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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门宰相全文阅读

作者:幸福来敲门     寒门宰相txt下载     寒门宰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千八十二章 平天下

    须知少时凌云志,曾许世间第一流。

    章越念此想到第一次至富弼府上拜访时所作。

    无论中年潦倒或是老年落魄,其实是很多人都避免不了的命运,但在当初少年时,每个人曾那么相信自己是这个世间第一流的人物。

    然而你今日的一切,是否为少年时的你所看不起呢?

    章越清楚知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就是自己年少立下的志向,也是每个读书人士大夫明明德于天下的功夫所在。

    自己一路从修身,再齐家,再到治国,如今走到了平天下这一步!

    为君王扫清后顾之忧,开创万世之太平。如太祖皇帝所言,天下一家,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须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灭夏,是为平天下!

    当即石得一搬椅放在天子榻旁,章越入座后。

    蔡卞石得一都侍立在旁。

    石得一动手换了熏香,然后忠心耿耿地服侍官家,蔡卞从持笔不缀,将君臣二人言语写在纸簿上,日后归入青史。

    同时蔡卞也是心切,看章越如何兴言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之既倒的。

    他的眼底不由充满着深深的期盼。

    官家道:“两路伐夏之前,朕犹觉得灭夏之事如反掌之间,今鄜延路大败,种谔,张守约等众将殁于王事。朕五内如焚,六神无主,以后是战是和,还望卿不吝吐露肺腑之言!”

    章越听后将笏板放在石得一手中,轻抚短须言道:“陛下无须多虑。臣今日正是向陛下献平夏策!”

    听此一言,石得一,蔡卞等人大喜。

    从平戎策,在到平河湟策,终于到了平夏策。

    官家道:“平夏策?卿速讲!”

    蔡卞笔尖凝于纸上,心情急切之余,墨点都沾至书上。

    章越坐定榻旁言道:“陛下,开边熙河乃熙宁以后的国策!臣依稀记得枢密副使蔡敏肃曾作词《喜迁莺》言熙河路太平景象,此词‘霜天清晓,望紫垒古塞,寒云衰草,汗马嘶风,边鸿翻月,陇上铁衣寒早。剑歌骑曲悲壮,尽道君恩难报"。”

    官家,蔡卞,石得一,章越吟诵此词不由联想起塞外茫茫,大战过后的熙河路的景象,不得不说蔡挺此词写得真是极好。

    章越道:“这首词当年平熙河后,盛传都下,可知士心民心皆以平熙河为高,以陛下收复故土为圣明,此乃人心所向。”

    官家闻言频频点头。

    收复熙河,群臣拜贺,告于太庙,士民皆称圣明天子一幕,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献策最忌讳的就是上来长篇大论,说一些自觉得高屋建瓴的话,与人谈论不要说过高之理。要懂得与人共情。

    章越道:“自古圣君讨未附之国,乃所以结固附我者。陛下此番伐夏虽未大举,但青唐从而附之。熙河青唐二十万蕃军奉陛下伐夏诏令,莫敢不从,此为臣为陛下所贺也!”

    “而反观若不伐夏,则熙河不可久守。一旦熙河不可守,则西蕃之马无由复至,则夏戎必为蜀道之便。熙河弃则关中震,唐自弃河湟之后,西边一有不顺,则警及长安,川蜀亦为不守。”

    “幸陛下圣明,克复熙河,一旦委之西夏,则后患益前,悔将无及。”

    收复熙河路是天子登基后的最大武功,也是章越青云之上,云程发轫之始,这是君臣共同的利益。

    办大事的人都是求同存异的,君臣分歧很正常,但没有君臣同利才是糟糕。

    官家道:“然也,这熙河之土,朕绝不会让出一寸的。”

    章越微微笑道:“其余

    闲地倒也无妨,但兰州一定要取!”

    “兰州?”官家顿时气恼道,“李宪、王厚率十几万大军攻了月余仍是不下!”

    章越微微笑道:“这是贼已料我在先之故,依臣看来兰州一城用再多功夫也是值得,若臣所料不错,不出数日兰州便有捷报送至阙下!”

    章越此言一出,官家,石得一,蔡卞皆深以为然,并没有丝毫怀疑。

    蔡卞继续凝笔疾书,石得一给章越端茶倒水。

    身为大押班的石得一动作轻手轻脚的,生怕一不小心打断了章越的思路。

    章越一盏茶水润润了喉咙,以手比划道:“这熙河一路形势皆在兰州,攻下兰州,升为节度军额,将一路治城设此为合路屏蔽。一旦西蕃据此,若长驱数万之师出石硖,过汝遮,趋闪竿滩,径犯熟羊,渭源,则熙州危矣,若袭通渭,过三岔,分兵掠永宁,来远,直趋通远,则一路动摇!”

    章越信手谈来,仿佛熙河路三山五岳皆在他的掌划之中。

    不需看图,这些都在他的记忆之中,只是苦了蔡卞忙着记录。

    “这是守,然后便攻。自古用兵之势皆在高屋建瓴,喀罗川,湟水,洮水皆在兰州境内,黄河又自西向。我若得兰州,以其险固形胜,以水路资粮,据西贼上游,则可控其腹背,而临制其国。”

    攻下兰州不仅使熙河路一路形势完固,还能从黄河上游顺流而下攻西夏腹地,所以章越建议将熙河路路城从熙州迁至兰州,重点巩固兰州,并以此为伐夏。

    “然建节兰州还不够,臣建议在熙河设经略安抚制置使,并兼领熙河经制边防财用司,设制置使一人,掌经画边鄙军旅之事!”

    章越此言一出,隐然触动了官家心底一根弦。

    经略安抚使权力虽大,但本路的财赋、刑狱、漕运、仓储,学事不得过问,但制置使的权力要大于经略安抚使,兼了最要紧的财权。

    这与节度使的权力几无什么不同,只在南宋中兴时,朝廷被迫让韩世忠、岳飞,张俊等将出任制置使。

    章越依旧气定神闲地道:“陛下可从内宦中选出为一人为制置使,再让一名文臣为制置副使!”

    “依卿所准!”

    在这个节骨眼上,官家干脆利落地同意了。

    “当年李元昊起势时,贺兰山五万兵,兴州七万兵,灵州五万兵,兴灵乃党项根本之地,实不可轻取。故我攻下兰州,建制熙河后,再遣一将攻取甘凉,绝其西域通道,以猛虎驱羊之势,将党项从西向东赶!”

    章越说到这里伸出手掌向西一按,谈笑间樯橹飞灰湮灭如是也。

    官家听得极是严肃。

    石得一听得出了神,而蔡卞则是掌心冒汗。

    “然后进筑葫芦河川,以泾原,熙河两路各自缘边建筑城寨,熙河出会州包秦风而通泾原。”

    “此乃天都山乃濒河之壤,人力精强,出产良马,夏人得此能为国,失此则于兵于食皆有妨碍。坐此我不去攻他,党项亦会来攻我!”

    “泾原路守数日,熙河路可从兰会出兵,延黄河而下,两面夹攻夏贼,秦凤路和环庆路亦可救援。”

    “过去我与夏交兵之所以失利,皆因夏人举国来,我常以一路当之!以天都山为阵,熙河路与泾原路可相互策应,夏人若管,两路可挡夏倾国来犯,夏人若不管,则继续延葫芦川进筑!”

    “若是陛下有意可在泾原路亦设一制置使,也可不设。待泾原路进筑至萧关与灵州不过三百里,陛下遣一上将出萧关北上,另遣一大将从兰州渡河,绝兴州援兵后,两路会师于灵州城下。”

    “攻克灵州后,再依次收取定难五州,尽取横山后,最后毕

    其功于一役……可灭夏矣!”

    章越说完殿中陷入深深沉默。

    大殿静得如针落地都可听到声响。

    蔡卞停笔心道,章越所献确实是灭国平天下之策,只是依他这般说来,需几年方能平夏?以天子急切的性子可否等的?

    以往不就败在天子朝三暮四上吗?

    官家眉头紧皱问道:“如卿所言灭夏需几年?”

    章越如实道:“短则五年,长则十年!”

    官家闻此神色有些黯淡,章越看出官家的神色言道:“陛下,务边之事不可当虚名而忘实祸,舍远业而先小数,当务之急以宽民力而省财用为先!”

    “天下之政最忌,要么为之过猛,要么放任而不为,此二者皆不可取。陛下,国策一旦定下,当百折不回!”

    章越言下之意,一旦定下就不能变了,官家可不能再像从前了。

    官家道:“孔子道,天下国家,可均也;爵禄,可辞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

    “中庸如此之难,朕亦难也!”

    章越听了官家言语心想,你要是不听,我也没办法,只好用舍由时,行藏在我。

    官家从榻上举起手,抚章越之背道:“可朕这一次听卿的!好个平夏策!”

    “无论五年还是十年,就算朕等不了,朕的子孙也可等的!”

    “卿之才胜朕十倍,灭夏之事朕便托付给卿了!时局危难之际,朕又病卧在床无暇书手诏,便以口传谕卿从今日起加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辅佐朕处理国事!”

    石得一,蔡卞听得都是瞠目结舌。

    却见章越满脸肃然从椅上起身,在榻边下拜正色道:“臣章越领旨!”

    国家危难之际,凡拜相拜将者皆不辞也!

    官家在病榻上道:“本朝出则为将入亦为相,唯卿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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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八十三章 大除拜

    宰相府。

    眼下汴京城中真正意义的宰相,唯有王珪一人。

    王珪没有地方过人的执政经历,甚至任翰林以后,也没有出任过御史中丞,知开封府,三司使,以词臣出身,官拜润笔执政。

    如今致位宰相。

    王珪最擅长的是一手好诗词,还有一手文章。

    王珪虽是华阳人士,不过早在曾祖时,便随蜀王孟昶入开封降宋,举家迁往舒州,而今王珪又定居开封。

    这日王珪在府上有宴饮。

    王珪好诗词,也喜宴饮,好酬对,喜与人诗文唱和,席上新做好了词,便请歌姬当场弹唱,此乃士大夫的雅事。

    这个时代身居高位的官员大多是第一流的词人,各个都是小柳永,放在后世就是人均方文山,官场上高端交际便这般。

    否则与那些吃会喝酒划拳的武夫一般,显不出境界和水平来。

    这等宴会章越极少参加,理由当然是说他不善诗词,但是真要他原创也行。可是王珪的局,他素来不去。

    不过当年仁宗皇帝却很喜欢这一套,经常召王珪入宫赐宴赋诗。王珪很能从各种角度赞叹‘圣学高妙",君臣二人能聊到深夜。不仅如此仁宗皇帝还让身边的嫔妃以领巾,圆扇等物向王珪求诗。

    王珪才思敏捷都能当场满足这些嫔妃的要求,嫔妃们纷纷拿出首饰等物作为润笔赠给王珪,所以王珪进一趟宫衣袖里都装满了珠宝。

    此事被传为佳话,也足见王珪与仁宗皇帝关系好到什么程度。

    可惜英宗和当今天子都不喜欢这一套,所以王珪也就没有用武之地,好几年都升不上去。

    现在轮到下面的官员投其所好了。

    虽说朝廷在鄜延路大败,但今日宴席是早就定好的,故也没有改期。

    不过王珪还是细心地命歌姬在一会排词唱曲时,不许用丝竹锣鼓之物,以免发出声响,只能以物点着板眼。

    王珪历官场几十年,一切都想在前头,即便是身居宰相,还是如此谨慎,不愧是服侍过三代君王的人物。

    今日与宴要么是王珪的子弟姻亲,要么是朝中大臣。

    其中就有王珪大女婿,熙宁九年的进士李格非,他是京中有名的大才子,此外蔡京也有列席。王珪的次女将嫁给蔡京长子蔡攸,不过两边只是定下娃娃亲。此外还有王珪的长子王仲修。

    至于***则有元绛,蔡确二人,他们都是常客,此外还有知制诰李清臣。

    章越曾很看好李清臣,有意栽培一番,不过对方最后与王珪走得更近一些。除了李清臣外,还有数名官员也是王党潜在中坚。

    众人频频举杯向王珪贺,身为酒宴中地位最高的人,绝对是如众星捧月般的体验。

    王珪自也是乐此不疲,至于话题打浑自有地位较低的官员负责,吃得是酒,听得是曲,其实就是一个局。

    众人每句话,每个心思都在王珪身上,不错过捕捉对方任何神情,以及在不经意间透露的消息。

    而王珪也从中判断每个官员才能,以及是否可以造就。

    其中一名官员诗词有些蹩脚,也不喜饮酒,但此时此刻唯有硬着头皮。

    不知不觉间已是酒过三巡,虽没有丝竹,但几人新作之词都是经过歌女之口,在彩绘的屋檐上腾转,众人都是以指节轻击以作叫好陶醉其中之状。

    而元绛,蔡确二人又是另一个心态,以二人今时今日身份并非是要在酒宴上陪好王珪,而是表一个态度。

    蔡确上位参政之心,可谓是路人皆知。

    元绛自也防着蔡确,但是元绛与王珪也有隔阂。章越不在中书,中书

    里一参一相之间少不了明争暗斗,这是权力分配之争,不以意志为转移。但若章越回到中书,以他的才干和能力,怕是王珪就要和元绛联合一起斗章越了。

    元绛毕竟是参政,同时在朝中根系也不深,同时王珪还有蔡确,蔡京二人的支持。所以元绛也不敢与王珪扯破脸了,这样宴会必须出席,以为示好。

    至于蔡确已是笃定了背靠王珪,同时他与冯京也结了亲,在朝中大有臂膀。

    但面对蔡确越来越咄咄逼人,元绛也担心挡了蔡确的路,好在中书除了他还有章越一个参政。元绛总是想着如何挑拨章越与蔡确的矛盾。

    而上首王珪很乐意用蔡确来限制元绛,但他不着急让蔡确上位参政。因为以蔡确之野心,对方上位参政后,势必一脚将自己踢开。

    王珪一辈子优游宦丛,实不愿卷入争斗,所以让下面的人相互制衡,才是最好选择。

    正在宴会进行之时,一名元随入内在王珪耳旁耳语数句。

    王珪闻言大惊失色,低声道:“大除拜?”

    听到大除拜三个字,蔡确,元绛耳朵都是竖起来了。王珪已是宰相了,不可能再来大除拜。

    所以元绛和蔡确首先想到是不是自己?

    元绛升宰相?还是蔡确升参政?

    不可能,他们都是默默摇头,若遇到这等事,一般自己心底都会提前有数,要是没有人提前告诉你,那么九成九就是别人。

    那么会是何人大除拜会呢?

    冯京?薛向?曾孝宽?还是……章越?

    若章越大除拜则晋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位列宰相了。

    元绛也想到章越,天子上一次御驾亲临已是月前,二人再无往来了啊。

    而蔡确则想到更多,转而他看向元绛,顿时杀气毕露。

    顷刻间元绛感觉如芒在背,他转过头,却见蔡确已转过头去了。

    元绛没有看见蔡确的目光,但此刻他的心底已是五味杂陈了。这一刻对于任何有意角逐宰相之位的人而言,都不会太好受。

    一瞬间场中歌女唱声已是低了许多,而官员们各自停了谈话,不敢向王珪他们看上一眼。

    却见王珪已是对元随低声吩咐道:“确实是出自白麻。那锁院得是何人?”

    “好,我晓得了,明日前你需要弄清馆衔是昭文,还是集贤。去吧!”

    这名元随离开后,王珪脸上方从片刻的失神中回来。

    王珪对蔡确,元绛道:“朝中有新宰相了。”

    “是何人?”元绛问道。

    听得新宰相三字,坐在元绛台阶下的蔡京亦是转过头关切地看向王珪。

    王珪叹道:“若料得不错,八成是章度之!

    蔡京闻言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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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八十四章 沙堤

    授完拜令,官家对章越道:“朕有疾,这些日子就将国事托付于卿与王丞相了!”

