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1章 不是为了成全故去的一段感情
“贫道之所以说，小公主要在钦天监长大，一来是要靠这里的阵法温养她。”
“二来，则是因为她长得太慢，若在外界，会被人视作异类。”
“不仅如此，念念她……”
荆天命对上了柳拭眉的眼神，道：“还有很多与寻常人不同的特殊之处，只是暂时还没有显现。待她满周岁之后，很多会被当做异类的地方，就都会出来了。”
思及往事，他眸光沉痛：“若非如此，她也不会来到这里！”
柳拭眉心口一震！
她莫名想到了，正常的世界，一个不一样的儿童……拿哪吒来举例吧，人家怀胎十月生的，可他却是三年才生；别人生下来是个正常的婴孩，哪吒却是个肉球，一下子变成了个三岁的娃娃！
这样的孩子，被寻常百姓视作妖怪！
那么，她的念念以前遭遇过什么，可想而知！
荆天命说过，念念上辈子是遭遇了天罚，才会降生人间，那么……
念念以前到底做过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才会遭遇天罚？
深思极恐！
皇甫令尧听得一头雾水，转头看向自家媳妇儿，却见她是满眼的心疼，不由柔声问：“媳妇儿，他这是什么意思呀？”
柳拭眉抿了抿唇，道：“等会儿我再跟你说。我们先陪陪女儿吧。”
荆天命朝二人颔首，道：“贫道不打扰陛下共享天伦，先告辞。”
他出去了，柳拭眉对奶娘等人说道：“你们先出去吧，一会儿有事会唤你们。”
跟在他们后面、抱着皇甫执的奶娘，也把孩子放在宽大的胡榻上。
两个孩子放在一起，对比就更加明显了！
“妹妹比哥哥要小很多！”皇甫令尧看得心里酸酸的，越发放心不下了：“媳妇儿，咱们的女儿为什么会遇上这样的事？”
“命数吧。”柳拭眉简单地回答。
她知道自己不能将荆天命和念念可能的来处说清楚，即便是对她家狗子，不该说的依然不能说。
但她也不能一点儿也不给解释，说道：“按国师的意思，念念可能是方外、化外之人，托生投胎来到了我们家成为我们的女儿。”
柳拭眉对上皇甫令尧的双眼，认真地道：“不管外面的人是怎么看待的，但在我们眼里，她是我们的女儿、是我九死一生带来这个世上的，我们疼她、爱她，这就够了，不是吗？”
“你说的对！”皇甫令尧被她说得幡然醒悟，思路顿时豁然开朗。
他用手背轻轻抚摸了一下皇甫念的小脸蛋，又碰了碰皇甫执的肉肉脸，道：“不管别人怎么看，都不会应咱们一家四口是世上最亲的人的事实！”
最亲的媳妇儿，最亲的儿子、最亲的女儿。
这就是他的所有了！
“你也收起你那种因为孩子可怜，就恨不能把所有东西都送她面前。”柳拭眉是真怕。
他们的女儿已经是公主的身份了，又是备受梁家人推崇的姑娘。
以后，公主的亲卫队的死忠粉肯定很多，再加上这当爹的过分溺爱，将来不得上天去？
她得把这种问题扼杀在摇篮里！
尤其是，按照荆天命说的，她无限延伸，脑补了一部修仙电视剧。
念念因为天生与常人长得不一样，所以被人当成妖怪，从小受尽了白眼、折磨、欺凌。
但念念有修仙的天赋，凭着强韧的毅力出人头地，位列仙班。
然而，她从小的经历让她的心理是不健全的，可能性格过分偏执，犯下了弥天大错。
这才遭来了天罚！
倘若是柳拭眉所想的这样，皇甫念确实不能在千恩万宠下长大，不然不知道要骄纵成什么样子。
再加上有天分，能力越大的人犯了错，越是无法修补！
但反过来，也不能让皇甫念在缺爱的环境下成长，否则——
也可能是心理扭曲？
哎，养娃太难了！
难的不是那口吃的，而是要掌握宠爱的这个度，实在是父母学堂中最困难的课题！
皇甫令尧陪着孩子的时候，柳拭眉中途去见了荆天命一面。
目的，自然是为了皇甫念的事。
为人父母，操碎了心是必然！
荆天命不等她说出来意，便直接开口表态：“若陛下想问她的过往，贫道只能说，请回。”
柳拭眉：“……”
话没说出来就被堵上了，这也太难了吧！
她无奈苦笑，道：“好吧，那朕不问这个问题。”
她换了个话题，道：“我想知道，你为了追随她不惜一世又一世地托生，饱受轮回之苦，每一世只能活到二十八岁。为何？”
荆天命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可他本身毫无感情波动的、宛若琉璃一般干净剔透的面容上，却浮现出了一些悔恨之意！
最后，吐出一句：“或许，是我欠她的吧。”
对上柳拭眉疑惑的眼神，他又道：“她恨我。临终之前，丢下誓言，永生永世不愿再与我会面。”
他说“我”，而不是“贫道”。
可见，这不是他修道该有的事，而是私人感情。
说起这话的时候，他面容虽然平静，可眼神里难以避免浮现出了一丝痛意！
柳拭眉心口一震！
永生永世不愿再见一个人，这是怎么样决绝的誓言？
这又是在什么样的情景下发生的？
她无法想象，很想问问：为何她会恨你？
但荆天命又道：“过往的事，陛下不要问了。总之这一世我既然找到了她，绝不会让她重蹈覆辙。陛下完全可以放心，我……不会伤害她。”
“你追随她，难道不是为了成全故去的一段感情？”柳拭眉这才发现自己好像理解错了？
荆天命要的，不是追随到这一世来与念念再续前缘？
“呵！”荆天命苦笑，道：“我只有二十八年的生命，就算我耗尽所有修为，多争取了十年，可那最多也只能陪她到十八岁！”
柳拭眉一怔，盯着荆天命这副不辨雌雄、看不出年龄的脸，问：“所以，你这具身子、今年二十岁？”
荆天命没有回答，只是勾唇轻笑。
笑意十分苦涩。
柳拭眉：“！！！”
第2462章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荆天命又道：“因为上一世在闵梁，知晓这一世肯定能遇见念念，故而贫道在托生之前，将所修行的所有功德，换取了这一世多十年的光阴。”
“目的，便是为了拨乱反正。”
“当初念念走上了邪路，多少是我看顾不周所致，也是我……”
说到这里，他没有说下去，而是换了个方向，道：“我愿意耗尽所有，只为了成全她这一生的完满，希望她不要……”
他闭了闭眼，道：“走上灭世的路！”
柳拭眉猛地一震，倏地瞪大眼睛：“灭世？”
完全不可想象！
荆天命却没有说更多关于那些事了，而是道：“不过好在，她托生于陛下腹中，陛下仁慈心善，功德圆满，才会有这些奇遇。想必，能够化解念念的戾气，让她这一世也修行圆满，回归仙界！”
柳拭眉：“……”
她突然什么也不想问了！
感觉自己有几个脑袋，都没有办法去捋顺这么玄幻的事！
“罢了。”她叹了一口气，道：“无论好歹，她是我的女儿，我不会让她走上绝境的。”
说着，迟疑了一下，又问：“你已经耗尽了修行、散尽了功德，所以……这一世你不会仙术、没有神通了？”
“陛下想要做什么？”她问得小心翼翼，多半是试探，但荆天命却直接戳破了她。
柳拭眉讪笑，道：“大蜀与西魏的战事、北齐的按兵不动、南吴的联姻，是否都能顺利？”
荆天命直截了当地道：“陛下何不直接问，贫道是否能够帮得上忙？”
柳拭眉：“……”
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保持礼貌的微笑，掩饰自己的尴尬。
荆天命说道：“聂韶音比较泼辣，气性很大，为人十分记仇。她肯定与陛下说了贫道不少坏话。”
柳拭眉脸上挂着尴尬的笑意，道：“那你也回不去找她算账了呀！”
天命并没有说要去找聂韶音算账的意思，而是道：“她埋怨贫道，明明能推演天机，却每一次在她落难之时，不肯出手相帮，而是总借口云游避开凡尘俗世。”
他苦笑，道：“殊不知，贫道上一世虽然还有些修为，但都是想要留住，用在刀刃上的。插手凡尘俗务，会损道行。”
柳拭眉明白了。
他要把仅剩的道行，都留给念念！
不然，如何力挽狂澜？
也正因为此，他哪怕明知道自己只能活到二十八岁，也要来到念念托生的这一年。
即便他可能对念念有着刻骨深情，却并不想这辈子能够续前缘求美满。
而是——
在二十岁的这一年，找到了刚出生的念念，收她为徒弟，拨乱反正。
用十六年的时间去引导她走上正途，再过两年后，大限将至他也可以归西了。
离开道房的时候，柳拭眉缓步走到皇甫念这边，站在廊道下，忽然想起那么一句诗来：“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倘若……
念念对荆天命是有感情的话，这辈子依旧注定是失去么？
做母亲的，忍不住担忧起十八年后的事来，是不是有点太早了？
突然，耳边传来惊呼：“媳妇儿，你在外面站着，也不怕吹着风！”
皇甫令尧久久不见柳拭眉回来，肯定要出来找，见她站在廊檐下看着天际，不知道在想什么，看上去很是惆怅，他简直担心极了！
柳拭眉回过神来，看向他，唇角一弯，道：“没事，我这不是裹得严严实实的么？墨儿这个小管家婆，盯着我呢！”
得来墨儿一个不服气的瞪眼：“还说，陛下就该回房里去，在这里念什么诗啊！”
不过话说回来，自从上元节失身的变故之后，柳拭眉极少极少念诗，更没有作过诗！
也是奇怪。
“我们回去吧？”柳拭眉笑了笑，看向皇甫令尧，道：“天要黑了。”
“……”皇甫令尧脸上立即露出不舍来。
他十分不情愿！
柳拭眉又道：“明日你还要赶路呢！”
得，还是媳妇儿说的重要。
皇甫令尧无奈地道：“好吧，那就回去。”
但又道：“还是先跟我闺女道别吧。”
说完，拉住柳拭眉的手进了屋内。
紧接着，当爹的抱着小襁褓，开始喋喋不休：“乖女儿啊，爹为了咱们以后的强大、为了以后的安定，现在不得不离开你们娘仨儿！但你不要担心，干掉西魏之后，爹就回来了！到时候爹爹哪儿也不去，隔两日就来看你，好不好？”
柳拭眉翻了个白眼。
还隔两日就来钦天监陪女儿？
若真的把西魏国给吞了，以后这么大的国家，让她去打理？
想得挺美！
她不会让他如愿的，国事让他自己理去，她只当挂名皇帝！
但她不会去戳穿他，反正以后他就知道了，现在先让他嘚瑟吧。
皇甫令尧又道：“不过女儿啊，哥哥这个臭小子长得很快，你也不能太拉胯呀对不对？乖乖吃、乖乖喝，下次爹爹回来了，你已经长胖胖了，好不好？”
柳拭眉：“……”
真不愧是傻二王爷，装傻的那劲儿、五六岁小奶娃的劲儿，用来哄女儿，简直不要太合适！
好不容易依依不舍告别了女儿，带着皇甫执回宫。
全程，皇甫令尧都没看儿子一眼。
马车上，柳拭眉忍不住问：“你是不是有点厚此薄彼？”
“哪儿？”皇甫令尧一脸懵。
他还沉浸在离别的情绪里，想到自己的乖女儿必须在别人那里养大，十六岁以前只能留在钦天监，他心里就很难受了。
更何况，他即将远行，不知归期为几何！
柳拭眉说道：“你今天都没怎么理会儿子。”
