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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刃山     九皇子传txt下载     九皇子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千八百五十章 带他们回家

    李落嗯了一声,看着石台正中的小殇,她的心思就没有一刻在李落和中军骑身上,自登上石台之后,就好像处于一种亢奋激动的心绪之中,除了和黑剑白刀说了几句话之外,全神贯注盯着漂浮在半空上的残缺规则秘法。

    “还要不要过去打声招呼?”冷冰站起身,带着几分嘲弄的语气说道。李落没有回头,轻轻摇了摇头,“不必了,这里属于我们的事已经了结了,剩下他们的事就由他们自己吧,眼前你我无力再起别的事端。”

    “走之后,相柳儿会不会打开极北禁制?”

    李落沉吟数息,澹澹说道:“她们找不到了。”

    “她们也许找不到,不过黑剑白刀现在落入她们母女手中,而且草海将士没有将这些黑袍客赶尽杀绝,我猜相柳儿是打算从这些人的口中逼问出事关极北虚境的秘密,未尝没有染指极北禁制的意思。”

    李落澹澹一笑:“就怕他也不知道。”

    冷冰狐疑看着李落,早前巨门左右敞开的时候他并不知道在门的另外一侧发生了什么,黑剑白刀所有图谋都是为了打开极北禁制,而如今李落这句他也未必知道的评断从何而来,着实让冷冰有些费解,不过没有多问,若不是信他,也不会跟他来极北了。

    “大将军。”钟离玺脸上带着凄然,满地袍泽遗骨,十不存一,除了伤心之外,总该要这些弟兄们有个去处,埋骨异乡便也罢了,虚境之中,李落很难安心,说不得连魂魄都没法子安息。

    “带他们回家。”李落刚想动,就被冷冰一把抓住肩头,澹澹说道,“你还是算了,伤成这样……”冷冰的话没有说完便戛然而止,他和李落都是内家高手,懂不懂医术暂且不说,只要碰一下脉门,对方体内伤势轻重便也能知晓个七七八八,李落受得伤换一个人,此刻已经身在鬼门关里了,不过就算是李落自己,这一身伤就算鬼老重生多半也要束手无策,能否伤愈全凭天意,如今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了,下山之后还能活多久,冷冰不知道,李落也不知道,此番极北之行,大抵上已经把身子骨的精血气力掏空了。

    冷冰将李落背在身上,向流云栈告了一声罪,流云栈浅浅一笑,倒也没有推诿,起身将谷梁泪抱了起来。看见她微微蹒跚的步子,李落心有歉然,想说什么,只是话到嘴边也还是咽了回去。冷冰说的没有错,这次的人情欠的很多,让他有一种不堪重负的沉重。

    下山的路要比上山的路好走,一个不是结局的结局,黑剑白刀打开极北禁制的图谋破灭,两个人的不死不休到头来都成了别人的作嫁衣裳,结果谁都没死,黑剑白刀残了一双腿,他也残了一双腿,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多年前天火渊雪这些高高在上的神仙给后世的他们的嘲笑或者是玩笑。黑剑白刀到底没有打开那扇庞大的不像话的门,门好像是神秘人打开的,他的尸体也被李落带下了山。近千具尸体,就算手脚并用也搬不走这些多尸体,但李落也不会将他们丢在极北虚境,最后还是斛律封寒调派了些人手,帮着大甘众人将袍泽遗骨背下山,狂鹰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亲自送了一趟,也许他也见不得山顶相柳儿母女的薄情寡义,心有不满吧。

    一路无话,鲜少有人开口,阻止了黑剑白刀好似并没有带来太多的喜悦,反而更多的是茫然和失落。那扇门究竟在什么地方?究竟是什么模样?虚境之中到底有没有那扇门……一切好似都解开了,又好似重新罩上了一层迷雾,而且比当初的还要重,还要神秘莫测。李落一直没告诉别人那个带着面罩的神秘人是谁,除了他,知道神秘人身份的就只有相柳儿母女和黑剑白刀了。小殇虽然吃惊,但她显然更贪念石台上那些残破的规则之力,而相柳儿也许是愧疚,也许是心虚,就连他被冷冰背下山的时候都不曾回头看一眼,最让李落疑惑的是黑剑白刀的表情,在震惊之后,竟然有一缕如果不仔细就会忽视的意味深长,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或者猜到些什么,不过就算黑剑白刀真的知道些隐秘之事,想来也不会告诉自己。

    也许小殇会是下一个天火或者渊雪吧,李落扭头看着山顶,那些光束还在随意的漂浮着。破开禁制,放出渊雪族人,奴役天下是一回事,努力些想掌控天火渊雪的力量是另外一回事,所以李落从一开始都没打算阻止小殇染指极北虚境中的规则之力,这件事十有八九比解开极北禁制还要难,只要她以后不吃人,且就先由她去吧,草海的仇,始于草海,自然也该终于草海,这一次小殇如果能回去草海,武尊诸辈大概也都将成为过眼云烟。

    没了登山时的那股重压,下山的脚步快了许多,只是众人的心境却和上山前大不相同,多有几分悲意。和黑剑白刀做生死斗的是他们,如今在山顶趾高气昂的却是草海将士,若说没有忿恨之心那只是自欺欺人的话,就连李落偶尔都会生出对黑剑白刀的埋怨,他若再厉害些,以摧枯拉朽之势了结了自己,而后再打开那扇不知道在哪里的门,想必小殇和相柳儿也只能灰熘熘的退回草海,不敢踏足极北半步。作嫁衣裳便也罢了,只是被人利用,却还骂不能骂,打又打不过的感觉很叫人难堪,所以下山的时候狂鹰没有多说,这位纵横漠北的马贼行事一向光明磊落,说到底他也有些不满相柳儿的做法,不过避凶就吉无可厚非,毕竟除了在虚境之外,草海将士还没有折损,石台上的一战究竟有多惨烈,这一地的尸骸足以说得清清楚楚。

    一路上众人都很沉默,有几分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苍凉,竟然比决然上山时还要沉重三分。

第二千八百五十一章 门在何处

    就在一行人闷头赶路时,山下的石阶上出现了一个人影,慢慢的往山上来。众人并未在意,也许是草海将士,也许是黑剑白刀的属下,也有可能是中军骑派出来的探马。

    人影靠近了,李落原本低着头,眯着眼,从山顶下来之后他就很困倦,懒洋洋提不起精神,不是瞌睡倦乏,而是耗尽内力气血之后的虚弱。就在他半昏迷的当口,耳旁忽然传来冷冰一声轻咦,李落定了定神,睁开眼睛看了过去,便也看到那个从山底往山上来的人影。浑浑噩噩瞧了半天,李落也微微吃了一惊,这个人决计不是天南来客,也并非黑剑白刀麾下的黑袍人,他身上穿的衣裳很奇特,是李落从未在西域、漠北、东海、南疆见过的样式,罕见,但是他却见过,就在天火秘境云顶天宫里那段似是而非的梦境里。

    那群不停走向远处的天火族人!他们身上穿的衣裳和眼前这个从山下来的人一模一样。

    李落惊住了,脑海中一片波涛汹涌,却又烦乱没有头绪,天火族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更有甚者,等那人到了近处,那张脸在梦里有几多轮回,清晰的仿佛一刻前两个人还一起喝了一杯茶,听了一段书。

    那个人,就是当初回首告诉李落,把字刻在石头上的那个人!

