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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守玄     革秦txt下载     革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一章 军功爵 (七)

    人的心理,在极度惶恐,焦虑与恐怖突破了界限的情况下,是会崩溃的。

    现在,失去了贵族的直接领导的贱人兵士们,便是如此的情状。

    他们或许为了自己和家人的一口饱饭,并不缺乏以自己的一条烂命去拼杀的勇气,但是,他们贫乏的认知却决定了他们的心理素质并不会很强大。

    于是,失去了领头羊一样其在他们脖子上作威作福的贵人老爷的领导,他们就此便无措起来。

    箭雨射过来,贵族老爷没办法在众人面前显露身形,那么无论这位贵人死了没有,在贱人们的心里面,他都是死了。

    于是众贱人惶恐了。

    贵人死掉了,那么他们即便卖力拼杀,他们的功劳又会由谁人记下呢?

    谁人会因为卖命而再肯给些赏钱呢?

    谁也不知道。

    心里对于利益的追求注定无法满足,加上决定一切的“头脑”骤然离开,于是这些“躯干”的组成部分,这些一个又一个的人,崩溃,四散。

    王翦没有使人去追,而是带着自己的人,围了那名躲在战车里的贵族。

    当面前有五十把秦弩的时候,任何的硬汉都要变软。

    贵族看着面前的王翦,识趣扔掉了手中铜剑,解下自己身上的甲胄,扔在一边。

    “我家中在邯郸城中颇有实力,至少能够拿五百斤金来赎买我。”贵族看着王翦:“我相信你知道这是多少钱。”

    王翦笑了笑,看傻逼一样看着面前的贵族:“我不打算杀你的。”

    “我知道的。”贵族怫然不悦:“你那是什么眼神?”

    “我觉得你是傻鸟。”王翦笑着。

    他不喜欢说假话。

    但,有时候,真话更伤人。

    贵族脸色并不好看:“报上你的姓、氏、名、字,我要记住你!下一次,我必胜你!”

    王翦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他挥了挥手。

    “啪”清脆的声音。

    王翦一巴掌将面前贵人的脸都打肿了:“好歹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份呢,以为我在乎你给的那点赎金吗?”

    “主君,八百斤呢。”一边侍卫小声说道:“太子殿下可是叫你尽量为他省钱的。”

    王翦嘬了嘬牙,点点头:“是哦,那问完消息,还是把他卖回去吧。”

    “卖?”贵族捂着被打肿的脸,很是不可思议:“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我乃是姬姓偃氏之人,你怎么可以对我说‘卖’?我是被赎回去!”

    王翦问道:“把他卖回去,只需要保证他是活的,对吧?”

    一边侍卫迟疑了一下,点点头:“是的,只要是活得,可以验明正身,就可以。”

    王翦放下心来,扬起了手,让这位贵族了解了一下什么叫做轴对称。

    “我现在是赢家,我说是把你卖回去,那就是把你卖回去!”

    王翦记着呢,太子殿下寄来的信里面,可是特地为王翦说明了,这一场战斗,倚照目前的战果,他们可以分润到的钱数、田地、一共是一百六十一万钱和田土四万二千亩地。

    田地,因为关中的土地所剩不多,是肯定要折算为爵位和官职的。

    而钱……钱就那么多,除却每个兵士都必须要有的赏钱和死去士兵的抚恤金之外,剩余的所有钱,太子政和王翦自己,为四六开。

    其中,太子政的那部分钱,会直接投入到农会当中,继续培养精兵。

    而王翦能够拿到的,就是扣除了一千人的赏钱和死去士兵抚恤金之外的所有钱的六成。

    一千人的赏钱是个定值,那么,唯一可以影响王翦自己的收入的,便是死去士兵的抚恤金——虽然并不清楚抚恤金具体是个什么东西,但王翦根据账单,可以很清楚的知道一件事:每多死一个士兵,那么自己和太子政可以分润的钱,就会少二万钱。

    那可是整整二十畚钱!

    四六分账,那就是十二畚!

    每死去一名士兵,王翦就要少十二畚的收入!

    而现在,农会的士兵,已经死去了一百五十四人了!

    这是多少钱?王翦不太会算,但他觉得,这肯定是一笔大钱!

    于是最近这些天,每每有人与他提到钱,他都会想起自己的一百五十四个十二畚!

    越想越气,越想越亏。

    那么多钱,我能买多少副新式铁甲啊!

    到时候赚钱赚的多多的,给自己麾下每人一天五顿地吃饱饭,人人都再配上一副新式铁甲,打起仗来,冲阵、切割、包抄,以少胜多,那才叫一个过瘾!

    王翦巴掌抡圆,给了面前这位胆敢揭他心理创伤并且在上面喷洒生理盐水的贵人一顿揍。

    打完这一顿,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堆积了多日的亏了钱,死了麾下兵士的王翦终于将心中的不快发泄出来。

    “主君,主君。”一边侍卫一边拉住不让王翦打人,一边自己偷偷地在王翦不注意的情况下往贵人胯下踢了两脚:“主君,别打了,再打就卖不出去了,而且我们还要问一问消息呢!”

    ……

    巴郡郡守的府邸之中,鞠子洲静静坐着,眼前二十四位美人轻歌曼舞,一旁钟声、琴声伴为点缀,面前,醇酒、美食、鲜果。

    先前去过的巴人部族的族长,老老实实地跪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着面前身穿轻纱的美人们,看着舞蹈队伍里最核心的那一对绝美的双胞胎女子,目不转睛。

    “鞠君。”巴郡郡守举了铜爵:“多谢鞠君为我与齐族长说项。”

    “小事。”鞠子洲敷衍笑了笑。

    “齐族长。”郡守轻蔑看了一眼巴人部族的族长齐一眼,说道:“请满饮此樽。”

    好片刻,齐才将心神从正在跳舞的美人身上抽回,反应慢半拍,忙不迭地举起酒樽。

    喝过了酒,巴郡郡守涂邱摒退了歌舞与音乐,使美艳的侍女倒了酒,缓缓说道:“虽是有着鞠君的引荐,本官与你部族里头有了一些渊源,但齐族长,你要知道一件事情——去岁巴人杀官吏造反而去的事情,闹得很大!”

    齐恋恋不舍地从身旁倒酒的美艳侍女身上抽离眼神,呆呆地点头:“啊?是啊。”

第二十二章 军功爵 (完)

    “这件事情,本官已经上奏了秦王陛下。”涂邱如此说道:“以故,我要对王上,对朝堂,有一个交代。”

    鞠子洲低头吃肉。

    所谓的交代,就是人头。

    对于叛乱,秦王是不可能容忍的。

    这也是鞠子洲得以在大战将起之前能够从咸阳脱身的最主要原因。

    秦王很需要,根绝叛乱。

    于是,提高对于叛乱的惩罚,让叛乱的成本增加,便成了一种故古相传的,并且传续至今,最主要也最有效的手段。

    但这,还不够。

    逼到了绝路上,人是不怕死的。

    到那个地步,什么惩罚手段都拦不住他们为自己和家人求活的烈烈决心。

    所以鞠子洲讲说,他可以了解到叛乱发生的根本原因,并且想到针对性的措施解决它,秦王异人才会肯放他出来。

    而已经发生了的叛乱,秦王是不会姑息的。

    没有相当数量的人头,这件事情是不可能过去的。

    所以巴郡郡守所要给秦国朝廷的交代,就是人头。

    巴人的人头!

    齐虽然有些愚钝,但并不傻气,涂邱强调了两遍,他便已经明白过来了。

    于是他思索了一下,说道:“七月月底,我们部族,会与钝雷部族争夺林场,按照以前的经验,届时,我们双方都会有十几人……”

    “十几人?”涂邱冷笑一声:“齐族长,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涂邱起身了,他刻薄而厌鄙:“杀官吏造反而去的,是二十余人,那么没有三百人头,这件事情就不算过去!”

    “老夫这边,出兵一次,便需要以盈论,而老夫拿来与你购置山货的那些钱粮,足够叫三千人的军队出行一趟。”

    “你若真的有诚意愿意日后还与老夫交易,将山货卖与江州县,甚至整个巴郡的秦人……老夫看在鞠君的面上,只要你两百人头,不过分吧?”

    两百……

    齐咬着牙。

    两百人就比较多了。

    但是……

    齐想了想自己所得到的那些钱、那些粮食、那些家禽家畜、那些精美的铜器和绢布丝绸……

    他咬着牙,点了点头:“郡守放心,我一定凑足这些人头。”

    “不要拿孺童和妇人的人头来试图糊弄秦法!”涂邱目光冷然。

    “这……”齐呼吸一滞。

    鞠子洲平静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很快,涂邱打发走了齐。

    齐很是不舍。

    不舍这华贵舒适的大宅,不舍这轻歌曼舞的享受,不舍这佳人美酒的极乐。

    但他始终不是这里的人。

    而想要得到这一切,齐现在也已经有了办法了。

    他与巴郡郡守搭上了线,以后只需要慢慢积累,肯定是可以达到这个地步的!

    未来可期!

    他这么怀着希望。

    “鞠君,见谅。”涂邱面对着鞠子洲,一改那副令人生厌的刻薄严苛,变得文质彬彬,温文有礼。

    更加可憎。

    鞠子洲微微躬身还礼:“涂君何出此言。”

    “鞠君为我解决了两桩难题,自然是要感谢的。”涂邱走了上来,亲自为鞠子洲斟了一杯酒,以示谢意。

    “两件事?”鞠子洲有些惊讶。

    不应该是三件事情吗?

    叛乱、军功、军费。

    鞠子洲不明白,涂邱说的两件事,是把军工和军费遗漏了哪一条。

    涂邱见到鞠子洲脸上的不解,于是笑了笑,和声说道:“鞠君为我解决了军费开始的亏空之事,又为我寻到了一条稳定的可以购置到上品山珍的路子,自然就是两件事了!”

    他轻捋胡须,微笑说道。

    鞠子洲低头:“是吗?我还以为只有一件事情呢。”

    “鞠君真是过谦。”涂邱说着,又举杯,满饮。

    鞠子洲于是也满饮。

    “鞠君可有字么?”涂邱问着,并且自报了家门:“为兄字敬崖,你我不必太过客气,直呼我字则可。”

    “敬崖兄。”鞠子洲微微一礼:“我没有取字。”

    “如此……”涂邱微不可察地摇摇头。

    ……

    七月底,獒带人与钝雷部族地人开始抢夺林地。

    说是林地,其实是包括了一处比较优质的水源在内的一大块林地。

    两个部族以前为这一处林地打过多次的架,也死伤过许许多多的人,多年的互相斗争,他们早已经养成了默契——每年只上六十人左右,战斗是死斗,一般到伤亡四分之一左右,会昭显胜负。

    此后,胜利的一方,按照习惯,可以享用那处林地一年时间。

    今年,稍稍有一些改变。

    族长只给了獒三十人左右,给予他们的任务,也不再是简单的拼杀,而是更需要脑子的——“周旋”。

    也就是拖延时间。

    族长自己,则带着人,去往钝雷部族搞偷袭,是要把钝雷部族打一个措手不及。

    而当他们之间的战斗开始的时候,一队秦人已经骑马、驾车前来等候属于他们的军功爵了。

    齐不是傻瓜。

    涂邱索要的人头数是明显超标的。

    即便秦王对于叛乱无法容忍,也没有二十余人杀官造反跑路,需要杀十倍的人数的说法。

    那么唯一的解释呢?

    自然是,这些人头,是他们所需要的全部人头的数量。

    他们需要人头,而齐恰巧需要一些东西来帮助他与秦国的高层搭上线。

    于是一拍即合。

    齐愿意给涂邱他所需要的人头,作为代价,秦军要为齐扫清一些障碍。

    至于人头从哪里来?

    自然是从田里割来的,难不成还是是从人的脖子上摘下来的吗?

    开玩笑!

