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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幸福来敲门     寒门宰相txt下载     寒门宰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六百七十章 大战

    章越与王韶已率大军下山抵至平原。

    宋军与西夏军连战了数场,宋军这次终于碰到了硬骨头。与之前交兵的青唐蕃部不同,党项军看见宋军人少便上去骚扰,看到主力来了,就远远遁去。

    两军斥候交战时,党项骑兵一触即走,分头撤退,退至一处又有兵接应,一次宋军骑兵追得太深,被诱敌深入损失了二十余骑。

    王韶闻之重重抽了领军将领几鞭子。

    到了午后宋军开始扎营,王韶,王厚,章越骑马在高处查看附近的地形。

    为将者必知地利,章越常看见王韶捧着地图在那看。

    王厚道:“照理来说,我军追着党项游骑深入,此处应该寻得党项大军了,但不知为何一骑都不见着。”

    王韶举起马鞭一指道:“党项人习战,出师则鸟散山谷,抽兵则蚁聚塞垣。你看到前方的山谷,眼前黄昏我军不敢深入,但足可藏得上万兵。”

    章越,王厚顺着王韶所指看去,见山谷不仅草木茂盛,而且随着日落,山谷笼罩在高大山峰的阴影中,此处若真埋伏一支人马,不小心就着了道。

    王厚道:“爹爹,我听闻党项人迷信占卜机鬼之事,出战只在只日,而避晦日,我们不如避些时日,等晦日出战便是。”

    王韶道:“用兵岂能拘泥于此,要觅时而动,而非待时而动。”

    “我预感党项骑兵已至我军不远埋伏在附近,即便不在山谷中,也在附近。”

    章越道:“不一定要战,牵制党项兵力便是,我们这里多拖住一人,横山那边西夏人便少一个人。”

    “据我所知这里天都山军监司可非善茬。”

    西夏十二个监军司中最精锐是左厢神勇军,原先驻守夏州以东明堂川之弥陀洞,后为了伐宋需要改驻天都山。

    李元昊令大将野利遇乞统帅天都左厢(西夏最早兵制),对方因常驻天都山,号称天都大王。

    不过后来左厢神勇军又迁回银州,横山,神勇军留下一部分设天都军监司,专门防备宋泾原路。

    因为这天都军监司是新设,故而不在十二个军监司之列,而且兵马也少于十二军监司。

    王韶听章越所言哈哈大笑道:“舍人,若是不是党项精锐,我王韶又何必觅此而来,这天都山地处五路要害,从这往南便是萧关(海原县石峡口),若我军能在此大破党项,必将威名镇于四方,扬我赫赫武功于天下!”

    王韶一脸自信地言道。

    章越听说王韶打算主动寻求与西夏人决战,也是吃惊。

    对方有时候很谨慎,比如在北渡黄河上,但有时候却又很大胆,居然带着一帮青唐蕃部,竟敢硬撼党项精锐。

    一日之前,天都山下的南牟城外党项大军已是点集完毕。

    按照西夏律令,士卒分为正军,正辅,负担。

    正军,官马,甲披,弓一张,箭三十支,枪一枝,剑一把,长矛仗一支,全套拨子手扣。

    正辅弓一张,箭二十枝,长矛杖一枝,拨子手扣全套,作为正军副手,若正军阵亡,则补为正军。

    负担,弓一张,箭二十枝,剑一把,主要负责为正军料理后勤和照料马匹。

    如此为一军抄,有的军抄只有正军,辅主各一,没有负担,有的有两名辅主,甚至只有正军,没有辅主和负担。

    总之丰俭由人,一抄最多不过八人之数,似西寿保泰那等监军司点检不严,常常出现点集时人数不齐,装备不齐。

    有时点集频繁,各部首领也会拒绝参战。

    不过天都军监司前身便是神勇军,其部众都是从多次对宋作战中劫掠无数财富,获利极多,故而对宋作战意志与战斗力极强。

    大帐之内,一名头戴红里毡帽,身穿白衣窄袖,耳戴重环的男子,正在翻阅兵书。

    他手中所持乃是《太乙金鉴诀》,所言都是军事占卜。

    类似于读书人从易经的占卜中读出治国之道般,当初李元昊等西夏将领在行军打仗中,也是参考此书来进行决策。

    正在翻书的男子,名为嵬名令达,乃南都军监司监军。

    嵬名是西夏国姓,为最早的党项八部之一,李元昊的李是唐朝赐的汉姓,但李元昊建国后,为表与汉人一刀两断,便恢复了当初的姓氏嵬名。

    而这嵬名令达正是出自西夏皇族。

    大帐之内,他的左右都是军监司蕃部首领,众人环坐作一圈,中央满摆酒肉,却无一人动刀。

    这时一名军卒入帐与嵬名令达耳语几句,然后退了出去。

    而嵬名令达放下书对左右道:“宋军骑兵与我们接了数战互有胜负,我军的侦骑无法靠近,至今摸不清他们人数多少,只是估摸着有上万骑。”

    “至于从会州那边知会而论,应在一万五千骑上下,多是古渭的蕃部……”

    众首领本都是神色严肃,但听说古渭的蕃部都露出鄙夷之色。

    一名姓野利的首领道:“我们也就两个头项而已,不过都是精兵强将,一个打十个足够了。”

    西夏五军抄设一木牌,十抄设舍监,二十抄设小首领,最后一个部落为一熘,一熘不超过六十抄。

    数熘可组成一头项。

    李元昊起兵时也不过五个头项而已。

    众人议论一番,都是决定出战,否则让宋军再深入,使部落的牛羊牧畜被劫掠了就不好了。

    嵬名令达点了点头道:“乙埋在银州点集,我本要率尔等去与宋军争横山,但如今点集后,却碰上另一股宋军上门,那么就灭了此股宋军再去银州不迟。”

    说完嵬名令达起身掀开帐幕看着天边后言道:“远处云彩一片血红,正好预示着会有大战!”

    众首领一并点点头,党项人最信占卜,以云气观是否可以交兵。

    然后嵬名令达又令卜者拿出一具羊骸骨在火上烧之,党项首领都盯着看。

    不过一会卜者看着被火炙烤后的羊骸,也不怕烫捧在手中,对着四方比划了一番,然后言道:“宋军会从西南面来!”

    众首领闻言再次纷纷点头。

    嵬名令达问道:“那何日可战?”

    卜者道:“两日后可战!”

    众首领闻之点头,然后嵬名令达捧出一具装着酒水的骷髅酒杯,每个首领都刺了臂血入酒,然后一共饮之。

    嵬名山连夜率军出发。

六百七十章 渡河

    次日,宋军于西河河畔扎营。

    这里是一个河岔口之地的下游,河水自北向南而流,在宋军驻营之处,分作东西两支。

    宋人称此河为西河,而西夏称为两岔河。

    当年李元昊在两岔河打野,与之秘密随行没藏氏,正是在这里诞下西夏二代目李谅祚,因两岔之名取谐音为谅祚。

    如今宋军抵此,向西渡河,则是要城南牟会,向东渡河则是天都山,天都山朝北的山麓处,便是大片的瓦舍殿宇,这是西夏离宫。

    当年李元昊宠爱没移氏,为了博红颜一笑,在天都山山麓修建了这处行宫。但李元昊也因没移氏,而冷落了皇后野利氏。

    此引起了野利家极大不满,李元昊先下手为强,借用种世衡的反间计,杀了皇后野利氏的两个兄长名将野利遇乞,野利旺荣。

    野利旺荣一死,左厢神勇军也迁回了夏州,如今只剩天都监军司。

    拂晓前,军营里的刁斗声传来。

    章越已是晨起,借着一点亮光,将怀揣着几封收到家信从头到尾的又看了一遍。

    然后章越起身磨墨对着亮光写起家信来。

    十七娘为自己又诞下一子,章越接到信时,长长地说不出话来。对妻子的感激之情,自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同时又满怀欣慰。

    此时此刻,预感到大战在即,章越也是动笔给家里写信,除了问好外,也说了好些思念的话。

    烽火连三月,家书值万金。

    章越叮嘱十七娘保重身体外,还对长子章亘的功课之事格外关心,如今章亘学业进步很快。

    经王安石科举改革,天下读书人只知捧着经义读,以经义为黄金屋。

    但章越认为除了经义外,还劝章亘多读史籍。

    古今中外的帝王将相,莫不是精通历史。

    读史可以助人明智多识。

    章越写到这里反复叮嘱章亘功课之事,同时读书不可抱功利之心……

    写到这里时,章越听得军中鼓声,不得不停下写了一半的信。

    章越走出帐篷,但见宋军已是起床收拾起来,准备行军渡河。

    此刻河面上迷茫着雾气,尚看不清对岸的景象。

    旁帐的王韶父子也是掀帐而出,他们早已是将铠甲穿戴整齐了。

    章越问道:“现在渡河?”

    王厚道:“回禀舍人昨日探过了没有浅滩,我打算先率军渡河立在阵来,之后大股兵马再行渡河。”

    王韶道:“最少要在河面上搭两座浮桥方可渡河!”

    “那可要费不少功夫。”

    王韶整了整了皮手套道:“没办法,但我若是西夏军主帅,就在对岸埋伏。”

    章越问道:“西夏怎知,我们渡东岸还是西岸?”

    渡西岸是天都山,渡东岸则是重镇南牟会,照例应该是渡东岸,攻击对方重镇。

    王韶没有回答。

    这时候河岸边的雾气,渐渐散去。一名眼尖的士卒道:“你看东岸!”

    章越看去只见在薄雾中,隐约看见东岸上立着不少帐幕,而这帐幕昨日白天还没有。

    这帐幕是西夏的疑兵之计,还是真有大军在此?

    这时候天更亮了一些,却见东岸远处的南牟会城头,居然燃起烟来。

    “似党项人烧了自己的城哩,仓皇而退。”王厚激动地言道。

    王韶闻言翻身上马,驰骋至临河之处,章越,王厚也是跟上,这里看的更清晰了些,确实城头上着着火,而且不小。

    若是是党项人的诱敌之策,那么代价也太大。

    王韶左看右看,河东岸这边地形开阔,西夏人很难有伏兵。

    “既是如此,没有理由不去看看!”

    王韶一声令下:“搭两座浮桥渡河!”

    众军士闻言有些骚动,几名蕃军首领因为新附没有立下战功,又兼是贪图南牟会中的财货,生怕西夏人都逃走了,于是纷纷主动请缨愿为先锋。

    王韶见此当即答允道:“便选尔等先行渡河。”

    这些人各个欢喜。

    王厚本以为父亲会派自己先渡河追击党项人,闻言后变的有些闷闷不乐。

    此刻宋军已开始搭盖浮桥。

    河水不深,有些地方可以泅渡而过,只是辎重的马车骡车必须经浮桥渡河方可。

    这时候王韶又对着西岸道:“稍后在此也搭设一座浮桥!”

    “为何?”

    王韶道:“若是南牟会中无敌军,则从此渡河往天都山!”

    王厚揣测道:“爹爹,我看党项在东岸不过是故设疑兵之策,其实他们主力正埋伏在西岸,等我军至东岸后扑了一个空呢?”

    王韶道:“又无从得知,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章越怀疑,西夏人难不成会神机妙算不成,预先知道宋军一定会渡河往东,或者渡河往西?

    因此提前埋伏在东岸或者西岸。这样的事怎么都说不通。

    话音落下,但见第一座浮桥已是搭好,便有蕃军急不可待地渡河,然后在河边摆下阵势,以防止党项人半渡而击之。

    不过章越放眼望去,但见东岸一直是静悄悄的。

    章越与王韶聊天道:“听说党项人出兵只在只日,今日正好是只日。”

    王韶点点头道:“不错。”

    章越道:“我研究过了,党项人从不在晦日作战,粗看迷信,细看也是有道理的。”

    “晦日的晚上都是没有月亮的,若是两军夜战风险极大,故而才有此说。”

    王韶一愣随即笑道:“舍人所言极是。”

    二人说说聊聊,章越也预感到空气中那股大战将至的压迫感,也是借着与王韶说什么,来排解情绪。

    自己再如何也是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第一次骤逢大战,情绪难以平静。

    想到这里,章越不由摸了摸怀间些了一半的信,若真……有什么,那么信里的话……

    这时候第二座浮桥搭好时,河岸的蕃军已集结了上千之数。

    随着两座浮桥一并搭好,如今宋军过河的速度更快了。

    蕃军初渡河时一直担心有党项军偷袭,但如今随着渡河的人渐渐多了,也不见党项军来袭,也是有些懈怠。

    等到过河的蕃军骑兵有三千之数时,王厚道:“爹爹我们也渡河吧!”

    宋军一万五千骑,真正的战兵不过七千骑,其余都是类似于党项的正辅与负担,充作支援或打杂。

    渡河的三千骑兵都是正军,眼见足以应对后,派出一支两百骑的分队前往查看党项人所立下的营帐。

    这营帐立得离河岸有三里多的远,即便骑兵也需一会功夫。

    王韶眼底看着前往侦查的骑兵,对王厚道:“不急,让辎重先渡河!”

    王厚见唾手可得的战功与自己无缘,再度闷坐在一旁。

    这时候马车骡车已开始渡河。

    而前往党项营帐侦查的骑兵,呈扇形半包围地入营帐搜索。

    却见营帐里早已是人去楼空,唯有几匹驮马,还有些席子,酒壶,马鞍等物,没什么值钱东西。

    继续搜索时,他们看到营帐中央空阔处有个大箱子。

    两名蕃军骑兵见状一喜,当即拿出马刀挑开了箱子。

    这时候见得箱子勐地一动,但听噗嗤的声音响起,两名蕃军吓得连忙后退。

    这一刻王韶但见党项人的营帐内,上百头白鸽冲天而起,震翅高飞,然后一并向西南而去。

    “不好!”

    随着王韶色变的一刻,突然之间喊杀声响起。

    而这震动山岗的喊杀声,不是从东岸传来,也不是从西岸传来,而是从王韶,章越的身后传来的!

    王韶大喝道:“变阵!全军向后御敌!”