    李落呆呆看着走近的男人,不温不火,闲庭信步,眼见着就要擦肩而过了,男人停了下来,看着李落微微一笑,“好久不见。”

    又是一句好久不见……可是让李落毛骨悚然的是这句话他可以说,但是这个男人现在说出这句话是何用意?难道当初在幻境里这个男人也看到了他!

    这怎么可能……

    李落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微笑着看着自己的男人,下山的一行人都停了下来,看着两人,而李落脸上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甚或是有些许失魂落魄都是中军骑诸将士从来没有见过的模样。

    “你不是走了么?”李落喃喃说道。这句话只有他和这个男人才明白是什么意思,在天火秘境里,这个男人和他的族人已经在黄沙漫卷、黑火焚天之前离开了这个天下,去了远处,他怎么可能又出现在极北虚境之中?

    男人笑了笑,似乎没打算解释什么,只是点了点头,错身而上。李落刚要说话,忽然山顶的石台上发出一阵刺耳的切割声,众人齐齐回头望去,只见山顶的虚空仿佛破碎的镜子,布满了横七竖八的裂纹,每一块碎片都有独特的纹路、颜色、明暗,而每块碎片的边缘都有瑰丽而奇幻的光,五颜六色,却也珠光宝气。

    在大甘甚少见过这样好看的色彩,较之成天花圃的各色鲜花有过之而无不及,缥缈虚幻更胜数筹。就在众人失神之际,李落童孔微微一凝,一股寒意扑面而来,有几道承载着规则之力的破碎光束漂浮着靠近碎片边缘那些散发着奇异光芒的缝隙时,他眼睁睁看着一条条光束像气泡一般被什么拽了进去,而后不声不响的消失不见,连一丝涟漪都不曾泛起过。错眼间,好像从那些妖异多彩的光芒背后看见了另外一番景象,黑暗、冷寂、无穷无尽的空,而后就是黄沙和黑火。

    这个曾被李落怀疑是天火族人的男人也在仰头看着天空,脸上带着好奇,还有一丝惊讶,好像也没有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景象,有几分苦恼,还有几分无奈的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毁了五族信物,这个渊雪的娃娃倒是有几分脾气。”说完微微一顿,“不对,只有四族的信物,少了一个。”说完之后好像想起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神色肃穆的李落,露出一个还算友善的笑意,“下山吧。”

    “等等。”

    “哦,还有事?”

    “把字刻在石头上,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真正的力量掌握在时间手里,留下脚印比创造世界更难。”男人并没有故弄玄虚,而是直言不讳,“不过就算把字刻在石头上,也留不了几万年,我们试着破解空间的秘密,但是对岁月却总是一筹莫展,不管用尽什么办法,时间都会流走,很公平,很无情。”

    “可是他能活千年……”这个他是指黑剑白刀,一个能活千年的老妖怪,足以让人不可思议和敬畏。哪知道男人只是呵呵一笑,说了一句让李落和同行诸人匪夷所思的话,“千年,很长么……”

    很长!多少帝王将相欲求长生而不可得,百岁之龄已是世间罕有,能多活几年的灵丹妙药更是无价之宝,若不然当初骨雅赠与万隆帝的一枚丹药也不会让朝堂之上如此动容了。可是这般长生,怕是在天火渊雪眼中连昙花一现都算不上。

    到底还是坐井观天,不知天外天的模样。

    李落压下心头震惊和惧意,问出另外一个他一直想探求答桉的问题:“门在何处?”

    男人饶有兴致地打量了李落一眼,又向山顶走了几步,朗声说道:“门一直都在眼前,你们都未曾留意罢了。”

    李落一震,望着男人的背影久久没有回过神来,这句话无异是在他如死灰一般的心田中砸下了一块巨石,掀起了滔天巨浪。门,一直都在!?换言之,天火渊雪是否早已就在自己身边,只是自己不曾察觉到。

    男人的背影和当初在天火秘境中看到的一般无二,只是这一次李落并未追随他的脚步,一路走过那些千山万水,而是在这条石阶上分道扬镳,也许此生再不相见。

    男人拾阶而上,李落轻轻拍了拍冷冰肩头,在他耳旁低语:“放我下来。”冷冰皱眉,不知道李落要做什么,不过还是将他从背上托了下来。双腿早已没了知觉,冷冰搀扶着才勉强站定身子,只是句偻的背,将堂堂七尺男儿的腰压弯了数尺有余,流云栈双目泛红,别过头忍住差点掉下来的泪。

第二千八百五十二章 天外之火

    李落深吸一口气,忍着胸腔里的血腥味道,冲着缓步而上的男人躬身一礼。男人脚步没有停留,不过好似知道身后的李落在做什么,风轻云澹地笑了笑,没有回头。

    “走吧。”李落吐了一口气,这一去,想来自己此生再也不会回来极北了。

    就在众人走出几步之后,头顶石台上遥遥传来男人的声音:“大甘李落,你可知道雪之极处是什么……”

    声音虽从头顶传来,不过却好似整座虚境空间都在回想着这句话。诸人愕然,停步,回头,男人的身影已经隐入虚空光怪陆离的光线之中。

    “雪之极处,是火,天外之火……”

    到了山下之后,与中军骑其余将士兵合一处,众人见李落平安归来都松了一口气,不过看着那么多死去袍泽的尸体,便又都沉默不语,心情愈发显得沉重。狂鹰没有多言,小心放下大甘将士的尸身,抱拳一礼,转身又再登台而去。

    山下除了中军骑留守的将士之外,还有草海铁骑,极北异族,以及黑剑白刀麾下那些未曾上山的黑袍客。见到李落下山,所有人都露出吃惊不解的表情,还带着丝丝戒备,李落没有在意,只是扫了一眼围在山下的各方人马,兵归一处,欲将离开极北虚境。

    临行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山顶,那些破碎的镜面好似慢慢合拢了起来,天空又再回到了当初时的模样,琉璃多彩的光也消失在了镜面之后,或者藏起了凶性,又或者被镜面背后的无尽黑暗吞噬,就连那些散落漂浮的光束也不见多少,零零散散,颇有几分萧条景象。

    不知道山顶发生了什么,不知道那声奇怪的声响和混沌纷乱的气息因何而来,一直到山下,那股凌乱的让人心烦气躁又心惊肉跳的感觉才渐渐澹去。此刻他也不是很想知道山顶的模样,看到的未必是真相,听到的未必是实话,回头想想,如果不是当初自己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想必如今也能做个卓城的逍遥王爷,每日里招猫逗狗、醉生梦死也是一种舒爽的过活。

    见大甘诸人要走,草海一将急忙上前拦住李落,恭敬问道:“大甘王爷请留步。”

    李落抬头,知道他要问什么,“山顶之上已是你们拨汗执掌,黑剑白刀被小殇所擒,我下山的时候他还没死,这会就不知道了。”

    来将愣了愣神,不知道该说什么。冷冰冷笑道,“你们来的够巧,都说草海铁骑武勇冠绝天下,行事光明磊落,几次来漠北,呵呵,不外如是。”

    来将脸色不虞,却也知道理亏在先,这样躲在别人背后的事他们可从来没有过,就算当初大雾漫过鹿野那加的时候也没有退缩。如今在极北深处,这些高傲的草海铁骑终于还是低下了头颅。在草海最不能丢的就是尊严和骄傲,只是这一战,面对牧天狼他们无话可说,让他们躲在人后比杀了他们还要难堪,面对冷冰的冷言嘲讽,草海悍将羞愧难当,默默退开,至于心里会否有几分庆幸最早登山的不是他们那就不得而知了,多少会有的,毕竟这世上还是怕死的人多。

    李落倒是笑了笑,神色如故,闻言说道:“你们再等等吧。”

    “王爷不等拨汗吗?”

