉害,我这辈子除了服大哥二哥,现在也服他了。”

    “哦?”

    陈暮笑道:“你就不服我?”

    张飞理直气壮道:“你是老四,要服也是你服我这个做哥哥的,哪有哥哥服弟弟的。”

    陈暮:“......”

    每次和张飞斗嘴都觉得吃亏,满嘴歪理,还特么说不过就很气。

第七十一章 典韦(求推荐票)

    皇甫嵩大军路过己吾,陈暮怎么可能不去打探一下典韦的消息。

    于是就让张飞去己吾城问了一句。

    没想到典韦在己吾的名气还挺大,随便找人一问就知。

    主要是当年典韦帮朋友报仇,跑到隔壁郡的梁国睢阳当街杀人,以一敌百,名声大噪,成为了己吾著名的游侠,被当时称为豪杰。

    汉朝的乡土情节很重要,人在外地,出门在外如果是同乡,就会受到额外照顾。

    张让发迹以后,他的同乡几乎鸡犬升天,很多都在各县担任官职。

    这也算是宦官集团和官僚集团另外一个不可调和的矛盾之一。

    所以典韦从睢阳逃回了家乡后,就被家乡人包庇,外地来的官差根本没法抓捕他,成为了法外狂徒。

    张飞进己吾打听典韦的消息,己吾人都以为他是来抓捕典韦的官差,双方差点发生械斗。

    后来张飞解释了原因,找到了典韦,两人比试了力气,发现半斤八两,不分高下。

    张飞见猎心喜,就问典韦愿不愿意从军,来陈暮的军中担任曲长,典韦欣然同意,就有了刚才发生的一幕。

    陈暮走过去,看那汉子,只见面容丑陋,却身材高大威猛,上身的衣服脱去,露出古铜色的胸膛,结实有力,臂膀的肌肉虬结,一看就是个堪比张飞的猛男。

    “你就是典韦?”

    陈暮十分满意,相比于跟着曹操死在宛城,让典韦跟着自己多好,至少他对比较重要的人还是很关照的,不会像对待小兵那样不在意他们的死活。

    “某家正是。”

    典韦和张飞拼力气拼到脱力,躺在地上一身大汗,说话却铿锵有力,中气十足。

    “可愿入我军中?”

    陈暮又问。

    “既然都来了,自不用多说。”

    典韦连个字都没有,家世背景就是普通平民,甚至平民都不如,可以称为贫民。

    他现在要钱没钱要权没权,现在一进军营就给军官,他当然乐意。

    “很好,你就先在我三哥帐下做个曲长。三哥,你带典韦入军营吧,他要是有什么同乡好友也想参军,可同来。”

    陈暮吩咐之后,转身与王钧又回自己的营帐。

    王钧说道:“既然你等的人已经等到了,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去洛阳吧。”

    “别急,我不是说还要等一个人吗。”

    “可能要一两日吧。”

    “那么久?”

    “不急,刚好还有一些细节要商讨一下。”

    “什么细节?”

    “先进去再说。”

    走到营帐门口,陈暮对守卫吩咐了一句,让任何人都不得来打扰,才和王钧进去。

    两人坐下,王钧急不可耐道:“贤弟,到底要说什么?”

    陈暮回答道:“我现在两眼一抹黑,当然得向你了解一些情况。”

    “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先坐下再说。”

    安抚好急躁的王钧,两人坐下。

    陈暮先问道:“说说看,你们现在手头上有什么线索?”

    王钧脸色尴尬:“什么线索也没有。”

    “那真是难办了。”

    “没有一点办法吗?”

    “这得我亲自去看了才能判断,在此之前,我还想问,如果事发的话,天子拿到了那些行贿证据,张常侍最坏的结局是什么?”

    “应该......”

    王钧迟疑。

    张让这两年太受宠了,哪怕无数人弹劾都屹立不倒。

    最主要的是他很会帮天子捞钱,也是他一直没有像王甫候览那样失去天子宠信从而落得凄惨下场的原因。

    但这次不一样,这次是勾结反贼,颠覆汉朝天下。

    任何一个皇帝都不可能允许身边的人造反,所以对于张让最坏会是什么结果,他也不知道。

    不过凭借着对主子的了解,王钧还是试探地回答:“也许......也许张公把全部家产献给天子的话,或许就没事,再想办法帮天子敛财的话,又很快会得到重用。”

    “嗯,意料之中。”

    陈暮点点头。

    来东汉也有些年头了,对于现在的法律和汉灵帝干的那些破事也算是有些了解。

    先是卖官鬻爵,整个朝堂上下,大半以上都是买官来的。

    这算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其次是卖马。

    “四年(181)春正月,初置騄骥厩丞,领受郡国调马。豪右辜榷,马一匹至二百万。”

    东汉内部是问题多多,但对外还是十分强大,随便出来一个边境刺史都吊打周围的草原部落。

    因此边境的郡国经常能在草原部族那弄到马匹,汉灵帝就将这些马拿出来卖。

    其中像赤兔这种等级的极品马,能卖到200万一匹,被当时的世家豪族垄断,让不少豪族的私军中有骑兵,在汉末军阀混乱的时候起了不小的作用。

    最后是法律,汉灵帝践踏的法律能让所有法官活活气死。

    “天下系囚罪未决者,人缣赎!”

    汉灵帝刚上任没多久,就颁布了这道诏书。

    这句话的意思是犯罪的人可以花钱赎罪,有钱人杀人都不犯法,社会着实黑暗了点。

    不过严格来说,汉灵帝应该不该背这个锅,他上任的时候才12岁,12岁的孩子懂什么,大概率是他那更贪婪的董太后所为。

    但不可否认的是,董太后给汉灵帝灌输的贪婪非常要命。导致他谁能帮他捞钱,谁就是他亲爹。

    所以哪怕张让的确和张角有勾结,只要张让不是亲自参与进来造反,家产全部献给汉灵帝,再继续帮汉灵帝捞钱的话,还真应该能挺过这次难关。

    难怪历史上张让在这次弹劾中屹立不倒,大概率就是这个缘故了。

    “可是这毕竟涉嫌谋逆,我也不敢说绝对......”