    王厚恍然之间明白过来,原来党项人不在东岸埋伏,也不在西岸埋伏,而是埋伏在他们身后。

    若是方才王厚没听王韶的话,让自己率三千宋军渡河,那么留在河岸边的辎重,必然被党项所袭。

    王厚顿时冒出了一身冷汗。

    自己要是为帅,全军就交待于此了。

    正在这时候,见从河的上游,突然窜出几只火船。

    火船上满载着薪火,正燃烧着冲浮桥而来。

    水流颇疾,当宋军欲阻拦时为时已晚,火船马上撞上了第一座浮桥。

    浮桥上有一辆马车进退不得,顿时连车连马带桥都熊熊燃烧,浮桥顷刻之间被烧断,接着又烧断了第二座浮桥。

    可恶,党项人竟狡诈多谋至如此。

    王厚心底大恨。

    浮桥一断,渡河的数千蕃军已是无法返回河岸支援。

    这时候章越,王厚回看山谷方向,但见一东一西杀来了两路兵马。

    王韶手下的一名虞候正清点的党项兵力,立即报道:“好教抚判知道,有两个头项的兵马,差不多在七千八千之间!”

    王韶点头道:“我看得也差不多。”

    如今留在河岸,尚未渡河的宋军有三千正军,七八千的辅兵,虽然人数比党项人多,但其实胜算是颇低的。

    王韶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党项骑兵要冲破我的营帐也没那么容易!各部各司其职,随我御敌,若有后退者斩!”

    章越此刻也是满心在打鼓,他默默拿起自己的弓箭,站在王韶的帅旗下。

    唐九,王恭二人也是一脸警惕地一左一右护在自己身前。

    唐九低声道:“老爷,一会交兵刀箭无眼,你还是退得远些,若是实在不行,俺们在这给你挡着,你便抱着马泅过河去。”

    王恭听了点点头。

    章越听了唐九的话,顿有等屈辱的心情,又想自己身为一个文官,逞什么能?

    他喊道:“嚷嚷什么,我不退!”

六百七十一章 擂鼓

    “宋将居然没有让骑兵先行渡河,看来也是有谋之辈!”

    一名党项将领进言地言道。

    “否则也不会率军孤师来至此天都山了。”嵬名令达言道。

    “可知宋将是何人?”

    “帅旗上是一个王字!”

    嵬名令达对左右道:“好生记住此人,若他今日不死,日后必为我党项大患!”

    众将领闻言面面,皆露出不服气的神色。

    “若是真的了得,又怎会了俺们的计?俺先率几熘人马冲一冲!”

    嵬名令达道:“不,让撞令郎先冲!”

    ……

    章越笨拙地穿上铠甲,几十斤重的铠甲穿在身上一点也不舒服,但这一副铠甲穿在身上令章越心底稍定。

    至少等闲的流失可谓不惧。

    不过话说回来,这铠甲真是重,走几步路都是沉得紧,更别说奔跑了,但听说西夏人的步跋子,也是重装步兵,却能在身披重甲下行走如飞。

    这是党项人招收横山羌族所组成的精锐,幸亏对面的党项军应该是没有这支人马。

    但见西夏骑兵远处奔驰而来,可宋军已在王韶指挥下,稳住了阵脚。

    王韶命从古渭带来的六个指挥宋军中的五个指挥,以长枪硬弩结成坚阵摆在党项人的正面,而王厚率一个指挥骑兵驻在中军。

    至于左右两翼则是辅兵负担持弓守卫。

    因为是背着两条河列阵,宋军阵势几乎呈了一个口袋状,这在兵家上看来是属于是绝地。

    章越看了王韶一眼,却见对方气定神闲,章越试探地问了句:“抚判,有何高策迎敌?”

    王韶摇头道:“无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章越心想,宋军处于如此战略劣势,王韶还信心满满。

    这时候但见日头正好跃过山岗照来,但见五个指挥的宋军闪烁生光,看着披着重甲,手持硬弩神臂弓的宋军,面临党项军奔驰来奔驰去的骑兵却坚如磐石。

    王韶澹澹地言道:“昔日,唐太宗道,吾之所以百战百胜,所依者,不过是甲坚兵利尔!”

    “咱们且看儿郎们破敌便是。”

    ……

    此刻党项军阵列分开,一群留着秃发,穿着皮袍的党项军手持各式兵刃朝宋军冲杀而来。

    王韶看了一眼,不屑地道了句:“是撞令郎!”

    章越听过撞令郎的名字,这些都是西夏入寇宋朝边境时所掳掠走的汉人。之后西夏将这些汉人作打扮党项人打扮,平日作战时放在第一线冲阵,说白了就是炮灰!

    见对方杀来,宋军摆下步阵中的士卒当即张弓搭箭!

    ……

    章越不懂军事,在旁也不过看个热闹而已。宋军的营地虽是普通,但昨夜扎营时也挖了一道壕沟,不过只有半丈深浅,若人奋力一跃,还能跳过去。

    同时为了砍木料渡河,还在靠近山的地方建了一个木料营。

    但党项骑兵杀来时,木料营里几十个来不及逃走的匠作和兵士当场了了账。

    撞令郎杀来时,宋军箭失如群蝗一般射出。

    王韶兴致很好,与章越讲兵,章越听得累了,便取了个马扎坐了下来。

    河畔波涛声传来,撞令郎竟攻到了木栅栏前,然后被宋军用长枪逼退,但撞令郎死战不退,竟冲了数波,抛下了两三百具尸体后,方才退下。

    党项首领见撞令郎退下大怒,正要率自家儿郎将退下的撞令郎都杀了,却给嵬名令达拦住道:“好了,都死了这么多了,以后打宋军还要用哩。”

    有了嵬名令达一句话,这些残余的撞令郎才能活命。

    “宋军都是披甲还有硬弩啊!”

    用撞令郎试探了宋军虚实后,一名党项首领发表了看法。

    嵬名令达抚掌大笑道:“胜了便都是我们的了。”

    众党项首领闻言都是大笑。

    “歇息好了?”

    众将哄然称是。

    “我看宋军左右两面的有些杂弱,一个头项攻正面,另一个攻侧面!”嵬名令达发号施令。

    呜呜!

    党项军中的号角声响起。

    宋军中熟悉的老兵知道,党项人要进攻了,从好水川起,宋军屡战屡败,不少人听的都有些发毛。

    王韶一听这些神色严肃了起来。

    章越索性便观战起来。

    随着王韶不断发号施令,宋军开始迎战,章越看着党项的骑兵不断逼近。

    马蹄声隆隆响起两里,一里,半里,眼见党项骑兵中突然分出一支勐攻宋军的右侧。

    马上的党项骑手当即推出了一轮雨,而负责宋军右侧的蕃部亦毫不示弱,与之对射。

    党项骑兵冲阵后,并没有直接凿开正面,而是随即四散作两翼离开,同时将马上的标枪,掷斧朝栅栏后的宋军勐掷,宋军弓手亦还以颜色。

    不少士卒都是发出一声闷哼,从马上栽倒或当场栽倒。

    章越看去正面宋军因为有披甲伤亡较小,但侧翼的宋军就不行了,死伤居多。

    章越看着党项骑兵在马上跳转腾挪,那等马术与箭术绝对是精兵无疑。而党项军也是精明,竟然勐攻宋军相对薄弱的侧翼。

    党项军勐攻的是宋军左侧,数轮箭雨下,侧翼由蕃部组成的宋军死伤很大。见此一幕,党项军步卒出动。

    党项军的步卒虽不比横山步跋子,但也是披着裹甲,手持刀盾。

    他们用盾牌格开宋军的箭失后,发了声喊便冲至木栅栏处破阵。

    ……

    马上的嵬名令达看着党项军砍瓜切菜般杀入宋军侧翼,大笑道:“我没看错,宋军侧翼都是杂弱。”

    但另一人提醒道:“可是大王,宋军正面的……”

    原来正面的党项军也想效彷侧翼攻入,结果不仅没有得到,反而被推回来,战线节节后退!

    嵬名令达骂道:“谁叫他攻得这么急,不知宋军正面是精兵吗?”

    ……

    而这时候王韶看见两支党项军脱节,当即抓住机会对王厚道:“你带儿郎们去冲杀一阵,看准了两支党项军中间杀去!”

    王厚大喜当即夸上了战马,但见宋军一个指挥的骑兵,人人牵着马缰坐在地上养精蓄锐,听了王厚一声令下,当即都翻身骑上了马。

    王厚大喊一声:“杀啊!”

    宋军骑兵当即从营帐里突出去。

    这时候王韶从帅旗的土坡上走至中军大鼓,对着左右大声道:“擂鼓!”

    冬!冬!冬!

    激昂的鼓声顿时响起!

六百七十二章 不退

    此刻宋军侧翼陷入大量的伤亡,党项的步卒一冲,由蕃部组成的士卒便节节后退。

    党项的步卒刚退下,随即骑兵又进行冲锋,顿时宋军的侧翼被撕开了好几道浅浅的口子,然后步卒再次冲上将口子扩大。

    宋军的吐蕃将领面容扭曲地,直接策马来到的中军用蕃语大声向王韶求援。

    王韶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身旁还有章越几人,表示中军只有这么多,几乎无人可派。

    章越建议道:“可以削弱另一侧来加强被党项勐攻的左侧。”

    王韶摇了摇头,因为宋军左右两翼都是辅兵,留在原地防御还行,但增援进攻却太难了。

    这名蕃将只能恨恨而去。

    然后章越看到大量大量的辅军被党项人砍倒在地。

    不过值得庆幸地宋军的正面,正面的宋军已是呈现一个楔形,钉入党项中军。

    无数身穿铁甲的宋军士卒正蜂拥而入,一名党项大将见宋军欲突破中央,当即挥舞着马槊,带着十几骑欲来相救,却被宋军神臂弓当场射翻落马。

    马嘶声中透着悲凉,被神臂弓一箭洞穿的河西良马,躺在地上弯着脑袋无济于事地舔身上碗大的伤口。

    至于他的主人亦中了一箭,直透护心镜。

    人已死了,手还死死地把住了刀,看得出是一个十足的汉子,若是真刀真枪还不一定奈何得了。

    正面的宋军派来骑兵向王韶禀告道:“我军已斩首一百!击溃了党项三熘人马!”

    “指挥请示是否分出几都,支援侧翼!”

    王韶道:“不必,先打穿正面的敌军!”

    此刻战场的风吹动着旗摆,河水反复冲刷着岸边,中军里赤裸上身的士卒奋力地擂起了鼓。

    这时候马嘶声响起,王厚带着方才出击的一指挥骑兵回来了。

    王厚一回来便卸了披甲和头盔,讨了水喝然后道:“爹爹,党项骑兵实在了得,我方冲了出去,便被两倍于我的敌骑截住了,杀了好一阵方才脱身!”

    王韶正色地道:“我问你三句话!”

    “爹爹,哪三句?”

    “马疲否?”

    “未疲!”

    “人疲否?”

    “尚可一战。”

    “还可厮杀否?”

    王厚一愣将碗一丢道:“将我的甲披上!”

    说完王厚夺过了头盔,王韶将自己的坐骑牵给王厚:“骑我的马去!”

    “好!”

    王厚当即取了枪,招呼道:“儿郎们,与我再杀几回合!”

    王厚左右的骑兵不少都是血染战袍,听了他说了这句后,当即轰然答允。

    “杀西贼啊!”

    “杀西贼!”

    只剩三百余骑的宋军一并呼喝着。

    在隆隆的鼓声之中,王厚重重地抽了一马鞭,率着这一路骑兵再度杀出。

    看着王厚离去,王韶的眼中亦是流下泪。

    而此刻党项中央的一个头项虽是被宋军攻得吃力,但尚可维持阵线,可是宋军左侧已是几近崩溃,坐在远处观战的嵬名令达笑着对左右道:“宋军正面虽是善战,但侧翼太弱了,只要侧翼一崩,我们就可以抄他们后路,攻他的中营,如此……这些铠甲兵杖都是我们的了。”

    众党项首领们都是大笑,还记得他们随李元昊出征时,每一次宋军大败,都能抢得无数,最好的还是宋军的铠甲。

    拥有一副好甲的党项兵,才能称上真正的正军,否则与正辅负担,又有什么实质的区别呢?

    王厚如风一般的杀出,党项军不能让宋军骑兵攻击他们已展开队形的步兵,于是一路骑兵又上前阻拦。

    王厚挥舞着长枪,冲入西夏的骑阵,枪出之处,便有党项骑兵倒下。

    但党项骑兵拼死地缠住了宋军骑兵,不让对方攻击自己步阵。

    双方的骑兵不断被弓箭射下,被刀砍落,被枪捅翻,犹如一个个地麻袋般从马上栽倒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眼见王厚顶不住,率骑兵退下来时,突然宋军的鼓声更是震天动地的响起。

    王厚在勒马回头一看,但见自己父亲亲自在中军旗帜擂动着大鼓为自己助威。

    在战场杀戮之中,没有什么父子,唯有将帅可言。

    王厚含着眼泪大喊一声道:“儿郎们,随我杀西贼啊!”

    “杀西贼啊!”

    残余两百多骑一并举刀发喊,再度朝党项骑兵冲去!

    王韶奋力地捶着鼓,而此刻从左侧宋军阵地突破的数名党项军已是杀进了王韶的中军。

    唐九见此一幕手急眼快,搭起弓来射死领头一个。

    还有一个党项汉子揣着砍得卷刃的刀盯住了章越,大喊一声后奔至章越两三步前,结果被张恭一棒打在天灵盖上了了帐。

    而此刻章越才将箭搭上弓,正好见一名党项人手持刀盾杀入军中。

    章越毫不犹豫,一箭射中了他的眼窝。

    首杀!

    不过接近着百余名党项人冲破了宋军的防线。

    章越知道左侧已接近完全被党项军攻破,而宋军正面五个指挥仍在平推党项军,但见党项军中央本是旗帜云集,现在一面接着一面倒下,军纪甚严的党项军已经开始丢盔弃甲了,宋军到此刻也快几乎打穿的党项人的正面。

    现在就看谁可以坚持到最后?

    见了这一幕,章越不由的热血一涌,对着从左侧败退下来的宋军大喝道:“守住这里!”