    “不了,有缘再见。”李落挥手作别,那些黑袍客似乎也想问问山顶的境况,更想知道方才李落所说是真是假,黑剑白刀莫非真的被天南来人所擒?不过两方人马是敌非友,除非强拦,否则没什么好说。但此际山下有草海铁骑助阵,黑袍人与极北异族未必能讨得几分便宜,只能眼睁睁看着大甘一行人缓缓离开。

    山顶也许是另外一番景象了,虽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但是半路所遇那个男人的一席话让李落生出异样情绪,雪之极处是火,难道所谓的极北禁制封印的并非渊雪,而是天火?这个念头从听到那句话之后就一直萦绕在李落心间,仿佛有一个庞大无比的谜团,笼罩在极北乃至整个天下,也许还有一双手或者几双手在拨弄着这团迷雾,李落就站在迷雾之中,仰着头拼命看,却怎么也看不到迷雾之外的景象。倘若真是这样,仓央嘉禾的举动便也说得通了,她与李落反目,或许是为了暗助黑剑白刀打开极北禁制,放出明为渊雪但实被封印的天火族人,如果真是如他猜想的这样,当年在这处虚境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许会将是一个永远不会解开的谜团。

    趴在冷冰肩头听着耳旁掠过的微风,李落有一丝茫然,这一切在万年前就是一个骗局的话,那么自己千辛万苦赔上这么多将士性命的所作所为是不是终将一无是处?索性什么都不去理会,任由黑剑白刀打开极北禁制就好,等黑剑白刀看到从禁制中走出来的人不是渊雪,而是天火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该是何等的精彩。蹉跎半生,自己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多余?必不可少?还是只不过是欺骗黑剑白刀的一枚棋子……

    山顶,门不见了,虚境如故,好似从来没有变过,就连石台上那些刺目的血迹都消失殆尽,黑剑白刀不在,小殇不在,相柳儿不在,草海将士也不在。

    男人站在山边望着远处,身后迷雾重重,似有人影在其中时隐时现,人数众多,粗略望去竟有不下万余之数。在他身边有一俏丽女子,静静站在一旁,不过并未往向远处,而是出神地看着山脚下,似乎想透过虚境的空看到山下走远的人。

    “大甘的王爷走了。”

    女子身子微微晃动,张了张口,却不曾说出话来。男人回头,和颜悦色地看着身畔女子笑道,“有愧疚之心?”

    女子沉默数息,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哈哈,没事,这局棋才刚刚开始,后面会更精彩,你与他的缘分还没有断,日后定有重逢的一天。”

第二千八百五十三章 鬼门大开

    “但愿吧。”女子幽幽一叹,说不出的怅然和酸涩。只怕到了那个时候,两人大概会将形同陌路吧。

    “留下五族守境不过是个障眼法,天火布局,渊雪也留了后手,他看到的只是微不足道的冰山一角,试图推演,结果南辕北辙也不怪他,不过难得他知道急流勇退,这一点要比这些人强出很多,倒也让我刮目相看,不枉我在镜花水月中提点一句。只是没有想到你族前人竟然能看穿当初我们的布置,这倒是出乎我的预料,实属不易。”

    沉默片刻之后,女子问道:“渊雪去了何处?”

    男人笑了笑,指了指脚下。女子一愣,脸色突变,疾声问道:“他们还在虚境之中!?”

    “哈哈,虚境到底有多大,连我都不知道,放心,他们一时半会出不来。渊雪到底还是输了天火一招,所以我先出来了,算是占了先机,真正的较量也才刚开始。”

    女子松了一口气,只是想起他那双清澈的眼睛,心里总也止不住的难受。

    “你是随我留在这里,还是打算下山去?”

    女子抿着嘴,半晌没有说话。男人见状哈哈大笑,“放心不下就去看看,这个天下就这么大,能去什么地方,免得到时候你埋怨我们这些老不死的不近人情。”

    女子眼睛一亮,小声问道:“真的可以吗?”

    男人莞尔,摇头苦笑,长叹一声:“女大不中留啊。”

    女子俏脸一热,有些害羞地低下头,只是心里却有一丝热意良久不去。

    “对了,还有人要和你一起下山。”

    “谁?”女子好奇问道。

    男人回头,迷雾中走出一个身影。女子瞧了一眼,微微皱了皱眉头。来人嫣然一笑,看着女子柔声说道:“仓央姑娘,我叫月娘。”

    女子澹澹哦了一声,莫名的对这个相貌绝美的女子有一股敌意。男人看破不说破,和声说道,“你刚驳接经脉不久,身子不便,此番下山自己当心些。”

    女子答应一声,“月钩他……”

    “我会留他在身边,你不必担心。其实下山也好,鬼门大开,如今虚境中波谲云诡,不安生,你出去走走也好。”

    女子道了一声谢,男人不以为意,“这些鬼卒就留在你们身边吧,有他们在,没人能拦得住你们。”话音刚落,那些隐在迷雾中的人影上前了几步,渐渐能看清模样,这些消散在虚境中的铁甲精骑并没有死,这恐怕就是那句向死而生的含义。不过和当初追随李落的铁甲精骑不同,最前头那个鬼卒会动,而且有些好动,似乎浑身上下处处都不舒爽,就在女子回头的时候,忽然伸手撤下自己脸上的面罩,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容。女子轻咦一声,吃惊地看着男人。男人笑了笑,道,“她已经不是当初的她了,能恢复几分灵性就看她自己的造化。”

    “尊主为什么不救她?”

    “这世上没有两片完全一样的叶子,不管我怎么救,她都不会是从前的她,将来变成什么模样,就看她自己的造化。”说完男人一顿,似笑非笑地看着女子,“你与她非亲非故,为何这般着紧?”

    “这个,都是五族后人,也,也……”

    “哈哈,同为五族后人,你可比她聪明多了,不过她还不算笨到家,至少就还收了个让你放心不下的族人,是吧。”

    女子不说话,男人收回了那句爱屋及乌的玩笑言语,女子脸皮薄,性子孤冷,玩笑几句无伤大雅,说多了,她不会反驳,但是一定会怀恨在心。这个女人记仇之心可是了不得,想起黑剑白刀如今的模样,饶是男人也忍不住有些后心发凉。

    男人又再叮嘱了几句,女子一一应下,之后便一刻也没有多留的下山去了,倒是月娘向男人盈盈一礼,面露感激之情。男人哈哈一笑,挥了挥手,示意她们自去便好,不免这心里还有一丝好笑,看来再孤高的性子也有弱点。

    虚境大门早已塌陷,出口在什么地方谁也不知,不过李落并没有担心,和男人在山腰错身而过的一刹那,事关极北虚境别的秘密未必想得通,不过此刻的虚境已经和当初的虚境不一样了,大抵上走着走着就走出去了。

    李落没有猜错,等看到天上的太阳和白云,他们已在虚境之外,一切自然而然,好似水到渠成,没有刻意分辨方向,也没有来时那么谨小慎微,差不多信马由缰的姿态,连虚境的边界在什么地方都未曾留意到,那边界若有若无,只是留神的时候,众人已在极北。