    这是两个部族之间的战斗,轻则一夫身死,重则阖族全灭。

    本来,两个部族是两个经济实力和人数都相差仿佛的“人”,于是斗争多年,没什么成果。

    而现在不同了。

    秦军的加入,使得平衡被打破。

    于是钝雷部族被灭掉了。

    简单、迅速。

    秦人们割下了他们丰收的庄稼。

    庄稼里,有钝雷部族的人,当然也有齐的明雷部族的人。

    对于人头,秦军是一视同仁的。

    人头数量达到盈论。

    于是参与那次“战斗”的秦人士兵们都加了爵。

    齐,在收服了钝雷部族之后,自己也损兵折将。

    于是他对待涂邱的态度更加恭谨了。

    鞠子洲看了看那些人头。

    他们大都脸上带着困惑。

第二十三章 家信与废话 第一更

    滂沱大雨落下来了。

    关中的大旱,完全不影响巴地的大雨。

    大雨落下来,原本崎岖的山路变得湿滑,更加难行了,明雷部族按例每月派来运送物资售卖的勇士,五个人因为这山路而死去两人。

    然而就是这难行的路况之下,一封“家信”,还是加急送到了鞠子洲手中。

    这是嬴政送来的信。

    师兄弟两人已经近一年未见了,就像鞠子洲知道,嬴政对自己说的“巴地有屠戮之事”是一句谎言一样,嬴政也清楚,自己是没办法骗得到鞠子洲的。

    他们两人保持着默契,谁也不去提这件事情。

    家信之中,也没有什么一般人会提到的思念之情之类的无聊东西。

    嬴政在这封竹简中,首先写了他由王翦所提供的消息而对于目前的秦**队现状所产生的看法。

    ——想要更加强大的暴力,那就是一定要付出比现在更大的利益的。

    而这利益,若是可以付到兵士们所需要的方面里,那么一分钱,都可以发挥出十分钱的作用。

    嬴政针对性的提出了要把军队变为像“秦吏”一样的,具有常态薪酬的职业化军队。

    也就是,不论打仗与否,按月发薪,每月固定脱产训练一段时间,以保持其忠诚与战力。

    另外就是,在役期间,由国家管吃、住、衣、履。

    死亡之后,给与其家庭一定数量的“抚恤金”。

    当然,抚恤金这一项,是鞠子洲一早给嬴政举例的时候提的。

    现在嬴政把这个概念完善了,具体规制了阵亡两万钱、伤残两千到一万不等的赔偿款。

    第二就是,对于徭役的看法。

    秦国的成丁都要服徭役,赘婿、不婚、商贾、无恒产者优先服役,罪囚和奴隶强制征发。

    但,其实相当多的徭役是不必要的。

    把人从家乡里抽出来,到达县中,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干一个月的活,再放回家中,短的,路上往返不过五天六天,长一些的,往返所需的时间都快跟服役的时间差不多了。

    虽然是有着集中力量尽快搞出大工程的现实需求,但总归,还是会消耗许多不必要的钱粮在往返过程之中。

    相关的程序需要精简,对应的,法律需要做出修改,更具体一些,甚至对应存在的某些岗位上的秦吏,也需要裁撤或者增补。

    而后就是具体的各种奖励措施。

    最后,是他自己以“三年为期限”所做的一些事情,有些成功,有些失败。

    一些人想要在他身上加注,一些人还在观望,一些人则在正面表现出对他的完全的否定,在私下里,却对他输诚。

    鞠子洲一一看过嬴政所罗列出来的东西,既是欣慰,又有些恐惧。

    但,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了,那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他只能面对这一切。

    于是鞠子洲提起笔来。

    【师弟,来信已阅。

    关乎兵制改革事项,还需谨慎。你所罗列之制,固然完善,然,一旦将兵士从具体的生产劳动中抽离出来,组成脱产的常备军队,那么首先要面对的就是谁人来掌握这军队的问题。

    其次,军队在政制中的具体地位,然后,是补给问题。

    组建数万人的军队,所需补给,便是需要至少十万人才能够维持的,这里面,是庞大的权力调配与利益流转,以目下所知的吏治水平,恐怕不足以完成你的构想。

    而事涉如此绝对暴力,每一点都需仔细斟酌,稍有不慎,雷池倾泻,大地翻覆。

    再则,徭役之事,以我所见,应当开始着手尝试改变,此事可以多做尝试,找出较为适合现下生产力的对应关系,即便稍稍超前一些,也并不妨事,无非靡费一些钱粮做出补救,一来不会太过危害平民具体利益,二来,所涉及利益流向变动与权力切割,还算较小,即便有阻力,也都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

    三则是,对待这些人,以目前我们所能够掌握的力量来看,需要温和一些,即便是最尖锐的对手,也只不过再敌对一年时间,时间上,我们占据绝对优势,因此适当显现包容姿态,才能够赢得更多的朋友。

    四则是,我在巴地所见,秦国之事,大抵已经有了眉目,平民百姓所需,及针对的变革手段,就快察知,想来,半年之内,便可返回咸阳。

    另,为兄在路上,认了一名义子,取名争流。

    万安。

    王三年,十月十九。】

    ……

    十月,秦人开始对魏国作战了。

    数万人规模的战争爆发,王翦来时所率领的一千人农会精兵,已经折损二百六十一人。

    后面虽然有由同样出身农会的征夫补上,但经受了训练的兵,和没曾受过训练的兵,是不一样的。

    战争开始之后,王翦得以从蒙骜的掌控中脱离。

    因为王龁来了。

    秦王异人野心极大。

    或者说,他的野心,被蒙骜所率领的“三十万人”所拿下的一连串的胜利的战果撑大了。

    蒙骜的“三十万人”,连败周人、赵人、韩人,夺地千里,得城三十余!

    这样的顺利,是出兵之前的任何人都无法想象的。

    也因为这样的胜利,远在咸阳的太子政的名声已经快要烂透了。

    不过王翦对此没有什么感觉。

    名声烂了就烂了,因为名声只是名声,它任何时候,都只能是跟随着实际而变动。

    王翦还知道,他们这些秦军就快要战败了。

    “赵人所能够动员的兵员数量,远不止我们所见到的两万人!”王翦拿着《邯郸调查》,劝告王龁:“应该早做退兵打算!”

    “你这蠢物,我军得了如此大的胜利,你却说要撤军,你自己觉得王上可能会同意你的意见吗?”王龁讥讽道:“你觉得,蒙将军,听到你的废话,会怎样对待你?”

    王翦缩了缩脖子:“可是,照道理来说,这段时间过去,赵、韩、魏等国反应过来了,之后,调集兵力,以我们目前所有的五万人而言,三面受敌,根本毫无胜算嘛!”

    “更别说,远一些的,燕、楚、齐等国还有可能趁机来添点乱了!”王龁冷声嘲笑:“你说的这些都很对,可是有什么用呢?没有真切地遭受到失败之前,你觉得王上会愿意听你的这些废话吗?”

第二十四章 改 (第二更)

    “别动啊,阿嫂在为你修剪头发呢!”兰箬轻拍了一下争流的胳膊,有些生气地抱着自己的一岁多的侄子。

    争流身体僵硬,看着面前神情温和,气质莫名温柔的女人,心底里想起的是另外一个与之相似的女人。

    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回忆起那种令人窒息地温柔。

    胸口闷闷的,有点疼,眼眶湿了。

    “娘。”争流委屈地喊着。

    但也只是在心里面喊。

    他不敢开口。

    小孩子地心思是很敏感的。

    麝月待他很好,兰箬待他很好,所以他更不应该介入到他们的生活之中。

    鞠子洲在一边,很有些拘束。

    最近这些天,因为要做大量的调查,施行许多考究和走访,他已经劳烦兰箬一家太多了。

    相比之下,徐青城就轻松许多,他据坐在门口,举着瓢,大口大口喝水,抱怨着鞠子洲不应该跑太远:“下此要是再跑这么远,做这么多事,你就别想我再陪你一起跑!”

    “抱歉,但是这些调查是必须的。”鞠子洲苦笑着:“一会儿我陪你取涂邱家中打个秋风就是了。”

    “这个好!”徐青城眼前一亮:“我想去他家很久了!你不知道啊,他家里的那一对双生子,那个腿,哎呦,真的是……”

    鞠子洲走远了一些了。

    徐青城最近很有一些古怪。

    不过,鞠子洲没办法很好的把握他的想法。

    ——这个人是很纯粹的道家老庄学派人物,尽管对于黄老家学、杨朱家学,甚至儒学之类的学问都有相当的了解,但他的行事,和他的人生信条,毫无疑问都是老庄那一派的。

    这种人,不能以常理揣度,也不好以利益角度去揣度。

    徐青城在鞠子洲看不到的地方,窥视着鞠子洲,目光越冷,心思越清。

    “喂,你们两个!”兰箬抱着熟睡的侄子走了过来,冷着一张脸看着鞠子洲和徐青城:“你们要不要在我家用晚食?”

    徐青城放下了瓢,大大咧咧说道:“不用了,在你家里吃不饱的,我们到县城里去吃。”

    兰箬脸上露出嫌弃:“嘁,我还嫌你们吃得多呢!吃不饱?饭瓮!”

    徐青城嘿嘿笑着,并不解释。

    “箬箬。”阿嫂开口了:“不要骂人啊。”

    麝月说着,冲着鞠子洲歉意笑了一下:“别见怪,箬箬她就是这样的脾气,所以到现在都没法儿嫁出去……”

    鞠子洲躬身,微微一礼:“阿嫂见外了,兰箬她……”

    “你管谁叫阿嫂呢?”兰箬竖了眉,连忙拦在鞠子洲和麝月中间。

    麝月见着兰箬的表现,略略有些心惊,随即便是温柔地笑:“也到了年纪了呢!”

    兰箬听到这话,立刻回过头看着麝月,严肃说道:“阿嫂,我对你是真心的!”

    “你呀!”麝月哭笑不得。

    鞠子洲看着已经修剪好了头发的争流,叹了一口气,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脑袋:“都过去了,现在最重要的便是现在,以后需要做的是阻止有你这样的遭遇再出现,所以要好好的读书,坚强一些,可以么?”

    争流吸了吸鼻子,用力点头。

    “好孩子。”鞠子洲为他揉了揉眼睛。

    对于一个孩子而言,肩负起这样的使命,是很沉重的。

    但,争流已经有了这样的决心,鞠子洲也没有打算瞒着他什么。

    甚至,为了教他,鞠子洲在徐青城的面前,也没有做太多的掩饰了。

    ——徐青城愿意来跟随自己,料想其中嬴政所起的作用不会小。

    他们必然是有着一些交流的。

    徐青城知道了,大概率就相当于嬴政知道了。

    但,有什么关系呢?

    到了这一步。

    鞠子洲觉得,凭借自己教授给嬴政的那些“方法”和工具,加上嬴政过人的天资,猜到自己的一切愿望,是迟早的事情。

    此际,倒还不如,借着徐青城,做一个铺垫。

    为以后大家坦诚相待,打个基础。

    兰箬瞅了瞅争流,见他没有流下眼泪,总算是放下心来了,于是她将怀里的侄儿交给阿嫂,拉着鞠子洲的胳膊,到了一边:“这个孩子真的是你的儿子吗?”

    “是啊。”鞠子洲这么承认。

    徐青城却拆台说道:“你别听他瞎说,这孩子是我们来巴郡的路上捡来的。”

    兰箬不满瞪了徐青城一眼:“那这个孩子的母亲呢?我见他在我家的这几天,总是盯着我阿嫂流泪呢,他梦里面,还抱着我阿嫂喊娘亲……”

    鞠子洲沉默不语。

    徐青城咂了咂嘴:“他父母都已经死了。”

    “死……”兰箬本能般惊呼,而后意识到什么,又立刻压下了声音。

    “那…那,这孩子是想母亲了……”兰箬讷讷地看着鞠子洲:“总之你还是想想办法吧,这样下去不行的。”

    鞠子洲不语。

    ……

    獒费力地用着新买来的铜刀砍伐竹子。

    雨停了之后,他便在干活了。

    他是部族里的英雄,所以干的活相对轻松一些,但其实也没有轻松到哪里去。

    大雨之中,许多人家的房屋倒塌了,很多材料不堪使用,因此需要大量的材料来建造新房子。

    加上,城里面的贵人们对于山货的需求也变多了。

    所以部族在雨停之后,便出现了大量的活计要做。

    族里面的每个人,哪怕是以前钝雷部的人,也要参与到忙碌之中。

    采山货、狩猎、建造房屋、砍柴、打草、烹饪。

    各种各样的事情要去做,除了族长和几位负责分管狩猎的大人物之外,族里的每一个人,都忙碌起来了。

    “哎,獒大兄。”身边有丈夫偷偷地凑了过来。

    獒心中微动。

    他成为了部族的英雄之后,很多人会接近他,但是这样偷偷摸摸地接近自己的人,这还是第一个

    獒看了过去:“什么事?”