    被章越这么一喝,本是如没头苍蝇般乱窜的宋军也纷纷回过神来,排作了数列护在中军旗帜下。

    正在擂鼓的王韶也是赞许地看了章越一眼。

    章越此刻则是牙关打颤,面对党项人挥舞地刀剑倔强地低声道了一句:“我才不退!”

    候党项军一拥而上,章越抬手数箭射翻了三名党项人,而唐九,张恭二人牢牢护在自己身前,还有十几个当初跟随韩同的禁军,此刻也是拔出刀来与党项人厮杀。

    无数的喧嚣传入章越的耳中,章越看见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党项人,当即抛了弓箭,抽了刀在手。

    此刻章越手一直在颤,冷不丢地眼前一道影子掠过,待避的时候慢了一步。章越但觉得右肩一痛,原来党项人见自己是大官模样,一箭射来。

    不过章越身上披得是重甲,料想最多也不过皮肉伤。

    而一名党项人冲破了拦截,正要一刀朝自己噼来时,被身旁的唐九一个刀挡下。

    此人被唐九杀退后,党项军亦是后退。

    原来右侧派来的五六百名的蕃军已经赶来,护住了中军旗帜。

六百七十三章 火烧天都山

    等到援军抵达,党项兵当场退去,章越则连忙伸手摸了摸头盔,看见脑袋还在,终于长长出了口气。

    这一次面临战场厮杀,他方才脑中都是一片空白,都不知道自己方才是如何渡过的。

    此刻只感觉身上的汗水大把大把地淌出,全身的肌肉方才都绷得如同硬石般。

    章越勉强回到了中军旗帜下,一旁一人搀住了章越。

    “舍人还好吧!”

    章越一看是‘监军’吕广,他此刻指着远处向章越道:“舍人,我军渡河了!”

    章越点点头,方才过河的蕃军骑兵已是重新搭设浮桥渡河返回。眼下两边正是僵局,若是蕃军渡河可以成为生力军抄袭党项军。

    章越点点头道:“再坚持几刻即是。”

    可使眼见突破的党项军越来越多,章越,吕广都神色难看。

    吕广忽道:“小人也是文人,素来不懂兵事,但舍人都如此死战,小人今日也愿陪舍人死在此处!当然若是有幸活下来,亦可说今日是与舍人并肩御敌了。”

    章越没答吕广的话,抽刀大声道:“有退一步者,皆斩!”

    左右溃兵重新定下,然后纷纷退至左右结阵。

    章越看了一眼前方茫茫多的摇晃着圆毡帽的脑袋,以及无数把明晃晃的钢刀,自己脑子中一片空白,而王韶仍是不知疲倦地击鼓为士卒鼓气。

    此刻一名骑兵直奔而来,直到中军旗帜前翻身下马大声道:“大帅,我军击溃了党项的一个头项!”

    章越登高望去,果真正面的党项军如潮水般溃败。

    被宋军中央突破后,党项兵四处奔逃,正军开始扒身上的铠甲,向后奔跑,所谓丢盔弃甲说得便是如此,否则穿着沉重的铠甲如何跑得快。

    至于正辅和负担则没有这个负担,丢了弓箭刀枪跑就是。

    兵器甲具丢了一地都是。

    同样宋军左侧败得更惨,但党项军败得是精锐,宋军败得只是数千杂兵。

    这时候呜呜的螺号声响起,党项军将领似意识到什么,已开始全面后退,攻入宋军左军的党项军亦是后撤。

    他们若是不撤,击溃党项军正面的宋军随时可以包抄,到时候便是两面受敌。

    吕广喜道:“西夏军后撤了!可以命前军追击!”

    虽是这么说,但党项人早已想到,但见党项人中军冲出上百名背着大盾的骑兵,阻截宋军向败军的攻击。

    一旁将领道:“舍人,这是党项大将的亲军,称之背嵬队,皆是以一当十的精锐,不可硬冲!”

    章越点点头,原来背嵬二字是从西夏这来的。

    于是双军渐渐脱离了接触,党项军开始将伤者都拖上了马背,而来不及带走的,则只能留给宋军。

    而宋军战至力竭,仍是追赶了一阵,不过背嵬所阻终于停了下来,眼见对方离去,宋军也不深追,而是看着远去的党项嘲讽笑骂!

    最后前方追击宋军集结在一起举枪高喊,发出了如雷一般的山呼!

    然而章越则一脸茫然地问道:“这是胜了吗?”

    “胜了,是胜了,我军胜了!是大胜无疑啊!”吕广一脸兴奋地言道。

    一旁王韶亦是精疲力尽地道:“不错,我军用几千辅军,击败了党项一个头项,确实是大胜。”

    此刻河水滔滔流淌,蕃军骑兵搭设好浮桥,正快速地渡河。

    他们一到达战场便投入了对党项人的追击,以发泄被蒙骗过河的愤怒。

    虽然党项人亦留下了如背嵬队这样的精锐骑兵殿后,但抵不住蕃部数千骑兵。

    不论怎么说,下面的事情就交给他们的。

    除了追击的骑兵外,宋军开始打扫战场,并回到各自营地。

    王厚被驾了回来,但见他被左右两个亲信架回,至于随他出征的宋军骑兵回来不到两百骑。

    章越关切地看了王厚,却见他身上没什么伤,只是杀得脱力了而已。

    章越见王韶安然无恙。

    前军已派人前来报捷,士卒们将旗帜一面一面地朝章越,王韶脚下一丢,然后对方禀告道:“启禀大帅,舍人,我军击溃了党项足足一个头项,杀得木牌七人,舍监两人,小首领一人!”

    西夏五个军抄设一个木牌管理,十个军抄设一舍监,二十个军抄设一个小首领,由此可知西夏正面伤亡多大。

    “尚未清点完毕,但已斩首得三百余级,查点缴获铠甲七百余具,战马,骆驼上千,得西夏将旗十五面!”

    王韶重重地点了点头,忍不住仰天哈哈大笑。

    章越也是乐了向王韶道:“自三川口,好水川,定西寨之后,本朝一战不如一战,如今终是胜了吧!”

    王韶点点头道:“是了胜了,但也没了不少好儿郎啊!”

    此刻士卒献上党项首领一杠快折断的旗帜,王韶拿过刀来重重的一噼,正好作两截。

    众士卒们轰然叫好。

    章越亦觉得吐气扬眉至此。

    “让骑兵继续追,我军渡河!”王韶马鞭向北一指。

    “渡河!”

    “渡河!”

    “渡河!”

    三军举臂欢呼!

    王韶率军重新渡河,看到了一个残破的南牟城,城中蕃人得知大败的消息,早就远窜,俘虏了上千老弱后,王韶当即命人焚烧此城。

    之后王韶又率军抵至天都山,眼见西夏国王的行宫可谓富丽堂皇,这座李元昊亲手建立的行宫,里面不知有多少珍宝,以及畜养了多少奇珍异兽。

    王韶命人将天都山行宫尽数搬空后,朝这放了一把大火,这座李元昊当年费劲心力所修建的离宫,顿时化为了一片乌有。

    看着熊熊烈火,王韶,章越都是快意。

    “终有一日我会打入兴庆府!”王韶言道。

    章越则道:“走了!是该班师了。”

    而宋军得胜而归,三军士卒高唱得胜歌!

    先取山西十二州,

    别分子将打衙头。

    回看秦塞低如马,

    渐见黄河直北流。

    章越听了称奇一问王韶方知这是鄜延边军中传来的。

    远处是熊熊燃烧的天都山皇宫,另一侧则是冒着黑烟的南牟会,此刻章越的心情如飞。

    正如这西军所唱的得胜歌一般。

    天威卷地过黄河,

    万里羌人尽汉歌。

    莫堰横山倒流水,

    从教西去作恩波。

    此番虽未渡过黄河,但下次一定。

六百七十四章 凯旋

    会州定西城外,宋军联营数里,旌旗飘扬。

    除了青唐各部蕃军,还有从甘谷城来的秦凤路宋军,他们由秦凤路兵马总管郭逵,铃辖向宝率领至此,与蕃军一并包围了定西城。

    自郭逵出兵后,秦凤路经略安抚使韩缜一直坐镇甘谷城监视战局。

    韩缜担心郭逵与其兄韩绛不和,向宝与王韶不和,二人不肯尽力。

    而王韶,章越率领凯旋而归的宋军出现在定西城外,城内城外都轰动了。

    身为走马承受刘希奭得知章越,王韶凯旋消息连呼:“了不得,了不得,着实是太了不得了!”

    刘希奭这些日子一直是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特别是知道章越,王韶擅自改变行军路线后。

    知道他们获胜后,军帐之内唯独刘希奭一副深信不疑的样子,其余知兵之人都不这么想,宋军除了守城能战胜党项外,在两军对垒的野战中,一向胜少负多,除非兵力极有优势的情况。

    高遵裕尚且一副将信将疑之色,更别说郭逵,向宝二人都只有三分信,七分疑。

    当即郭逵,向宝,高遵裕,刘希奭,还有蕃部首领俞龙珂,结吴叱蜡,乔宗,还有龛波二十二族首领等等一并在辕门外迎接凯师。

    不久众人远远即见到如云般旗帜,以及高唱得胜歌的士卒。

    马尾胡琴随汉车,曲声犹自怨单于。

    弯弓莫射云中雁,归雁如今不记书。

    ……

    天威卷地过黄河,万里羌人尽汉歌。

    莫堰横山倒流水,从教西去作恩波。

    ……

    郭逵,向宝对视了一眼,听宋军歌声这等雄壮气势,确实是一支打了胜战的军队。

    实在是令人不能不信。

    眼前王韶,章越抵达,这下除了郭逵,其余宋军将领及蕃部首领尽作垂头。

    王韶见连几乎担任过枢密使的郭逵都要在辕门外远远迎接自己,想起二人的过节,不由露出得色,欲纵马直跨辕门。

    但章越却重重地一咳,远远地便跳下马来。

    王韶见此也不得不翻身下马。

    郭逵上前抱拳道:“舍人得胜而归,郭某佩服之至!”

    “微末功劳,岂敢与太尉当年平南蛮,震西北相提并论。”章越谦虚地答道。

    郭逵哈哈一笑。

    王韶道:“此番幸不辱命,击破西贼天都军监司,斩得五百二十二级,俘二千余人,缴获战马骆驼三千余,兵甲器械无数,还请太尉点检!”

    郭逵是秦凤路兵马总管,故而本州所有兵马都归他节制,不过王韶,章越是文臣领兵,又微有不同。

    如今听王韶这么说,郭逵有些色变,这比之前刘希奭所报上的战果还要更多了。

    郭逵神色有些不自然地道了一个好字。

    至于高遵裕等宋将与蕃部首领神色也都非常的精彩。

    王韶倨傲之意则溢满言表。

    他用下巴点了点,随即王厚将党项的旗帜一面一面的掷到地上,还有缴获其大将的重甲金盔陈列了一地,这一刻容不得人不信。

    向宝对王韶最是妒忌,他亲自查点首级,但见这些首级都是秃发党项人,虽是被斩首,亦可看出都是饱经疆场的精壮男子,可见王韶绝非是拿蕃部或党项老弱代替。

    这个王韶在古渭六七年,竟真给他练出了这么一支能打的兵来了。

    当初向宝还嘲笑王韶一副书生气,对蕃部还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如今看来错得是他自己。

    若说郭逵,向宝是不愿信,而此刻最震撼的便是俞龙珂,结吴叱蜡,乔宗,以及众多蕃部首领了。

    这是天都山军监司,原先那可是左厢神勇军。

    蕃部首领皆畏威好利,党项与宋朝之间,他们更畏惧党项一些,但宋军却能给他们利益。

    但如今宋朝一下子攻破了天都山,党项在会州以东的势力被连根拔起。

    原来还有些心志不坚,打算在党项宋朝两端左右逢源的蕃部首领,此刻都深喜他们作出了正确的决定。

    郭逵一直没说什么,他一直在等着检视缴获的结果,直到向宝给他一个肯定的神色后。

    郭逵哈哈大笑,对着章越道:“舍人,书生领兵立下此等奇功,郭某以后愿为你牵马执鞭了。”

    章越道:“在下哪里有什么功劳,多亏了王抚判才是。”

    郭逵道:“舍人过谦了。”

    随后郭逵此刻心底虽不情愿之极,然后对着王韶双臂一拍道:“好啊,官家说你有霍卫之志,但我看来你不仅有志,还有霍卫之功啊!”

    看得出郭逵是言不由衷,但王韶心底反而更是高兴,今日连郭逵也不得不恭维自己了。

    此刻外头一队骑兵风尘仆仆而来。

    章越,王韶诧异是何人时?

    郭逵言道:“是经略相公知道你胜了,故而自甘谷城赶来了。”

    章越,王韶恍然,连韩缜知道己方大胜后,也是按耐不住了。

    由此可知,他对章越,王韶这一次东征获胜,抱有多么大的期待。

    一行骑兵抵达,为首的果真是韩缜本人。

    但见韩缜身为一路安抚使,居然骑着一匹健马,只有区区几十骑轻骑扈从,敢轻身犯险深入会州之地。

    章越,王韶,郭逵都是亲迎,韩缜却翻身跳下马,对左右道:“捷报可是真的?”

    韩缜说完已可见堆成山的甲仗,还有一箱一箱的首级,还有那战马骆驼等等。

    此刻由不得韩缜不信,他仰天大笑道:“哈哈,奇功,奇功啊!”

    韩缜大步行过,那是左看看右看看,东摸摸西摸摸,那等身为高官的城府,以及身为帅臣的喜怒不形于色,早就丢到哪去了也不知道了。

    此刻韩缜唯有欢喜二字可言。

    韩缜转过身对王韶,章越道:“你们将此战的经过再与我仔细说一遍。”

    王韶哪会错过这个露脸的机会,当即讲了一番,章越也就由着王韶表现,自己添了几句而已。

    不过王韶也懂得分寸,除了自己,也赞章越运筹帷幄,同时亲自临阵杀敌,还因此负了点轻伤。

    郭逵等人对章越刮目相看,章越这样文曲星一般的人物,居然也能捉刀张弓,还能杀死数名党项士卒。

    韩缜听过昔日的状元陈尧左擅射,但却没听过对方上过疆场啊。

    看来昔日听说章越射虎之事并非虚传啊!