    章越道:“臣定不辱命。”

    官家点点头,章越知机告退。

    等章越走后,官家忽掩面而泣,石得一道:“陛下……”

    官家垂泪道:“石得一立即命大相国寺作一场法事,祭奠在鄜延路阵亡将士。”

    “是。”

    章越面圣而毕时,官家气色已是好了许多,在石得一的搀扶下坐起身进些药膳。

    御医入内视疾问诊皆是面有喜色,立即开药给官家继续调养。

    一直候在殿后打探消息的两宫太后及皇后,昭容朱氏的宫人得了消息,都立即回禀各自的主子。

    张茂则亲自将章越送出殿来,向章越道:“咱家就知道章相公从不令人失望。”

    章越笑道:“这要多谢太皇太后,太后对在下的信任和器重。”

    “章公三朝元老,自是值得!”

    张茂则目送渐渐没入雨幕中章越的背影道:“朝中是当换一个新气象了!”

    ……

    章越走出殿外后,大雨依旧是没有停止的趋势,蔡卞紧紧地跟从左右。

    很多人是通过一个细节表达一个态度。

    章越对蔡卞道:“元度,韩非子有云,不知而言,不智,知而不言,不忠。你有何言要与我讲?”

    蔡卞道:“章公明见,我与兄长都是忠于相公的。”

    章越道:“元度,我也是从卑官而至今日,你们走过的路,我都走过,你们的想法,我也都曾有过。”

    蔡卞色变。

    章越笑道:“诸葛亮仕蜀,诸葛瑾仕吴,兄弟二人皆权倾一方,甚好,甚好!”

    “章公!”

    章越伸手按了按道:“我离开中书近一年,元长一人在中书侍王丞相有多难,我也是明白的。”

    “易位而处,我也是如此。告诉元长,让他莫要放在心上,以后中书相处,我依旧待他如故。”

    蔡卞额上汗流,莫要放在心上?

    此事章越说不计较,但你真当他不计较?

    以他章越的今日,心底只要有一丝介怀,以后就是滔天大祸。

    话要懂得反着听,到了他这个位子,都是杀人不见血的。

    看蔡卞还是惊疑不定的样子,章越心道,好么,他现在说的话,看来两兄弟都不会轻信了。

    有句话是什么是见过世面?

    有句话是当你面对人性展开时那份平静坦然,这才是见过世面。

    说完左右内侍簇拥着章越离去,独留下蔡卞一人失魂落魄地站在殿门前。

    “元度!”

    蔡卞见章越转过身来,笑朝自己招了招手,立即双目一凝跟上对方。

    但见章越从容下阶,蔡卞紧紧跟随在侧,亦步亦趋。

    透着蒙蒙大雨,章越目光看向无尽的天幕道:“元度,你知道吗?国家之强,皆以得人为强。”

    “朝廷之上,只要有一二人赴义,引而天下赴义,一二人之心向仁,故众人之心皆向仁。故众人所趋,势之所归,便能成就一番大事!”

    “孤凡国之中兴,要有数数耐劳苦之正人,能开变法之先河,能领天下之正气。”

    蔡卞正色道:“卞承相公教诲,必当为国为民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随着二人走下台阶,却见雨顷刻之间从方才的倾盆大雨,却一步步地减小,当章越步至广场时,却已是雨过雾散。

    左右宫人都是笑着道:“终于天晴了。”

    “之前雨下得极大,仿佛是天裂了口子般。”

    众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色。

    仿佛一瞬间天地间的肃杀之气也减了几分。

    看着宫檐滴水,章越命左右撤伞,驻足凝望那天边刚好透过彤云的曦光。章越凝目片刻,对蔡卞道:“元度,忽记得去年大雪,你至我府中探疾,时你我相谈许久。”

    “今日我惜那光阴老去,近不惑之年,仍一事无成。今日有感而发,既赠词一首予君,也是述志!”

    章越顿了顿言道。

    “老大那堪说。似而今、元龙臭味,孟公瓜葛。我病君来高歌饮,惊散楼头飞雪。笑富贵千钧如发。硬语盘空谁来听?记当时、只有西窗月。重进酒,换鸣瑟。”

    “事无两样人心别。问渠侬:神州毕竟,几番离合?汗血盐车无人顾,千里空收骏骨。正目断关河路绝。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看试手,补天裂!”蔡卞怔怔地反复念着这两句,看着从天边重云中透来的曦光。

    再看章越已是离去。

    蔡卞目送章越的背影道:“章公之慷慨豪气,堪比姚崇,宋璟两位中兴宰相,相业更胜过之!”

    蔡卞转念想到章越送自己此词,内里含着对自己的器重之意,顿觉心潮澎湃。

    ……

    章越坐车回府后,立即命人大闭府门不许任何一人出入。

    不许一人出,也不许一人入。

    明日就是大除拜,起草诏书的翰林和内侍都被锁院,自己虽是回家,但也不能露了一点风声,谁知道在这最后一夜前会发生什么事呢?

    章越则是坐于堂中,章实和于氏上来问询。

    章越不敢告诉他们鄜延路大败的消息,以免他们担心章直。章越用几句话遮掩过去,

    章越虽一个字也没有透露,但十七娘何等聪明人,已是猜出来,目中闪闪。

    章越见十七娘的样子,知道她已是知晓,当即轻拥她入怀言道。

    十七娘调侃道:“官人,你这是国难思良相!”

    章越微微笑了笑,他记得这句话还有下一句‘无事钟无艳,有事夏迎春’。

    章越道:“我不怕人用,也不怕被弃之敝屣。”

    “娘子,我想过了,我当五至七载宰相,待到灭夏之后,再择一栋梁之才继之!”

    “如此我便可以退了,到时候与娘子你游遍天下,含饴弄孙,再也不过问朝政之事。你说好不好?”

    十七娘嫣然笑道:“是吗?官人你莫不是诓我?你这个位置可是易上难下。”

    章越失笑道:“有什么难下的,王介甫,韩魏公,富郑公都退得了,我退不了?”

    “难不成真如诸葛武侯那般,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吗?”

    十七娘目光含泪摇了摇头道:“官人……”

    章越讶道:“娘子你怎么哭了?”

    十七娘道:“官人,有句话我本不当说,但我便怕你这般。”

    “鄜延路折了这么多人马,西贼气势嚣嚣,你可千万别犯了意气,他日学诸葛武侯挂帅亲征!也来个六出祁山。”

    章越闻言失笑:“娘子放心,我不会如此的。”

    章越拭去十七娘的泪痕,将她揉进怀中。

    这时厨中送来了吃食,章越与十七娘就着小酒吃了些饭食。夫妻二人便吃便聊,眼看着天一点一点地变黑。

    也是奇怪,白日那么大的雨,到了夜间居然没有再下过雨。

    甚至连云也渐渐散去。

    夫妻二人携手看着窗外景色,细风吹来满身生香,屋内则红烛摇动。

    章越突觉得庭院之中大亮,好奇望去,原来一轮满月竟现在中天,照得满庭生辉。月华如练,浩浩光芒,顷刻之间照亮了无数的屋檐琼楼。

    而云随月走,不知云是追月,还是月在追云。

    汴京城内不知多少达官贵人,多少人家都挪步出户仰头共睹这一轮好月。

    章越觉此景甚是应景。

    十七娘看着章越笑着道:“时逢三五便团圆,满把晴光护玉栏。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

    章越闻言大窘,这首诗是当年他去吴家时所作。

    此诗活生生地将他这寒家书生急于出人头地的野心描绘得一清二楚。

    没料到十七娘此时拿此诗调侃自己,章越此时此刻不免有些惭愧。

    章越道:“娘子,我本就是如此。”

    十七娘道:“我晓得,当时你二哥也在席间。”

    章越点点头,到了他如今,很多事看的角度已与当年不同。

    当初觉得天大的事,今日看来已是微不足道。

    夫妻二人赏了会月。

    “官人去睡会吧!”

    章越摇头道:“此时此刻如何睡得着。”

    十七娘笑道:“便睡不着,但闭目可以养神!”

    章越答允了回到榻上合上眼,脑中果真诸多杂事,十七娘枕在他一旁。

    不知不觉,月至西方,三更响过。

    章越小憩了会,便听得府外传来窸窸窣窣之声,这一夜不知多少人正在忙碌。

    而十七娘已是起身忙碌。

    章越重新穿上紫袍后,天色未明,彭经义提着灯为引路,十七娘亦跟在他的身后。

    待府门打开的一刻,但见府前的道路已是重新用沙铺过。

    不知多少的开封府的公人和差役,他们是连夜至此忙碌,用车马载沙铺于道路上,筑出一条直达宫门的沙道。

    这条沙道被称之为沙堤。

    沙堤铺路,这是唯有宰相除拜方有的待遇。

    章越见此一幕,不由言道:“龙楼凤阁九重城,新筑沙堤宰相行;我贵我荣君莫羡,二十年前一书生。”

    十七娘望着章越调侃道:“我又要说了,官人二十年前想到今日否?”

    章越笑着摇了摇头道:“娘子又取笑我!”

    章越看着远方,二十年前站在吴府门前那个忐忑不安的书生,今日要从这新筑沙堤走过入宫官拜宰相了。

一千八十五章 谁是新宰相?

    “事都办好了吗?”

    开封府府尹许将对下面跪拜的十余名差头言道。

    为首差头道:“刚刚听得吩咐,小得们便使足了气力,包准这一次给章相公颜面十足。”

    许将道:“颜面十足还不够,章相公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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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八十六章 鹤啸(感谢今朝中三元书友成为本书盟主)

    朝会是明确君臣之仪的地方。

    刘邦夺天下做皇帝时,看着。

    于是采用儒生叔孙通的建议,采用古礼和秦礼设计成汉朝礼仪,这才有了体统。

    叔孙通也是个妙人,他在秦朝以儒为官,陈胜吴广造反时,秦二世问儒生们怎么办?

    儒生说造反必须严惩。

    秦二世听了很生气,叔孙通站出来道:“陛下是对的,天下已归于一统,怎么有造反这事,这些人只是盗贼而已。”

    秦二世听了很高兴,将儒生里说是造反的通通下狱,将说是盗贼的叔孙通升了官。

    叔孙通回去后,儒生们都骂对方不要脸,只知道顺着皇帝意思说话。

    叔孙通摇头说,你们不知我,说完后就连夜收拾行李跑了。

    后叔孙通跟随过项梁,楚怀王,项羽,都在对方船要沉之前跳船,最后又毫无气节地投靠了刘邦。

    刘邦看他穿儒生的衣袍很不喜欢,叔孙通立即就换了短衫。

    刘邦治天下后,看大臣们出身低没点礼数实在不像话,觉得前朝礼仪很繁琐,自己也是个没文化的人肯定是学不会的。

    叔孙通看破了刘邦的心思对他说,儒生,打天下是没用的,但守天下有用。

    刘邦同意了说,你给我设计一套礼仪,不过要简单的。

    叔孙通召集儒生商量,不少人骂他说你都跟过十个主子了,整天靠拍马屁上位,我看不起你的为人,更看不惯你乱改礼法,坏了先贤的心血,丢了儒生的脸。

    叔孙通摇头说这些人真是不知变通。

    叔孙通带了一百名儒生演练了一个月后给刘邦看,刘邦很满意,这套礼仪自己能办到。

    最后朝会上用了叔孙通这一套,刘邦很高兴说,我今天才知道做皇帝的尊贵。

    司马迁称赞叔孙通懂得变通,如大义可以变小节,堪为汉家儒宗。

    司马光很看不起叔孙通,说这个人依世、谐俗、取宠而已,遂使先王之礼沦没而不振。

    修史的两司马对叔孙通评价截然相反,后世也是见仁见智。

    中国一直是中央集权的政治,不明白这一点可以去做学问,但不能做官。

    叔孙通还有一点令后世诟病的地方,就是‘天子无过举’。

    也就是皇帝怎么样都是没错的,你绝不能向外人承认自己的错误,这就是威权政治的一部分。

    刘邦草莽出身,需要一套简单的礼仪,叔孙通便去掉秦礼中繁琐的地方,为他和臣下专门设计了简单的。

    礼是意识形态的一部分,皇帝是甲方,他怎么提要求,咱们就怎么改。

    非天子不议礼的意思,只有皇帝才能决定意识形态。

    而叔孙通这等臣子们根据皇帝的意识形态,再设计出整个国家的制度礼仪刑律。

    自叔孙通后,历朝历代的大朝会都有所损益,宋的朝会礼也是基于唐修订的开元礼上,对于臣子们的繁文缛节也比唐朝时更多了。

    章越之所以想到这么多,因为知道政治的残酷。中央集权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权力二元化。

    这一点上亲父子都不能相容,所以太子一直都是高危职业,尤其皇权强大的明清二朝,废除了宰相后,矛盾都集中到皇帝和储君身上了。

    自己登高一步,其实也就更危险了。

    但又如何?

    为何说苏轼是永远的神呢?

    不论是不是对的。

    人的一生总有遭遇不公待遇,强权打压的时候,不少人同流合污了,但仍有人坚持着自己。

    到了最最惨的时候,你是否依然可以笑着说‘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呢?当你坚持了一辈子,虽沉冤得雪后,但生命也走到了尽头,审视自己一生时能不能释然这一切说出‘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所以苏轼自己是一定要救的,救他就是救自己。

    ……

    以往大朝会,身为宰相的王珪都是坐车直入大庆门前下车,再从大庆门押百官入朝,至大庆殿上拜贺天子,不过今日王珪破例提早到来,亲自将马车停在宫门。

    从宫门押班入朝,可谓是破例,但遇到今日大除拜这般大场合,却是又合乎规矩。

    所以今日王珪,冯京分列左右。

    章越,元绛等宰执在后,后面则是浩浩荡荡的百官,皆成队列。

    面过章越后,章越分别是冯京及众执政们都见了礼,一日不是宰相,大家都是同列。

    看着宫门缓缓从眼前开启,王珪率领百官鱼贯入内。

    而在百官之后,则是章亘与六百名刚结束期集,新授官的进士们也是一并进入了大庆门。

    他们已是操演了三日拜会之仪,准备面辞天子后就至各地任官,可是因为天子这几日有疾,所以日子一再延后。

    今日大除拜,他也正值其中。

    在教演官的带领下,章亘正好看到了从一旁步出的翰林学士章惇。

    章惇眉宇仍旧是那般目中无人的姿态,但看见章亘后却是目光有所停顿,并微微向他点了点头,旋即离去。

    章亘知道是章惇向自己打了招呼。

    章亘从不少人口中听过这位‘二伯’的风评,从亲近章越之人口中听来自是没什么好话,而且在家中章越更是绝口不提章惇一句话,自己曾尝试问及,就看到章越没啥好脸色。

    大伯章实提及章惇时都是长吁短叹。

    章亘也对章惇有所怨怼,后来知道章惇虽叛家,但也不是绝情到底,也安排了后手帮一家人渡过难关,只是后面章越自己化解了难处,因而没有用上。

    渐渐长大的章亘对这年少叛家的章惇越来越有自己一番的见解。

    章亘天性之中就有一等叛逆。他了解父亲章越,以及二叔章惇从寒门脱颖而出的难处。

    他对章越发迹之后,始终对亲戚、乡人、同窗提供的帮忙而感到费解。更讨厌那些人拿着昔日那点鸡毛蒜皮的人情,再配合以各种道义来绑架他人,心底只想着如何从章越身上攀附而起,继而一朝发达,从此出人头地。

    他厌倦蠢人,更厌倦不劳而获的人。

    ……

    于殿内随着百官前行的章惇看到了章亘后,再看向前头随着王珪的章越,不由感慨世事造化弄人。

    以往自己最看不上眼的亲弟弟。

    真是造化弄人。

    章惇始终觉得自己的决定没错,对于过去自己所作所为,他也没有解释过一句。

    章惇对于能读书,能成才的章家子弟,便是血缘很疏远的亲戚,都是不遗余力地扶植栽培,并不是图他们回报自己什么,性情相投的朋友也可以两肋插刀地帮忙。

    但对于不成器的,又蠢又懒的,哪怕对方是自己亲弟弟亲哥哥,他看都不会看一眼。

    他从不觉得这样有什么错,他办事从不被道义所绑架,也不在乎别人评价,只是办自己觉得正确的事。

    寒门中有两条路,一等是章越般,一路有贵人提携,青云直上。

    一等是他章惇这般,从始至终靠自己,六亲不认杀出一条血路。

    但仔细说来,二者之中又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具体说来是自己能行,提拔你的人能行。

    而今章惇看着章越这么一步步这一条路的巅峰之处,而何日轮到自己呢?