    “獒大兄,你可知道,如今的部族里,谁人权力最大吗?”

    獒嫌弃看着他:“当然是族长,你是不是脑子坏了?”

    “并不是这样啊!”这丈夫看到獒脸上毫不掩饰的嫌恶,连忙说道:“如今的部族里,权力最大的,并非是族长,而是能够带给部族里的所有人饭吃的,城里的秦人!”

    “所以呢?”獒挑眉。

    “所以现在已经不是谁的身体最强壮,谁的狩猎技术最精湛,谁就能当族长的时候了!”丈夫看着獒,瞪大了一双小眼睛。

    獒心中道了一声果然。

第二十五章 货郎 第一更

    王翦叹气。

    王龁所说的,的确是事实。

    连续的胜利,是会让人膨胀的。

    尽管理智很清晰地明白,继续打下去终于会迎来惨败。

    但,这种理智,并不是始终会存在的。

    当胜利地频率足够频繁,当因胜利而生的自信和喜悦成为习惯。

    那么,居安思危的理智,还会存在吗?

    王翦并不知道答案,

    因为他自己也是胜利的亲历者。

    他知道必然会失败,但是他也时常忘记失败的必然性。

    总想着,以赵国、魏国、韩国这些国家的动员能力,他们短期内都没办法组织起有效的反抗。

    总想着,还可以多胜几场。

    总想着,可以争取更多的功勋。

    这不只是王翦一个人的想法,而是大部分参战的秦人的想法。

    所有人都这么想,所以这就是事实了。

    在这个时候清醒的知道“很快就会失败、知道很快,赵、韩、魏等三国便会组织起大军,与秦人决死”的人,不啻于疯魔。

    王翦觉得有些苦闷。

    走出大帐,见着那些喜气洋洋的兵士,见着那些窃窃私语,说着这次战争已经论盈几次,能够升爵三次、四次的的年轻士兵。

    他们是如此的兴奋。

    王翦此时大约知道他们是为何而兴奋了。

    和赵人百姓不同,秦人百姓的财富积累,唯一方式便是种田,但平常百姓手中的田地数量极少,即便是农会那般的集体化种植,最终完税之后,所留存下来的粮食和每年可以积累到的财富,也是极其有限的。

    迅速积累财富,过上好日子的唯一办法,便是获取到更多的土地。

    而获取田地……

    王翦咬了牙齿。

    他回到自己的驻地,告知了随身的侍卫,召集人手。

    他们要去袭城了。

    这是王龁的命令,他们需要去袭魏国的城池。

    目的是,抢收粮食。

    一般情况下,地里的粮食是在九月底,十月初这段时间里完成收割。

    但今年,赵、韩、魏三国是没有机会在这个时间点里收割粮食的。

    因为秦人打过来了。

    尽管赵、韩、魏三国的动员能力差,但他们并不傻。

    秦人打过来了,他们即便无法全国性的集结兵员,组合到一起进行抵抗,但小城之中,拉起一支人来做初步的抵抗,守住城池,是一定会做的。

    既然要拉起人来,那么收割粮食的劳动力必然是不足的。

    而这个时候,恰恰粮食成熟。

    那么,秦人这个时候,第一战略目的,就变成了,抢收粮食。

    粮食就那么多,只要对方不能收割到,那么他们就少粮食吃,于是自己就血赚。

    而倘若能够自己先行将粮食收割掉,那么一来对方没得吃,二来自己可以加餐,还减轻了后勤的压力,可以说是双倍血赚。

    于是蒙骜带领的三万人的军队,与王龁带来的两万人的增援,便被拆成了一只只千人部队,以一半的部队奔赴各处,袭扰城池,而另外一半人,则开始趁着对方被拖住,收割粮食。

    这个过程是争分夺秒的过程,也是互相拉扯、互相消磨、互相试探的过程。

    队伍很快集结。

    农会的兵员,都是王翦一个个训练出来的,原本一千三百人丈夫,个个不说膘肥体壮,起码筋骨有力,面目红润,纪律性极强,现如今,他们见了血,在生与死的磨盘里滚了一圈,见识过敌人的血,也品尝过自己人的泪,于是整个队伍便不同了。

    王翦骑在马上,看着面前背负辎重的兵士们,他们如长剑出鞘,锋芒毕绽。

    “出发!”王翦吼道。

    秦人们默不作声地跟随着王翦的马,一步步走着,队伍一点一点拉长,但人与人的间距始终维持在相似的长度,不徐、不疾,稳固如磐。

    ……

    新年到来,巴蜀两地的人们收割完了粮食,商贾们便走了出来了。

    这正是丰收的时节,大家手中的粮食都比较充足,于是便开始想着要一些吃饱喝足之外的东西了。

    货郎拿了剑,担着货物走村串里,这个时候,即便是最严苛的秦吏,也不会去苛责什么,更不会去要求检查货郎和小商贾们的验、传。

    鞠子洲学着货郎的样子,自己买了一顶草帽,以粗竹节制了简易的水壶,购置了一些小商品和盐巴、酱等生活必需品,开始走街串巷了。

    这一次,徐青城说到做到。

    他的确没有跟着鞠子洲,而是待在了涂邱的府邸里,同新近相好的一堆双胞胎姐妹玩耍。

    他很反常,但鞠子洲不清楚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鞠子洲也没有太深究,只是开始了自己的货郎之旅。

    上、中、下的三柯村,三柯村之外的熏村,油村、虾莫村……一个又一个的村子走过去了,货物卖出去,货款收回来。偶尔也见得到想要暴力逼迫的强夺者,但大多,在鞠子洲亮出铁剑与小弩之后选择以和为贵。

    另外就是,巴地还有些山匪。

    这个鬼地方,山多林密,有心要躲藏,一般人是没办法寻找的,于是一些犯了法的秦人便聚集起来,躲入深山,依靠劫掠过往行人为生,但他们大多是有着一些默认的行规的,只取少许的过路费、或者求一些粮食、盐巴的,以维持自己的生活,并不敢轻易动手杀人。

    鞠子洲遇到过两拨这样的人,交付了一些盐巴和十四钱,劫匪便与肥羊一齐坐下来吃东西了。

    其间,鞠子洲打听了他们的生活情况,又问了他们所犯的法律。

    其实那都是一些很小的事情。

    他们之中,大多,也都是被逼得活不下去的人。

    为了生存,迫不得已的选了这么一条不是路的路。

    有些甚至还想过要投靠山里的巴人,但那么做的一些前辈已经被巴人们当成送上门的肥羊,扭送到山外的官司里去换取钱币了。

    于是后面便再也没有去投靠巴人的人了。

    别过这些劫掠者,来到下一个村子,鞠子洲慢慢拿出笔墨,记录见闻。

    有极个穿着大大的不合身的旧衣服的小孩子见着他,一个劲儿地围着他转悠,及不说话,也不拉扯,只是从双目中透出一些渴望和好奇。

    鞠子洲用很少的一些饴糖换取了小孩子们的信任,慢慢也就把村里的一些情况掌握。

    而后是去拜访一些孤寡老人。

    遇到了同样背着货物的同行,也能一齐坐下来聊一聊,看看对方的收获如何,一起抱怨两声天冷。

    鞠子洲始终没有发现,自己身后,吊着一个有心隐藏行迹的人。

第二十六章 观察 第二更

    徐青城慢慢吃着饭团,看着鞠子洲跟一个皮肤黝黑、身体瘦弱的货郎坐在一起,慢慢分享着午餐,交流着行走乡村的经验。

    加了鱼生和鹿肉的饭团很好吃。

    徐青城慢慢吃完饭,鞠子洲还在跟货郎说话。

    他们说些什么,徐青城不得而知。

    但就之前他跟那些与鞠子洲交流过的劫匪、小孩子、老人的交流情况来看,所问的,无非就是一些吃什么、种地收成、农忙时节忙不忙的过来,官寺借的犁头好不好用之类的小事情。

    徐青城不太能够理解鞠子洲为何如此在意这些小事情。

    明明都是很无聊的事情。

    不久之后,鞠子洲起身了,他在一张帛书上记录下来了与货郎的交流内容,而后吹干笔迹,收起了笔墨,与货郎道别,继续向前走。

    徐青城看着鞠子洲离开的方向,又看了一眼正在推销鞋履的货郎,犹豫一下,没有继续去询问货郎与鞠子洲交流了什么。

    应该也是很无聊的小事。

    他继续小心地跟着鞠子洲。

    鞠子洲慢慢走着,时不时学着先前遇到的货郎的样子,高声吆喝两嗓子自己所售卖的,有竞争力的商品。

    有人过来问价,问完之后并不买,也不说贵,只是问一句便离开。

    这是常态。

    手里头钱不多的人,一旦心念流转,便下定决心购买,之后真的要到了购买的时候,一问价格,反而冷静下来,就觉得这东西有着种种缺点,买了似乎也不大有用,自己手中还存在着替代品,于是转身不买了。

    很正常的事情。

    鞠子洲记下了这样的状态,心里估算着这人手中大概有多少钱,慢慢继续向前走。

    这些事情,跟争流家中的情况一样,都是他所无法解决的事情。

    至少,在田制无法改变、生产关系无法革新的情况下,他再是聪明,也都无能为力。

    不过,如今是秦王异人三年了。

    很快了。

    鞠子洲并不清楚异人具体是什么时候死去的。

    但他知道,异人只当了三年秦王。

    而他自己这边,对于秦国农民生存情况的考察,也已经接近尾声了。

    农业社会之中,一个政权存续,最重要的制度不是官制,也不是统治者的名姓、家族渊源,而是土地制度。

    目下的土地制度之下的人的需求大致搞清楚了,那么便可以因着这需求而去指定相应的措施。

    “很快就要回咸阳了啊!”鞠子洲感慨了一声。

    回……

    又有些想起自己的家了。

    记忆慢慢斑驳碎影,他所能够记得的事情不多了。

    只是有些东西随着记忆的淡化而越发融进骨髓。

    鞠子洲脑海之中开始梳理这一年来的所见所闻。

    秦国的事情。

    与所见到的,赵国、韩国的事情。

    从理论中去寻找原因,从实际中去探寻根源。

    他慢慢走着,货物一点一点售卖出去了。

    当下最紧俏的,并不是盐巴。

    巴地自古便有一些自行制取粗盐的办法,老百姓的需求很低的,他们吃盐,并不要求白花花的细盐,而是只要有盐分就可以了。

    于是自己提取的粗盐、井盐、甚至于一些岩盐,都能够满足他们生活所需。

    大部分时候,这些盐苦涩、掺杂杂志,吃了是有害的,于是他们发动了自己的智慧应对这样的事情。

    于是腌肉、腌鱼便成为了摄取盐分的主要办法。

    这办法有了,一般百姓对于盐巴的需求便基本满足了。

    于是他们手中本就不多的钱,便可以用来买一些其他的东西。

    比如饴糖、鞋子、胭脂、首饰、肉干。

    其中,卖的最好的是饴糖和胭脂。

    甜食是人的身体所喜欢的,而胭脂则是人的心理所喜欢的。

    这两样东西紧俏,还在鞠子洲意料之中。

    但,他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制作的豆干竟然卖不出去。

    这东西,他做了不少,也带了不少。

    原是想多卖一些,顺带着推广一下大豆的新吃法的。

    于是他售卖时候,极力想众人推荐这种商品。

    甚至,还实行了免费试吃。

    不过大部分人在完成了免费试吃之后,一面对豆干的口感和味道赞不绝口,一面又绝对不买。

    这就让鞠子洲很意外。

    有一些看得出很喜欢吃豆干的老者,也只是询问了豆干的具体做法之后,选择不买,而是用了兜里的三个钱,买了饴糖。

    走访完井原村,鞠子洲身上带着的饴糖和胭脂彻底售罄,而手里的豆干、鞋子、小首饰之类的小商品则基本上没有卖出去多少。

    他想了一下,开始启程返回。

    暗中窥视的徐青城,也在鞠子洲开始折返之后没多久就离开。

    ……

    徐青城快速地奔行于山林之中。

    他身手矫健,身上又没有带太多的东西,所以行动起来速度极快。

    回到下柯村时候,已经是深夜。

    徐青城估计了一下,觉得鞠子洲今夜肯定回不来了,于是他拿了笔,开始记录自己对于鞠子洲的观察。

    这个办法,他是学自鞠子洲的。

    记录下来具体的观察感受,然后一点一点根据已知的条件去寻找成因,推测其处境,其思想。

    鞠子洲本人是一个目的性极强的人,所以这种推断的方法,他用的很多,这种方法对于他,也十分有用。

    当然,前提是,你所观察到的,并不是他刻意表演给你看的东西。

    徐青城是受嬴政的所托才会来跟随鞠子洲的。

    他收了嬴政许多好处,除却当保镖之外,还要负责代替嬴政去观察鞠子洲,去揣摩鞠子洲所行所思的义理。

    徐青城愿意接受这个任务,钱财好处、一批龙马的好处都只是次要。

    最主要的原因是,徐青城觉得,鞠子洲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这样的人,徐青城这辈子都没见过。

    即便是最亲民的农家、最肯向下兼容的墨家,也都不会做出像鞠子洲一样的举动。

    他是个很特别,很特殊的人。

    因为这份特殊,徐青城愿意跟他出行一趟。

    而这一趟……

    “没白来!”徐青城慢慢记录下自己对于鞠子洲的观察。

    这一遍观察的结论记录下来之后,徐青城似乎把握住了某些了不得的事物的脉络。

第二十七章 诚意

    回到家,已经是凌晨时分,鞠子洲烧了一锅水,先洗了个澡,待头发干了之后,便躺在床上睡觉。

    他赶路多时,早已困倦,因此睡的极快,不一会儿,便进入梦乡。

    徐青城推开门走进来看了看,确定了鞠子洲已经熟睡,于是便偷偷摸摸地打开鞠子洲的调查笔记。

    他拿起这笔记慢慢地看着。

    一个目的性极强的人的调查手札会记录一些什么呢?