“那能一样吗？”皇甫令尧脱口而出：“这臭小子，这阵子我伺候他吃喝拉撒，几乎每天都陪着他。只有这一天给念念，他敢吃醋一个试试，老子现在就打死他，省得养大了气死我！”
柳拭眉：“……”
心里默默为儿子点了一万根蜡烛！
怕不是被梁家人传染了，众女轻男也太严重了！
她默默说了句：“打死他，你就要当皇帝，我可不替你当到老！”
k、o！
皇甫令尧，卒！
第2463章 多情自古伤离别
次日。
所谓多情自古伤离别，柳拭眉不喜欢送别。
那一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你走，我不送你；你来，不管风里雨里，我打着伞去接你。
她怕自家粘人的狗子太难搞，也怕自己受不了分别的愁绪，所以在皇甫令尧要出门之前，她就直接说了：“我最多、最多送你走出这个殿门外。”
“嗯。”皇甫令尧也很理解，道：“媳妇儿你见不得风，不要出门了，知道吗？”
又叮嘱一旁的长歌和墨儿：“你们盯着点儿，任何事情，我媳妇儿她是女帝没错。但身子康健的事，她说的不算！”
但想想，长歌和墨儿哪儿劝得住柳拭眉啊？
他又转头去看过来送别的慕将离，开口：“老慕……”
“闭嘴！”慕将离嫌他烦人，在他出口之前就堵住了他的话头，道：“我自己的妹妹，还能不照顾好么？论照顾人，我比你懂得多！”
皇甫令尧脸一黑。
但还是忍了！
谁让这是大舅子、以后的朝堂还要仰赖慕将离呢？
他忍了又忍，道：“我知道你懂得多，但你也不能随时都在我媳妇儿身边护着！再有……”
还是没忍住，他嘀嘀咕咕怼了句：“我媳妇儿撒娇卖乖的时候，我就不信你忍得住！”
慕将离：“……”
得，中了一箭！
说的还真没错，平常什么事都好，他这人原则性极强，还极少有人能撼动他的决定。
但——
柳拭眉能！
她只要用那可怜巴巴的卖乖眼神看着他，不敢她提什么要求，都恨不能立刻答应！
没办法，她太擅长用自己的优势了。
该强悍的时候，比谁都霸气；该温柔的时候，百炼钢也成绕指柔！
所以，慕将离完全能够理解，皇甫令尧为何被她吃得死死的，爱她爱得欲罢不能。
终究是要走的，慕将离转头对柳拭眉说道：“拭眉你先回去，我替你送他出城。”
“好。”柳拭眉看了皇甫令尧一眼，突然觉得鼻头一酸。
她怕自己忍不住要在他们面前掉眼泪，她要一哭，皇甫令尧十成十走不了了！
所以，她迅速转过身去，让墨儿扶着自己迈进了门槛。
不回头！
但是进去后，她就忍不住了。
墨儿看得也有些难过，骂骂咧咧的：“这天杀的西魏国，见鬼的非要闹什么开战！大家太太平平过，不好吗？”
这话自然是意气之言，但柳拭眉也没有去反驳她。
理性上分析：西魏国会想要侵略大蜀，自然是为了资源分配的问题。
自古以来，抢地盘、瓜分资源，才是人与人之间最大的矛盾。
人性本如此，不患寡而患不均。
因为资源分配的不均匀，所以才会造成国与国之间、人与人之间的摩擦纷争不断。
这也是所谓的“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的道理！
但柳拭眉此时心里满满都是离别苦，她哪有心思去跟墨儿讲这些？
她捏着帕子沾了沾眼角，道：“没事，快点解决西魏，令尧肯定很快就回来了。”
“对！”墨儿振奋了精神，重重地应了一声。
柳拭眉这边好不容易忍住难受，但难受的又何止她一人？
在感情上，柳拭眉一直都相对理性，反而是皇甫令尧这人感性。
看着柳拭眉转身之后，他就走不动道儿了！
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哪一次离别都没有这一次这么难过。
魏逊站在天阶之下，看着下来一个苦瓜脸的崽子，他恨不能给皇甫令尧一巴掌！
“我说崽子，你至于吗？”他哼哼地道：“就该按上次那种方式，老子直接把你掳走，看你还会不会这样！”
皇甫令尧撇他一眼，道：“你再敢做这种事，我宰了你信不信？”
凶得很，仿佛随时都要扑过来咬人的样子。
“得，现在你最凶，吃罪不起你。”魏逊也是老实了很多。
因为他是发现了，跟皇甫令尧对着干，并不能让自己好过。
还不如顺着皇甫令尧，大家都舒服。
最重要的一个点是：皇甫令尧不稀罕他这个爹，但他却稀罕这个崽子！
慕将离没打算把时间耗在魏逊身上，直接跟皇甫令尧说道：“前几日与你说的，你都还记得吧？”
皇甫令尧被他的严肃拉回来一点思路，道：“当然记得。”
说的什么？
自然是这位大国舅——军师级的人物，出了很多拿下西魏的主意。
一环扣一环，一计不行又生一计。
虽说计划赶不上变化，但心里有谱，做事也会顺当很多。
慕将离点点头，道：“你此去，首要自然是安危放在第一位。”
他十分慎重地道：“即便你不是我的妹夫，我也会这么说的。”
若柳拭眉不是他的妹妹、皇甫令尧不是他的妹夫，只要他是大蜀女帝的丈夫，这话就是必须说的。
“任何事，轮不上你去逞英雄。”慕将离继续道：“保住自己为重。你若是落到了魏睿的手里……”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慕将离特意看了一眼魏逊，才道：“到时候用你来威胁陛下退兵，大蜀应当如何？”
他神色严峻地问：“是牺牲你继续作战呢？还是退兵投降、割地赔款？”
皇甫令尧也慎重起来，道：“放心吧，我知道的。”
他已经不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了，现在他有媳妇儿、有儿女、有关心自己的亲人——媳妇儿的亲人也算。
并且，背后还靠着一个国家！
凡事不可任性妄为，这就是成长的责任。
魏逊在一旁说道：“放心吧，我会护着他的。魏睿那厮若想动本尊的儿子，本尊先弄死他！”
“就怕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慕将离丝毫没有客气。
魏逊噎了一口气，道：“想动我儿子，先弄死我，总成了吧？”
这话，慕将离总算满意了一些。
他再转头看向另一旁的粟威，道：“那么，就有劳粟老了。”
粟威一直知道，慕将离对自己十分不待见，是因为当初对柳拭眉误解的那回事，再有，他的妻女对柳拭眉做了极度恶意的事，也是他理亏。
是以，他虽然在江湖上是执牛耳之辈，但在慕将离这个宠妹狂魔面前还是抬不起头来。
他也知道，慕将离这是跟自己讨要保障！
——
5.25打卡
第2464章 唯有一点不放心
粟威清了清嗓子，道：“令尧是老夫的徒弟，又是大蜀的……支柱，老夫自当以性命相护！”
慕将离朝他欠首，作为礼貌。
上了马车、出了宫门、慕将离一路将皇甫令尧送出西城门。
到了这边，刚好跟梁升会合。
梁家也有不少人出来送行，张妙蓁自然也在。
看见皇甫令尧一行，梁巍就过来与他说话：“令尧啊，你这一去远着呢，可要照顾好自个儿，知道吗？”
老爷子病刚刚好些，就四处乱跑了，果然是坐不住的性子。
皇甫令尧十分感动，方才在帝宫殿门外，没能跟媳妇儿拥抱分别，他心里怪难受的。
但他也不想柳拭眉难过，都说坐月子的人不能哭，不然眼睛容易瞎。他怕极了她哭！
所以，也没敢讨要拥抱。
倒是到了梁巍这里，他上前一步抱住老爷子，道：“外公你也要好好保重身子，不然我媳妇儿可要哭鼻子的。”
“嘿！”梁巍拍了拍他的肩膀，跟孙女婿像哥俩好似的，道：“拭眉那边你不用担心，一大家子都会护着她的。还有你六舅在家，还有好几个哥呢！”
“我知道。”皇甫令尧倒不是不放心，他知道梁家人——再不济慕将离一定会照顾好柳拭眉的。
但这不是，他不想分开嘛！
梁巍看了一眼，道：“咦，你没把黎信那小子带走？”
“他不去，留给媳妇儿用着顺手。”皇甫令尧拒绝了柳拭眉说的让黎信跟着他走。
一来，黎信办事靠谱，柳拭眉身边需要这样的得力助手。
二来，他不得不跟柳拭眉分别已经很难受了，黎信连长歌的小手都没碰到呢，还是帮一把吧，不然七老八十了还要打光棍！
这边，皇甫令尧跟梁家众人说话。
那边的马车上，梁升与张妙蓁坐在车内。
梁升有千言万语想要话别，但张妙蓁没有。
她干练得很：“我再说一遍，屯粮的事我会想办法，只要国库把银两填回来就成。这是第一件事。”
“第二件事，你不在家，我会孝顺公公，亲和家中关系，爱护小辈。你也不用担心。”
“第三，拭眉那边，我隔两日就会去复诊，不仅是让她随时看顾我的身子状况，我也一直关注着她的状况。”
说完，她对上他愁肠百转的眉眼，道：“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吗？”
梁升：“……”
她这也太直了吧？
真的要吐血！
他可算是品尝到，过去柳拭眉总嘲笑自己钢铁直男，那时候张妙蓁是什么滋味了！
但面对小娇妻，又分别在即，他自然不会赌气。
他倾身抱住她，道：“你办事，我一直都很放心。唯有一点……”
张妙蓁被他抱住，也没有抗拒。
思前想后，她伸手拍了拍他的背，道：“你说。”
豪气干云的样儿。
梁升挑拣着言辞，道：“我知晓你品行高洁，不可能有什么不端的行为。但拭眉也说过，明骚易躲暗贱难防。你对别人没有什么心思，但架不住别人对你如何。所以……”
“你不如直接说邵远好了！”张妙蓁无语地翻了个白眼，道：“他有些神神叨叨的是事实，但该保持的距离我会守住的，你大可放心。我不会拿梁家、张家两个家族的门楣去让自己一时任性。”
梁升：“……”
话都让她说了，他好像没什么可说的了？
“我还是有点不放心你。”梁升叹了一口气，道：“你的身子状况……”
张妙蓁对此也有解决方法：“你总会写家书回来，我也会在家书中给你说清楚的。”
梁升感觉自己一肚子的话，都被堵在咽喉下了！
她把什么事都算通透了，太能干了，他这个丈夫还能做什么？
“行了，敦愚王已经在等了，你不要耽误时间。”张妙蓁推了推他，道：“此一去也是凶险，多仔细自己的安全。”
说是关心，她看上去也太冷静了，毫无感情的样子。
但若不是关心，难道说这话只是因为她身为妻子需要说？
梁升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终究是叹了一口气，伸手扣住她的后脑勺，手掌抚摸了几下她的头发，道：“我走了。”
心里不舍、放心不下，但终有一别。
他下了马车后，张妙蓁也跟着下来，走在他后面，与皇甫令尧那边会合。
这边，皇甫令尧还在与梁巍说着话。
老爷子没把皇甫令尧当做自己需要跪拜的权贵，反而是揽住外孙女婿的肩膀，在跟他说一些悄悄话，还有叮嘱他路上小心什么的。
皇甫令尧很给面子地应和梁巍的话，不时还逗得老爷子哈哈大笑。
“爷孙俩感情好得很。”张妙蓁评价了一句，看向梁升，道：“我都怀疑，你是不是亲生的？”