    王钧吞吞吐吐,其实他和陈暮说这些已经算是出格了,毕竟两人只是见过几次,关系不一定有多深。

    但宦官集团现在也没办法,张角贿赂张让的礼单收据就是实质证据,如果这些拿到天子面前,伴君如伴虎,谁也不敢百分百保证天子会放过张让。

    别看天下聪明人无数,但宦官集团能招募的人如果是放在某三国游戏里,智力没一个能超过50,都是满嘴跑火车的家伙,完全不靠谱。

    所以王钧也只能向陈暮求助。

    “我明白了。”

    陈暮点点头:“还有一点我想知道,你们愿意为拿回东西付出多大代价?”

    王钧不解道:“多大代价?贤弟是要多少钱?”

    “不是钱。”

    陈暮摇摇头:“是指可以承受得范围。”

    王钧咬牙道:“只要不牵扯到张公和赵公二位就行。”

    “可以动用的力量有多少?”

    “很多。”

    “很多是多少?”

    “御史台、尚书台、羽林署、执金吾、城门校、六部尉、各宫门令属吏......”

    王钧每说一个官职名,陈暮的脸都黑一分。

    怪不得世家集团要找宦官集团拼命,除了三公九卿以外,洛阳大半的实权部门都被宦官集团垄断。

    而且这还是京城洛阳,换在各州郡县地方,宦官集团还有很多亲戚、同乡、宾客、门人在担任要职,数百个宦官各走门路,分出去数千个官职都没问题。

    作为既失利益者,世家集团怎么能不气?

    不过这些官职当中,除了皇宫和城门的少数戍守部队以外,就只有六部尉的官差衙役算是武装人员,满打满算估计顶多几千人。

    难怪何进一死,袁绍能率领西园士兵轻易攻入皇宫,将皇宫差点屠戮一空。

    看来他们远还没有认识到在这乱世掌握军队的重要性。

    陈暮一摊手说道:“好吧,该了解的情报差不多也知道了,等我再等到另外一个人的时候,就随你去洛阳。”

    王钧欣喜道:“贤弟是答应出手相助了?”

    “我还有选择吗?”

    陈暮苦笑一声。

    如果王允不写他的名字,陈暮可能还得考虑考虑做这件事的后果,但现在王允已经把他逼了过来,那也没办法。

    这几天他认识了一些人,了解了一些当年的内幕,也算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皇甫嵩是什么人?

    你可以说他是世家,因为他的确靠着皇甫家族的势力才得到重用。

    要是换一个像贾逵一样的出生,看他能不能当上官。

    但还得注意另外一个身份。

    那就是党人。

    准确来说,他的父辈都是党人,与陈蕃李膺等人关系极好,就连这次党禁,皇甫嵩也是功不可没。

    党禁结束之后,当年那一批被关押起来的人想要复出,宦官集团依旧是个很大的阻碍。

    而以杨家袁家为代表的世家集团对宦官集团同样恨之入骨。

    陈暮受到张让赵忠的举荐去了鸿都门学,就意味着被这两个集团视为宦官集团的一份子,从而成为了眼中钉。

    那么皇甫嵩和以王允为代表的世家借着这次张让宾客的信件借题发挥,并且还莫名其妙地把他带进去,也就很好理解了。

    关键在于陈暮完全不想上贼船来着。

    他是想进太学,学世家的玩法,混点资历就行,完全没有去鸿都门学走捷径的意思。

    可现在去向皇甫嵩去解释已经没有了意义,毕竟在别人眼里,你现在的身份的确是宦官派系的人,不仅和王钧走得近,还得到了张让赵忠的提携。

    那么陈暮自然就只能被迫接受这个新的分身,因为在这场政治斗争中,张让可能还有机会保命,他就有可能遭受到无妄之灾,好不容易积累的东西全都要失去。

    所以这次哪怕不想出手也得出手了。

第七十二章 阎忠

    八月,皇甫嵩于东郡苍亭击败黄巾卜已。

    眼看皇甫嵩就要前往冀州,在东郡的时候,陈暮总算要出发前往洛阳。

    他命张飞和典韦带领大军回冀州找刘备,自己则只带了**等少数几个比较机灵的年轻小伙,跟着王钧的车队离开。

    皇甫嵩大军中一片忙碌,很多士兵在军营周围各处巡逻,四下搜索追捕,似乎在找些什么。

    当王钧的车队驶出陈暮军营的时候,皇甫嵩的士兵就围拢上来。

    “大胆,这是天使的车队,尔等要造反吗?”

    王钧的护卫脸色不善,将人拦住。

    天使车队?

    士兵互相看看,迟疑片刻,最终退去。

    其实王钧这趟出来是私下出京,并不是有差事在身上。

    他是受张让所托,来找陈暮问计。

    一般来说,像官员调令这种东西,并不需要特意派宦官去宣旨,各州郡县有文书台,有专门的郡曹佐吏去送这些公文。

    比如东莱郡的太史慈以前就是负责送刑事案件到州里的郡曹佐吏,不可能让宦官亲自跑一趟。

    因此王钧现在其实就是狐假虎威,如果皇甫嵩较真,他还真要被搜查。

    好在士兵们忌惮他天使身份,自己撤去。

    车队安然地驶出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圈,当过了濮阳,离皇甫嵩大营已经数里之外后,陈暮看着马车里这位大汗淋漓的中年文士,轻笑道:“诚汉兄,已走远了。”

    阎忠苦笑道:“多谢子归搭救,差点就没命了。”

    “诚汉兄到底跟皇甫将军说了些什么?惹得他如此大动肝火,居然出动军队来抓捕你。”

    陈暮一脸好奇的询问。

    他当然知道阎忠是劝皇甫嵩不要北上,应该趁着这个机会继续南下,占领扬州荆州等地,南面称王。

    不过这种事情要假装不知道,不然的话未卜先知也太明显了一点。

    阎忠左右而言它道:“没....没甚大事,只是说了些不好听的话惹皇甫将军不高兴。对了,子归这是要去哪?怎么忽然离营了。”

    皇甫嵩大破豫州黄巾,名震天下,全国各地名士聚集过来,陈暮在其中也混了个脸熟,和阎忠关系很好。

    主要是阎忠在皇甫嵩帐下并不受重视,凉州名士嘛,再怎么有名肯定也不如司隶豫州等文人辈出之地名气大。

    所以阎忠颇有些郁郁不得志的意思。

    这个时候已经在天下小有名气的陈暮凑上去,有人搭理自己,阎忠当然也不会抵触,如此两个人很快相熟,算是朋友。

    阎忠事发后准备逃跑,但皇甫嵩已经下令搜捕他,这个时候他第一时间想到的,自然是找陈暮帮忙。

    陈暮笑着说道:“我去魏郡。”

    “哦,这是北上去黎阳还是去顿丘啊?”