    鞠子洲所记录的是物价、是人的需求、是商品的流通、是现实情况。

    这些东西排列起来,能够让人看到的,便是一副栩栩如生的图景。

    徐青城从中看到了一般小民的生活艰辛,生存艰难。

    而以鞠子洲的笔法,他在记录之余,空出了一些些的笔墨,着手写了针对性的改革措施。

    以发展新技术来提高产能,从而平抑物价,降低人民的生存成本,以集体种植、扩大养殖、细化分工的办法来提高劳动效率,让人们的财富积累加速……

    以及最重要的……田制改革试想。

    秦国在商鞅变法之前,施行的是商人的田制,土地制度是为原始共产。

    也就是说,土地为集体所有,此时因为土地不单纯属于某一个人,所以即便是贵族与奴隶身份相差悬殊,但在根本的位格,大家是差不多的,那时候也没有什么因此生产资料而生的阶级分野,一切的分野,都在于单纯的分配环节。

    及至周部落征服商部落,夺得肥沃的河南地区,周人的私有制度便就覆盖了商人的原始共产。

    于是天下之大,皆为王土,是为极端私有制。

    这时候利益的分配,就随着土地所有权的流转而流动,一切的分野,转移到了最开始的环节。

    于是从土地的归属开始,阶级分化加剧了。

    但生产力的发展使得奴隶的力量加强了,加之,贵族的三五代之后的子孙因嫡长继承的习惯而失去一切的继承土地等财富的可能性,于是他们齐齐地掉落进了平民地阶层。

    虽然如此,但他们是时时刻刻都想要回到上层里的,他们与那些因生产力发展而获得了更强大能力的奴隶、平民一齐,倒逼了土地制度的变革。

    于是初税亩,于是君主将土地许诺给平民百姓,自己不再对所有的土地实行个人占有。

    ……

    一点一点,鞠子洲记述的东西,字数并不多,但里面的内容很丰富。

    他用了最简练的笔法,概括了徐青城所知道,所不知的大部分历史。

    与徐青城所了解到的,以前嬴政的说法有一点点差别,但大致又是相同的。

    不愧是师兄弟吗?

    徐青城揉了揉眉心,有些头疼,很多东西看不懂,可看得懂的那些……

    他很不想赞同鞠子洲在帛书上写下的这个说法。

    然而仔细一想,似乎也没有比这个更切合实际的可能性了。

    理智上,徐青城觉得,鞠子洲可能是对的。

    但他个人的情感却完全无法接受这样的说法。

    叹一口气,徐青城合上了帛书,离开鞠子洲的房间。

    ……

    十二月十七日,涂邱派人来请了鞠子洲和徐青城到府中吃酒。

    期间,鞠子洲见到了明雷部族的巴人青年,獒。

    獒此时穿了一身皮衣,厚厚的皮衣从上到下,完完全全裹住他健硕的身躯。

    鞠子洲愣了一下。

    这么有钱的吗?

    入席之后,徐青城的一对小相好过来祝酒,鞠子洲于是喝了两口。

    喝了酒之后,歌舞开始了。

    轻歌曼舞,埙、钟、琴、瑟、筑等乐器声音起来,有些嘈杂。

    歌舞进行着,巴人獒忽然离席,驱散了舞蹈,跪坐在场中,冲着涂邱和鞠子洲、徐青城三人分别磕了一记响头。

    涂邱好整以暇,睨了一眼鞠子洲并不说话。

    徐青城皱了皱眉。

    鞠子洲观察一下涂邱的动作和神态,随后面无表情。

    “你这是做什么?”涂邱见鞠子洲不发一言,于是绷不住了。

    獒听到是涂邱问话,而非鞠子洲开口,心下有些失望,说道:“郡长容禀,先前与您有了生意合作的我们部族的前族长,齐,日前忽发疾病,不幸归天了。”

    鞠子洲皱眉。

    徐青城挑眉。

    涂邱皮笑肉不笑地假笑:“是么?年岁大了,天气转冷,辞世了,也是正常的。”

    鞠子洲不语,拿起了刀叉,慢慢剔着桌上的肉吃。

    徐青城大口喝了一口酒,嘴里塞得满满的,两边腮帮子都鼓起来。

    两人都在吃喝,说话是不方便的,于是涂邱说道:“鞠老弟,许老弟,你们觉得,这明雷部族的族长天冷了的时候死去,合不合理?”

    鞠子洲放下了刀叉:“若是他一人死了,家人无事,那么想必是合理的,疾病发作,毕竟也就是一个人的命不好而已。”

    涂邱闻言,捋须颔首:“必然是家中只有一个人死去的了!”

    “是也不是?”鞠子洲看着獒。

    獒头上冷汗直流:“回禀郡长,族长的儿子们,最近这些天大都出了事情,”

    鞠子洲饶有兴致看着他:“出了什么事情?”

    “他们……”獒支支吾吾:“他们……忽发了病,都死了!”

    “所以现在,明雷部族,你才是族长,对吗?”鞠子洲问道。

    獒立刻顿首,不敢抬头。

    徐青城嗤笑起来了。

    “你做了就做了嘛,说什么天冷了犯病了辞世了的,无聊不无聊?”

    涂邱稍稍不悦,看了徐青城一眼。

    徐青城立刻说道:“你就直接说,你当族长,比以前那个死鬼当族长,对我们,对秦国有什么好处就行了,好处够了的话,我们肯定支持你!”

    涂邱眼睛微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鞠子洲低头,吃着东西。

    獒结结巴巴地开始提出利好了。

    他当族长,首先是对于江州县里面的山货的供货量会提高两成,而价格却维持到之前谈好的价格里,不做变动。

    第二点是,巴人会派出来一些丈夫帮助秦人种地,不求工资,只需要管每天一餐一宿。

    其次是,他可以约束族中巴人,从此顺服秦法,对秦人俯首。

    涂邱挑起眉头:“你的诚意似乎不是太够!”

第二十八章 看

    他这么说着,鞠子洲却笑了笑:“我觉得心是挺诚的,涂兄何必苛责年轻人呢?”

    涂邱眉头微蹙。

    “怜、惜,你们来,为我倒酒!”徐青城高声地朝着站在下首的一对双胞胎姐妹喊道。

    涂邱叹了一口气:“那好吧,就不过分苛责年轻人了!”

    徐青城笑起来了,左右一边一个美人,饮酒作乐,开心得很是反常。

    鞠子洲斟满了一杯酒。

    涂邱挥了挥手:“行了,还在那里作什么,我们还等着欣赏乐舞呢!”

    獒如梦初醒,忙不迭起身回到座位上。

    涂邱举起酒樽,朝着鞠子洲遥遥一敬。

    鞠子洲举杯还礼。

    于是宾主尽欢,其乐融融。

    ……

    “这么说,这两万四千亩地,全部都是你家主君的?”鞠子洲问道。

    名叫“怜”的美人喂着徐青城喝酒,旁边的,她的姐姐惜点了点头:“是呢,这些地全部都是我家主君的!”

    “可是我记得没错的话,你家主君并未封君,为何竟就有如此多的田地呢?”鞠子洲好奇问道。

    “这……”惜愣住了。

    她不知道原因的。

    以前也只是提起会羡慕,憧憬着主君这样有官职,有地位,有田地的大人物,一说起来,便是“假若我有主君那么富有,我要做……”

    他们从来都没想过,主君为何如此的富有。

    两万四千亩地!

    折合爵位的话,要封侯才能有如此多的地。

    但,涂邱并没有那么高的爵位!

    秦国的土地,在制度上,不允许自由买卖。

    但,这并不是就意味着,土地在民间就完全没有流转了。

    还有一些不太能够见得了光得手段。

    比如官大的人,找些借口,将爵低且无根基的人除爵,同时,因为爵位而附带的田地,在再行分配之前,便是国有的土地。

    而这些土地上的粮食,是不收税的,因为在制度上,这一块地,应该是抛荒或者官寺使奴隶耕种的,这种地的收成,一般不计税,并且基本上没有人会查这类土地的收成,大多数是随便报数,足额交到官寺便可的。

    也因此,这中间便有了一层非常丰厚的差价可以赚取。

    一县、一郡的官长,稍微用点心,搞个万几千亩地是不难的。

    反正被除爵的人都是某种意义上的“犯法者”。

    秦人对于这些犯了法的罪犯,从来都是不吝鄙视的。

    他们说什么,大家都先入为主得觉得,大概率是假话。

    鞠子洲看着怜、惜的表情,长叹一声。

    ……

    “还没有战败吗?”嬴政抽出了一本《德道经》翻看着。

    虽然鞠子洲大概率不是什么“道家子弟”,但,嬴政觉得,自己所学习的东西,似乎与“道家”的东西有些相似。

    当然,嬴政很清楚,两者肯定是有不同之处的。

    因为根基就不一样,阐述的最基础逻辑、人文发展的最大动力……这些东西在文字里表述看似是很接近的,但真正运用到实际之中,两者的差距知会越差越大,大到根本不像是存在于一个世界的东西。

    “最基础的是斗争啊!”嬴政看着《德道经》。

    赵高打开了王翦传回的信件,快速阅读了一遍,摇了摇头:“并没有,小王将军又大胜了!”

    “呵呵。”嬴政笑了笑,不知道是在笑谁人:“胜了也好,失败之前,多胜几场,也不会让他一战便把所有的自信丢光了!”

    “太子殿下高明。”赵高躬身一礼。

    嬴政笑起来,目光钉在一句话上“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

    此时的书没有句读,断句全凭自己,嬴政慢慢地看着这几句话,脑海中纷繁地闪过一些影像。

    那是对比。

    美和丑互相依存,高和低一体两面,是与非不再关心……

    这样的对比……

    嬴政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想起了鞠子洲的话。

    这些是矛盾的。

    所以他们正在斗争?

    嬴政思考着。

    又一把刀。

    这刀的尖锐,是从钝开始的,还是从锐开始的?

    他不知道,也不想去了解了。

    那些浑然一体的矛盾,是一种单凭自己想,是无论如何不可能看得清楚其运行跟脚的。

    可嬴政仍旧在慢慢思考着。

    道家的思想,似乎有些简陋。

    嬴政目光所及,看得到阴阳互生互变的过程,那是一种以两极理论囊括世界的理论,对立的双方达到极端处,可以互相转换,不同的事物中蕴藏着与自身截然相反的理。

    相看两厌,相协而行,最终达到极端,互相转化,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切事物都是如此的优美雅致?

    高下相倾,没有下,就无所谓高。

    一切的事物的概念,从与之相反的概念中孕育出来,事物从相反的理论中走向成熟……

    有点意思的!