梁升低头看她一眼，没有对她的言论表示什么，而是伸手撸了撸她的头。
人与人的关系说来奇怪，一旦习惯某个人的气息、习惯他的动作，这一切做起来似乎都很自然。
比起重逢初时他抱住她的时候，她身子僵硬的程度，短短几日而已，竟然已经熟悉了这个人！
梁升走上前去，看见他过来，梁巍放开了皇甫令尧，转头过来面对儿子，却是一副严肃的态度，道：“你一向比你几个兄长多智谋，去了那边，能多多提点他们，尽管多帮助。”
“儿子知道。”梁升点点头，面容也是淡漠的。
他这人就这样，除了对待最亲近的小娇妻，面对其他人都是有距离感。对柳拭眉算是非常缓和了，但仍旧不是太有亲近感的那种。
别人也会下意识与他保持距离，即便他们的感情很重。
梁巍又道：“但你也需记着，你去西疆是看守粮仓、调度粮饷的，可不是要去打仗的。所以，不该你碰的事，别碰，知道吗？”
说这话的时候，还专门看了一眼张妙蓁，道：“算起来，你们成婚还没有多久，要人留在家中守着，已经是很对不起人家了！”
张妙蓁心中感慨：这位公公可真是可爱得很，还跟个老顽童似的。
再对比张家祖父张阁老，沉重如泰山，跟梁巍完全不是一路人！
梁升伸手捉住张妙蓁的手。
第2465章 哥哥不服气，我也要说的
他说道：“妙蓁在家中，以后就有劳各位嫂子关照了。”
这些话，自然是对一起出来送行的王氏和殷氏说的。
殷氏说道：“哎，说这见外话干什么？你去了那边，也好盯着你那不着调的二哥，让他给我老实点儿！”
儿子至今还不知下落，她着急上火也没用，只能盼着丈夫和其他儿子、侄子都好好的。
梁升点点头，转头看向梁巍。
以前出门在外都没有这种感觉，但今天突然就有种：见一面就少一面了的痛楚感！
老爷子今年的身子骨已经完全比不上过去，虽说靠着慕将离的药物，慢慢调养身子，比先前好那么些。
但药物毕竟不是仙丹，医术不是仙术，谁也不能确定老爷子还能活多久。
只能说，能多陪陪他，就应该多陪陪。
可如今，老五没了，除了老六外，五个儿子都不能留在身边守孝！
说来说去，还是得憎怨战争的残酷。
他们这样的权贵世家尚且如此，更何况寻常百姓人家那些入伍的兵将？
“父亲在家里，别的事少管，只管养好你的身子。”梁升哪怕再睿智，也不太擅长表达自己的感情。
能在小娇妻身上用心，已经很为难他了。
梁巍也知道自己的儿子，没有半点皇甫令尧那种会哄人的样儿。别说儿子们，就是孙子辈的，也只有梁怡那小子嘴滑一些。
可惜，那孩子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想到这个，老爷子惆怅得很，拍了拍儿子的手臂，又拍了拍皇甫令尧的肩膀，道：“哎，说那么多做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当有所为则必有所为！你们的职责在身，为国为民！但，也有职责在身，为家为妻儿！记住老夫的话，安全至上！”
言辞豪迈激昂，但也显得十分悲壮！
战争年岁，武将面对的便是这等分别之苦，忠君爱国、这是他们的使命！
更何况，如今的君主，是他们家的外孙女！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梁巍说完后，便道：“你们出城吧，赶早些落脚，省得露宿荒野。老夫先回去了！”
终究是年纪大了，性子没有年轻时时候干脆，送人也送到了这里，他不忍心看着他们的背影。
所以，老爷子转身就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梁升不知道怎么的，突然觉得眼睛有些酸胀。
从小到大，他是嫂子们带大的，对父亲极难有太多亲近感，看多了父亲的背影。
但从未有过这样的一次，看得心情这样复杂、难受！
王氏则是叮嘱道：“你们路上吃的用的，都给准备好啦。但你们是要快马加鞭赶路，带的东西少了些，路上多将就！”
“哎，谢大嫂、二嫂。”梁升点点头。
王氏又道：“王爷这细皮嫩肉的，出门在外也更要小心些。”
皇甫令尧：“……”
他怎么就细皮嫩肉的了！
大概就是吃了长相的亏？
话别过后，男人们上了马，送行的人只能送到这里了。
看着烟尘漫漫，殷氏碰了碰张妙蓁的胳膊，低声问：“怎么，可有不舍？”
“何来不舍？”张妙蓁十分淡定。
殷氏笑了笑，道：“你不记得以前了，但这也正好重温旧梦啊！以前爱得如胶似漆，现在重新爱一遍，也挺有意思的，不是吗？”
张妙蓁有些无语。
王氏笑着啐殷氏，道：“老七家的重温旧梦？你还小别胜新婚呢！这下老七去换了老二回来，你不就小别胜新婚了么？”
殷氏唇线一僵，倒没有不好意思，而是叹了一口气，道：“回来又能待几日？北齐状况未明，老三在北境，还不晓得会怎么样呢。依我看呐，老二回来了，迟早还是得去北疆！”
各自家的男人都在边疆，不是在作战，就是在去作战的路上。
妯娌们，哪能不明白对方的感受呢？
更何况，老二家的梁怡，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时间长了，生怕提及一次就要痛苦一次，反而谁也不敢提起这件事，只能默默派人在外头寻人。
慕将离送走了皇甫令尧与梁升后，就进了宫。
帝宫内，柳拭眉坐在长毛地毯上，摇晃着摇篮，但盯着摇篮中的孩子，她的深思早已经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慕将离进来，她才回过神来，抬头喊了一声：“哥哥。”
又问：“令尧和七舅舅，都走了么？”
“嗯。”慕将离走过来，坐在地毯上盯着她的眼睛，问：“哭了？”
柳拭眉有些不好意思，噘了噘嘴，没说话。
慕将离却是被她这幽怨的可爱模样逗笑了，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道：“舍不得会哭，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怕他难受，不在他面前哭便是了。在哥哥面前，装什么坚强？”
柳拭眉看他一眼，还是没说话。
她不是装坚强啊，但会不好意思啊！
“话说回来，外公对你的皇夫，可比亲孙子还亲近。”慕将离见她不开心，想来是离愁所致，自然要说一些开心的话来逗她，给她转移一下情绪。
“令尧本来就招人喜欢。”柳拭眉夸起自家狗子来，那叫完全不知道客气：“他会哄人开心呀！而且啊，外公对他尤其真心，他也回复全心全意的热情。令尧他啊，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慕将离满眼无语地看着她。
“哥哥不服气，我也要说的！”柳拭眉坦然对上他的目光，道：“若论逗人开心，还真没谁比得过令尧！”
“是是是。”慕将离无奈地道：“情人眼里出西施么！”
柳拭眉可就不依了，瞪眼道：“那是事实好不好！”
慕将离见她跟自己吵吵，脸上也有生气了，不像方才进来的时候看见的那样消沉，他心也松了一些，道：“是事实没错，外公特别喜欢他。我看七舅都有些酸了。”
“那是。”柳拭眉笑了笑，道：“七舅那个直男性子，依我看他从小到大可能都没有主动要跟外公拥抱！成日摆着那副样儿，谁敢跟他亲近呀！”
慕将离与她聊了一会儿，一再把她逗笑，柳拭眉的情绪也总算是好多了。
两日后，南吴使臣抵达帝京！
——
5.26打卡
第2466章 我们是君上的人
南吴递出求亲国书，自然是奔着两国结盟来的。
两国成为姻亲后，共同瓜分西魏，胜算就大了很多。
因此，这门和亲的婚事，至关重要！
南吴派来的使臣，正是站梅玉卿的文臣姜辽和武将王欢——这两位，也是当初皇甫贺与他们谈判的时候那两位南吴谈判官。
他们本是曹皇后的心腹，是站曹皇后那边的，想要扶持六皇子上位。
大皇子还朝后，被封为景王，后来又顺利成为太子。
紧接着，登基为皇。
如此一来，曹皇后自然把自己的幕僚全都提拔了起来。
姜辽成为一品辅相，王欢则也提拔为一品大将军。
这两人来大蜀谈婚事，可以说分量足够的。
六皇子得了治不好、还会过人的怪疹子，别说其他人不得见，就是曹皇后也不能去见他，最多最多，也就是隔着窗子在与他说话罢了。
曹皇后一心想要让梅玉卿作为傀儡，让梅玉卿给六皇子挡住所有风浪，等六皇子病好了以后，顺利踹开梅玉卿尚上位。
然而——
姜辽也好，王欢也罢，他们都有自己的心思。
经过这么长一段时间与梅玉卿的接触，他们认为，梅玉卿其实更合适做南吴国君，与其寄希望于那不知道能不能治好的六皇子，倒不如扶持眼前这位国君！
至于梅玉卿的血统是不是公冶氏的……
不重要！
反正，南吴由十八部族组成，也不是一定要公冶氏的血脉来做皇帝的！
姜辽和王欢住在了国宾馆内，若说这聘礼，也是足够诚意的。
经过了一夜的休憩，第二日便进宫觐见大蜀皇帝——柳拭眉。
“拜见女帝陛下！”
因为并非大蜀朝臣，他们也没有对柳拭眉下跪，而是行了国礼。
“二位远道而来的贵宾，平身！”柳拭眉虽然还算是在产褥期，但已经满月了后，便开始上朝了。
照例，得说一些场面话。
陪着柳拭眉见姜辽和王欢的，自然是大国舅慕将离。
因为对方前来的甚至都没有王公，故而皇甫厉没有出现在这个场合，没那个必要。
“朕为二位使臣准备了接风宴，还望不嫌弃大蜀风味。”
入席后，自然也有一些歌舞助兴，柳拭眉还在产褥期不能饮酒，多是慕将离代劳。
宴席上，说话便没那么多讲究。
柳拭眉自然要问候南吴国君：“记得先前贵国君主在大蜀，曾是朕敦愚王府座上客。”
这话，说得万分给面子。
说是座上客，实则在敦愚王手下的长安园唱戏，但柳拭眉不能这么说。
“那时候，朕还不是大蜀帝王，贵国国主也并未登基为皇。”柳拭眉继续道：“想想，日子当真是过得飞快，且不知他回国之后这些日子，过得可是安好？”
姜辽与王欢对望一眼，答道：“我朝君上回国之后，便如踏青云之梯，自是安好。”
算是保守回答。
但柳拭眉不想跟他们拐弯抹角，直接问：“朕有个问题，希望二位能够如实回答。”
她目光如电、带着女帝威严，扫向二人，道：“南吴国事，朕也知道一些。倒是不知，二位使臣究竟是代表国君来谈婚事的，还是代表曹太后？”
太直接了！
虽然委婉，没有直接说：你们是梅玉卿的人，还是曹太后的人。
但柳拭眉的措辞，也就是相对委婉了一点罢了！
王欢这个武将不善言辞，自然还是姜辽来回话：“女帝陛下有问，我等自然得有答。君上与大蜀联姻、迎大蜀公主为后，自是如虎添翼之事。但南吴历代君上都有一个传统，当娶南吴十八部族送进宫的美人。因此，太后娘娘自然是不太赞成与大蜀联姻的。”
他说出这话，已经是释放了一个信号：我们是君上的人，不是曹太后的人！