    章惇看着这一切,嘴角勾了勾。

    ……

    近千人的官员队伍及六百余进士诸科在宫道上迤逦而行,左右金吾六军陈列宫道两旁,

    百官至大庆门前略一停顿,然后重新整队从大庆门入殿。

    章越跟在王珪身侧,步入大庆门,但见大庆殿作为外朝正殿,雄伟大气伫立庭中。

    大庆殿殿九间,挟各九间,东西廊各六十间,殿前之大庭可容数万人之多,以往只有正旦,冬至等大朝会时方在此举行。

    今日值宰相大除拜之时,亦在此处。

    踏入此地,章越忍不住心底如鼓,所有思绪顷刻之间,都为之放空。

    昨日大雨恰为今日举动大仪的殿庭扫清积尘,恢宏之大气大庆殿上黄瓦生辉,可容数万人的殿庭上宫卫环绕,各种仪仗陈列。

    大庭正中正列着玉辂、金辂、象辂、革辂、木辂,此乃天子五辂。旭日东升之下,宝车上珠宝闪烁,炫彩夺目。

    几十匹雄健的御马驮着五辂昂首立在殿前赤色的台面上,左右树立着伞扇。

    今值大除拜,设黄麾大杖。黄麾大仗共计五千零七十五面黄麾,由五千余仪卫手持陈布大庆殿内殿外。

    黄乃中央之色,代表土德,从黄帝有熊氏便用此物。

    龙头竿下绛帛为旛,错彩成篆的黄麾乘风飘动,无数器物在黄麾之下影影绰绰,朱丝麾角随风掠过眼前,好似乱花迷人眼。

    盛大仪卫,彰显今日除拜之重,自太祖所言宰相当用读书人后。

    宰相之位,即代表一国文治显要之盛,故当用盛礼。

    庭侧设十二宫架,上面皆悬挂着钟磬,协律郎,乐将,乐工手持锤棒垂手侍立钟下。

    这时十数只不知从何而来的仙鹤乘风而来,不住盘旋于宫架之上。

    最后仙鹤于宫架和殿宇停驻。

    群鹤时而仰颈,时而曲项,时而啄羽,最后发出高亢宏亮的鹤啸,声闻九殿九天之上。最后仙鹤齐齐振翅,掠过旌旗宫架,好似一团白色的祥云向东而去。

    见到仙鹤现身,百官宫人皆是称奇,仙鹤乃仅次于凤凰的吉鸟,又是品性高洁,自古为文人所爱,今日值此大除拜现身此处,真是祥瑞之景,又是应景至极。

    看着仙鹤穿过殿宇,仿佛于天边云彩旭日中飞翔的一幕,众官皆心道这是指日高升的好彩头啊。

    章越看着鹤舞鹤啸一幕,笑了笑。

    旋即场面肃穆。

    千余官员簪冠齐齐摇动,手抱笏板俨然成列。

    王珪率领百官至大庆殿前停下,作为押班,他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

    王珪毕竟上了年纪,在大朝会出现的错误不仅出现过一次,而是多次。要知道当年吕夷简行止都有出处,也就是从来都不出错的一个人,但一日居然在朝会时‘一拜而起’,而不是三拜。

    此举之后,百官都认为吕夷简失魂夺魄,在相位呆不久。

    而每次王珪在大朝会上出错,官家便除以罚金。虽罚金不多,但还要去宫门谢罪。

    王珪作为宰相自是丢人至极,他当初上位仅是同知平章事,自韩绛病故后,方才授予中书门下平章事,正位为宰相。

    而论除拜典礼当然远远不如今日。

    唯独如此盛大的典礼,方称是上是大除拜。

    当初汉高祖用韩信为将,汉高祖对人傲慢无礼,萧何劝刘邦道韩信不同他人,所以韩信拜将择良日,斋戒,设坛。

    登坛拜将成为佳话。

    而今日天子以大除拜礼遇新宰相,王珪心底不是滋味,哪怕他为官这么多年,早习惯被人后来居上。

    除此之外韩绛也没有此例。

    而新宰相初命就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至于其余千官也是心有敬畏。

    不睹此盛典,不知宰相之尊,不临大除拜,不知礼遇之诚也。

    天子用此礼向千官昭告对宰相器重,此几乎为师臣也。

    是谁能有此遇?

    三声静鞭之后,玉撵捧出,乐工伸锤敲在五钟第一钟黄钟,所谓黄钟大吕,右五钟交相应和。

    玉撵捧至殿中安坐,随即乐工走乾安之乐,殿侧左右鼓吹齐奏。

    内侍捧排扇合遮在殿前,撤扇之后,官家已是在殿内安坐,内臣们皆侍左右。

    殿阶前双鼎升起了炉烟,符宝郎捧着天子御宝放在御座之前。

    升殿之后,亲王及待制,横班以上等百十人分左右入殿,钟乐一变改奏正安之乐。

    而身为御史中丞的蔡确,独坐一侧监督着百官班行。

    静鞭一响,满殿之上,身着朱紫二袍的大臣,在王珪带领下向天子三拜。

    章越从殿中持笏起身,看向御座上的皇帝,但见官家头戴通天冠,身穿绛纱袍,脸色上微有病容,不过精神还可以。

    官家面色肃然道:“有制!”

    身为宰相的王珪上前道:“臣取制!”

    但见一封白麻纸诏书从石得一手中捧给王珪。王珪伸出双手颤颤巍巍地接过道:“臣领制!”

    这一刻满殿目光都注视于王珪手中的白麻纸上。

    这一封薄薄的诏书,今后可否能托起天下之重?

    Ps感谢书友今朝中三元成为本书第二十三位盟主。

一千八十七章 寒门宰相

    白麻诏书不用印,乃天子亲御书,不需要预先征求宰相的意见,也不许经过中书门下两省。

    这一般用在立皇后,太子,宰相之事上。

    官员一生以得白麻为荣耀。

    石得一将麻案里的白麻诏书交给王珪后。

    王珪取过白麻诏书展开,别看诏书似薄薄一页,但全部展开后长五尺许,宽三尺余,足足写了有十几页。

    众人都知道白麻诏书其实内容不长,但是按规矩‘麻三剥四"。

    也就是降麻(授宰相)一行三个字,剥麻(黜宰相)一行四个字,一行三个字三个字,每字大如拳头,故通篇白麻诏书才显得很长很长。

    王珪从头到尾浏览了一遍白麻诏书内容后道:“臣领制。”

    虽是白麻诏书,但王珪身为宰相是有驳回的权力,但作为三旨相公,王珪自是从未使用过这个权力,他对圣旨内容从不发表意见。

    王珪看完诏书后交付给閤门赞宣舍人。

    閤门赞宣舍人移步殿中,面对百僚当庭播告。

    白麻诏书起草就是这般,作为天子密令,起草前隐秘其事,但一旦宣读却是郑重其事,千官列庭闻之。

    当年太祖皇帝也和刘邦一样,看不起儒生,赵匡胤定‘乾德"为年号,征求赵普的意见,赵普说很好,结果后来发现后蜀用过这个年号。赵匡胤大怒用毛笔将赵普画成了大花脸,最后感叹了一句‘宰相当用读书人"。

    从古至今宣麻拜相都与登坛拜将并列,是将相的最高礼节,这也是读书人追求一辈子的巅峰。

    另一个时空的历史上,蔡京当了一辈子官,最后一首绝命词是‘金殿五曾拜相,玉堂十度宣麻。追思往日谩繁华,到此番成梦话。"

    蔡京死前念念不忘还是当年宣麻拜相之景。

    百官皆拭目以待,看花落谁家?

    章越一动不动,目光转向别处,若不是前方大败,此时此刻自己应更是欢喜吧。

    人总是难有十全十美之处,总有遗憾。

    却听閤门通事舍人念至:“门下!”

    “秉箓膺图。将继配天之大业。铨时论道。必资名世之元臣……”

    “房乔起而视事。历鉴前载。兹为至公。推忠佐理之功臣……”

    章越听到这里心底一动,除了大除拜之外,宣麻诏书的格式也是很重要,元臣有重臣,老臣之意,重臣可以理解,老臣就是三朝元老了。

    元臣与元老并用,到了明朝只是首辅代称。

    房乔就是房玄龄,直接将新宰相与房玄龄并列。

    至于推忠佐理之功臣这也就相当于是格式了,专用于集贤相,如果是昭文相,则是推忠协谋以及一长串,字越长越牛逼。

    “推忠佐理之功臣、参知政事、光禄大夫、检校太保、尚书礼部尚书、建安郡开国公、食邑三千户、食实封一千户章越。”

    听到自己的名字,章越可以感受到庙堂上无数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

    他的心情也微微停顿了下,听着閤门赞宣舍人言道:“学足以造圣人之微。几足以通天下之变。繇贤科之得隽。摅远业以奏功……”

    殿上两鼎铜炉不断地腾着紫烟,章越目光穿透了大殿,仿佛身处于西北大漠上,漫天黄沙卷起遮断了视线,随即金戈铁马闯入眼帘,无数士卒的欢腾中,他骑在马上对部下言道,若不踏平贺兰山,我不拜宰相。

    旋即健马飞驰,画面一转。

    章越回到了建州的山道上,对着漫天星辰,郭林对自己道,你替师兄去看看这天有多高?汝能为星月就去为之吧。

    ……

    章越看着头顶那深邃的夜空,眼前一幕再转。

    章越回到了在浦城老家那个梦中,老者对自己言道,天下事,少年心,梦中分明,点点深。

    ……

    殿顶上无数悬着碗灯,宛如汴京城夜里的万家灯火。

    生命走过了一程又一程。

    章越心底莫名涌起一等平静喜悦,这并非一朝拜相而喜。说到底帝王将相最后只是一抔黄土。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生命就这么苍凉。

    过去不可改变,将来触不可及,唯有眼前刹那可以永恒。

    “学究九流之微。身兼数器之用。自参乘于近侍。即升赞于机廷。出抚翰垣。惟国方召…”

    “名声耸于远夷。风采系于诸夏……”

    “立于本朝。毅然怀体国之色。访以大略。直哉有匪躬之风……”

    “是用断自朕心。召升宰席。增陪食邑。褒锡勋名。用图贤劳。以赞大治。于戏……”

    “……特授尚书礼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加上柱国、加食邑一千户、食实封四百户。”

    虽知不是天子亲笔所诏,但百官听来这一字一句都是最高规格,极尽优容,极尽尊贵。

    简直是皇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同列王珪心底确不好受。

    元绛看向章越背影,忍不住心道,这福建子。

    蔡确陷入沉思。

    章惇则少有地怅然若失。

    章楶又喜又悲。

    许将大喜。

    黄履则道,三郎,你终从寒门至宰相了。

    同在殿中的蔡京,蔡卞又是另一等表情。

    章越仿佛从长长的梦中醒来,心底有一等充实感和微微兴奋感。

    但是突然之间,他好似看到种谔,张守约及殁于王事的十万将士。此刻他们仿佛活过来一般,全身甲胄,面目栩栩如生地立在自己面前。

    见到这一幕,章越不由心神震动。

    他们仿佛在对自己言道,章相公莫忘我等之仇!

    他们看着自己许久,最后齐齐向自己施礼然后转身没入远方。

    章越默道,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誓不还。

    章越想到这里看向御座上的官家,朝他微微点点头。

    君臣之间瞬间都明白了对方心意。

    诏令宣读完毕,群臣山呼万岁,随即播告四方!

    礼乐之下,王珪,章越押班与众臣离开大庆殿,走出殿外后,忽闻鹤啸之声,仿佛仙音袅袅。

    众臣边走边回头高望,见到两行仙鹤飞越大庆门上的云端之中。

    见此鹤舞九霄之状,大臣们不由谈论,却见两只仙鹤落在殿脊之上,并呈对称回首相望之状,好似大殿屋脊上的鸱吻一般。

    官家正退入东阁,听得石得一禀告,不由也是在阁内看盘旋在大庆殿顶的仙鹤。

    石得一喜道:“大殿上都有鸱吻坐兽,取意是避免火灾,护卫皇宫。”

    “今日恰拜相之日,仙鹤又落在殿脊上,实寓意非常啊!”

    官家看着仙鹤似善解人意一般,曲项高鸣,似为大宋的新宰相而贺一般!

    官家心道:“此莫非乃国运将兴之兆。”

    众官员走出大庆门后,群鹤一声齐鸣振翅齐飞,仿佛送别了新宰相后,没入九霄云外。

    章越乃临危受命,便直入中书拜印赴任,他不愿百官道贺耽误功夫,许多故旧还有说不完的话,大家来相贺,也说不上话。

    所以章越辞了一句。

    百官只好作罢相送。

    “送王丞相!”

    “送章丞相!”

    章越被这突然改口的章相公弄得有些心理准备不足。

    又大庆门后面出宫立即停下,学作前人的样子,千余名官员列作绵长的队伍齐齐作礼,却见巍巍宫门下,一眼望不到官员队伍,面朝自己和王珪作参拜之礼。

    面前的官员恭敬谨立,后来的官员立即加入了其中。

    章越见众人这般,倒是适应得很快。

    这也是宣麻拜相,大庭播告用处。当然还有仙鹤一份助攻。

    为何后来六部之首,名义上要将礼部排在第一位?

    明尊卑!

    朝廷来替你摆谱。

    不住从宫门出来的官员,面对新宰相行参拜之礼,章越点点头,然后在百官目送之中离开了大庆门。

    不少官员面对王珪,章越仍是远去的背影恭敬地作参拜之状。

    然后官员才谈论起来。

    谈的是什么?

    天现吉兆!

    国家得人!朝廷得相!

    章越回到熟悉的政事堂,却见上百名堂吏仿佛早就知道章越要抵达一般,都已在堂外等候迎拜。

    面对阔别已久的地方,章越有些唏嘘。

    “小人贺章丞相!”

