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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维和粽子     公子难求txt下载     公子难求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48、四九章

    四九章

    狭小的空间被石板墙堵实, 只余高处一块通风处, 微有些潮湿的地面铺着草垛,铁质围栏隔绝空间,唯有昏暗的灯光落在草垛上, 些许阴冷幽暗。

    苏星敲敲栏杆:“狱头,能不能给点水?”

    光头的狱卒横了她一眼, 啐道:“你还当自己是大小姐啊,这里是大狱!”

    怏怏退回去, 就看见苏婉之抱着膝盖一言不发的盯着地面, 眼神凶恶的骇人,只站在一边就能感受到苏婉之身上传出的阴森的气息。

    苏星抿了抿唇,又看向在一旁静坐的莫忘, 神情漠然, 似乎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叹了口气,苏星也跟着坐了下来, 谁知道这里的治下这么清明, 姬恪替身的尸体被人找到,有人作证,他跟她们是一道的,也因此,三人就这么被押解进了牢房。

    推了推苏婉之:“小姐……”

    苏婉之木然的转头, 声音咬牙切齿:“有事吗?”

    苏星被苏婉之的模样吓到,瑟瑟朝后缩:“小姐,我也是才知道, 不是我不想告诉你,是怕你……”

    “怕我什么……”

    回想起她刚说出口的时候,苏婉之那种震惊而不可置信的表情,苏星不禁咽了口口水。

    要不是小姐知道消息后整个人都像是爆掉了般的模样,在上来缉捕她们的捕头面前硬生生用掌风削倒一片树,那帮捕头也不会当机立断把她们逮捕回去――就算不是犯人,这女子也是个危险人物。

    想着,苏星又叹了口气。

    苏婉之捏了捏拳,突然用双手握住苏星的肩头,反复摇动怒极道:“你叹什么气啊!要叹气也是你小姐我叹!有没有搞错啊,我给那个混蛋骗了一次也就算了,居然给他来回骗了两次!每次都是他,每次都是!你知道我有多痛心么!我现在恨不得立刻杀了那个混蛋!千刀万剐我难泄心头恨!混蛋!混蛋!混蛋!”

    被苏婉之摇的头晕眼花,待苏婉之放开手,苏星勉强才找回了方向感。

    “小姐……”

    发泄过,苏婉之重又抱住膝盖,阖起双眸,嘴上仍喃喃着:“混蛋混蛋……”

    苏星看得心疼,握住苏婉之的手:“小姐,对不起……”

    止住声音,苏婉之深吸了两口气,握紧拳头,狠狠砸向地面。

    她早该发现,谢宇身上那股淡淡的茶香,挥之不去的香气弥漫,如果他只是个普通书生,怎么会有那么静而弥久的茶香……普通人家是喝不起好茶的,多半是喝香味已散的陈茶。

    更何况,在谢宇身边的那种时而宁静时而的心情,她该有预兆才对。

    只是,不肯承认……

    摔倒一次没什么,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

    除了沮丧,苏婉之更有种说不出的情绪。

    谢宇怎么会是姬恪,怎么能是姬恪……她不愿回想,亦想不清晰。

    狱卒送来了饭菜,顺便告诉苏婉之明日提审。

    饭菜都已凉透,还散发着一种淡淡馊味,只有一边的冷馒头还堪以下咽。

    吃了两口,就掰给了苏星,莫忘倒是全部吃了干净。

    入夜,微凉的天气让苏婉之有些受不了,抱着手臂半梦半醒,被一阵吵闹声惊醒。

    连忙推了推靠在她身边的苏星,另一侧莫忘已经醒来,目光灼灼的盯着狱外。

    大堆蒙面人握着大刀冲进狱中,迎面便砍翻了守卫的狱卒,直冲进里间,末尾一个身着文衫的蒙面人忽得道:“我是黑风寨的二当家,今日来解救我寨被无辜牵扯入狱的兄弟,各位有志之士若有人愿意跟我入寨,那以后便都是兄弟。”

    接着,蒙面人指示了一个握刀的下属,摸到狱卒的钥匙,接连打开牢房。

    苏婉之拉着苏星也跟着出来,牢中自也有一些人留着,但多数选择了出来。

    跟着人潮走了一段,苏婉之发觉,大半的犯人都跟在刚才那名文士后,恍然了一刻才明白,毕竟出了牢中,戴罪之身只怕是洗不尽了,再想谋生只怕不易,要混口饭吃,倒不如跟着他们卖命。

    虽然自己现在没有去处,但也没必要跟着他们去山贼窝,想着,苏婉之准备拉苏星回转,转了个身,竟然不见苏星的身影,再朝前看去,苏星跟在莫忘身后已经离她有段距离。

    苏婉之一急,挤着人群想去拉两人,跑得迟了,苏星已经跟着莫忘上了山贼带来的简易马车,苏婉之忙追上去,刚一跃上马车,就已有人驾着马,缓缓行驶起来。

    马车上坐了十来个人,有男有女,都灰头土脸,神情麻木,各自缩坐在一隅。

    压低声音,苏婉之问:“苏星,你怎么上了车?”

    苏星茫然:“我刚才没找到小姐,见莫忘师兄一直朝前,就以为小姐你也在前面。”

    另一侧坐着的莫忘转头看过来,黝黑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沉声:“两位小姐,我可能不能再保护你们了,若要走,就弃车。”

    一路上莫忘的表现都像是个透明人,却没料第一次开口便是要分别。

    “可是,掌门让你跟着我们,你一个人要做什么……”苏星刚想问下去,突然被苏婉之抬手拦住。

    山寨,土匪,和莫忘意外的表现,让苏婉之联想起一件事。

    “莫忘师兄,这个寨子不会就是……”杀害你全家的土匪窝?

    虽未说完,但是显然莫忘已经明白了苏婉之想要问什么,只迟疑了一瞬,便点点头,憨厚的面容挂着少有的凝重:“你们还是快走,我会牵连你们。”

    苏婉之愣了愣,才让自己相信……自己大闹姬恪婚礼还是靠着师傅的秘药,可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小弟子竟然要靠一己之力去挑战一个山寨……

    忽得,苏婉之扬唇大笑,声音却并不大:“牵连又有什么关系?你有想杀之人,我也何尝没有。我帮你报仇,你帮我报仇如何?”

    莫忘默默低头,手握成拳,音调极低:“我要杀的只有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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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鄙陋的几乎称得上是木板的马车被拖进去了山寨中,显然寨里的人对这批刚来的犯人还有戒心,男女分类登记了姓名祖籍和从前所作的事,因何事入罪,将人群打散分在山寨的几处。

    登记到苏婉之时,负责记录的土匪露出了几分惊艳之色,提问时还毛手毛脚总想占些便宜,苏婉之忍着差点就想动手,好在那个文士二当家看见,教训了这土匪几句,对方才收敛,嘴里还嘟囔着:“寨里哪有这么细皮嫩肉的娘们,比寨主夫人都不差,摸两下怎么了……”

    直到躺在床上,这一路的颠簸才算是告一段落。

    这几日的变故太多,又是直到谢宇是姬恪又是入狱,如今又跟着上了土匪窝,苏婉之一时心情无法平静下来。

    但最初直到谢宇便是姬恪的震惊也渐渐淡去。

    一直以来无论面对姬恪还是谢宇,苏婉之总是喜欢掩耳盗铃,被骗了一次两次,到现在才开始学乖。

    姬恪化身谢宇上山来找她所谓何意,她已经再不敢去想,无论姬恪是处于何种考虑,欺骗便是欺骗,还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

    念及此,汹涌的怒意无法遏制,无论是弑兄还是再三欺骗,都足够苏婉之对姬恪涌起杀意。

    她是真的想杀了他,哪怕杀不死,至少让他后悔也好……

    可是,那样的人,会有后悔的时候么?

    他有在乎的事情么?

    辗转一夜,直到天明。

    和苏婉之住在一屋的都是女子,清一色的粗布衣木簪,有昨日跟着苏婉之一起到山寨的,也有本就在这的。

    苏星跟着苏婉之,举动间仍是将苏婉之当小姐侍候,边上的女子嗤了她一声,没说什么。

    不到中午,就见一个衣着锦缎的女子带着满身钗环娉婷而入,身后也了个侍候丫头,女子长得很美,行动时显得很是娴静,只是与当下她们的处境格格不入。

    “谁是今日新到的姑娘啊?”女子的声音亦很柔美。

    苏婉之和另几个女子应声,那女子一一看过,最终将视线停留在苏婉之的脸上,两步走近,握住苏婉之的手,轻笑:“妹妹长得可真好,比姐姐都不差呢。不知怎么流落而来,看着面色,只怕吃了不少苦头吧。”

    女子的言辞自然,若是旁人听见这声音只怕会觉得亲切,但是不知为何苏婉之就是难以升起好感,从女子手里抽出手,笑得疏离冷淡:“劳烦操心,只是昨晚没睡好。”

    “妹妹看来戒心很重啊,我是这山寨寨主的夫人青宛,以后大家就都是一家人了,妹妹何必如此呢?”

    寨主夫人?

    苏婉之敏锐的发现,下意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女子……这个就是莫忘念念不忘的女子?

    青宛被她瞧的莫名,刚想问,苏婉之已经打了口呵欠:“不知夫人有何事?”

    被捧惯了,也见惯了唯唯诺诺的女子,乍一见到苏婉之的忤逆态度,更何况苏婉之的姿色比她也不差多少,这更让青宛觉得厌恶,忍着不悦,青宛仍笑道:“没什么,我就是来看看你们的,怕你们不适应。”

    “多谢夫人关心。”

    苏婉之虽是感谢的言辞,但语气里难掩淡淡讥诮。

    青宛终难忍,连其他女子也没问,就转身离去。

    苏星担忧的在苏婉之身后问:“小姐,这可是寨主夫人,我们得罪了她,会不会有麻烦啊?”

    点了点苏星的头,苏婉之转身回塌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又能奈我何,大不了跑路而已,我就是看她不爽。”

    贪慕虚荣,不知感恩。

    莫忘不怪,她却看不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将他人的真心践踏于地,为什么有的人可以身在福中不知福。

    当晚,苏婉之还未入睡,又有人来了院中,这次却不是青宛,而是三四个彪形大汉。

    为首者用怜悯的目光看着苏婉之,道:“青夫人叫小姐去赴宴,小姐快准备准备,不要让我们难做。”

    很显然,来者不善。

    苏婉之想了想,留下苏星独自一人跟着对方出门。

    大约是以为苏婉之只是个普通的柔弱小姐,对方并没有压着她去,只是四人将苏婉之围在当中。

    路走到一半,苏婉之忽然道:“那个……我有点内急,可以让我先去方便一下么?”

    为首的大汉沉吟了一下,道:“附近没有茅房,这个……”

    苏婉之忙说:“随便寻一处草垛,你们只要背过去就可以了,到时有风吹草动你们也能听见,我一个弱女子跑不远的……”

    她的声音很低,亦很柔,双手绞着衣角,显出几分小女儿家的娇媚,让人心中生怜。

    四人交流了一下道:“这样也成。”

    当下,带着苏婉之到了一处草地,四个大汉依言背过身。

    突变只在瞬息间,苏婉之用白绫无声无息勾起一块巨石,接连砸在三人的脑上,未等惨叫,三人已经晕厥过去,第四人刚反应过来想要反击,不料迎面就被苏婉之抬腿踹翻。

    从怀里抽出匕首,卡在对方的脖子上,苏婉之勾唇冷笑,阴测测道:“你们那个青宛夫人,到底找我什么事?”

49、五十章

    五十章

    齐王府。

    其徐推门而入, 语气里难得的有些急切:“公子。”

    大门敞开, 风霎时灌进。

    案头上的纸页被微风翻动,如飞扬起的衣角般翩跹而动,冷风一激, 姬恪难耐的掩唇咳嗽。

    待其徐合上门,姬恪扯开手, 用镇纸压住纸页,淡声问:“什么事?”

    “苏小姐……因替身死去之事入狱, 恰遇黑风寨劫狱, 便跟着上了黑风寨。”

    姬恪倏地抬眸:“黑风寨,那个……很棘手的?”

    “正是。”其徐不假思索答。

    黑风寨距离齐州不远,占山为寇胡作非为, 本着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的念头, 姬恪盯起这座山寨已有不短的时日,迟迟未动手的原因一则因此山寨更建早于姬恪赴齐州, 根基深厚, 想连根拔起定要耗费大力气,二则黑风寨阻隔着齐州与明都,若交恶,必然是翻大动作,那时他尚在韬光养晦之际, 贸然动手反会惹来猜忌,虽埋伏了人手,却仍是隐而不发。

    若有所思了片刻, 姬恪问:“那她……有事么?”

    “最新传来的消息是,苏小姐与黑风寨寨主夫人青宛交恶,却不知后头又如何了。”

    寨主夫人……姬恪想起了谍报上的讯息。

    青宛,比黑风寨主小了足十二岁,年轻美貌,却极有手段心机,分管寨中一干杂事,嗜好笑里藏刀,为人眦睚必报。

    “在黑风寨附近的人手有多少?”

    “约七百多,若急从齐州调派,少说能有两千多,再缓一日,许能调到一万以上。”

    缓缓从椅子上站起,姬恪以指节叩击桌面,似在计算什么,而后问:“若我赶去黑风寨,一来一回需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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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风寨除了劫掠,也偶尔做些交易……这交易自不是普通的钱物交易,而是最为人所不耻鬻人妻女的伙计,几乎隔些日子就有被掠上山的女子被用麻袋一捆转卖给人伢子,到时候再将人卖到远些的地方,神不知鬼不觉,既不会损害山寨的名声亦能来钱,缺德是缺德了些,但到底也是桩一本万利的好生意。

    苏婉之听完对方的解释,一时间有些不能反应。

    未料到青宛竟然是想卖了她。

    待对方说完,苏婉之随即并指如刀,起落间将人劈晕,她抬腿,四周尽皆是相似的草垛,却不知该朝往哪去。

    正怔愣时,有人脚步接近。

    苏婉之猛转身,握紧白绫,敛息戒备等待出手。

    “苏小姐,没事吧?”

    是莫忘的声音。

    松开白绫,苏婉之放下口气,道:“我没事。”

    看到地上倒着的人,莫忘显然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面无表情的掏出绳索,将四人死死绑起来,道:“苏小姐,此地不宜久留,快下去吧,仇是我的,我一人报便可。”

    “你惦记的女子……可是叫青宛?”

    莫忘霍然转头:“你怎么知道?”

    竟然真的是……

    苏婉之不知是该遗憾还是叹息:“我见过她,莫忘师兄,她真的是你说的女子么?为何我觉得她并不如你描述的善良……你知不知道,今晚便是她叫我去,意图是将我卖给……”

    “不可能!小宛她不会是这样的人!”

    莫忘紧紧盯着苏婉之,紧抿着唇。

    恍惚间,苏婉之似乎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别人哪怕只是说姬恪一句不好,被她听见,都会觉得很不舒服,下意识的选择相信姬恪,甚至到了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固执地步。

    如她,莫忘这究竟是不敢相信,还是在自欺欺人……

    在心里叹了口气,苏婉之漫声道:“你若是不信,那我先去见她,你在外面听着。”

    莫忘认得路,带着苏婉之很轻易找到了青宛的院子。

    那院子较其他都要显得贵气些,高屋建瓴,檐角飞扬,红木门紧闭,琉璃瓦被外头的灯火一朝,盈盈润润,就连外头的墙面都粉涂的严实。

    指点完苏婉之,莫忘御起轻功躲到一旁,苏婉之外表不过是个文弱女子,其他人只当她是青宛的侍女,倒也未留意。

    敲了敲门,是个丫头开的,略疑惑打量她。

    却是青宛的声音先传了出来:“外头是谁?”

    “是我,不是青夫人叫我过来的么?”

    青宛扭着腰走出,见苏婉之,忍不住问:“叫你来的人呢?”

    “叫完我,他们不都走了……”

    “走,他们怎么敢走?”

    “这不重要。”苏婉之跨前一步,半条腿迈进了院中,嘴角勾起笑,浅浅淡淡,没什么温度,“青夫人,不知道你认不认得一个故人?”

    刹那,一向强势的青宛竟被苏婉之逼得不自觉倒退了一步,当下警惕道:“什么故人?”

    “小村庄,待产少妇,童养媳……还有,忘恩负义。”

    苏婉之说的极慢,几乎是一字一顿,嘴角的笑容依旧淡淡讥诮。

    每一个字落进青宛耳中都是如此熟悉。

    “你在胡说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讲什么!”青宛心头猛一跳,下意识辩驳。

    “我说什么……你其实知道。”

    不可能!

    青宛压下心头巨震,安慰自己,他们都死绝了,黑风寨主那个死老头明明告诉自己已经全部处理干净了,眼前这个不知谁家的小姐不可能知道的!

    不对,就算她知道了如何?

    这是她青宛的地头,杀一个死丫头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她根本不用害怕!

    这样想着,她终于觉得好受了一些,维持住平日的冷静,青宛轻扬朱唇道:“就算你知道又如何?反正今天你也要下去陪他们。”

    “那就是说,他的一家的确是你叫人杀的?你为了如今的荣华富贵勾结外人把生养自己的父母屠戮殆尽……青宛,你简直……枉为人,你难道都不会做噩梦的么?”

    噩梦……

    青宛有一瞬间的恍惚,噩梦,怎么可能不做噩梦,她只是不想嫁给那个没用又粗鄙的种田汉,所以在采买被黑风寨掳去时,她选择了顺从黑风寨主,虽然那个死老头又丑又老,可是他可以给她荣华富贵锦衣玉食。

    但她也是真的未预料到那个死老头在自己的养父母找上门来之时,会带着兄弟血洗了那个农宅。

    等知道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她不敢惹恼黑风寨主,只得一味顺从,这份顺从为她赢得了山寨寨主夫人的位置,也让她大权在握……

    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她已经放不开了。

    咬唇,青宛对苏婉之冷笑:“什么噩梦?那些都是他们咎由自取,想要绊着我的脚步阻止我飞黄腾达,更何况杀人的又不是我,这可和我没有半点关系,你不要扯到我身上。好了,我不管你是为了什么而来,你的戏结束了,来……”

    青宛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

    不知从何时起,有人藏在了她的身后。

    若平日她定能发现,然而此刻心神不宁,竟然良久都未曾意识到。

    此刻那人闪出,手指飞快的点在青宛的哑穴,同时挥掌击晕侍候的丫头。

    深色常服,黝黑面颊,正是莫忘。

    莫忘看着青宛,唇蠕动了几次方开口,声音低沉喑哑:“小宛,真的是你做的,是你要人杀了我的父母……”那音色里带着浓浓的悲哀,黏稠而浓郁。

    青宛被点了哑穴,自然回答不了。

    而他等的也不是她的答案。

    “居然真的是你,枉费我……”

    莫忘看着她大笑,嗓子里却冒不出笑声,像是哽在喉咙中,发出难听的嘶哑,似乎不知即将抒纡的情绪究竟该笑还是该哭,只是纯然的发泄。

    这一幕,何其的眼熟。

    背叛,被最爱的人背叛、伤害,痛彻心扉……

    苏婉之于心不忍:“莫忘师兄,你没事……”

    莫忘却似未听见,一点一点敛起笑容,拔出刀架在青宛脖子上,已然无泪的眼眶红起,像是有灼热的火焰燃烧其中,一望便觉灼意逼人,冷冷道:“带我去找你的寨主!”

    未料莫忘竟真准备一人赴险,苏婉之忙道:“等等,我跟你一起去。”

    她刚迈出一步,身边的莫忘手指飞掠,点在苏婉之的穴道上。

    微侧头,他的声音瞬间冷硬到毫不留情:“苏小姐,我已经通知大师兄救你下山,你就在这等着。剩下的事情你便不要管了,那是我的私事。”

    说完,压着青宛,他一步步朝着寨中走去。

    接连的惊呼和震怒声从莫忘所去的方向响起,然青宛正在他手中,无人敢轻举妄动。

    也因此,青宛的这座小院落无人管束,霎时空了下来。

    苏婉之一直保持着方才的姿势,未动一步。

    她想跟去,但身体却不受控制的定住,不知道自己没有阻止莫忘独自犯险这件事到底对不对,她只有安慰自己,那是莫忘想做的事情,即便阻止了,也不见得能成功,毕竟,他等这一天,太久了。

    僵硬着身体,苏婉之想,什么时候,她也能有这么一天。

    无论爱恨仇怨,她都想和姬恪来一个了结。

    灼烧,惨叫,杀戮的声响铺天盖地而来,苏婉之躲在院子里,仍是发呆。

    她甚至没意识到,这样大的动静绝不是一个人能制造出来的……

    她只知道,恐怕已经什么都来不及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很长也许很短的时间。

    有人拉起她的手:“苏婉之!都乱成这样了,你居然还一个人呆在这,你傻了么,快跟我走。”

    苏婉之抬头,是计蒙那张清俊的脸孔。

    两张同样出色的脸孔彼此重合交错,苏婉之盯着计蒙的脸看了好一会,回过神。

    “我被点了穴。”

    瞬息功夫帮苏婉之解开了穴,计蒙若有所思:“这个手法……是莫忘?”