“噢。”柳拭眉点点头，又问：“但既然国君能够递送国书来大蜀，想必二位居功甚伟？”
明人不说暗话，姜辽走这一趟，是谈婚事没错，但也不仅仅是谈婚事！
他们肩负着两国联盟而来，在大蜀西进的时候，可以顺势分一杯羹；此为其一。
其二，借大蜀的势力，压制曹太后的势力，让梅玉卿摆脱曹太后的控制。
第三，才是婚事谈妥，迎大蜀五公主回朝，进行封后大典。
合作、联盟，就要给出诚意。
姜辽也没有隐藏，诚恳地道：“实不相瞒，是我等说服了曹太后。天下动乱之际，南吴内部也尚未稳定，万万不可被卷入战事之中。君上想要联姻，也只是想找个靠山而已。但五公主……”
也是皇甫玥不在，他才敢说：“在曹太后的眼里，大蜀五公主这边并无什么可威胁南吴的势力。由此，我等才彻底说服了曹太后，同意了国书送出。”
这意思便是：皇甫玥这一房已经没落了，说是大蜀的五公主，风光无限。但历来受宠的公主，怎么可能被送去和亲？
梅玉卿自己选了皇甫玥，在曹太后的眼里甚至是一步错棋。
无依无靠的大蜀五公主，远嫁来了南吴，又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他们对曹太后释放了这个意思，曹太后思忖了几日，才点头同意的。
“朕明白了。”柳拭眉感慨一句。
她明白了，眼前这两位使臣，是梅玉卿的人没错了！
但她还有一个问题：“二位想必也曾听闻，朕是医道出身。那位传说中的六皇子，得的究竟是什么病？朕倒是很感兴趣！”
“我等未曾见过，只是怀疑是中了什么奇毒。”姜辽这话，是真的。
南吴全民用毒，多多少少都通一些毒性和药理。
但那六皇子病了一年多，曹太后用尽各种办法，找遍了举国上下，也没能诊出个所以然来。
只能是勉强用药，但却始终不好！
姜辽又道：“听闻陛下拜了鬼医祁阳祁老为师，曹太后一直都想请祁老过来为六皇子诊治。”
“家师年纪大了，不宜奔波。”柳拭眉一口回绝了。
开玩笑，六皇子与梅玉卿是敌对关系，而她与梅玉卿是结盟关系。
盟友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敌人，让她救敌人？
做梦！
第2467章 姑嫂之间的一些私己话
“那就万分遗憾了。”姜辽也不强求。
他们既然认主了，自然不希望六皇子能好起来。
国家安稳，还是让一人做主的好！
所以，曹太后那边的权势迟早还是要夺过来的，只是迟早的问题罢了。
柳拭眉紧接着又问了一个重要的问题：“既然你们南吴十八部族都会送美人进宫。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五公主受封皇后之后，就会立刻有一个后宫等着她打理？”
姜辽一怔。
饶是他再怎么巧舌如簧，也不敢在柳拭眉面前草率回答这个问题！
毕竟，大蜀女帝的感情故事，四海皆知。
一个能够当皇帝的女人，定是把那位皇夫吃得死死的。
这样的女人，专门开口问“南吴后宫”的事，这明显是个大坑！
倒是王欢，终究是武将，说话也不会像姜辽那样谨慎。
他答道：“女帝陛下大可不必过于忧虑这等问题，我朝君上分明可以娶十八部族中、家族坐拥权势的女子为后，由此让妻族扶持自己，但他舍近求远。其中之意，说穿了与大蜀结盟，更多的原因，不过是因为与五公主有故交罢了！”
“故交”俩字，用得十分巧妙。
也是成全了南吴国主的体面。
毕竟，我家皇帝舔着脸深爱你们一个无权无势的公主，说出去多掉份啊，平白南吴要低了大蜀一等！
柳拭眉却不全然信他的言辞。
梅玉卿肯定是因为喜欢皇甫玥才求娶的，但……
他是否拗得过十八部族？
一个皇帝，在南吴没有丝毫根基的时候，他不拉拢十八部族，反而还跟他们对着干，他这个帝位，能坐多久？
所以，这个问题虽然她替皇甫玥问了，却也持保留态度。
故而，宴席散了之后，柳拭眉又让黎信将皇甫玥召进宫来。
宴席散了，慕将离送柳拭眉回寝宫。
亲自盯着她把头部捂得严严实实，确定不会吹风后，他才道：“皇甫玥去了南吴，若不接受后宫，几乎是去找死。”
一开口，就是问题的症结所在！
柳拭眉顿了顿：“……”
良久，她才幽幽叹了一口气，道：“哥哥理智，可我心里又何尝不知？”
皇甫玥去南吴，光靠她给带去的势力，是远远不够的。
在南吴，皇甫玥只能靠梅玉卿！
而梅玉卿自己都尚未站稳脚跟，便急着想要把心悦之人接过去身边亲自照顾，说来说去，是鲁莽、也是先下手为强。
他若不给皇甫玥皇后的地位，那他大概这辈子都别想与皇甫玥有交集。大蜀——
或者说，柳拭眉做主的大蜀，绝对不会同意公主去做一个妃子！
看看何妃？还是北齐帝王的妹子呢！
至于娶了皇甫玥之后，有大蜀压着，十八部族不敢反对。可他们绝对不会打消给梅玉卿开后宫的做法。
所以——
皇甫玥需要面对什么，必然！
“你又何必操心这些？”慕将离又道：“她毕竟不是你，你不能接受的事，她未必也不能。别忘了，她就算再干净，也是曲映蓉的女儿！”
柳拭眉一怔。
对啊，她怎么忘了呢？
皇甫玥是比较干净单纯的一个人，但她终究是曲映蓉的女儿！
她从小在曲映蓉身边长大，即便曲映蓉将自己的阴暗面都隐藏得结结实实，但表面上的做法，皇甫玥都是看在眼里的！
曲映蓉打理后宫，那叫一个长袖善舞、如鱼得水。
皇甫玥未必不能！
招待完了南吴使臣后，女帝召见，可想而知，必然是为了婚事。
皇甫玥很快就进宫来了。
进入殿内，柳拭眉正侧躺在软榻上，小太子的襁褓放在她面前，她逗着儿子玩得挺开心。
天真与母性结合，光是这么看她，怎么都看不出来，这是大蜀霸气侧漏的女帝陛下！
“玥拜见陛下！”
皇甫玥朝她行礼。
柳拭眉抬起头来，招呼她：“你过来坐。”
转而又道：“招待南吴使臣，我身子有些乏了，便躺着与你说说话吧。”
她没有自称“朕”，可见要说的就是一些私密话了。
皇甫玥打从心眼里想要跟柳拭眉交好，一直如此。
柳拭眉这个人有一种神奇的魔力，叫人忍不住想要欣赏她、亲近她、靠近她、保护她、甚至……
爱戴她！
只不过因为曲映蓉一再对柳拭眉夫妻出手暗害，皇甫玥实在没有脸面去跟柳拭眉交好。
在柳拭眉面前，她有着强烈的愧疚感，还有自卑感。
柳拭眉这样亲和，是叫她喜出望外的。
“陛下……”
她刚一开口，柳拭眉打断了她的话头，道：“这里没有外人，我们要说的话，也是姑嫂之间的一些私己话，就不用喊陛下了。”
皇甫玥顿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说一句：“你是不是想跟我谈去南吴的事，有事情交代我去做？”
“算是，也不算是。”柳拭眉朝墨儿招手：“把太子抱出去，你们也都下去吧。”
殿内只剩下两人，皇甫玥坐在一旁的圆凳上，柳拭眉躺在软榻上。
柳拭眉看着她，开门见山地道：“我便与你直说了。”
“二皇嫂请说。”皇甫玥见她神情有些郑重，自己也慎重起来。
柳拭眉思索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才道：“我不知晓你对南吴国君是什么心态，但你既然答应了婚事，心里可是做好了准备……迎接未来一切你估量得到的、或者是你设想不到的事？”
“我想过了。”皇甫玥如实答道：“就算我想不到的，小若她也给我分析过了。”
“你们能够成为好友，肯定是有共通之处。”柳拭眉点点头表示认可，又道：“如此，我便不与你废话太多。就叮嘱你几件事吧。”
皇甫玥道：“二皇嫂但说无妨。”
柳拭眉说道：“首先，你去了南吴，不管你以前、现在对国君是什么心思，以后……他是你的丈夫，你们是荣辱共同体，明白吧？”
“二皇嫂的意思是，让我不要任性，被感情左右而意气用事？”皇甫玥明白她的意思。
这是怕她不爱梅玉卿，因此在夫妻关系上会有什么小脾气，因此而引发了两国矛盾都有可能！
——
5.27
第2468章 你的娘家，是大蜀
柳拭眉点点头，又道：“其次，南吴的人情风俗与我们大蜀有着天壤之别，你嫁了过去，以后要付出很多，委屈你了。”
这一个“委屈你了”，让皇甫玥鼻子一酸，差点热泪盈眶！
已经多久没有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了！
“不委屈。”皇甫玥咬了咬唇，道：“我这样的身份，二皇嫂还能包容我、为我设想，才会与我说这些话，我还有什么可委屈的？”
“不要如此轻贱自己。”柳拭眉叹了一口气，道：“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你虽然从云端跌落，但过去的已经过去了，珍惜现在、把握未来，才是最重要的。做人，要往前看！”
她与曲映蓉有仇，但……
她柳拭眉不是生在皇家的人，不太能接受皇家无亲情、无真爱的这种。
而且，站在帝王的角度也好、站在皇家儿媳的角度也罢，为皇甫令尧考虑也好、为将来的儿女筹谋也罢……
总而言之，冤家宜解不宜结。
倘使皇甫玥因为曲映蓉的事，而将他们视为仇人，那她肯定也会将皇甫玥当仇人看待。
但既然皇甫玥是个拎得清的，断然没有必要结死仇。
谁能保证自己将来、孩子将来，没有需要对方帮助的地方呢？
坐在皇位上，倘使嫉恶如仇，看不顺眼的全都杀光，那这个皇位又能坐多久？
柳拭眉什么事心里都是门儿清，可她更理智，知道要怎么样选择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
皇甫玥应道：“二皇嫂高义，寻常人难有这样的胸襟。”
“倒不是胸襟不胸襟的，只是我将问题看得更现实而已。”柳拭眉这才继续刚才的话题：“第三个，也是我想找你说的最重要的事。”
见她有些踌躇，似乎还有些为难似的，皇甫玥说道：“二皇嫂但请直说，我知晓你肯定是出于为我好的心思，才会与我说这些话的。”
“唉！”
柳拭眉叹了一口气，道：“我不晓得你是否介意这种事，但我是比较介意。”
“南吴国君可能对你情有独钟，若能类比你二皇兄那样对感情真挚的，肯定会豁出性命也会护着你。但——”
“毕竟是在南吴！”
“你了解南吴十八部的传统吗？”
这一点，皇甫玥是特意问过的，答道：“知晓。小若怕我一无所知，特意让杜大人给我送来了一些、关于南吴的风土人情的卷宗。我都看过了，知道南吴国君历来是在十八部族的贵女中挑选皇后，剩下的其他人，充入后宫为妃。”
“你介意吗？”柳拭眉问。
皇甫玥叹了一口气，道：“我从小看着父皇后妃成群，看着这些官员也都是三妻四妾。一直以为，这样是正常的。但是……”
她蹙了蹙眉，看向柳拭眉，道：“后来，知晓小若喜欢皇兄，而皇兄他喜欢……”
不太好意思，但还是说了：“你。”
柳拭眉总不能说：他喜欢的不是我，而是另一个人。