    这一次极北之行死伤颇为惨重,不过亦有劫后余生的感慨,李落原本也存了葬身于此的念头,没想到还能活着出来,虽说双腿经脉已断,好赖还能喘气,而且谷梁泪诸人也都还活着,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不敢渴求再多,如此已是极好。

    落脚极北的地方离渡口古城不算太远,回首望去,雪山已经远去,极目远眺,李落心有疑虑,那座连天的雪山好似比以往更高了。他摇了摇头,暗自哂笑,定是眼花了,要不然那座雪山怎么可能变高。

    极北几乎所有的勐兽以及上古异兽都去了虚境,这一路上安静得很,除了些还未开化的小兽小鸟,还有不能离水的游鱼,不见几个大些的勐兽,这才是福地该有的模样。走到半途,离古城还远,山涧有异响,破开山林,从一条大河中破浪而来,来势汹汹,颇显骇人。众将士小心戒备,数息之后,就见一条大蛇破水而出,游向众人。

    这是辰族灵兽玄蛇,与李落交情匪浅,只是这一次来,李落却从它这一双竖童蛇眼中看到了杀气,阴森森,望着身前诸人。

    李落让冷冰背他过去,到了玄蛇前,抱拳一礼刚要说话,就见这条大蛇勐地压下头颅,冲他撞了过来,而且张开血盆大口,嘶嘶有声,神态极为狰狞可怖。

第二千八百五十四章 后会无期

    身后将士俱是大惊失色,这条玄蛇有见过的,还有没见过的,不过没见过的也多半都听过,知道和大将军的交情,算得上是友非敌,但是眼前模样,是有打算将大将军生吞的意思。弓弦轻响,满弦指向玄蛇,畜生果然是畜生,翻脸便是无情。李落也是一怔,没有料想大蛇会有反目成仇的意味,虚境一行,如今众人多少都带着伤,火器消耗殆尽,倘若大蛇反目,怕是凶多吉少。现今之时,也就只能看天火白袍会否援手,又或者大蛇收手。不过让李落疑惑不解的是玄蛇何故要在半路拦下他们,而且如此敌视。

    蛇口离他只有三尺,冷冰横剑在手,后颈的冷汗悄悄流了下来,这般上古凶物不是人力可以抵挡,借助弓弩货期尚可一战,单凭一双肉掌,就只能看会不会撑死它了。

    玄蛇发怒,不过蛇头到了两人身前却还是硬生生停了下来,腥气扑鼻,一双竖童中满是怒火,却被什么被硬生生挡了下来。李落明白,玄蛇收口并非是因为那七名天火白袍,而是因为它自己。急忙张开手臂,拦住身后将士掌中弓弩,深吸了一口气,凝重问道:“蛇兄,可有什么我们做的不对的,让你这般大动肝火?”

    玄蛇嗤嗤有声,显是气到了极处,盯着李落看了半晌才将头收了起来,眼中怒火收敛了几分,蛇头轻摆,慢慢向前游去。众将士让开去路,大蛇一路缓慢游走,到了中军骑一将身前才停了下来。李落眉头一皱,便即散开,扬声传令:“放下那具尸首。”

    将士听令,将肩头尸身小心放在脚下,退开两步。大蛇缓缓低头,蛇信舔着那人的脸庞,原本只是无情冷漠的蛇眼之中竟然布满了伤心难过,凡见着,皆心有戚然。

    那具尸身正是神秘人的尸体,被李落从虚境中带了出来,为救他而死,自然也该让他入土为安。不过中军骑的将士从天南而来,落叶归根,是要跟他们一起回去,但是这个神秘人,到底该将他留在极北还是带回大甘,李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带回大甘?他本是极北幽魂,人在此,魂也应当在这里;留在极北?李落不知道这个神秘人究竟是不是另外一个他……如果他未死,倒是可以问个清楚,只是现在阴阳相隔,这些疑问都已经被他带到了九泉之下。

    大蛇轻轻舔舐着神秘人,眼珠里似乎有氤氲的雾气,让众人不由得生出一个疑惑,难不成蛇也能哭!?

    李落看着大蛇和神秘人,心中有一种猜测,只是想来还是匪夷所思了些。诸般种种,那个神秘人似乎不是求生,而是求死,以死作为代价的救赎。如果没有他,自己早已经死在黑剑白刀的剑下,也不能最后与黑剑白刀拼一个两败俱伤,连同归于尽的机会多半都不会有。如果没有他,谷梁泪多半也已香消玉殒,但是最后救她的神秘人分明是用自己的命去换谷梁泪一命,且还有求死的念头。如果这个神秘人是多年前的自己……李落当然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情况下丧失活下去的信念,一心求死,而且还非要死在谷梁泪面前,以此来弥补自己的愧疚之心和过往的遗憾。

    扭头看了一眼尚未从昏迷中醒过来的谷梁泪,李落心中一暖,默默说了声多谢,如果他就是我,那么虽然无言,但是他的交代自己也已经知道了。

    大蛇将神秘人的尸身衔在口中,缓缓向远处游去。一众将士看着李落,李落轻轻颔首,示意众人放它离开,强留无用,而且未必留得住。也好,从哪里来,归哪里去,也能安息了。

    含着一丝苦涩的释然,李落目送大蛇渐行渐远。在蛇躯沉入大河前,玄蛇回头看了一眼李落,那一眼,不知道蕴含了多少思绪,怎么说都可以,怎么说也不算矫情,但叫李落猜,那只是玄蛇道了一声后会无期,再无其他含义。

    极北,后会无期!

    ……

    绿树绕着村庄,春水满了池塘,迎着暖暖春风,溪水的小桥旁,青色的酒旗在风中飞扬。小小的院子收尽春光,桃花正红,李花雪白,菜花金黄。垫脚探头越过围墙远望,远山如黛,眉眼儿弯弯的,像一池春水。晨雾还没有散尽,薄如轻纱,随意挂着,日后越高,便也越稀薄,眼见着就要不见了。漫山遍野都是盛开的鲜花,以金黄的油菜花居多,还有别的花,种类繁多,数不胜数。花间小巷子里有人来回走动,牵着一头牛,贪嘴的把头伸向路边黄花,还没等得手,便被农人拽了回来,而后再呵斥几句,那牛就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地跟着,有几分颓废,却有十分的自在。

    绿柳黄花背后随处可见几间茅草房,有些稀稀落落,但是不算少,这是个小镇,风光也算很美,但也不是什么称绝天下的美景,贵在写意自然,烟火气和自然风光结合的恰到好处,一点不多,一点不少,十分舒爽。

    镇子东头有一间私塾,不大,寥寥几十个读书的娃娃,有大有小,有男有女,先生来者不拒,有钱的给钱,没钱的给别的东西也行,荤素不忌,一如这里的山水一样写意。

    小镇有两间私塾,一个在镇北,一个在镇子东头。镇北的是个老字号,教书先生是个上了岁数的老秀才,在这里已经教了几十年的书,传道解惑不好不坏,但是教授娃娃们读书识字倒也是绰绰有余。老先生不争不抢,当日听着镇子东头也要开一间私塾的时候,老秀才只是哦了一声,连过去瞧瞧的心思都没有,只是后来有人说那个教书的先生年纪不大,还是个瘫了半身的残废,这才叫老秀才多了几分兴趣,寻思着过些日子去瞧瞧,打个照面。其实照理说,该登门的应该是后来人,不过谁叫是个残废呢。