    十数名堂吏激动得泪盈于睫,他们都是当初追随过章越的堂吏。章越这一次回朝拜相,他们比谁都激动。

    章越欢喜之情溢于言表连声道:“好好。”

    众堂吏都知道章越是宰执之中少有的重感情的,待人从来都是‘投之以桃李,报之以琼瑶"。

    章越还未到堂上,这才迈步,数名随从当即前来搀扶。

    章越虽还没到了走路还要让搀扶的地方,但还是接受了他们好意。

    走入堂门,里面又是役从拜了一地。

    章越从跪了一地的仆役中走过来到了政事堂上,回顾四周。想到当初韩绛在堂之日,走到了他坐的地方,满脸黯然。

    王珪知章越是重感情的人,也默坐一旁。

    随即章越,王珪二人入座,杂役堂吏重新入内参拜。

    最后元绛与中书五房入内参拜。

    章越方才在殿上殿下都有看元绛的神色,无论他在大庭广众表现如何不以为意,但神情之中那等落寂之感,是瞒不住人。

    章越为官一路走来,在官场上见惯了太多人脸上这等神色。

    章越也没表现出得志后的得意,这时候就不要往人伤口撒盐了。

    面对元绛艰难的道贺之言,他也是礼貌地应付了几句,旋即他看向蔡京等中书五房。

一千八十八章 交权

    中书五房。

    分别是户房检正蔡京。

    礼房是毕仲衍,真宗时宰相毕士安之曾孙。

    吏房为曾伉,中书条例司的旧人。

    兵房则是徐禧。

    刑房王震,前宰相王旦曾孙。

    孔目房王修。

    众人一一向章越见礼。

    章越心想,曾伉,徐禧都是天子亲自提拔的,这一年来中书在官家眼底几乎是透明的。

    蔡京,毕仲衍则都是原来自己的人。

    毕仲衍是老泰山吴充写信给自己举荐的,吕公著,欧阳修对他也很赏识。

    章越在称疾前一个月,提拔毕仲衍为中书检正。

    章越称疾之后,王珪没有少找蔡京和毕仲衍的麻烦,各种找借口和罪名中伤二人。

    说实话,这也是人之常情。

    章越为参知政事,管理朝廷财政时,要改役法时,判司农寺熊本和三司使李承之二人都是新党旧臣,并不卖自己的账,最后李承之被迫不合而去,熊本则见章越拜资政殿大学士后,知道胳膊扭不过大腿,最后转投章越门下。

    这二人一走一降的局面。

    王珪也是这般,蔡京毕仲衍身为中书检正不是自己心腹,用得不顺手。

    于是以各种考核名义,安排难事破事,还有鸡蛋里挑骨头的手段来逼这两个人就范。这都是官场上老一套玩人的手段。

    最后一路跟随章越最久的蔡京,没顶住王珪的一套一套的手段,被迫‘归降’。

    而才跟随章越不过一个月的毕仲衍,居然顶住了王珪的找碴(史书记载,王珪与充不相能,以仲衍为充所用,数求罪过欲伤之,卒无可乘,但留滞不迁)。

    章越没料到半路出家的毕仲衍居然一点都不买王珪的账。须知章越与毕仲衍恩情远不如蔡京深厚。

    但事实上官场有两等人,一等是下凡的神仙,一等是背锅的牛马。

    王珪不敢真奈何毕仲衍,却敢真奈何蔡京。

    众人一一上前见礼。

    章越道:“仆再临中书,一切繁文缛节皆免,陛下责仆全权主征夏之事。”

    章越加重了口气对众人道:“从今日有关于山西,河东各路关于西夏一切公文,抄报都先交由我过目,未经允许不得发邸抄!”

    五房公事与众堂吏都是称是。

    徐禧表情微微有些异样。

    “此外陛下龙体不适,我等当分君之劳。从今日起仆与王丞相轮流在中书值宿,不知王丞相意下如何?当然今日是仆来值宿!”

    章越向王珪问道。

    王珪闻言暗暗叫苦,自己上了年纪,如何能与章越这般在中书值宿呢?

    王珪看了一眼元绛,元绛沉默不语。王珪笑着道:“当然。”

    中书五房检正也看出了局势不同,章越此番回中书手段极强,颇有大权拢手之意。

    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先烧到了王珪头上。

    王珪掂量着章越的意思,对左右吩咐道:“你们立即收拾值房,再将今夜留值吏员名单排出。”

    章越笑道:“还是王丞相想得周到。”

    王珪笑了笑,左右各自去忙事了,元绛心情不愉回自己厅里歇息。

    堂上留着章越和王珪二人说话。

    王珪轻咳一声,左右服侍的堂吏都是自觉退下,但见都堂上的门窗都一扇扇地合上。

    堂吏们动作雷厉风行,到了这政事堂中个个都是人精,嗅觉不敏锐的人在此是生存不下去的。

    王珪笑道:“度之,今日新拜相风力如此之强,令老夫刮目相看。”

    眼前左右无人,到了私下场合,章越则立即起身,恭敬地对坐在椅上的王珪道:“王公,话可不能这么说,当年要不是公点我为进士,我哪有今日啊!”

    “方才那些都是摆给外人看的。”

    王珪见章越这态度点点头,然后道:“度之言重了,本朝不许有座主门生之说,你我也没有师生的名义,但是你能记得当年你我这一段情谊,老夫也算是铭感五内了。”

    “我还记得当时仁宗皇帝……”

    章越听着王珪讲了一大段老皇历,其实当初卷子里自己本是犯了些忌讳,但王珪又是如何力排众议地将自己卷入纳入前十名之中,最后得到了仁宗皇帝的赏识。

    王珪几十年官场经历,办事绵绵密密,周周到到。

    你若因他三旨相公的名声而低估他,是会吃大苦头的。说实话章越不怕王安石,吕惠卿,章惇那般大开大合的,就怕这等绵里藏针的。

    王珪最后语重心长地对章越道:“度之,官场是一个讲人情的地方,不近人情的人是走不远的!”

    章越道:“受教了。”

    永远要把敌人当作老师一样来学习。

    王珪说完之后,当即吩咐人道:“让曾检正将堂簿取来。”

    章越听到堂簿二字心底一动。

    什么是堂簿?

    中书宰相的权柄!

    众所周知宋朝文官人事权分三等,一等是流内铨,审官西院,这二者管理大部分文官,这被称为吏部注授。

    还有一等是天子亲除。

    而介于二者之间的,则是中书堂除,打个比方大宋有一半以上的知州,要经过中书堂除。

    章越对堂除太清楚,他中进士授官时是往流内铨跑的关系,但制举后,就直接进入堂除。

    换句话说,自己是政事堂直管官员。

    而天下政事堂直管官员,自卿监而下及已经进擢或寄禄至中散大夫者。

    片刻后中书吏房检正曾伉手捧着一本堂簿放在章越,王珪面前,这是宰相方可浏览的。

    章越打开堂簿上面除了有官员名字外,还有出身岁月、历任资序,节述功过及主要亲属关系,逐月进纳,以备查考。

    此外还有‘堂阕’。

    堂阕多是善阕,大阕,也有些特别重要以及艰难的职位,甚至小到县令除授。

    这堂簿天下多少官员趋之若鹜,便这么静静地放在章越手中。章越心底感叹,有人曾说如果天底下有一个词能将四大名著说透,那就是‘编制’二字。

    这可是以往为参政时,不曾有的权力,如今便躺在面前。

    章越翻了两页,克制了自己冲动,将堂簿放在一旁,举起茶盅来道:“看过了。”

    王珪点点头对曾伉道:“先收起来。”

    曾伉带着堂簿走后,王珪对章越道:“以后堂阕,你我共论之。”

    章越点点头,王珪也是怕自己为‘称疾’时不悦,主动向自己示好,自己拜相第一日便主动交出了堂簿。

    宰相的权力是什么呢?

    宣麻拜相是一个形式,而这小小的堂簿才是实打实的。

    章越笑道:“多谢王丞相了。”

一千八十九章 捷报来了

    堂簿算是王珪的主动示好。

    正当章越与王珪商量时,却闻冯京、薛向、章楶,曾孝宽抵此。

    王珪有些讶异,章越微微笑道:“来得正好。”

    冯京四人自是来拜贺章越今日新任的,同时也是请教西夏征伐大计的。

    众所周知,天子已是将西夏征讨事委给了章越,这都不需下明旨。

    章越与几人一并见礼。

    如果说章越任宰相后,元绛有所失落,冯京则差不多,只是没有元绛那么难受。

    冯京在中枢的作为就纯粹是异论相搅的。他知道皇帝不信任他,但也知道皇帝没有他,生怕王珪,元绛他们胡来。

    在这一次伐夏之事上,枢密院全成了摆设。

    官家事先从没有找他们商量过,都是形成会议或有所决定之后才通知他们。

    此举是很侮辱人的,非常的不尊重。

    枢密院主兵事,你天子至少也要先征求一下枢密使的意见,再主持伐夏之事。天子宁可和徐禧,李宪,王中正商量也不跟冯京商量,还绕过冯京等人直接指挥前方军事。

    冯京有一度认为是王珪,元绛他们作梗,是中书侵吞了枢密院主兵事的权力,但后来才知道王珪,元绛二人所知的也只比他冯京多那么一点点。

    冯京带着两位枢密副使,一位签书枢密院事入座后,堂吏给他们看茶。

    王珪坐在一旁,不说话。

    冯京先来向章越道贺,谈了两府设宴庆贺之事,章越则推道:“而今官家龙体不适,又兼战局胶着,这些繁文缛节之事能免就免。”

    见章越不进行庆贺之事,一切从简,冯京也不再坚持道:“我听说天子犹在病中,本不应该今日提及此事,但军情如火,将征夏军国事托给章丞相定夺,如今鄜延路战败,不知丞相以后如何定夺?”

    章越道:“诶,这是你我分内之事,正要找诸位商议!”

    冯京闻言露出理应如此的神态,在征夏之事上,官家敢绕过枢密院直接指挥,你章越敢吗?

    王珪看向冯京,章越暗笑,一副任他风浪起,我稳坐钓鱼台的态势。

    章越听了道:“是这般,征夏之事,从熙河路自京金牌传递要八日,鄜延路传递消息要十日以上,一切由中枢决策实在太难太慢。”

    “仆想在陕西设一行枢密院如何?从枢密院正贰以上的官员出任,再由中书节制!”

    听到章越这么说,冯京心道,好个章三。

    如此又变成了你中书决断,又绕开了他这枢密使。冯京也是人老成精,不会在细节上与章越争,这个他争不过。

    冯京道:“恕我直言,我这里有两宗弊案要给丞相处置。”

    “一件是鄜延路兵甲军马贪墨案,居查实正将周行,副将折冲以内十七人仅金银钱币便贪污了十二万三千贯以上,士卒不得不以纸甲充作铠甲,以羸马充作战马,上阵与党项兵作战!”

    “还有一件是鄜延路军粮弊案,以次充好,军需,转运官从民间买来陈粮旧粮,甚至腐粮,充作新粮让军卒。月前食此粮者,当场中毒病死近百人,竟被人压住不报,且继续为军粮使用。鄜延路大军食此粮上阵与西贼搏杀,焉能不败!”

    章越听了脸色都变,闷着声道:“可有实据!”

    冯京让曾孝宽拿出了文书,状纸等凭据,章越看了觉得有七八成是真的,而且冯京也不至于下作到拿假证据来骗自己。

    王珪也看了证据后拍腿道:“实为可恨,非杀了不可。”

    冯京道:“其中不少是官员,至少转运判官是知情,祖制不杀士大夫,杀不得。”

    王珪道:“那奏知陛下如何?”

    “熟状如何拟?”冯京反问道。

    这个事上中书可以保,也要杀,如何处置这些人便成了中书的难处。

    王珪不说话看向了章越,眼神的意思很明显,这事不好办吧。处置轻了,天子不高兴,处置重了,

    对章越而言,以个人的情感而论,对于这些人是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

    但这样办会给自己带来负面的后果。这是处于宰相位置不得不考虑的事,毕竟你是要维护一个约定俗成的制度。

    官员们会想不杀士大夫是祖制,你因这个事坏了制度,开了先例,那么以后皇帝会不会用其他的借口杀人。

    这也恰恰与皇权和个人内心发生了冲突。很多事你明知道是错,却不得不去擦屁股。

    冯京这是‘没安好心’将此事丢给了自己。

    当然对于棘手的事,也有处置的办法,那就是拖着。

    章越道:“先将人全部下狱拷问,兹事体大,让御史台督办此事。”

    御史中丞蔡确是那等怨归自己,恩归天子的人,索性让他来办。章越没说一句如何处置,但实际上已有了结果。

    冯京见章越不动声色化解了自己这一招,又换了个方式继续道:“其实官员们贪墨,以次充好之事到处都有,只要能依法纠之就是。因连年征战之故,陕西路不少官员边将虚支朝廷粮饷,从上到下地贪墨。”

    “以往我数度纠之,却给舒国公屡屡拦下,说什么谋大事者不计小费。我听了实在可笑至极。而今要不是鄜延路大败,此事不知还要压多少年,永不见天日。我想问鄜延路一路败了,此事才揭开盖子,被人捅到朝廷这来,那么其他路呢?是不是也是如此呢?”

    章越道:“冯枢相有何高见呢?”

    冯京道:“仆之言不那么入耳,但还是那几句。”

    “这些官员所贪墨比之朝廷这些年西边所费不过九牛一毛。”

    “章丞相之前持缓攻浅攻之论,我以为不如停攻!此非我一人之论。”

    章越呷了口茶,冯京屡屡在进兵西夏意见上,与官家唱反调。正好这一次鄜延路大败,便站出来道,怎么样,你看我之前说得对不对?

    还是早点听我的话罢兵,与西夏议和才是上策。

    章越看向薛向,曾孝宽,章楶问道:“诸位有何高见?”

    章楶欲言又止,他一直有重回西北带兵的决心,方才听章越说在西北设行枢密院,大合他的意思。

    不过这一年多来章楶与冯京处得并不好,一个是政见相左,另一个是官家也不喜欢他章楶,这令他有些失落。

    人与人之间是有眼缘的。

    比如章越,章直天然就得到天子信任和器重,但章楶却与官家格格不入,办事处处不合拍。

    枢密院冯京不喜欢他,给他不要紧的事,加之天子也不器重。章楶虽得了高官厚禄,所以在汴京一点也不愉快。远不如当年为熙河路经略使时,权倾一方。

    得知这一次鄜延路兵败,章楶虽是难过,但心底也隐隐有期盼。

    正所谓国难思良将,他虽平素不得官家待见,但数来数去在两府之中,真正称得上知兵的唯有他一人。

    那么官家很可能会放下以往的成见,重新重用他。

    章楶这些日子精神焕发,心底一直有跃跃欲试之感。

    但得知章越受命宰相的时候,章楶知道了什么是能人里用熟人,熟人里用能人。

    章越帅才不过平平,这是他与王韶,章惇的公认,但官家就是这么信任他,这有什么办法。

    似自己虽有将才,但平日里牢骚满腹,不得官家待见,就算没有章越在,怕也轮不到他。

    但幸亏的是章越是自己族弟,章越现在晋相位,总比以往天天被冯京压一头好吧。

    想到这里章楶出面道:“丞相,鄜延路虽败,但泾原路未败,同时我军也在包打兰州,凉州,此胜负未可知也,这时候言败,为时尚早。”

    冯京听了面上挂不住,这是章楶第一次公然反对自己。

    有人撑腰,胆肥了是吧。

    虽然薛向,曾孝宽谨慎地保持不说话的态度,但章楶的支持已是够了。

    冯京冷笑心道,果真是一笔写不出两个章字。

    章越见冯京不说话,笑了笑道:“这般,那还是依我的办法来,行枢密使的人选,我以为同知枢密院事的韩缜出任,诸位以为如何?”

    章楶吃了一惊,他以为他支持了章越,便换来行枢密院使一职,哪知章越推荐了一直在家的韩缜。

    章越看章楶失落的神色摇头,你啊你政治智慧还是不够,西北已经有一个章直了,你再去一个,加上朝中的我,官家会放心吗?

    冯京这时候已觉得没什么说下去的必要了,当即起身道:“章公如今是宰相,自是说什么便是什么。”

    说完冯京拿眼去看王珪。

    王珪完全不受挑拨地道:“当是韩缜。”

    章越笑着道:“那就这般定下。”

    正说话之间,石得一抵至政事堂,一见众位宰执们笑道:“诸位相公都在呢?我给诸位道喜了。”

    “刚接到金牌,兰州打下了!陛下让咱家到此告诉诸位相公此好消息!”

    闻此满堂都有喜色。

    连冯京都惊住了,兰州打了快两个月了,也没打下,怎么就在章越拜相之日捷报就送入京城。

    结果成了他的功劳的,此不是令人吐血三升吗?

    天下真有这么巧合之事吗?有这样捡便宜的吗?

    冯京默默叹息。

    而章越目光环顾群相言道:“如方才质夫所言,胜负尚未可知,以后不许轻言罢兵!”

    章越挟着攻下兰州之势,此言一出群相皆齐声称是。

    什么是威信?