    “去安阳。”

    “这样啊,那我就不耽误你了,你把我送到前方,随便找一个有人烟的乡亭将我放下就行。”

    “诶,诚汉兄与我一见如故,相谈甚欢,怎么能这么快走呢?”

    “我家里还有事.....”

    “诚汉兄,现在皇甫将军大破黄巾,正是威震天下之时,要是他余怒未消,还在搜捕你的话,我现在放你走,岂不是把你害了?”

    “这.....”

    “不如你先跟着小弟,等去了安阳,我再想办法送你回武威。”

    “好...好吧。”

    面对陈暮的盛情难却,阎忠也只能同意。

    最主要的是他的确担心皇甫嵩咬死不放,毕竟他劝皇甫嵩南面称制,已经跟张角造反没什么区别。

    如果皇甫嵩上报朝廷,朝廷发下搜捕文书,那他也只能远遁塞外来保命了。

    深夏时节,天气更加闷热。

    沿途道路崎岖,偶有行人,也是成群结队,拿着刀剑,各自警惕。

    现在世道乱了,除了黄巾贼以外,还有无数小股动乱势力遍布天下,这些人多则成千上万,少则数百近千,或占山为王,聚啸山林;或盘踞湖泊江水,四处劫掠。

    比较典型的例子就是甘宁,现在正祸害益州巴郡。

    不过王钧惜命,出来的时候带了数百护卫,都是官军制式装备,战斗力强悍,普通的山贼盗匪根本不敢靠近,因此一路相安无事,从东郡濮阳走了两日半,顺利抵达魏郡安阳县。

    侯栩是安阳本地人,原本只是个县吏,之所以成为张让的宾客,是因为张让门下的同乡有信奉黄巾道,在张角的示意下,侯栩就被举荐进去,因为以前读过书,能写会算,成了张角贿赂张让的中间人,提出要张让写收据礼单,也是他做的。

    事实上皇甫嵩从豫州黄巾那搜到的书信并不完整,因为侯栩不仅是张角的联络人,同时还是豫州黄巾的联络人,在洛阳的地位仅次于被车裂的马元义,因此完整的书信当中,是写给豫州黄巾他们在官府的内应。

    只是这批书信被销毁了,皇甫嵩只搜到了少部分信奉黄巾道的名录。如果能抓到侯栩,将所有的信息全部上报给天子的话,不仅宦官集团要遭到重创,豫州很多世家同样要受到牵连。

    所以这个人非常关键。

    马车悠悠地停在安阳南城门大街巷,陈暮和阎忠下了马车,另外一辆马车上,王钧也同时走下来。

    三人并排站在一起,看向旁边的一座独栋小院,小院上了锁,门口的落叶无人清扫,门上和地面积攒了一层厚厚的灰,隐约还能看见几个模糊不清的脚印。

    “你们上次来的时候就是这样?”

    陈暮用手指擦了擦门上的灰,这样厚的程度,恐怕已经有一年以上没人居住了。

    王钧说道:“是的,天子要人的时候,张公就立即去找,托了很多人问,认识侯栩的人说,侯栩离开张公府邸,说是要回乡了,可后来派的人没有找到他。”

    “嗯。”

    陈暮顺着墙壁缓缓行走,一边四下观察,一边随口问道:“你们的人上次有没有进去过?”

    “没。”

    王钧摇摇头:“当时差人过来见大门紧锁,又问了左邻右舍和当地官府,知道人没回来,就离开了。”

    “这种办事方式还真是敷衍。”

    陈暮轻笑一声,表达了对宦官那帮手下的不屑。

    王钧尴尬道:“人没回来,就算破门进去也无用啊。而且张公说了要低调行事,尽量不要惊动官府,太大张旗鼓,更容易被天子误会。”

    “胡饼,新鲜的胡饼,来尝一尝。”

    旁边巷口,有小贩在卖胡饼。

    胡饼是张骞出使西域,引进芝麻、胡桃后汉人制作的新鲜食物,和后世的馕有些类似。

    陈暮摸了摸肚子,对王钧和阎忠道:“肚子饿了,你们饿不饿?”

    王钧和阎忠摇摇头,王钧有使命在身,急着办事,那有心思吃东西。阎忠是担心自己被通缉,这两日来连睡觉都不踏实,更何况吃胡饼了。

    “那我去买个饼,你们就在此地等我。”

    陈暮走过去,和卖饼的小贩聊了几句,过了片刻,拿了两个饼回来,边走边吃。

    王钧焦急道:“贤弟,你就别顾着吃饼了,快说说现在怎么办?”

    “我正在长身体嘛,容易饿。”

    陈暮将咀嚼的食物缓缓吞咽进去,才慢条斯理地对王钧说道:“有两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你想听哪个?”

    “好消息。”

    王钧毫不迟疑地回答。

    “还是先听坏消息吧。”

    陈暮又咬了一口饼,边吃边说:“第一个坏消息呢,是除了我们以外,还有另外一批人在找他,你们的人没进去过,墙上却有新鲜的脚印,说明有别人进去过侯栩的屋子。”

    王钧想了想,反驳道:“万一只是普通的窃贼呢?”

    “刚好我们来找人的时候,就有窃贼,太巧合了点。而且我问过那边的小贩,的确有人曾经来问过他有没有见侯栩回来,是颍川口音。”

    “颍川口音?”

    王钧纳闷道:“是谁在捣鬼?”