    看到了《德道经》,嬴政虽然对于很多东西都是模糊的,但他此时对于本门的义理,终于有了深刻的了解——那是天生就会自己向下钻的理论。

    “以斗争为主要表现形式,不断地向下扩展,无限的扩容……”

    “这样的义理!”嬴政扔下了手中的《德道经》。

    对比他所学的本门的义理,《德道经》这样的大作,竟然也变得索然无味,简陋无比。

    “不要吹嘘了!”嬴政看着赵高:“去,把秦喜、秦乐叫了来!”

    “唯。”赵高领命,不一会儿便把秦喜秦乐两人带了过来。

    秦喜已经四岁,而秦乐才只有三岁。

    两个小孩子正在神憎鬼厌的时候,嬴政给他们找了一些宠物,让这些宠物陪他们玩。

    “喵呜~”一只斑斓的小虎凶兮兮地冲着秦喜叫唤。

    秦喜喜笑颜开,立刻冲了上去,抱着小老虎的脑袋,脸上满满的憨厚傻笑。

    秦乐就慢一些了。

    三岁了,虽然可以走动、跑几步,可很多时候要摔很多跤。

    墨者安在一旁,紧张兮兮地盯着那只被一只肥猫咬着尾巴,又被秦喜抱着头蹂躏的小老虎,很有一些不安:“太子殿下,唤我来,是有事情要吩咐吗?”

    嬴政摇了摇头:“叫你们来,不是要吩咐你,而是要看一看两个小孩子的情况。”

    面对小孩子,鞠子洲几乎不可能说谎的!

    嬴政笑起来:“这样小的小孩子,倒是蛮可憎的,只是不知道,师兄收下的那个野儿子,是不是也是如此的可憎。”

第二十九章 辞城

    安有些惶恐不安。

    他越发地看不透嬴政了。

    这个时年只十来岁的孩子,无论智慧还是地位,都是高人一等的。

    这样的人面前,没有谁人能够保有十分的安全感。

    自己被谋算倒没有什么,安在意的是秦喜和秦乐两个小孩子。

    这两个小儿,并非是安的孩子,跟他也没有什么血脉关系,然而这却是他一手带大了的。

    安出身墨家。墨家不禁绝娶妻生子,可是安对于娶妻生子没有兴趣,耽搁到今,已经二十七岁,无妻无子,以往,除却义理和工匠手段之外,没有别的爱好。

    可,自从前年太子政将农会身死之丈夫的遗孤带了来宫中,交予他抚养之后,安便就变了一个人。

    对于义理,他不再上心;对于匠作手段,也不再费心费力。

    工作和生活的重心,从那些东西上,转移到了秦喜和秦乐两个小东西身上。

    他一点一点地看着这两个小东西从什么也不会说,只会哭的小小废物,渐渐长成了可以咯咯地笑,长了牙齿,能够吃点肉,能够穿着胖头鞋蹬蹬蹬地跑,一边跑一边模糊地大叫着爹爹,摔倒了就大哭一顿,给糖吃才不哭的小废物。

    这两个小废物是没有用的,所以安不希望嬴政着手利用他们。

    利用废物,然后必定被废物坏事,之后很可能就要迁怒废物。

    嬴政蹲下身来,蹲在秦喜和秦乐的面前。

    两个小孩子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惧怕,他们只是揪着小老虎的耳朵和尾巴。

    先前养的肥猫也威风凛凛地衔着小老虎修长的尾巴,是不是凶恶地“喵呜”一声。

    小老虎委屈巴巴地看着秦喜。

    秦喜笑嘻嘻地,一口咬在它的耳朵上。

    “你们俩,倒是很大胆嘛!”嬴政将小老虎从两个小孩子的魔爪下拯救出来,扔在一边,瞪着两个小孩子:“是该读书了,该给你们找个老师了!”

    安向前走了一步:“太子殿下,臣下觉得,他们此时还不到可以开始读书的年纪。”

    嬴政回头看了一眼。

    “你在怕?”嬴政问道:“你怕什么?”

    “臣下没有……”

    “你怕朕给他们两个找的老师是草包,还是说,你怕朕给他们找的老师是天底下绝无仅有的人物?”

    安下意识退了一步:“臣绝无置喙之心。”

    “没有?”嬴政轻笑:“我看你是满心都想要劝说朕改变主意,对的吧?”

    “臣下……”

    “好了。”嬴政摆了摆手,语气变得温和可亲:“你是朕的心腹,这两只小东西,是朕的‘儿女’。”

    “虎狼不食其手足、骨血,朕非是虎狼,岂有加害心腹、子女的道理呢?”嬴政摆了摆手:“只是看他们年龄渐长,觉得应当找个老师,学一学文字而已。”

    安松了一口气。

    “就叫我师兄来教授他们吧。”嬴政说道。

    安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不要怕。”嬴政语气依旧那么的温和:“朕不会害这两个孺子,我的师兄,则就更不会对他们不利。”

    “只是呢,师兄他即便是回到咸阳,愿意为我制定政制,也绝对不会触碰具体的权力,不愿意担任什么官职,我总要,给他找些事情做做。”

    “先前在‘铜铁炉’那边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所以那样具体的事情,还是就暂时不要叫他接触了,暂且给他几个小孩子带一带吧,修养身心。”

    安张了张嘴。

    嬴政罕见的给了他行事的理由。

    这让安更加不安了。

    但,嬴政的话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他再去拒绝,那就是去找死的。

    所以他不能拒绝。

    ……

    你在看什么?

    争流瞪着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的小孩子,手里的饴糖和豆干完全吃不下了。

    他小心地转换了一个角度,侧着身子。

    然后偷瞄一眼,发现那小孩子仍然目不转睛盯着自己。

    争流有些恼火。

    他纠结了一下,将手中挑着一坨饴糖的木棍递给小孩子。

    小孩子喜滋滋接过木棍,将饴糖赛进了嘴里,然后继续目不转睛盯着争流。

    争流简直抓狂,他有些生气地将手中的豆干塞给小孩子,自己坐在一边。

    小孩子又喜滋滋接过豆干,一边吃饴糖,一边吃豆干。

    可他总还是看着争流。

    争流挠了挠头,把自己头上戴着的草蚱蜢取了下来,递给小孩子,小孩子叼住饴糖,接过了草蚱蜢,不再看争流,迈着小短腿得意走掉了。

    争流叹气。

    他看了一眼在厨房里做饭的麝月和兰箬,又看了一眼书房紧闭的门,百无聊赖地坐在门前的石阶上。

    书房里,徐青城坐在鞠子洲面前,他手中持拿铁剑。

    鞠子洲一手喝着热水,一手放在桌上。

    “有什么话就直说,没必要这么一直看着我,我长得又不好看。”鞠子洲说道。

    “我想知道,真的有可能吗?”

    “什么有没有可能?”鞠子洲放下水杯。

    “我现在,大概猜得到你想要的是什么了。”徐青城说道。

    他此时的表情,是鞠子洲从认识他到现在,最认真的。

    这代表着,他,是真的,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那你倒是说说,我所想要的是什么。”鞠子洲若无其事地端起水杯喝水,一口一口。

    他的右手,一直平放在桌子上,一直对着徐青城。

    徐青城看着鞠子洲的手,顿了顿,放下手中铁剑:“我先说好了,我是没有恶意的。”

    “我知道的,你只是想得到答案而已。”鞠子洲说道。

    说着,他抬起右手。

    徐青城一脚将铁剑踢到鞠子洲面前:“我看了你写的一些东西。”

    “然后呢?”鞠子洲点了点头,面若平湖。

    “有关于土地制度变革的那些东西。”

    “然后呢?”鞠子洲继续问。

    “你想把土地变为私有,对吧?”徐青城问道。

    “一定意义上,是可以这么说的。”鞠子洲点了点头:“然后呢?”

    “你还想教授氓隶读书认字?”徐青城狐疑。

    鞠子洲点了点头,并不否认:“是的,我是这么打算,然后呢?”

    他平静得像是在说:“我今天想吃鱼。”

    徐青城被他感染得也变得平静了:“你的义理,是向下兼容的。”

    “是啊。”鞠子洲目光之中,满是探寻:“然后呢?”

    “你想把氓隶庶人,变成民,变成百姓!”徐青城笃定说道。

第三十章 辞城 续

    “你想把氓隶庶人,变成民,变成百姓!”徐青城无比自信。

    他觉得他把握住了一切的脉络。

    鞠子洲脸上是平静:“可以这么说吧。”

    “你想把氓隶庶人,变成民,变成百姓!”徐青城大笑起来。

    他很开心。

    尽管这种想法很荒谬,很不可思议,很异想天开,很与实际割裂,但世上总会有些人志向高到人世间一切的逻辑、礼法、常理都无法困囿。

    道家子,尤其如此!

    老庄家学弟子,是尤其中的尤其。

    他们似乎生来就要藐视人世间的一切常理,他们张扬、桀骜、狂悖、恣意,却也同样具有超越世人的才学,因而能够拥有叫人无法琢磨,叫人见之,便不能无视,叫人无论爱恨,都难以释怀的魅力。

    也因此,世上真正合格的老庄家学弟子,其实少之又少,因着这种少见,而两两之间,也难以有真正的相见、相处、相试探、相猜度的机会。

    更遑论,是一个优秀的老庄家学弟子,完全找出另外一个老庄家学弟子超出一切的妄念的根本了。

    能够通过真实的相处而看透、找到别个老庄家学弟子的思想,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徐青城本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有这个机会。

    但现在他做到了!

    这对于他而言,是一种来自于义理和智慧的至高战胜。

    这种战胜,能够带来的愉悦,足以叫人癫狂。

    虽然徐青城算是取了巧,见到鞠子洲之前,就试探过了嬴政这个鞠子洲的唯一传人。

    可,他胜了!

    于是徐青城大笑,狂笑,笑到眼泪流出来,笑到忘乎所以,笑到上气不接下气。

    好久,他笑得肚子疼,笑得窒息,这才蹲下身来,费力地呼吸着,贪婪地掠取每一丝潮湿微寒的空气。

    “……然后呢?”鞠子洲一脸平静地看着他,好奇问道。

    他在探寻。

    鞠子洲没有小看任何人的想法。他曾经是傲慢和鄙夷过的,但后来见识到这群眼光落后自己两千年的家伙的智慧,被教训了,尝到苦头,于是谨慎起来了,这种傲慢和鄙夷,也就随之消失无踪。

    现在,他是很想看一看,这种接受现在的教育的能人,究竟能够聪慧过人到哪一步。

    徐青城的存在,对于他而言,何尝不是一个近距离了解当世优秀的聪明人的难得机会呢?

    他们的观察是相互的,试探,也是。

    尽管这一路以来,鞠子洲难以真的隐藏自己的情绪变化,甚至会因为没有了嬴政的限制,和有了徐青城的拱火而变得更加剧烈。

    但,他其实是占了大便宜的。

    因为徐青城是真切地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人。

    他眼光好、智慧深、思维逻辑明确,甚至具有一定的辩证法基础。

    但,他是这个时代的人。

    他的思想,始终是立在这个时代的!

    这种名为“时代局限性”的东西无时无刻不困缚着他的思想。

    这种困缚,甚至是他理论的立身之基!

    徐青城的辩证法,在鞠子洲的理论里,叫做超越时代发展本身的“朴素辩证法”。

    而鞠子洲自己所学习,所接受,所熟练运用的,是更要超出这种时代局限的“唯物辩证法”。

    一个前缀的不同,中间是近两千年的差距!

    这中间,是无数智者的归纳思考,是数不尽的巨人为了各种目的的绞尽脑汁,是多少超世之才的苦心孤诣,是亿万志士的舍生忘死。

    它更是一个在浩瀚长河之中都足以称之为伟的个体,用以建造属于自己的理的“枪”,从而打遍天下的根本义理。

    以一个当世之人的想象力,是没法跨越这些,想象到鞠子洲所渴盼的那些情景的。

    所以鞠子洲不担心徐青城找到自己的理论根基。

    反而,鞠子洲自己倒是可以借着对于历史的粗略了解来判断徐青城的思维,来观察徐青城的一切结论。

    他可以因此而平静地面对徐青城所穷尽一切智慧所想象出来的任何狂悖猜想。

    然后呢?