皇甫玥的话还没有说完：“再后来，我又知道了，二皇兄对你竟是这样死心塌地。这才知晓，原来世上还有这样的感情。”
尤其是，她又知道了，也不是所有的官员都是三妻四妾的，譬如梁家这群直来直往的武将。
都说他们是滚刀肉，但看看他们各自对家里的女人都是什么态度？
疼爱妻子、尊重妻子，独一无二。
对外再怎么横，回家后总是温和的。
“再之后……”皇甫玥看着柳拭眉，突然说不出来后面的话。
再之后怎么了？
自然是她自己也品尝到了爱一个人的滋味！
也品尝了求而不得的苦！
可那个人是柳拭眉的义兄，她实在也没有办法说出来这段感情。
最终，拧着眉心说道：“我原本觉得，我带着利益的目的去嫁给小梅花，这样的行为不可取。”
“但是，大家都告诉我、我自己也很清楚，只有这样做，才是最好的选择。”
“我自觉对他有亏欠，他真心待我、包容我、保护我的话，我自然更应该为他付出多一些。”
“因此，知晓他在南吴的处境艰难，自然是不会介意这种事。”
绕了这么远，其实也就是这么一句重点：梅玉卿迫于十八部族的压力，不得不将那些女人收入后宫，她是不介意的！
柳拭眉：“……”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不爱！
倘若皇甫玥是爱梅玉卿的话，如何接受自己的男人在自己以外，有且不止有一个女人？
那是一群啊！
“二皇嫂你放心。”皇甫玥又道：“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骄纵任性的嫡公主了，如今我知晓自己应当承担什么责任。肩负二皇嫂你对我的包容、还有小梅花他对我的好，我一定会竭尽所能为他稳固皇权，也绝不会丢大蜀的颜面！”
尽管皇甫玥年纪比自己还大一些，但柳拭眉好想感慨地说一句：五公主真的是长大了啊！
她冲皇甫玥笑了笑，道：“我就怕你稀里糊涂地去了南吴，自己要面对什么事都不知道，特意叫你进宫来，想与你说说。既然你都知道、且还很通透，那我也不多说了。”
“二皇嫂，谢谢你。”皇甫玥诚恳地道谢。
她本以为，柳拭眉叫自己进宫里来，是想要自己对南吴使臣提要求，或者是以后去了南吴为大蜀谋好处。
却万万想不到，柳拭眉竟然是出于对自己的关心和爱护！
如今她身边，已经没有真正关爱自己的人了！
杜若大受打击、求生意识薄弱，尽管现在为了儿子振作了一些，但那个身子能不能好，能好到什么程度，还不是定数。
皇甫瑾年岁尚小，因为遭遇这些事，越发沉默寡言，这孩子都快憋坏了。
除此以外，她在这世上或许有很多亲人，但又已经没有任何亲人。
在这种时候，本该将自己视作仇人的柳拭眉，却还能对她这么好！
如何不感动？
“不用客气。”柳拭眉叹息一声，道：“以后你是南吴的皇后了，拿出你以前嫡公主的气势来！你的娘家，是大蜀！”
给她足够的底气，才不会让人欺负了去！
皇甫玥脸上总算浮现出一丝笑容。
因为路途也算遥远，过聘的事还是挺着急的。
次日，八月廿四。
姜辽王欢二人再次进宫，与慕将离一起商谈此事。
过聘后，皇甫玥便要直接跟着他们去南吴了！
第2469章 婚事商谈是暂停了
大蜀与西魏的战事白日化，变成只拿下了紫云城，赤云城和青云城还依旧被西魏固守中。
两座城形成犄角的趋势，必须同时拿下，不然攻占其中一个，必然会被另一个反扑，将会折损更多战力。
因此，没有一个很好的进攻方案，大蜀也是迟迟不敢乱动。
这样久攻不下，几十万大军，每天要消耗多少军饷！
大蜀的气候，南境的谷物虽然能够一年两熟，但终究比不上南吴一年三熟的收成高。
再加上，今年南方两次洪灾，不但征不起粮食，甚至还要开仓赈灾！
因此，打开南吴的粮油商路，迫在眉睫！
姜辽和王欢二人，当初在蜀河洪灾、两国摩擦的时候，已经有过交集。
这一次谈婚事，又与慕将离对上，上次被对方碾压的心理阴影又来了！
“大国舅……”姜辽也只能硬着头皮上：“您的意思是，对我们的聘礼的礼单，还有不满意之处？”
全民用毒的南吴，遇上了药宗，也不得不跪拜，称一声“祖师爷”！
而慕将离此人，文武兼修、逻辑分明、一针见血。
他们在他面前竟是没有任何可以匹敌之处，此人难缠至极！
因此，聘礼的礼单送过去后，慕将离脸色虽然看起来漠然，但剑眉却是紧紧蹙起。
很显然，这是不满意啊！
慕将离没有说话。
王欢略有些沉不住气，道：“我朝君上对于联姻之事极有诚意，在礼部定下礼单之后，另外又添加了不少宝物，以示对五公主的重视。难道，这些还不够么？”
慕将离的表情依旧没有什么变化，他将礼单放在了桌面，这才抬起头来，道：“并非宝物不够多。”
他眉头依然是蹙起的，看向姜辽，道：“所谓送礼要投其所好。这礼单除了一些南吴特有、大蜀没有的物产之外，其他东西我大蜀地大物博、应有尽有！”
也就是说，这些南吴送上的宝物，大蜀并不放在眼里！
而两国贸易由来已久，那些南吴特产，大蜀也并不是多么紧缺。
要说，倒不是诚意没给够，仅仅是因为大蜀的需求不一样而已！
姜辽与王欢对视一眼，干脆地道：“不知道大国舅以为，还想要什么？”
他们对梅玉卿投诚，但换主的事，终究不是那么让人轻信的。
故而，梅玉卿要求他们务必把这桩婚事谈妥，才有未来可谈。
来之前，也给了暗示：大蜀提条件没关系，只要在南吴可以承受的范围，都可以。
因此，姜辽一看慕将离这态势，倒也不傻，一下就知道对方肯定是有所图，才故意这么说的！
尽管知晓自己这般说出口是处于劣势，但求亲的本来就处于劣势不是么？
“简单。”慕将离也并不拐弯，直截了当地道：“大蜀与西魏战事吃紧，粮饷为本国目前第一要务。金银财帛，我大蜀不缺，国库亦是充盈。”
姜辽蹙眉，道：“莫不是，这聘礼要粮草？”
对此，作为武将的王欢是不太能接受的：“大国舅，任何一个国家，看到邻国开战了之后，就该知晓，粮草应当捂紧在自己的手里。想必这个道理，您不可能不明白吧？”
“明白。”慕将离也没有说不明白，他十分坦然地道：“道理归道理，实情归实情。”
他提出了己方的方案：“粮草的商路开通，并非二位可以做主，慕某也能理解。但……我朝女帝陛下的意思，并非要你们开放官粮，只想让开放民粮商线。至于如何购进，便是我朝粮商的事了。”
天下大事，南吴不可能不去了解。
姜辽当然知道，大蜀女帝的娘家梁家——目前是大蜀的一个强大靠山，不仅仅是战事、还有粮油！
说是民粮，但实际上也和官粮差不多了。
这一次大蜀要求开放商路，自然是要让梁氏粮行进军南吴，好从南吴调度粮草送往大蜀与西魏交战的前线！
按说，联盟了，互帮互助同气连枝是应该的。
但战争这种事，把粮草送给别人这是致命的失误！
故而，这件事，他们做不了主！
姜辽直接问道：“非如此不能成婚么？”
要个准信的意思。
慕将离却道：“也并非如此。”
两人朝他看来，他继续说道：“我朝陛下也不是这么不近人情之人，她自有自己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
他对上姜辽的目光，道：“我朝粮商南北粮行的邵家，在四国天下都有粮仓。其中，南吴的粮仓有不少存粮，那都是私粮！”
慕将离下巴轻轻抬起，明明谈论的是自己需要求对方的事，却像是对方要跪求他似的！
“故而，这聘礼的礼单中，我朝陛下只要添加一件即可——”
他掷地有声地道：“允许邵家通航，将私粮运送进大蜀境内！”
至于张妙蓁去谈这桩生意，邵远不同意怎么办？
也简单！
女帝圣旨一下，就算邵家反弹说朝廷霸占民粮，那又如何？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朝廷跟粮商征粮，粮商能不交粮？
当然，做人应当讲道理，一切都该以商谈为主、先礼后兵！
姜辽见他提的是这样的要求，倒是松了一口气。
让南吴把官粮开放给大蜀，那是绝对绝对不可能的。
而让南吴把民粮的商线给大蜀开放，也是十分之危险。
但若仅仅是让南北粮行把粮仓的存货运送过来，这样还有可谈的余地！
姜辽说道：“此事，姜某无法做主，须得送信回国都，请示君上的旨意。”
话至此处，婚事商谈是暂停了。
对方要求是合理的，慕将离也不追击压制，便散了。
于是，使臣送消息回南吴，一个来回还需要一小段时日，婚事便只能往后拖上一拖。
送两位使臣出宫后，慕将离来到女帝寝宫。
“暂时没成，还得等消息。”慕将离把结果直接告诉柳拭眉。
柳拭眉点点头：“意料之中。”
慕将离见她刚刚在看的，竟不是折子，而是信笺？
他立即心神领会：“他还真每日一封家书啊？”
第2470章 跟随陪嫁的人选
柳拭眉唇角勾起笑了笑，道：“难道他惦记我，你还不乐意了不成？”
“那自然不会。”慕将离再不顺眼皇甫令尧那黏腻劲头，换一面想，那也是黏的自家妹妹。
妹夫深爱妹妹，将她视若自己的性命、甚至更重，当哥哥的岂有不乐意之理？
慕将离也难得有兴致，问：“又给你说什么了？”
“他还能说什么。”提到自家狗子，柳拭眉就是眉开眼笑的，说道：“不就是赶路时候的一些见闻么？然后就是……”
顿了顿，还是不说了。
这种恩恩爱爱的事，自己享受得了，别人都会觉得腻味。
“看来，行程安排得不错，还能每日给你写信。”慕将离也不去问。
认识皇甫令尧这么多年，对皇甫令尧认定的事就一头热这一点，早就见识过了。
只是没想到，表现得极致的时候，竟然是对感情！
唔……还不错。
柳拭眉低头整理了一下三页信笺，还有桌上皇甫令尧离去之后，每日一封的家书，她掠过一眼，道：“路程很赶的。但因为惦记着要给我写信，所以随身带着文房四宝。哪怕露宿野外，也找个平坦的大石头坐下来写。”
说到这个，她唇角是甜腻温柔的笑意，但语气还是十分心疼：“我都说叫他不要去西魏了，但他坚持要去。这一去有多凶险，我还能想不到么？可他说的，好像没事儿人似的。”
“你也不必过于忧虑。”慕将离哪儿能愿意看到妹妹忧心忡忡的样子？
他冲她微笑，道：“他独力装疯卖傻这么多年，什么危机没有见过。那些年里，他在帝京、在自己家门口遇见的凶险，也绝不会比去敌国少的。可他小小年纪都扛过来了，更何况现在？”
“说是这么说。”柳拭眉哪儿可能不担心！
但她也不会过分杞人忧天：“我担心他是理所当然的，但我也知道，每个人都有必须要做的事。他一大老爷们，总不能一辈子只知道黏在我身边，叫人瞧不起吧？”
皇甫令尧不在意虚名，皇帝的龙椅他都不想要，当真是爱美人不爱江山类型。
当然，也是为了杜绝他做皇帝必须要面对开后宫的麻烦。
可这样，他成全了她，世人又怎么看他呢？
世人肯定对他有误解：一心扑在女人身上，胸无大志、不思进取，没有男人气性……
等等。
他不在乎，但她不能也不在乎。
去西魏，他是要做大事的、建功立业。