    苏婉之颔首,试着活动僵持的手脚,低道:“计蒙,莫忘他……”

    计蒙沉默了一会才回话:“那是他的选择,他上祁山学艺本就是为了报仇,师傅让他做低等弟子做的事,也是希望他修心,但他执念太深……已经挽回不了了。”

    “我知道了。”

    苏婉之仍是低低道。

    计蒙总觉得苏婉之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终是只道:“我们走吧。”

    转身后,却并不见苏婉之的反应,好一会听见她的声音:“大师兄……”

    “怎么了?”

    “点穴时间太长,走不大动,你等我一下……”

    果然,她只朝前迈了一步,脚下就是一个踉跄。

    计蒙忙扶住苏婉之,神情无奈,“一点也走不了了?”

    “也不是……啊……”

    不等苏婉之说完,计蒙一手抄过她的腿弯,一手绕过扶住腰,竟是将苏婉之打横抱了起来。

    苏婉之起初觉得这个姿势十分别扭,但手脚实在麻木,也没有心情与计蒙争辩,便自暴自弃的不动了。

    抱着苏婉之,计蒙朝山下走去。

    大约是各怀心思,两人似乎都未觉得这个姿势有多么暧昧。

    走了一段,计蒙试探着问出最让他疑窦的问题:“苏婉之……那个姓谢的呢?你不是要送他去回春谷?怎么会落到这里?”

    垂下头,苏婉之看着地面,声音很轻:“大师兄,之前对你发火是我不好,我在这给你陪个礼。至于谢宇……”缓了口气,她接着道,“从来也就没有谢宇。”

    计蒙一想,便知只怕是谢宇那个身份暴露了。

    得出这样的结论,不知为何的,计蒙有一瞬间长舒口气般的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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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都清点过了,人也都已经看押起来。”

    姬恪走进所谓黑风寨寨主的院落,此时这里已经布满了焦黑的灰烬,徒留下地上断壁残垣,土堆瓦砾掩埋如小山垛,一只手烧得焦黑的手自瓦砾下探出,凄厉无比。

    顺着姬恪的视线,其徐继续道:“方才的火焰便是从这里起的,我们势如破竹攻来也有一点侥幸,审问过他们都说我们攻上来之前有人挟持了寨主夫人,一把火与寨主和管事的寨主夫人同归于尽……”

    只停了一会,姬恪转头问:“找到苏婉之了没有?”

    其徐语塞,不言。

    “怎么了,没找到?”

    “找到了。”其徐说完,又是一顿,“此时顺山路而下,还能看见苏小姐。”

    姬恪几步走到院外,沿着已经空空阔阔的山路向下走。

    不一会,遥遥看见山路下两个背影。

    一人抱着一人,从此处只能看见男子的背影、女子微微侧过的发髻和飞扬的裙裾,整个姿势显得很是亲密。

    被抱女子浅碧色裙裾旁是男子靛青色的纱衣,相同色调的衣衫在微风中扬起,衣角宛如纠缠,看起来异样的般配。

    苏婉之常穿碧色衣裙,计蒙大弟子服的外纱惯来是靛青色泽。

    又走前几步,定定看着两人,姬恪突然觉得不舒服。

    从明都赶马车一路奔波而来,几乎未得到好好休息,身体的疲惫刹那间席卷而来,姬恪合上眼,咽下从腹腔中涌起的甜腥之意。

51、五二章

    五二章

    自幼时见着隔壁尚书家嫁女儿的风光场景后, 苏婉之便开始遐思自己成亲时会是个什么样的光景场面, 会穿什么样的嫁衣,会坐什么样的轿子,会有多少宾客。

    苏夫人对这个话题也十分感兴趣, 一边数落着苏大人当年娶她的排场不够大,一边帮着苏婉之构想。在这方面, 苏夫人显然比苏婉之有经验的多,一番描述下来往往说得苏婉之两只大眼睛夜明珠似的亮。

    然而, 苏婉之从未想过她的第一次, 或许也是最后一次婚礼,会是在这样仓促的情况下。

    更未预料到同她成亲的那个人并不是姬恪。

    这个决定她下得很快,但也谈不上后悔不后悔。

    一方面计蒙确实是个好人, 反正她此生也不见得会认真再嫁给别人, 嫁谁不是嫁,另一方面, 苏婉之真的憋不住了, 她想回明都,她想找到姬恪,她想质问姬恪到底是以怎样的心情去扮演谢宇,是觉得玩弄她很有趣还是说……无论如何,再让她安安稳稳呆在祁山上, 她做不到。

    此外还有一点,却是在当时没有细想到的……赌气也好,故意也好, 一个孤身去找姬恪怎么都显得弱势了,凭什么只许姬恪娶妻,不许她嫁人?

    只是,终究还是在看见计蒙送来的喜服时,怅然了。

    如果,她嫁的人是姬恪……

    握紧喜服的一角,苏婉之无奈苦笑,她上辈子到底是欠了姬恪多少债,才会这么念念不忘。

    然而,姬恪终究是个混蛋,是个大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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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山很大,但是弟子也不少,大师兄要成亲这件事在第一时间便传遍了整个祁山。

    苏婉之很快见识到了计蒙在祁山的地位,往常苏婉之的院子里向来是门庭冷落,消息一出,各类男弟子女弟子纷纷跑来瞻仰苏婉之到底何许人也。

    如此一闹,苏婉之连试喜服的心情也没了,横竖也不过那么回事。

    隔壁床的邓玉瑶已经在大师傅的糖衣炮弹加美食中微有沦陷的迹象,至少大师傅已经不用拐弯给苏婉之送饭,而是直接给邓玉瑶奉上各种精心烹制的美食,过去邓玉瑶还偶尔控制自己的食欲,如今却是放开肚皮大吃起来,一日圆润过一日,时常来探望的大师傅眼中的爱慕却也是一日胜过一日。

    看得苏婉之都有些嫉妒了。

    为什么其他人喜欢一个人就可以这么简单,偏偏她喜欢上一个人就惹来了如许多的劫难?

    掌门的动作确实很快,不过几日,祁山上下已经尽皆张灯结彩起来,随处可见红色的绣球与绸带,帷幄连绵,如此大的阵势倒把苏婉之也吓了一跳,后来知道这一日成亲的不止计蒙,尚有另外两位师兄,那两位师兄同山上两位师姐郎情妾意已久,碍着大师兄计蒙尚未成亲也不敢向掌门提及,如今自然是一并成了,皆大欢喜。

    说起来,祁山上唯一不大欢喜的只怕就是容沂。

    小容沂对于苏婉之突然而然决定嫁给计蒙的事情十分不能理解,一脸关心加气愤的追问苏婉之是否是迫于计蒙淫威才被逼就范,苏婉之解释了许久,容沂才勉强打消了继续找计蒙决斗的念头。

    只剩两日便是婚期。

    苏婉之正在屋内看苏星一样样把东西摆弄放好,抱着盆出去收外头的晒着的衣服时,计蒙推门而入。

    答应后她倒也没再见过计蒙,只不过这次计蒙是真忙,而并非前几次刻意躲着她。

    在祁山并没有未婚夫妻婚前不得见面的习俗,计蒙来得很坦然,手里拎着一个檀木食盒,递给苏婉之,似乎有些别扭的慢声道:“这是骆南快马几日从明都带回来的小吃,苏夫人苏大人仍是被禁足,大概是没有机会来了,你就先吃点,当是……”

    打开食盒,各种精致小点都是熟悉的样子。

    大约是刚热过,甫一掀开还有热气扑面而来,直冲上苏婉之的面颊。

    在食物腾起的蒸气中,苏婉之不自觉地眼眶微微湿润,不同于悲伤不同于喜悦,滋味难言。

    计蒙抬手,帮苏婉之擦了擦眼睛,没有泪,只有一点点的湿迹,不知道是蒸出的还是眼中浸润的。

    “好了,苏婉之,你这样我会有种欺负你的感觉。”顿了顿,计蒙道,“我再最后问你一次,你是当真要嫁给我?”

    夹了一个芙蓉糕进口,甜而不腻的滋味入口即化,清香的糯米味。

    苏婉之一点点咽下,正要回答。

    忽然,外面传来了苏星一声极其短促的惊叫声。

    闻言,苏婉之来不及回答,登时转身出门。

    苏星跌坐在地上,木盆打翻,两件衣衫凌乱的掉在一旁。

    “怎么了?”

    狠狠喘了两口气,苏星才慢慢道:“没事,没事,就是刚才看见一只黑猫跑过去。”

    苏婉之摸了两下苏星的头以示安慰,又动手想去去扶打翻的盆,手却一下停住,木盆背后一只黑色的镖压着一张小字条深深锲了上去。

    计蒙此时也走了出来,只是注意都集中在了苏星身上。

    不知怎么,苏婉之鬼使神差的用衣袖一掩,悄无声息的将飞镖拔出,纸条塞进袖中。

    计蒙拉起苏星,苏星忙感激的笑笑。

    遥遥远远一声更鼓,代表着即将到了入夜的时候,计蒙作为大师兄是要巡夜的,只同苏婉之又交代了两句要小心变又走了,大约觉得还有机会,之前的话题也未曾继续。

    苏婉之假装净手,打开了那张字条,顿时脸色一变。

    内容很简单。

    今夜三更后山一叙,急,望务必到。

    当然,这不是让苏婉之脸色变了的主要原因,不大的字条上印了一个私章,那印章上刻着化成了灰苏婉之都认识的两个字――姬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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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更天,苏婉之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成眠。

    手里紧紧握着那张字条,几乎沁出汗液,她怎么也没料到,姬恪此时竟然不在明都,而就在祁山附近。

    那么,去还是不去?

    她之前的确是迫切想见到姬恪,可是真要让她见了,又不免忐忑,她不知道控制不住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是干脆一剑劈死姬恪,还是痛心疾首的控诉他的欺骗。

    矛盾的情绪在脑中交织。

    最终,苏婉之拍案而起。

    我到底在纠结些什么,什么都不管了,先见了再说。

    轻手轻脚换好衣衫,苏婉之小心关门,便朝着后山而去。

    后山的空地上果然有一个男子的颀长身影,但……走近了,苏婉之惊讶的发现,那个身影,并不是姬恪,姬恪比他略高些,也略瘦些。

    顿时,苏婉之警惕起来。

    对方转头,苏婉之又是一惊,未料到对方竟然是姬恪的护卫,那个向来沉默寡言的其徐。

    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苏婉之又有点说不出的失望。

    何其矛盾。

    “你叫我出来有什么事情么?”

    其徐冷峻着脸,沉默了一下才道:“公子病了,很重。”

    苏婉之的心猛地缩了一下,随即轻笑:“那与我又何干?”

    “大夫说,公子可能命不久矣。”

    “那与我又何干?”苏婉之不耐烦的重复了一遍,别过头不再看其徐:“如果你是来告诉我这个的,那就不用了。你知道,他杀了我哥哥,骗了我两次,我恨他还来不及,你难道指望我担心他?还有,你最好看好你家公子,他呆在明都不是好好的,干嘛又回来,如果不小心被我找到了,说不定在他病死之前我就忍不住一刀结果了他。”

    其徐继续沉默。

    沉默到苏婉之几乎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其徐终于又开口了:“苏小姐,如果你说的都是真心的,那么为什么你的手在抖?”

    闻言,苏婉之下意识的握紧拳。

    其徐继续道:“公子本来是没事的,可他执意要上黑风寨连日奔波才……”

    断然打断其徐,苏婉之的声音不觉拔高:“你不要告诉我,他上黑风寨是为了要救我?”

    其徐仍旧沉默,但神情却像是在默认。

    在得知姬恪竟然为了救她不远千里的窃喜涌上来之前,先一步到来的,是一种巨大的荒谬感。

    “你的意思是他要救我?那在明都外大声说着“放箭”的是谁?那把箭尖指向我射出的又是谁?如果当日不是苏慎言,那支箭只怕射进的就是我的身体里了吧?”

    “你凭什么说姬恪是要救我才奔波成疾的?而且黑风寨本来就距齐州不远,姬恪来剿匪难道不是因为卧榻之旁不容他人鼾睡,不是怕万一夺嫡失败退路上遇到阻碍?”

    已经顾不上掩饰,苏婉之的话直白到近乎无理。

    其徐一向不善言辞,他不知道怎么跟苏婉之解释说,姬恪想处理黑风寨随时可以,即便夺嫡失败退路当中依然可以轻而易举的处理掉黑风寨,而且完全不用自己亲自到场动手。

    他更不知道怎么去安抚苏婉之明显有些激动的情绪。

    只能继续沉默,等苏婉之的火气渐渐下去,才道:“公子喜欢苏小姐你。”

    此话一出,苏婉之几乎要气乐了。

    “其徐,我知道你是为你家公子卖命,我不想为难你,你到底要我做什么,直说吧,不用再骗我了。”

    姬恪喜欢她?

    她根本一个字都不信。

    其徐不明所以的看着苏婉之,为什么他明明说的都是实话,苏婉之就是不明白。

    又沉默了一会,他还是顺着苏婉之的话说了下去:“苏小姐,公子的病只有回春谷尚或许能有一救,这也是夫人的遗愿,你能带他去么?”

    起初谁也不知为何萧妃要让自己的儿子到齐州那个偏远的地方,说是为了健体的灵泉,但灵泉对姬恪的毒实际并无多大作用,如今想来十有**是希望姬恪能找到回春谷,彻底把身上的余毒清除。

    苏婉之实在忍不住冷笑:“原来你是为了回春谷的地图。我之前是想带他去,他做了什么,找了个替身,还害得替身为他自尽,视人命如草芥,我又何必为他的生死操心。这地图如今再想要,已是不可能。”

    说罢,转身便要走。

    “苏小姐!”

    苏婉之头也不回,“别叫了,没用。”

    “苏小姐,那你能不嫁给别人么?”

    “笑话。”苏婉之霍然回首,眼睛死死盯着其徐,“我想嫁给谁,与姬恪何干?反正他也不想娶我。”

    其徐忍不住辩驳:“公子虽未说,但其实是不愿小姐嫁给他人的。”

    那触目惊心的血迹还历历在目,把那则消息传给姬恪时,其徐也犹豫了许久,终是传了进去,未料当晚姬恪的病情恶化更重,几乎晕厥过去。

    他终于看不下去,于是来找了苏婉之,希望苏婉之能够带姬恪去求医,哪怕不行,至少有苏婉之陪在姬恪身边……姬恪的精神总会好些。

    可未想苏婉之竟是这番回应。

    明明苏婉之是喜欢公子的,而且应该是非常喜欢,而公子应该也是喜欢苏小姐的,可是为何会闹到这步田地……其徐想不明白。

    苏婉之听完其徐的话,咬了咬唇,挤出笑容:“够了。这话你不用再说了,要说便让他自己站到我面前说,并且实实在在诅咒发誓,不然他的话,我已经一点也不敢相信了。”

52、五三章

    五三章

    和其徐聊完, 苏婉之孤身回往屋内, 躺下后更加睡不着。

    姬恪不在明都,竟然就在据此不远的黑风寨,那她想去找姬恪, 远不用跑到明都……在知道离得不远,甚至可以说近在咫尺的时候, 苏婉之忽然有些茫然。

    天亮时才蒙蒙睡去,祁山上几乎一切都已经筹备妥当, 嫁衣也被一点点展平摆在了苏婉之的屋子里。

    火红的衣裙有一瞬间的刺目, 让苏婉之片刻恍惚。

    旋即一笑,在镜前换过嫁衣,只是民间置购, 自比不得那日王萧月所穿华贵, 但手工细致,倒也合身, 红艳的裙裾把她也衬托的面色红润, 宛如一个真的娇羞新嫁娘。

    她问苏星:“好看么?”

    苏星张口想说好看,可话到嘴边,又有些说不出口。

    倒是有人先一步接话:“很好看。”

    计蒙不知何时又来了,脸色略显得有些苍白,手臂上还缠了绷带。

    “你手臂上……受伤了?是谁?”苏婉之不由惊道。

    昨晚她见计蒙时还是好好的, 怎么一夜的功夫就受伤了?

    “只是昨晚巡夜发现有人潜入祁山,捉人时不幸被伤而已,无妨大碍。”

    昨晚, 潜入……

    苏婉之心中一顿,该不会这么巧吧……

    “人捉到了?”

    “嗯,就关在后山的石牢里。”

    “你的伤……明天……”

    计蒙摇摇头,挑眉笑:“这点小伤你当我会在乎?不会影响到明日的。”

    望着苏婉之若有所思的神情,计蒙压下心里的疑虑。

    待计蒙走后,苏婉之方换下嫁衣。

    心头却总有些不安,扫了后山这么久,后山的石牢她自然也认得,山上弟子犯错一向是送去惩戒室,只有外来人被捉才会送到石牢,故而石牢内常年是无人的,管束也少了很多。

    大约昨晚才关进人,苏婉之远远看见石牢原本无一人的门口此时站了两个弟子。

    不想被人发现,她深吸一口气,足下如风,身形飞快闪过,两名弟子只觉眼前一花,随即后颈被劈,再无神智。

    推开石牢的门,苏婉之摸出火折子点燃牢壁的油灯。

    一间间空牢看去,终于走到最末的位置,有人地垂头而坐,听见响声猛然抬头。

    居然还真的是其徐。

    他显然也受了不小的伤,灯光映下来,地上有暗红的血迹。

    苏婉之和其徐接触不多,只知道他是姬恪的护卫,武功不弱,对姬恪忠心不二。

    “苏小姐……”其徐身形晃了晃,竟然站起来了。

    苏婉之略退了退,心思在脑中飞快转动,半晌,她动唇:“我可以放你出去,带我去找姬恪。”

    其徐的眼睛蓦然一亮:“苏小姐,你答应了?”

    冷哼一声,苏婉之露出几分讥诮:“你想太多了,我昨晚说的话你还记得么?”

    沉默回思,其徐试探问:“是苏小姐想听公子亲口说?”

    用从看守弟子身上取下的钥匙打开石牢的门,苏婉之的神情更冷:“不是那句,是‘如果不小心被我找到了,说不定在他病死之前我就忍不住一刀结果了他’这句。”

    虽然听苏婉之这么说,但其徐显然并不相信。

    昨晚的确是他大意了,他孤身一人上山,被苏婉之拒绝了要求,心中又惦记姬恪的身体,难免露出些行迹,本想夜深不会有人注意,未料被苏婉之那个大师兄发现,单论武力对方不见得是其徐的对手,可是连日奔波操劳,又因对方人多势众,他还是受伤被擒,本想等身上的伤略好些便以武力破出去,没想苏婉之会来救他。

    苏婉之既然肯救他,那必不会看着公子去死,这么想,其徐心头压着的大石也轻了几分。

    跟在苏婉之身后,走得都是僻静小路,一路都未遇见祁山弟子。

    其徐彻底放下心,一边调息一边跟在苏婉之。

    突然,苏婉之顿住脚步。

    其徐也随之一顿,抬头正对上那位祁山大师兄计蒙的眼睛,几乎同时,他微微弓腰,神色戒备,目光锐利的死死盯着计蒙,蓄势待发。

    计蒙却只看着苏婉之,眼睛里流露出淡淡的失望。

    苏婉之不笨,一下子便明白,计蒙之前就对她有所怀疑,难怪那么简单的就告诉她关押的位置,此时她身后还跟着其徐,几乎是坐实了罪名。

    明日就是她和计蒙的婚期,被计蒙抓住这样的事情,实在……

    一时间,三人都不曾开口。

    寂静无声中,只能听见偶尔风过拂动枝叶的声响。

    苏婉之动了动唇,终道:“我……”

    没想,计蒙此时也开了口:“你……”

    见状,苏婉之索性道:“大师兄,你先说罢。”

    计蒙也不让,神色冷峻:“苏婉之,你其实想嫁的还是那个谢宇,而不是我罢。”声音也透出几分冷意,再不似之前的柔和关切,“看在师叔的面子上,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这人我可以放过,但你必须现在乖乖回去待婚,我可以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明日成亲照旧。如果你执意带此人下山,便做叛门,婚约作废,以后你也再不是祁山弟子,出了事,我也不会再若上次般去救你。”

    任谁看见自己的新婚妻子带着一个刚刚被捉住的陌生男子下山,都不会有什么好心情,计蒙没有直接发火大打出手,已经很给面子了。

    闻言,其徐站不住了,忙开口:“苏小姐……”

    “闭嘴。”苏婉之蓦然一声断喝,止住了其徐的话。

    她垂眸,似乎在看着什么,又似乎在想什么,良久看向计蒙:“计蒙,现在让我下山,明日一早我一定赶在婚期前赶回来成亲,这样可以么?”