    一步步赢过来,神棍都能成仙。

一千九十章 得道多助

    兰州大捷消息一出,满堂之上但是喜气洋洋。

    看着宰执,堂吏们陆续向章越贺兰州大捷的一幕,蔡京心底如波浪翻涌有些不是滋味。

    攻下兰州并不意外,十余万大军攻了两个月,方才拿下。

    为此熙河路甚至错过了原先攻克兰州后,沿黄河北岸进兵的方略。之前多少人指责李宪和王厚是庸将,白白令十几万大军坐在兰州城下,错过了会师兴灵的机会。

    可偏偏是章越回朝拜相之日,这一封捷报就这么不早一天,也不晚一天送来了。

    这运道属实令人羡慕和嫉妒。

    难道章越真是天命所归的宰相吗?

    章越辞道:“这都是天子之劳,我方拜命,也是沾了光罢了。”

    众官员却仍是继续道贺。

    方才咄咄逼人的冯京此刻已是气馁。

    而冯京之下,入朝后一直摇摆不定的薛向也向章越道贺道:“向丞相恭贺了,兰州一下,随时可饮马黄河,无论沿庄浪河北上凉州,还是沿黄河西进取兴州,包打灵州都是上策!”

    薛向这个时候示好,章越很满意。

    毕竟当初对方出任枢密副使,韩绛章越便有一份举荐的功劳在其中。

    对于薛向的才干,章越还是很认同的,只是认为他办事颇不择手段。

    章越满面春风地道:“薛枢副所言极是,李宪王厚下一步必会相机而动。”

    薛向道:“向在陕西为官多年,对局势早有了解,恳请丞相稍后容我进言,如此感激不尽!”

    呦,呦,好你个薛师正,如此急不可待……章越也投桃报李地道:“我与薛副使可是老交情了,当初设立交引所时,就承蒙指教多矣,以后伐夏仆还要多多借重薛枢副之见!”

    薛向立即道:“不敢当,向自负经济之才,为陕西转运使时不识盐钞之妙用,全仰仗丞相先见之明。丞相当时初入官场,便有这等见识,向一直想来时时佩服得五体投地。”

    薛向之言,换了其他语境,肯定集体呕吐了。

    你薛向好歹也是堂堂枢密副使,居然如此跪舔章越,也太没有脸了。不过在官场上这样的话,大家都听得习惯了。政事堂内大家也都觉得很正常,并不以为过。

    只是冯京气得转过头去,随着主战派章越回朝任相,枢密院里就出了薛向,章楶这两叛徒。

    连曾孝宽道:“恭贺章丞相,攻下兰州,整个熙河路便盘活了。”

    王珪面上微微笑着,但心底怎么想就不得而知了。

    蔡京时时刻刻都在观察着王珪,章越二人的脸色。

    王珪的性子外宽内忌,表阳内阴,整人不露声色,即便精明如蔡京也在他手下吃了很多哑巴亏。

    什么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王珪一个人对你没好脸色,也让整个中书对蔡京进行孤立。

    有要事不事先知会,手上要紧的权力被分走,一堆破事难事丢给你,当你有什么主张不被采纳后,官场上猢狲看出名堂后,主动对你冷淡及远离。

    王珪也是如此待毕仲衍,但王珪一整他他便躺平,让对方无机可乘。一般官场上遇到这个情况,也是升不上而已,最后要么忍着,要么走人。

    蔡京见识什么是人性的展开。

    他能够调节自己心态,但他是有野心的人,他并不甘于眼前,也不愿失去权力。

    所以面对蔡确的游说,面前王珪主动抛出联姻的筹码,蔡京找到了蔡卞,兄弟二人决定分而仕之。

    到今日看到章越重返政事堂,同时目睹攻克兰州之事,令蔡京都有些茫然若失。

    连薛向,章楶都识时务者为俊杰了。

    今日后悔吗?有些。

    蔡京用了一段时间收拾心情,走到章越面前道:“京贺丞相收复兰州!”

    章越微微停顿看向蔡京道了句:“元长啊!你我不必如此见外。”

    听到章越称自己表字,蔡京有些受宠若惊,正欲说什么话,这时又有另一人向章越道贺,所以便别过去了。

    蔡京定了定神,仍留下原处,章越回过头来看蔡京仍是逗留道:“元长有什么话?”

    蔡京低声道:“下官刚从泾原路一位心腹得知消息,章经略相公在军前杀了王中正!”

    章越不动声色道:“我知道了。”

    章越面上虽是平静,但心底却如翻江倒海般,他不明白章直吃错药了,怎么敢斩杀主帅?

    他不是已接了退兵圣旨吗?

    莫非王中正不肯?

    不可能。

    可是如今泾原路方向兵马音讯全无,与之前鄜延路情况如出一辙,这令章越如何不忧心。

    章越坐回椅上,这时一旁王珪似看出了自己心情的沉重,笑着出言打探,但章越岂会告知,二人说说笑笑,形若无事。

    章越心道上任第一日,自己手头上便不少棘手之事。

    王中正被章直所杀是一件,还有鄜延路贪污弊案也是一件。

    贪污是宋朝官员众所周知的秘密,鄜延路每年几百万贯的军资,整个路上下官员不从中分润,寄托于他们道德标准绝对是不可能。

    现在鄜延路败得这么惨,必须让很多官员付出惨痛的代价。

    心底千般事,面上却不能有显露。

    章越笑着道:“攻下兰州之事,咱们两府理当向陛下献贺表!”

    王珪道:“当如此。”

    章越道:“论文章本朝无过于史馆,贺表就拜托了。”

    王珪很喜欢写贺表之类歌功颂德的文章,王珪当年也是凭此在仁宗皇帝那脱颖而出的。

    办事很容易办砸,但文章小心些却不会有错。章越当然把这锦上添花的事交给对方。

    王珪笑道:“集贤才高八斗,何必过谦。”

    章越对王珪笑道:“学生永远是学生。”

    王珪闻此大笑,仿佛二人这一刻都忘了彼此间的过节。

    这时候元绛刚从公厅里步出,见官员们向章越,王珪道贺,以及王珪章越相视大笑一幕,待得知兰州大捷的消息后,心底也是吃味。

    为何章三竟有如此好的运气?

    元绛闻此再度负气回到了公厅不出。

    章越,王珪都不知元绛心底这点变化,而这时公人禀告道。

    “韩玉汝已是到了!”

    王珪笑道:“来得真巧!”

    章越笑了笑。

    韩缜很早就拜枢密院都承旨,乃枢密院属官之首。

    不过韩缜为了与兄长韩绛避嫌,就一直赋闲在家。之后韩绛病逝,韩缜也没有出来做事。

    他很清楚当官不是只有一个官位在就好了,主要看上面有没有人支持。

    韩绛不在了,他出来做官也是受人排挤的份。

    而今日他知道章越拜相的消息,决定出山来章越这道贺。

    韩缜性子刚烈严酷,他曾与章越笑言,若张汤,来俊臣再世见了他,也要俯首听命。

    韩缜严酷不鲁莽,是能审时度势。

    他不是吴安诗那等官三代,章越当年虽是韩府座上客,也是韩绛一手提拔起来的,但毕竟人家现在是宰相了,该听命便听命,该低头就低头,该弯腰就弯腰。

    成大事的人一切都以目标为绳,从没有任何心理障碍。

    所以今日韩缜第一时间赶着来道贺,以后自己的靠山便不是兄长,而是章越了。

    入了政事堂前,韩缜见到薛向。

    二人性子都是不能轻易容人的,韩缜在薛向之后出任陕西转运使,曾颇改他章法,二人打过官司。

    打了照面后,薛向道:“玉汝,来了!这是要出山?”

    韩缜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而今边事不振,便来看看。师正今日又有什么见教?”

    薛向道:“无事,玉汝先向你道贺了。”

    “有什么贺的?”

    薛向道:“入了堂中,自会知晓。”

    韩缜大笑道:“反正是福是祸都躲不过。”

    说完二人擦肩而过。

    韩缜进堂后,参拜过王珪,章越。

    二人让堂吏给韩缜看茶,章越对王珪道:“韩玉汝曾出任过陕西转运使,秦凤路经略使,若此番在陕西设行枢密院,倒是一个人选!”

    韩缜听了顿时心底大喜。

    他性好弄权,主杀伐,主持行枢密院,权操一方之事他最欢喜了。

    王珪道:“玉汝是人才,否则秦凤路也不会有‘宁逢乳虎,莫遇玉汝’之名了。”

    韩缜起身道:“蒙丞相指教,下官去陕西后,定是约束守己,不敢再恣意妄为了。”

    章越嘉许地向韩缜点点头,王珪道:“此事还需陛下圣断,玉汝回去等候消息吧!”

    王珪笑着对章越道:“西府之中颇多人才,似薛师正、章质夫、韩玉汝都与集贤相默契啊。”

    章越笑了笑,王珪是对自己生出忌惮了。

    权力是来源自下,你一个宰相上任,自己是光杆司令也没用。

    章越自己在朝中经营多年,平日不显山不露水,但今日拜相上任。

    薛向,章楶,韩缜三人,枢密院中五个举足轻重的官员便都主动投向了他,岂不是令王珪忌惮。

    章越道:“孟子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征讨夏国乃是天下所向,薛、章、韩三人用心于此久矣。恰逢今日兰州之捷,鼓舞人心,所以觉得事有可为罢了。”

    王珪点点头,心底更是担心,若章越凭着对西夏主战,在朝中集结出自己的党羽势力,却也可以轻易压过自己和冯京的。

    今日一个兰州捷报便如此了,若以后再胜下去,岂不是满堂上都是章党了吗?

一千九十一章 陛下,军国大事岂可儿戏!

    当日章越在中书值宿。

    处理了一下午陕西各经略使路送来的军情,急报,章越一一作了批示及回疏。

    主要是沟通的问题。

    地方将帅及经略使,转运使,知州等官员的消息和来报,很多都是十日甚至十五日以前的消息。

    章越再如何批示,也是有一个时间差的问题。

    所以说他才主张在陕西设立行枢密院,来解决沟通的问题。

    中事急事枢密院就可以拍板了,但大事缓事中书可以下决断。

    但处理一下午的公务,章越觉得自己有几分精力不济,以往有挂的辅助,读书几个时辰也不觉得累。现在没有挂了,自己又近不惑之年,加之在家赋闲懒散了许久,一番操劳之下,觉得难以为继了。

    章越不禁有等刚才上班,又想放假的念头。这就是人闲久了的通病。

    这时候宋用臣至中书向章越道:“陛下知道丞相今日留宿,故在摆了一桌御膳,独赐于丞相。”

    说完内侍入中书摆了一桌御膳,十几个内侍挑着大大小小几十个食盒入内,由此可知宰相贵重,天子器重。

    章越看了一眼问道:“陛下身子可稍缓?”

    宋用臣道:“陛下午后都不曾理事,如今方才进些药膳。”

    章越道:“正好,余正要入宫奏事。”

    宋用臣道:“丞相不如用毕御膳再去。”

    章越道:“事急不敢逗留,回来再用。”

    章越当即便起身入宫。

    宋用臣看着一桌御膳有些发呆寻又心道,章丞相以直侍君,我有些明白为何官家让他作宰相了。

    宋用臣看了一旁发呆的宫人道:“还想什么,立即送至御膳房热着。”

    章越来道天子寝宫,官家正在躺在榻上,由宫人喂着药膳。石得一见章越入内,立即摆了一张交椅于天子榻前。官家挥手示意喂食药膳的宫人也是退下。

    见打断了官家进膳,章越告罪一声方才入座。

    以往为参政,因顾忌宰相权威,不能经常单独面见天子。而今成为宰相后却没有这个顾忌,君臣大可说些私密话。

    官家道:“你这行枢密院之议,甚好!朕却没有想到,早知有此主意,朕又何必事事亲力亲为。”

    章越听了官家之言,不由汗颜,什么行枢密院,这是自己借鉴后世制度。

    行枢密院是金国发明的。还有行中书省,乃元朝发明,此制度被简称为行省,如后世各个‘省‘的称呼,都由此流传下来。

    为什么有行枢密院?行省的制度?

    其实与最高权力斗争和央地矛盾相关。类似还有明朝设立的巡抚总督,这相当于都察院的分支机构。

    皇权和两府在权力上有博弈,官家对西北用兵,但枢密使冯京及不少官员却集体反对,同时皇帝对文臣也不信任,所以让王中正和高遵裕这一外戚和内宦领兵。

    最后鄜延路的失败,证明了外戚和内宦不是领兵人选。同时中央遥控战局,确实难以处置瞬息万变的战局。

    官家任章越为宰相,接手主持对夏战事,若章越直接插手,又容易引起皇权和相权的矛盾。

    所以从枢密院中选一个官员。

    如此中书可以管,枢密院也可以管,皇帝也可以管。

    金朝也是这般,金朝最高军事机构为都统帅府,这是部落制遗俗,而枢密院是由皇帝直接掌控,作为削弱都统帅府权力,将权力收归中央所用。

    章越向官家道:“陛下谬赞了,臣也是考隋唐时行尚书省之制。地方自治则粗放,中央理之则精致……”

    官家道:“甚好,朕之前担心,以行枢密院处置六路经略安抚司是否权责过重,但如今看来确有道理。”

    “至于韩缜这个人选,也是深得朕心。”

    章越道:“行枢密院只领兵事,调度兵马,此外于地方民,财,人事不得过问,同时不给予任何一州一路为治。”

    “臣以为,管得小,则予以放权,管得大,则予以分权,这是祖宗制度。也可消除前朝行台和刺史之弊。”

    章越向官家说了一番如何如何中央集权的办法,官家听得入神。

    要不怎么说,从古至今法家一套都深受皇帝喜爱,也是官员晋身之资呢。

    说实话章越精于此道,又排斥此道。

    行枢密院好在哪呢?

    一路经略安抚使都兼任本路一州知州,兼管一路兵马,如熙河路经略使,同时也是熙州知州,鄜延路经略使,也是延州知州。

    经略安抚使既管一路之兵,也管一州之政。

    比如水浒传里,宋江最后所授的楚州安抚使兼兵马总管,你不兼任楚州知州,根本没有过问民事政事的资格,安抚使只是说得好听而已。宋江真正实职只是楚州兵马总管而已,这仅是州兵马总管,还不是路总管。

    卢俊义还是副总管,这更是放屁都不带响。

    六路行枢密使,管得大,但实际作用如同那楚州安抚使,乃是无源之水。少了上面支持,你一兵一卒都调不动。只是宋江管得是一个州,行枢密院管得是几十个军州而已。

    章越阐述行枢密院之策,深得官家之意,听得他是龙颜大悦。

    说完了此事后,官家道:“朕听说兰州之捷,中书要上贺表,此事实无必要。”

    章越道:“依制度攻取一州,两府大臣都要上贺表,更何况兰州以后是熙河路重镇,路治所在。”

    官家摇头道:“朕前日接到童贯消息,董毡攻凉州本要得手,但从俘获的党项一首领言,西人掘黄河七级渠水淹灵州,城下的泾原路兵马今不知如何?”

    章越听了一脸震惊,难怪泾原路兵马五六日没有消息。

    “如今青唐部已从凉州城下退兵。童贯如何劝也拦不住,本待仁多崖丁不在城内而取之的,是了,听说仁多崖丁正在这灵州城内。”

    章越看着官家沉默不语。

    从凉州至汴京,这最少已是十五日前消息。

    官家道:“这时候,朕无心受什么贺表!”

    “卿真可谓是受任于危难之间,奉命于败军之际。”

    这是出师表上的话,章越连忙离座道:“陛下,臣岂敢比武侯。”

    官家示意章越坐下:“卿不比也当比了。”

    “若泾原路兵马也是全军覆没,这也包括章直两万熙河路兵马,一旦此事成真,西北几近崩盘。以后守住西北都难,更别说灭夏了。真是好大一个烂摊。”

    “比武侯七出祁山还难,卿可否收拾?”

    章越听了不知说什么才是。

    青唐擅自从凉州城下退兵,可知他们只是打顺风战,一旦局势不利,马上又要投夏。

    章越道:“陛下,臣以为此事尚未可知,或者是西人故意煽动军心。”

    官家勉强笑了笑。

    反正官家一副已对西夏战局一点都不抱有希望了。

    章越心道,此岂是成大事者所为。

    章越正色谏道:“陛下误矣,谋事之时,信心十足,办事之时,些许挫折都受不了。”

    “古今中外成事之人,无不是心力极强,岂有受到挫折半途而废之辈。陛下难道视军国大事如儿戏!”