    “先不管幕后还有谁。”陈暮接着说道:“第二个坏消息呢,是侯栩自始至终都没有回来过,如果他随便找个山里一藏,这辈子都别想抓住他。”

    王钧无语了,合着半天什么收获也没有,于是问道:“那好消息呢?”

    “好消息是那批人没有找到侯栩。”

    “这算什么好消息?”

    “这怎么能不算好消息呢?侯栩要是被别人抓住了,那张常侍的把柄岂不是要落在别人手里?受制于人?”

    “额,这倒也是。”

    王钧见陈暮又开始往回走,不解道:“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回去。”

    “回哪儿?”

    “洛阳。”

    “不进去看看吗?”

    “没什么好看的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屋子里除了一片狼藉以外,什么线索都没有。”

    陈暮摇摇头。

    如果时间是在现代,里面的任何痕迹都非常有用。

    指纹、脚印、各种痕迹,现场遗留物。

    可这是古代,就连户籍和身份信息都可以作假,除了特别出名的人,普通人想隐藏起来实在是太方便了。

    灵帝光和七年,也就是今年年初,人口还有5000多万人。

    一个黄巾之乱,再加上汉末军阀混战,天灾瘟疫过后,到汉献帝建安二十二年的时候,短短三十三年,人口锐减到了1500多万,减少了三分之二。

    除了兵灾饥荒瘟疫等元素以外,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汉末各大世家豪族隐藏了无数黑户。

    这些黑户是没有户籍的,你在官方资料里完全查不到他们的存在,世家豪族想做点不干净的私事,用这些人,你都无从查起。

第七十三章 洛阳

    东都,洛阳。

    当陈暮看到这座目前世界上最宏伟的城市时,注定是失望的。

    因为一路走来,两侧道路平房林立,街边摊贩无数,横沟草木旺盛,木质的板房一列列没有秩序地排列,街头巷尾无比杂乱。

    人们有的在街上闲逛,有的在远处农田干活,还有的走街过巷贩卖商品。东家长西家短,家庭主妇出门倒水,妇孺在门前沟渠洗菜,还有小孩光着屁股乱跑,充满了乡土气息。

    如果不是王钧告诉他这里的确是洛阳,陈暮也许会以为这是哪个边缘县镇。

    但实际上这里的确是洛阳,天下大乱以后,冀州和豫州很多难民都开始往司州跑。这属于正常的民众迁徙,就跟曹操屠徐州的时候,徐州的人要么南下,要么北上,造成幽州和扬州人口大增是一个道理。

    汉顺帝140年时河南郡二十一县人口不到百万,到190年董卓迁都长安的时候,人口达到了数百万。虽然没有精准数字,但可以确定的是,至少在200万以上。

    所以今年洛阳的人口已经接近达到了饱和,洛阳令这段时间忙得焦头烂额,在洛阳周围四处搭建房屋,安顿流民。

    沿途走来,一路上安居乐业的毕竟是少数,大部分的流民都面黄肌瘦,艰难求生。有的在路边插标卖孩子,有的沿街乞讨,还有的饿死在路边,最后被官府收敛了尸体,丢去了城北的邙山乱葬岗,便宜了那里的野狗。

    虽然也有官府在赈灾施粥救济难民,可惜杯水车薪,很多有钱的世家豪门趁机掠夺人口,将人像牲畜一样买卖,健壮的青年男子可以用来做田奴徒附,女子可以用来当纺织女工,或者做其它用处,可怜的是小孩和老人,饿死的大多是他们。

    王钧略微嫌弃地坐在马车里,连窗帘都不愿意掀开看一眼。

    阎忠则是不忍,闭着眼睛默不作声。

    乞丐们看到数百护卫的车队从街上走过去,像是在躲避瘟疫一样离得更远,没有人再愿意去送命。

    开始那几天还有人希翼着权贵能发发善心,有车队出城的时候总是一窝蜂围拢上去,在被打死了数百上千人后,人们知道,除了少数像刘宽那样忠厚的长者会可怜他们,偶尔会来城外开设粥铺以外,在大部分权贵的眼里,他们的生命或许不如一条狗,一根草一样贱。

    如果大哥在这里的话......

    陈暮撩起窗帘,目睹了沿街的惨状,又想起了刘备。

    英雄式的人物之所以能够成为英雄,就是在于他们不会计较自己的得失,而总是会想到如何去反抗或者拯救。

    冯子曾经说过:成大事者争百年,不争一息。

    一时的成败不代表什么,千秋的成败才是英雄们该去考虑的事情。

    有人说为什么英雄们总是别人在传唱他们的故事,而从来不亲口讲述,是因为他们都死了。

    但可惜的是一百年后,一千年后。刘备曹操他们的故事依旧流传着,而那些苟且偷生的人哪怕再多活二十年,也没人会记住他们的名字。

    至少刘备在这里,哪怕无能为力,也会幻想着未来能创造出一片属于黎民的天地,为百姓们创造一片乐土。

    曹操在这里,不会去想拯救苍生,他会想着怎么去打破现有的秩序,从而让更多的人活下去。

    哪怕他盗过墓,掘过坟,吃过人肉屠过城。什么坏事都做过,可他依旧是个英雄。

    陈暮在这一刻忽然也有点明白了为什么自己那便宜大哥总是能屡败屡战的原因,因为他不仅在压迫中反抗,还在寻求他自己的梦想和愿望。

    但遗憾的是现在不是西汉,刘备也没那个运气当光武帝,所以他最后终究是只能把这个愿意与他自己的人生一同埋葬进了坟墓里,并且和曹操孙权一样,拱手把江山送给了司马家,酿造了比现在还要可怕十倍,百倍,千倍的五胡乱华。

    马车缓缓前进,走了约数里地,总算是正式进入了洛阳外城。

    洛阳城分外城和里城,二者泾渭分明开来。

    里城自津门、小苑门、开阳门、平城门等门进去后就属于皇宫的范畴,虽然也有人居住,如永和里步广里等两个里坊,但住在这里的大多数都是朝廷官员,普通百姓在里城居住的极少。