    计蒙笑:“我凭什么信你?现在取消婚约还来得及,若等到明日,你不回来话变成笑柄的可是我。”

    苏婉之上前一步,忽然握住计蒙的手。

    计蒙一惊,却甩脱不开苏婉之的手,苏婉之定定看着他,那双大大的眸子里竟然满满是诚恳,苏婉之的眸本就极亮,此时看在计蒙的眼中更有些刺眼。

    她说:“计蒙,我没有骗过你。”

    没有骗过,小事不论,但是大事从来没有骗过,甚至于当日要和谢宇离开,她说的也完全是实话。

    计蒙的心不自觉地软了软。

    再一次,计蒙为自己的心软而感到无奈,几乎是不甘心的道:“明日辰时,辰时之前,如果你没有赶回来,那我就当做你叛门。”

    “多谢!”苏婉之从方才就一直冷冰冰的面容上终于露出了笑意,浅淡却让人如沐春风。

    计蒙都忍不住别过头不再看。

    松开计蒙的手,苏婉之正待继续走。

    被松开的手让计蒙有一瞬的失落,不过一闪即逝,他面无表情转身准备回去。

    忽然,苏婉之快步跑到计蒙面前,张开双臂,抱了一下计蒙,又说了一遍:“谢谢。”

    这一声很轻,却带了几分哽咽的味道。

    计蒙一怔,苏婉之已经又放开他,逐渐跑远。

    微侧身,看着苏婉之远去的背影,计蒙的眼睛里也像是蒙了一层夜雾。

    苏婉之走在前面,揉了揉眼睛。

    方才那一刻,计蒙无端让她想起了苏慎言,那个总是和她吵嘴却在危急关头,拼死护着她的哥哥。

    一瞬间,居然有想哭的冲动。

    眼看苏婉之还是带着他下山,其徐自然不会多言,只是斟酌想安慰两句:“苏小姐……”

    如果不是姬恪……连带着看其徐也不那么顺眼。

    用手臂狠狠抹了两下眼睛,苏婉之瞪了一眼其徐:“别说话,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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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山距离黑风寨实在不算远,苏婉之在山脚下驿站买了两匹马,丢给其徐一匹,又买了简单的绷带让其徐自行包扎,便让他带路。

    马蹄急踏,几声奔浪似的铁蹄声后,已奔出数里。

    其徐的骑术很好,自小路走亦十分平稳,苏婉之跟在他身后片刻不停。

    约莫几个时辰后,两人已经到了黑风寨下,黑风寨的猎猎黑旗尚挂在山上,远看去一片黑影十分骇人。

    联想起自己在黑风寨的遭遇以及那个总是沉默扫地的莫忘师兄,苏婉之不觉也沉默了下来。

    沿途都有把守的兵士,其徐从怀中取出腰牌,一路畅通直到寨内。

    指着正中的一间亮着灯的屋宇,其徐微弯腰退后:“公子在房间里,苏小姐可以进去了。”

    他并没有入内的意思。

    苏婉之有些想笑,他就真的一点不担心自己对他家公子下手么?

    手触上门板,轻颤了一刻,随即再不犹豫,用力推开门。

    还是第一眼就看见了姬恪。

    半卧在榻上,面如纸白,鬓发微有凌乱,掩住半边面容,唯独唇瓣上染了血色,格外显眼。

    姬恪也看见了她,微微转过视线,乌润发丝倾斜,流泻到纯白亵衣上,另半侧的脸随之露出,暗淡无光的眸子无悲无喜,却在看见她的一刻显出几分讶色。

    那副容颜依旧俊美到无可挑剔,如同初见。

    只一眼就已足够让周围的物事为之褪色,徒留下那张无论从何角度都叫人心折的面庞。

    苏婉之依然觉得他好看,只是,不会再因为那张脸而心跳加快、怦然心动。

    敛去讶色,姬恪抿了抿薄唇,眼神变得温柔。

    他的声音出乎意料的羸弱和沙哑,似乎还带着些低颤:“你来了?”

    只听声音苏婉之就知道,其徐说姬恪病重,不是假话。

    也是此时,她才留意到房间里弥漫着的浓重的药味和淡淡的血腥味,若有似无。房间里所有门窗紧闭,一点寒风也不曾入内。

    从怀里掏出匕首在掌中把玩,苏婉之根本不答姬恪的话,冷冷淡淡问:“谢宇是你?”

    似乎意料到苏婉之会问,姬恪轻轻点头,未曾否认,只是静静看着苏婉之,音若叹息般道:“是我。”

    苏婉之沉默了一刻。

    握紧匕首,锋刃指向姬恪,寒芒一闪:“如果有人杀了你亲生哥哥,软禁了你父母,还把你当猴耍欺骗了你两次,你会怎么样?”

    “大概会……杀了她……”

    不等姬恪说完,苏婉之道:“很好。”

53、五四章

    五四章

    几乎是话音一落, 苏婉之的匕首就直直向姬恪刺去。

    不长的距离, 刹那匕首已经递到了姬恪身前,他却没有躲避,只是轻启薄唇道:“苏慎言没死。”

    苏婉之一惊, 手不自觉微偏,匕首没有扎在要害, 却也正中了姬恪的肩胛骨。

    刀锋入肉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同时顺着匕首血液喷涌而出, 染红了姬恪的白衣, 也染红了苏婉之的裙裾。

    姬恪一声闷哼,单手撑住肩胛。

    发丝垂下,掩盖住他一时痛极的表情。

    匕首上的血沾染到苏婉之的手心, 温热的血液让她悚然一惊, 翕合唇瓣,她听见自己的声音:

    “你说什么?”

    好一会, 姬恪似乎才缓过劲, 咬牙道:“苏慎言被救活了。”

    苏婉之蹲下身,手缓缓握住匕首,血液太滑,她的手掌上已经浸透了姬恪的血。

    看着姬恪的眼睛,她慢慢说:“姬恪, 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姬恪迅速的闭了一下眼睛,甜腥的滋味在口中翻滚,艰难道:“书桌下第二个抽屉。”

    松开手, 苏婉之起身找到姬恪说的抽屉,犹豫了一下,没有动手拿,而是找了一个钩子拉开。

    破坏姬恪婚事时,姬恪的偷袭她还记得。

    不知何时起,有了这些防备之心。

    拉开后,并没有机关和暗器,捞出里面的东西,是一封信。

    上书四字,之之亲启。

    拆开了,是苏婉之熟悉的苏慎言的字迹,没心没肺的一行字:安好,勿念。苏慎言

    末了是苏慎言的印章,那是苏慎言随身携带的,也是苏婉之亲手刻的,在右下角有一个很小的缺口。

    一瞬间的狂喜后,苏婉之慢慢冷静下来,这是苏慎言写的,可是……

    “为什么苏慎言对外说他死了?”她冷冷问姬恪。

    姬恪闭着眼喘息,听见苏婉之的声音,轻声回答:“说来话长,但确实事出有因。”

    握着信,手里的鲜血沾染上信纸,手指攥紧,信纸几乎被揉破。

    她抬头,看着姬恪,血已经整个染红了他的肩头,原本挺直的背脊也渐渐因为痛苦弯曲。

    哆嗦了两下唇,她强自镇静地问:“你告诉我这个,是不想让我杀了你?”

    姬恪想回答她,刚张口,忽然俯低身体,从床下抽出一个木盆,张口便吐出一口血,黏稠的血液鲜红欲滴,一时间苏婉之竟然不敢去看,猛然别过头。

    吐过后姬恪像是好了一些,将盆推进,用挂在床头的湿巾擦净唇角的血,对苏婉之虚弱笑笑:“吓到你了?”

    转回头,苏婉之看着姬恪,说不上的滋味。

    见到姬恪吐血的瞬间,她真的被震了一下。

    她知道姬恪这次只怕病的不轻,可是没想过居然已经这么严重了……

    那条挂在床头的湿巾一侧已经满是鲜血了,只是姬恪交叠在一起,她才没有注意到。

    此时姬恪的脸仿佛比刚才又白上了三分,明明刚才已经是纸白了……

    心口处忽然觉得疼。

    想想姬恪的婚礼,想想姬恪的绝情,想想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苏婉之强迫自己忽略掉那种心疼。

    “没有,没吓到。”

    姬恪仍是笑,风轻云淡又温和如水:“之前是碍于约定,才不能说,现在……我都快死了,约定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所以……如果你还想来杀,就杀了我罢。”

    他笑得那般平静,几乎让苏婉之想起在明都相处时,那个总是温柔和善体贴入微的齐王殿下。

    但却瞬间让苏婉之觉得憎恶,是的,那都是谎言,都是假的,都是欺骗!

    苏婉之的手又一次摸上了染血的匕首。

    低低道:“如果我杀了你,你的皇位呢?你不想要皇位了么?你不是还为了那个位置娶了王萧月?怎么,这么轻易就放手了?”

    姬恪垂眸:“亲没有结成,以后也不会有机会。”

    “为什么?”

    姬恪低笑,大约是口腔中的血液润泽,他的声音不再那么沙哑,似呢喃也似自言自语:“已经如此了,我为什么还要强迫自己去娶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女人?”

    这几乎不像是姬恪说出的话。

    苏婉之又一次震了震,血液依然从姬恪的肩膀流淌而出,潺潺不绝,血河般流淌。

    至此,她才真的觉得,姬恪大约是真的不在乎生死了。

    这样苒弱的身体,就算他撑到了登基为帝,也做不了多少日子。

    可是……苏婉之用舌润了润唇:“姬恪,这和我都没有关系了,我只是想为自己讨份公平而已,杀与不杀你,以后我们都不会有交集了。”

    姬恪霍然抬头,苍白的面容衬得那双漆黑的眸子越发黑得深沉,如浓墨渲染的黑夜,深不见底。

    “苏婉之,你要嫁给计蒙?”

    毫不犹豫,苏婉之回答:“是的。”

    又低头咳了两声,姬恪轻声问:“你可不可以不嫁给他?”

    这其实不是姬恪第一次说这句话,苏婉之忆起谢宇似乎也曾经说过。

    那时她有惊讶,有淡淡的羞怯,也有些许的惊讶与惊喜,但现在带给她的感觉更多的是讽刺。

    风水轮流转,终于也轮到姬恪了么?

    苏婉之忽然问:“你婚礼那天我说的第一句话你还记得么?”

    姬恪一怔,略沉吟道:“我记得。”

    “我说了什么?”

    过了一会,姬恪才缓缓开口:“你说‘姬恪,你说过愿意娶我。’。”

    “你回了我什么?”

    这次开口的时间更长:“我说‘是,可是我并没有承诺要娶你。’”

    “是啊,你什么承诺都没给我,我嫁给谁,与你何干?”苏婉之说得理所应当。

    “可是,苏婉之……”

    姬恪坐直起身,总是含笑的黑眸中带着几分认真和迷惘:“……我好像喜欢上你了。若我现在肯娶你呢?”

    “已经迟了。”苏婉之毫不留情道,“你骗了我两次,你懂什么是肝肠寸断吗,你知道我是怎么从明都外赶到祁山的吗,你知道只要我一想起那件事就痛苦的几乎无法呼吸,难道说都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

    “嘭!”

    苏婉之被猛然一声血液飞溅的声音吓到,只见姬恪一手握着刚刚从自己肩膀中拔出的匕首,一手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似乎随时会倒下,唇瓣和脸颊上都沾上了些许血点,却为那张脸平添了几分凄艳的色泽,深深呼吸了两口,姬恪才微弱着声音道:“那你就把你受过的痛苦付诸在我身上,直到你觉得够了。”

    说完,他甚至还扯了扯唇角,竟然是在对苏婉之笑。

    苏婉之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姬恪,她想起了祁山上的谢宇,握着扫把固执的在烈日下帮她扫地,明明每次都像是要被灼烤得晕倒,却又每次都硬生生扛下来。

    目光渐渐转向平静,苏婉之接过姬恪手中的匕首。

    小小一把匕首已经被姬恪的鲜血染满,滑不可握,苏婉之静静的站着,片刻后道:“姬恪,这是你说的。”

    “既然你没有杀苏慎言,那么我不会杀你,只是你骗了我两次,我刺你两刀不算多吧,方才算是一刀……你还能再让我刺一刀么?”

    姬恪略向后靠了靠,张开双臂,空门大露,被血染得斑驳的亵衣已不复方才的纯白,肩头的匕首被强力拔出,血肉外翻,十分可怖。

    光看就让人觉得疼痛,他却只是拧眉笑看着苏婉之,微合了合眸:“你刺罢。”

    握着匕首,走近姬恪。

    锋利的刀尖寒光熠熠,让人胆寒,锋芒从姬恪的额头起滑下,姬恪闭着双眼,像是丝毫未觉。

    刀尖从额头滑到鼻梁,再到下颌,极缓慢磨人。

    每一处都像是要下刀,但最终又向着别处移去,然而在这个过程中,姬恪的身体连颤动也没有,似乎只是平静的等待着苏婉之给予的一刀,他甚至不在乎是什么位置,会伤害到他哪里。

    忽然觉得无从下手,苏婉之放下刀,丢到一旁:“够了,不用了,刺也只是让你身体疼罢了,你既然不怕,我再刺多少刀又有什么差别。”

    姬恪睁开眼,墨色的眸子里似有水意温流。

    “别这样看着我。”苏婉之冷冷道,“我不是下不了手,只是觉得下手也没有什么意义而已。”

    用姬恪床头摆放的温水洗净手指,苏婉之道:“你以后好自为之,不要再来招惹我了。我知道此时软禁我父母未尝不是好事,这点我不会怪你,既然你又没杀苏慎言,那么今日以后我们就当两清。”

    “姬恪,我走了。”

    放下擦干净手指的毛巾,苏婉之抬腿便要走。

    “等等……”

    姬恪出声叫住她。

    “还有什么事?”

    “你要去哪?”

    “自然是回祁山。”

    按住血液已经渐渐停止流淌的肩头,姬恪的身体略路前倾,只是这个动作,就让他的额上微微冒出冷汗:“……不要嫁给计蒙。”

    驻足,转头,苏婉之回道:“为什么不要?”

    “你刚才……”

    “我刚才可什么也没答应。”苏婉之亦站直身。

    站着的苏婉之比半躺着的姬恪要高上不少,她微低头,看向姬恪,竟有种俯视的错觉。

    她的声音平静,甚至有些残忍的冰冷:“是你说要把我受过的痛苦付诸在你身上,直到我觉得够了。但是,我并没有说付诸过了,我就不嫁给计蒙……”

    “姬恪,这是你教我的。”

    姬恪张了张嘴,终是哑口无言,他抬手,似乎想做阻拦,苏婉之却已经再次推开门走了出去,根本不等姬恪再说什么。

    屋外,夜色已沉。

    漫天的暮色倒映入苏婉之的眼中,无边天幕像一张沉甸甸的网,纠缠于心,沉闷难安。

    原本很有报复快意的事情,苏婉之却忽然不觉得开心。

    姬恪说喜欢她。

    他亲口说,她亲耳听,可是……为什么是在这个时候?

    曾几何时,苏婉之喜欢姬恪喜欢的可以连命都不要,他坠崖,她就跟着跳下去,毫不犹豫,甚至还是带着喜悦的,看见姬恪受一点伤,她就心如刀绞,恨不得同人拼命,可是到了此时,此时……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苏小姐,苏小姐……”

    其徐的声音唤醒了苏婉之的思绪,她定了定神道:“我走了,你回去好好看着你家公子吧,他应该……还没死。”

    苏婉之的话让其徐一惊,忙问:“怎么了?”

    眼眸恹恹垂下:“没什么,你进去了就知道了。”

    再不等苏婉之,其徐连忙推门进去。

    苏婉之快步出山寨,找到来时的马匹,翻身上马,朝着来路策马狂奔而去。

    星夜奔驰,马蹄飞快的踢动,耳边尽是呼啸风声。

    狂烈的风刮在脸上是生疼的滋味,也风干了眼角边或许的一点湿意,眼角干涩到疼痛,眼皮沉沉。

    为什么还是觉得难过?还是觉得不舒服。

    姬恪……真的要死了么?

    惨白的面色,暗淡的眼瞳,艳丽的鲜血,方才所见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重现,看他的样子,恐怕真的活不久了……

    苏婉之,你到底还在纠结些什么?

    还是说,即便到了如斯地步,你还是放不下,那个混蛋……

    为什么,那个混蛋要在这时候说喜欢她,说会娶她?

    狠狠咬住下唇,唇瓣被咬得破裂,鲜血的味道蔓延进口腔。

    苏婉之告诉自己:忘掉吧。

    计蒙还在等着你,辰时之前,回去成亲。

54、五五章

    五五章

    苏婉之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祁山, 从身到心的疲累让她差不多是麻木的催促着马匹前行, 在天际染起第一缕微光时,她总算攀爬着上了祁山。

    活了十来年,苏婉之从来没有一晚觉得这么累过。

    还未走到祁山山门, 就看见苏星焦灼的来回踱步,乍然见她, 脸上闪过欣喜,忙跑到苏婉之面前:“小姐, 小姐, 你怎么又丢下我乱跑……啊,小姐,你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这是……什么?”

    顺着苏星的话, 苏婉之看看自己身上的裙裾。

    裙角上沾了尘土,显得风尘仆仆, 干涸的血迹星星点点凝固在裙上, 像块难看的污渍。

    那是她刺姬恪时,沾到的。

    苏婉之一刻失神,随后平静道:“没什么,反正一会也要换嫁衣。苏星,去打点水, 我要沐浴。”

    说罢,便朝里走。

    苏星的声音在身后,显得小心翼翼:“小姐, 你真的要嫁么?”

    虽然她并不讨厌计蒙,也不介意计蒙做她家小姐的夫婿,可是……不管是她还是小姐都知道小姐其实心里喜欢的并不是计蒙,而且……看她小姐现在的样子,哪里像是个即将出嫁的姑娘家,倒像是刚给人奔丧回来,整个人神色恹恹,无精打采,无半点喜悦之情。

    未曾回头,苏婉之的语气平淡的没有一丝起伏:“我答应过计蒙,为什么不嫁?”

    “那小姐……你总要开心点……”

    扯了扯嘴角,勾起弧度,苏婉之没好气道:“我一整晚赶路没睡,我有力气开心么?”

    “啊?”

    “准备水去,快!”

    揉了揉眉心,看着苏星去帮她准备水,苏婉之慢慢坐倒在阶前。

    热水很快准备好,苏婉之泡进木盆里,温热的水波漾去疲惫,她闭眸脑中一片空白,沉沉泡了一刻的光景,待水转凉,才慢慢爬出。

    擦净水,苏婉之起身换上已经摆好挂在屏风上的嫁衣,大红嫁衣逶迤衣角于地,很是艳丽。

    苏星帮她戴上凤冠霞帔,将发髻梳好,又拍了些胭脂掩盖住苏婉之过分苍白的脸色。

    门外噼里啪啦响起了炮竹声,恰好此时有人走进。

    “你回来了?”