    章越的话说完,官家闻言也是一呆。

    一旁石得一也惊到。

    官家闻言沉默良久道:“章卿所言极是。那卿如何看西边之局?”

    章越道:“陛下,臣以为眼前之局,攻夏肯定是败了,但兰州确是攻下了。”

    官家摇头道:“攻下一个兰州,又如何灭夏?”

    章越道:“陛下,岂不闻为术日益,为道日损!”

    石得一道:“章丞相,咱家只听过为学日益,为道日损。”

    不论别人怎么看,章越拿道德经当作成功学来看。

    为就是有心为之,无为就是无心为之。

    道德经原文,读书的事,你每天有心为之每日都有长进,但求道,有心为之就是每日皆损。

    这里章越改了改。

    为什么道要无心为之?因为‘道’不能定为目标。

    事情还没有办,就整天挂在口头上,宣扬到处都知道,这样的人一般都办不成事。

    而聪明人才知道要办的事,任何人都不要讲。

    常批评一个人办事‘目的性’太强,大臣明明想得到皇帝的赏识,结果却表现得太刻意了,反而弄巧成拙。

    这个就犯了‘为道日损’的毛病。

    ‘无为而无不为’,不是叫你不要去得到皇帝赏识的‘无为’,而是表现得自然一点,讲一个水到渠成,这就是‘无为胜有为’。

    官家的毛病,如同念了几句佛经,打了几个时辰坐的小沙弥,就缠着师傅,问自己得道了没有?

    好高骛远,以办成难事为能,却对能办成的事不屑一顾。

    章越正色道:“陛下,如今我西军攻克兰州有余,灭夏则不足。”

    “臣之所以出山,乃陛下允臣浅攻之策,此乃‘积小胜为大胜’,今日打下一个州,明天再打下一个州,为术求道,完成一个个小目标,以求灭夏之大目标。若陛下再执意毕其功于一役,那么是臣力不能及。”

    官家听了虚心道:“丞相所言极是。是朕又心急了。”

    “如卿所言灭夏之事,当为术求道,切不可为道求道!”

    官家听了不知为何有些感伤,目望窗外露出些许无奈。

    章越忙道:“陛下春秋正盛,何愁不能见灭夏之事。”

    “臣即便千难万难,亦为陛下完成此夙愿!”

    说完章越离坐,郑重其事地向天子下拜道。

    官家笑道:“是啊,是朕多虑了。朕一意中兴我大宋,雪祖宗之耻,有卿这等贤相相辅,何愁大事不成呢?”

    “以朕看来,朕或不如太宗玄宗,但房杜,姚崇皆不如卿!”

一千九十二章 忠义

    北方的远处,地面微微震动,甚至连地上沙砾也震了起来。

    远处再度出现了党项骑兵的踪迹。

    苦战了半日的士卒们手扶受伤的袍泽,脚踩着咔咔有声的黄沙,回头看着这一幕,都露出苦涩的神情。

    自与党项精锐‘御园六班直’交战后,殿后的熙河路兵马遭到重创,虽是杀退了敌军,但也付出极大的代价。

    之后党项轻骑开始衔尾追击,又给宋军造成了大量伤亡。

    交战宋军战马大量大量死亡,不少骑兵都成了步兵。

    到了鸣沙城下时,章直身边的士卒已不到五千,而且不少还带着伤,其余人马都永远地追不上了。

    章直看着这一幕,摇头道:“吾真庸将矣!累得三军皆陪我死在这里了。”

    他与种师道约定的泾原路接应兵马之地还远着,现在西夏大军追击,章直发出如是感叹。

    正说话间,鸣沙城城门开启,但见一员将领带着十余骑至此。

    章直看这接应的正是游师雄。

    对方见了章直立即下拜道:“游师雄见过大帅!”

    章直大喜下马扶起游师雄道:“景叔,你果真在此!”

    游师雄当即将自己战马牵来给章直道:“经略相公,党项追兵马上到了,你骑着我的马速速赶回泾州区。”

    章直回望身后茫茫的将士,摇头道:“上万将士因我殿后在此,我岂可舍之先走。”

    “我若一走,军心岂非崩沮?”

    左右纷纷劝道:“大帅,你若走了,日后我等战死疆场,都有个说处。朝廷抚恤追赠上都有来处。”

    “你若随我等战死在此,全军覆没不说,朝廷责怪下来……”

    听众将士都这么说,章直不由意动。

    这世上谁不怕死?

    章直也怕死。

    但章直旋即想到,我杀了王中正,损了官家颜面,朝廷必有重责,三叔若知情必在天子面前不顾一切保我。我又岂能让三叔为难,使我章家丢脸,使祖宗蒙羞。

    若不立些大功抵罪,唯有死在此地了,这才无损于我章家忠义的名节!

    章直想到这里,将心一横正色道:“大丈夫立世当站着死,绝不跪着生!”

    “此番事我已写信给章相公,抚恤不用担心,诸位好意心领了,不必再劝了!”

    众将不知章直心思,以为他身为主帅明明可以逃生,非要与将士们同生共死,皆是垂泪。

    众将心道,当年章经略相公为了保广锐军将士,不惜以刀横颈,如此义气深厚今日是见识到了。

    游师雄道:“眼下党项追兵已至,还请经略相公先随我入城暂避。”

    章直道:“景叔你是文官,不必陪我留此。”

    游师雄心道,我深受你三叔厚恩,你若出了什么差池,以后岂不是前途尽毁。

    倒不如陪你在此博一博,若能建功立业,你三叔他日复参知政事之位,必不会薄待于我,一生荣华富贵都有倚仗了。

    游师雄道:“大帅,鸣沙城足有五千大军十日粮草,还有两口水井,未必是绝地,我愿陪大帅在此守城。”

    章直闻言先喜后悲,十日之后粮草耗尽还要全军覆没。

    章直道:“多谢景叔了。”

    游师雄道:“下官不敢,正所谓玉可碎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

    “大帅忠直,师雄佩服得五体投地。”

    章直当即率军与游师雄入城,安顿了伤员。

    章直入城后知游师雄早有准备,调用之前转运粮草的民役,在城上垒了不少石块,城下也修筑了防骑兵冲击的石垒,还加固了羊马墙。

    关键是游师雄没有听从王中正之前一意从鸣沙城调粮的命令,截停可支五千兵马十日食用的粮草,还新挖了一口水井。

    要知道在黄沙大漠之中,城中有没有水井是两回事。

    游师雄得知宋军在灵州城下仓皇退兵的消息,便早早遣返了民役,只留下三百士卒守城。

    章直部下一入城,士卒便提了水桶供给,并安置伤员。熙河路兵马都饥渴了多日,看见有水,于是兵卒与战马都争先恐后地将头插入共槽牛饮。

    章直见游师雄不仅有胆识,而且办事极为周到,心道三叔真是慧眼识人,给我留下这等人才。

    到了半夜,城下火光四起,党项骑兵赶至。

    党项骑兵欲趁宋军立足未稳之际偷城,结果被熙河军埋伏在城下的弓弩手伏击。

    上千张神臂弓,弩机,弓都瞄准了手持火炬奔驰而来党项骑兵。

    一时之间,弩机尽发,人马仆跌之声不住响起。偷城的党项骑兵死伤了上百人,仓皇退去。

    党项骑兵不敢再临城下,只是远远地包围,却见宋军却趁夜出城,将倒毙城下的党项人马尽数拖入城中,也不知何故。

    章直立在城头看着这一幕,夜间骤冷的寒风刮着罩着铁甲的外袍。

    这无尽的黄沙大漠,不知埋葬了多少将士的尸骨,一轮弯弯的月牙正独照着城头按剑而立章直。

    这入史诗般画面中,这一刻章直想到了汴京的家人们。

    还有王家那位虽容貌平平,但善解人意的女子。

    ……

    在鸣沙城以南不足百里之处,泾原路经略使沈括带着五千骑兵赶至接应。

    丢弃了所有辎重兵械,仓皇失措的泾原路将士看到自家兵马,无不生出绝处逢生之意,抱着袍泽们放声大哭。

    沈括赶至见了种师道结结巴巴地问道:“章经……略何……在?”

    种师道惭愧地道:“率军殿后了。”

    沈括急得都要哭了道:“彝叔,你……昏头了,敢让章经略……殿后!”

    种师道见沈括作此妇人之态,当即道:“还能如何?是章经略自己请命的,非我所愿。再说我乃泾原路兵马总管,务要护得本路兵马周全。”

    沈括摇头道:“糊涂,糊……涂,好你个糊涂的莽夫,若章经略战死……章家两位相公,朝堂上那多高官,岂会放过我等!”

    “你种师道一人死不足惜,你种家满门也要陪着你!”

    沈括说到这里,种师道方才色变。

    ……

    中书。

    “丞相,丞相!”

    当夜章越从值房的座椅中惊醒,却见中书兵房检正徐禧正立在值房门旁。

    章越一掠发鬓道:“进来!”

    徐禧道:“泾原路大军,终于有消息了!”

    章越用热巾擦面闻言看了徐禧一眼,当即接过奏报一目十行看起了。

    待看了一半,章越欲拍桌大骂,最后收敛怒色斥道:“好个沈括!”

    徐禧看着章越这神情心道,若沈括在此,恐怕会当场尿了。

一千九十三章 宰相夫人

    章越拜宰相后,虽值国事之际,没有接受庆贺。

    但是家里也拦不住亲戚往来。

    一辆写着‘杨’字灯笼的车马停在章府府前。

    杨氏在儿媳张氏的搀扶下缓缓走下马车,杨氏看着章府的门第驻足看了许久。

    杨氏想起了当年千里迢迢,从扬州至浦城见章实,章越的事,希望他们能接受自己的条件,接受章惇改籍之事实,消除兄弟二人心底的怨气。

    身为前翰林学士杨亿的族亲,杨氏自幼也得过杨亿悉心的教导,曾被叹息若不是女儿身,也是可以出来做官的。

    杨氏是很自负的人,从她成婚后,车马仍用着‘杨’字标识的器物便知道。

    而且杨氏也是持家有方,如今章俞的家业,一大半都是杨氏赚来的。甚至章俞章惇仕途上一些要紧的关系,也是杨氏出钱打点的。

    不过杨氏千料万料也没料到一点,章越居然可以一飞冲天,官至宰相。连章直也年纪轻轻,官居一路经略使。

    真是‘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当初杨氏眼底章越固是可造之材,但不如章惇远矣。

    人家章俞肯从九天之上伸出一只手,扶你章越登高一步,但你却因一己意气给拒绝了。身处蓬蒿,却不懂得借势而上,这就是最大的不智所为。

    哪知梅花香自苦寒来,青天不负少年志,一介寒门竟凭自己中了状元,而今……

    杨氏承认自己看走眼,看着章府门前贺客。当初自持为章府的贵人,今也成了贺客中的一人。

    看着这些匆忙急切的贺客,仿佛章府门前这条门槛,只要跨过去便可以一步登天了。

    “母亲,小心。”

    杨氏点点头对张氏道:“今日章府贺客如云,也不知能不能见上一面。但既是来了,也就当走亲戚了。”

    张氏恭顺地称是。

    她知道章越之妻吴十七娘对杨氏从来是不待见的。

    当然大户的闺阁人家面上都是春风,但是软钉子或一点细故,总是让你如同生吞了黄连一般。

    徐氏不由心道,当初章越的婚事,不是杨氏在其中撮合的吗?

    怎么十七娘丝毫没念自己婆婆的情呢?

    难道女子都是这般忘恩负义之人。

    杨氏,张氏步入了章府,得知章越今日宿直,并不在府中。

    杨氏心底有些失落,章越这些年对她一直是恭恭敬敬,年节问候都不落下。若她今日来,章越再忙也会见自己。她本待是见一见章越,也为章惇以后铺一条路。

    到了章越这个位置,不暗中下绊就已是天大的人情了。今日来章府拜会的官员,亲眷,大多也是表达一个态度。

    见不到章越,那么见见于氏和十七娘也是可以。

    杨氏和张氏经过垂花门,再穿过一条抄手游廊,便到了偏厅里落座。

    偏厅里布置得整齐,大朱红色的幔帐,满地铺了柔软毡毯,墙脚盆景里的富贵树,及万年长青的绿竹,以及一色八成新的家具。

    上了的茶则是‘小龙团’。

    这一切处处预示着一个新贵之家,有些仓促,准备不足,但一切又那么欣欣向荣。

    几个接待伺候人的女使出来给杨氏告罪。

    杨氏心底虽不满意,但面上仍是淡淡地笑了笑。她很善于与这些贵人身边服侍的人打交道,以符合她们口味来说话,让她们有等错觉似与他们的主人平起平坐了一般。

    章府的女使说话都很有分寸,并没有因主家如何如何便飘了,这令杨氏看到章府规矩之严,正是一个家族正在冉冉上升之势。

    对方走后,杨氏便与张氏挑剔,方才章家礼数哪里,哪里不够周全,哪里哪里器物摆放不够得体。透着人家毕竟还是骤然上来的,底蕴说到底还是不够的意思。

    张氏听了就是浅笑,也不搭话。

    片刻后于氏在儿媳吕氏搀扶下来了。

    两边坐下说话,于氏当年与杨氏有芥蒂,但这么多年也淡了。

    问询了身子后,二人也是感慨岁月不饶人。于氏是章家长媳,吕氏是长孙媳,乃支撑起一家门户的人,其实她们来见已是足矣。

    但杨氏还是打探道:“十七房里不知是哪家客人?”

    于氏道:“是鲁国公府的客人。”

    杨氏方才明白,自己错怪了。

    鲁国公府就是曾公亮的府上。

    于氏解释道:“好像听十七说鲁国公身子不太好,怕是日子不多了,故想要个良谥配享,也是荫庇后世子孙的意思。”

    “所以借着今日登门道贺三郎拜相,她的家人便找到十七了,也是念在同乡的情谊上,帮一帮忙的意思。”

    一旁张氏也是释然,为何十七娘没见自己,确实有更重要的客人。

    杨氏道:“我听说鲁国公时日不多了,虽说其子出任枢密副使,那是因为舒国公推荐的缘故。”

    杨氏心道,官家本人是一直不喜欢曾家父子。

    “听说官家曾将曾公亮比作张汤之张安世,言其不能持廉。”

    众人听了这才恍然。

    于氏笑道:“所以这便托一托十七了,也太看得起咱们。”

    杨氏和张氏听了都出意味深长的神色,连曾府这等昔日的宰相府邸,都要上门请托。哪怕曾孝宽还是当今宰执。

    什么昔日的宰相,都不如现任的宰相好使。

    吕氏打量着杨氏心道,这女人果真厉害,可惜却治家无方,否则也不会弄得章越和章惇二人至今失和。

    坐了坐后,于氏吕氏便见其他的人去了。

    杨氏对张氏道:“章家也不怠慢你我,只是今日确实不如从前。”

    “要换了二十年前,以我的性子又何必到此看人脸色,但如今身子都埋半截入土了,不如当初了。”

    “你记得一句话,咱们妇人家在外别人所给脸面,全是夫君所赐。”

    张氏点点头,旋即见杨氏眼角有泪光问道:“母亲怎么了?”

    杨氏摇摇头道:“没什么,一转眼那么多年过去了,若姐姐还在世,看得她的子孙如此出息,今日也是欢喜得不得了吧!”