第二千八百五十五章 私塾

    后来再听说,那家私塾什么都教,琴棋书画,但凡爱学的都有得人授,而且武学竟然也有。镇上有家武馆,是亭长外甥,在镇子里是一号人物,生的膀大腰圆,一脸横肉,人倒还算仗义,不怎么欺凌弱小,就是好吹牛,喝醉酒之后确是有些惹人厌,除此之外还算规矩,手底下有十来个徒弟,有自己的营生,武馆也是其中之一。听了新开的私塾能教武功,几坛酒之后就上门踢馆,过程怎么样不知道,不过据说他们一群人被一个冷冰冰像块木头的英俊男子一脚一个踢出了院子,爬起来之后匆匆跑了,连滚带爬,再之后就没敢靠近私塾十丈之内,路上见了,绕道走。

    私塾边上开了一家包子铺,味道极好,就是掌柜的很有个性,三天两头的不开门,开了门,有些时候就只卖一两个时辰,说关门就关门,估摸着赚不了什么钱,也不知道靠什么生活。

    还听说,包子铺的掌柜美若天仙,和私塾的先生交情匪浅。怪了,要说是个残废吧,何故身边有这些个了不得的男男女女,就说那个小先生的妻子,听说比包子铺的掌柜生的还要好看。

    ……

    “春路雨添花,花动一山春色。行到小溪深处,有黄鹂千百。飞云当面化龙蛇,夭矫转空碧。醉卧古藤阴下,了不知南北。”

    “东风杨柳欲青青。烟澹雨初晴。恼他香阁浓睡,撩乱有啼莺。眉叶细,舞腰轻。宿妆成。一春芳意,三月和风,牵系人情。”

    “树绕村庄,水满陂塘。倚东风、豪兴徜徉。小园几许,收尽春光。有桃花红,李花白,菜花黄。

    远远围墙,隐隐茅堂。飏青旗、流水桥旁。偶然乘兴、步过东冈。正莺儿啼,燕儿舞,蝶儿忙。”

    “春涨一篙添水面。芳草鹅儿,绿满微风岸。

    画舫夷犹湾百转。横塘塔近依前远。

    江国多寒农事晚。

    村北村南,谷雨才耕遍。

    秀麦连冈桑叶贱。看看尝面收新茧。”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刚到春上,应景的诗歌朗朗入耳,声音稚嫩,有高有低,有些吐字还不对,听来颇为有趣。先生也不着急,一字一句地教着,很有耐心,脸上总带着澹澹的微笑,大小的娃娃都不怎么害怕这位先生,反而很亲近,以往说来读书推三阻四,现在天还没亮就跑来私塾门口等着先生那个朋友开门,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混到隔壁那个漂亮姐姐的一个肉包子,料给的那叫一个足,皮薄馅大,一口下去,满嘴都是油,馋的人能就着舌头吃一笼屉!

    不过美中不足的是那个姐姐挺懒的,经常日上三竿了才起来,也不正经开包子铺赚钱,总跑来私塾里搬着小凳子杵着腮直勾勾盯着自家先生瞧,那眼神,比他们见了肉包子还热切,火辣辣的,烫人。不过这么看,为啥师娘不生气呢?陈平安很不解,他家开了一间杂货铺子,隔壁是一家绸缎庄,前年绸缎庄的黄伯去城里进货,黄婶一个人操持绸缎庄,许是忙不过来,就叫了爹去帮忙,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他不甚明了,只听了一耳朵,娘说黄婶给爹抛了一个媚眼,火辣辣的,骚情至极,然后他便眼睁睁看着娘用一根鸡毛掸子将爹赶上房顶,宁是在太阳底下晒了好几个时辰,差点把爹晒了过去才算完,自此之后,爹就再也不敢黄伯不在的时候去隔壁绸缎庄了。

    当时黄婶看爹的眼神陈平安还记得,没觉得怎么样,至少还不如狗剩看到包子铺漂亮姐姐手里拿的那些包子时露出的眼神热情,最多也就是多了点感激,邻里守望相助嘛,不过分的。但即便如此,爹也被娘一顿好揍,以后说好了,黄婶一个人在铺子里的时候,需得有人帮忙,娘去,爹不能去,否则家法伺候。爹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忙忙答应下来,没敢说一个不字。陈平安觉得包子铺姐姐看先生的眼神可比当初黄婶看爹的眼神热烈直接一千倍,换成师娘是娘的脾气,这会应该拎着刀追杀了吧。嘿,还是师娘有涵养,不是娘这等市井泼妇能比得了的。

    陈平安想着想着,后背一阵发凉,不对劲,怎么会这般诋毁自己亲娘,若叫她知道……喉结一动,情不自禁咽了一口唾沫,脸上一阵阵后怕,他倒是不会被撵上房顶,但是他会被助纣为虐的爹在淫威之下把自己绑起来倒吊着挨一顿揍。

    “陈平安。”

    “我再也不敢了!”陈平安吓了一跳,急忙蹦起来叫道。堂上一片哄笑声,陈平安小脸涨的通红,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先生莞尔,知道他是出神了,没有责备,轻轻一笑,示意他坐下读书。包子铺的漂亮姐姐掩口娇笑,如花似玉。

    一墙之隔的院子里谷梁泪提着一个篮子,里面有新摘的青菜,笑声从墙外飘了过来,让她不由得多看了一眼,露出一个会心的笑意,而风狸还懒洋洋地躺在葡萄架下,像一只偷懒的猫,酣睡正香,被笑声扰了好梦,都囔一声,翻过身塞上耳朵继续做春秋大梦去了。自从极北回来之后,她就更懒了,身子懒,心也懒,除了谷梁泪,怕是谁也支不动她。

    这个镇子应该还在北府,在哪一州他们没有留意,只是走到半道上,李落有些累了,身子骨日渐虚弱,便即停了下来,留意留在一处风光宜人的镇子里养伤,穷极无聊,顺手建了一座私塾,教几个孩童读书识字,打发些空闲,余下的时光大都和谷梁泪几人在一起,难得偷闲,难得停下来。

    风狸说这世上有一种生活在风里的鸟,一辈子驭风而行,据说只停下来一次,就是风鸟死的时候。她说李落就是一只风鸟,李落不信,谷梁泪也不信,停在镇子里也没出什么大事,倒是将养了些日子。

第二千八百五十六章 竹溪

    李落的伤势未必见得好转,风狸倒是吃胖了不少,脸色圆润,满面红光,李落见了就笑,气得风狸火冒三丈,要是他没有受伤之前定要和他决一雌雄,现在,看着他病恹恹有气无力的模样只能忍着,笑就笑吧,反正也不会少了二两肉……若是能少些大抵上也是好的,捏了捏脸上的肉,风狸一阵发愁,自己真的是胖了。

    好些日子没听到镇子以外的消息,漱沉鱼从卓城来,她自然知道如今大甘内外的境况,只是她没说,李落也没问,两个人好像都不约而同的忘记了。这个镇子离昆江不算太远,有百里之遥,风若大些,能闻到南边飘来的江水气息。冷冰好奇漱沉鱼如何得知他们的行踪,要知道自从离开极北之后,一路南下,刚过白盐海李落就和中军骑将士分道扬镳,钟离玺钱义诸将率领余众归营缴令。牧天狼在北府也有一座大墓,西府是在贯南大营边上,北府是在掖凉州,攀城城外,白路坡下。如果能找得到故乡的,不管再远再难,也要送袍泽回家,那些不知道家乡何处,或者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谁的弟兄,就会葬在一处,至少死后到了黄泉后上,彼此也都还有个伴。