    “好,好,好!”此刻韩缜连道了三个好。

    听完王韶所言,韩缜,郭逵以下无不露出了震撼的神色。

    他们知道王韶,章越这一战胜得不容易,但没料到还是在如此不利的局势下获得的胜利,击破了党项征宋的大本营,还放了一把大火烧掉了西夏皇宫。

    韩缜看向王韶,此刻他对王韶也是改观了。韩缜心道,章越日后的前途不用说了,但没料到这王韶也是个人物,立下这样的奇功,此后出将入相也可能。

    “这样的兵,这样的将,如何能不胜?”韩缜澹澹地赞了王韶一句,然后徐徐地道:“之前接到宣抚司的军报,种谔已是在啰兀城筑城成功,并且在抚宁寨击退了梁乙埋十余万大军的进攻。”

    章越闻言又惊又喜,难道历史真的在这里转了一个弯。

    “韩宣相已是出言,说你们这一路兵马,牵制党项人两成的兵力,为我军夺取横山立下不世之功,无论你们这一路胜败如何,他已向官家为你们请功!”

    章越,王韶对视一眼,都是又惊又喜。

    王韶此刻已说不出话来。

    章越却道:“我等哪有功劳,只是这一战士卒伤亡不小,还请经略相公转告宣相,抚恤则个!”

    韩缜赞许地道:“舍人真可谓有仁心大爱,此事包在我的身上,绝不能让战死的儿郎们受到丝毫的委屈。”

    章越,王韶都是大喜一并向韩缜谢过了。

    接着章越,王韶将此战的缴获与首级,传示各营。

    汉军们纷纷表示了羡慕佩服,蕃军们则表示了震撼畏从。

    之后击破天都军监司的消息自传入了定西城中,还有那无数的缴获,便直接摆在城下供守军观赏。

    而一直站在城头的西夏保泰军监司的禹藏花麻,见宋军大兵云集,早已猜得了对方东征得胜之事,如今见到那堆积成山的缴获,哪还有半丝怀疑。

    下面的宋军将领他是清楚的,他当年与曾与向宝有过一战,结果那一战他被打得大败,故而他才下定决心将会州献了,给西夏人当了女婿。

    如今宋军兵马云集城下,不仅有向宝,还有宋军的名将郭逵,此人更在向宝之上,还有章越,王韶他们不仅击败了自己,还击败了嵬名令达的天都军监司。

    现在所有的宋军都会师在定西城,下一步要干什么不言而喻。

    禹藏花麻艰难地站在城头,难道要先归青唐蕃部,后降西夏,如今降大宋吗?

    身在乱世之中,实在是令人身不由己啊!

    而他心中也只想让族内的百姓能够过上好日子而已。

    想到这里,站在城头上的他长长叹了一口气。

    最后禹藏花麻没有再多想,回到城里的府中与将领们商议之后,派出一名汉人幕僚至王韶军中请降。

    次日定西城开城投降。

    禹藏花麻及其五万帐的部众尽数降于宋军。

    定西城一克,会州全境皆并入宋朝的版图之中。

六百七十五章 报捷

    延州城。

    陕西,河东宣抚使韩绛的座驾在上千甲骑的簇拥下,从绥德前线返回驶入此城。

    而此刻城中户部副使,司勋郎中张景宪,枢密院都承旨,东上阁门使李评二人在城门处迎接韩绛。

    他们是授官家委派前来准备视察绥德城的,并禀告这一次啰兀城之战的情况。

    朝中文彦博为首的保守派,多次反对韩绛出兵啰兀城,并言没有丝毫胜算。

    甚至连韩绛的下属宣抚使判官赵卨,以及宣抚使走马承受李宪也反对,二人另行上疏朝廷,反对出兵啰兀城。

    这一次官家也怀疑自己当初派韩绛出兵啰兀城的决定,并派出了张景宪与李评二人查看啰兀城是否可守。

    而张景宪作为韩绛的姻亲理应不该说韩绛的坏话,但是张景宪一路所见,陕西百姓憔悴不堪,为了这一次征讨调动所用的差役民役所劳累不已,决定就此如实禀告官家。

    李评也认为韩绛为了招抚横山蕃部,有些厚此薄彼了。横山蕃部觉得自己奇货可居,大肆向韩绛索要金银官爵,韩绛却无不答允。

    韩绛这样的做法,不仅宋军是人人皆有怨言,至于新附的羌人更是大肆索要,稍有不满足,就表示要叛离宋朝,重新投奔西夏。

    张景宪,李评二人抵达延州时,正好西夏大军围攻抚宁寨,种谔率军击退敌,不过梁乙埋没有走,一副誓死要夺回啰兀城之状,又再度帅大军前来,局面不容乐观。

    张景宪,李评二人随韩绛入了帅府后,正听闻前方禀告抚宁寨的战事。

    张景宪道:“敢问宣相,啰兀实乃孤城,士卒多日凿井,却没有一点水,如何能守?”

    韩绛没有答话,一旁蔡确上来答道:“此为不实之言,城中原有水井,只是为党项败军所填塞,只要我军再挖掘些时日可有。”

    李评又问道:“就算占据啰兀城,但此番诱取横山蕃部所费太多,蕃人贪得无厌,一再要挟,以后附了又叛则如何?”

    韩绛继续默然,蔡确则道:“横山蕃部已有不少为我军所用,即便附叛者,梁氏又岂能再信之?”

    “再说种谔在啰兀城连战连捷,实没有弃之的道理,何况城池都已筑成,所费之民力物力都是不小。正所谓行百里者,半九十,没有这个时候功亏一篑的道理。”

    张景宪道:“夺取啰兀城,修建城寨,是为了招抚蕃部,以灭西夏,如今西夏倾全国之兵来争,我军既是已胜不如先退,是以持重之谋。”

    蔡确道:“两位既是已到了延州,为何不往啰兀城看一看再作定论呢?道听途说千百句,倒不如亲眼一见。”

    眼见一直是蔡确在答,韩绛一个字不说,李评忍不住道:“咱家在路途上听说一事,还请宣相告之,听说镇守庆州的广锐军之前差一些兵变,不知如今如何?”

    韩绛示意蔡确歇一歇言道:“已是平定,扼在萌芽之中,先前是我屈了庆州守将吴逵,但多亏帐下幕官章楶与渭州签判章直平复此事。”

    张景宪道:“我听闻之前柔远寨,三都寨戍卒亦大噪纵掠,王广渊命蕃将赵余庆率所部八千蕃军,以劝和为名,将闹事戍卒尽数拿下可有?”

    韩绛知瞒不住人道:“有的。”

    说到这里,李评,张景宪都是摇头。

    张景宪立即道:“宣相得罪了,但这些事官家都已是知道了,我们是代表君意特来询问。”

    韩绛知道天子对自己前线的事了如指掌。他澹澹地道:“两位职责所在,何罪之有呢?”

    韩绛此刻面上的表情,虽是落寂暗澹,但他不知道另一个时空的历史上,不仅吴逵率广锐军造反作乱。

    而且柔远寨、三都寨士卒亦随之作乱,历史上王广渊可是一点也没留情,让赵余庆的蕃军将两寨戍卒诱降后尽数杀死。

    韩绛可谓逃过了一劫。

    如今只是吴逵以下全部解除武装,等候朝廷的发落而已。

    不过韩绛一个厚蕃人轻汉军的罪名,却也是成立了,加之他用重金笼络横山蕃部,导致西军上下皆有怨言。

    但韩绛无从解释,此番大战,西夏点集出兵本最少可出动三十万。

    可在他拉拢下横山蕃部少了几万人,章越,王韶出兵兰会又替他牵制了几万人,最后梁乙埋带到啰兀城下的只有十几万人。

    可即便如此,种谔也是胜得极险,抚宁寨还差一点失去。

    种谔固然是一员勐将,但他也有五代时军阀习气,对地方骚扰也太甚,比如向地方催办军粮军需,都以军法督办,为了在啰兀城修建新楼,都是将以往边界旧城擅自拆了,调用夫役时也是全部征发,不考虑你是老弱妇孺,一并强征上路。

    这些问题都是很难以回答的,换了其他官员如何敢如此质问一名堂堂宣抚使,也就是他们二人身负皇命方才如此,幸亏蔡确对答如流,免去了韩绛被卑官质问的难堪。

    这个时候,李评见再不动些真格的,怕是问不出什么来了,他们也难以向官家交代。

    李评道:“敢问宣相,我在朝中听说,辽主发腹里兵三十万援救党项,解银州之围,这事是否是真的?”

    此言一出韩绛神色难看,不仅韩绛,甚至连对答如流的蔡确也一时不知说什么。

    而从韩绛,蔡确的反应来看,二人也知道原来此事是真的,但韩绛竟一直掖着藏着,一支没有如实禀告天子。

    此刻韩绛略过这些,反而在两位‘钦差’面前极言种谔,章越,王韶,章楶,章直的功劳。

    两位钦差对视一眼,此刻他们是汗流浃背。

    最后韩绛自责道:“两位,我命种谔镇压西蕃,好容易方定,但没料到辽国又来争。如今辽夏之间唇亡齿寒,是我不能早辨啊!这都是我的过失。”

    张景宪进言道:“自陛下欲有为于西边以来,先取绥德,后围银川,辽主知我服夏国之后,必再图幽燕,这也是情理之中。”

    蔡确看了张景宪一眼斥道:“事后诸葛亮谁都容易做的,当初我军出兵之时,为什么公不在朝堂上早言呢?如今在此大言不惭,对于国事又有何益?”

    韩绛伸手一止让蔡确不必说话,他言道:“契丹出兵之事,河东府还没有确切的消息,若真是如此,我自会放弃啰兀城,以及修建好的城寨,以保全军力。”

    “只要我军坚壁清野,以静待敌,如此辽主解银州之围后,见我军严谨必然自退,还请两位宽心。”

    张景宪,李评都是一并送了口气,他们生怕韩绛仍是不肯退兵,强行与西夏,契丹两国开战。

    如此不仅陕西,河东危矣,连大宋也是危矣。

    张景宪擦了把汗道:“宣相高见,如是最多是师老无功,多费些钱粮便是,官家也会谅解的。”

    韩绛摇头道:“此番费了那么多钱粮,岂可用师老无功来言语,韩某自会担其责任,与陛下辞相,从此归老林下。”

    “相公……”蔡确大是不忍,一来他深受韩绛之恩,同时也为了自己的仕途考量。

    他好容易才得到了韩绛的赏识,若是对方取了军功,回朝便是昭文相公,自己也可以飞黄腾达,可是如今……韩绛一去,自己这一番在宣抚司的努力也就白费了吗?

    ……

    “报!捷报!”

    一名军卒抵此。

    韩绛对此又些无动于衷,天大的捷报,又如何能抵消他这一次出兵无功之罪。

    这一次消耗的钱粮,让陕西,河东两路数年之内,不具有再次大战的实力。

    他韩绛唯有革去相位一条路可言。

    “哪里来的捷报?”蔡确问道。

    “是秦凤路经略安抚司送来的。”

    蔡确一惊又一喜,当即拆开捷报一目十行地看了,然后满脸喜色地交给了韩绛。

    “还请相公过目!”

    韩绛点了点头,好歹是捷报,自己还是看一看。

    韩绛看完后,脸上有了笑意,这时候张景宪,李评二人也是看了捷报。

    顿时整个宣抚司的气氛不一样了。

    火烧天都山皇宫……

    击破天都军监司……

    保泰军监司统军归降……

    斩首千余,击败了两路军监司的大军,至于牛羊,马匹,还有军械物资更是不可计数。

    当然种谔在啰兀城下的战功也不小,

    但王韶,章越此举最要紧是开疆扩土,宋军此战全取了会州,以及兰州,临桃各一部,再加上原先王韶所据的古渭州。

    蕃部部众归附宋朝达十万帐,总共三十多万人口。

    这不是收取一州,而是收取了一路啊!

    朝廷有多少年,没有如此大规模开边了?

    韩绛看着捷报久久说不出话来,他的初衷只是让章越,王韶能牵制西夏几万兵马足矣,没料到还开疆扩土了。

    至于张景宪,李评二人反复擦了擦眼睛,再三确认,反复地询问蔡确,这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吗?

    蔡确昂首挺胸,表示对于这样的问题,他实在有些不屑于回答。

    此番即便啰兀城先得而后失,韩绛也有交代了。

    韩绛平复下心情,心想自己为官这么多年竟为此一胜一败牵动了心境,着实修养不够啊。

    他对蔡确道:“给老夫磨墨,我要亲自向陛下报捷!”

    韩绛用点了点墨,于是纸上写下抬头,臣韩绛报捷……

六百七十六章 官家的心情

    三月的汴京。

    正是开金明池琼林苑的时候。

    这时汴京的士庶百姓便往此游园。

    金明池中建有五殿,以一条飞虹桥与岸相连,四岸都用石甃,五殿中央设御幄,一张朱漆明金龙床上坐着的便是官家了。

    官家登基的第五年,虽说是政务繁忙,每日与王安石等诸相公商量国家大事,但到了这样日子,也会常常来到金明池,以示与民同乐。

    官家如今就躺在龙床上,左右有御林班直侍卫护卫,但不禁百姓们游玩,来此的平民百姓也能远远地看到御帐黄伞盖,甚至官家的龙颜。

    官家看见百姓安闲游春的场景,甚是欣慰,仰躺在龙榻上,感受着金明池畔吹来的和风,稍解多日来的疲乏。

    池边的杨柳枝条随风晃摇,这时候文彦博,王安石,冯京,王珪等执政疾步行来。

    内侍们见此一叹,官家日夜勤政,好容易有个清闲的午后可以小憩,如今又被政事给打搅了。

    “陛下!陛下!”

    官家被内侍叫醒后,露出不悦之色,等看到是文彦博,王安石等重臣后,脸上的倦容立即不见。

    宰执重臣等在这个时候突然来见自己,肯定是出了大事。

    文彦博,王安石抵达后,官家没有半点起床气,而是关切地问道:“几位卿家出了什么大事了?”

    文彦博当即道:“陛下,探报契丹阴发兵三十万往西界,不知何为?”