    张氏见杨氏泪盈于睫,轻轻合住杨氏的手。

    今日十七娘穿着一身贵气的红衫,脸上虽有些疲惫,但神采奕奕,容光照人。

    这一刻张氏更深切地体会婆婆所说,女子在外的脸面都是夫君所赐的道理。

    章越是乌发宰相,十七娘更是年轻,比起那些白发苍苍而得诰命的宰相夫人而言,她们用珠光宝气的发簪宝钗和各式华服来装点自己。

    跟着夫君多年终于熬出头的沧桑,自要用身外之物来掩饰。

    但十七娘却不用如何打扮,他自小生在宰相家,人家从小便有贵气。

    张氏暗中打量心道,若我也是她这年纪成为宰相夫人,定也是这般盛气。

    杨氏一脸笑容地向十七娘道了贺,十七娘笑道:“三郎今日宿直,改日我让他登门拜访姨母。”

    杨氏心底一喜,今日十七娘对她态度比以往好了许多。

    都身为宰相夫人了,也不该再纠结着过去了。

    杨氏道:“丞相今不同往日,陛下委托以军国大事,不该为此奔走一趟。”

    十七娘闻言笑了笑没有接话,而与张氏说话。聊了几句,十七娘心道,杨氏倒也识人,觅得这般贤淑的媳妇。

    这般好的媳妇可以兴旺家里三代。

    张氏不知十七娘心底对她评价如此高,但她为人一向谨小慎微。二家有隔阂,张氏平素与十七娘交往不多,这一次方才真正接触到。

    从名义上来说,二人其实应该是妯娌的。

    但是兄弟两家,如果一家兴旺发达了,若不帮衬帮衬,另一家心底是会落下芥蒂的。何况另一家当初还是落难的时候。

    如今眼看着人家飞黄腾达了,这边再回过头来,就纯看人家想法了。

    说了几句话,十七娘便不失礼数地送客了。

    虽说了不到半盏茶功夫,张氏看着杨氏神色甚是不错不由问道:“母亲,明明人家对我们并非亲近,为何你却如此欢喜。”

    杨氏笑吟吟地道:“你知道,看人家家中主母的态度,便可知她家官人的态度。”

    张氏笑道:“可是母亲,我听说在章府,章丞相是事事要听夫人主事的。”

    杨氏失笑道:“是啊,但在这么大的事上,她不会自己拿主张的,肯定是要问过官人的意思。”

    “什么这么大的事?”张氏问道。

    杨氏笑道:“你莫要与我揣着明白装着糊涂,你不愿惇哥升任宰执吗?”

    张氏惊喜道:“能固然是好。那她怎会知道?”

    杨氏道:“惇哥儿任过三司使,又出任翰林学士有段日子,官家对惇哥儿非常赏识。只要三郎不反对此事,惇哥儿总有一日可以进入枢府。”

    张氏点头道:“故而十七明白我们心意,便见了一面。”

    杨氏叹道:“惇哥儿能不能为宰执还要看他的造化,但三郎只要不在这事阻碍惇哥儿,咱们便承他的情了。”

    顿了顿杨氏对张氏道:“你回去将洛阳东郊外那五十亩上等庄田作为贺礼,明日将地契送至章府。”

    张氏道:“章家恐怕不会收。”

    杨氏道:“送不送在我,收不收在他,咱们求个放心。”

    张氏知道此事关系章惇日后前程,点点头道:“媳妇知道了。”

一千九十四章 土鸡瓦狗,安奈我何?

    三司使黄履宅中。

    知开封府许将也是座上宾,此外还有韩忠彦,陈睦等大约十余名都是朝中章系高官,每旬都固定聚一聚。

    章越告疾那阵,黄履大有话事人风范。黄履有时候不在,许将代为坐在主位。

    尽管许将官位比黄履高,但只要有黄履在,对方一定是坐主位。

    以往蔡京也是常客。

    但有一日黄履在宴席上忽对左右言道,以往我这宅子里什么人都来,以后也要紧一紧了,需得忠义之人方才得进。

    蔡京最懂得进退,听了黄履这话后,从此便不来。

    当然蔡京走后,又补了人来,圈子如同官场都是来来去去的。王珪,元绛都是有意无意地打压这些人,但黄履在朝中却撑着局面,也护住了不少人。

    黄履不自觉地成了章党在朝中流砥柱。

    虽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地走了一些人,但是留下的都经受住了考验。

    今日这些人早早知道章越当值的消息,便坐在黄履的家中聚聚,也算是庆贺。章越结束了告疾,重新返回朝中,还出任宰相,那么他们自是欢喜不已。

    他们在心底高兴着什么?

    不正是有了那些没有坚持住,不能雪中送炭,只知道锦上添花投机分子离开,才有了他们坚持下来的意义吗?

    众人知道以章越的性子,肯定不会忘了他们的好处。

    官场上不正是如此吗?

    站队永远是最要紧的一门学问。

    他们的坚持今日终于得到了收获,眼下应该是好好获得回报的时候。

    宴席之间杯觥交错,黄履好酒,酒量也好,称得上是千杯不醉。

    他看出了众人的心思,也看出他们眼睛里跃跃欲试的目光,他忽将端起的酒盅放下,众人看着他停杯不饮,也是立即放下了酒盏。

    黄履看着众人道:“尔等都想要谋个好官乎!”

    众人皆心照不宣。

    黄履道:“知道为何此番陛下启用章公为宰相吗?”

    “是欲平夏之故!”

    黄履道:“正是,故诸位日后要谋好官,好差遣,章丞相都可以给,但需在此事上出力。如此既报效了君王,也不辜负了章丞相以后的提携。”

    “这方是咱们大丈夫堂堂正正直取功名利禄之道!”

    众官员们纷纷点头称是。

    黄履道:“从古至今党争都是不绝的,有人之处,便有利益之争。”

    “有利益之争,便有宗派。谁也无法阻之。欧阳公说小人有党,君子有党,此言不虚矣!”

    “人求升官名利之心固无不妥,能将野心用在国事上者,方才不负史书之笔,后世悠悠之名!”

    “而今章丞相承天下之重,陛下之托,肩上的担子,不可谓不重。”

    “只要我们能为国分忧,为丞相分忧,那么一朝青云也不过是近在咫尺。”

    听了黄履之言,众人都明白。

    正在这时,一个下人入内给黄履耳语了几句。

    黄履起身,自有许将接过他的话,继续言语。

    黄履到了内室,原来是岳父大人沈括派人千里之外给他密信,几乎随着金牌使用同时进京。

    黄履看了沈括的信,不由色变。

    黄履看了信后,回到宴席上,许将看他沉着脸。

    “泾原路兵马有消息了!”黄履言道。

    众官员听了皆问道如何?

    黄履道:“西夏掘七级渠水淹灵州城……王中正不肯退兵,并无故囚之种师道,章直为迫王中正交出兵权杀之,所幸章直率兵马退兵,免遭水淹。”

    “如今章直率殿后兵马被西夏人围于鸣沙城,而种师道率军从灵州城下退回,兵马虽无大损,但所有甲仗和兵械全丢。”

    “沈括与种师道,率师北上强行解围鸣沙城!”

    众官员听了都是瞠目结舌。

    “杀王中正,王中正虽惹人生厌,但他毕竟代行帅旗,又是一路主将。杀了他,章子正岂有命在?连丞相也要被牵连其中!”许将言道。

    韩忠彦道:“宦官典兵本就是前朝之败所至,而王中正不合章法进兵,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子正杀之何罪之有!”

    “若是陛下要杀子正,我不惜丢了乌纱,必上疏力保章子正!”

    “韩大说得好!”

    “我等也是。”

    数名官员齐声附和。

    黄履有韩忠彦这句话心底一松。

    陈睦道:“可是子正被困鸣沙城,身处西夏十几万大军重围,或许我们不必保他,他自己也是难活啊。”

    “沈经略与种师道率残师去救,岂非把自己也搭进去?”

    许将道:“若你是沈经略,又岂能不救?”

    陈睦沉默半晌,点头道:“所言极是。”

    “此事真是为难至极,全看章丞相如何处置了!”

    许将抚须道:“我看必有人拿此事攻讦章子正,借此在官家面前打击丞相!”

    黄履点点头道:“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

    ……

    官家卧榻之前。

    王珪,章越,元绛都围坐在椅上,徐禧侍立在一旁。

    徐禧道:“陛下,沈括所奏已尽数在此,臣以为此事还需再听种师道的奏疏,以明真相。”

    一旁的元绛今日神采奕奕,一改昨日的颓色言道:“陛下,臣以为有沈括的奏书便可知一切了。”

    “王中正身为前方主将,实与开府拜将之臣无二,章直虽事先经请旨,但仍是杀之,此举如同谋事,历朝历代都不能容之。臣请陛下圣断!”

    官家仍是在卧疾中。

    他躺在榻上有些虚弱地道:“此事朕已是知道了。”

    元绛道:“陛下,既是如此,臣请立即派人拿下章直押送回京。”

    “此事若不重惩,以后再有造反杀将,将来不可止。陛下威信也是荡然无存。”

    元绛说完看向了章越,哪知今日他却不出一言,坐看自己表演。

    见章越始终不说话,反而官家道:“元卿,若无章直,泾原路大军早已是全军覆没。但朕不是不察之君,他帅兵马殿后之事,朕也看得清楚。”

    “此事朕会考量,当务之急还是需解鸣沙城之围,全泾原路,熙河路,环庆路及各路周全。”

    “卿与王珪和西府在政事堂商议对策,还拟一道诏书加韩缜为同知枢密院事,兼陕西行枢密院使,今日即行出京,节制六路,不可逗留!”

    “是,陛下。”

    王珪,元绛二人起身。

    元绛不甘不愿地看了章越一眼,二人一并从殿上退下。

    殿上只余天子,章越。

    殿央檀香烟气寥寥升起。

    官家又将沈括的奏疏看了一遍,然后对章越问道:“章卿。”

    “臣在。”

    官家皱着眉头问道:“卿为何方才不出言解释,章直杀王中正之事?”

    章越道:“回禀陛下,臣无辞解释。”

    官家道:“那卿为何又言沈括当治以大罪?”

    章越道:“回禀陛下,鸣沙城已是死地,不值得救,沈括却执意率泾原路兵马前往解围,实为鲁莽至极。一旦坏了兵马,泾原路将无兵可守。”

    官家道:“朕看沈括此举也是情理之中。章直是卿的亲侄儿,难道卿忍心看着他陷入死地?”

    章越道:“陛下,臣不忍心,但事有轻重。章直的性命,比起泾原路的安危而言,实微不足道。”

    “臣宁可见章直……章直他阵亡军中,为国家尽节,为陛下尽忠,亦不愿见他忍辱偷生,回到家中尽孝尽悌。”

    “臣……”

    说到这里章越说不下去,在天子面前垂泪。

    官家闻言叹息道:“卿便只有这么一个亲侄儿,朕知道你与他感情之深,卿实话告诉朕,你真舍得吗?”

    章越道:“陛下,臣舍不得,但唯有如此了。”

    官家点点头道:“章直杀王中正之事,朕以后再处置。眼下当务之急乃鸣沙城之事,其他暂放在一边。”

    章越道:“陛下,是臣荐章直为熙河路经略使,此事乃臣失职,请陛下责臣之罪!”

    官家摇头道:“此事朕不会责卿,还要对卿委以重任。当今朝堂上,也唯有你才能替朕为灭夏之任。”

    章越为难道:“可是章直必然是犯了大错,若不责罚……而臣处于嫌疑之地,实不敢……”

    官家道:“朕意已决,卿不必再言,在这件事上朕有自己的决断。”

    “当年汉高祖得天下,乃善用人,故而能得人矣。而至少看人用人这点上,朕信得过卿。”

    “以后朕要靠你了,而你也要懂得靠朕。你助朕灭夏,朕保你章家权位功名,朕与你是相得益彰,富贵共之!”

    “臣谢过陛下!”章越从椅上起身。

    ……

    章越负手从殿上漫步而出,却见远处的日头从宫檐一角徐徐落下,而自己也是宫檐所遮的阴影中,缓缓地走到了阳光所照的地方。

    殿下不少官员正在议论纷纷,章越在长廊处看到了负手而立的元绛。元绛并没有如官家所言去了政事堂,而是留在了这里等候。

    元绛抬起头看到自己神色如常地走出大殿后,当下拂袖而去。

    章越看着元绛疾去的身影心道,土鸡瓦狗之辈,安奈我何?

    章越从大殿的台阶走下,缓缓从人群中行过。这一刻官员们无不停止议论,大气也不敢喘。

    他们口称丞相,趋步后退,然后垂首躬身送章越飘然离去。

    宰相之威如斯矣!

一千九十五章 既能又能

    韩缜开府,但圣旨一下,即行出京。

    韩缜好色,府中多畜养姬妾,知他今日要走,都是恋恋不舍,哭哭啼啼了好一阵。

    弄得对方好不耐烦。

    韩缜走后,府内姬妾都在道,不知韩缜此番入陕又要收几个姬妾了。

    韩缜在出发之前,入政事堂找到章越一趟。

    章越刚解决了元绛攻讦章直之事,回到政事堂,见韩缜来访问道:“玉汝为何到此?”

    韩缜道:“丞相,暂不碍一时三刻。某问丞相要数人。”

    章越心道,天子突然表示要重用谁,那就是权力意志的延伸。官家目前才对章直的事不计较,因为这是让手下出大力的办法。

    章越对于韩缜也是一样。

    你对韩缜要委以重任,就必须站出来为他撑腰,否则

    你韩缜要节制六路兵马,

    你要短时间内调度各方,就必须上面给你站台。

    官家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韩缜还没出京便给了同知枢密院。

    在枢密院中,枢密副使,同知枢密院,签书枢密院事三个都是副职,是可以平起平坐的。

    但三者地位还是以枢密副使为首。

    所以韩缜已是执政的地位,但是能不能落到实处,还是要看在西北一战打得如何。

    当初韩绛熙宁三年时主持攻打罗兀城之战,就被授予中书门下平章事,但此战失利,就外放到地方,一直过了数年才回朝出任宰相。

    章越道:“玉汝有什么话尽管说,能办的我都给你办!不能办的,也给个商量。不过你午前必须启程出京!”

    “丞相如此看重,那某便不客气了,”韩缜手往旁一指道:“不知中书兵房检正徐禧可否调给某?”

    徐禧闻言一愣,章越问道:“德占如何?”

    徐禧矜持地问道:“不知韩知枢授下官何差遣?”

    韩缜道:“签书行枢密院事。”

    徐禧退到一旁不说话了。

    韩缜道:“第二个便是大理寺丞景思谊。”

    景思谊是景思立之弟。

    景泰为国镇守西疆,曾击败过李元昊,最后病死。景泰其三个儿子,长子景思忠为在四川时为国捐躯,次子景思立在熙河战鬼章身死。

    景氏一家称得上是满门忠烈。

    章越答允了。

    说完这二人后,韩缜又点了数人,如吕大忠,其侄韩忠文,姻亲吴安度等人入幕府,章越都同意了。

    幕府之中用人,既有能力才干,也要心腹,还要自家子侄姻亲进入混个资历,镀镀金。

    你只要能将事办成,上面一般不会计较。何况韩忠文,吴安度也是章越姻亲。

    最后韩缜笑道:“还有一人便是丞相的大郎君!”

    章越听了心道,当初自己把蔡京,蔡卞拉入幕府,目的既是让王安石放心,也是狐假虎威的意思。如今韩缜也来这一套。

    章越正不想章亘出任什么崇政殿说书,小小年纪便仰慕天颜,易生幸进之心。

    虽说自己走的这条路。

    王安石当初就因这点很看不起他,说自己贪恋温柔乡,不肯外任。当时章越就搞不懂了,老婆孩子热炕头有什么不对了。

    如今……嘿嘿。

    章越对韩缜点点头道:“也允你了。”

    韩缜大笑起身道:“多谢丞相,最后是一百万贯盐钞,某拿出赏人,便上任去了。”

    “好!”

    章越目送韩缜离去,对徐禧道:“房里的交代一下,明日便上任去吧!”

    徐禧对章越道:“丞相,章经略的事?”

    章越道:“能救则救,不能救……当……当还是……你自断之!”