    声音很平静,没有丝毫的惊讶、没有任何的恐惧。

    徐青城甚至觉得,鞠子洲有一些敬佩自己。

    但,怎么可能?

    为什么?

    徐青城愕然抬头。

    他等到了双眼,看着鞠子洲。

    徐青城试图从鞠子洲脸上找出一点不平静和掩饰。

    鞠子洲脸上的探寻是认真的。

    他的眼神是真诚的。

    他没有作假的理由。

    徐青城眼角抽搐。

    他抿起了唇,声音带着一些颤音:“……还有?”

    “还有一些。”鞠子洲点了点头:“你觉得后面会是什么?”

    徐青城艰难地歪了头,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要难过的笑。

    “呵呵……”

    他僵硬地摇了摇头:“还能有……比这更大的妄想么?”

    “不是妄想,是理想。”鞠子洲说道。

    “即便是,涂有饿殍、官吏贵族等类,携土食人、士人,商贾以智食人、田地产出微薄、小民命如蝼蚁、天下史歌辈人篡改、连氓隶庶人都觉得氓隶庶人应该如同牛马,只怨恨这命如牛马的氓隶庶人是自己……你都觉得这是理想,而非是妄想……”

    “我很确定!”鞠子洲坚定地点了点头。

    这与他一路上以来所表现出来的痛苦、压抑、绝望截然不同。

    徐青城嘴角抽了抽,涩声苦笑:“你果然并不是道家子弟。”

    “我知道,一定有那么一条路,通向我所渴盼,我所憧憬的新世界,在那个新世界,我可以自由地笑,自由地说,自由地做我喜欢做的事情,而不担心再有人去吃别人的血肉,不担心再有因失去生的可能而选择体面死去的争流的‘家人’,不担心有因生计被剥夺而选择反抗的,最终被杀死的人。”鞠子洲笃定说道。

    徐青城恍惚。

    他无法想象这一切。

    即便只是简单的几句描述,他都无法思考那其中的运行。

    “那么,贵人何以贵呢?”徐青城本能地轻声问道:“他们会愿意吗?让渡出手中的权力,对于他们而言,比死还难吧?”

    “不会再有贵人了!”鞠子洲说道:“不会再有骑在别人头上的人!”

    “他们不同意我们起身,我们便先翻身,打碎了枷,除去了锁,将他们掀翻,打倒,而后再起身。”

    徐青城有些不安。

    “所以,你要他们自发地起身……”徐青城拙讷张口。

    他想不到如何实现这一切。

    “……那需要……需要多少如你一样坚定、聪慧、懂得这般难以想象的义理的人呢?”徐青城头疼欲裂。

    他想不到,越是用力想,越是难以想象。

第三十一章 我不会是阻力

    “或许需要很多。”鞠子洲轻叹。

    虽然是叹气,却无半分颓丧,而是有着十足的自信和满足。

    “会好的!”他说道。

    “不见得。”徐青城摇了摇头。

    虽然敬重鞠子洲为人与智慧,但他无法想象那样的情景,因而也就无法相信鞠子洲的话。

    “不提打翻这些贵人,只说你想要的那些……是跟我这般的士人所想要的是相冲突的吧?”

    “是的,你们所想要的,和我们所想要的,是根本不相容的!”鞠子洲说道。

    他平静看着徐青城。

    徐青城,个人武力方面,是比他更强的。

    徐青城见着了鞠子洲的态度,知道他是自信的,是早有所料,甚至不因自己知道了这一点而感到稀奇或者慌张的。

    “你并不慌张,是有恃无恐,还是觉得你所想要做的事情才是正义的,你的妄……理想才是神圣的?”

    “都有。”鞠子洲说道。

    他们两人的辩论,从见面时刻便开始,之后每时每刻都在进行,从未停止。

    而今日,是他们之间最开诚布公的时候。

    鞠子洲不打算对他说假话。

    但鞠子洲同样没有说服他的打算。

    这样智慧超绝,且具有了自己以实际生活的经验积累和接受教育相统一之后孕育出来的个人理想和逻辑的人,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顶尖的人杰。

    他是几乎不可能被人以空口白话说服,并且改换自己的思维逻辑的。

    鞠子洲能够让嬴政相信自己,本就是因为,嬴政年纪还小、因为他受过苦,对此现实不满,却又没有足够用来改变这一切的能力、因为他父亲缺位,母亲不尽责,对于世界的认知有严重缺憾,也因此而受到时代局限最小。

    然而,即便是受到最小局限、受到最少影响的嬴政,思维上也与鞠子洲自己,有着极大差别。

    当然,这中间,一大部分是嬴政自身比鞠子洲聪慧造成的。

    “都有?”徐青城拧眉:“这不对!”

    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思考,都不对!

    他低下头,似乎在寻觅,脚步不停地踱来踱去。

    他开始在屋子里转圈了。

    一圈,一圈,一圈。

    “喂,你们俩,在屋里生孩子吗?还不赶快出来吃饭!”兰箬的声音传了进来。

    鞠子洲走过去,打开了木门,对着兰箬笑了笑:“我们商量点事情,看看能不能把制豆腐和豆干的技术教给你们,晚饭的话,给我们留一些就好了,不用等了。”

    兰箬有些惊喜,又有些狐疑:“这件事情要商量这么久的吗?那看来这技术很珍贵吧,既然很珍贵,我们就不要啦!”

    “不是太珍贵,不过有些纠结。”鞠子洲说着,关上了门。

    兰箬皱皱鼻子,有些不解,不过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只是牵了自己侄子的小手,又拉了一脸不情愿的争流一块去吃饭:“阿嫂,不用等他们两个人了,留些我们吃剩的就可以了。”

    徐青城还在踱步。

    一步一步。

    一圈一圈。

    他就像是失了魂一样地拼命去想。

    “这不可能!”等了好久,徐青城说道:“你所说的这条路是不可能的!”

    “要做到这一切,你甚至需要连大部分的兵士都要让他们知道为何、让他们去思考,去理解,去体会,要让他们有着与你一致的强烈渴望。如此,他们就需要有士子一样的环境去学习,而且是脱离土地和大部分劳作地学习!”

    “这根本没办法做到,但如果做不到,你的理论不能变为他们的思想,那么你所说的一切就都是空谈妄想!”徐青城眼睛里看得到血丝。

    他咬着牙,随时要崩溃的样子。

    他相信自己的判断。

    他的判断是鞠子洲是可信的,于是鞠子洲所描述的那种情景也应该是可信的。

    但他的判断还告诉他,鞠子洲所描述的那一切都是不可能实现的。

    因为要实现那样的事情,需要有许许多多如鞠子洲一样的拥护着那样的理论,从而发动了全部的生命热情,发展出超越一般人的智慧的坚定战士。

    甚至,需要让每一个战兵都吃饱饭,心中有着对于那样前景的无限渴望。

    这就意味着,要教授他们知识。

    还不能是一般的教授知识,需要的是极高水平、极长时间周期的教授,因为鞠子洲的那种义理的准入门槛实在高。

    虽然是对穷苦人最有利的义理,但对于穷苦人而言,这样精密、庞大、完备的义理,学习起来,难度也因此倍增了。

    天赋一般的人,就算是你把这东西拿到他面前,逐字逐句地教授给他,他都根本没办法理解,更休说是应用了。

    这样高的条件,才只是准入门槛。

    那么……

    徐青城摇着头,否定着鞠子洲。

    鞠子洲从容笑了笑:“或许是吧。”

    虽说是平淡的一句话,但在紧紧地盯着鞠子洲的徐青城看来,却又饱含了不屑。

    那不屑是如此的自信。

    自信得令人生厌。

    徐青城闭上双眼:“你还是那么自信,令人厌恶!”

    “可能。”鞠子洲并不否认自己的自信。

    “你自信得,就好像你亲见过那样的场景一样。”徐青城叹气,张开双眼,心情已经平静。

    “或许它真的曾存在过,真的曾流露端倪呢?”鞠子洲问道:“你觉得有没有可能?”

    “谁知道呢!”徐青城嗤笑:“真的是一个伟大的妄想啊!”

    “是个伟大的理想!”鞠子洲纠正道。

    “我不与你争。”徐青城问道:“你觉得,你多少年才能建成那样的世界?”

    “不知道!”鞠子洲干脆回答:“我向来也不认为我能够把这件事情做成,历史有其发展的规律,我可以跨过一条沟,跳过一个坑,但我没办法把握这一切。”

    “这也是实话。”徐青城沉默:“你今天实话多得令人生厌!”

    “大约。”鞠子洲用力点头。

    “我知道了,你的,堪称伟大的……理想。”徐青城没有对这份理想说什么,打开了门,向外走。

    “我可能并不会赞同你的理想。”他说。

    鞠子洲点了点头:“我知道,即便是我的弟……嬴政,他也不见得就会以此为理想。”

    “但你还是要去做?还是要……奋不顾身?”

    “是啊,我是这样的。”

    “我不会支持你,但……”徐青城站在门口,太阳下山了,但他总觉得有些刺眼,于是他眯了眼:“……但请鞠先生安心,徐某对这种翻天的事情很感兴趣,我不会成为你的阻力的!”

    “多谢!”鞠子洲对着徐青城的背影,微微一礼。

    “再见。”徐青城头也不回地走。

    “再会。”鞠子洲向他告别。

第三十二章 青风起

    徐青城与鞠子洲相别之后,便去往涂邱的府邸。

    他今夜宿在这里。

    怜和惜两姐妹陪着他。

    ——他是贵客,又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涂邱府中的这些女孩儿其实也是很乐意与服侍他的。

    与两个女孩子纠缠着,用过精致美味的晚膳,而后便是热水洗浴。

    洗浴之后,徐青城裹了件绸衣,坐在桌案前。

    他提起了笔,在空白的竹简上,久久落不下一笔。

    此生所见,与他的知识和思考是一致的。

    他的思想,并非是如鞠子洲那样的悬浮,因此,他即便狂悖,即便超然,其实一切的想象也都是物质基础所能够支撑起来的背离主流。

    而这样的背离,对比鞠子洲的义理,对比他的那个妄……理想,却又显得幼稚可笑,仿佛刚刚破壳而出,连羽毛都未丰足的小鸡仔儿,面对已经发育成熟,皎皎若明月,皇皇如赤日的凤。

    这种无力,是常人难以体会的。

    怜和惜为徐青城擦干了头发,又互相擦着头发,有些好奇于徐青城的纠结。

    灯焰燃烧着,昏黄的光映衬得一切都有些模糊、暧昧。

    徐青城慢慢地思考,将自己与嬴政相识,与陈琅最后的相对,与鞠子洲的相处翻来覆去地思考几遍,从中提取了自己所能够察觉到的东西,并且将之与自己所知的墨家义理、道家义理、儒家义理等各家学问相印证。

    意外的发现了很多相似之处。

    但,也只是相似。

    区别还是蛮大的。

    而思想上的细微差别,落在现实里,便是以命相搏,便是天差地别。

    徐青城慢慢印证。

    他没有一丝困意。

    怜和惜躺在榻上,静静地看着他。

    徐青城是惯了说些甜言蜜语的,尽管她们两人知道他不可能带自己两人离开,也不可能纳自己两人为妾室,可,心底里总是会感觉到甜蜜。

    他的长相,实在俊美。

    俊美到了,一眼便可教人沦陷。

    这样的貌相,加上那样动听的甜言蜜语,怜和惜沦陷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姐妹两个并不感觉困倦。