    而外城相对繁华许多,东面的中东门,西面的雍门两门外分列着东西二市,各里坊市街区整齐规划,总算是有了点公元184年世界第一大城市的样子。

    比较有趣的是外城连城门都没有,中东门外就是东市,周围各个里坊规划分布,街上人头攒动,招牌林立,各类商铺鳞次栉比,卖食物的香味、人流浑浊的汗味、酒肆的酒香、远处马市传来刺鼻的马粪味道,都在告诉着陈暮——这里是真正的洛阳。

    “子归贤弟,到了洛阳,总该放我走了吧。”

    阎忠叹了口气,一张苦瓜脸紧锁着眉头,本就长满皱纹的脸上就更加显得沧桑。

    “当然。”

    陈暮点点头,从怀里取出二斤马蹄金,平静地递过去:“我这么做是为了保护诚汉兄,希望诚汉兄能理解我的良苦用心。从洛阳去西凉要比豫州去西凉方便许多,这是路费,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阎忠又惊又喜,表情复杂道:“子归弟不是要把我送去天子那领赏?”

    陈暮佯怒道:“我以赤城之心待兄,兄何必侮辱于我?”

    阎忠苦笑着道歉:“对不起子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主要是我一路都没想明白,我们之间邂逅相遇,你为什么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帮助我。”

    其实阎忠最没想明白的是陈暮为什么要和宦官搅和在一起,虽然也有名士和宦官打交道,比如张让的父亲死的时候,天下闻名的陈寔就曾经去吊唁,不过大家都知道,陈寔去吊唁只是出于对死者的尊敬,并不是要结交张让,所以对他的名声没有一点影响。

    反观崔烈之流原本在东汉很出名的名士,哪怕没有和宦官勾结,在西园贿赂了宦官,又交了买官钱之后,名声也是直转急下,就可以知道现在的宦官的名声有多差,和他们为伍的人,自然也被排除在东汉文人圈中。

    陈暮笑着说道:“只因在皇甫将军帐下,诸多名士虽然声名显赫,唯有我知道,诚汉兄才是有大才也,只希望将来如果兄长有难处,还望不要忘记小弟,随时可以来找我。”

    阎忠认真道:“我知道了,多谢!”

    接过马蹄金,对外面的马夫呼喊了一声,待马车停下之后,这才回头又拱手相别,下车离去。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陈暮知道,阎忠的眼界虽然看得远,知道东汉王朝已经濒临破灭,所以才建议皇甫嵩南面称制。

    但本身来说,现在大汉依旧维持着筛子般的局面,刘备也没有一个稳定的根基,想招揽人才,很难实现。

    因此还是那句话,交好就行,没必要太执着。更何况阎忠本身就是他的一步棋,现在仅仅只是棋局开始,离收官还有十万八千里,所以不急,慢慢来。

    马车重新出发,正式进入城里,继续往西去。二十多分钟后,通过车窗缝隙,陈暮总算是看到了那座浩大的洛阳内城。

    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那浩大的阳渠,河水浩浩荡荡,环绕了半个洛阳城,巨大的吊桥从中东门放置下来,一旦发生战争,没有人能从这宽十丈的河面越过去。

    城南虽然没有没有护城河,但光看那高六丈,巍峨耸立的城门就知道这里有多难攻打进去。

    车队缓缓驶过吊桥,身覆全身披挂重甲的城门尉士兵手持长矛,腰悬环首刀,笔挺地站在城门口,警惕的目光看向任何一个靠近城门的人。

    王钧的马车上挂着他的官牌,车队畅通无阻地进城。

    从中东门进去后,是长长的复道,左边是阳渠支流,沿岸杨柳飘飘,右边是步广里与永和里,建筑林立。

    向远处眺望,还能够看到遥远的复道尽头,两侧成群的宫殿建筑巍峨,水榭亭阁无数。

    哪怕没有亲自来过洛阳,只听人说起,陈暮也知道,洛阳内城总面积约10平方公里,光一个皇宫就占了三分之二,远比明清时期的故宫大得多。

    这座城市的功能意义与政治意义远大于生活意义,因为内城才是洛阳的核心,所有的官员权贵都住在这里,外城连城墙都没有,就可想而知发生战争的时候,几乎任何军队都可以在外面对平民进行屠杀。

    城墙和护城河不保护平民,只保护权贵。颇有些西市外那座被写进历史教科书里的千年古庙白马寺中的佛一样,只渡有钱人。

    “吁!”

    车夫拉住了缰绳,马车缓缓停下,在一座巨大的府邸前停留。

    汉朝时候的高门大院可不像明清时候的大家府邸一样会在门上悬匾,就连挂对联的习俗也是从唐朝挂桃符的时候才开始,所以哪怕这座大宅再豪华,除了本地人以外,没人知道这里的主人是谁。

    但陈暮知道。

    这是东汉权倾朝野的大宦官张让的府邸。

    门口守卫森严,不仅有守门卫兵,宅邸中甚至还隐隐有巡逻的人。

    听说曹操刺杀过张让?

    虽然陈暮严重怀疑这是孙盛在美化曹操,因为以张让的权势,再加上曹腾去世多年,哪怕曹操家族再厉害,也不可能庇护得了他。

    但不可否认的是,在东汉想让张让死的人肯定不在少数,遇到的刺杀也绝不在少数。

    王钧下了马车,陈暮走过来和他并肩站在一起。

    两人等了片刻,院中走出来一人,面容清瘦,脸色微微发白,看起来精神状态不太好。

    “这是张公。”

    王钧低声说道:“记得行礼。”

    陈暮点点头。

    按照礼仪,等张让走到院门口的台阶上方,居高临下,面对两人微微拱手行礼。

    等他礼毕之后,下方的陈暮和王钧也同时拱手弯腰回礼。

    算是礼仪结束。

    这个时候陈暮和王钧才可以正式登门。

第七十四章 张让

    以张让的权势,在整个东汉能让他出门迎接的人少之又少。

    扶风孟佗倾尽家产,也不过换了一个这样的待遇。

    张让能出门迎接陈暮,是给了天大的面子。

    但并不是说明陈暮有多重要,而是他明白自己的处境很不好,希望有人能尽快帮他解决麻烦。

    “张公。”