    苏婉之回首,正见计蒙亦穿着喜服逆光走来,红衣似火,脸上不知是真是假也带了些倦意。

    点了点头,环佩泠泠响在耳畔,苏婉之道:“没有食言,我回来了。”

    日光落到房内,浅浅光晕稀薄到淡不可见。

    恰是辰时。

    走到苏婉之面前,计蒙能看见苏婉之眼睛里浮起淡淡血丝,大约是一夜奔波未睡的缘故。

    没有问别的,计蒙只是从背后拿出一碗尚温热的元宵,搁在苏婉之面前的桌台上,柔声道:“祁山讲究不多,仪式一向从简,不过也要约莫折腾个把时辰,你先吃点垫垫,等仪式结束就先回房睡了罢。”

    接过元宵,苏婉之垂头低声道:“谢谢。”

    “谢什么。”计蒙笑开,仿佛如释重负,“你只要别再折腾出事我就很感激你了。”

    元宵的热度透过瓷碗传递到苏婉之的手上,轻轻舀了一个元宵入口,圆润饱满的颗粒微烫,含在口中几乎要烫到唇,淡淡水汽腾上苏婉之的眸。

    她什么也说不出口。

    已经没有紧要的事需要赶去明都了,她其实也不用再嫁给计蒙了。

    “那我先出去了。”

    眼睁睁看着计蒙走出,苏婉之仍旧捧着元宵。

    祁山的女弟子鱼贯而入,很快整个院落都热闹起来,虽有捻酸不甘但大都是祝福之词,最后赶来的是祁山的掌门夫人,赶走一干女眷,笑吟吟的拉着苏婉之出了院子。

    院外已是一地炮竹烟花的碎屑,往日常见的师兄弟一个个挤眉瞪眼的抱着器乐吹拉弹唱,再远些是一顶红绸包裹的轿子。

    苏星急急跑来,把盖头替苏婉之盖上,便搀苏婉之上了花轿。

    直到一步步踏进礼堂――也就是祁山正殿,苏婉之还有种如隔梦幻的感觉,打了个呵欠,有人给她递上茶盏,她听见计蒙的声音:“把茶奉上就好。”

    苏婉之照做,接着便听见高亢的男声。

    “新人拜堂,一拜天地――”

    握住红绸的一截,苏婉之低头,微微觉得眩晕。

    “二拜高堂――”

    头更觉得重。

    “夫妻对拜――”

    “砰”一声,苏婉之一头栽向前,计蒙眼疾手快揽住苏婉之,苏婉之便整个瘫进计蒙怀里,面色潮红。

    计蒙伸手一探,苏婉之的额头温度偏高,像是病了。

    一时间,正殿里的其他人都有些怔愣,不知发生了什么。

    “她病了,我先送她回去,你们继续。”

    说完,计蒙的手抄抱起苏婉之,任由苏婉之的衣带轻曳,不顾众人的目光朝外走去。

    踢开布置好的新房,将苏婉之放在床上时,计蒙也微微喘起了气。

    其实以他的武功,抱苏婉之绕祁山走个来回都不成问题,只是……他昨晚亦没睡。

    苏婉之说会回来,他并不全信,苏婉之和那个人有什么纠葛他一概不知,唯一知道的便是那人在苏婉之心中的地位比他只怕要高得多,他不是不信苏婉之,只是……越是不知越是不安。

    好在,苏婉之到底是回来了。

    躺在床上,苏婉之仍睡的不安稳,口中喃喃说着什么。

    替苏婉之除去凤冠霞帔和身上嫁衣,只着中衣盖上梅红锦被,计蒙又探了探她的额温,倒也并非太高,计蒙放下心,苏婉之大约是奔波的太疲累了,让她先睡一会也罢。

    刚想出门,计蒙却又忍不住凑近苏婉之嘴边,听她在说什么。

    含含糊糊的音节分辨不清,只能隐约听见:“姬恪……别死……不许死…………还没有…………啊……”

    似乎是看见什么极可怖的场景,苏婉之低叫了一声,额上冷汗直冒,反倒渐渐平静下来,不再呢喃。

    计蒙站在苏婉之身侧,却是不知心中该如何感觉。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娶苏婉之究竟是对是错,苏婉之整颗心……只怕都在另一个人的身上。

    帮苏婉之掖好被角,计蒙无声退出。

    ******************************************************************************

    在这场异常昏沉的睡眠里,苏婉之陷入深沉的梦境中。

    所有的画面被破碎打散分开在脑海中,又以各种方式上演,一梦未醒又是一梦,压抑的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她梦见幼时的年华,梦见爹娘,梦见苏慎言,但梦到最多的还是姬恪。

    藏于记忆里的每一段回忆被重新组合塞回了苏婉之的脑中,梦见御花园里年纪尚轻笑意纯然的姬恪,梦见在那个小村落与她共舞笑容无奈的姬恪,也梦见了卧躺于床脸色惨白鲜血浸染衣衫的姬恪……

    姬恪空落着视线,微笑看她,唇角血液满溢,双眸渐渐闭合,漫天血色吞没,生命的迹象刹那枯萎,风华逝去,无痕消亡,再不可追。

    循环往复,终,她骤然惊醒。

    满额的冷汗浸湿了鬓角,手背蹭着眼眶,点点湿意灼烫了手背。

    看外头天色,竟已渐渐日暮。

    她睡了多久?

    刚垂下眸,被满目的艳红惊骇,霎时间脑中掠过姬恪在漫天血色中凄婉微笑的模样,嗡鸣一声,那念头如烟云轰然炸裂,苏婉之掀开被子,坐直身下床,待那些思绪渐渐静止,才缓缓恢复了清醒,也忆起了之前发生的事。

    外面依旧有吵闹声音,隔着屋宇院落,显得很遥远。

    苏婉之换上摆在桌上的红色常服推门而出,她从院中一直走到膳堂都未遇见人,直到膳堂才算有人烟,远远瞧着里面满是喜庆的人群,而计蒙站在正中,一杯杯灌着酒,看不出是否喝醉,嘴边一直是惯常的笑容。

    他并没有发现苏婉之。

    苏婉之站在门口,不知道是否该进去。

    “小姐小姐……”苏星的声音。

    苏婉之回头,正看见苏星向她跑来:“我在呢,你怎么在外面。”

    没有回答苏婉之的话,苏星只是欲言又止的望着苏婉之,背着手费力眨了两下眼睛。

    苏婉之轻笑:“怎么了?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略略退了一步,苏星把藏在手上的东西捧给了苏婉之,那是一只白鸽。

    狐疑接过,苏婉之抓着白鸽,问道:“怎么了?”

    苏星咬咬牙:“小姐,那白鸽腿上栓了一张小笺,本来不想给你的,可是……唉,还是你自己看吧……”

    取下小笺展开,字迹很陌生,但显然写的很潦草,只有简单的一行:

    公子昨日昏厥,生死不明。

    想来应该是其徐写的,苏婉之记得只有他是叫姬恪公子。

    手指慢慢紧攥小笺,苏婉之默默低下头,沉默了片刻,问苏星:“你这是哪里来的?”

    “下午我看见这只白鸽一只在我们院子里低飞,就抓来看……就看见这个……”

    苏婉之又问:“还有别人看见么?”

    “……这个,应该没有了……”

    又是沉默了一会,苏婉之才轻声道:“我知道了。”

    梦境里姬恪的模样在脑海中飞速掠过,一幕幕闪烁。

    苏婉之闭上眼,摇摇头,挥散脑中念头。

    然而,下一刻,有人夺过她手里的小笺,看去。

    苏婉之回身想抢回,却看见计蒙垂头看着那行字,嘴角勾起的笑容慢慢淡去,他看向苏婉之:“苏婉之,这个公子……你是担心的那个人?”

55、五六章

    五六章

    颓然的放下手, 肩胛处的伤口传来一阵阵痛楚。

    原本苏婉之刺的并不深, 但未及时止血又加上逞强强行拔出伤口上的刀,致使姬恪肩膀上的伤越加严重,勉力支持住身体也不过是强弩之末。

    其徐冲进来时, 惊得差点绊倒在地。

    蜿蜒的血液染红了整只手臂,顺着指尖一点点滴落在地面, 姬恪的面容惨白骇人,几无人色。

    吓的其徐连连叫道:“公子, 公子……”

    姬恪并未应声, 煞白着一张脸,面沉如水,一动不动望着远处, 似在沉思, 又似在神游,对自己身上淋漓鲜血浑无所觉。

    见此, 其徐心中更是惊惧, 顾不上礼仪伸手探了探姬恪的脉。

    还未搭上,姬恪已缓缓抽出手,转头平静看向其徐,音色里微有些孱弱:“我没事,替我包扎罢。”

    其徐忙想出门找大夫来包扎, 一只脚刚踏出门,只听身后“砰”一声重响。

    再回头看,姬恪已然倒在榻上, 发丝散乱,鲜血浸染,而人,也已神智不醒。

    待姬恪再有意识的时候,已经疲累的连眼皮也沉沉坠坠,再抬不起。

    伤口处仍然隐隐作痛,只是大约上药包扎过,不再那么难以忍受,姬恪试图坐起,才发现身体无力到竟连一根手指也抬不起。

    惊诧之后,姬恪只得在心中苦笑。

    这次倒是当真什么也再做不了了,无论是皇位还是……苏婉之。

    他已经出来了不短的日子,明都内究竟如何,他一概不知,更别提谋划筹措,这个先机若为姬止或者姬跃抢先,那等着他的绝不会是什么好下场……

    现今,却是无能无力。

    姬恪却突然间觉得轻松了起来,八年了,他活得太累了。

    睁不开眼,却能感觉到烛灯微弱的火光在眼皮前闪烁跳跃,宛如篝火。

    几乎是有些迟钝的,姬恪意识到……已经,又入夜了么?

    那么……苏婉之已经成亲了?

    姬恪的眼眸前一片漆黑,辨不清任何事物,长久的寂静与沉默后,才有一丝丝的酸涩之意从胸口蔓延而上,透过四肢百骸,渐渐涌向身体的每一处。

    混合着肩膀肺腑中的疼痛,逐渐麻木了身体痛觉,似乎永无尽头。

    在作为谢宇的时候,他可以肆无忌惮的揽住苏婉之,要求她不要嫁给计蒙。

    可是如今,他根本没有那个资格。

    是不是在失去后才会觉得珍贵,千金易得,人心难求。

    也许再给他一次机会回到以前,他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谈不上后悔或是悔恨,那是已经深入骨髓了的性格,趋利避害,只是如今的心痛却也是真的,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一日会在乎一个那样的女子,但当一切已成定局,连他自己也无法挣脱违背自己的心。

    是从什么时候起呢?

    连自己也未曾察觉,还真当自己的心是铁石做的,当一颗真心全无防备呈现在眼前的时候,自己的心湖到底是被搅乱了一池春水。

    然而,搅乱春水的人已经被他一手设计推远,以致到了别人的怀抱中,无可挽回。

    原本已经麻木的内心在这一刻无法抑制的抽痛了起来,缓慢的无可控制的。

    若不是他现在根本动弹不得,只怕得即刻按住心肺。

    忍耐着漫长而持久的疼痛,姬恪在榻上不知躺了多久,忽然在耳畔听见琐碎的争执声。

    ……公子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不知何时会醒来何时又会……苏小姐就不能先放下那些别的,先带公子去回春谷治病么?

    ……这与放不放下无关,我为什么要带他去治病?

    ……苏小姐真的能够眼睁睁看着公子死?

    ……我是不能,可我也不想救他。

    ……为什么?若是苏小姐真能狠得下心,那为何此时会在这里?

    那些声音似远还近,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

    声音依旧在继续,却仿佛转换了什么。

    ……苏婉之,既然我带你到了这里,那若你想带他治病我不拦你。

    ……这话……你是不是又要来什么如果我离开这里一步,你就算我叛门……

    ……这次不会。你没有辜负我的信任,所以……我也给你一次信任,你带他去治病,治好了再回祁山。

    ……可是,计蒙……万一治不好,万一我回不来呢?

    ……那就当是我倒霉。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答应……

    ……苏婉之,你去照照镜子……从你那天回来以后,你脸上的表情就像个行尸走肉,还有半分苏婉之的样子么?

    ……对不起……

    ……别抱了,擦擦眼睛,去看看他死了没。

    断断续续的话并不连贯,只能听见只言片语。

    姬恪能感觉到有人靠近他,能听见很轻微的哽咽声,能闻到一阵淡淡的属于女子的熟悉气息,却怎么也够不到。

    衣衫摩擦,是紧紧拥抱的声音。

    直觉告诉他,那是苏婉之和计蒙。

    胸腔中的心房像是又沉了一层,沉痛到再无所觉,外界的一切越发远去,像是被隔绝在另外一个世界。

    一个只有他自己的世界。

    安逸,寂静,没有权谋,没有责任,没有需要肩负的仇恨,也没有……爱。

    在那个世界里,他安静的翻阅曾经短暂的美好回忆。

    和母妃呆在霜华殿里的时光。

    母妃教他读书习字,替他念那些名山大川的地理志,用笔墨描绘壮丽恢宏的山河,将一切美好铺衬在他的面前。母妃还会抱着他唱那些动人的歌谣,声音温柔婉转,一遍一遍在耳边回荡,久久不绝。

    ******************************************************************************

    为防姬恪重病昏厥之事泄露,轻装简行,上路的只有四人。

    姬恪,其徐,苏星和苏婉之。

    苏婉之原本是不愿的,但到底还是狠不下心,姬恪虽然过分,但至今所为也罪不至死,更何况,姬恪会病到如此下场,或多或少,和她脱不开干系,看见姬恪躺在床上虚弱的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毫无知觉的模样,她终究还是心软。

    好在,姬恪一直昏迷未曾清醒,自己的所作所为他也并不知道。

    在心中打定主意,送姬恪到回春谷,救活了姬恪,趁着姬恪清醒之前她便走,至少那时候她不再会为姬恪的事情忧心,姬恪愿回去谋取他的皇位便谋取,她老老实实回祁山过她的小日子,阳关道独木桥,老死不相往来。

    虽说她让姬恪发了誓,但倘若姬恪即位,那样的誓言这个骗子怎么会信守,若干年后,姬恪娶妻生子,那就真的再无瓜葛了。

    这么想着,苏婉之却丝毫未考虑过万一姬恪救不活该怎么办。

    为防再出事,一路上三人都是低调行事,除了马车内为怕颠簸铺了厚厚数层绒絮,让姬恪躺得极尽舒适,其余穿着衣饰皆是常人打扮。

    回春谷在齐州,然而偌大的齐州,即便有了大略地图要找到一个小谷又谈何容易。

    到了齐州属地,为怕将事情闹大,其徐并没有告诉齐州郡守,只是在城中定下两间小客栈,将姬恪安置下,又让苏婉之苏星看着姬恪,之后其徐便拿着计蒙给的地图,独自摸索位置。

    赶路赶的颇为小心,生怕姬恪在路上就一命呜呼。

    此时虽然姬恪还未清醒,但至少呼吸尚在,苏婉之也放下一颗心,靠坐在客栈房间内的太师椅上,神情有些复杂的看着躺在床上的姬恪。

    苏星下去张罗吃食,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只余苏婉之轻缓的呼吸声。

    她抬手倒了八仙桌上的茶水,已经有些凉了的茶滋味堪堪可入口,也顾不上其他许多,喝了两口压压惊后,苏婉之又另取了杯子倒茶,握着茶杯走到床边,手指粗鲁的夹开姬恪的嘴,将茶水灌进姬恪已经有些干裂的嘴唇中。

    明明只是想喂水,却还是不自觉地下点狠手。

    因为这几天赶路小心,姬恪的病情没有严重的样子,但也好不到哪里去,许是失血过多,脸色依然惨白,昏迷的症状也没有一点好转的迹象。

    将茶杯放到一边,苏婉之垂头看了看姬恪。

    此时,已经涌上心头的第一感觉已经不再是姬恪的脸有多好看多好看,而是……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苏婉之忘不掉姬恪血染白衣向后仰倒,笑让她刺他的时的神情。

    什么也不在乎,甚至于他自己的生死。

    在痛恨眼前人的同时,她同样觉得心疼,到底还有什么是能让姬恪在乎的。

    正想着,门外忽然一阵嘈杂。

    苏婉之拉下帘子,掩盖住姬恪,起身开门,楼下客栈的大堂此时围满了官兵。

    齐州本地的官兵,应当算是姬恪家的兵了,苏婉之倒也不畏惧,不过……她也大概明白姬恪此次跑出来绝对是偷跑出来,若被发现,事情闹大,并不是好事。

    一念及次,楼下已有大嗓门的官兵扬着副画像嚷嚷:“我们奉了齐州司马之名,前来捉拿朝廷要犯,客栈里所有的宾客都给我出来,出来,让我们对着画像一个个检查!”

    闻声,苏婉之心里一紧,姬恪这个模样要怎么出来……她倒不担心姬恪被认出,毕竟姬恪到底还是个皇亲贵胄,普通衙役怎么可能认得他。

    对策还未想出,苏婉之的目光突然胶着在那副画像上。

    画像上是个年轻公子,一身白衣温文尔雅,煞是眼熟。

    苏婉之禁不住心里一咯噔,这……这有没有搞错啊,这不是姬恪么!他自家的兵怎么把他当朝廷要犯抓了!

56、五七章

    五七章

    搞没搞错不重要, 重要的是现在这帮人的确是来找姬恪的, 而且绝对来者不善,趁着楼下搜查的官兵还未到,苏婉之迅速合上门。

    回头看, 姬恪还一脸苍白的躺在床上,毫无知觉。

    推开窗, 外面是片小池塘,她跳下去倒没什么, 可是姬恪下去……会死吧。

    门外喧闹声已经越来越近, 苏婉之快速打量了一下房间,脑中飞快否定了几个位置,最终干脆翻身而上, 拉开被子, 褪去外袍只着中衣,又将姬恪向下推了推, 用被褥掩住。

    没一会, 官兵就敲到了苏婉之的房间。

    “请进。”

    十来个官兵很快围满房间,见是个小姐,为首的有些猥琐地笑了笑:“小姐这是在休息啊。”

    苏婉之低垂眉眼细长手指绞着被角,楚楚可怜状:“小女子正预备午睡,不知道几位官爷有什么事?”

    “没什么, 我们来找个朝廷要犯,例行搜查,希望小姐不要在意呵呵。”说着又道, “不知小姐是哪里人,要到哪里去?此时怎么一个人在客栈里?”

    那厢苏婉之信口胡扯一一对答,而后继续绞被角:“那不知官爷要检查多久……”

    “这个嘛,很快啦……”

    说话间,官兵已经把房间内的书柜衣柜窗帘统统翻了个遍。

    理所当然的没有搜出人,为首的官兵挥手正准备让人都退出去,苏婉之松下口气。

    忽得那人视线一瞟,瞟到了苏婉之的榻上:“这床榻我们好像还没搜呢……”

    苏婉之那颗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忙娇嗔:“官爷说什么呢,小女子尚未出阁,这床上怎么可能还有第二个人?”

    “这我们可不知道……小姐得掀开被子让我们看一看嘛……”

    看着对方走近,苏婉之作惊恐状攥紧被子裹在颈脖处,手指却快速在床上摸索,只是一侧就碰到了姬恪脸颊上的肌肤,姬恪靠得离苏婉之极近,浅到几乎没有的呼吸在苏婉之耳边淡淡飘荡。

    茶香芬芳,淡淡袭人。

    莫名的让苏婉之心中一定,手指继续摸索,很快摸到她藏在床上的匕首,握紧刀柄,只等对方拉开被子,她就准备动手。

    十几个人她能不能打过是一回事,但终究不能坐以待毙。

    掀开帘子,为首的官兵先是看了看苏婉之的样貌,砸吧砸吧嘴,手触到被角。

    苏婉之眨巴眨巴眼睛,手握着刀柄。

    她在心中默数,一、二、三……

    “唉,刚才有个人畏罪跳窗逃跑了!快追啊!”

    忽然门外一阵嚷嚷,那官兵又看了一眼苏婉之,当机立断命令手下:“快出去,追!”

    苏婉之松开手,只觉得手心已经被汗透,头皮也有些发麻。

    把姬恪从被褥里挖出来,探了探脉,还好,还活着,只是在被褥里闷了好一会,额上起了薄汗。

    用手帕替姬恪擦干净汗,又低头看了一会。

    紧闭着双眸的姬恪依旧白衣如故,三千如瀑发丝散乱在肩头,衬着那张俊美的脸庞,多了几分让人心怜的矜贵和脆弱,偏偏嘴角无意识的扬起,神色柔和温润,让人不禁遐想若睁开眸子又该是如何的模样。

    长叹一声,苏婉之想,如果姬恪一直是这样温柔无害干净的让人连指染都不忍那该有多好,为什么这个人的思虑要这么深,为什么他总是做着让人看不透的事情。

    回想起在祁山,姬恪还是谢宇的时候,为了躲避计蒙,谢宇也是藏在她的被褥中,他们用手指在手心绘字,幼稚却也温存,满心熨烫的都是抚慰的暖意。

    如果,如果……

    太多的假设丝毫不切实际,苏婉之无奈的半闭双眼,手指不由自主的触到姬恪的手掌,慢慢摊开。

    细长手指一勾一划。

    姬恪,对于你,我到底算什么?