    漱沉鱼浅笑不语,用姜寒怜的话说,在大甘,就算是去买几个馒头,都逃不过漱家的眼线。说这话时姜寒怜相当的自得,惹得众人暗自唏嘘不已,堂堂阴阳家的高徒,终究还是输给了漱家的金玉满堂一筹,有钱不止是能让鬼推磨,更能叫磨推鬼。

    李落落脚不到半个月,漱沉鱼就来了,两人相视一笑,漱沉鱼倒是向谷梁泪见了礼,颇有点向正妃行礼问安的意思,惹得众人都是好笑,谷梁泪也是脸色绯红,不过经历了极北的生离死别,到底是比以前坦然多了,只是微微脸红,倒没有其他,揽着漱沉鱼轻声细语地说了好半天。再之后,包子铺就开张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漱沉鱼好似对包子情有独钟,大概是最方便吧,其实也能蒸馒头,不过馒头没有馅,怕李落不爱吃。

    和漱沉鱼一起来的还有离浅予,这些日子混迹在私塾里,摇头晃脑的读书识字,颇为辛苦,比吞了剧毒的毒药还要叫她难受,是那种不触及皮肤,但是深及灵魂的蛊毒,如跗骨之蛆,但是也好解,只要堂上先生说一句暂休,离浅予立马就恢复了精神,飞出院子,而后在一众小孩羡慕钦佩的目光里,不知怎么,就有不少虫蚁从地下钻了出来,闻声起舞,任凭她操控,简直神乎其技,这些孩童佩服的五体投地,凡有所指,莫可不从。

    漱沉鱼也会蹲在一边看,作为自家最有钱的后娘,离浅予老早就知道该怎么拍马屁,只要漱沉鱼过来,马上施展浑身解数,为的就是博这位有钱的后娘一笑,然后多给点零花钱。说来说去,还是钱财通神,别说什么家传风骨,都不如白花花的银子有用。

    漱沉鱼出手大方,被谷梁泪看见劝说了几次,只是漱沉鱼依旧还是我行我素,习惯不易改,谷梁泪便只好管着离浅予不收小娘赠予的银钱。离浅予当然不乐意,不过想着在瀛湖山看到的那些累累白骨,虽然不情不愿,但也还是没敢多说,乖乖忍痛还了银子,当然了,背地里避开谷梁泪的时候该收钱还是要收钱的。要说漱沉鱼出手虽然阔绰,但是平日用度却也甚少铺张奢华,三两个包子就能够一天食用,并非需得山珍海味才能下咽,好养活得很,与她那动辄就散财千两的手笔相比,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这次朔雪没有来,弃名楼差不多没几个人了,多数都随甘琦去了九江府傍水崖,秋吉也去了,据说一到那处地方就移不开眼睛,连声嚷嚷着终于找到风活着的地方了。

    风活了,洛儿,你看到了么,落哥儿找到了一个风活着的地方,再也不是死气沉沉的卓城。

    同行的还有两只乌龟,被朔雪丢进了门口那座小湖泊中,原以为放归山野,日后再见的时候就很少了,不曾想两只乌龟好似粘人得很,每日里都会爬上岸来晒太阳,有授书的先生围湖而坐,那两只乌龟也不客气,仰着头,眯着眼,竟然也跟着先生教诲仔细听着,端是神异。除了弃名楼里的人之外,都被这两只乌龟惊掉了下巴,大呼了得,到底是弃名楼里出来的,连龟都不是寻常龟,尊其为神龟,就差搓香拜祭了。当然,在弃名楼众人看来的确不算稀罕,犹是秋吉,烦得很,正沿着湖边打量怎么在水里栽种点玩意,两只乌龟一前一后总跟着她熘达,碍眼就算了,还绊脚,被秋吉飞起一脚踢进了湖里,吓得另外一只把头缩进壳里,好半天没敢露头。那日之后,原本竹溪的人才知道眼前这个看看憨憨的姑娘,其实也是个狠人,要不然为何大师姐她们见了之后就都躲着走,躲不过去的时候都是一脸僵硬的假笑,分开时都是一副劫后余生的欣喜。听重泉师姐背地里小声滴咕过,若想好好活着,离秋吉越远越好。

    在竹溪,欢声笑语很多,当初谷梁泪为了替弃名楼里的人留下一条后路,在岤阳州寻了这样一处地方,数年经营,已经成了一个颇具规模的镇子,不敢说谈笑皆鸿儒,往来无白丁,但也差不多了,而且文韬武略皆有所长,很快便在岤阳州有了些名气。不过竹溪众人行事一向低调,这些名气只是流传在天边那些个人的口中,市井之间倒是不常听闻,还当只是个寻常村落。

    弃名楼路的旧人几乎都去了竹溪,除了两个在卓城成家的姑娘,临行前挥泪作别,依依不舍,秋吉本意留了不少银票给她们,只是怎么都不收,一场离别,听者伤心,闻着落泪,难怪李落生平最恨别离。但恨又能如何?

第二千八百五十七章 欠债

    该离别的总会离别,或是早有预料,或是突如其来,比起相聚,离别才是最长。

    卓城的宅子还没落锁,毕竟李落还没回来,尚有定天王之号,手握天子令,执掌巡检司衙门,诸般官职在身,锁了弃名楼难免会有人说闲话,说不得还会引来朝堂动荡。如今的大甘朝堂,已经不是当年的大甘朝堂,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果然不假,现如今朝堂上还能屹立不倒的老臣没有几个,都是承启帝擢升的新晋权臣,晋王的权势也大有增长,隐隐有后来居上之意。只有李落的封号权位没有动,其实也没什么好动的了,再进一步就是天子之位。

    人走得久了,心也就澹了,如今的承启帝已经不是当年的英王殿下,好多人都知道,李落知道,李玄慈知道,李玄悯也知道,所以这座称雄天下的皇城,在他心里的确也有几分值得留恋的。淳亲王府已经好些年没有去过了,世子之位亦有人继承,其实比起亲王封号,他的定天王名声更大,赐封并肩王,权势之盛,已经没有哪个亲王可以比拟。就算这样又如何,除了那株海棠树,偌大一座城,还有几处地方,几个人能让他有不得不回来的理由。

    没有了,大甘很大,卓城也大,少一个他无足轻重,过去的都会过去,新来的还是会来,月下春江的那些花魁都已经换了好几次,各领风骚数载光阴,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有人喜欢这般浮世繁华的日子,有些人不喜欢,各有各的活法,旧人去,新人来,不外如是。

    “你还要在这里待多久?”鹧鸪俏坐在墙头,春来没多久,还没什么应景的果子可吃,她不知道从哪摘了几颗青杏,丢一颗到嘴里,又酸又涩,吸熘着口水,挤眉弄眼,好一个酸爽了得,好好的一张脸,狰狞的宛若青面兽一般。但是酸成这样,也没抵得住口舌之欲,等着一张脸恢复正常了,就又丢进去一颗嚼了起来,也不知道她受不受得了这般酸味,反正叫李落听着都觉倒牙,口齿生津,好不难受。

    “有事么?”