    王钧和陈暮上了台阶,又拱手没有弯腰地普通见面礼。

    张让亲切地上来挽着陈暮的手,笑呵呵地道:“你便是陈子归?当真是年轻俊朗的好少年。”

    别误会,并不是张让有什么特殊癖好,在这个时代,如果你出门迎接客人,按照礼仪,还得一起执手进门,表达对客人的欢迎。

    陈暮挺直了腰板,尽量让自己的微笑充满了阳光,如春日最和熙的那一抹暖阳照射下来,语气带着略微激动地说:“区区贱名,怎么敢让张公挂在齿间。”

    他知道,今日之后,就算自己想低调都低调不起来了。整个洛阳无数双眼睛盯着张让府邸,就算不名动天下,也算相差不远。

    “进来一叙。”

    张让拉着他的手进门,等到了大门后才分开,从左右两边大门各自进入,走入了院子里。

    东汉的房子突出一个字——大。

    汉灵帝那个占地七平方公里的皇宫就不用多说,张让的府邸也够宽敞,进门的外院有半个足球场,假山花草树木铺设在道路两旁,雕梁画栋的回廊走道千转百折,像是走入一个迷宫。

    到了正厅后,三人各自席地而坐,张让还特意给陈暮多加了一张席子。

    汉朝虽然已经有椅子,但人们还是习惯坐在席子上,再在上面弄个坐垫,所以才有席地而坐这个成语。

    “子归要饮酒还是饮茶?”

    三人坐下后,张让作为主人率先开口询问。

    喝茶的习俗就始于西汉,到东汉的时候已经逐渐与酒平分天下,在有钱人家,客人上门按照礼仪,可以选茶或者酒。

    陈暮回答道:“清茶即可。”

    “嗯。”

    张让轻摇铃铛,外面走进来侍女,他说道:“三杯清茶。”

    侍女走后,三个人都不说话。

    过了片刻,侍女送来三碗煎茶,等她款款离去了,厅堂没了外人。

    张让缓缓开口道:“子归,你是有大才之人,此事你已知晓,可有办法教我?”

    陈暮问道:“我想问张公,您是要一定抓到人,还是只是不希望这些东西上报给天子?”

    “抓到人何讲?”

    “抓不到,人海茫茫,一点办法都没有。”

    张让脸色微变,道:“既然抓不到人,又何谈将东西拿到手?”

    “我也没说把东西拿到手,只是东西不会到天子面前。”

    陈暮笑了起来,端茶轻抿了一口。

    万事万物都有逻辑可循,找到了规律,那么遇到困难的时候,就一定会有解决的方法。

    张让的思维转不过弯来,也不想和陈暮打什么哑谜,直截了当道:“具体该怎么做呢?我又该做些什么?”

    “具体的话,还是找人,不过不是找侯栩。”

    “找谁?”

    “找在幕后操纵一切的人。”

    “你知道是谁?”

    “不知道。”

    陈暮当然知道。

    皇甫嵩肯定是其中一个。

    就算不是主谋,也一定是重要参与者。

    不过他没打算现在拿皇甫嵩开刀,甚至都不打算拿王允开刀,因为他俩还有任务。

    下棋嘛,你以为我是棋子,可以任人宰割,到头来发现你自己才是棋子,对手摇身一变成了棋手,那才叫有意思。

    “既然人都不知道,又该如何查找?”

    张让脸色微黑,虽然知道眼前的少年战绩斐然,曾经一把火烧了长社十几万黄巾大军,但眼下他的事情更加急迫,总觉得这人满嘴跑火车像是有点不靠谱。

    “总归是有办法的,如果张公不想试试的话,那权当暮什么都没说。”

    陈暮淡定自若,现在急的可不是自己,是张让。

    “让公。”

    王钧见张让脸色不对劲,拱手低声道:“子归算无遗漏,若是他都不行,恐怕无人能行了。”

    “唉。”

    张让叹了口气,向陈暮又拱手说道:“也罢,子归,此事,就拜托给你了。我待会去找赵忠谈谈,与他合力,各自将我们二人的宫牌给予你等,这样你们就能在洛阳畅通无阻,可以调动很多力量。”

    说着又摇了摇铃铛,过了片刻走进来一个大汉,那大汉进来后就大大咧咧地喊道:“耶耶。”

    “这我吾儿张奉,目前在鸿都门学,以后你们就是同窗,还请多多关照。”

    张让介绍。

    宦官没有g2,肯定是生不出儿子。

    但在东汉,宦官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当,最少要出身豪强。

    像曹操的祖父曹腾,就是沛国谯县曹氏,而张让则出身于颍川张氏,都是背后有家族的人。

    发迹之后,就得想办法有个孩子。

    于是宦官掌权时,就会大力培养自己的宗族亲人,一来笼络宗族,二来也是给予宗族恩惠,从而让自己有个后代。

    张让的养子张奉,就是张让从自己颍川张氏的宗族中抱养回来的儿子。

    不过陈暮知道,说是介绍同窗,其实就是安排一个人监视。

    张让赵忠的权力有多大?

    说是东汉半个皇帝也不为过。

    他俩的宫牌合在一起,足以调动城门尉和六部尉的兵马。

    这种权力怎么可能会放心给陈暮一个外人?

    所以赵忠派了王钧,张让也得弄个心腹过来,而且不止一个。

    当陈暮从张让家出来的时候,不仅多了张奉这个小尾巴,还另外多了一个监奴以及十多名护卫。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南城小苑门而去。

    王钧住在这里。

    而且最重要的是,鸿都门学就在小苑门附近。小苑门北面是一片住宅区,过了这片区域,就是皇宫的朱雀门。

    其中鸿都门学,就设立在朱雀门与鸿都门之间的鸿都馆当中。

    东汉的时候鸿都馆就是个图书馆,为了对抗开阳门外的太学,汉灵帝下旨在这里设立学校,招纳广大寒门和平民弟子。

    虽然这里没出过什么有名的大才,但来往之人依旧络绎不绝,鼎盛时期曾经有上千名学子,毕业之后分散全国各地和太学世家出身的学子抢饭碗。

    陈暮来洛阳在名义上,就是来鸿都门学读书,所以他进城的第一件事,当然是要找住的地方,然后去学校报到。

    有王钧的陪同,这个过程只需要花很短的时间,等到下午的时候,陈暮就办理了所有手续,明日就可以正式前往鸿都门学读书。

    回到王钧安排的住处,王钧和张奉以及张让派来的那名叫张河的监奴四人相对而坐。

    陈暮缓缓说道:“我的事情都办完了,那就开始张公的事情吧。”

    王钧说道:“贤弟,你吩咐。”

    “第一,我要一份壬午月癸未日尚书台出入名单。”

    “你要这个做什么?”