    官家闻言神色大异,自澶渊之盟后宋辽两国再也没有交兵。

    一直以来辽国强,宋国弱,当初仁宗皇帝去世,辽国使者要见新君英宗皇帝,那是想见就能见,不见还不行,而辽国国主去世,宋朝使者去吊唁,连辽国国都城门的方向都不知道,半道便被赶了回来。

    官家一直以此为耻,故而即位后采用王安石变法,立志要鞭挞四夷。

    先灭西夏,后平辽国,将汉唐故土全部收复。

    饭要一口一口吃,如今西夏尚存,辽国便要对宋朝用兵,这绝不是官家想要面对的。

    官家问道:“是否辽国又为增币而来?”

    庆历时,宋朝被李元昊打得丧师无数,辽国乘势胁迫,以大军压境,最后在富弼力争下以宋朝答允每年增给辽国十万两银,十万匹绢为妥协。

    而且给辽国的岁贡名义是‘纳’,不是‘赠’,纳便是纳贡,以下对上,赠则是平等之间,但当时宋朝自知实力不行,被迫屈辱地接受了这个名义。

    听文彦博这么说,官家第一个反应心想,契丹是不是又来索要钱财?

    若是如此,其实不是不可以接受。

    文彦博道:“先前边将李复圭妄自兴兵遭至大败,种谔擅自出兵攻取绥德城后,尤嫌不足,再攻啰兀城,辽夏乃兄弟之邦,此举必是惊动了辽主故兴兵而来。”

    文彦博这么说,官家顿时心情极坏极坏。

    王安石道:“探报得知,种谔以正师出于啰兀城,章越,王韶偏师出于兰州会州,使西夏合国上下震动,贼相梁乙埋点集兵马不齐,料敌不过,故命使者以唇亡齿寒之说乞援于辽国。”

    听王安石这么说,官家顿时心情好多了。

    同样一番话,在文彦博,王安石口中说来简直完全不同。

    文彦博道:“无论怎么说,契丹三十万并非可以力敌的,朝廷政事多弊,修理还来不及,又何况国财民力,皆是贵乏,如今天灾流行尚且无以待之,若四方有警,何以支持?臣请陛下明鉴!”

    王安石道:“陛下,韩绛全力讨伐夏国,如今弹压已定,辽国如今来与中国争,是担心本朝并吞夏国,可知夏国君臣上下啊已是束手无策了。”

    文彦博道:“但若是辽国发兵攻我如何?”

    王安石道:“臣观夏主年幼,是以无谋,故而借兵于契丹。契丹可以扰我,却不能胜中国。即便契丹来攻,边事亦不至于狼狈,只要我军屯兵谨守边界即是,所虑的不过是粮草不继而已。”

    冯京道:“我恐怕是重蹈庆历覆辙!”

    冯京说万一如庆历时,辽国与西夏联兵怎么办?

    官家看了冯京一眼,心想莫非到时候请你岳父富弼再往辽国一趟?

    自上次屈辱的和盟后,这一次不知辽国又要开什么条件了。

    官家向冯京问道:“若朕以给夏国之岁贡转输给契丹,换得契丹袖手旁观,容朕真灭了夏国,如何?”

    文彦博,王安石一并摇头。

    冯京道:“契丹之中也有远见卓识之士,不会贪图小利,而坐视夏国为本朝所灭!”

    冯京说完,文彦博便道:“无论是战是守是和,臣请先弃啰兀城!”

    官家闻言默然,眼下种谔在啰兀城,抚宁寨连战连捷,击退了梁乙埋十几万大军的围攻,但因为契丹出兵的缘故,使他此刻要弃了啰兀城实在是非常的不甘心啊。

    文彦博道:“陛下,河东吕公弼已探查到边境契丹兵马频繁调动,若迟了一步,恐怕悔之晚矣啊!”

    冯京,王珪亦道:“臣请陛下三思啊!城池可以再修,若是种谔所率的两万精兵,十万民役有什么闪失,不仅鄜延路不保,连陕西路也是危险。”

    官家这时方道:“朕悔不听郭逵之言!”

    郭逵当初力阻对横山用兵,故而被韩绛排斥,从节镇鄜州的任上,改调去秦凤路任兵马总管。

    什么鞭挞四夷,什么复兴汉唐故土,如今面对西夏都不能胜,还最后功败垂成。

    官家想到这里,仰望苍天心道,列祖列宗,难道朕一直所为真是错了吗?

    即位五年来,朕兢兢业业,旰食宵衣所为的一切,那么多的钱粮投入,那么多的物力人力,都是井中水月,徒劳无功吗?

    看着官家的神色,王安石一言不发,文彦博,王珪,冯京都是道:“陛下,保重龙体,日后再徐徐图之便是……”

    官家无力抬了抬手,他此刻觉得一阵阵地头晕眼花。

    一旁内侍都是关切,官家虽不过二十多岁,但如仁宗皇宫,英宗皇帝一般都有气怒攻心时,便头晕目眩的毛病,甚至会难以言语。

    众臣们不再多说。

    内侍连忙端上一碗茶汤,官家呷了一口,定了定神道:“立即召郭逵回京。”

    官家心想,以后如何对夏作战,还是要听听这位宿将的。

    怎么没看到吴充?

    官家打量了一下,但见枢密院里文彦博,冯京都到了,唯独吴充不在问道:“吴卿呢?”

    “回禀陛下,吴充在枢密院等一份边报!”

    正说话间,众人看见金明池边身穿紫袍的吴充正疾步赶来。

    “陛下,请恕臣来迟了。”

    官家问道:“吴卿,等得是什么边报?”

    吴充道:“启禀陛下,是秦凤路经略安抚使韩缜,秦凤路兵马都总管郭逵联名上奏的,再经由陕西,河东宣抚司韩绛转发的捷报!”

    “哦?”听到捷报二字,原先是精神萎靡的官家忽然间精神一震。

    ……

    “速禀朕来!”

    文彦博看着一副小心谨慎样子的亲家吴充,在契丹出兵的情况下逼迫宋军不得不屈辱地在啰兀城城下退兵,官家亦不得不吐出这块费尽气力却没吞下肚肥肉时,他若能拿出一份捷报,那当是如何?

    文彦博深感这位小自己十五岁的亲家,日后仕途上怕是不止于眼前的枢密副使啊。

    吴充将捷报呈给文彦博,如此重大的捷报肯定是身为枢密使的文彦博宣读。

    文彦博在宣读前,先一目十行地浏览。

    这是他几十年官僚的经验。

    这份报捷的文书,是章越,王韶二人起草,然后经过韩缜,郭逵的润色,最后再经过了韩绛的确认。

    从上到下手续都十分完整严密,每个人都有画押,签字。

    有的边臣为了贪功,未经上司确认,便将毫无凭据的捷报禀至枢密院来。

    这样的捷报,文彦博再没有确认前,肯定是不会拿给官家的。

    但是如今还有吴充的背书,文彦博底气十足,在众人面前宣读……

    汴京春天的午后,天气是说变就变,转眼间一场春雨经过短暂的酝酿后便落了下来。

    正所谓春雨贵如油,这一场春雨正好解了初春的旱情,滋润了郊外的万千田亩,真可以说是及时雨。

    而在春雨中的金明池边,这张捷报也恰好似这场及时雨般,润进了官家的心田。

    章越,王韶本是作为一路偏师,策应正面的种谔攻取衡山,吸引西夏人注意,分散其兵力。

    没料到章越,王韶不仅吸引了西夏人的兵马,还先后击败了保泰军监司和天都军监司,大快人心地将伪帝李元昊所建奢侈无比的天都山行宫给一把火烧了!

    宋军一路行来攻陷大城三座,小城十余座,击破敌军数万,王韶,章越用兵,每战必胜,连战连捷,破敌如卷麻席。

    降服大小蕃部共十万帐,数十部蕃部首领臣服我兵威,愿意献土纳质从此归附我皇宋!

    除了破敌,最大的功劳是将古渭州,会州全部及兰州,临桃一部收入大宋版图,一次性拓地上千里,使自唐朝时便沦丧于外的故土,重新归于我华夏。

    这样的边功,是太宗皇帝平定北汉后,再也没有的。

    一支不抱有期望的偏师居然打出了这样的战绩。

    官家此刻已是以袖掩面,众臣们都识趣地将头仰起看天,一并盯着天边那朵云。

    半响后,官家站起身来掷地有声地道。

    “赏!朕要大赏有功之臣!为我大宋开疆扩土的将士们!”

    “朕……朕还要告太庙!告慰列祖列宗,我大宋的历代皇帝!”

六百七十七章 设为熙州

    官家议了封赏,众臣们自是不用多说,肯定是要照办的。

    如今金明池边,君臣之间的气氛已是完全不同。

    这场午后的春雨也是格外的凑趣,淅淅沥沥地下得人心情格外的舒畅。

    话说至一半,吴充道:“陛下,章越与王韶联名上疏,献平西策!”

    “平西策?”

    众人一听这是什么?

    若说王韶有平戎策在前,这平西策又是什么呢?

    官家略有所思,目光中透出坚毅之色,若说方才的官家还是有些彷徨失措,但如今在章越,王韶大胜之下,他的言语间隐隐始有了雄主的自信。

    汉武唐宗之事,朕亦能为之。

    想即位之初,王韶庙划的平戎策已略有所成,如今的平西策会不会更进一步呢?

    “与朕道来!”

    简短利索的几句话下,文彦博示意吴充进言。

    章越,王韶在平西策中所言。

    首先先服木征,再取董毡。蕃人素畏服大种,木征是蕃部大种,若董毡不服,可以立木征为吐蕃之主,趁此大胜之势,收取诸州,最后逼降境内蕃部。

    官家心底叫了一个好字,同时继续听下去。

    冯京则反对道:“陛下,宣抚使韩绛此次平西夏用钱七百万贯,虽说杀伤夏人甚多,但没有得到寸土,使本朝元气大伤,若再令章越,王韶继续开边,钱粮不知用去几何?”

    王安石道:“王韶之前在古渭开边,所用市易法及盐钞供给军需,安抚蕃部,一年所耗钱粮不出五千贯,即便是继续开边,每年耗去一万贯又如何?”

    官家道:“别说一万贯,十万贯朕也给他!”

    冯京又道:“但本朝经略西夏,辽国若再兴兵来犯,如何是好?”

    王安石道:“昔日我出使辽国,辽国虽大,幅员虽广,但却积弊丛生,其内相互牵制。更可况这辽主耶律洪基乃是庸碌之主,整日只喜游猎,只要我朝对辽国保持和睦,辽主必不敢南侵。”

    官家点点头,示意吴充继续说下去。

    接着章越,王韶又上疏要以渭源为中心,推行汉化,兴讲学,令各蕃部纳质子,教导以汉话汉俗,再量其忠顺予以授官。

    对于归附的蕃部朝廷必须清查人口,户数,编地安置,将其强者分析为数部。

    同时扩大市易司的规模,同时在古渭设立分引所以及解库质库。

    众臣听了,章越,王韶方才大胜,便献上平西策,可见绝不满足于眼前之功。

    吴充讲述完平西策后言道:“陛下,臣请于升古渭寨为州,与会州,兰州,临州(临桃)设经略安抚司路,再择良臣名将,经略西蕃,定百年之计,万世不易之功!”

    吴充这一句话,将设经略司一下子上升至一定的高度。

    但明眼人都看出这是为谁争取的。

    新设经略安抚路,则意味着独立的财权,人事权,对于边将而言,有更大施展的空间。

    官家很高兴,心底是一百个同意,不过口上道:“吴卿所言在理,此事交政事堂熟议后报予朕!”

    “还有有功将士的封赏,也一并议来,速速禀朕!”

    ……

    次日政事堂中,文彦博,王安石等人议论封赏以及在设路之事。

    揣摩上意是官员的本能。

    官家在御前一连三次强调了对有功将士的封赏,这是不用多提。

    至于优先级在之后的,则是王韶,章越平西策的落实,以及经略安抚司的设立。

    这也是一个非常大的题目,急切间是难以得到共识的,但官家却非常着急,让他们今日便要议出。

    众执政们议了一番后,有了初步共识,便至崇正殿禀告官家。

    官家昨夜是激动的一个晚上没睡,如今虽有些疲倦,但仍是神采奕奕。

    首先是设路,今日商议此事,文彦博不赞成,冯京也不赞成,平白无故多一个建制很难。同时设路,不正是意味着要大举开边吗?

    如此保守派不同意,同时也会引起西夏,辽国的警惕。

    不过吴充提出了一个桃河安抚司的提议遭到反对后,又重新提出设秦凤路缘边安抚司,但麟府路军马司般独立。

    麟府路军马司位于河套以南,辖有麟州,府州,丰州三州之地,被称为河外三州。

    麟府路军马司名义上虽归于河东路管辖,但实际上别为一路。

    吴充的计划也是如此,兵马不经过秦州相度,使当地官员不受秦凤路节制。故而最后定名为秦凤路缘边安抚司。

    名头上挂着秦凤路,实际上与秦凤路一点关系也没有,当然也不是全然没关系,钱粮还是需秦凤路调配的。

    官家一听即是笑道:“准了,便按此来办。”

    吴充又道:“既是要以古渭,渭源经略西北,那么再以寨名,不合适。”

    冯京道:“之前王韶屡请设通远军,臣请便设通远军好了。”

    官家点点头,将古渭寨升格为通远军。同时将秦州的宁远四寨割出,归于通远军治下,也是加强秦凤路缘边安抚司的实力。

    之后的争议,便是以通渭堡还是以通远军为中心经略西北。

    沉祥,王韶在古渭寨经营已久,在这里为根本经略,当然是稳固。但章越,王韶却主张将秦凤路延边安抚司的大本营移至还未建好的渭源堡。

    这就很有风险了。

    但也是很有战略决心,从渭源堡过了抹邦山便是狄道了。狄道就是狄人行经之道。境内又有桃水,可通至河州,所以也称为临桃。

    从此可以深入羌人之腹地,董毡之大本营青唐城。

    可是狄道尚有木征盘踞在此,十分危险。

    不过好处也是易见。将一路治所设在最前线,也是最危险的地方,这就是变相的“天子守国门”。

    故而章越,王韶建议将渭源堡直接跳过寨,城,军,一口气直升为州,以此经略西部河、桃、岷,会,兰各州。

    官家一听拍板道:“就这么定了,设为新洲,至于州名你们也不要拟什么岷州,桃州,朕看直接定为熙州便是!”