    心口慢慢腾起了说不出的滋味,或痛或伤或怅或惘,她这辈子真是栽在了姬恪的手上,栽了一次不算,居然还栽了两次。

    可是,喜欢就是喜欢,又有什么办法。

    慢慢俯下身,在姬恪失去血色微微干裂的唇上印上一吻,淡若烟云。

    随即苏婉之爬起身披上外袍,脸上再看不出半分刚才的缱绻。

    她也只是敢在姬恪昏迷的时候做这些,若姬恪真醒了,她倒真的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了。

    深吸一口气,苏婉之下床朝门外看,许是刚才的动静太大,这会倒没有多少人。

    不过,此地显然也不是久留之地,虽说现在人走了,但保不准对方一会发现那人不是姬恪就又回来了,想着,苏婉之把姬恪扶起,替他穿上鞋袜,又戴上面纱,搀扶着姬恪背起包袱就朝外走去。

    到了楼下正遇上欲上楼苏星,苏星见苏婉之忙小声急急道:“小姐,刚才那些人是来抓姬……公子的,你看到没有!”

    “我知道,我们现在就走,你去和掌柜说待会其徐回来让他先在这等着。”

    苏星连连应声,跑向柜台。

    许是因为病的缘故,姬恪并不太重,甚至苏婉之一用力就能透过单薄的衣衫摸到姬恪的骨骼,些许膈人。

    压下心头的忧心,苏婉之继续朝前走。

    看着人来人往的陌生街道,苏婉之顿了顿脚步,客栈是不能再住了,齐州境内她又完全不认识,下面要去哪好?

    思前想后,苏婉之终于想到了一个可以住宿还不会被无故盘查,并且可以打听消息的地方。

    ******************************************************************************

    夜上妆浓,芙蓉楼前脂粉香气弥散,楼内喧嚣,自是声色犬马灯红酒绿,一片芙蓉乡的景致。

    “公子,公子,怎么瞧着有些面生……您这是第一次来吧,我们芙蓉楼的姑娘可都是个顶个的大美人,包您满意……”

    一身华衣的摇着金边折扇,半掩唇的年轻公子露出了颇感兴趣又很是遗憾的表情,身上挂着的玉珏璎珞随之晃动,显出几分贵气:“鸨妈妈呀,我确是头回来这里,不过今次可能不能来见识您家的美人……”

    “呦,公子这是为何啊?”

    年轻公子对着自家小厮勾了勾手指,那矮个子的小厮抱着个昏迷不醒的人走上近前。

    “妈妈瞧这姑娘如何?”折扇一收,半挑起那人的脸。

    半盏灯光辉映,投射在那人的面容上,白皙的肌肤如玉如雪,五官毫无瑕疵,宛如天赐,唯独唇色略白,但姣好的唇形反让人觉得别有一番特色,只是这容貌即便在青楼的浮华喧尘中,仍是透出几分清冷出尘尊贵之意,让人不忍玷污,竟是美得不似人间该有。

    只一眼,老鸨就看呆了眼。

    美人她见多了,还真未见过如此样貌的……真真是,要是落进她的手里,她保证能让“她”红透半个齐州!

    不等她再看上两眼,那年轻公子就迅速将美人的面容掩起,看着老鸨痴呆的样子,流露出几分不满之意。

    老鸨很快清醒过来,忙半赞半妒道:”公子,你这……姑娘,真是美!妈妈我也是头回见到这么标致的美人。”

    年轻公子的脸上这才有了几分得色,悠悠摇着折扇:“好了,你也看到了,这可是个大官家的女儿,我花了大力气弄来的,不过,我这身在外地,去客栈又觉得不安,鸨妈妈能不能给我弄间清静些的院子……放心,这银子我是不会短了你的!”

    老鸨恍然大悟,这样的事她以前也不是没遇到过,也知这样的客人虽然不点小姐,但出手一般都比较阔绰,也不算赔本,忙不迭应道:“这容易,妈妈我马上就带你们去。”

    年轻公子似无意叹道:“明都呆的太不安生了,还是这齐州好,天高皇帝远的。”

    老鸨一听这公子是明都来的,就更放心了:“那是那是,我听其他的大人说现在明都里可乱了,各家大人都闭不出户,生怕惹火烧身,改天就被人弹劾下去,据说是这天子快不行了,底下几个儿子都想抢那个位置呢……”大约老百姓都有八卦的爱好,对方只说了一句,这厢老鸨就喋喋不休的说了起来,反正明都和齐州离得可不近,也不怕有人来找她麻烦……

    “……就说我们这齐州吧,那是齐王殿下的属地,我虽没见过齐王,但也知道,这齐王不止长得好也是真有才干的,他来这些年,不少商贾都是在他的鼓动下过来的,贪官也也比之前少了呢…………”

    年轻公子若有所思的听着,忽然打断问:“对了,现在这齐州司马是……”

    “公子想去拜访?”老鸨自以为看出了对方的意图,得意的一笑,“那公子可是问对人了,这司马大人可是我们芙蓉楼的常客,最爱点我家的烟红姑娘了,几乎是隔几日就要来一次呢,过两日公子有意,妈妈倒是可以给公子牵个线,只不过……”

    老鸨搓了搓手。

    年轻公子当下一笑,从小厮手里接过一锭银子放在老鸨手里,意蕴悠长道:“一切都麻烦鸨妈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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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进院中,苏婉之放下折扇一拍喉咙,吐出一个喉结丸,颓然坐在八仙桌边,就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又递了一杯给苏星。

    苏星把姬恪放在床上,也累得够呛,接过茶水喝了一口。

    主仆二人相视一望,皆是默默无言。

    良久,苏星问:“小姐,你脸上的妆要不要洗掉?”

    “不用了。”苏婉之摇头。“万一等会有人进来也不方便。”

    苏婉之自小扮男装次数也不少,这次更是刻意去学苏慎言的姿态,虽不是十成十的像,也像了个六七成,再加上脸上刻意加深加粗的眉毛和五官轮廓,脖颈处的喉结和肩胛两侧的垫肩,好歹让苏婉之混了过去。

    不过总算是进来了,那就不用担心追捕了。

    而且从刚才老鸨那的消息,苏婉之至少知道了一点,明都还没彻底变天,那来追捕姬恪的就应该不是大范围的。

    苏婉之有些郁郁的想,其实她不是没猜过,会不会是大皇子或者二皇子继承皇位想来杀掉姬恪,如果那样的话……至少姬恪是绝对当不了皇帝的了……

    为什么不想姬恪当皇帝……

    闭上眼,苏婉之得说,对于姬恪为了皇位选择王萧月,并且对她赶尽杀绝的行为,还是怨恨的。

    如果姬恪当不了皇帝,那么就证明他之前做的一切都是白费了……想到这里,苏婉之承认,这个结果让她有爽到……

    走到床边,床上的美人姬恪还是毫无所觉的样子,苍白的面容恬然安逸,甚至仿佛还带几分笑意。

    摸了摸姬恪的脸,苏婉之突然想起一件事。

    这一路的颠簸,客栈里的遇险,芙蓉楼里的尘嚣竟然都没有唤醒姬恪,虽然姬恪心脏还在微弱的跳动以证明他还活着,可是他这个样子……不会一辈子都醒不过来了吧。

    这个念头猛地冒出来,苏婉之心里忽然就是一惊。

    苏婉之正想着,门外又想起老鸨殷勤的声音:“公子,公子……想着公子一路舟车劳顿,妈妈给你送了些吃食。对了,还有您这第一次来,一定要尝尝我们这的招牌芙蓉酒啊。”

    赶忙吞下喉结丸,苏婉之压着嗓子道:“进来吧。”

57、五八章

    五八章

    苏婉之也确实饿了, 之前忙着逃跑改扮根本没来及吃饭, 此时接过老鸨送来的饭,和苏星两人围坐在桌上,三下五除二的吃下了大半。

    剩下半碗饭, 兑了汤,让苏星扶起姬恪也一勺勺小心的喂了进去。

    喂完后, 又看了一眼老鸨送来的酒,细长颈的酒壶看起来很是精致, 打开瓶盖, 淡淡馥郁的酒香飘出,苏婉之倒出来一点,尝了尝, 确实味道不错, 浓淡正好,并不辛辣也不过分平淡, 酒味化开是浅浅馨香, 滚过舌尖,醇香丰醴,似苦还甜,韵味绵长。

    苏星喝过也忍不住轻声赞叹。

    两人坐着休息了一下,时辰已经渐渐入夜, 两人一直没敢再回客栈,此时也没有其徐的消息,想着夜晚该没有人再搜查了, 苏星便提出去跟其徐碰个头。

    苏婉之想起刚才的念头,又呆坐了一会,自斟自饮两杯,不觉望向床榻上。

    无声一叹,望向窗外,月光皎皎,当空一轮明月。

    不知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还是月色太过朦胧,苏婉之的眼睛里浮现出一片朦朦胧胧的重影。

    酒水入口,却总觉得孤寂,她一个人醉多无趣,又倒了一杯,坐到姬恪的床边,苏婉之端起酒杯喂了进去,姬恪似乎灌惯了东西,即使没有意识,汤汁和酒水也很轻易的灌了进去。

    喝完之后,姬恪还是没有反应,该白的脸色仍旧白,该干裂的唇瓣仍旧干裂,眼皮紧闭,没有半点要醒来的迹象。

    苏婉之只得作罢。

    一壶喝尽,苏婉之的脑袋也晕得差不多了。

    屋子里只有一张床,她不可能把姬恪挤下去,自己也不可能睡地下,想了想,终究还是吹灭灯和衣躺上了床,反正姬恪也昏迷不醒,就当他是根木头好了。

    睡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迷迷糊糊的苏婉之突然觉得身体里莫名腾起了一股热意。

    随即,那股热意蔓延到了四肢百骸,而她整个人都像是泡在了温水里,浮浮沉沉,混不着地,渐渐又有一股燥热袭来。

    苏婉之不耐烦踢开被子,扯了扯衣领,露出来的肌肤被夜风一吹,舒服了许多。

    但还觉得不够……

    一瞬间,她恨不得把身上的衣服全部扒干净……

    这个念头终于引起了苏婉之的警觉,不对劲!

    口干舌燥的爬下床直接摸到八仙桌上的茶壶,“咕咚咕咚”对着壶嘴半壶凉茶下了肚,才勉强压下去一点的热意。

    脸上却还是烧得厉害。

    她刚才唯一接触过不对的东西就是那老鸨送来的食物和酒……等等,酒!

    联想起老鸨送酒来时那股子欲言又止的风骚劲和无限暧昧的眼神,不详的预感越发浓重。

    这酒里面……不会放了……

    苏婉之抽了抽嘴角。

    刚才她喝了,苏星喝了……还喂给了姬恪……

    想到这里,苏婉之连忙点亮油灯,照到姬恪身上,姬恪的脸颊此时竟然也镀上了一层奇异的红晕,衬着那副容颜,宛如刚刚成熟的红果,剔透明艳,说不出的诱人。

    苏婉之顿时震了,惊了。

    深深吸了两口气,苏婉之推门而出,院子位置独立,屋外是一片小池塘,池塘上开着朵朵轻曳的荷花,很是风雅。

    但即便如此,夜深人静时,屏息听去她还是能听见似从远处传来的呻吟声,时高时低,痛苦中夹杂愉悦。

    在别人耳中听来或许是情趣,在苏婉之耳中那就是……

    飞快用房间里的木盆舀起池水,将手放进冰凉的池水努力褪减热意,可惜那股子燥热还是顺着越演越烈,苏婉之简直欲哭无泪。

    这玩意的效果不会是传说中的必需要……那啥那啥,才能那啥那啥吧。

    痛定思痛,干脆放下木盆,跑到池塘边,两眼一闭,整个人跃进池中。

    凉意瞬间冲淡了方才的燥热,苏婉之也总算定下心来,好歹是可以压制的,待自己完全冷却了,苏婉之这才拖着被池水浸透的衣衫从池壁爬了上来,走一步衣衫上就滴下若干水渍,可怜了她这刚花重金买来冲门面的衣服……

    打着喷嚏进了屋,脱下浸透了水而变得沉甸甸的外袍,苏婉之正准备爬上床,才发现平素呼吸缓慢的姬恪呼吸突然粗重了起来。

    认命的又下床,捞过木盆,用布巾浸湿,敷在姬恪的额头上,仔细擦过脸颊。

    反复几次,姬恪脸上的温度仍然没有褪去,穿着湿衣趴在床边的苏婉之却已经冻得瑟瑟发抖,天气虽不冷,可是夜风一吹,寒意侵袭,就算她身子骨再好也吃不消,更何况前些日子还才因为睡眠不足晕倒过。

    当即又是几个喷嚏。

    忍不住,苏婉之把手伸进被子里摸到了姬恪的手臂,温热的身体传递来暖意,让苏婉之舒服的叹气。

    在心里来来回回反复做了多次心理建设,苏婉之终于下定决心,把布巾一丢,一下钻进了被子里,被窝里被姬恪的体温捂得相当温暖,冻得发抖的苏婉之转眼就不再觉得冷,身体也不由自主的朝着暖和的地方靠,靠着靠着,就凑到了姬恪的身边。

    姬恪如同一个大暖炉,不停散发着热气。

    很快驱散了寒冷,迷迷糊糊间,苏婉之展臂抱住了姬恪,睡意也在这个时候一点点席卷了苏婉之的意念,意识散去,她毫无知觉的又往姬恪怀里钻了钻,鼻尖凑上姬恪的颈项,无意识的用唇蹭了蹭,挥之不去的淡淡茶香被热气一蒸,弥散的更加弥久,也更加好闻,几乎让人沉迷。

    因为没有意识,所以她肆无忌惮的抱着姬恪,蹭着姬恪,内心却无比安宁无比满足。

    就在这样的环境下,苏婉之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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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婉之做了一个梦,一个从她出了明都以后就少有的好梦。

    她梦见一套她从未见过的华贵嫁衣,五色的锦绣,缀满了东海明珠,翡翠镶金的饰物满挂衣襟,金丝流苏在胸前摇曳,手工精致到几乎天衣无缝,她穿着那样的嫁衣站在喜堂里,苏大人和苏夫人笑容满面的坐在主座,许许多多认识不认识的人都来向她庆贺,苏慎言敲着她的脑袋塞给了她一本春宫,然后她看见了喜堂那头同样穿着大红喜服的男子缓缓向她转过脸来……

    在看见男子面容的那一刻,突然,有个声音在她耳边尖叫。

    “啊,小姐!我……我什么也没有看到!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接着便是蹬蹬蹬几声脚步声。

    尖锐的声音几乎要刺破耳膜,苏婉之不满的挥挥手,似乎要驱逐开这个声音,念头刚起,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

    再一睁开眼,发现眼前是一张放大了很多倍的面孔。

    肤质光滑,鼻梁俊挺,五官秀致,容貌无可挑剔,浓密睫毛细细覆盖在眼眸下,如同随时要挣脱欲飞的蝶翼,颤动着美丽。

    再抬抬手,触到柔滑的布料和温暖的身体,苏婉之顿时骇得半天回不过神。

    昨晚的记忆一下子涌上脑海,转头看着苏星已经消失了的背影,苏婉之默默无声松开抱着姬恪的手,爬起身。

    又探了探姬恪的鼻息,还活着,这才慢慢穿起了外衫。

    名节什么,名声什么,反正早都没有了……

    出门后,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苏婉之总觉得其徐和苏星看她的眼神中带点怪异。

    默默忍耐到早饭后,其徐开始说正事这种怪异才压了下去。

    其徐沿地图所示奔波了一日,总算在深山老林中寻到了回春谷的踪迹。

    苏婉之松了口气,又忍不住把在客栈所见告诉了其徐,其徐沉吟后,只说此事会去过问,苏小姐不必担心,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送姬恪去回春谷。

    这点,苏婉之也赞同。

    只是,在青楼住着,白日出门未免太过显眼,更何况他们之前的马车还丢在客栈,三人一合计,预备等入夜准备妥了再出门。

    苏星跟着其徐去采买物资,准备马车等东西,也不知有意无意,只留下苏婉之看着姬恪。

    虽然姬恪躺在床上还未醒,但再共处一室,苏婉之总觉得别扭,干脆摇着折扇在院中伸腿坐下晒太阳,刚摇了两下,听见叩门声响起。

    门开,只见老鸨扭着腰走进来,一脸讨好之意的冲苏婉之挤眉弄眼。

    “公子,不知昨夜滋味如何?”

    昨夜……滋味……

    那酒果然有问题!

    苏婉之低低咳嗽两声,以扇掩唇,想想苏慎言此时该如何反应,随即叹道:“**苦短、苦短……”

    老鸨顿时露出心知肚明的笑容:“想来光是那小姐的容貌就足够公子……”

    苏婉之又咳了两声。

    “这都天光大亮了,那姑娘还未起身?可需要妈妈我找两个手脚伶俐的丫头来侍候着?”

    苏婉之当即大摇其头,嘴角噙笑:“这事不用劳烦鸨妈妈操心了……”

    “公子是想……”老鸨又露出了心领神会的表情:“妈妈懂得,懂得……”

    你懂得,你懂得什么!

    苏婉之垂头掩饰住有些泛红的脸颊,也意识到,显然无论此刻她说什么都是越描越黑,当下干脆闭嘴不说,兀自倒了杯茶以清心。

    老鸨却还不甘心,朝着苏婉之身后的屋内瞅了瞅,很是留恋道:“公子要是哪一日觉得腻歪了,妈妈我愿意出大价钱将那姑娘赎下……不知怎么的,妈妈瞧那姑娘一见如故,总觉得是哪里见过呢……”

    刚喝下去的一口茶差点喷出。

    咯噔一声咽下,苏婉之继续用扇子遮掩,语焉不那么清晰:“好说好说,等我腻了一定会跟鸨妈妈说的……”

    “对了,公子不是想结识司马大人,司马大人今晚过来,要不要妈妈引荐一下?”

    苏婉之想了想,摆手:“引荐自是要的,但是我现在身无长物,今晚太仓促,待准备好了再见吧。”

    又寒暄了一阵,总算送走了热情非常的老鸨。

    苏婉之又坐回台阶上,百无聊赖的扇着折扇望着天边浮起的云朵。

    此时,她却是不知转眼间老鸨就把苏婉之院里藏了一个绝色佳人的消息卖了出去。

    从日中看到日落,苏星和其徐迟迟不归,苏婉之等得不耐烦,又不想回去和姬恪呆在一起,在院子里来回转了几个圈,那老鸨竟又来了。

    “公子……”

    “何事?”

    老鸨连忙殷勤笑:“公子,今夜芙蓉楼有异邦美人的歌舞,不知公子可否有兴致去看?”

    苏婉之正无聊,折扇一收,眼睛晶亮:“异邦美人?”

    “正是,金发碧眼妖娆妩媚,虽比不上公子屋里那位,倒也别有一番风味,据说那歌舞更是勾人魂魄呢。”

    实在无聊,苏婉之想了想,温文一笑:“那好。”

    如老鸨所言,这异邦女子轻纱妙曼,体态丰腴,金色的卷发配上碧翠碧翠的眼瞳,腾挪扭转间弧度**,舞姿也绝不同于北周的歌舞,的确是很有特点。

    但是只看了一会,苏婉之就觉得无趣,她到底不是男人,看着衣着暴露扭动的女人兴趣也仅止于好奇罢了。

    酒水她更是不敢乱喝,夹了两块点心吃,就起身准备回去。

    未料,刚走几步,那老鸨就急急追来:“公子,你怎么这么快就回去了?”

    苏婉之摇扇,摇头:“没兴趣。”

    “公子,这可是稀有的外邦女子啊,您就不想今晚尝尝滋味么?”

    想尝也没那个能力,苏婉之想。

    当下继续摇头:“不用了。”

    那老鸨竟还是挡着她不放,苏婉之这才觉得有什么不对,定神一看,老鸨的神色中竟还有些惶急,一股不安的情绪弥漫上来。

    苏婉之折扇一打,挥开老鸨,当即运起轻功飞身朝她住的院中掠去。

    身后是老鸨惊叫的声音:“快,来人,快拦住他!!”