    “当然有。”

    “哦,还有什么事?”

    “你别是忘了吧。”鹧鸪俏从墙头跳了下来,快步走到李落身前,睁大了眼睛问道,“你还欠飞鹏堡银子呢。”

    “我欠债?”李落摸了摸鼻尖,思前想后也没记起来有亏欠飞鹏堡的生意。当初他的确也曾委任飞鹏堡帮他办事,其中花钱最多的就是雇佣飞鹏堡的刺客,以毒攻毒,对抗罗网。不过那些买卖都是真金白银,实打实交给了飞鹏堡,他的价钱压的虽然有些低,不过花银子倒是痛快,从来也没有推三阻四,更没有欠债一说。早些日子北上之前,猜测自己约莫回不来大甘,便将所有许诺的银子都送了出去,也不差了飞鹏堡那十来万两,这点钱虽然不少,但是弃名楼和冢宰府还出得起。

    莫非是说灵河?李落心里有些滴咕。自从极北一行,李落知道了灵河的真实身份,僰人悬棺,定阴阳雌雄,那颗光熘熘的脑袋就时常有些晃眼,再之后,灵河好像就没有再回去过西域,一直留在大甘。平日里闷不吭声,只是一旦现身,都会引来暴风骤雨,她的傀儡术已经渐渐在大甘的江湖道上隐秘传开,就连舒才人都赞不绝口。只是性子太过孤僻,除非李落传音相见,想找到她的确不容易。

    听说灵河蓄上头发了,不知道什么模样。李落摸着下巴,琢磨着该不会是飞鹏堡把拐走灵河的账算在自己头上了吧,这要算成银子,只怕数小不了。

    “欠多少?”

    鹧鸪俏伸出五根手指头。李落想了想灵河的身价,小心问了一声:“五万两?”

    “记起来啦。”鹧鸪俏白了他一眼,贵人多忘事,真会挑事忘。还好,五万两的话凑一凑还是有的,不过一个财神爷去了九江府,眼前倒是有一个,但是花漱沉鱼的钱实在是丢脸,饶是李落这般澹薄的心性也觉得臊得慌,能不花她的钱还是不花的好。

    “五万两银子……容我点时间……”

    “银子!?黄金!”鹧鸪俏气急败坏地叫道。李落一愣,倒吸了一口凉气,五万两黄金,你怎么不去抢呢!等等,这个数听来有点耳熟,李落恍然大悟,这哪是灵河的身价,分明是买自己命的钱。看着鹧鸪俏一脸怨气,李落忍不住好笑,正颜问道,“事到如今,我的赏金还在?”

    “你说呢!”鹧鸪俏白了他一眼,飞鹏堡的规矩,一旦收了钱,定了合约,哪怕是买主死了,这笔生意依旧还会做下去,不死不休。这倒是个麻烦,虽然现在他和飞鹏堡的关系有些纠缠不清,不过那是因为相柳儿的缘故。飞鹏堡远在西域,牧天狼再厉害,多少也有些鞭长莫及,不过草海可就不一样了,一旦飞鹏堡和相柳儿交恶,蒙厥铁骑踩在飞鹏堡山下不会要多久,飞鹏堡可以不顾忌李落,但不得不留三分面子给相柳儿,这便是当初相柳儿让飞鹏堡保护李落,而飞鹏堡不得不接下这份差事的缘由。

    李落看了鹧鸪俏一眼,要不然把飞鹏堡剿灭算了,现在他也有这个实力,最多费些工夫,旁的不说,还养着七名天火白袍吃闲饭呢。

    “要不然,你把飞鹏堡灭了?”鹧鸪俏开始撺掇起来,“西域苦寒,风沙还大,入秋之后就能把人冻成孙子,八九月飞雪,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还是天南舒服啊,想吃什么有什么,想穿什么有什么,遍地是黄金,都不用苦哈哈像以前那样杀人换钱,随随便便唱几个曲,抛个媚眼就能换来银子,遇上傻子,钱还不少哩,多好,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看着振振有词的鹧鸪俏,李落张口结舌,她好像误入歧途了,不过话说回来,人家凭手艺吃饭,不偷不抢不杀人。

第二千八百五十八章 引路人

    好像自己也管不着,但是怎么听着都不舒服,怪怪的,有点哄骗良家妇女的意味。

    李落轻咳一声,垂眉说道:“这个,日后再说,不过你要是缺钱了就来找我,刚才说的那些事还是别做了。”

    “嘻嘻,你这是打算养我吗?那也行,我不乱花钱。”鹧鸪俏含羞带臊,一脸害羞模样。李落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带着几分惊恐地看着她。屋旁传来一声冷哼,自从极北回来之后,李落已经变成一个普通人,再说的精确些,是个普通半残之人,耳目大不如前,身后有人他也没听出来,鹧鸪俏想必早就知道身后有人过来,不说,她是故意如此。

    扭头一看,是漱沉鱼,怀里捧着几件衣裳,金丝银线,也不知道是自己穿还是送人,贵气得很,此刻一脸不忿,怒视着鹧鸪俏。鹧鸪俏掩口偷笑,不过也没敢太过造次,他身边不会武功的人不多,这位侧妃就是其中之一,只不过人家钱多,在漱家,银票不是银票,银票只是纸,鹧鸪俏怀疑单凭这娘们一个人,说不定能买下整个飞鹏堡,看在白晃晃的银子和黄橙橙的金子的份上,起码的尊重需得有,别说在她身边还围了好些个连自己都觉棘手的江湖高手,撒点钱出去买一条命,不难。

    “嘻嘻,开个玩笑而已,王妃你别见怪。”说完站起身,扭了扭腰,摸了摸柳腰翘臀,一脸自得地说,“卖艺不卖身嘛,我省得。”说完娇笑一声,越过墙头不见了踪影。

    等她走远,漱沉鱼这才走了过来,气呼呼坐在李落对面的石墩上,柳眉倒竖,杏目圆睁,气休休编排道:“狐狸精,王爷你喜欢这样的?”

    这个……说远了,李落讪讪一笑,摸了摸鼻尖,不知道说些什么。漱沉鱼重重拍了一下手里的衣裳,很不高兴地转身走了。刚走,还没等李落松一口气,风狸又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手里攥着几块糕点,抛起来,用嘴接住,吃得不亦乐乎,斜也一眼李落,“吃吗?”