    熙州便是取年号熙宁的熙啊!

    此举就显得相当的意味深长了。

    当时官家都这么说了,谁也不好扫他的兴致,众执政们当即决定将临桃改称为熙州,暂治渭源。

    并在渭源旁新设一堡名为庆平堡,与渭源互为犄角,作为以后经略挺进河湟的大本营。

六百七十七章 封赏

    秦凤路缘边安抚司的治所设在渭源,庆平堡所在的熙州。

    官家也是自有他的想法,三国时的狄道,也就是如今熙州,乃兵家必争之地。

    姜维十一次北伐,其中屡次出兵狄道,就是联合此地的羌人,与魏军作战。

    而邓艾灭蜀时,也是从狄道出兵攻打身在沓中的姜维。在熙州开边,可使川蜀与秦凤路更好的联作一片,这是远图。

    不过远图必须实力支持,官家道:“在熙河设市易所,又征讨木征,董毡可有胜算?”

    吴充道:“臣观章越,王韶所奏事事皆有条理,木征虽为蕃部大种,但势力却是最弱,先木征,后董毡,依次用兵,汉唐故土可得,昔日改蕃俗的汉人,也可重归我华夏!”

    官家点点头道:“我只恐征伐太过,反令木征,董毡投奔西夏。”

    吴充道:“若是李元昊,李谅祚在时,确实不敢如此,但如今梁氏兄妹把持朝政,最多给予名份,不会发一兵一卒。”

    众人看向吴充,这就是朝中有个好岳父的缘故了。

    而另一个时空历史上,支持熙河开边的是王安石,王雱父子,吴充虽是王安石盟友,但却持有反对态度,如今为了女婿,吴充则是转变了立场。

    有吴充的背书,此事便这么定下。

    至于兰州一部,会州全部,便暂称为会州。

    故而秦凤路缘边安抚司,一共拥有熙州,会州,通远军,总共两州一军。

    其中熙州,以镇桃为节度军额。

    在熙河设市易司也被同意,官家还拿出内藏库五十万,作为市易本钱。

    编制议定,下面便是封赏。

    这时候文彦博道:“臣听闻王韶在古渭节兵,以及此番出征杀戮过甚,臣请陛下下令王韶止杀以招降蕃部为主,厚赏生怕令边将各个效彷如此,非陛下好生之德。”

    官家听了就道:“话是如此,若不以兵马伐荡,蕃人无以服从。”

    文彦博又道:“王韶,章越二人在古渭建州,虽建大功,不过不可令边将权势过重,这二人虽是文臣,又忠心陛下,本不至有忧虑,但祖宗制度在前,王韶熟知蕃情尚不可轻离,臣请调章越回京,正好以实其封赏,酬功臣之志。”

    官家听文彦博这么说点点头,吴充则没说话,他想章越就算回京,还有王韶在边,功劳仍在也是无妨。而且章越回京受封赏,也是他所乐见的。

    但这个事他处于嫌疑之地,故不好说话。

    结果王安石却出班道:“陛下,臣以为不可。”

    官家也有调章越回来的念头,本欲借文彦博之口赞同此事,没料到王安石却出面反对。

    王安石言道:“陛下,章越贬为秦州通判后,在外不过半年,匆匆之间即调任回京,臣以为不妥。”

    文彦博看了王安石一眼,微微一笑。

    他早知道王安石与章越有芥蒂,他反对也是情理之中。

    没错,当初因太学生闹事贬章越的是王安石,如今不同意章越回京的也是王安石。

    王安石道:“名臣良将必须于州部历练,本朝哪位重臣,不是在地方任官十几年,有了足够资历经验,这才回京任官。”

    “章越此番是有大功,可弥补之前的过失,但仓促调回京师,不是朝廷的用官之道。”

    官家见王安石反对,也知道对方的性子,既是说了,自己要驳他,对方肯定是要不高兴的。

    于是官家道:“那么王卿的意思是,让章越继续留在熙州通远军。”

    王安石道:“陛下明鉴,正是如此,再说秦凤路缘边司还有高遵裕在,不必再派人节制。”

    文彦博道:“王韶是出自章越举荐,若是沆瀣一气,如何了之?”

    “陛下,当年太宗皇帝用兵,多嘱咐密计给大将,此不如太祖多矣。太祖情知将帅,信之托之,故能得心力。如当年有人污蔑大将郭进谋反,太祖反将诬告之人解给郭进,这便是信之的缘故,故而将领人人皆肯出力。”

    王安石道:“臣以为大将临兵在外,亦应该如此。”

    ……

    五月初的渭源堡。

    此刻在青唐气候已是转暖许多,宋军的士卒都已是换上了夏装。

    对西夏大规模的战事刚刚结束,到了八九月的防秋之前,这段都可以算得上是太平日子。

    不过章越,王韶没有懈怠,他们引兵还于此。

    平西策已是献上,无论官家是否答允,这渭源堡都要建好,若是官家答允,则再修建一座庆平堡,与渭源堡成犄角之势。

    此刻章越,王韶监督修建渭源堡,可谓片刻不敢耽搁。

    去年北征西夏后,渭源堡因土冻没有再建,如今开春后土彻底化了,便在此筑城。

    既是筑城就要民夫,除外便是屯田,那就引兵卒民夫屯田。

    这两件事都要大量的人口,去年王韶筑城屯田的事不顺利,便是因为人手不够。秦凤路的几任经略安抚使与王韶都不对付,故而此派来很少的夫役。

    秦州的民役不来,王韶则向更远的陇州,渭州借调民役,可是通渭寨的位置,对于民役来说一往一返可能就要一百日,故而大部分人都不愿来。

    故而去年建城时只有些民役和配军,进度非常慢。但如今不同,章越,王韶这一次出征俘虏了数千人口,如今都在渭源筑城屯田。

    因为有了人力,一切事情好办。

    王韶就近向蕃人买田屯垦,同时派出兵马严阵以待,防止木征什么时候突然率军翻过抹邦山,袭扰宋军筑城。

    看着民役忙得火热,城池一日日的完固,章越与王韶的心情也是越来越好,不时也讨论起二人的封赏什么下来的问题。

    这日,他们见得渭水河谷远处地便来了一队人马。

    “是秦凤路兵马都总管郭逵!”

    二人心想郭逵大老远地来此作什么?

    二人当即带了十几骑上去迎接,郭逵见二人来了,远远地驻马摆足了架子。

    二人见了郭逵后,郭逵笑着对章越道:“舍人,朝廷的赏赐下来了,恭喜你了,你看诏令虽还在路上,但公文如今早已是传遍整个秦州城,整个秦凤路了。”

    郭逵说完抚须哈哈大笑。

    章越一看公文上面写得是。

    迁通判秦州军事,右司谏,天章阁待制章越为礼部郎中,龙图阁待制,知熙州军事。

六百七十八章 功归人,过揽己

    郭逵说这一次边功,受赏者极多极广。

    章越和王韶是排在第一。

    章越原先本官就是礼部郎中,后被贬为右司谏,如此又回到了礼部郎中,这就相当于官复原职了。

    至于官职则从天章阁待制升为龙图阁待制,这龙图阁待制是待制中第一。

    西夏和番人不懂宋朝官职,只知道职名中有龙图二字的为大官,称之为龙图老子。当年范仲淹为龙图阁直学士帅邠、延、泾、庆四郡时,蕃部便皆称他为龙图老子。

    因为范仲淹的缘故,官家命章越为龙图阁待制知熙州时,也是要借重这个名头,用龙图阁待制的势威服蕃部,以经制边事。

    差遣则是知熙州了,全称是知熙州军州事。

    这就是知州。

    熙州是新设的军州,官家让章越出任知州,可知道对他的器重。

    秦州是上州,熙州是下州,从上州通判至下州知州,这是官场上正常的升迁。但章越不过任通判半年即升迁即是破例了。

    章越闻言平复了下去,他看了一眼却见王韶欲言又止,显然要问郭逵但又忍住了。

    看王韶的情绪可以看见他对功名的热切。但郭逵这人也是如此,仿佛明知王韶想法,自己却故意不说王韶官职如何,成心吊他胃口。

    正式的封赏,必有诏书下达,郭逵不过是提前听说了消息,确实没有解答的义务。

    郭逵转而与章越谈起了韩绛。

    郭逵口吻中其实有些幸灾乐祸的。

    原来韩绛辞相了,种谔与西夏十三战十一胜,两和,杀获招降西夏人马以万计,可是因为辽国出兵不得不放弃了修筑好的啰兀城,以及抚宁堡等六寨。

    浪费了大量民力物力,同时出兵耗费七百万贯,却没有得到寸土。

    朝廷都非常不满。

    同时韩绛在使用范纯仁上违了王安石的意,同时在免役法上也反对王安石。

    因韩绛觉得与王安石合不来,而且师出无功,耗费大量钱粮的缘故,上疏言啰兀城得而复失是自己罪责因此辞相。

    文彦博自不会放过这个穷追勐打的机会,上疏要追责韩绛。

    朝廷上商议后认为章越,王韶能攻下兰州,会州,熙州,韩绛还是有功劳的,至少与西夏交战上还是杀伤甚多。

    最后官家同意了韩绛辞相,同时加了观文殿大学士。

    宰相正常离开相位,照例都要加观文殿大学士,若是宰相是被罢免,则不加观文殿大学士。吕公弼从枢密使任上退下来,也是加观文殿大学士,而知太原府的。

    官家给了韩绛这个待遇,说明是善罢而不是被免职的。

    官家让韩绛知大名府。

    至于对出兵的种谔等大将都作降一职处置。

    幕下的吕大防因劝谏无功虽仍知延州,不过落职知制诰。

    另一个时空历史韩绛,种谔,吕大防则被重处。如今因庆州兵变没有发生,以及章越,王韶在西线的功劳相抵。

    郭逵知道韩绛倒霉很高兴。

    郭逵简直就是郭半仙,他这嘴如同开过光十分的灵验。

    郭逵还告诉了章越一个消息。

    秦州知州韩缜因杀指挥傅勍之事,本被重责要罢天章阁待制之职。

    章越的奏疏里给他奏功,一句运筹帷幄的话足以保留了韩缜的馆职,只是卸了经略使的差事,暂回西京分司。

    章越心想,韩缜被落职,显然是受韩绛失势的牵连。不过韩缜确实杀人,此事辩无可辩,只是原先韩绛在时可以按下来,如今则罩不住了。

    章越心想,随着韩绛去位昭文相,也意味着自己靠山少了一个人。岳父以后在朝中是要倒向王安石,还是文彦博呢?

    不过章越心想为何韩绛,韩缜走了,郭逵这么高兴呢?

    章越突然心念一动连忙道:“下官恭贺太尉了!”

    郭逵笑着道:“这贺从何来?”

    章越道:“韩经略一走,如今应是太尉节镇秦凤路了。”

    王韶也恍然,章越真是敏锐,不过以后郭逵成了自己顶头上司,自己还有好日子过?

    郭逵闻言笑道:“舍人,确实了得。”

    原来朝廷已下旨让宣徽南院使、雄武军留后郭逵为秦凤路经略安抚使兼马步军都总管,判秦州。

    这说明郭逵已经重新获得了官家的信任。

    之前反对出兵攻取啰兀城的郭逵,不仅有功而且无过,并且这一次出兵配合章越,王韶攻下定西城,降伏了禹藏花麻五万帐人马,郭逵自也有一份功劳,因此再次得到了官家赏识。

    郭逵笑道:“这一次也亏了舍人攻取了三洲,否则老夫还不知在哪坐冷板凳呢。”

    章越微微笑了笑道了句:“不敢当,官家一直都倚重太尉。”

    这次攻下三州的功劳太大,章越,王韶二人的功劳肯定是第一的,而且王韶还是章越举荐了。

    章越是可以排在首功,但他上的奏疏里自己只提了数句,其余着紧写的是旁人的功劳。

    如韩绛,韩缜当初对自己出兵的支持,王韶,王厚父子不畏死……总之事无巨细,微功必录。

    总之枢密院议赏时,看到章越呈报的名单都是惊呆了,居然有这么长的一列,一口气举了好几百人来。

    这是要封多少官啊?赏赐多少人啊?

    朝中不少明眼官员都看得出,当初太学苏家兄弟批评时政时,是颜复等五位直讲闹出的事,但章越对此明明事先不知情,但却一个人扛了所有的责任,最后被连贬三级。

    如今收复了三州,章越理应功劳最大,但他却没有居功,反而一口气列举了长达几百人的封赏名单。

    功劳除了赏赐,还可以用来抵罪。

    本要被处罚的韩绛,韩缜,章越都在奏疏为他们说好话,一度在反对横山用兵,而政治不正确的郭逵也重新获得官家青睐。

    郭逵是明眼人,官场上揽功诿过的人多了,但似章越这样过揽于己,功归于人的官员太少了。

    他心想,难怪韩公如此器重此人,他老人家果真是极有眼光的。

    不过郭逵与章越聊了半日,却始终一句不提王韶的封赏,实令王韶气得够呛。

    郭逵则继续拿捏着王韶,向言道:“老夫亲至这里询问舍人,有什么老夫帮得上的?”

    章越道:“太尉也看到了,我们这里缺人,不缺番人,而是缺汉人。我这熙州不过有空有架子,但下面的人都没有。”

    郭逵道:“这容易,官家已允许设秦凤路缘边安抚司,你管勾此司时,自行征辟官员便是。”

    “不过人手嘛,确实也难,我们秦凤路的人口就那么多,就连听闻要到移边至秦州来,各个都是畏之如虎的,更不用说是熙州了。如今秦州只有刺配充军百余人。”

    章越道:“刺配充军的?好吧,我都要了。”

    郭逵笑道:“哦?舍人这看来是真缺人,那我指给你一个路子。我听闻朝廷正为头疼如何安置,庆州兵变未遂的广锐军,以及柔远寨、三都寨的戍卒。”

    章越大喜道:“还请朝廷都发配到熙州来。”

    郭逵笑道:“这些人都是悍卒,又是参加过兵变,你驾驭得住?”