    章越经略使便好了。

    徐禧道:“丞相,党项狂妄自大,鄜延路一胜,更视我大宋如无物,若能救下鸣沙城,则从此攻守之势易也。”

    章越问道:“你有把握?”

    徐禧道:“下官蒙丞相栽培,愿全力一试。”

    ……

    鸣沙城下,黄沙烟尘遮天盖地。

    章直,游师雄及众将都在北门观敌,他们看着西夏大军的阵容都是色变。

    游师雄道:“如此兵马是有几十万之众!”

    “西夏哪有这么多兵马?”有武将担心动摇军心士气就出言反对道。

    游师雄道:“为何不能,党项国土广袤四五千里,平日居民百姓散居于沙漠山野之间,无营卫守戍之兵,啸之则能聚,倒有几十万之众。”

    听游师雄这么说,众将都是摇头。

    章直叹道:“西夏虽兵不少,但我陕西以一路户口敌西夏一国,以四倍夏国之众敌一,又以天下财力助之,为何如此难以胜之?”

    游师雄道:“不过西贼兵马再多,但鸣沙城四周都是大漠,没有石木,攻城器具便打造不好,我们可凭城据守。西贼未必攻得进来。”

    章直道:“岂可一味拒守,当出城击敌,以挫其威!”

    众将都是闻言都是意动。

    游师雄道:“正是,党项性如犬,出其不意加以鞭挞,则气折不能害人,若迟疑不断,以让其狂突,则牙坚爪利,无所不至。”

    “其部前锋必是精兵,可速与之战。一旦胜之,则其后重兵,不敢轻易趋进,如此可多缓上几日。”

    章直当即同意,当即让大将王赡率两千骑出城突击!

    但见西夏前锋五千铁鹞子正在渡河。

    正如游师雄所言,西夏素以精兵当前,铁鹞子更是渡河如履平地。

    章直登上谯楼,当即以黄旗挥之,王赡当即率两千骑兵突击。

    王赡乃王君万之子。

    当年王君万因投靠王韶,与章越结下梁子。后来王君万自己为官不清廉,又私许部下经商,触其之忌。所以王君万被贬秦凤钤辖,还被抄家。

    王君万愤恨而死。

    章越得知王君万身死后悔不已,又加上王厚说服,当即上奏表王君万的功劳,恢复了他爵位,还让其子王赡本也连累,最后章越也复其荫官,并在熙河路将兵。

    之后王赡在袭取湟州一战中立下大功,章楶上奏朝廷,加官为熙河路路钤辖。

    王赡率两千骑出城,又以选锋三百骑为左右,亲自突击铁鹞子临河所布下的坚阵。

    章直见西夏铁鹞子确为精兵,尽管是仓促渡河,但所布下的坚阵,王赡连续冲突两次都毫不动摇。

    章直正欲挥旗令王赡回师,但王赡却发动第三度冲击。

    章直看见不少宋军骑兵都亡于冲阵的路上,这些人都是陪他出生入死过,看得心中一揪。

    但王赡第三次冲突终于将坚如磐石的西夏军阵给动摇了,西夏精锐的铁鹞子亦是奔溃,王赡亲手斩杀了一员西夏将领,持首而归。

    章直亲自下城接王赡而归,但见王赡雄赳赳地立在马上,用枪挑着西夏将领的首级和金盔入内。

    城内宋军疯狂般地叫好,欢呼声四起。

    正在言语之际,谯楼兵士西夏国主抵达。

    章直与众将登楼望之,在西夏御林军‘御园六班直’的拱卫下,一个十五六岁的青年身穿银甲,头戴毡帽骑马登上了临河土坡上,持鞭遥指鸣沙城。

    更远处是西夏倾国之兵,天幕之下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兵马,如大浪卷过黄沙,尘嚣漫漫,所经之处寸草不生。

    ……

    泾原路兵马驻扎在葫芦河川,沈括,种师道,刘昌祚,种诊,陕西转运判官范纯粹在此收容兵将。

    虽说此番得章直殿后,泾原路兵马没有大损,但丢掉了全部兵仗,铠甲,能有再战之力的加上沈括所携的不过两万。

    身为经略使的沈括,这几年在泾原路确实干得不错。

    尽管被王中正给压着,但沈括证明了什么叫牛人到哪里都能发光发热。

    沈括将兵泾原,拿朝廷的钱买了不少酒,再召集边民子弟进行骑射,对获胜者奖励酒食。沈括还亲自给优胜者敬酒祝贺,边民都是群情踊跃。

    沈括从中选拔出精锐之士,作为选锋,所以泾州兵马之精要胜过各州府。

    这一次泾原路伐夏,沈括调运粮草,鼓励民夫,严惩苛刻官吏,还趁着王中正北上的机会,带着民役在没有军队保护下,动员剩余的民力出界修筑了平夏城。

    沈括无论是治军,理政,筹粮,安民,转运哪个方面都堪称十项全能。

    就算沈括能力再出色,合泾原路上下官员还是会拿着他惧内的故事来编排。当然除了惧内这个毛病,还有一点沈括令泾原路上下官员鄙夷,那就是摇摆不定。

    面对鸣沙城下的十几万西夏大军,沈括不到两万残兵,还有数万没有任何兵器战马的士卒过去解围就是送。

    沈括焦急地召开军议商量对策。

    沈括对众将道:“既是打不下,又不能不救,为今之计只有一法,那便是与西夏议和!”

    听沈括这么说众人吃了一惊,与西夏议和?你沈括可以代表朝廷吗?

    沈括道:“如今之策,只有这般了,若能追回士卒,给还些土地,亦是无妨。”

    种师道道:“此策万万不可,我军此番征夏虽损失了鄜延路大军,但亦有所得。若在此时议和,无疑前功尽弃。”

    “朝廷亦万万不会答允了,还请大帅三思!”

    沈括道:“那待如何?也唯有这个办法才能两全其美,既能救章经略,又能不损我泾原路兵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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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九十六章 诏安将彭孙(第二更)

    众将都听得出沈括此举是昏招,多有反对。

    刘昌祚道:“不如等环庆路大军会齐一同出兵接应鸣沙城。”

    沈括摇头道:“俞经略使言庆州,环州已出现西夏兵马,若是出兵救援,一旦庆州,环州有失,则门户洞开。”

    刘昌祚说完,众将仍不情愿。

    帐下唯有转运判官范纯粹赞同。

    范纯粹乃范仲淹的第四子,他久在陕西路,看见民间凋敝,百姓疾苦,听沈括愿意议和言道:“我看弃地还兵可行,这些年来本朝与夏争,便是与夏争地。只要我肯弃地,则边隙无时可除。”

    “本官看如河东之葭芦、吴堡,鄜延之米脂、羲合、浮图,环庆之安疆,都深在夏境,于汉界地利形势,略无所益。而新取兰、会,天都山之地,更是易被西夏大军所临,不可不弃。”

    范纯粹与兄长范纯仁都是反对对西夏用兵,多次要求天子息兵。

    他认为天子之所以一意对西夏征讨,都是被种谔,吕惠卿等奸臣的蛊惑所致,故而才一再穷兵黩武,否则不会在富弼,文彦博,司马光这般老臣的劝阻下仍一意伐夏。

    眼见鄜延路败局,更坚定了他与西夏议和消战之心,让陕西百姓消停,两国从此免除兵戈。

    范纯粹道:“此番鄜延路一战惨败,种谔,张守约二将以身殉国。我看陛下多会回心转意,听从司马公,富公,文公等大臣建议,同西夏议和罢兵。否则与隋炀帝当年三征高句丽何异?”

    “而鸣沙城孤城难守,又是寡不敌众,粮道断绝,最多坚守数日。我军轻率驻守此地,万一西贼来袭,亦无力抵挡。如今之策,唯有议和!”

    范纯粹说完,帐内一声不吭。

    边臣是没有私下议和的权力,范纯粹是猜天子会因为鄜延路大败向西夏求和,所以他们派使者提前向西夏议和,这样至少可以救出章直和殿后的熙河路将士。

    范纯粹开出的价码也很现实,他所说的一大片土地都可以抛弃,如兰州,天都山都是这一次新攻取的。

    也包括沈括这一次抢筑的平夏城。

    当下众将都不说话了,推举之下由老将彭孙出使西夏。

    彭孙是福建人士,他的身份很特殊,他是招安将。

    没错,彭孙原是福建草寇,被朝廷招安之后,成为宋军一员。因这个身份,素为士大夫耻。

    彭孙的待遇和后来的宋江差不多,哪里有事便被朝廷派到哪里去,都是当作炮灰来使。不过彭孙运道非常好,一生逢凶化吉,还屡立奇功。

    彭孙在仁宗,英宗便有名气,但真正显赫,却是他熙宁五年跟随章惇平过梅山,又跟郭逵征过交趾,在这两次战役中,他都是战功彪炳,得了官家的接见。

    熙宁十年又在南剑州单骑深入虎穴,招降了当地反抗朝廷的豪强廖恩。

    元丰元年,矿丁詹遇造反,攻下岳州。又是彭孙前去招降,然后设计杀了詹遇全部,平定了叛乱。

    这一次平夏之战,深得官家信任的彭孙被派至泾原路将兵,负责粮草督运。

    眼下与西夏议和,老将彭孙便顺理成章成了议和使者。

    彭孙拿了不少金银珠宝带着身上,也不要随从,单骑前往鸣沙城下议和。彭孙走了半路被西夏伏兵发现,听说是宋朝使者,便被带至面见李清。

    李清身为降夏汉人,看了彭孙很是客气,当即道:“彭将军一路远来辛苦了,听你的口音不是陕西人士。”

    彭孙一脸憨厚地点点头道:“是啊,我是从福建路而来的。”

    “客将?”

    彭孙道:“正是。我要见贵国国主!”

    李清失笑道:“不要急。你是福建路人士,那可识得贵朝参政章度之。”

    彭孙点点头道:“识得,识得,他的元随彭经义是我侄儿,他的府上我以往常去。”

    “能常常出入章府,也不是一般人物,当年我到贵朝承蒙章相公款待,至今时常感念,说实话我也见过不少人物,但能与章相公相提并论没有一人。可惜如此良臣,贵主却不能用之,岂不可惜?”

    彭孙笑呵呵地道:“章相公身子抱恙,故没有上朝,这是朝野皆知的事。官家对章相公可是很器重的。”

    李清与彭孙说了几句,没问到什么有用消息,然后道:“你官位太卑,不可议约,请你们经略相公沈括亲自前来。”

    “若沈括不能出行,种师道也是可以的。”

    彭孙道:“沈经略总理军政,种总管总督大军是万万不能前来,再说这里往我军驻地往返有数日路程。万一这鸣沙城先一步城破,一切功劳都为他人所有,足下便一点功劳都没有了。”

    李清冷笑道:“你以为用这等言辞便可激得我吗?”

    彭孙笑道:“岂敢,只是口舌之劳便可办到的事,何必交给刀剑。咱们汉人最讲的是礼尚往来。”

    说完彭孙借着身子掩护从怀中取出数串珍珠塞入了李清的手中。

    李清见帐外之人没有察觉,便将珍珠都纳入了袖中道:“西夏国里,也就我这个汉人好说话一些,你告诉沈括,只要他将兰,会二州及米脂寨交还。我们便是从鸣沙城下撤围,送你们宋军生还入境。”

    彭孙一拍胸脯道:“此不在话下,乞书信为凭。”

    李清傲然道:“议和之事,是你们汉人求我国主,当由你们致书!”

    彭孙道:“我知道了。还有一件事种谔,张守约等这一次亡于国事的将领们的尸首,还请贵国交还。”

    李清轻蔑地一笑道:“当然。”

    当下彭孙连夜起程返回,在西夏士卒押送下,他骑在马上回望了一眼鸣沙城。

    处于西夏重重包围下的鸣沙城,犹如大海里一叶孤舟,一个波浪就可以拍倒。

    城头上孤独的灯火,则为汉家将士对这遥远疆土最后的坚守。

    彭孙想起自己领兵前往熙河路前,前往章府拜见章越时。

    章越送给了他一句话:“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

    这句话后来彭孙知道出自汉宣帝定胡碑。

    章越以此话鼓励彭孙为国家开疆扩土。

    其实彭孙与章越并不熟悉,与彭经义也是很疏远的亲戚,不过是自己硬攀上的关系。但这一句话彭孙却一直记在心底。

    “弟兄们,我彭孙一定要带你们回家!”

    想到这里,彭孙挥鞭疾驰在夜间,返回葫芦川泾原路大营禀告沈括。

    ……

    环州。

    经略使俞充正坐在府衙里与沈括派出的信使说话。

    “我家相公,恳请俞经略相公看在多年的情分,出兵救一救泾原路兵马吧!救一救鸣沙城吧!”

    俞充叹道:“我也是有心无力,自鄜延路惨败之后,环庆路上下军心士气皆沮丧至极。”

    “这些日子环边各州陆续收容前线溃兵,皆言败状之惨。”

    “这张守约本是我环州知州,他抽至鄜延路军中效命却战死疆场,你出去听一听,城中士卒皆有哭声,你叫我如何出兵救援?”

    沈括的使者连连恳求,说得是声泪俱下,但俞充便是充耳不闻,不肯发一兵一卒救援。声言在环庆路方向已出现了党项人的骑兵部队。

    甚至官家下令俞充出兵接应泾原路兵马的诏书,俞充也是不顾了,他只是将兵驻扎在环州。

    这里距西夏的静塞军监司的韦州,以及沈括所驻的葫芦川大营都不远,但俞充仍按兵不动。

    眼见沈括使者为恳求救兵哭得都晕过去了,俞充命人抬下去歇息,自己则回到后室歇息。

    侍女给俞充奉上热茶。

    经过这一番折腾,俞充也显得非常疲惫。

    一旁的幕僚问道:“大帅何不出兵救一救?虽说章经略杀了王中正,但王中正毕竟已是死了,大帅当在朝中另谋出路。”

    俞充叹了口气,他想起当初仕途发轫,是与王中正一起平茂州之战。

    当时俞充为成都路转运使,与王中正一起征讨茂州蕃部获得大胜,事后俞充将功劳都让给了王中正。

    也因此事俞充得到了王中正的赏识。如今王中正被章直所杀,他自是有气。

    不过这只是一个原因罢了。

    而俞充大力主张对西夏用兵得到天子赏识,还说了几句章越的坏话。如今鄜延路战败,他也是六神无主,生怕遭到天子的责罚。

    他俞充出任环庆路经略使也是出自王珪的举荐。在鄜延路战败后,他多次向王珪示好,但这时候王珪好似放弃了自己,对俞充来信都没有回复。

    在此境下,俞充便抱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念头。

    俞充对幕僚道:“天下之事分为三等,一等是有功有过,权衡为之,一等是有功无过,全力为之,还有一等便是有过无功,不可为之。”

    “出兵救援鸣沙城,是泾原路的事,我何必去插手?就算救了,也无功劳。”

    “再说了,鸣沙城乃是死地,章直要在此死守,乃自取灭亡。丢了区区鸣沙城事小,这环州,庆州乃国之门户,一旦有所闪失如何是好?”

    “更何况鸣沙城是西夏国主李秉常亲自领兵,有十几万兵马,我环庆路即便出兵也未必能解围,一旦出塞半路为西夏伏击,后果不堪设想。”

    “当年李元昊多次围点打援,此乃西贼故智,不可不防!”

    ps历史上仁多崖丁为西夏主将攻陷永乐城,屠戮了数万宋军。

    后来正是彭孙斩杀了西夏第一名将仁多崖丁,还是十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方式。

    但似彭孙这等人物,别说外面了,连本书书友听过怕也没有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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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1256/ 第一时间欣赏寒门宰相最新章节! 作者:幸福来敲门所写的《寒门宰相》为转载作品,寒门宰相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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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门宰相介绍:
宋太祖赵匡胤曾言:“宰相须用读书人。”简单的说,这是寒门学子官至宰相的故事。寒门宰相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寒门宰相,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寒门宰相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