    院外竟站了两个官兵,苏婉之见状,当下心头又是一急,脚步不停冲进院中,一脚踹开门板。

    就看见一个形容猥琐的中年男人衣冠不整连滚带爬的从床上摔下来,结结巴巴,似乎连话都说不清楚:“齐、齐……”

58、五九章

    五九章

    此情此景, 苏婉之受到的惊吓绝不亚于眼前滚倒在地的男人, 连忙看向榻上,见姬恪还好好躺在那里,衣冠楚楚, 安然的仿佛只是熟睡未醒,在放下心的同时也略略觉得失落。

    姬恪还没醒。

    踹开碍事的男人, 苏婉之小心将姬恪扶起。

    那个男人此时也像是清醒过来,扶着墙边站起, 哆嗦着手指指向苏婉之和姬恪两人, 嘴上渐渐利索:“你们、你们……来人,对了……来人,快点把这两个人抓起来!”

    随着这一声惊叫, 适时老鸨也带人冲了进来。

    一帮打手护卫带着官兵霎时将整个屋子围满, 苏婉之却仿佛视而不见,用力拍了拍姬恪的肩:“醒醒, 醒醒……起来, 我们走了……你快醒来啊……”

    连连叫了数声也还是不见姬恪有反应。

    她刚想继续叫,未等再开口,就被打断:“走什么走,这两人冲撞了本大人,快, 快把他们拿下!”

    苏婉之斜睨了说话者一眼,平平静静一眼,看得对方却是心头一跳。

    一时间, 竟然无人敢上前拿人。

    叹了口气,苏婉之将姬恪的双臂搭上肩,竟是背起了姬恪。

    尽管姬恪病了许久,体重锐减,但到底还是个男人,苏婉之刚背起就觉得背上一沉。

    勉力站稳,袖口一扬,白绫“嗖”然飞出,卷住刚才那个中年男人,眨眼间拖拽到自己身侧,单手握匕首抵上对方脖子,苏婉之言简意赅:“让我们走。”

    中年男子明显不情愿,张口还想说什么,苏婉之一脚毫不留情的踢在对方心窝,那男子即刻痛得再说不出话。

    官兵们见状,也是投鼠忌器的很。

    “好说好说,你先放了司马大人……”

    “你……你可千万别对司马大人动手……”

    司马大人,苏婉之心中一动。

    背起姬恪,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眼那中年男子就,苏婉之便朝外走,边走边冷声道:“让我别动你们大人,就乖乖给我站着别动,不然我可不保证会不会手抖。”

    这活计干了不止一次,苏婉之已然熟门熟路。

    但是这次显然没有前次那么管用,苏婉之如今的姿势实在有些勉强,官兵们也摸不清苏婉之的虚实,对视了良久,脚步却也没怎么动。

    苏婉之没耐心耗,踹着那男人向前走去。

    司马大人在前开路,自然无人敢拦,苏婉之虽然方才一直心头警惕,此时却也略略松下口气,不紧不慢朝前。

    未曾留意身后几人对视一眼,在他们看来,苏婉之身形瘦弱,还背着人,能有多大的能耐,明着司马大人在不好动手,暗地偷袭就未必不行。

    当即几人就握住刀,小心翼翼的向苏婉之靠近。

    苏婉之也实在累了,直到几人举刀才察觉身后杀气。

    白绫自袖口飞出,卷起其中一把刀,便直挥而下,堪堪挡住另外两柄刀,谁知侧面又斜砍来一柄,苏婉之本就有些吃力,此次再抽回白绫已来不及,而且那刀下来势必先砍到的会是姬恪……

    苏婉之在拿姬恪当肉垫还是硬抗之下思考,瞬息苦笑,在思考前,手臂已经先一步横起拦在了身后。

    等待刀落的过程既短暂也漫长,苏婉之眨了下眸,疼痛却迟迟未到。

    她一转眸,便看见骇人的一幕。

    那柄刀确确实实劈了下来,只是此刻,有一只手握住了它。

    锋利的刀锋嵌入皮肉,鲜血浸染刀面沿手臂蜿蜒而下,一滴一滴,落入地面,汇成污迹。

    姬恪的声音像是从梦魇中挣扎出,低弱的几不可闻:“快走。”

    来不及惊喜于姬恪的清醒,苏婉之用白绫勾刃击飞那柄刀,接着狠狠一脚踹向那位司马大人,背起姬恪直冲而出。

    外头正是芙蓉楼的大堂,苏婉之冲进,被冲撞的尖叫声不绝,里面顿时乱作一团。

    苏婉之根本顾不上多看,死死咬着牙一股脑向前跑,出了芙蓉楼外头正是花街柳巷,人头攒动,几闪之后追兵的叫喊声越发的小,又跑了不知多久,直到已远远看见城门,苏婉之蹿进一条无人小巷,躲进其中一户院门下,才喘着气停了下来。

    身后已经再看不见追兵,苏婉之的气力也已然耗尽。

    喘了两口气,苏婉之用刀劈开院门上的小锁,背着姬恪跑了进去。

    她的运气还没有糟透,进了院子推门入屋苏婉之发现屋子里并没有人,不过,屋里家徒四壁,也确实没什么看护的必要。

    跑到床边,苏婉之这才小心将姬恪从自己的背上卸下。

    姬恪闭着眼睛,眉宇紧皱,脸色越发难看,手臂无力下垂,血液仍不时从指尖滴落。

    狠狠握紧手指,直到指甲几乎嵌进手心,想哭的情绪才被苏婉之压制住。

    在屋内翻找出一块看起来干净些的布,苏婉之轻轻托起姬恪受伤的手掌,那一刀砍的极深,皮肉外翻,深可见骨,惨烈的让苏婉之紧紧咬唇,才敢继续动手包扎。

    包扎时,听见耳边有细若蚊蝇般的低哼。

    揉了揉眼睛,苏婉之忙向姬恪看去:“你醒着么?很痛?”

    姬恪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迷离不清,口中低喃:“苏……婉之?这是哪?”

    “是我!齐州,我们在齐州,这里……是户民居。”

    苏婉之说的又急又快,语焉模糊,姬恪却并没有追问,只是反应有些迟钝似的转了转眸,喃喃问:“你有没有伤到?”

    “我没事没事,那刀没砍到我!”

    慢慢扬起一侧的唇角,绽开一个淡到几乎无法分辨的笑容,姬恪轻声道:“你没事,那就好。”

    话音一落,那双眸子再度合上。

    “姬恪,姬恪……”

    姬恪也再无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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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外已是月正中天,星子密布,夜色如水般倾泻而下。

    透过窗子能看见恍惚的灯光在各家宅中闪烁不定,万家灯火,他们所在的屋内仍是一片漆黑。

    疲累与饥饿竞相袭来,苏婉之本想出去弄些吃的充饥,看到仍旧昏迷不醒的姬恪,怎么也不敢再独自跑出去。

    坐在姬恪床边,苏婉之以手支额,压抑着身体的不适,靠在姬恪身边也昏昏睡去。

    苏婉之也确实累了,背着姬恪跑了那么长一段路,此时昏睡过去,却是到了将近午时才醒来。

    睁开眼,便对上一双犹如水墨画般意蕴绵长的墨色瞳仁。

    惊得苏婉之当场就倒退两步跌出了床边,待反应过来,惊讶变作惊喜,她忙道:“姬恪,你醒了?”

    姬恪点头微笑,眸子里满是温柔的喜色:“醒了。”

    然而,这样的目光让苏婉之忽然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她还记得姬恪清醒之前她最后和姬恪那不甚愉快的对话,姬恪肩膀上的伤还未好透,隔着包扎的纱布隐约可见淡淡血色,那是苏婉之刺的。

    原本她的打算是在姬恪清醒之前送他去回春谷治病,治好了她也好全身而退,可是……姬恪现在就醒了。

    对于姬恪清醒的喜悦一点点冷却下来,苏婉之用平静语气道:“我只是受人所托送你去回春谷治病罢了,你别想太多。”

    姬恪的眼中掠过一丝意料中的黯然,喜色也渐渐褪去,只是温柔犹在:“我知道……”

    “那就好。”苏婉之不再看姬恪,推开屋门看向屋外,“我去弄点吃的,一会去找苏星和其徐汇合。对了。齐州应该是你的地盘吧,为什么会有人通缉你?”

    “通缉我?”

    “对,就是那个齐州司马,应该是你的下属吧。”

    姬恪想了想,缓缓摇头:“他是大皇兄的人,大约是知道我在这里罢。”

    “怎么,齐州不该都是你的人么?”

    “不止。”姬恪摇摇头,并没有多谈。

    苏婉之对此也没有太大兴趣,只把匕首丢给姬恪道:“我出门弄吃的,你在这里别乱跑。”

    姬恪苦笑:“想跑我也跑不动。”

    只过了一炷香后,苏婉之就带了十来个包子两碗粥回来。

    自己留了一半的包子和粥,另一半放在姬恪床头,苏婉之恶狠狠道:“你自己吃。吃快点,我们还要出门。”

    姬恪笑着应下。

    他被苏婉之刺伤右肩,手掌却是伤在左手,两手具有不便,包子尚可以小心用右手捧起吃,粥只能小心侧弯起身用右手握住汤勺,慢慢递到唇边。

    两下之后,右肩的伤口就有些崩裂,姬恪只好又换到左手。

    苏婉之飞快吃完,抱臂看着姬恪艰难的模样,心上一软,终究还是……看不下去。

    劈手夺过姬恪的勺子,从底层舀了勺稀饭,吹也不吹就塞进姬恪嘴里,粥此时还冒着热气,温度想必不低,姬恪只在进嘴的瞬间皱了眉,随即便咽下,似乎毫无所觉。

    脑海中闪过姬恪近乎自虐般张开手臂让她刺的样子,苏婉之心头一跳,觉得自己如此作为实在很没意思,也不再捉弄姬恪,老老实实从上面舀把一碗稀饭都喂给了姬恪。

    吃完,苏婉之又拿出一瓶金创药,一声不吭的给姬恪肩膀和手掌都涂上药重新包扎。

    姬恪的眉宇渐渐舒展开,自始至终不变的是眼眸里静谧安然的温柔。

59、六十章

    六十章

    坐上了马车, 苏婉之靠着榻自斟了一杯热茶, 才算安下心。

    这次总算没再横生枝节,找到苏星其徐的过程很顺利,马车和行装都准备妥当, 扶上姬恪便再次踏上去回春谷的路。

    回春谷就在齐州境内,也用不着再过境。

    握紧茶杯, 侧眸,姬恪躺在铺满被褥的马车里沉睡已久。

    其徐和苏星在外赶车, 马车越开越偏僻, 车外也越发寂静。

    大约到了林间,车轱辘转动开始吃力,渐渐起了颠簸, 苏婉之倒无所觉, 车身摇晃两下,姬恪睁开了眸, 微皱起眉, 似乎对颠簸的道路很不适,按着额,低道:“茶。”

    苏婉之刚想倒茶,又停住手,没好气道:“自己倒。”

    放下手, 姬恪眸中的迷糊渐渐散去,看着苏婉之,又是苦笑。

    慢慢坐直身, 姬恪颤巍巍用左手端起另一个茶杯,就预备要饮下杯中已经半凉的残茶。

    那茶不知放了几日,苏婉之见姬恪竟是真的要喝,才忍不住以手按住杯口:“你还嫌自己的身体不够麻烦?”径自动手把茶水倒出马车外,接上温热的新茶,正欲递茶给姬恪,忽然带几分狐疑的问:“姬恪,你没有故意装成这样吧?其实你没有病得那么严重吧?”

    姬恪手握拳,撑在口边咳了两声,苍白的脸色染上几点薄红,待咳意平复下来,才笑问:“你希望我病得多重呢?”

    本想为难姬恪的话,却反而让自己哑口无言。

    苏婉之丢下茶,扭头不再看姬恪,声音淡淡飘来:“病多重都是你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苏婉之……”

    “又有什么事?”

    姬恪抿了抿杯中纯醴的新茶,苦涩的滋味自口中蔓延而下:“苏婉之,你就打算一直用这样的态度对我么?”

    “怎么?我态度不好么?你不乐意?”话里的语气近乎是咄咄逼人。

    姬恪讶然片刻,终是一笑:“没什么。你喜欢就好。”

    虚弱的声线里不乏委曲求全之意。

    苏婉之不乐意了,霍然转头盯着姬恪:“你别老用这种口气说话好不好,弄得好像是我对不起你一样!明明一直被你设计欺骗的人是我,该觉得委屈的人也是我!”

    温柔笑意仍挂在姬恪的脸上,似乎从来他就是这个样子,温文尔雅,谦和恭顺。

    过去这些都是苏婉之爱慕的理由,然而此时,却变成了让她觉得不舒服的地方……姬恪怎么还可以用这样的态度面对她?

    听完苏婉之的话,姬恪露出怔愣的神色,随即笑容苦涩道:“自小母妃教育我便是如此,君子为人无论何时何地须要温谦待人。”他牢牢记着,这点其实相当有用,无论敌友贵贱他皆是这样一副面具,于是人人都道齐王殿下温润如玉,性子谦和有礼,为君子典范,有名士之风,这样久了,连自己也剥离不开。

    “有一而再再而三骗人的君子么?好了,把头扭过去,我不想看见你,你也别说话了!”

    苏婉之不为所动,目光坚定的命令姬恪。

    他确实骗苏婉之有些过分了,苏婉之这个态度其实……也属正常,姬恪无奈叹了口气,转头向一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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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行了两三个时辰,才渐渐慢下。

    苏婉之撩开马车窗帘,只见不远处矗立着两块参天巨石,很是骇人,巨石上刻着偌大三个黑字:回春谷。

    其徐停下马车,对车内的苏婉之姬恪道:“到了,此处便是回春谷。”

    跳下车,苏婉之好奇:“谷在哪?”

    其徐不言,只是上前敲击巨石,声声震天。

    不多时,有白衣妙龄少女提盏八宝琉璃灯漫步而下,面上笑颜如花。

    “不知是哪位前来求医?”

    苏婉之不客气指着马车:“里面那人。”

    少女走到马车前,掀帘一看,秀丽的面容上显出几分不出意料的惊艳:“好漂亮的公子……”惊叹后又低声嘟囔道,“我就说谷主才不可能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人,哼哼,果然一山自有一山高,看他以后还臭显摆不,不过这脸还真是好看的紧。不知道摸上去……”

    说话间,少女探出一只手,竟像是要上去触摸看看。

    立在一侧的其徐两步走到少女面前,沉声道:“不知姑娘能否让我们入谷求医?”

    少女讪讪收回手,绽开大大笑容:“能,当然能。不过他这身子从正常通道进,只怕半路就得累死过去,你们等着,我找人把他抬下去。”

    话音一落,少女飞快穿过两块巨石,两柱香后,带着两个身强力壮的大汉抬了一顶竹椅过来。

    “扶他上去吧,谷主现在正闲着,下去了就能看病了。”

    事情似乎出乎意料的简单,苏婉之却莫名的不放心,动手拦住两个要扶姬恪的大汉,对少女道:“等等……难道回春谷就没有什么看病的要求?你就这么给他看病了?”

    “回春谷自然有回春谷的规矩。”少女抬了抬下巴,很是骄傲的样子,“你若是江湖中人难道没听过回春谷的求医令?不得允许擅入谷内者不救,死人或一心求死者不救,恶贯满盈罪大恶极者不救。你们又不在此列,我为什么不救?”

    苏婉之还是有些忐忑:“那把他治好需要什么代价?”

    少女有些不耐烦:“还不知道他什么病呢,这些等谷主看了再说。病人都还没问,你怎么这么多问题?”

    一直闭眸休憩的姬恪突然开口,声音柔若春风:“这位姑娘,我们是第一次到回春谷求医,难免多些疑问,抱歉。”

    “你道什么歉,又不是你问的。”少女一改方才的不耐烦,笑容明艳,“对了,有没有人说过,你不止长得好看,声音也好听。”

    姬恪一愣,似想起什么,淡然一笑:“的确是有人说过我好看。”

    “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

    “你好看。”

    苏婉之心头没来由的浮现出这两句对话,心头一跳。

    那厢,两个大汉已经扶着姬恪坐上竹轿子,苏星对苏婉之喊道:“小姐,我们也下去吧。”

    苏婉之回神,点点头,跟在少女身后自巨石缝隙而上。

    拐弯之后,苏婉之就呆住了。

    方才巨石遮掩,看不到此后的全貌,如今看去,只见那巨石掩盖的狭窄谷口下是层层石阶,石阶歪歪扭扭直通而下,不知百层还是千层,犹如悬崖陡壁,骇人非常。

    怔愣时,少女已经带着两个大汉步履如飞,少女的身形虚幻,几步后就已经将苏婉之甩下,宛如叶片飘零。

    苏星拍了拍苏婉之,颤声问:“小姐,怎么办啊?”

    看着另外一侧已经飞身而下的其徐,苏婉之咬咬牙道:“怎么办?爬也得爬下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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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时辰后,苏婉之搀扶着已经完全瘫软的苏星爬完最后一个台阶,苏星一屁股坐在地上,插腰对苏婉之挥手:“小姐,我……我不行了。”

    苏婉之靠着墙,几乎想要泪流满面。

    但念着姬恪还在里头,又撑着往前走了两步,那个白衣少女此时提灯正等在这,见她们如此很是不屑道:“你们好慢啊,我都等了大半天了,”说着,手指一指,“喏,顺着这条道一直朝前最末一座便是谷主的院子。”

    言罢,又一次飘然远去。

    苏婉之看着那条长长的大道,头一次体会到传说中喉头一甜几欲吐血的感觉。

    “小姐……”

    苏星哀求看向苏婉之。

    苏婉之摸了摸苏星的头,蛋定道:“没事,我一个人过去,你就坐着休息吧。”

    苏星用同情的目光看着苏婉之,双手握拳作打气状:“小姐,辛苦了!”

    待苏婉之欲仙欲死匍匐到了那最末的院落,已然日薄西山。

    那修的极尽骚包华丽的院子里,其徐正站在侧屋门口,身形笔直的朝里望着,见苏婉之走来,沉声道:“谷主正在为公子施针,已经两个时辰了。”

    苏婉之继续靠着墙喘气。

    还未来得及说话,门就轰然打开。

    一个衣冠楚楚的男子略带疲倦之色从里走出,身后跟了三两个小童,脚步在门口顿住,侧目道:“谁是刚才那人的家人?”

    其徐忙出列道:“我是。”

    男子淡淡道:“你确定刚才那个是活人?”

    苏婉之和其徐都是一震,这次是苏婉之忍不住先道:“怎么可能不是活人?”

    那男子的视线从其徐滑到苏婉之身上,勾唇带了几分玩味,继而冷声道:“他幼时中过毒吧,不知哪个庸医居然对这种小毒也用以毒攻毒的办法,积聚在他身上的毒素几乎侵染透了五脏六腑,再加上那些透支生命力的耗费,能撑到现在还不死他也不容易了。”

    对方说的轻轻松松,苏婉之却反而不那么担心,反问道:“那你到底能不能治好?”

    男子只道:“我尽力。”

    “堂堂回春谷的谷主连这点小病都治不好了么?”语气中带了三分不以为然。

    男子转身,向苏婉之逼近一步,淡笑:“小姑娘,你这激将法倒用得不错,不过……好吧,你确实找对人了,若是别人未必治得好,可到我沈天行手里,就没有治不好的病,你最好现在就想想要用什么偿付我的报酬,这病要治好可要费我不少功夫。”

    苏婉之转转眸,微笑:“这点小病也用的着谷主花大功夫?”

    男子这次却没动:“小姑娘,激将法用一次就够了,多了可就不灵了。”

    说着,也不等苏婉之再说什么,就带着小童走进了正屋,并随口吩咐道:“带病人去春香阁。”

    人都走了,苏婉之自然也没办法。

    又撑着墙休息了一会,她才想起去找人问,到底回春谷治病需要什么样的报酬?