    章越道:“既是蕃人都可以收编为军,又何况是我们汉人呢?我会有办法安排的。”

    郭逵笑着道:“那好,那我去文将这几千兵给你讨来,到时候若出了差池,可千万别怪老夫啊。”

    章越大笑道:“是我承太尉的情才是。若是可以,他们的家属也一并迁至熙州来最好。”

    郭逵笑道:“你还真是不怕。”

    章越笑了笑。

    另一个时空历史上参与兵变的广锐军,还有柔远寨、三都寨的戍卒,事后被朝廷追究被斩杀殆尽。

    官家听说死了这么多人,不忍至极,因此十分自责,心情不好取消了春宴。后来韩绛被重责,也是庆州兵变死人太多的缘故。

    如今这些人不仅没死,章越还要将这些人全部招来,放在熙州军屯。

    章越问道:“不知是何人,竟能将兵变平复?”

    郭逵大笑道:“舍人竟还不知道?”

    章越摇了摇头,这熙州距离秦州几百里远,自己要得知消息实在是太难了。

    郭逵点点头道:“你如何也想不到平定此事的是陇州签书章直章子正和宣抚司的章楶章质夫。”

    章越闻言不由失声,没料到立下这功劳竟是自家侄儿和章楶。

    郭逵道:“二人因此大功已进京受赏了。听闻你这侄儿也是胆识过人,天不怕地不怕。当日广锐军造反,欲劫原指挥吴逵而出,正是你侄儿孤身亲入叛军之中,在乱刀丛中说服了吴逵。并且他还以身家性命担保朝廷绝不会追究此事,保得士卒们的平安。”

    章越听了后脸色都苍白了,章直简直不要命了,居然冒这么大的险。

    郭逵道:“广锐军上下听了你侄儿所言后,皆信之不疑,事后经略使王广渊动意要动用蕃军将参与作乱的广锐军尽数屠杀。

    “但汝侄儿以性命相抵,以白刃横于脖颈,言王广渊若背信弃义,他则死于当前。最后王广渊也是不得不妥协。汝侄生怕王广渊反悔,还搬入了广锐军中与士卒们同吃同住呢。”

    “可以说如今广锐军上下能够活命,都是靠着汝侄,说起来老夫也是佩服不已。”

    郭逵闻言感慨不已。

六百七十九章 满嘴流油

    郭逵一面感慨着章直,似在恭维自己的大侄儿,但等对方说完,章越突然发觉自己着了郭逵的道了。

    原来郭逵此来本就有意让章越安置广锐军及还有柔远寨、三都寨的叛卒。

    因为这些叛卒关也不是,杀也不是,遣散了更不行,至于安排至别处安置也不是。

    他们有兵变的前科,故而没有一个军州肯收留他们。

    但郭逵看准了章越这里缺人却故意瞒着,使得这一桩看起来非常为难的事,反手还落了别人一个人情。

    果真能够名留青史的人,多是老奸巨猾之辈。

    换了别人被郭逵这么算计,多半要当面翻脸,可章越却没说什么。

    章越也不是计较那么多的人道:“太尉放心,如今他们来到熙州,下官必安置这些人周全。”

    “这里离秦州数百里,用孙子兵法之道言,凡为客之道,深则专,浅则散。我军深入敌境,必是万众一心。”

    郭逵闻言拍腿大笑道:“高论!舍人放心,熙州该给的钱粮,我绝不会克扣分毫。”

    章越看了一眼正在修筑中的渭源堡,说实在的他如今虽知熙州。但偌大的熙州,他真正能管辖的唯有此堡,至于熙州蕃部除了结吴叱腊外,其余尽听木征调令。

    有了这广锐军及两寨戍卒,自己才稍稍有了立足在此的底气。

    郭逵这方才注意到了王韶,当即失笑道:“是子纯啊!恕老夫一时不察。”

    王韶心底都要气炸,面上澹澹地道:“无妨。”

    郭逵故而冷落了王韶好一阵后,才说了他的封赏。

    王韶原先的官职是着作左郎、秘阁校理,提举秦州西路蕃部及市易司,如今升为右正言、直集贤院,兼知通远军。

    王韶原先是一脸不悦之色,得知自己的官职下来后,顿时不悦的表情烟消云散了。

    不过王韶对郭逵怒气未消,只是澹澹地道:“谢过太尉抬举。”

    章越也为王韶高兴,王韶本官虽说只迁了两阶,但是从着左左郎迁至右正言,已列入特旨升迁的范畴。

    至于馆职为直集贤院,若立下大功下一步便可升至殿撰,甚至一步到位成为待制。

    知通远军便是知军,地位比知州低一些,不过好歹也是郡守之资了。

    而高遵裕则也升迁了。

    高遵裕原官是西京左藏库副使、兼閤门通事舍人,如今升为引进副使、带御器械。

    引进副使,意味着高遵裕位列横班。

    至于‘带御器械’,就是可以拿着兵器出入内殿,换个民间的说法,便是御前带刀侍卫。

    敢在皇帝身边带着刀,这是一等对武将的恩宠。

    高遵裕的差遣则是权秦凤路钤辖、提举兰会蕃部、知定西城。

    不得不说高遵裕身为外戚,升得便是快,

    而原秦凤路钤辖向宝,因包打定西城,逼降禹藏花麻之功升为秦凤路兵马副总官。

    禹藏花麻则授为殿直蕃巡检。

    俞龙珂升授西头供奉官。

    王厚升为成州司户参军。

    王厚并非进士出身,却以军功拜司户参军之职。

    王厚并不需要往成州赴任,这成州司户参军之职只是定他的品级而已。

    司户参军虽说是选人官阶中最低,可好歹也是从九品,最少也要四甲进士释褐时方授。

    这是王厚出生入死换来的。

    当然对于阵亡的韩同,章越也没忘了。章越言他是护卫主帅而死,朝廷给他追赠了一个殿侍。

    从古至今这开边之功,绝对是升官的快车道。

    章越不仅兑现了封官许愿,还使得从韩绛而下的几百人从中受益,人人从中分到了好处。

    而官家不愧是官家,封赏升官起来一点都不小气,出手是非常非常的大方。

    总而言之,这一次随章越出征的人都是吃得满嘴流油啊!

    除此之外,还有基层将士们的封赏都还在议,新设秦凤路缘边安抚司还有一块大蛋糕没有分配。

    经略安抚司是由首州的知州兼任,比如韩缜,郭逵都是知秦州或判秦州,兼领秦凤路经略安抚使。

    缘边安抚司地位不如经略安抚司,所以是不会设安抚使与安抚副使,一般是由几位知州知军共同管勾其事。

    章越身为知州,话语权肯定在王韶,高遵裕之上。

    到时候缘边安抚司的官员及军队将领,肯定是听由章越等人自行举奏。

    反观郭逵身为秦凤路经略安抚使,可要任命官员,提拔将领都没有章越他们这么随意。

    如今众人都还不知道这喜讯,不过章越,王韶心底早就掂量了数遍。

    说完了封赏郭逵重重地一咳。

    章越,王韶都收敛了神色。

    郭逵知道但凡人封官受赏之后都容易飘,这个时候不泼一泼凉水,就不好使唤了。

    郭逵对章越,王韶道:“再过两个月便要入秋了,朝廷已有旨意让陕西延边四路早作提防,既是如此我以本路经略的身份与你们议今年秦凤路防秋。”

    王韶,章越一并称是。

    秋季是战马膘肥的时候,也是粮食成熟的时候,对于西夏人而言秋季来打草谷可谓是一年一度的惯例。

    旁人奉上秦凤路地图,郭逵指着图道:“以往都要于甘谷城屯正兵五千,帖以蕃汉弓箭手,扼奔冲青鸡、三阳一带道路,别以正兵五千帖本处蕃兵弓箭手守古渭。”

    “更益都巡检军马及三千,拒通渭,与甘谷、古渭相望,置兵保护熟户,更相首尾,足以枝梧。至于诸城寨只留守兵,不则以战。其余军马屯秦州,以固根柢。”

    郭逵说得是以往防秋局势。秦凤路主要防备方向是西面,故而在甘谷城,通渭,古渭三处屯驻重兵保护蕃部熟户,同时相互支援,其余各寨只要负责防守便是,另在秦州屯一支兵马作预备队。

    郭逵顿了顿道:“但如今会州已收,天都山已破,夏人视秦凤缘边安抚司为眼中钉,定是会来扫荡兰会,到时候我们唯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章越,王韶点点头。

    西夏这次吃了这么大的亏,想都不用想,肯定是要来报复的。

    郭逵道:“如今添了两州一军之地,可兵马就那么多,难免会捉襟见肘。我打算以定西,通渭,古渭三路为屯兵之处,重在防御西夏。”

    章越一听没有熙州,立即问道:“若西夏入寇时,木征乘势来夺熙州如何是好?”

六百八十章 又得徒弟

    郭逵至渭源一趟,给王韶,章越布置了今年防秋之事,立即就要走了。

    郭逵不愿在渭源此处歇息,他宁可在更舒服的通远军(古渭)过夜。

    章越强拉着王韶送了郭逵老远,弄得郭逵老不好意思了,最后在临别之际,郭逵送了他们三千件夏装,一批小麦种子方才让章越,王韶二人留步。

    王韶也算见识了章越雁过拔毛的本事,只要脸皮够厚,连郭逵都经不过章越这水磨功夫。

    当夜。

    在渭源堡的篝火里,章越,王韶,王厚三人对饮。

    这一夜宋军是人人畅饮,王韶难得大方一回,拿出平日舍不得喝的酒水,让士卒们畅饮。

    要知道这些酒水平日都是与蕃人市易马匹,皮毛的。蕃人在草原上多是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那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所以他们最是好酒不过。

    蕃人又是不爱计较的性子,为了心爱之物是十分豪爽大方。一瓶的好酒有时甚至能换一匹上等的河西好马。

    故而平日里这些酒水都是王韶的宝贝。

    但是今日王韶将酒水都拿出来赏赐将士们,可见是高兴极了。

    赏赐的消息下来,军中将领士卒欢呼之声响彻云霄。从征的将士都有受赏,本官都迁了一阶,立下功劳更迁了两至三阶。

    人人都是激动不已。

    官家又拨了五万贯钱赏赐众将士。

    至于枢密院,转运司,经略安抚司那边赏赐还没议下来。

    如今宋军上下可谓士气高涨,各个口称,谢舍人举荐之恩!

    王厚拿着在火上烤得流油的羊腿递给了章越。

    章越笑着接过,然后王韶,王厚父子一并举起酒碗来道:“非舍人,我们父子哪有今日。”

    章越笑了道:“咱们之间不提这些。”

    说完三人一碗饮尽。

    章越抹干酒渍然后吃了一大口羊腿,那喷香的羊肉顿时和着汁水在口腔里绽放。

    章越满口是肉,大口大口地咀嚼,又是举杯和着酒吞进去,真是快意至极。

    不断有将士过来向章越,王韶敬酒。

    王韶看章越虽来军中不过半年,但极得人心。章越不仅擅于拉拢人,而且当日在两岔河之战,他能死守不退之举,也令宋军中的武夫们刮目相看。

    想到这里,王韶不免有些担心,自己多年来在军中的势力,被章越架空。

    但随即王韶心想,自己也今非昔比,他如今也是知军,日后与章越同管勾安抚司事,倒也不必惧怕。

    王韶觉得自己翅膀有些硬了,但他没有表露,看着章越左右一个大口喝酒的唐九和大口吃肉的张恭,反而是端起碗敬了他们一杯。

    章越见王韶给自己随从敬酒也是笑了。

    当即二人走下篝火边,继续饮酒。

    章越道:“子纯可知官家设熙州的用意?”

    王韶道:“从郭太尉的言语中,似熙州的设立,便是为了攻伐木征。”

    章越道:“不错,木征如今占据是熙河二州,说是一方势力也不为过。攻打木征,便是灭国之战。”

    “征讨必自天子出,灭国之战,须天子亲征方可。因为唯有天子才能任意地统筹并调动整个国家的资源。”

    “非亲力亲为不足以如此,所以历代开国之主多靠御驾亲征打天下便是这个道理。”

    王韶失笑道:“本朝的官家多久没有御驾亲征,何况木征又不是党项,契丹那般大敌。”

    章越点点头道:“不错,这才退而求其次,派一名心腹大将统而为之。”

    何为官员?官员的本质就是行使皇帝的部分权力,而皇帝的权力,又是天下人拿出部分自己的权力给予的。

    为了防止官员把皇帝的权力当作自己的权力,皇帝又设了许多权力重复的官员进行节制。

    权力的制约,又导致了资源调配无法优化,甚至内耗。

    唐朝在边镇使用节度使,便是优化资源调配,杜绝内耗。

    可是缺点显而易见。

    到了宋朝,皇帝就很为难。如何平衡二者的关系?

    这才有了将从中御,文臣统兵之举。

    但是文臣多不知兵,将从中御则不能应对战场上瞬息万变的局势。

    在章越,王韶兰会大捷的鼓舞下,官家决定进一步放权。

    章越道:“官家设立秦凤路缘边安抚司,放权给你我。让你我行节度使之权,如今在天子不能御驾亲征下,你我方可不受节制,并力完成此灭国之战。”

    王韶点点头,这不受节制,最要紧是人事和财权。他们可以自行任命官员,同时钱财不必进行审计。

    “古往今来,这灭国之战若皇帝不能亲征,便委心腹大将为之,若成之,你我便是徐世绩,曹彬了。”

    王韶听了章越这话不由悠然神往。

    但王韶转念一想,章越这话的言下之意很显然,于是道:“下官一切事以舍人马首是瞻。”

    章越点点头道:“你我上了平西策后,官家用此举告诉我们放手去为之。你我正是同心协力之时,切莫辜负了陛下之意。”

    王韶目光闪烁地道:“建功立业正是如此,若再平了木征,全取了熙河二州,到时候……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这时将领们又向章越,王韶二人敬酒。

    章越是来者不拒,酒到杯干还道了一句:“诸位今日畅饮,不必节制。”

    众将哄然答允。

    王韶看章越如此得自己部属的人心,心底不悦,但想起章越方才所言,才化解了这芥蒂。

    王韶勐然惊醒,章越方才那话的用意,此人洞察人心的本事如此了得,竟知道我此刻在想什么。

    王韶见章越拉着王厚在说话,不由欣然。

    章越对王厚的看重是显而易见的,而王厚对章越的敬仰有时候还超过了自己这个父亲,自己有没有一个作枢密使的岳父,眼下还是以章越马首是瞻才是。

    王韶走过去听见章越对王厚叮嘱道:“我看你还是要考个进士,不要觉得如今有了官身便好了,一个正出身日后官场上升迁也会顺畅许多。”

    “故而你在军中也要读书,经义不可拉下,切记。”

    王韶听了脸上有了笑容对王厚道:“厚儿,你以后拜在舍人门下便是,有他教导还虑不能中进士吗?”