    王钧纳闷。

    陈暮笑着说道:“自然有用,第二,我要一份今年党锢解除之后,党人在洛阳的名录。”

    又是一份不知所谓的东西。

    王钧心中不解,不过见陈暮自信满满,便在心里记下,又问道:“还有呢?”

    “还有就是散出人手,让洛阳六部尉的追踪高手去找侯栩在洛阳的熟人,最好全部抓起来,我来一个个询问。”

    陈暮摇摇头:“不过我对这方面其实不抱什么希望,姑且试试。”

    在汉武帝那个皇权高度集中的时代,一个朱安世就能逍遥法外多面,堂堂大汉丞相公孙贺花费大量功夫,才艰难把他抓到,就可以知道这年月要找人有多难。

    所以最后一个方法其实就是个试试运气的笨办法,管不管用就得另说。

第七十五章 从地狱里回来

    中平元年八月,洛阳,洛阳县,西市。

    充足的人力资源给如今的洛阳带来了强大的手工业制造,有商品自然就有买卖,今日虽然艳阳高照,天气不太好,但依旧阻止不了人们上街购物的热忱。

    从雍门出去之后,过了吊桥复道,迎面是一个宽阔的十字路口,左右两侧沿着洛水河畔以及岸边大量店铺行肆,笔直正对着雍门的大街就是洛阳著名的西市大街,一路从街头望向结尾,绢布店、铁器店、食肆铺子、瓷器店到粮铺、油盐酱醋铺、酒楼、乐器行、歌伎院、金银首饰钿器铺等等一应俱全。

    除了店铺以外,街头巷尾充斥着大量摆设的摊贩或沿街叫卖的货郎。嘈杂的叫卖声、人流攒动声、器具碰撞响声、马驴之类的牲畜蹄子蹬在地上的回音,林立的招牌在风中摇曳,午后的阳光洒落下来,灾难的年代依旧挡不住商业的繁荣。

    赵恭从平安里的西北巷里走出来,街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荀和在街口等着他,赵恭一身武官打扮,腰间悬着环首刀,看到荀和,摇摇头:“白跑一趟,他人不在这里,只是一个信徒的住处,我拷问过那人,说是看到了暗号,家里多了些钱,才愿意做这个传话筒。”

    荀和因为没有期待,所以倒也谈不上失望,与赵恭并排走在街上,平静地说道:“意料之中的事情,张角既然让他在张让府邸,就证明他在司隶的地位不比马元义差不多少。聪明人都是惜命的,现在马元义死了,他要是还想活着,肯定会想办法藏起来,不让任何人找到。”

    “你怎么确定他还在洛阳?万一他只是让人传个话,人却已经跑到了外地,我们也不可能找到他。”

    赵恭不是特别理解。

    唐周告密之后,司隶黄巾被一网打尽,就算藏得深一点,肯定也会只想着逃。

    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句话纯粹是扯淡,做为一名反贼在事发之后,不立即逃去天涯海角,还整天在官差面前晃悠,那是傻子才做的事情。

    毕竟只要你逃的时候手脚干净点,不让人找到位置。不管怎么样也都要比待在别人眼皮子底下,随时随地可能会出现的意外要强得多。

    因此赵恭总觉得他们是在白费功夫。

    荀和笑了笑,反问道:“如果你是侯栩,你会怎么做?”

    “当然是跑呀。”

    赵恭毫不犹豫地回答:“造反是死罪,当然是有多远跑多远。”

    “可他有家人。”

    荀和迈着小步,不急不缓地在人流当中笃步行走。

    赵恭反驳道:“我们去魏郡的时候,他家已经没人了,说明在他事发之后,就立即通知了他的家人逃跑,也许现在他已经与他的家人汇合,逃到了益州或者交州,天高皇帝远,谁知道呢?”

    荀和笑了起来:“子谦,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天下大乱的时代,作为一个正常人,独自远行的代价是什么?更何况他的家人也不见了。”

    “那万一他抛弃了家人自己走了呢?”

    赵恭像是要和荀和杠到底。

    荀和淡淡地道:“这世上的人分为两种人,有情有义的和无情无义的。”

    赵恭想了想道:“你是想说,这个侯栩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拖儿带女,不方便逃跑?”

    “不是。”

    荀和说道:“我是想说,无论他有情有义地拖家带口,还是无情无义地抛妻弃子,他现在都很需要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钱。”

    “谁都缺钱。”

    赵恭笑嘻嘻地道:“党锢解禁后,我找耶耶以前的老友谋了这个洛阳西部尉的职,除了出仕以外,可不是为了钱吗?没钱怎么养家糊口。”

    洛阳六部尉,分东南西北左右六尉,归属在洛阳令旗下,四百石,负责京师治安,相当于今天首都公安局分局局长。

    曹操当年悬五色大棒,打死宦官蹇硕的叔叔的时候,就是做的洛阳北部尉。

    不过其实曹操也是挑了软柿子捏,因为那个时候蹇硕还只是个普通小黄门,没什么太大权势。而且当时候曹嵩已经是大司农,九卿之一,位高权重,想压下这件事,还是非常简单。

    所以别看这个青年曹操好像很了不起的样子,但实际上如果蹇硕当时候就已经是中常侍,并且得到了汉灵帝信任,让他当西园八校尉之首,借曹操俩胆子都不敢动手。

    但即便如此,曹操也算是得罪了宦官集团,被明升暗降,调去当了外地县令,就可以知道宦官集团有多强大。哪怕一个普通小黄门,都不好招惹。

    荀和微笑着说道:“可是侯栩要很多很多的钱。”

    “为什么?”