    计蒙给她带的银两虽不少,但也不算多,可是看这回春谷的架势……苏婉之望了望,只见这小院内回廊曲折纵横,庭院幽深,回廊尽头连接一水中楼阁,清泉细流自假山潺潺倾流,环楼阁回绕,泠泠水声悦耳动听,似绵延不绝……这似乎不是几百两就能打住的……

    提心吊胆的睡了一晚,第二天一早苏婉之便找到领他们进谷的少女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少女听完,掩唇一笑道:“这有什么好担心的,若没有黄金万两也可以用其他东西来偿付的嘛。”

    “那还有什么……”

    少女想也不想便嬉笑道:“比如说你最珍贵的东西啊。”

    最珍贵的东西,苏婉之叨念着这个词走近春香阁的厢房里,药香萦绕间,姬恪靠着榻上,手中握了一卷书,洁白的书卷衬在他的指间,显得手指越发修长白皙。

    看见苏婉之走进,姬恪忙放下书,冲她温柔笑起,似乎又想起苏婉之的命令,笑容敛了敛,略侧过脸,吐出一个简单的音节:“早。”

60、六一章

    六一章

    苏婉之在这一刻深切体会到什么叫做无理取闹。

    好吧, 这次无理取闹的其实是她自己……明明是她要姬恪把头扭过去别说话的, 可是姬恪真的照办了之后,她又觉得不舒服了。

    真是……别扭的心理啊,苏婉之默默在心里抓狂。

    可是看着姬恪一脸温柔笑容的模样, 她又克制不住自己想揍人的**,只不过她自己也知道, 若真是一拳揍实了,姬恪不死也至少半条命下去, 于是又强自按捺下。

    内心种种复杂之情一言难尽, 苏婉之在屋内寻了处坐下,硬邦邦回了句:“早。”语气里还带着压抑的火星味。

    姬恪见苏婉之如此,显然是不大想理他, 还是硬着头皮问:“额……用过早点没?”

    “没。”

    “我这还有刚做的点心……”

    “没胃口。”

    他说一句, 苏婉之堵一句,姬恪无奈垂了垂眉目, 便又拿起书, 侧身看起。

    两人都不说话,房间顿时陷入了静默中。

    刚从堵姬恪的话中找到乐趣的苏婉之不情不愿的瞅了瞅姬恪握着的书,是本蓝封皮的医术,正欲开口,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药我端进来了。”

    白衣裙的少女不等回答就举着托盘步入房中, 径直摆在姬恪的床边,托盘里装了几只木碗,少女指着每个木碗仔细交代:“喏, 这个是现在要喝的,这个要等冷凉了才能喝,这个是敷在伤口上的……”

    姬恪认真听着,一一记下。

    少女吩咐完,又瞧见姬恪握在手里的书道:“你现在手臂上的伤还没好,最好不要乱动……你的伤口,唉,我帮你上药重新包下好了……”

    说着,手脚熟练的将包在姬恪手上的布带解开。

    病中要谨遵医嘱,姬恪自然不会反抗,任由少女纤指抹了药膏涂在伤口重新用材料透气的纱布包扎。

    倒是浑然将坐在一侧的苏婉之忘却,苏婉之总觉着有些不是滋味。

    一边包扎少女还不断在唧唧喳喳火上浇油:“你这一身伤都是怎么弄来的?怎么有人忍心,这么好的皮肤,就这么又是劈又是扎的,要是让我碰到……”

    忍耐不住,苏婉之霍然起身,大步走到少女面前。

    “你要说什么就直说!他身上是我砍的,你有意见么?”

    少女挑眉,语带三分怒气,神色间丝毫没有退让:“你砍的?他身体都这样了你还砍得下手?我就是有意见不行么?”

    “这关你的事么?”

    “他是我回春谷的病人,自然关我的事!这里是我回春谷的地盘,你若是不满就出去。”

    苏婉之再懒得争辩,转头便要拂袖走。

    刚走了一步,衣袖便被人拉住,苏婉之火起欲要甩开,那端飘来温润好听的声音:“别生气。”

    那个声音又对另一侧少女道:“姑娘,我是心甘情愿的,莫要怪她。”

    少女抬眼看了苏婉之,平平淡淡道:“那我不管,你是我领进来的病人就由我负责,其他无关人等都与我无关。”

    见苏婉之又要走,姬恪苦笑,对少女道:“姑娘,你可以先出去么?”

    毕竟是姬恪开口,少女思忖了片刻,到底还是不甘不愿带门出去,临走交代了姬恪一句:“谷主待会会过来再为你施针,可别忘了。”

    少女一走,苏婉之那莫名来的火气也不觉消散,不等姬恪开口便道:“那我也出去了。”

    “苏婉之,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原谅?”

    苏婉之捏了捏门框,道:“别问我,我现在呆在这里最想干的事情只有两件――无理取闹、没事找事。还有,那个谷主说你的病有治,你不用担心死了。”

    出门,在路上望着回春谷的美景发了会呆,苏婉之才又想起之前那个报酬。

    最珍贵的东西?

    她长到这么大的年纪,喜好过不少东西,幼时瞧着剑铺里的剑漂亮,三求四求求着苏慎言偷偷买给她,但最后到手了没多久她就厌弃了,能长长久久惦记着的,数来数去竟只有一个姬恪,难不成让她把姬恪丢下做报酬?

    苏婉之苦恼了,抓着脑袋蹲下身继续思考。

    正发呆之际,瞧见不远处昨日见过的谷主大人又带着小童朝此走来。

    不短的距离,竟似眨眼便至。

    “你蹲在这做什么?”

    苏婉之不自觉退了一步:“没什么……”

    谷主大人只扫了一眼就大步走进姬恪院内,身后小童捧着一个精致托盘,上头摆了几十根银光闪闪的银针,皆有指长,很是骇人,再后一个小童抱了一个及腰高的木盆,更后头的小童则各揣着大包的药囊。

    后头的苏婉之没看明白,但那几十根银针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额,都是要刺进姬恪身上的?

    蹲在门口,苏婉之既担心又忐忑还有点期待,内心十分之复杂。

    很快自屋内传出姬恪略带压抑的闷哼,苏星不知何时跑了过来,往苏婉之身边凑了凑:“小姐不用担心,其徐说昨天也是这样的,但是施完针,姬……公子的气色真的有好一些。”

    苏婉之无所谓的挥挥手:“谁说我担心了?”

    “啊?”

    闷哼声响了约莫两柱香,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谷主大人这才姗姗而出,发现不止苏婉之仍蹲在门口,还多了个人,当下略带诧异道:“你们怎么还在这?”

    苏婉之站起身,跺了跺微麻的脚,斟酌道:“我想问下到底谷主你要的报酬是什么?”

    “小蝶没告诉你?”

    念头飞转,苏婉之试探问:“最珍贵的东西?”

    谷主大人停下脚步,好整以暇点了点头。

    苏婉之哭丧脸:“我没有最珍贵的东西啊。”

    “你可有什么传家之宝?”

    “那玩意都是传男不传女的……”

    “你有没有什么绝不舍得与他人分享的东西?”

    “太多了……爹娘,哥哥,衣服,美食,美人……”

    谷主大人沉吟了一下:“那你身上可有什么绝对不能丢失一定要随身携带的东西?”

    想了想,苏婉之老实答:“银子。”

    谷主大人英俊的面庞抽了抽:“等等,你过去些,转个圈。”

    苏婉之不明所以,依言扬袖转圈。

    谷主大人端详片刻,淡淡道:“若是都没有,你干脆以身抵债吧。”

    苏婉之只觉脑中哐叽一声,碎了个彻底。

    眨了眨眼,低道:“小女子不卖身的……”转念又一想,“不对,喂喂,明明是那家伙看病,为什么要我来偿付报酬?”

    谷主大人想也不想道:“是不是你带他来求医的?”

    苏婉之点头。

    谷主大人继续道:“回春谷规矩,一应报酬皆由求医者偿付。回春谷的常规诊费不高,只要一千两,不过他的症状比较棘手,至少需要五千两。”

    五千两……

    苏婉之还在苏丞相府中一年的零花也不过一百两……

    真黑啊……

    这么想着,苏婉之不觉就念了出来。

    一直冷着脸的谷主大人闻声,竟微微笑了起来:“谷内上千口人要吃饭,谋生不易。小姑娘如果做好了决定可以去找小蝶签一份卖身契,时间不长,也就七八年足矣。你最好快些,不然过几日说不定还要涨。”

    七八年……

    默默目送豪气干云的谷主大人远去,苏婉之怔愣的目光才慢慢收起,蹲在一旁的苏星竟还保持着呆滞状态。

    苏婉之戳了戳苏星,苏星喃喃:“好强的气势啊……”

    “强什么强,看你小姐我就够了!”苏婉之恶狠狠道,卖身什么……要做也不是她做。

    苏婉之转身踹开姬恪的房门,“砰”一声后,房门大敞,同样大敞的还有刚被丢进药盆里,片缕不着的姬恪。

    直侵入苏婉之眼中的便是一幅美人入浴图。

    姬恪的身子苏婉之也不是没见过,但那时姬恪还带着谢宇面具的时候,此时衬上姬恪那张倾国倾城的脸,诱惑程度简直无法成比。

    散在肩头如云的黑发漂浮在水面上,几缕沾湿紧贴在胸口,将白皙的胸膛衬托的更加温润如玉,半遮掩的面容隐在黑发之下,墨色瞳仁里水汽氤氲,一滴透明的水珠顺着姬恪的额角滑落到他的下颌,锁骨,最后淹没在胸膛下的一片水雾里,整个人陷在黑白的色泽中,黑白越发分明之下是直截了当的刺激,那明晃晃的肌肤让苏婉之只觉得脑中轰响。

    听见门开声,姬恪的眼瞳倏忽抬起。

    沾湿在睫毛上的几点水珠随着他抬眸的动作轻轻摇晃,最终滴落在水面,漾起清浅涟漪,蝶翼似的睫也随之轻颤,竟又显出了几分脆弱。

    如斯美人,如斯美景……

    苏婉之直直瞪着眼睛,竟然连门也忘了关,只呆呆站着。

    姬恪并未出声,也并未遮掩,就这样大大方方任苏婉之的视线停驻在他的身上。

    打破平静的是身后刚爬起身的苏星的一句:“小姐,我饿了……”

    苏婉之闻声,当机立断,把门狠狠带上,对苏星道:“饿了就去找其徐!”

    苏星挠挠头:“好吧。”

    而后几道脚步声后,苏星的声音也逐渐消失。

    姬恪清了清嗓子,问:“有什么事么?”

    苏婉之忍住心头那股说不出的感觉,强装淡定道:“我……是想问,回春谷的诊费你打算怎么办?”

    “有多少?”

    “五千两……”

    “……我没带这么多的银票,可否让其徐回明都去取?”

    “那是你的事……”

    “哦。”

    苏婉之努力将视线挪开,还是不由自主朝着姬恪身上看去,越看说话越是没底气,最后终于忍不住问道:“姬恪,你就不能检点一点么?”

    “?”

    姬恪默默扭了扭头,心道,我这不是在牺牲色相么……

61、六二章

    六二章

    苏婉之在春香阁厢房里内心亦是十分复杂。

    呆着她自己觉得别扭, 总忍不住朝姬恪的位置看, 出去的话,又觉得太突兀,外加私心里那一点点的为色所惑……

    似乎是看出苏婉之的纠结, 姬恪再度清了清嗓子,低头看着木桶外挂着的雪白布巾, 轻声道:“能不能麻烦将我的药递给我……到时辰了。”

    有了这一句,苏婉之顿时找到了自己要留下来的理由!

    快步跑到桌边端起一碗黑乎乎的药汁就要递给姬恪, 预料失误的是没走几步, 就被药碗传来的热度烫到手,再回去已来不及,苏婉之眼尖瞅见姬恪木桶边的小木墩, 快走两步想将药碗放下, 可实在太烫了,她一个没拿稳药碗整个翻进姬恪泡着的木桶里……

    浓黑的汁液在水面荡漾开, 激起涟漪层层, 瓷制的药碗也随之一翻而下。

    做错事积极补救一向是苏婉之的好习惯。

    于是,想也没想苏婉之就动手下去捞掉下去的那个药碗。

    她敢发誓这番举动完全是出于下意识,根本没想到一摸下去就触到了刚才盯着偷瞄许久的肌肤,既温润光滑又细腻,还带着被药水浸染的热度, 简直舒服的让苏婉之不想收回手。

    未料到有如此发展的姬恪也是一怔,视线顺着布巾滑到苏婉之按在他胸前的手……

    姬恪急急咳嗽了两声,默默转头, 苍白的面颊两侧浮起可疑的红晕。

    闻声,苏婉之也是骇然一惊,猛然收回手,扭过脸,连手都不知道放在那里好,顿了顿才握拳撑在唇边,尴尬道:“我不是有意的……”

    姬恪同样神色尴尬,强自镇定道:“没关系。”

    “那碗……”

    姬恪默默把碗捞出来放在一边。

    犹如做贼一般,苏婉之一把抢过碗道:“不好意思把你的药弄洒了,我现在重新替你熬一份!”

    说着,也不等姬恪回应撒丫子狂奔出去。

    连跑了数百米,苏婉之才停下脚步,左手倒拎着药碗,右手按着心口轻喘了两口气。

    喘了还没两口,她忽然意识到按在自己心口的这只手似乎正是方才按在姬恪胸前的那只,顿时将手抽开,努力甩了甩,没两下,又忍不住举手出来望了望,摸着姬恪肌肤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指间,那细滑的感觉……

    啊啊啊啊……

    苏婉之懊恼的蹲下身,抱着药碗忏悔。

    那家伙是姬恪啊,再好看再诱人也是大骗子姬恪,不能因为对方的一点美色就忘掉其它东西,苏婉之你有点骨气啊!

    对了,你现在是已婚女子了!

    这么想着,苏婉之总算找回了点坚持,站直身找到了正在看医书的谷主大人。

    对方得知苏婉之把药打翻要再替姬恪熬一碗药,沉吟了一下道:“你可知那药有多贵重?除了人参雪莲还有许多世间难求的药,配一次的价格至少在一百两以上。”

    反正有其徐取钱,苏婉之也不担心,当即十分暴发户的道:“没事。钱财不成问题!”

    “哦?”谷主大人挑眉,淡淡道,“你已经准备好做十年工了么?”

    苏婉之喷:“昨天不还是七八年,怎么今天就十年了?”

    谷主大人说的理所应当:“小姑娘,昨天是昨天,今日你又要重新熬药又打扰了我看书,自然要涨一些。”

    初次见面的强大神医气场在苏婉之眼里已经彻底崩坏,她看着一脸淡定的谷主大人脑中只剩下两个字:奸商!

    ******************************************************************************

    好歹弄来了药材,苏婉之拐进春香阁的小厨房,在炉子前按照谷主大人的吩咐把药熬好,擦了擦被熏黑的脸颊,端药给姬恪。

    不论煮的是否正确,但最后那碗黑乎乎的东西倒真与之前打翻的那碗药相似。

    苏婉之生平第一次熬药,不禁甚为得意。

    姬恪对药一向来者不拒,更何况药还是苏婉之送来的,看也没看就仰头饮尽,涓滴不剩。

    见姬恪如此上道,苏婉之很开心、很满意,又碍着之前的冒犯,苏婉之对姬恪的态度总算缓和了一些,边收拾碗边似随意问姬恪:“你还要泡多久啊?”

    姬恪老实答:“每日要浸泡两个时辰,如今还有一个时辰。”

    苏婉之“哦”了一声没再说话刺姬恪,但也再没下文了。

    姬恪见苏婉之似乎不那么排斥,才小心开口道:“你要在这里呆多久?”

    收拾的手停下,苏婉之转头瞪姬恪,言之凿凿:“怎么,想撵我走?”

    姬恪苦笑:“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每次说话都不请不楚的,谁知道你什么意思!”苏婉之压了压无处发泄的火气,轻描淡写道:“反正我不会呆久,等你的病有足够起色保证能治好我就立马离开……我不是担心你,虽然你做的事情桩桩件件都让我想砍死你,但你没杀苏慎言,一命抵一命,你没做,我自然不会看着你因我而死,如此而已。”

    姬恪看着苏婉之用力捏了捏手里的药碗,很想问她,苏婉之,你就非要这样嘴硬么?

    但这话他也知道说出口无非是让苏婉之火气更重,念头百转,姬恪在心底叹了口气,最终开口也只说了一句:“苏婉之,如果我的病好了,你可以不走么?”

    “我为什么不走?”苏婉之立即反问。

    姬恪沉默了片刻。

    在这片刻的光景里,气氛像是一下子冷凝了起来。

    风斜斜拂过月白色的窗帘,鸟雀鸣叫声悉悉索索传进房间里,一株不知名的白色花朵自窗外探进,但屋内却还是隐约透着丝丝缕缕的寒冷。

    ――每次说话都不请不楚的,谁知道你什么意思!

    苏婉之方才的话突然钻进了姬恪的脑中,须臾静谧的沉默,让他忽然升起了一种冲动,冲动化到嘴边变成了:“因为……苏婉之,我喜欢你。”

    话一出口,姬恪也是一愣,一直以来他的思虑都走在行动之前,从什么时候起面对苏婉之他却总是做在思考之前,太多次的冲动,从忘不掉苏婉之在明都外最后的神情而孤身犯险独自上祁山到昏迷中隐约看见有人挥刀砍向苏婉之便拼死挣扎着醒来替她挡刀……这些都不像是姬恪会做的事情……可他还是做了……

    种种种种终至如今。

    在开口那一瞬间,姬恪没有想起复仇,没有想起皇位,甚至……没有想起自己齐王的身份。

    他只是单纯的想这么说。

    就好像他也不过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什么身份什么背负都不曾有的普通人。

    他只是姬恪,而苏婉之也只是苏婉之。

    苏婉之起先一怔,迷惘了一瞬,随即冷笑:“我是喜欢你我就欠你的么!姬恪,你够了!之前你将我的感情弃之如敝屣,现下你就想靠着两句甜言蜜语把我再哄回来么?我不知道你到底又想做什么,你要利用我就直说,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但是别用什么喜欢我来做借口,这样很……”苏婉之皱了皱眉,思忖措辞,“……很、很无耻。”

    说着,苏婉之抄起药碗,转身就要走。

    只走出一步,手腕就被一只**的手攥住,回首是姬恪的面容,不知是否错觉,姬恪的脸上竟有些受伤:“你不信我?”

    苏婉之想甩开姬恪的手,可他攥的实在紧,若要大力甩开又难免会伤到姬恪,只好忍耐住继续冷冷道:“姬恪,你骗了我一次、两次,又怎么好意思让我再信你?第一次信你是我傻,第二次信你是我识人不清,可这第三次……姬恪,换做你是我,你还敢信么?”

    语至末尾,越发厉声起来。

    紧攥着她手腕的手渐渐松开。

    苏婉之揉了揉手腕,莫名想等着姬恪的回答。

    可是这次姬恪只是泡在木桶里,抿着唇低垂眉目一言不发。

    说不上是失望还是什么别的情绪,苏婉之再度转身,漫步朝厢房外走。

    姬恪的声音在身后轻轻响起。

    “对不起。”

    没有回头,苏婉之反而加快了走出的脚步,似乎一瞬也呆不下去。

    ******************************************************************************

    姬恪一直泡到水温冷却,忍不住咳了两声,才缓缓从桶中爬起身。

    穿好衣服的时候,其徐正巧敲门。

    “进来。”

    其徐推门而入,随之入内的小童手脚利落的将木桶和用过的药碗收拾起来,姬恪恍若未见般低头兀自盘着手上的纱布。

    待小童都走尽,其徐正色起来,从怀中掏出一份文书递给姬恪。

    姬恪并不问其徐是怎么将消息带进来的,只一目十行的将文书内容看尽,短短的一份文书包含了近日相关的大量信息。

    迅速看完,姬恪将文书一合,问:“这些消息都是什么时候的?”

    “约莫三日以前。”

    姬恪没说话,只是看向窗外。

    那株不知名的白色花朵成群簇拥,满目的苍白傲然而立,挂满了枝头,带些许凄怆味道。

    晟帝比他想得要撑得久,明都虽然已然气氛严峻,但若赶回去说不定……还来得及。

    来得及如何……

    姬恪忽然之间,不敢再想下去。

62、六三章

    六三章

    苏婉之走到屋外, 正看见苏星在小厨房手握一只小鸡翅膀, 举刀踌躇从何处下手。

    “我来吧。”

    犹在苏星反应之前,苏婉之从她手里接过菜刀,手起刀落, 而后手脚麻利的拔毛破腹,一只肥嘟嘟的小鸡瞬间被解剖殆尽, 那下手之狠辣利落让苏星不自觉的咽了口口水,退了半步问:“小姐, 你又受什么刺激了……”

    说着, 不由担心的朝屋内看去:“小姐,你没有……咳咳,把姬……公子怎么样吧……”

    苏婉之阴恻恻笑:“苏星, 你打算胳膊肘往外拐么?”