所以，哪怕她很是舍不得让他去冒险，既然他坚持要去，她就不阻止！
“你呀，就是为身边人想太多。”慕将离知道，她不仅仅在皇甫令尧的事上操心，对其他家人，都是如此。
所以，她这样的人，注定活得很累。
但，也很充实吧！
他又道：“辛苦个十来年，将来太子能独当一面了，让他自己亲政，该你歇息的时候，你就去歇息。”
柳拭眉笑问：“那哥哥是不是打算，用这十来年的时间，培养出得力的人，提拔上来，你也好继续回到江湖逍遥？”
闻言，慕将离给了她一个冷眸，问：“我这是为了谁？”
“为我嘛！”柳拭眉笑容娇软了许多，道：“哥哥对我最好了！”
慕将离实在拿她没办法。
皇甫令尧说的对，只要柳拭眉卖萌撒娇，他们根本是不可能拒绝她任何要求的！
平时再霸气，她温柔下来的时候，什么铁石心肠都很难硬得起来！
“好了，你歇着。等着南吴的事成。”慕将离站了起来，道：“待聘礼的礼单定下来了，礼部的陪嫁礼单，也会送过来给你过目。现在，是时候提点一下，跟随陪嫁的人选了。”
跟着皇甫玥嫁去南吴的人，必须得是信得过、可靠、办事牢靠的人！
曲映蓉虽然一辈子筹谋，也培养了不少人手，可那都是为了给皇甫贺铺路的，后来都交给杜若了。
杜若现在这个样子，这些人都会奉皇甫玦为主。
皇甫玦还小，杜若不确定自己能活多久，将来孩子还需要依赖嫡亲的姑姑，故而，那些人马最终肯定会在皇甫玥的手中。
柳拭眉当然不可能让皇甫玥就带着他们的人去南吴，定然会准备自己的人跟随。
故而，这个事——
她说道：“黎信会处理好。”
“他把黎信留下给你用，果然是正确的。”慕将离这时候不得不称赞皇甫令尧的先见之明。
他们的人手，几乎都是黎信掌握，黎信若是不在，柳拭眉想要调度六路八方阁的人，怕是不容易。
“对，令尧怕我想要用人的时候，用不顺手，非要把黎信留下。”柳拭眉也明白，那也是为了让黎信与长歌好好培养感情。
好不容易，近来长歌的态度松动了一些，虽说没有什么进展，好歹也不是原来那么抗拒了。
她又道：“再有，我会准备三个女医，让他们作为皇甫玥的陪嫁。”
慕将离明白她的顾虑：“南吴人全民用毒，皇甫玥不懂医术。身边若无懂医之人，十分危险。”
他拧眉道：“要这么说，这南吴国君公冶卿，他也并不懂毒术，也是很吃亏的。”
为了妹妹的大蜀，他补充道：“这样吧，我从药宗调度两个人手，跟浮生阁的女医，一道过去。”
“好，谢谢哥哥！”柳拭眉这才更放心了一些。
“跟哥哥说什么谢！”慕将离刮了刮她的脸，道：“你好好的，别给我找事，就是谢谢我了！”
柳拭眉轻笑。
事情谈完了，接下来便是等待南吴的回信了。
因为婚事的关系，皇甫玥进宫的次数也相对频繁一些。
柳拭眉还是问了一嘴：“杜若怎么样了？”
“小若她现在好像有点想通了。”皇甫玥答道：“这些日子我们就把玦儿送她身边，让她亲自看顾。她反倒是精神头好多了。”
柳拭眉道：“这就是母性，天生的吧。”
不排除有些母亲真的不疼爱自己的儿女，但那毕竟是极个别。
皇甫玥很高兴：“小若能够振作起来，我就放心了。不然我真的好担心，我离开之后，不知道她这日子怎么过！”
柳拭眉觉得：也确实是值得高兴的？
毕竟，杜若安好，就不会给她搞事情！
然而——
他们先等来的竟然不是南吴回复的消息，而是一个突发的噩耗！
——
5.28打卡
第2471章 仿佛看到了活下去的勇气！
八月廿七，敦愚王府。
舒君做功课非常勤劳，学了新的针术后，每日抽两个时辰来习武、修炼内功，其他的时间除了给杜若看诊外，全都在精进针术。
虽说还没能有柳拭眉的程度，可他少年精气十足，男女的天生体格差异上，还是必须承认：女不如男！
故而，这也是舒君的优势。
他每次给杜若治疗完毕，都会进宫给柳拭眉汇报情况，如有错误，柳拭眉会给他订正；如有不足，柳拭眉也会给他提出来让他改进。
杜若在他的治疗下，精神是越来越好了些。
头几日几乎整天都在沉睡，这两天倒是清醒的时候多了些。
尤其是，皇甫玥要成亲了，她多多少少是欢喜的。
“你去了南吴之后……”
杜若从小得到的培养，便是如何管理后宅。
后来做了太子妃，也做过皇甫贺身为太子，肯定会有很多女人——将来登基势必会有后宫的心理准备，自然对打理后宫是有过设想的。
她这辈子是不会当皇后了，但皇甫玥马上就要当皇后，她肯定把自己懂的都教给皇甫玥。
皇甫玥明白自己将来去了南吴的艰险何在，听得也是非常认真。
讲得有些疲乏了，杜若闭上眼睛养神。
皇甫玥见她精神萎靡的样子，叹息一声，道：“小若，我去南吴的事你不用太担心。只是我以后不在帝京了，你得振作起来，玦儿的未来还得靠你呢。”
“我晓得。”杜若唇角淡淡一勾，道：“原本我还觉得，生下了孩子，对大家有了交代，我就可以做自私的选择，追随文斌而去。”
“但看着玦儿稚嫩可爱的模样，我突然感觉……”
“我舍不得死，想要看着他长大；想亲自教养他成人，不求文武双全，只求能沾一样也好。”
“我想看看，他长大之后，会不会长成他父亲的模样……”
能说出这话，对杜若来说，算是非常大的进步。
自从皇甫贺没了之后，杜若的求生意识一直都淡薄得很，因此才会自己感受到了大出血，却不肯告知其他人。
她或许没有勇气自绝，那就趁这个时候死了，便是最顺其自然的安排。
可一如她所说的那样，这几日每天看着孩子，一点点喜人的变化都能让她欣喜万分。
好像落叶乔木开春时候新长出来的那抹嫩芽绿，充满了新生的希望！
她好想看看她与皇甫贺的儿子，长大了之后到底像谁多一些？
他长大以后，会不会像皇甫贺那样，是一个温润儒雅、宽厚仁慈的人？
听到她会这么说，皇甫玥放心了不少，想想杜若憧憬的未来，也忍不住泪目。
“你能这么想就好了。”皇甫玥低头摸了摸眼角，道：“小若你做人做事都极有分数，一定能把玦儿教养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皇兄泉下有知，他一定会很安慰的。”
杜若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笑容却是发苦。
“他安慰与否，我不晓得。曾经我以为，只要我努力守住他，迟早他会是属于我的。”
“但老天爷太残忍，给我的时间太短了！”
“我原本都做好了长途漫漫的准备，一两年不可、三五年努力、十年八年他心里肯定会有我的位置！不曾想……”
很多事情都是如此——
猜中了这开头，却想不到这结局！
不曾想，老天没有给她三五年、八年十年，她还来不及走进他的心里，就把他给夺走了！
他临死的时候，惦记着的，依然是别的女人！
“世事无常。”皇甫玥还能说什么？
她咬了咬唇，道：“已经这样了，除了接受，又能如何？”
命运对人下手，从不留情，连还手的能力都不给！
一如她的未来，也是一片渺茫。
去了南吴，她能在那吃人的环境里活多久？
皇甫令尧也好、柳拭眉也罢，他们都算对她厚道，许诺了大蜀是她的后盾。
然而——
远水解不了近渴，很多危机来的时候，只有靠自己，其他任何人都是靠不住的！
人，只有靠自己！
任何他人给予的保护、宠爱，天有不测风云，总可能旦夕之间失去。
那个为你遮风挡雨的人，终究可能撑不住了。
只有靠自己，才是永恒！
可以说，经历了这么多，皇甫玥也是长大了、蜕变了。
杜若精神头不好，但她还是强打着精神，能多与皇甫玥说几句话，就多说几句话。
不然，以后皇甫玥去了南吴，山高水远，想要见一面都难了！
“我这身子，努力养养，兴许这辈子就这样了。”杜若睁开眼睛看着皇甫玥，道：“而你以后成为南吴的皇后，想要回娘家几乎没可能。不知道我们以后什么时候才能相见？”
对此，皇甫玥坚定不移：“只要有希望，迟早就能见！”
世道残忍，但也留给有志者事竟成的荆棘之路！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只要真的想见，排除万难也能见到的。
怕的不是见不到，而是不想见！
杜若朝她伸手，道：“可我的身子骨不好，想要跋山涉水、带着玦儿去见你，怕是不容易。期盼你以后稳定下来了，能抽出空子回娘家！”
“我会的！”皇甫玥冲她一笑，伸手握住她的手。
两人的手交握在一起，仿佛看到了活下去的勇气！
是啊，活着多好。
死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哪怕……
仅仅是苟活！
杜若也是一脸的欣慰，看着皇甫玥的脸，道：“玥玥，有件事藏在心里我一直想说，好久了也没敢说。你即将去南吴了，我必须得给你说，我一直觉得自己有点对不起你。”
“何出此言？”皇甫玥不解地问。
杜若叹息一声，面带愧色地道：“一开始我与你交好，虽说是喜欢你的性子，但你张扬的性子，终究与我不是同路。可我却与你走近，主要还是因为你是嫡长公主。”
皇甫玥挑眉，很是意外她竟然会这么说，笑问：“你不会是因为我是公主，想要贪慕虚荣，才与我做朋友的吧？”
第2472章 心口上插着一把短剑！
“倒不是贪慕虚荣。”杜若诚恳地道：“你也知晓，我出身在杜家。杜家虽然是书香门第，家风教养也算好。但我父亲他……终究是一个工于心计精于谋算的人。”
“他不能说是一个大奸大恶之人，但他最是拎得清，什么样的境况对自己有利。”
“当初，为先皇筹谋灭掉孙家的时候，他心里有些惴惴，总觉得做了亏心事，迟早是要遭报应的。”
“他怕以后东窗事发，会给杜家带来大不幸。故而，便一直低调做人，不轻易出头。”
“但又怕藉藉无名，杜家会因此而衰落。于是，便想到了，让我与你交好的主意。”
听到这里，皇甫玥一脸哑然：“所以你是想说，你接近我是有目的！”
“确实。”杜若倒是笑了，道：“但是接近你之后，我就发现，我好羡慕五公主啊！”
“她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这些都是我没有的。”
“身在杜家，我最是清楚什么话能说，什么事能做。”
“从一开始羡慕，到后来你对我真心交往，我也才对这份情意放入真心。”
“由此，才有今日的你我。”
杜若说这话，确实是很惭愧，道：“比起干净来说，你的手、你的心，绝对比我干净多了！”
“你这说得我不好意思了。”皇甫玥有些汗颜，道：“我看别人大概都在心里骂我蠢呢！”
杜若笑道：“蠢的好呀，傻人有傻福。你看看你，山重水复疑无路，我们已经走到最差的境地了，但对你而言，柳暗花明又一村！”
“去南吴做皇后，也许不算什么特别好的事。”
“但在这时候，也是绝境逢生的大好机会！”
“你放下了一段感情，还有另一片深情在等着你。”
“这或许就是你傻人的傻福呢！”
皇甫玥无言以对。
好像又很有道理？