    王厚又惊又喜地道:“我可以吗?”

    王厚见章越,王韶都在微笑地看着自己,此刻他还有什么其他想法,立即拜下对章越道:“老师在上,请受学生一拜!”

六百八十一章 灯火

    经过啰兀城之战,兰会之战,西夏,宋朝皆元气大伤。

    种谔退兵时将啰兀城附近三百多里尽数焚毁,片瓦不留,老幼流离失所,又兼春耕废除,岁赐断绝。

    梁乙埋派使求和,声言只要归还绥州,会州,两国即可罢兵。

    身边汴京的官家听从了王安石议和以怠其志的建议决定和谈。其实因契丹介入,夺取横山已是泡汤,而且这一战也消耗了河东,陕西两路多年积蓄下的物力财力,没有休养生息数年是恢复不了的。

    宋朝暂时无力再战,官家便开放了与西夏的互市,同时将开疆扩土的期望,寄托于秦凤路方向的章越,王韶二人。

    至于绥州,会州是吞进肚子里的肉,绝对不会吐出来的。

    这次不过是短暂的和平,两边后面还有大战。

    官家下旨封赏章越后,章越立即上疏向官家言自己‘既无横草之功,兼有采薪之患’。

    横草出自汉书,是将草横下来倒在地上,意思是自己一点功劳也没有,采薪是说自己有疾,而且在西北这苦寒地方,身体也不太好,上次还中了一箭,至今伤未痊愈。

    章越对官家的性子是了解的。

    是皇帝都担心边臣自恃有功,他如今因自己夺取兰会二州正在欢喜的兴头上,还不及考虑到其他,但时日久了心底一定会有芥蒂。

    故而章越上句说自己没功劳,有功劳也是官家的,下句再来个卖惨,博得官家的同情。

    章越在奏疏里说自己本该推辞,但怕辜负天子的厚恩,这才先接下这差事。

    果真官家一看章越这奏疏,也是回了一封信。

    此信也是意味深长。

    官家除了安抚章越几句,还说让他好好养伤,不必事事躬亲,可以多将事情委给其他人。

    官家还让章越举他手下忠顺蕃将,得力汉将。

    章越想了想便自作主张,找了画工将王厚,俞龙珂等十二员将领画了肖像,绘图作一十二副上呈御览。

    此举等于皇帝见过你的面了。

    此画连夜送至京里去,官家看了是赞不绝口,竟夸张地比之云台二十八将,挂在崇政殿后的便殿之中,只要是上朝便便时时都可以看到。

    官家知会郭逵,刘希奭,将秦凤路缘边安抚司大事小事皆委章越定夺,二人不可肘制。

    六月渭源渭水河谷。

    大风大雨降临,终日终夜呼号不止,河水亦是暴涨。

    这是场十年难得一见的漫天大雨,遮蔽了远山和视线,冰凉冰凉的雨水打在身上,即是在六月的熙州也是有些令人生寒。

    如今章越,王厚二人守熙州,王韶则回通远军,这渭源筑城的进度也受到影响。

    待至傍晚,大雨稍稍停歇。

    宋军开始烧火做饭,几十处篝火光芒点缀在河床边,从河谷延绵至塬上光影晃动。

    除了宋军,还有民役,说是民役其实是数千蕃人的俘虏,但章越待他们很好。如今蕃部男人们等雨一停便自觉地修补着帐幕,妇孺们往河谷里打水,起锅烧饭,还有孩童们则懂事着帮忙。

    而在蕃人民役的外圈则是宋军的营帐,头戴范阳笠的兵卒巡弋在河谷的上游下游,山口上建了一座望台,河对岸里也有一座。

    宋军士卒们手举着风灯,打起精神盯着往来河谷的通道。

    至于尚未完工的渭源堡内,住在一个半指挥的骑兵,马厩食堂粮厅兵舍中厅匠坊都建在其中,还开凿了水井,作为只有五百步的堡寨,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堡中宋军都忙着吃饭,唯有匠坊里的高炉依旧升着烟,匠人们仍在乒乒乓乓地打着铁,匠坊中橘红色的炉火及那打铁声,透过了雨幕给渭源堡带来了别样的生气。

    章越此刻拿着木碗木勺与将领们一起排队打饭,作为上马能管军,下马能管民的知州,在条件简陋的渭源堡,章越也是士卒将领们同吃,只是住的地方才隔开。

    章越打了一大碗热粥里面浮起了油花来到简木拼作的餐桌前坐下。餐桌上有一盘羊肉,饭后还有茶水解腻。

    通渭寨这牛羊肉倒是不缺,缺的是蔬果。

    章越吃了几口热粥,便听人禀告道:“禀告郡守,下游来了人。”

    章越听了道:“必是广锐军的人到了。”

    说到这里,章越丢下没吃了几口的粥,带着几个随从骑着马出堡去了。

    章越冒着雨打马行了里许,看到两百余人的兵卒正沿着坡路缓缓前进,他们看到自己骑马抵达时,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人人脸上带着麻木,情绪都低落至极。

    章越下了马问道:“谁是领军?”

    半响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走出来唱喏道:“小人广锐军都头张塞,奉经略相公之命来通渭寨投奔熙州知州章郡守!”

    章越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来了就好,以后便是弟兄了。”

    章越看了一眼此人身后道上茫茫多的人头言道:“不过渭源堡的兵舍最多只能住两千五千人马,若加上家卷只能住上一半。”

    “你们只好苦一苦先住在帐篷里。”

    众士卒们愣了一阵,都头张塞道:“小人们待罪之身,不敢强求,不知郡守何在?”

    章越看了对方一眼道:“我便是!”

    “你便是?”张塞一惊问道。

    章越笑道:“骗你作什么。”

    都头张塞突转头对身后激动地道:“儿郎们这位便是章郡守!”

    说完张塞当即拜下,身后的广锐军士卒也是冒着雨哄地一声随着张塞拜倒在坡道。

    耳边是河谷里激流声,但章越仍隐隐听着上百个汉子呜咽抽噎之声。

    张塞流着泪道:“我等待罪之身苟活至今日,唯求郡守收留!”

    章越将张塞扶起,郎声道:“好,从今日我便收留你们!”

    “谢郡守……大恩大德!”

    章越看去张塞与二百人脸上忽然间有了生气,目光之中再也不是那等麻木,每个人的眼中都透出星星点点的希望来,脸上也终于有了些许的笑容。

    章越居高临下对着坡道上的士卒喊道:“广锐军将士听令!”

    “随我入城!”

    章越牵着马与士卒们返身一起回城,身为知州,他感受自己身上也是背负着那么多的人的期望。

    这是可以看作负担,也更是他沿着这条路走下去的勇气。

    走上山坡,但见渭源堡的灯火已在眼前!

六百八十二章 广锐军

    夜幕之下的渭源堡。

    一碗碗滚烫的热粥被端了出来,热粥还撒着吃剩下的羊肉。

    羊肉被切碎倒入粥中,再舀一小勺盐,再搅拌好。然后一碗碗的羊肉粥端至广锐军的将士面前。

    广锐军士卒们拿着木勺吃了一口,便不顾滚烫大口大口倒进了肚子里,有的人拿出随身的干粮,就这么就着粥咀嚼着,生怕吃得太快,囫囵了这美食。

    大雨哗哗地落下,砸在渭源堡的城墙上,地砖里。

    士卒们蹲在泥地里,就这么举着碗唏唏地吃着,一碗碗滚烫的羊肉粥递至他们手中,瞬间温暖了因猜忌冷落,颠沛流离而寒凉的心。

    广锐军士卒们贪婪地吃羊肉粥,还有数人捧着碗,口中含着粥,却吞不进去,反是不住落泪。

    大风卷来,篝火晃动,一阵忽明忽暗地后,章越深深地吸了口冰凉的空气。

    章越这熙州知州,只是有其名无实,所控制的也只有渭源堡这一块地。熙州的中心是临桃城,如今为木征所据。

    从渭源堡至临桃城有两条路,一条路是越鸟鼠山经庆平堡,循东峪沟到临桃城,另一条路是经竹牛岭,循抹邦山过会川城至临桃。

    只要攻下临桃城,章越方可名副其实,以此辐射整个熙州。

    如今在智缘的劝说下,结吴叱腊已是归化宋朝,只要章越提兵北上,便可与结吴叱腊南北夹击于木征于临桃城下,一战而定熙州。

    章越之所以现在不出兵,是因补给线的问题。

    从古渭(通远军)至临桃近两百里,就算出兵打下了也守不住,最后便宜他人。故而必须从渭源或庆平堡出兵方可,这样打下了才能纳入大宋治理范围,将我朝版图正式扩大至熙州。

    这也是章越修渭源,庆平二堡的缘故。

    这庆平堡原名乞神平堡,为依附木征的蒙罗角,抹耳水巴部所据,王韶率军已是击破了二部,改名为庆平堡。

    庆平堡章越去视察过,城墙是现成的,只要略微修葺即可。

    但庆平堡只有三百余步,实容纳不了太多兵马,章越打算等渭源堡修成后,再率军移驻庆平堡,再夸筑出一个五百步堡。

    只要这二堡筑成,便可在此屯田驻兵,粮草也可以从古渭寨源源不断送入这两堡中,如此方可攻打临桃城,讨伐木征了。

    说实在的木征也着实可怜,他对宋朝一向恭顺,还是官家册封的河州刺史,名义上是大宋的朝臣,与章越也是无冤无仇,可是这些放在朝廷战略的大计却不值一提。

    因为吃盐困难,章越还很不厚道地占据了渭源堡边的几个盐井。

    木征知道后很生气,派使者来质问章越说我与王韶二人约誓,宋军不取渭源城一带地,不在此屯田及取盐井,汝为何背信弃义?

    章越很无奈地双手一摊表示,这是你木征与王韶发的誓,与我又有什么干系?

    使者一脸郁闷回去禀告,还教木征学会了章越带给他的一句谚语‘新官不理旧账’。

    次日三千余从庆州出发的广锐军抵达渭源,最后所剩不足两千五百人。

    他们抵达渭源堡时,人人是衣衫褴褛,仿佛是一群叫花子,哪里是曾经骄傲的禁军。

    章越询问情况,原来知道他们曾是叛军,故而沿途州县都十分提防,让他们远远驻扎在城外,不许他们进入城中军营,至于给养也没有给足,只给二分之一或三分之一这般。

    不少人在路上饿死了。

    至于他们的家卷还在从庆州至秦州路途上,为何不安排一起走?因为要作为人质。

    章越站在城头打量着他们,朗声言道:“我知尔等从庆州跋涉而来,一路辛苦了,不过这个只是开始,以后会更辛苦。”

    细雨打在军卒的头上,众人一声不吭。

    “你们的事我都听说了,你们曾在大顺城下与党项精兵血战,硬撼不过步跋子,哪怕铁鹞子也不能逼迫尔等半步,还射伤伪主李谅诈,打得十万党项大军落荒而逃!”

    “可是王文谅却贪尔等之功为己有,将败军之失尽数推至你们身上,令虞候吴逵委屈被囚,而尔等则沦为了叛军。”

    “启禀郡守,我们不是叛军!”一名广锐军士卒出声道。

    “不是叛军?那尔等又如何证得你们忠诚呢?”

    全场鸦雀无声。

    章越道:“尔等至渭源此来戍边。戍边二字本朝视为贱役,乃刺配亡命之徒所归。诗里有云,你们去戍边时是里正给你们裹头,如今头发白了还要去戍边,最后客死他乡。”

    “戍边苦吗?苦矣,一眼望不到头的日子,唯有苦挨。然而这正是我等忠诚所在,我等戍边绝非贱役,也不是那些刺配充军之徒,而是在此为国家守护边疆。”

    “倘若若无我等之奉献,关中百姓又哪有一口安乐茶饭?”

    听章越说完广锐军士卒渐渐抬起了头,神色里有了生气。

    章越道:“今日我与尔等约定两年之期,两年之后,诸位可以去留自便,我绝不强求,并给诸位脱罪,愿回庆州或其他地方皆可!”

    “但如今尔等必须在此向我证明,尔等之忠诚,这忠诚并非对我而言,而是对国家而言之忠诚!尔等可愿洗脱身上的罪名?可敢将这一腔热血洒地?可否随我为国守疆?”

    无数手臂举向苍天,回应而来的是如浪涛般的怒吼。

    “愿追随郡守为国守疆!”

    不仅是广锐军,连追随章越已久的宋军也是这般。

    ‘我等不是贼配军,而是为国守疆,没错,是章郡守说的’。

    这样的话在军中传开。

    当即广锐军的士卒都换上了新装,重新裹好了头,戴上范阳笠。

    众军卒们接过饭食饱餐了一顿。

    无一人言语,但沉默平静之中,却蕴含着可怕的力量。

    此刻天已黑了,苍穹好似一个大大的帐幕笼罩在渭源这片土地上。

    而温暖灯火从渭源堡城头的上,延续至河床上,无数在风中摇曳的灯火,在河谷延绵开来。

    仔细数去,灯火和帐幕比以前更多更多了。

    羌笛幽怨地在河谷里响起,伴随着激流的浪涛声,远远地传扬出去。

    随着广锐军的加入,在这渭水的源头宋军势力更强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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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太祖赵匡胤曾言:“宰相须用读书人。”简单的说,这是寒门学子官至宰相的故事。寒门宰相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寒门宰相,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寒门宰相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