    她们静静地看着徐青城。

    认真思考、专注于自己的事业的男人,是很有吸引力的。

    夜半,徐青城开始落笔了。

    所谓的学问,义理,去除掉故作姿态,特地为设置学习门槛,筛掉平头百姓和一些天资并不达标的人物的那些东西,其实是很简单的。

    一个人一生所学,真的要凝炼出来的话,少一些两三千字,多一些就三五千字,万把字。

    只要愿意写,这些都是很快就可以写出来的。

    徐青城思考时候是很慢的,但他书写起来却又很快。

    义理的变化、手段的更迭,以旧的思考为基础而去认知新的知识和见闻的方法……

    一点一点,徐青城书写着。

    竹简不够用,便就以丝帛书写。

    月在中天时候,他写完了自己所想要写的东西。

    吹干墨迹,徐青城有一种自己已经通悟一切,心念圆融的感觉。

    但这只是错觉。

    他自嘲地笑了笑,将帛书于竹简卷起来,看向躺在床上的一对双胞胎。

    “先前说要纳你们两人为妾,使你们不必再以声色娱人,如今看来,我怕是要食言了。”他面色温柔,声音温和。

    两个女孩儿心底里本来也就知道他大概是在骗人,听到这话也没有太过激动,只是仍旧有些失望,但人也还是缠了过来。

    虽然甜言蜜语都是假的,可这一刻的心动是确确实实的。

    她们本来就地位低下,本就是以声色娱人的,如今有人以甜言蜜语娱了她们,以绝世的美好容颜温柔对待她们,以难能一见的温柔对待她们,她们其实也已经知足了。

    “心理预期被压抑得这么低了吗?”徐青城看着两个女孩儿得反应,想到了鞠子洲曾说过的话。

    他心头微动,一边一个,拥起两个女孩儿。

    一夜鱼龙舞。

    天色熹微,启明闪耀,劳动了一宿的徐青城起了身,叫醒了两个同样疲累不已的女孩儿,说道:“我虽然没有能力纳你们为妾,也没办法带你们过上好日子,但总归要为你们做点什么……一会儿你们帮我将我所书写的东西送到鞠子洲鞠先生的手中,他会妥善安排你们的后半生的。”

    两个女孩儿原本困倦,但听到此处,心下不极为安,也就没了困意。

    “良士,您这是要做什么?”怜不安问道。

    “小事情。”徐青城笑了笑,伸手捏捏她们的脸:“我徐青城这一生啊,最讨厌的就是规规矩矩的做事,也最讨厌哭哭啼啼的了。”

    “前一阵子,我送别好友陈琅之时,原本是给他制了一口彩色的棺材的,但他不喜欢,我于是便把那棺材当了床榻,睡了一晚,不过感觉并不好。”

    “我很讨厌睡棺材。”

    他笑嘻嘻地说着。

    怜和惜再是愚钝,也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情了。

    她们哭着劝,边劝边问,极其不舍。

    她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徐青城只笑着:“我啊,虽然于此世界无甚贡献,于此天下无甚功绩,于此道家无甚作为,于此义理无甚改换,但我总觉得,若是我想的话,我随随便便都可以名垂青史,你们说,我这种想法,是不是错觉?是不是很狂悖?”

    “良士您总是如此爱说笑。”惜哭着揩了泪水,忍不住有些想笑:“在我心中,您自然是天下第一流的人杰呢。”

    “哈!”徐青城笑起来了:“既然同是人杰,那边不应当互相为难啊!”

    “我说了绝对不会给他添乱,绝对不会成为那个理想的阻力的!”徐青城脸上全是得意:“但我很清楚我自己是耐不住寂寞的,我爱惹是生非,也总喜欢给人添乱。”

    “尤其是给那些伟大的事情添乱。”徐青城对着镜子,看着自己俊美无俦的脸,转了个圈,打量自己身上的新衣:“我果然是天下一流的人物,即便智谋上会差鞠子洲一筹,但相貌上,他完全输我的!”

    “我只要活着,总归是要给他添堵的,这是谁也拦不住的。”

    “所以就只有委屈一些,我先去死了。”徐青城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还没死过呢,也不知疼不疼。”他抽出了剑:“希望我死了也是这么美!”

    “你们两人……我是没有能力安置了,待会儿送我头颅给鞠子洲,并且托他把我的义理交给太子政……我啊,就算是死了,也要最后给他添个堵!”

    “当作是纪念吧!”

    徐青城说着,将短剑架在双柱之间,横了剑刃,深吸一口气:“记得我说的话啊,还有,送我去见鞠子洲之前,一定要保证我比他美!”

    脚下一踏,徐青城昂首向前冲了过去。

第三十三章 黑云覆

    早晨,刷过牙之后,鞠子洲慢慢推了磨,用泡好了的豆子磨制一些豆浆,熬煮之后,当成饮料,伴着朝食一同吃下。

    豆浆的味道不错,加了糖之后,争流和兰箬家里一岁多的小孩子都很喜欢。

    懒起床的兰箬躲在床榻上,大叫着自己想喝。

    而她的那个一岁多的小侄子,抱着大碗咕嘟嘟喝了一口,来到她的面前,站在那里,摇摇晃晃的,一边喝豆浆,一边笑着。

    “给我喝一口!”兰箬说道:“易,给我喝一口,我给你买糖吃!”

    小小的易怀抱着大大的碗,慢慢走动起来,离兰箬近了一些。

    但,并没有近到可以让她够得着自己。

    “再过来一点。”兰箬招了招手。

    易走近一些,眼见着兰箬就要能够够得着自己,易吨吨吨地迈着小短腿往后退了退。

    兰箬愣了一下,竖起眉头:“过来!”

    易似乎有些怯惧,于是小步地往前走了走。

    走到快要能够被兰箬够得着的地方,他又吨吨吨地往回跑,站在门口喝了一口豆浆。

    兰箬整个人都傻了。

    她发起火来了。

    “快过来!”

    易站在门口,大口喝着豆浆,傻笑着,又往前走。

    他反复地玩着,终至于兰箬积累够了怒火,随手抓了一副套上,而后赤着脚追赶。

    易见到兰箬起床来了,于是丢下碗就跑。

    但他腿短,又跑不快,于是没过几步便被兰箬抓着衣领提了起来。

    “兰箬!”阿嫂麝月这时候适时的走了过来:“鞋履也不穿,着凉了怎么办?还有,把易放下来,衣服扯破的话,我又要缝补!”

    “好啦!”兰箬这么说着,恶狠狠瞪了易一眼。

    小孩子见到不会挨打,马上又得意起来。

    鞠子洲这时候走了过来,说道:“麝月阿嫂,还是要麻烦你了,我今日要去走访一下附近的猎户和小商贾,有些事情要问,争流还是要拜托你照料。”

    “没事的。”麝月温柔地笑起来,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反正我家地易也是要有个孩子领着一起玩的,不然的话这孩子总是惹兰箬生气。”

    “还是要多谢了。”鞠子洲躬身一礼,随后拿上了行头,准备走路。

    也就是这个时候,两个衣着华丽的女孩儿托着锦盒,流着泪推开了栅门。

    “鞠先生。”怜托着锦盒,满脸泪水。

    鞠子洲皱眉:“你们是,涂郡守府上的……”

    “是的,先生……”怜哭着走上前来:“良士他……”

    ……

    生罴和部下在争分夺秒地偷取魏人的存粮了。

    此县城,他们秦人并没有完全攻下,尽管已经破城,但魏人抵抗还在继续,秦人还不是占据绝对优势的一方。

    这种时候,最怕的就是魏人发狠,将县城的粮仓烧掉。

    若如此,那么城里剩余的所有魏人都将变成秦人的敌人。

    因为粮食……就那么多!

    没粮食吃的情况下,老百姓是不管你统治者有多凶恶的,他们的肚子不允许他们思考!

    于是王翦二五百主便命了他手下的一个屯前来粮仓位置,先行保护,如有可能,还要从中偷取一些粮食。

    而生罴,便是这个屯里的一个小小什长。

    他统辖着包括自己在内的十人。

    搬运粮食的过程中,手下的悬偷偷地从中掏了一把去岁的新麦塞进嘴里嚼食。

    生罴见了,撇了撇嘴,一巴掌打在悬的后脑:“做什么?早晨来时没吃饱吗?”

    “嗯。”悬有些不好意思了:“是啊,昨夜开始攻城时候就吃了一餐,今早也只是吃些肉干,肚子饿了呢。”

    “先干活,干完再好好大吃一顿!”生罴说着,自己也掏了一把麦子,塞进嘴里,费力嚼食。

    麦子生嚼口感很差,但这是他以前经常吃的东西。

    如今再吃,除了有些怀念这熟悉的味道之外,生罴竟感觉十分的难吃!

    若非是肚肠在催促,他根本不会嚼食第二下!

    在农会里好生将养了三年,这样的食物,他已经完全看不上了。

    “呸,真难吃!”生罴说着,又掏了一把。

    “什长!”仓外一声惊叫。

    生罴吓了一跳,立刻抽出战戈和盾牌,向外冲了过去。

    一什之人也都纷纷放下手中活计,抽出战戈盾牌,走向粮仓之外。

    外面,负责看守的蕨吞咽唾沫,手中死死握住弓箭。

    生罴走到门口,顿时一惊。

    外面黑压压四五十人,持拿着耒耜、战戈、柴刀之类杂乱的武器,缓缓围了上来。

    “快上!将这伙秦人一网打尽!”人群后面,一个声音叫嚣着。

    “好多人啊……”生罴吞咽唾沫。

    他有些紧张,怕倒很少了。

    他们这些农会的兵士,跟随王翦,曾经冲阵,也曾在最关键的时刻抢了功劳,与人旷野相斗过,算是久历生死,也都可以坦然面对敌人的刀剑。

    “列阵!”生罴大喊。

    他声音干涩了。

    虽然不怕,但不紧张肯定是不可能的。

    随着他一声令下,一什之人立刻围在一起,持盾者手中盾牌比一般人手中的盾牌要大一些,看起来虽然外观与一般的草绳木盾相似,但这盾,却是四层的,除了草绳木板,中间还有一层铜铁炉中冶炼的钢板和一层熟牛皮。

    盾牌与盾牌相拼接,短戈从盾牌中间的一线缝隙露出,随时准备向外刺戳。

    秦人的兵士们围在粮仓门口了。

    蕨在众人的掩映保护之下,终于找到了一些安全感,于是他开了弓。

    弓弦绷紧,松弛,弓把震动,箭矢流光射出,正中一人魏人肩窝。

    这人中箭之后顿时惨叫起来,于是围上来的魏人们的动作一滞。

    他们怕。

    “不要停!”魏人们身后,先前叫嚣着的声音再次响起,同时,一把剑划过中箭惨叫的魏人咽喉:“扰乱军心者死,快上!去杀光这群秦寇!”

    嗡嗡的议论声,夹杂着一些魏人的不满。

    但他们还是压了过来。

    天云被长风吹动一般,将光与热覆盖。

    他们中,一些心理素质差的,几近崩溃,于是一边大喊大叫,一边挥舞着手中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的战戈,越众而出,冲了过来。

    “噗”持盾的秦兵下意识将盾一举,格住来人手中挥动着的武器。

    盾牌被一股力量砸得微微下沉,随后上举。

    两只战戈刺了出去,将这魏人皮口袋一般的扎透。

    随后持盾者一脚踢在魏人身上,将他踢出去。

    盾牌沉回原来的位置,战戈收缩,血液涌出,一切好似没有发生过。

第三十四章 红砂悬

    一个呼吸的时间里,某一个不知名个体的全部世界崩塌。

    而后,是一个又一个,前赴后继。

    魏人被驱赶着,以血肉之躯,冲撞秦人的阵伍。

    他们高声呐喊着为自己壮胆,同时手中千奇百怪的武器挥舞,带动了全身的力气。

    秦兵们有一些紧张,举盾的士兵双手握持盾把。

    一张新式的秦盾是很沉的,加上又要承受敌人全力的进攻,他们的承压更是难以想象的重。

    新式的钢制战戈刺戳,盾牌随之向上举,格挡住对方武器进攻的同时,让出空隙。

    于是同伴的戈便将距离最近的来犯者戳透。

    人体在质量极差的钢面前,脆弱得如热锅上的猪油凝块,一捅即穿。

    然而这种穿透其实并不能立刻致死,于是盾士一脚踹出去。

    收脚的时候,一根头上带着点铁的木耒朝着他的腿砸了过来。

    力大势沉,这一下,连空气都跟着发出尖啸。

    “铛”

    一声金铁交鸣,钢戈的横刃背面留下了一个细小豁口,而木耒上的那一点的铁头彻底崩裂。

    是一边的队友将这一击格住了。

    立刻,另外一杆战戈刺了出去,将这名攻击者刺穿。

    盾士得以安全收回了脚,于是手中盾又落下来,

    盾士得以安全收回了脚,于是手中盾又落下来。

    战戈收回,敌人粉红的血肉翻了出来,鲜艳的血汩汩涌出。

    这敌人立刻丢掉了手中木耒,无助地无助自己的伤口,用力按压,试图将创口堵住,不使血液往外流,同时脚步不住向后退去,下意识想要找寻安全的处所。

    然而他很快便被身后想要向前冲的同伴推倒。

    同伴们踩着他朝着秦人的阵型冲过去。

    一脚,一脚。

    他还没死,于是得见了踩过了他的同伴们一个个像是排队约好的一样,机械地挥动武器,发起进攻,然而攻击被巨大而坚固的盾牌挡住,而后身体被秦人刺穿,最后被身后的自己人推倒,推开。