但不管怎么说，杜若这番言论，是让她对未来生出了无比勇气的！
杜若又道：“玥玥，以后去了南吴，对他好一点。我相信，你会幸福的。”
“会幸福吗？”皇甫玥想想，皇甫贺虽然得不到心爱的女人，但有杜若这样的人深爱他，他其实是很幸运的吧？
类比自己，她得不到慕将离的心，但梅玉卿对她的真却又是何等难得？
杜若说的对，她要对他好一点！
“好啦，我真的没有精神了，把药拿过来我喝了睡一觉吧。”杜若也确实是没有精力了，感觉昏天黑地的。
“好。”皇甫玥去把药拿过来。
照顾杜若吃药、安顿她休息后，皇甫玥这个厢房，回到了自己的房内。
她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人。
说实话，从皇甫贺走了后，她就很少照镜子了。
梳头有如珠，她几乎不会去看镜中人。
不想看到自己双眼无神、充满绝望的样子；不想看到自己失去了一切、憔悴不堪的样子；更畏惧见到自己……
对命运妥协的样子！
现在，她的归处差不多算定了吧？
劝杜若振作起来，何尝不是劝自己振作？
皇甫玥伸手，在镜子里勾勒自己的轮廓，默念道：“皇甫玥，过去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从现在开始斩断，未来的你，不成功便成仁！”
她打开抽屉，取出了剪子。
分过来一缕乌发，咔擦咔擦剪断了这一绺长发，放进了香囊里面，十分珍视地扎好口子。
但，当她站起来的时候，却将这只香囊丢进了香炉里！
烧掉烦恼丝，斩断过往。
过去的爱恨都留在了过去，以后沉淀下心来，过好眼前的每一日！
八月廿久。
下了一场雨，深秋的风突然寒凉起来。
秋雨瑟瑟，该是添衣裳的季节了。
皇甫玥是个要准备出嫁的人，虽然说嫁衣用不上她自己一针一线地去缝制，但她自己还是自己做了一些贴身的小物。
小物很容易做，几日下来就做好了。
皇甫玥用剪子将线剪断，将绣好的花样举起来，欣赏着自己的成品。
如珠赞道：“公主很少做针线活，但做起来还是像模像样的呢！”
皇甫玥也笑了下。
可不是吗？
她是金枝玉叶的公主，从她记事起，她母亲就已经是皇后了。
嫡长公主，不说受万千宠爱，但皇甫权的其他女儿，都是比不上她的。
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顺风顺水地过了十八年。
她意气风发，性子张扬，在某些方面还很骄纵。
她活在一个十分安稳的美好幻境里！
直到——
幻境的泡泡破碎，她才明白：原来过去的我站在远端，只不过是有人托举着我前行而已！
没有母亲和兄长顶起来一切的压力，她根本不可能无忧无虑过了十八年。
人生分为两种：先苦后甜，与先甜后苦。
老天爷在这方面是公平的，分配给人的苦和甜，都有定数。
前头把甜都吃完了，后面便只有苦了。
皇甫玥十分庆幸：我现在醒悟，还不算晚！
现在努力崛起，还不算迟！
正在收拾桌上的绣品的时候，突然门被猛地推开，如玉面色如土地闯进来，大喝道：“五公主不好啦！大皇子妃她……”
“她怎么了！”皇甫玥瞪大了眼睛，倏地站起来！
该不会是杜若明着振作起来，但那只不过是哄着她放松警惕，好做出不理智的事吧？
如玉喘了一口气，道：“大皇子妃她……”
话根本没法说出来，她泪水喷涌而出：“没了！”
“没了！”皇甫玥身子晃了晃。
如珠连忙过来扶住她，焦急地问：“你倒是说清楚一点，什么叫大皇子妃没了？早晨还好好的呢，怎么突然就没了！”
皇甫玥仔细一看，发现如玉的手上还有血迹！
她咬了咬牙，把自己混乱的心神压住，道：“过去看看，你不要急，慢慢说！”
于是，一行人来到了杜若的房中。
屋内，血腥气浓重！
门口还有掉落在地摔了个粉碎的瓷碗和参汤，皇甫玥迈步走进去，首先想到的：便是杜若是不是割腕自杀了？
她快步走过去，一脚踢开了屏风。
入目的，果然是杜若躺在血泊里的样子！
但，不是她以为的割腕自杀，而是——
杜若心口上插着一把短剑！
——
5.29打卡。
第2473章 怀疑是同一路人所为！
皇甫玥跌跌撞撞地扑过去，把手放在杜若的鼻间。
没有气了！
杜若瞪大了双眼，死都没有闭上眼睛。
但她的尸身还有温度，身子还是软的。
从血液的流淌上看，她刚刚断气还没有多久！
如玉一走，房中无人，杜若就……
这等场景，不是她自杀，还能是什么呢？
“她是……”皇甫玥眼睛充血，目呲欲裂：“怎么回事！谁给她的刀！”
她是震怒了！
见状，如玉连忙摇头，道：“没有！因为我们都知晓大皇子妃求生意识不太强，所有利器都被收走了。保证屋内没有任何匕首、短剑！”
“那她……”皇甫玥猛地一顿。
因为杜若几个月来一直存着求死之心，所以看到这等情况，皇甫玥首先想的是杜若自杀。
但仔细看，她若自杀，怎么还会死不瞑目？
她刚刚心生希望，想要看着孩子长大，已经积极配合治疗与喝药了，这样的状态，又怎么会自杀？
这不是自杀，是他杀！
皇甫玥冷声道：“敦愚王府是不是潜入了内贼，将小若给杀害了，却做出了她自杀的样子，好瞒天过海！”
不得不说，灵光一现之下，她的猜测算是合情合理！
如玉这也才想到：“有可能是！奴婢只是出去给大皇子妃端个药而已，临走之前，她还叮嘱我要去把小公子带过来，情绪看上去还是十分平静且期待的。她怎么可能……”
刚刚还想见自己儿子的女人，她怎么可能下一瞬就自杀了？
皇甫玥咬唇。
她一点都不怀疑，皇甫令尧的人或者柳拭眉的人要对他们不利。
倘若他们想要她们死，根本什么都不用做，让他们自生自灭好了。
但现在，就在敦愚王府内，杜若死了！
被人当胸刺入短剑，年轻的生命，就这么陨落！
所以说，敦愚王府也并不安全！
皇甫玥沉凝着脸色，做出了决策：“祁老与舒小公子来了么？叫他们过来检验，另外，立刻让人送消息进宫禀报陛下！”
正说着，祁阳和舒君已经收到消息来了。
两人给杜若检验了身子状况，又叫女医来将杜若的尸身彻彻底底地检查了一遍。
最后，得出了结论：“大皇子妃断气的时间，不超过两炷香。”
舒君拧眉，朝如玉看过来，道：“不是一直都有人在大皇子妃身边的么？怎么会让她身边落单无人！”
女帝陛下命令过：为了防止他们积极治疗的心血付诸东流水，必须任何时候都有人盯着杜若，不允许她死，死也不准死在敦愚王府！
话可以说，是很冷硬的。
女帝的威严，大家都是知晓的，轻易不敢挑衅。
为何有这个机会！
如玉心里一慌，跪了下去，道：“奴婢也不知晓啊！奴婢出去准备给大皇子妃端药去的。当时屋里还有春儿和香儿二人。”
另一个丫头也跪了下去，道：“当时是奴婢在，和我一起的是春儿，她内急要去茅房，让我盯着。春儿走后，外头突然传来了婴儿哭声，大皇子妃说肯定是小公子送来了，要我出去抱进来。谁知道我这一出门，就被打晕在地上了！”
如玉又道：“对，我端着参汤回来的时候，看见香儿昏倒在地，春儿则是昏倒在院子里！”
“声东击西！”皇甫玥咬了咬牙，道：“他们故意把你们给调开，好进去刺杀小若！”
舒君朝祁阳看去，问：“师祖，敦愚王府什么时候混入了贼人，竟然无人知情？”
“偌大的王府，下人与侍卫不下百人。”祁阳老脸也是一片愠色，道：“这么多人，要张口吃饭，必定有人送进来。混入一两个贼子，又有何难？”
舒君虽然不是敦愚王府的主人，但他是柳拭眉的徒弟。
徒弟相当于半子，他也算半个小主子！
他走出房门，对外头过来的管家李公公说道：“一定得查！吩咐下去，立刻封锁王府所有门。另外，让人将王府围住，一只苍蝇也不准飞出去！”
杜若已经断气有一炷香的时间了，扣除如玉回来发现杜若已死的那点时间，已经足够让这贼人跑得远远的。
但，刺杀杜若的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安排这一切，绝不是一个人能办到的。
既然不是一个人，就必然有内应。
待不住凶手，至少要逮住凶手的内应！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千难万难，不如家贼犯难！
事情传进了宫里，得知杜若被人刺杀了，柳拭眉是震惊的。
她立即走出寝殿来到外头，道：“哥哥，王府那边……”
慕将离刚刚站起来，要准备出门的样子。
黎信已经将事情报给他了，另外叫长歌把消息告诉柳拭眉，因此，此时慕将离也已经知道。
他对柳拭眉说道：“你先别急，留在宫里等消息。我出宫去王府看看，顺便……叫人查一查这状况！”
再有，杜若死了，总得发丧！
不管怎么说，她是皇家儿媳，还得皇甫家为她操办后事！
见他就要往外走，柳拭眉急急忙忙地拉住他的胳膊，仰头问：“哥哥，你觉得这事儿是谁干的？为什么对她下手？”
慕将离回过神来，见她面色虽然冷静，但眼神里多多少少有些惊惶。
他伸手按住她的肩膀，道：“别急。”
然后才说出自己的看法：“我怀疑此事跟先皇的死，是同一路人所为！”
柳拭眉倏地瞪大眼睛，道：“我突然想起来，当初皇甫贺将杜若和皇甫玥他们送走，但他们却遭遇了刺杀。对方还做出了这件事是皇甫权做的迹象，但后来皇甫权这里否认了！我想，他这个人是自负已极，若真是他做的，断然不至于不敢承认。应该，也是那群人做的吧？”
“还有，暗中撺掇魏逊把皇甫令尧掳走，带去西魏的，也许也是这一路人马！”慕将离接着她的话说道。
柳拭眉：“……”
她感觉心里有些发毛！
有人混进了王府里作案，未必不能混进宫里来作案。
所谓的百密必有一疏，谁能保证真空世界，不会出现任何纰漏？
想到皇甫令尧去了西魏，她更担心了：“令尧他……真的不会出事吗？”
这个问题不能想，一想出来，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第2474章 案发现场
见状，慕将离双手按住她的肩膀，道：“你冷静一些，别一遇上皇甫令尧的事，你就慌了阵脚。”
“那我怎么冷静？”柳拭眉什么事都能冷静，但这件事她真的不能！
想到皇甫令尧去西魏，不知道要面对什么样的危机，她心里无法踏实！
慕将离叹了一口气，道：“我想，我有些思路了。”
“什么思路？”柳拭眉急急地问。
慕将离薄唇一抿，道：“北齐不动如山，兴许这些事情，都是他们在背后做的。目的便是兴风作浪、掀起争端，好浑水摸鱼！”
“他们是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柳拭眉面色肃整，道：“若不是现在南吴内乱没有平息，我真想问问梅玉卿，要不要联手，把北齐也给吃了！”
这话说得肃杀！
一般女人，也没有她这等魄力。
但她是柳拭眉啊！
慕将离竟然失笑一声，捏了捏她的鼻子，道：“别总想着这些。一步步来，不要着急。现在，我先去王府把杜若的事解决了，看看能不能顺藤摸瓜，揪出一点什么线索来。”