    赵恭不解道:“我们找到的资料说明,侯栩是张让安插在张角身边的内应。每次贿赂的大笔金钱,都是通过他来给张让。如果他自己私藏一部分,应该就够他下半辈子快活地了。”

    “那你说他为什么要联络我们?”

    荀和的目光在无数的商品之间来回梭巡,他的儿子今年十九岁了,比堂兄荀彝家的儿子荀攸小几岁,可十多年来要么东躲西藏颠沛流离,要么被关在牢里暗无天日,过着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生活,连原本订的亲事都被退掉,到现在都没有妻子。

    如今终于重见天日,也该看看这繁华的人间。

    前些日子堂弟荀衢送了一些钱过来,手头上有余钱,或许可以趁现在给家里的妻子置办一些东西,虽然以前还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但现在既然有了希望,就总归是不能过得太惨。

    赵恭想了想,回答道:“也许是他想戏弄我们?”

    “呵。”

    荀和嗤笑一声:“你呀,平日叫你多读书,亏你父亲还是益州名士,教出来的儿子却只知道耍刀枪棍棒,我若是你父亲,恐怕得活活气死。”

    赵恭满不在乎地道:“耶耶反正也死了那么久了,我就算是想气他也气不了了。这老头子整天啰里啰嗦,我烦都要烦死,不过你说得对,如果耶耶还在世的话,肯定会骂我。但等他人走了,我才会去想,如果他还在的话,有该多好.......”

    说着说着,情绪已经低落了许多。耷拉着脑袋,眼角闪烁起泪花。

    当年的党锢之祸涉及的人何止那些名闻天下的名士,名单上千人,受到迫害致死的就有数百,还有数百要么逃亡,要么关押,要么藏匿,到后来连坐,像他们这样的亲属被连带了上万。

    比如荀和,荀和的父亲是八俊之一的荀昱,荀和的祖父是荀彧的祖父荀淑的亲兄弟,而荀攸的祖父则是荀昱的亲弟弟,所以荀和是荀彧的族兄,荀攸的亲堂叔。

    颍川荀氏一门多俊杰,可一次党锢之祸,荀昱是和李膺一起慷慨赴死,留下的儿子却颠沛流离,过着凄惨的生活。就连荀攸的祖父和父亲也受了连累,被罢了官职,早早地离开人世。

    而赵恭的父亲则是益州名士赵彦,与陈蕃是好友,最后被下狱拷打致死。

    到了今年党禁解除之后,很多像荀和赵恭这样三四十多岁,人到中年,恢复了自由之后,却已经失去了父母,长辈,亲人。

    他们有的才刚从牢里放出来,有的从山里或者塞外回家,还有的早已经在流亡与关押中死去。

    时过境迁,最近一次党锢是八年前,离他们父辈死的时候,也是十六年前的事情。

    过了那么多年,如果能够放下,也早就放下了。

    可荀和与赵恭就是放不下。

    心里憋着一股怨气。

    凭什么?

    凭什么我们的亲人就得死,你们却活得好好的?

    凭什么大家明明都是一样的共同利益,一样的诉求,你们就投降地这么快,继续当着官,我们就得苟且偷生?

    曾经荀和以为这天下的士人都一样,充满了风骨,宁愿站着死,也不愿意跪着活。

    可他发现他错了。

    这世上有硬骨头的人只是少数,大多数人都选择了另外一种方式,那就是投降,向敌人下跪。

    党锢之前,天下的官员都站在了他们父辈的身后,像是一股无法撼动的正义,要将这浑浊的世道变得天朗水清。

    党锢之后,大半的官员选择了让自己变成一滩浑水,对他们避而远之,离开他们的圈子,傍上了宦官的大腿,再交一份买官钱,就可以继续搜刮民脂民膏,甚至美其名曰小不忍则乱大谋。

    这些人,他们从来不在意什么是正义,什么叫与邪恶抗争到底,也从来不在乎光明就一定要战胜黑暗,他们在乎的只是自己的利益而已。

    一旦发现战胜不了对手,那就加入他们,继续维持着自己的利益。只是换了一个阵营,换了一个身份,没什么大不了。

    曾经荀和以为自己的父辈们与他们是站在一边的,因为他们都是士人,都有着共同追求。

    希翼着他们和自己一样,都在为打倒黑暗**的宦官政权而做出牺牲和努力。

    但后来荀和才发现,原来他们和自己的父辈们是不同的。

    就好像有的人高尚,有的人卑劣一样。

    他们要的是自己的子弟能继续当官,要的是自己可以继续欺压百姓,从来都不在乎这些宦官是不是在祸乱朝政,也从来都不在乎天下黎民的生死。

    自己父辈们有的铁骨铮铮在他们身上没有,父辈们的坚韧不屈他们也没有。

    所以这些士人一个个升了官,巴结上了宦官,子弟也成了官,家族当中的官员一个接着一个,慢慢就成了世家。

    而那些有硬骨头的人,则被宦官们打断了腿,砍掉了头,烧掉了衣服和皮囊,除了一身的清白和高尚的品质留在了这人间以外,什么都没有留下。

    甚至到现在,党禁解除的也仅仅只是解除了对他们的羁押、通缉、禁锢。

    却在历史的篇章里,依旧写着陈蕃窦武的叛乱,党人名单上的人依旧是勾结在一起的朋党,将他们牢牢地钉在耻辱柱上,告诉世人,造反就是这个下场。

    所以荀和回来了。

    从地狱里回来。

    为了那些回不来的人。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1126/ 第一时间欣赏三国之谋伐最新章节! 作者:玩蛇怪所写的《三国之谋伐》为转载作品,三国之谋伐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三国之谋伐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三国之谋伐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三国之谋伐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三国之谋伐介绍:
这是一个现代人,与刘关张桃园结义,为他们做谋划的故事。PS:本书大部分遵照史实,人物性格会发生变化,并不依赖演义。不过会少量截取演义的精华,比如青龙偃月刀之类的武器等等,不影响历史。三国之谋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三国之谋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三国之谋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