    “没有, 没这回事!”苏星忙摆手。

    低头神情怅然的把小鸡剥皮抽筋,苏婉之随口问:“这鸡是拿来做什么的?”

    “是其徐买的, 说是熬鸡汤给姬……公子补身的。”

    “给他的?”苏婉之冷笑, “管他的呢,我们俩炖了喝,一滴也不要给他留下!”

    苏星张口结舌了半晌,终道:“小姐,你现在这个样子……真的好别扭啊。”

    苏婉之抬头不解:“什么别扭?”

    “就是你明明担心那个谁, 却还偏偏非要恶声恶气的对他,一副怎么都看不顺眼的样子……这不是别扭是什么?”

    苏婉之转头,一言不发地拽着小鸡肠子, 衬着满手鲜血淋漓道:“我就是别扭,啊啊……姬恪这个混蛋!在这种时候告什么白!什么都不做你让我怎么听、怎么信!混蛋!”言罢,手指用力,哗啦啦把一整串的肠子都拖了出来。

    苏星不忍的捂住眼睛,弱弱道:“小姐,你镇静镇静……”

    看着眼前一片狼藉,苏婉之长长叹了一口气,怅然若失般望着远处,慢慢站起身,在一旁的水槽里洗着手上的污迹。

    一旁的苏星得空,连忙拾起地上的鸡,心惊肉跳的将鸡洗净,认真做起了鸡汤。

    苏婉之蹲坐在小厨房,呆呆看着苏星忙前忙后洗菜做饭,炖着小鸡的锅里咕噜噜冒着气泡,没多时,其徐拎了一篮子的菜走进来,看见苏婉之露出惊讶的神色,似乎想和苏婉之说什么,但见苏婉之一点搭理他的意思也没有,终是没说。

    天渐渐黑下来,苏星把菜端到苏婉之面前,有些忧心道:“小姐,现在吃饭么?”

    菜碟里摆的都是她喜欢吃的菜,苏婉之没什么胃口却不想弗了苏星的意,想想道:“有酒么?”

    苏星垮下脸:“小姐,厨房里没有啊……啊,那我去别处找找。”

    食之无味,苏婉之用筷子戳着盘里的菜。

    不多时苏星回来,呐呐道:“小姐,酒肆已经关门了,我去问了,说这院里喝酒的只有谷主……”

    想起奸商谷主,苏婉之脸色一黑:“那算了!”

    “咳咳……小姐,刚才我听说谷主现在不在谷内……”

    “这样啊。”苏婉之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扬唇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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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捏手捏脚摸进谷主大人的房间,装饰贵雅的屋子里苏婉之一眼就瞧见了书柜下的木柜子,打开柜子果不其然瞧见几坛密封好的酒坛。

    苏婉之心头一喜,拎了两壶就小声的朝外走去。

    迈出院子,刚松下一口气,就听见头顶冷冷淡淡的声音:“你摸进我房间就为了这两坛酒?”

    怎么也没料到自己会这么倒霉,苏婉之顿时头皮一麻,强笑道:“就这两坛酒,谷主大人不会介意的吧。”

    谷主大人依旧没什么起伏道:“你说呢?”

    苏婉之哭丧脸:“我赔,我赔你钱还不行么?”

    “这倒不是不能商量。”

    谷主大人的心情似乎很好,在开出了天价后,很好心的邀请苏婉之共饮。

    苏婉之虽然垂头丧气,但也得承认这个提议很诱人,她是第一次看到能有院子修的这么漂亮,几乎将飞湍瀑流的景致修进了寻常院落,悬于水面的水榭仿佛缭绕在云雾中,很有几分仙气袅袅的味道。

    坐在水榭中,听着耳边如乐声般清泠的水声,馥郁的酒香也像是萦绕不绝,别有说不出的韵味。

    夜色自天际一端悄然升起,月辉迷离。

    谷主大人慷慨的取出两只白玉琼杯,玉质细腻温润,澈若清泉的酒水倒进杯中,波纹轻漾,似乎也将此间的美景倒映进杯中,只是看就足够赏心悦目。

    苏婉之显然不止于欣赏,端详了两下,就倒进自己嘴里。

    先是微苦,而后淡淡醇香涌入,并不过分**,介于清洌与醇醴的滋味有种别样的口感,纠缠在唇齿间,弥久不散,回味悠长,饮后恍若大梦初醒。

    “可好喝?”

    苏婉之长长哈了一口气,连连点头,禁不住问:“这是什么酒?”

    “你自然会喜欢,这酒叫南柯梦,本就是给女子喝的。”谷主大人在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隐隐含着一丝怅然。

    敏锐的察觉可能有八卦可听,苏婉之忙凑耳朵问:“那谷主这酒本来是打算给……额,谁的?”

    谷主大人却反而话锋一转:“小姑娘,你带来求医的那人可是你的情郎?”

    情郎……

    苏婉之被这个词激的一哆嗦,杯中的酒差点都洒了,干笑道:“不是。”

    谷主大人道:“闹别扭了?”

    “不是!”

    她和姬恪之间怎么能只用闹别扭来形容!

    “那又是如何?”

    许是酒意微醺、景色太美,让苏婉之一时间也恍惚了心神,再加上对面坐的又是一个几乎称得上陌生人的人,抱着酒壶,苏婉之像是找到了宣泄的洞口,也不管对方听不听,边喝边把她和姬恪那点纠葛从头到尾细说了出来。

    足足说了一个时辰才堪堪说完,口干舌燥的苏婉之又低头抿了几口酒。

    迟来的酒劲爬上苏婉之的脸,脸颊染上酡红,心口却微微抽痛起来,口舌也不大灵便:“我不想原谅那个混蛋,一点也不想……他骗了我那么多次,谁知道以后还会不会骗我……可是,这样我自己又觉得难受,为什么都这个时候了,我还是觉得自己喜欢那个混蛋,看到那家伙受伤的样子,我还是觉得心疼……”

    说到这,苏婉之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只觉得大脑昏沉,极想找个地方就此睡去,再不醒来。

    抱着酒壶昏昏欲睡间,听见一直安然做听众的谷主大人在她耳边道:“小姑娘,世事难料,现下你还有功夫别扭,待真的失去,再追悔又有什么用。”

    “……好好睡一觉罢。”

    那声音淡淡,在耳畔轻烟般消散,苏婉之也已沉然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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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中已不再有姬恪,十六七的年华,她被父母压着嫁给了一个门当户对的高官之子,起初对方还对她称得上温柔体贴,但在她的冷脸外带不许对方近身之下,也没了耐心,拂袖而去又娶了几房小妾。

    经年后,晟帝亡故,储位未决,几王夺嫡,最终燕王姬跃因借丈人王大将军兵权之势成功夺位。

    新帝登基后,她的父亲苏相因屡屡被责干脆自请辞官,新帝允之,而她的夫君因保嫡有功,平步青云,越发看她不顺眼,以无后为名一纸休书将她休离,她心灰意冷,收拾行装带着丫鬟搬到城外别院。

    路遇连绵阴雨,休憩在一处陈旧庙宇,庙后是一处墓园,她散心经过,却见最近的墓前刻着一行字。

    罪臣齐恪之墓

    因新帝登基,为避讳,其余几王均被改姓为齐。

    庙中比丘同她说,这墓中之人正是当年名声大振的齐王姬恪,因谋反获罪,自尽而亡,终葬于此。

    阴冷的雨水浇灌在墓碑上,无人打扫四周皆是杂草,墓碑上的本该鲜亮的字已被风吹日晒侵染的渐渐褪了色,就像逐渐褪色的容颜,散落尘风。

    她的指尖触上墓碑上的字迹,心口忽然不可抑制的痛了起来,面容也瞬间悲恸难抑。

    忽然她蹲下身,抱膝大哭起来。

    梦境瞬间破碎,猝然惊醒。

    苏婉之睁着迷蒙的眼睛,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厢房,久久无法反应过来。

    一身的冷汗。

    到底,刚才……

    夫君的冷落和父亲的苍老历历在目,冷眼旁观、心若死灰,甚至于她似乎还能回忆起片刻前缠绵阴雨落在身上微凉的触感,以及那冰冷墓碑带来的刺骨寒意。

    她用手指触了触眼眶,竟然真的有未干的泪水。

    可是,明明她不可能乖乖嫁给不喜欢的人,她不可能这么安分守己的带这么多年,她不可能这样自怨自艾,更不可能在陌生人的墓碑前哭泣……但,那样的真实让她觉得遍体冰寒,心头荒凉,手脚都渐渐颤抖起来。

    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么……

    姬恪、姬恪的墓……

    她不要!

    苏婉之再也坐不住,猛地从床上跳下,也不顾窗外天色还未亮,直朝着姬恪的房间冲去。

    时辰尚早,她冲进去的时候姬恪还在沉睡。

    门板被撞的来回吱呀作响,听见声音姬恪微微睁开眼睛,就骤然感觉自己被人狠狠抱住,用力之大就好像生怕他随时会消失一样。

    待透过微弱的光线模糊看清人,姬恪不可置信的结结巴巴问:“苏……?”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苏婉之狠狠压过来亲上。

64、六五章

    六五章

    计蒙来得很快, 根本不给苏婉之躲闪的时间, 几乎在苏星说完没多久,苏婉之就看见那一袭眼熟靛青纱袍出现在视野里。

    苏婉之只来得及站直身,计蒙就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

    “大师兄你怎么来了?”语气里不自觉带了些心虚。

    计蒙直截了当问:“他呢?治好了没?”

    苏婉之更加心虚, 手指指了指里屋:“还在治。大师兄,你来有什么事么?”

    “我知道你不想让我来。”

    “我没……”

    “不用解释。”

    计蒙扯了一边嘴角, 似笑非笑:“我也不想来,不过韩师叔昨日回来, 指名说要见你。所以, 收拾收拾东西,先跟我回去罢。”

    他说的理所应当,苏婉之连借口一时之间都找不出。

    “可是, 大师兄, 可不可以……”

    计蒙截断了苏婉之的话:“我已经帮你拖了一日了,明日再不回去, 韩师叔追问起来我只能实话实说, 到时候他找上门来,我想你应该不会希望他看到他杀了他弟子的仇人。”

    苏婉之刚想说姬恪没杀苏慎言,可是想想,就算没杀那也是重伤,其实差不到哪里去。

    不由沮丧起来。

    见苏婉之犹豫, 计蒙又补充了一句:“别收拾太长时间,天黑前我们必须得上路。”

    计蒙说的毫无讨价还价的余地,可偏偏他说的又都是实情, 苏婉之更加沮丧起来。

    好不容易才勉强算是和姬恪缓和了,这一走,下次见面还不知是何时,她是真的不想离开,也是真的有些不舍得……

    “大不了……过段日子你还是可以再来的。”

    微微转开脸,计蒙抬手想去揉苏婉之的头,却被苏婉之下意识躲开。

    苏婉之的反应让计蒙怔了怔,他亲自来除了叫苏婉之回去,也是想看看苏婉之对那人的态度……

    但是现在看来,恐怕……真的如他料想一样,他们和好了。

    一丝不着痕迹的不甘心滑过计蒙的眼睛,他笑了一下,掩盖住自己的神情:“苏婉之,你还记得你是我已经过门的娘子么?”

    苏婉之被计蒙的话一惊,她自然是没有忘记,可是……一直也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甚至于她从来没把自己摆在计蒙娘子这个位置上。

    当下嗫嚅道:“我记得……”

    “那就好。”

    计蒙转身便要走,苏婉之忍不住叫住他:“计……大师兄……”

    驻足,计蒙并不惊讶地回望苏婉之,眸光淡淡:“什么事?”

    “我,我……”越想说越觉得难以启齿,她喜欢的从始至终只有姬恪一个人,真心想嫁的也只有他一人,那时苏婉之以为她和姬恪必然不会再有什么交集,更没料到会有现在这种发展,当时的任性此时却变成了盘横着的无言尴尬。

    苏婉之很想回到之前,逮着自己狠狠揍一顿。

    计蒙目光平静的看着她,唇角微扬等她接下来的话。

    苏婉之被盯得越发没勇气,最终垂头泄气道:“没什么,你走吧……”

    等了一会,没听见预料中的脚步声。

    抬眸,是计蒙熟悉的挑眉动作,一直显得冷峻的面容浮起了笑容:“苏婉之,你现在不说,准备留到什么时候说?”

    “啊?”

    “你是不是想悔婚?”

    被戳穿心事的苏婉之张口结舌,脸皮再厚此时也有些承受不住的微微红起:“这个……大师兄,我错了……”

    却不料计蒙话锋一转道:“那小白脸到底好在什么地方了?”

    “啊?”

    “他武功比我高?比我有权?有钱?还是比我长得好看?”

    苏婉之自然是不敢接话,只敢忐忑瞅着计蒙那张也相当白的脸,大力摇头,坚定道:“没有没有,哪有的事,明明大师兄你最优秀了!全祁山不知道有多少人暗恋大师兄你!真的!数都数不过来!”

    “那你还不是更想嫁给他?”

    苏婉之顿时噤声。

    顿了顿,计蒙恢复了他大师兄的模样,淡淡道:“不用担心,虽然我们拜过堂,但是尚未入籍,这桩婚事在祁山算,下了祁山,其实什么也不是。”

    “真的!?”苏婉之赶紧又低下头,轻声道:“真的?”

    计蒙见苏婉之的反应,已然了然,只平静的重复了一遍:“真的,所以你不用太在意。”微转视线,“去准备东西罢,我们要准备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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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香阁,厢房。

    氤氲的药香弥漫,热水蒸腾出的雾气在房间里如云雾般模糊了视野。

    “你倒是蛮享受的嘛,还药浴……”

    “谁?”

    姬恪闭起的眼睛骤然睁开,看向抱臂斜倚在门框边的男子。

    同一刻,计蒙也看清了姬恪的面容,前一次姬恪病重卧床,面色惨白,他也根本没仔细看,如今大病渐愈,被热气蒸出淡淡粉色的面颊红润中泛着淡淡如玉光泽,计蒙不得不承认――那张脸也的确有几分叫女子痴迷的姿色。

    “我想你应该认得我。我叫计蒙。”计蒙扬唇笑了笑,剑眉微挑,“是苏婉之三跪九叩的夫君。倒是我该叫你什么?是谢宇还是姬什么……”

    姬恪沉黯的眸子在水雾中显得异常深邃,并没有如计蒙预料中那般愤怒,语气仍是波澜不惊般的淡漠,真是唇边还挂着恭谦有礼无可挑剔的笑容:“以前是罢了。”

    双手相击,计蒙笑道:“真是好涵养,既然如此,我就带着我娘子离开了。”

    “什么?”

    终于,计蒙在姬恪一直幽沉的墨眸中看见了一丝起伏的涟漪。

    心中带了快意,计蒙毫不客气的继续道:“我娘子看你快死了,好心送你到回春谷看病,如今你的病也在稳步痊愈,我带着我娘子回祁山有什么不对的么?”

    “苏婉之,她……答应跟你走?”

    “这是自然,她已经在收拾东西了,天黑前我们就出发。”

    “这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你泡好了大可以出来送行。”

    话音未落,姬恪已经压抑这声音低道:“昨日……”难掩语气其中的不可置信。

    看见姬恪几乎称得上失魂落魄的神情,计蒙只觉得憋在心里的一股怒气尽皆发泄出。

    他可没忘记谢宇在祁山上使苦肉计让苏婉之误会怪罪他的事情,他不就仗着苏婉之喜欢他么?这样的男人,计蒙越看越觉得不顺眼。

    但下一刻,姬恪忽然抬头,神情冷静下来,眸色转深,渐渐带上锋利的锐芒和淡淡讥诮:“计蒙,应该是你以什么事情为借口强迫她必须回去罢?”

    看样子,对方倒也不是只有张脸蛋,至少那脑袋比苏婉之管用。

    计蒙晒然一笑:“不论什么原因,她要和我离开,丢下你一个人是事实。”

    “她会回来的。”姬恪的语气称得上笃定。

    计蒙放下手臂,交叠的双腿退开,悠悠道:“她为什么会回来?你要知道,她是我的娘子,不是你的。”

    姬恪一滞。

    若说计蒙之前说的姬恪都可以泰然处之,这一句却是他无可辩驳的。

    一直以来,他都知道苏婉之喜欢他,即便苏婉之用刀狠狠扎进他的肩胛别扭的对他恶声恶气,这个念头也从未改变过,但直到如今,他才发现,他的全部依仗,也不过是苏婉之喜欢他。

    计蒙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姬恪的神情,又道:“那我先走了,来不来送别你随意。”

    走了两步,计蒙忽然停下道:“她送你来求医单独相处的这些日子或许发生了什么,那未必会去同我相处就不会发生什么,更何况我们是夫妻比你们更名正言顺,不是么?”

    听见身后连续的咳嗽声,计蒙有种难言的愉悦。

    出去正撞上似乎是正要进去的苏婉之,计蒙先一步拦住她道:“不用进去了,他还在泡药浴。”

    苏婉之低头喃喃:“我进去道个别……”

    “不用了,我已经帮你道别过了。”计蒙又道:“天快黑了,我们先去吃饭,我知道谷里有一家特色的药膳,吃我们完就出发。”

    拖过苏婉之,计蒙叹然道:“好久没来回春谷了,我都快忘了回春谷的菜是什么味道的了。”

    苏婉之本来对计蒙就有些愧疚,想着反正回去应付过韩先立就再赶回来,也没有强求,跟着计蒙就朝外走去。

    计蒙找的店药膳做的确实不错,既滋补味道又好,老板还相当热情,苏婉之吃的心满意足。

    酒足饭饱后,计蒙带着她和苏星回去取包袱。

    出来的时候,正巧遇上谷主大人,苏婉之想了想还是准备向谷主大人道声谢,未料谷主大人只是冷冷淡淡看了她和计蒙一眼,不等她说第二句话便快步远去,甚至连要她还钱都没有提。

    想着那晚自己都没有因为那两坛有问题的酒找他麻烦,谷主大人反而先这个态度,苏婉之略有些惆怅。

    更惆怅的是,直到临走前,苏婉之也没有看见姬恪。

    让苏星走前,苏婉之又在谷主那大院子外踯躅了一会,只待计蒙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苏婉之这才准备上路。

    刚走了两步,计蒙忽然对她道:“苏婉之,我这算是被你抛弃了么?”

    苏婉之猛地咳嗽了两声:“没,是你抛弃我,抛弃我……”

    计蒙笑:“那你让我抱抱如何?”

    “啊?”

    不等苏婉之反应,计蒙就揽住苏婉之的腰,紧紧抱了她一下,甚至脸颊还擦过苏婉之的脸颊,动作极之暧昧。

    苏婉之猝不及防,清醒过来,计蒙已经放开她,神情若无其事,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

    苏婉之越想越觉得不对,爬出回春谷那参天阶梯后,她忍不住喘着粗气问:“大、大师兄,你、你到底为什么刚才要、要抱一下我啊?”

    “你不是也抱过我?”

    苏婉之一噎。

    计蒙笑得开怀:“好吧,因为刚才我看见有人从那屋里走出来了,所以做给他看的,不行么?”

    苏婉之想也不想就知道那人肯定是姬恪!

    “大师兄,你、你……”

    “我怎么了,他抢了我娘子,我气他一下不可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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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春谷。

    其徐又递来了一封文书,似乎有些犹豫的低声道:“公子,姬止已经坐不住准备动手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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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难求介绍:
文案:初次见到姬恪是苏婉之八岁在御花园左手鸡腿右手肘子闲逛时。自小被自家哥哥扭曲了审美的苏婉之登时惊为天人,继而惦记了整整八年,还时常揣出来惦念回味。八年后,姬恪回来了……苏婉之琢磨着,也该下手了。★一句话简介:姬恪,你还能再难搞一点么?→→★外温和内冷血腹黑难搞男主和额,固执BH女主的故事,龇牙……《公子难求》购书地址:,,我的处女作难求终于上市了TAT文精修了,还附赠了大概七八万字的新内容,应该算是蛮划算的(正文里标注修的章节是出版版本,v章字数比较麻烦,不好修,就TT没动)如果方便公子难求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公子难求,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公子难求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