他说“一步步来”，何尝没有“北齐若要搞我们，我们缓一口气了就翻过去搞死他们”的意思！
慕将离，本也不是什么开善堂的人物！
“好。”柳拭眉经过他这么一番劝说，自己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压抑不住心里的惊惶，但至少面上的是压住了。
她只怕皇甫令尧出事，怕挚爱至亲出事，其他的根本不放在眼里，都能坦然面对且冷静解决。
慕将离出宫去查王府的事。
他到敦愚王府的时候，舒君已经命人将场面压住，所有下人全都是被集中到一起，此时正在一个个询问。
要说起敦愚王府的人马，可以分为两……不，三类！
一种是，黎信培养的人马——六路八方阁的人，也是皇甫令尧的暗部。
一类是，纯粹是王府的仆役，是先前皇甫令尧回归，把王府大清洗之后，重新招来的、经过精挑细选的下人。
第三类：客居在王府的各路人马。譬如雁行山的人、药宗的人、杜若皇甫玥那边的人、柳拭眉手底下的医女之类的。
而管家李公公，是从曲映蓉那里策反过来的人，曲映蓉死了以后，他彻底松了一口气。
从此也不做他想，老实本分地打理好王府的事务，不管主子们在不在家，都一样。
当然，他体内中了毒，也不敢有什么异心。
眼下，就是他一个个亲自询问，舒君在一旁看着。
那边，经过祁阳与众女医诊断，给杜若验了尸，确定没有中毒、没有其他问题，就是被刺杀的。
甚至，被刺杀的前一秒她是瞪大了眼睛，死不瞑目！
听舒君说到这里，一直不吭声的慕将离突然插了一句话：“现在眼睛闭上了吗？”
舒君答道：“尚未，我们看不出问题来，师祖说不让其他人动。就算师父不来，师伯你也一定会的。”
祁阳的原话是：“你师伯这个人，说是明察秋毫也不为过，等他亲自来看看，指不定能看出一点什么来。杜家那边来人了，咱们便说查案需要，先把他们挡一挡。”
杜家的女儿嫁到了皇甫家，没了，不可能不第一时间告知杜家。
舒君年纪小，虽然很沉稳，但终究不是那么压得住，还是得靠祁阳这样的老江湖来提点。
“所幸没有破坏现场。”慕将离点点头，道：“我过去看看，你与管家说，杜家来人了直接让他们到案发现场来。”
杜家这帮也个个都是人精，让他们自己亲眼看看现场，也是好的。
省得，到时候责任还要推到敦愚王府头上来！
慕将离来到杜若死亡现场，因为祁阳这个老江湖的叮嘱，没有人挪动屋里的一切。
他进来后，询问跟在后头的如玉：“这屋子里，收拾过了么？”
“没有，祁老吩咐过了不能收拾。”如玉眼睛哭肿得像桃子一样：“奴婢端着参汤进来，发现情况不对，吓得碗都没端住，碎片都没有动呢。”
她从小跟在杜若身边长大，是主仆，但也有多年的感情了。
加上杜若对她一向很好，前段时日杜若那郁郁寡欢一心求死的样子，她心里已经很痛。
现在杜若真的出事了，她怎么可能不伤心？
慕将离看着屋内整整齐齐的陈设，没有说话，直接走到了床榻这边。
杜若的尸身经过了女医的检查，又重新给穿好了衣裳。
慕将离把手指按在杜若的颈动脉上，又按了按心口的位置。
尸身已经开始慢慢僵硬，体温也逐渐冰凉。
但，因为没有人去弄，杜若的眼睛依旧是睁开的。
慕将离对如玉说道：“拿夜明珠过来。”
如玉很快就把夜明珠拿过来：“大国舅，这个用来做什么？”
他没有回答，捏着夜明珠俯下身躯，放在杜若瞪大的眼睛旁边，查看她的瞳孔。
这时候，舒君已经安顿好了外面，走进来询问：“师伯，可有发现？”
慕将离拧眉，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问：“祁老呢？”
舒君答道：“说是要去熬一些汤药，让那些人喝了，好逼供。”
正说着，祁阳进来了：“来了来了！”
他看见果然如自己所料是慕将离过来，忙问：“怎么样？可有什么发现？”
慕将离问道：“祁老在事发后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过来，观察到了什么？”
舒君也朝祁阳看去。
正说着，外头传来了说话声。
是杜家人到了！
祁阳叹了一口气，道：“让杜相进来，我们好好说说吧！”
杜家人得知杜若已经死了的事，都很伤心，杜恒算是比较冷静沉稳的。
进来后，见慕将离和祁阳面色凝重，他将闲杂人等都屏退。
房中只剩下慕将离、祁阳、舒君，还有杜恒四人。
另外，就是杜若的尸身了。
慕将离直接说道：“大皇子妃，死于熟人之手！”
这个说法，叫众人都是一凛。
舒君愣住，朝祁阳看去，问：“师祖，你可也是这般想法？”
第2475章 瞳孔里会出现对方的倒影
祁阳点点头，对上朝自己看过来的杜恒的目光，道：“大国舅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死者的临死的时候一些反应，已经消失，但或许也还有残存。”
“不错。”慕将离说道：“我是根据残存的反应，有如此猜测而已。”
也就是说，他不是十分肯定，还需要祁阳来给准确的答复。
杜恒拧眉，道：“会是大皇子妃身边的人？”
对此，舒君说道：“身边的人都已经盘问过了，若非是惯犯，不然不可能什么反应都没有。所以不是惯犯，那就是在王府里的其他人。”
“对。”慕将离接下他的话茬，道：“是王府里的其他人，并且此人还是死者非常熟悉之人。其一，室内未有任何凌乱，可见死者临死之前没有过挣扎。”
杜恒提出疑点：“大皇子妃剖腹产子，产后身子尚未复元。她也无力挣扎。”
这个论点是立得住的。
慕将离也不反驳他，倒是祁阳说道：“死者伤口刚刚愈合，倘使刺客不是熟人，她若不想死，必定会大声呼叫。小厨房距离厢房并不算很远，大声呼叫下，去了小厨房端参汤的如玉定能听闻。但并没有呼叫！”
杜恒又提出可以辩驳的节点：“或许，是因为小若她……本就不想呼救？”
杜若想死，有人来杀她，她说不定顺势而为了。
他这般揪住对方的理论立足点来反驳，这是逻辑推理的一个很好的办法。
但舒君说道：“大皇子妃在这几日精神状态算不错，求生意识也逐渐复苏。今晨我过来给她复诊之时，她并没有什么死志。”
杜恒只能抓住一个点：“她难道是伪装？”
未必没有可能，伪装出来的不想死，让大家放松警惕，便可以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达成目的。
但祁阳推翻了他的疑点，道：“死者临死之前是惊恐的。人在惊恐的时候，瞳孔会放大，甚至瞳孔里会出现对方的倒影。在死者死亡的第一时间，那倒影还会存在！”
慕将离等的，就是祁阳的这番话，他问：“所以，祁老可是看见了什么？”
他来得晚，只能看见散瞳，已经没有线索。
但死不瞑目这个，从杜若的脸部表情可以看出来，她是死都不能相信，对方竟然是来杀自己的！
祁阳说道：“老头子过来的时候虽然还早，但也已经断气差不多有一炷香。是以，并没能将死者双目中凶手的倒影看得真切，只能从身影判断，应该是一个男子，身形并不高大。”
“是男子，有没有可能是女扮男装？”杜恒又提出一个论点推翻的可能。
祁阳摇头，道：“不能说完全不可能，因为这个凶手身形并不高大。”
顿了顿，他又道：“但死者显然是完全没有想到对方会突然下手，故而她极度惊讶之下，造成了死不瞑目。而——”
他看向杜若的双手，指了指，道：“她在临死之前双手握住了刀刃，刀刃划破了她的双手，刺入她的心脏！”
这是验尸的时候，从杜若受伤的流血的伤口深浅来判断的。
因此，慕将离得出结论：“死者并没有死志，因为对方突如其来的攻击，她来不及呼救，只能下意识握住短剑，但依然无法阻止，短剑刺入了她的心口！”
祁阳又道：“刺入心口的短剑，刺进去大概两寸，并不是太重。老头子判断，一个原因是她握住剑柄用了力气；第二个则是，对方可能并不是一个力道非常强大的人。”
“可事发之后封锁敦愚王府已经是一炷香以后，说不定凶手已经跑了？”舒君提出了一个为难之处。
但慕将离却道：“可能跑了，也可能还没跑掉！这个凶手既然是大皇子妃的熟人，并且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对方会刺杀自己之人，这个范围就可以缩小了！”
“查！一定要彻查！”杜恒的女儿被人害死，他是靠着强大的自控力，才压抑住心中的愤怒来冷静分析案子的。
慕将离说道：“把如玉叫过去外头，一一辨认，谁是大皇子妃熟悉的面孔。”
杜若都熟悉的，如玉一定更熟悉！
所以，现在得让如玉去认人。
“先不要提我们的发现。”祁阳说道：“且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
事不宜迟，赶紧行动。
来到了王府前厅，上百口人挤在一起，还是相当壮观的。
李公公一个个盘查，但人太多了，饶是他长袖善舞，也着实是有些吃力。
看见慕将离等人来，仿佛找到了主心骨，赶忙问：“大国舅，这也问不出个什么问题来呀！”
慕将离扫了一眼人群内，突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隆安公公不是住在王府里么，他人在何处？”
提到这茬，众人一愣。
手忙脚乱之际，他们哪里还记得，先皇身边的心腹太监、内侍总管太监隆安，后来被女帝安置住在敦愚王府内！
李公公一看，果然没看见隆安，连忙朝一旁的小厮说道：“还不快将隆安公公请过来？”
不明所以之人，当然不知道慕将离为何谁也不问，偏偏要问隆安。大概推断，这是怀疑隆安的意思？
须臾，隆安急匆匆地过来了。
“大皇子妃薨了，为何隆安公公没有出现？”慕将离沉着脸询问。
隆安脸上还写着震惊，衣裳弄得都不太整齐。
不做太监了之后，穿着常服，但他无须白面，依然看得出来是个阉人。
他答道：“如果不是他们去喊咱家，咱家还在睡梦中尚未醒来呢！”
慕将离也不急躁，问：“这个时辰睡觉？”
这个时候，还没有到午时，午膳还没开！
隆安捏了捏太阳穴，道：“这不是今儿个早晨，我那徒弟年福，拎着两坛子好酒过来探望，这一喝大了，就睡过去了！”
听到这个名字，知道皇甫权被毒死的疑虑之处的杜恒，脸色猛地一凛！
年福！
跟着隆安在皇帝寝宫伺候，伺候汤药餐食的人，不正是年福么？
但当时皇甫权死的时候，他有合理的情由给自己解释过去了！
现在，杜若死了，年福这个人又冒出来？
若说他没问题，谁信！
慕将离沉着脸，问：“年福人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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