    像他一样。

    他想说点什么。

    然而腹部传来剧痛,于是仅存的理智被痛苦扎透,嘴里发出痛苦的哀嚎。

    转眼之间,秦人已经杀死了七八人了。

    而他们自身,除了体力消耗剧烈,箭矢消耗三只,没有人员伤亡。

    ——虽说是被数倍于自己数量的敌人包围,然而秦人们所处的位置是粮仓,而且是粮仓门口,于是他们所需要防守的方位,其实就只有面前这一处而已。

    且,即便是面前,甬道狭窄,他们一次性所需要面对的敌人,也没有几个,只是三四个而已。

    而这三四个敌人,无论力量、战斗经验、还是装备,都远逊于他们。

    盾士放弃副武器,专心举盾防守,而戈兵手持新式钢戈专司刺戳,身后一个弓手同样放弃副武器而专心射箭。

    这样的阵型,在此环境之中,几乎不可能被正面冲垮的。

    魏人在他们身后叫嚣着的人的催动之下,又冲了一次。

    结果依然是失败。

    他们又留下了四个捂着伤口倒在地上哀嚎的人。

    于是剩下的人便不敢再发起冲锋了。

    冲了三次,全部失败,冲在最前面的人,基本上都没了活路。

    这样的形势足以摧垮这些原本就没有什么抵抗心理的魏人的一切信心。

    于是,他们开始畏缩不前。

    无论身后的声音如何的叫嚣,他们都不肯再度发动冲锋了。

    于是局势陷入僵持状态。

    三名秦人盾士举着盾,齐齐对视。

    他们的胳膊都已经酸软,没了力气了。

    农会的精兵,出发时候配备的便是秦国最新式最优良的武器,这些武器,用量是很足的。

    足够的物料,除了为武器堆出了优良的性能,也给这些武器加了一份不大不小的副作用——沉重!

    无论是战戈,还是盾牌,都是如此!

    久举盾牌,胳膊更容易酸软无力。

    但三名盾士都不敢将盾牌放下休息。

    这是战场,不是家里,尤其,他们现在与魏人僵持了。

    更是不能露怯的时候,一旦露怯了,教魏人们觉察他们的虚弱,魏人们便会涌上来,将他们这些侵略者杀死!

    所以,只能硬抗。

    秦人这边不好过,围着他们的魏人更不好过。

    有了前面几次冲锋,同伴以命换来的教训,剩余的魏人们心里得到了一个简单实用的结论——我们打不过秦人,冲上去就会死。

    有了这个结论,他们接下来的行为,也基本上就有了方向。

    首先,不能冲上去跟秦人战斗,其次,躲避秦人追击。

    身后的小贵族仍然叫嚣着,甚至以皮鞭鞭笞距离自己近一些的魏人。

    魏人们宁愿承受这位贵人的鞭笞,都不敢冲上去与秦人搏杀。

    没有谁是纯粹的傻瓜,即便是听贵人的话,冲了上去,也不会有什么战果,即便真的打败了秦人,贵人也不会兑现他的那些许诺。

    所以无论如何做,都不会得到任何的利益回报。

    那为什么还要去拼命呢?

    躲开这些凶残的秦人不好吗?

    魏人们面对着秦人,不约而同地开始向后退了。

    一步,一步。

    贵人十分生气。

    不向前冲锋还可以理解,还可以说是在观察敌情,找寻秦人的弱点。

    但,向后退则就纯粹是想要逃跑了。

    贵人完全无法接受。

    “你们这群贱人,蠢货,冲啊,去杀了那群秦人,彼辈不过十人而已,汝等却有六十人之重!我是读过兵书的,我精通用兵之道,听我的,你们的人数是他们的五倍、六倍,只要你们肯冲,他们一定打不过你们的!”贵人这样的叫喊着,手中皮鞭挥舞。

    生罴听着了对方的叫喊声,心头微动。

    他不懂什么兵法,但是此时……

    他心中生起了一个想法。

    不过……

    生罴咬了咬牙。

    忽而,他想到了,自己等人并不是单独的一个什,他们是一个屯一块来的。

    于是……

    生罴咬牙说道:“二三子,听我号令,缓缓前进!”

    兵士们齐声呼了一声“唯”。

    他们没有质疑,没有迟疑,没有怀疑。

    他们是农会这个集体养出来的,他们彼此互相认识,训练时候有着深厚的交情,他们一齐在王二五百主的带领下为国征战、为太子政征战,他们是生死与共的,是一体的。

    于是他们听从命令,维持着阵型,缓慢的前进着。

    魏人们见到这一幕,于是开始缓步后退。

    他们的后方,贵人也被逼着向后退。

    但他很不甘心,于是鞭子挥动,鞭笞频率越来越高。

    秦人越往前进,魏人们心中越发惶恐了。

    某一刻,他们中的某一个终于承受不住心理压力,转身背对秦人,想要夺路狂奔了。

    然后,是一个又一个。

    贵人想说些什么,脸上的惊怒真真切切,完全无法作假。

    然而很快,这份真真切切,就变成了栩栩如生。

    一个被拦住逃命路线的魏人挥动了手中的菜刀,只一刀,便将这位贵人砍翻。

    而后,一只脚,两只脚,无数只脚踩了上来。

第三十五章 黄日斜

    徐青城的人头摆在了面前了。

    鞠子洲略微有些意外,却又觉得松了一口气。

    徐青城不清楚真实情况,但鞠子洲自己心中有数。

    这位徐黄石,是一个比自己更加聪明的人。

    他拥有着这个时代的思想背景,如果是去揣摩一个完全在此环境之中生长出来的人,哪怕这个人是嬴政,徐青城都不会如此的被动,如此的失利。

    然而,他面对的是鞠子洲。

    鞠子洲没有他那么聪明。

    但鞠子洲并不纯然是这个时代的人。

    他的思维逻辑,从根本上讲,是与这个时代的人是不一样的。

    即便鞠子洲自己,也是没办法反过去去具体推定这个时代的人的心思与思考轨迹的。

    两人之间存在着这样的一条沟,而鞠子洲又拥有了一种完备科学的思想和思考方法作为底蕴,这才能够料敌机先,与这些智慧顶尖的人物对抗。

    他取了巧。

    徐青城不知道这一切,他只是按着自己的理解去思考,按照自己的理解去推定未来。

    于是他自杀了。

    无论是因为什么,他践行了自己的诺言。

    鞠子洲面对着面前的这颗人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想要在我身上了解的是什么呢?”鞠子洲问道。

    他想了一下,倒了两碗酒。

    一碗,放在自己面前,一碗,放在徐青城面前。

    “先说说我的想法吧。”鞠子洲将酒水酹洒地上:“我原以为,我们会再见的,再见,便是各自为自己的义理奋战,互为仇雠的敌人。”

    “因为老庄家学的人不守承诺才是正常的。”

    “但……”鞠子洲喝了一口酒。

    但你守了承诺,而且是以这种极端的方式。

    “是因为‘辩证法’的崩溃吗?”鞠子洲轻声问道:“你的智慧,来源于你从老庄家学的书籍之中学来的‘辩证法’。”

    “这种辩证,很朴素,但所能够阐发出来的东西反而比我所拥有的‘辩证法’要多一些。”

    “走向极端的自我转变,泾渭分明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鞠子洲叹气。

    “方法的碰撞,一定是很痛苦的。”鞠子洲说道:“按照我的思维逻辑,其实我是很想想办法把你改造成为接受我的想法、义理和逻辑,愿意为人民做事的人的。”

    “因为我们的事业啊……它实在太大了,也实在太艰巨了,我没有一点完成它的把握。”鞠子洲说道:“所以我觉得我是需要有一些人帮忙的,而你又这么聪明,又对底层人民有一些同情心,而且对于事情的看法也很有意思……”

    “如果能收服你,就好了。”

    但是这是不可能的!

    鞠子洲从一开始就知道不可能。

    这种顶尖的智者,是不可能背离自己的道路的!

    即便是知道自己的道路有问题,即便是知道对方的理论、方法更加完善,更加正确,他也不可能改换道路。

    因为他的一切,都建立在他旧有的根基之上。

    改换思维根基,并且不是以渐进形式的发展变化,而是一下子跨越时代的隔阂,超脱于现实的困缚……这需要的是大起大落的变化。

    以及亲眼所见的物质世界的变化。

    很显然,这两种条件,鞠子洲都不具备。

    反倒是,嬴政很具备这些条件。

    因此鞠子洲很是忌惮徐青城,不敢在他面前表露真实意图。

    因为徐青城很明显是跟嬴政有些交易的。

    他其实更加忌惮嬴政。

    不过现在两人之间的关系还好,矛盾也还未上升成为主要矛盾,于是很多东西都可以互相容忍,互相磨合。

    可,鞠子洲是绝对不允许徐青城投效嬴政的。

    这两个人在这个修改过的第一阶段计划还未完成的时候加在一块,那么鞠子洲后续的计划,基本上就可以完全作废了。

    甚至他能不能活到嬴政一统天下都是个问题。

    不过,现在徐青城死去了,鞠子洲的担忧,便也就消失了。

    “你死了也好吧,对我是一件好事。”鞠子洲说道:“我会尽力教你看一看,我的义理,其实是有实现的可能的!”

    尽管,鞠子洲自己都不可能看得到这一必然,落在现实之中。

    “不管怎么样……多谢了,青城兄。”

    ……

    赵高手中把玩铁盒,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走近了太医令齐倃。

    “赵高,拜见太医令。”

    “赵高?”齐倃原本正在故意读医书,听到赵高的声音,这才抬了眼睛,上下打量。

    待看到赵高腰间悬着的玉珏时候,齐倃眼前一亮,脸上换了和蔼的笑意:“小子,你是哪一宫中的人?来本令这里,可是有什么病症么?”

    “高,乃是太子殿下青宫随侍。”赵高看着太医令齐倃脸上的笑,不着痕迹拍了拍腰。

    有这东西,果然大家都变得和善了啊!

    他同样假笑捏了捏手中铁盒:“闲来无事,便就在宫中闲游。”

    “那你这小子倒是好兴致,好闲暇!”齐倃若有所指:“到我这里来,如何不坐下?莫非待会儿还要回宫去服侍太子殿下么?”

    “是啊,过一会儿,高还要回去宫中帮着太子殿下给青宫之中喂养的几个小儿喂饭呢!”赵高笑嘻嘻地走近了一些。

    “青宫之中地小儿?”齐倃故意问道:“太子殿下不是未曾娶妻纳妃么?如何就有了小儿了?”

    “太子殿下年齿虽然幼稚,却有幼虎气象,三年前便可统合农会万人有余,如今麾下战兵战功赫赫,宫中养一些农会身死之丈夫的遗孤,也不是什么大事吧?”赵高走到了齐倃面前。

    “如此说来,太子殿下是有拉拢人心之嫌啊!”齐倃捋了捋胡须。

    “拉拢人心?”赵高声音骤然高了:“那要看是谁人在做吧?”

    “太子殿下乃是名正言顺的储君,是秦国未来的王!”赵高捏紧了手中铁盒:“如此作为,只是为日后做些准备而已!”

    齐倃沉默。

    好片刻,他说道:“是了,太子殿下如此作为,确实是应当的。”

    “储君应当为继位做准备的。”

    齐倃低了头了:“我的弟子,夏无且,医术精湛,德行颇佳,老夫原是想,叫他想办法在王上面前露个脸,为接替老夫的位置做个准备的……”

    “同样是要做准备,不如先教你的弟子去服侍太子殿下?”赵高好似半开玩笑:“说不定两个同样要做准备的人,会意外地合得来呢?”

    齐倃长舒了一口气:“大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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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秦介绍:
战国末期,华夏未有之变局。六王须毕,四海终一,而天下归于秦。但往后呢?坐视百代都行秦政法?还是小小的做出改变?重生的鞠子洲没有犹豫。“这个世界,偶尔也应该跨一步嘛!”他说。革秦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革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革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