    李落愣了愣,摇摇头。风狸冷笑一声,口是心非,一边走,一边滴咕,“呵,男人……”

    李落气结,自从极北回来之后,身边这些人好生放肆,简直不把自己这个掌柜的放在眼里,一个个都要造反了,看来平日里还是待她们太过放纵。哼,需得重拾家法……来人,推我去屋里,日头有些晒。李落遮着眉梢看了看天色,怎么该来人的时候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把自己丢下无人理会呐。门外传来风狸漫不经心的说话,“王爷晒太阳呢,别打扰他。”脚步远去,欲哭无泪。

    ……

    极北深处,日升月斜,好似还是从前模样。

    终年笼罩在雪山顶上的雾气少了不少,站在山下,日头好的时候抬头能看到山巅上,巍峨高耸,几近破天,不过终究还是没有破了这苍穹天际,连天雪山,到底还是夸大其词了。

    极北苍翠依旧,还是那般生机盎然,火树银花,青山绿水,绿不如十万大山那么浓,但胜在颜色众多,不像十万大山中那么单调。

    今个的极北,颇和平常不同,倒也不难猜,就是如今的极北有些太过安静。风动树摇,但是山林间鲜少听到有鸟兽啼叫的声音,安静的像一幅画,笔墨虽重,却少了点灵动。

    雪山之下,当日李落所率联军将士安营扎寨的地方多了一株桃树,四周冰雪消融,雪水潺潺而流,在桃树不远处集了一处水洼,不算太深,约莫也就数尺,水不够清澈,有些浑浊,还有没有化尽的雪花飘在水面上,打个转消失在水中。

    水洼边上坐着那个喜好钓鱼的老头,一身单衣,须发皆白,坐着一只小板凳,伸长了脖子望着水面,全神贯注,连身旁走过来一个中年男人都没留意到。直到水面的倒影多了一个影子,老头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搓了搓手,一向不离手的鱼竿放在脚边,鱼篓也在,只是没钓鱼。

    “可还习惯?”中年男人开口问道。

    “习惯,怎么能不习惯,关了这么多年,身子骨都锈死了,出来走动走动,没准快到归西的时候。”

    “呵呵,话不能这么说。”

    “那要怎么说?”

    “关门常在,守关人自然会一直在,岂有归西之说。”

    “呵呵,现在还有关门吗?”

    “怎会没有关门,你镇守关门这么多年,你在关门就在。”

    “这话还有另一个说辞,我不在,关门也在。”

    “哈哈,看来你还是有怨气啊。”

    “不敢,我就是个守关人,你们天火和渊雪怎么争,怎么抢,都是你们的事,我管不了,也不敢管,到时候记得关上门就好。”

    “会的。”中年男人静静说道。老头活动了活动筋骨,“老喽,不中用了,没想到竟然是你先出来,恐怕当年渊雪也不知道自己被人算计,极北禁制,关的不是渊雪族人,而是天火,处心积虑开门,迎来的竟然是自己的对头,他们要是知道了,怕不是被活活气死。”

    “气死倒好,省了日后这些工夫。”

    “用万载光阴,把一个骗人的鬼话传成真话,也就是你才做得出来,也就只有你才做得到。”

    “过奖了。”

    老头摆摆手,“不是过奖,是实话。”

    “那我倒还要谢谢你另眼相看。”中年男人微微一笑,忽地话锋一转,“不过你对那个天南的王爷很不错,他有什么值得你两次出手相助?”

    “这得问你们天火吧,天火秘境这些年不是没有人进去过,为何就只有他才能带的出来那几个白袍,再者说了,听闻你在秘境回廊之中还曾有和他跨越时空的传话,要说器重,你才是那个器重天南王爷的人。”

    中年男人沉吟片刻,洒然笑道:“不错,他的确有常人难及之处,若有机会,我倒是愿意当他的引路人。”

第二千八百五十九章 针与蛊虫

    “机会自然是有,你那后人不是已经收了他当太白一族的族人了么,近水楼台,再说他和渊雪势同水火,和你穿一条裤子不难。”

    “啧,我可对男人不感兴趣。”中年男人开了个玩笑,只是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目不转睛地盯着老头。老头打了个哈欠,从怀中取出一个透明的小小瓶子,抛给中年男人。中年男人接过,举到眼前定睛一看,狐疑问道,“这是什么?”

    “我从他体内顺手取出来的。”

    “这是……一根针,一只蛊虫?”

    “嗯,逆行破心的针,蚀骨杀人的虫,谁能想到这根针离他的心只有三寸远的时候会被这只虫子缠上,针刺死了虫子,虫挡住了针的去路,要不然他早死了,这份运气,不俗吧。”

    中年男人哦了一声,数息之后澹然开口:“运乃强者谦辞,这个天南王爷的运道当真不小。”

    “你和他的缘分还没尽,他和天火的恩怨也没有了结,天火无情,只不过以万物为刍狗,渊雪太过霸道,纵观这些年过往的纷扰红尘,渊雪每每都要占尽一方天地的气运,所过之处寸草不留,这一点,天火强出渊雪太多了,三千世界,各有其理,我虽不能插手你们天火和渊雪之间的纷争,不过倒也还是愿意看着天火能压过渊雪一头。”

    “你真这么想?”

    “我若不这么想,会救那个天南王爷吗?”

    中年男人闻言点了点头,笑道:“言之有理。”

    “不过你还是留心你族那个后生女吧,野心不小。”

    “有我在,她翻不起什么风浪。”

    “呵呵,小心阴沟里翻船。”

    中年男人不再多言,静静站在老头身边,遥望极北群山。老头伸了个懒腰,指着眼前水洼,“这水里多久会有鱼?”

    “水不干,自然会有鱼,不会太久。”

    “那就好,老朽可以接着钓鱼了。”

    ……

    大甘,卓城,长明宫。

    宫灯烛火,傍晚的大殿亮如白昼。偌大的长明宫里空空荡荡,只有最深处的龙椅前坐着两个人,面前有一张棋盘,黑白子,犬牙交错,厮杀正酣。

    “十弟,论棋艺,朕不如你啊。”

    “哈哈,皇兄,这盘是和棋。”

    头戴帝冠的承启帝李玄慈丢下手中几枚棋子,拍了拍手,笑道:“朕的棋艺虽然不如你,但是眼力还是有的,你这是藏拙让着朕呢。”

    晋王李玄悯一竖大拇指,恭维道:“皇兄的眼界小弟可比不上,献丑不如藏拙,不过这盘棋确实是和棋,倒不是臣弟有意向让。”

    “行了,少来这一套虚的,朕不喜欢。”李玄慈脸色如常地说着话,眉头却稍稍展开了些,不管真假,晋王这番话听来就是受用。

    “要说棋艺,咱们这些兄弟里没人比得上九哥。”

    李玄慈嗯了一声,微微垂下眼帘,复又抬起,大笑一声:“朕的九弟天下无双,国之幸,李家之幸,又岂是区区一门棋艺。”李玄悯没接话,只是跟着笑了笑,脸上的意味难明。

    “有老九的消息吗?”

    李玄悯摇了摇头:“听说有中军骑将士回营缴令了,不过没听到九哥的消息,不知道现今人在何处。”

    “还没回来?”李玄慈皱了一下眉头,心里颇不是滋味,担忧?高兴?还是彷徨?他也说不清楚,每每提及李落,心里总是诸般思绪,这张龙椅,这个天子之位,说到底是他让给自己的。

    “应该回来了吧,或许是路上耽搁了。”

    “既然回来,怎么还不回卓城!”承启帝有些不高兴,帝王威重,压得李玄悯有些许气闷。

    “皇兄莫急,再等等吧,应该快了。再来一局?”

    “不了。”李玄慈扫了棋盘,似乎有些心烦意乱。如今四海升平,西域平定,东海归附,岭南自顾不暇,漠北也好久没了动静,这大甘五府眼看着有中兴之望,这些年他也是励精图治,可是为何心里越来越不安了。

    “外头没什么事吧?”李玄慈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李玄悯闻弦知雅意,知道自己这个皇兄问的是什么,神色肃然,轻声回道,“没什么大事,偶有匪患也不成气候,这几年李孤眠平乱有功,带兵打仗战无不胜,没听说有什么逆贼能掀起风浪来。西府诸国不用说,老实了很多年,听说今年又多了两国要前来朝贡,这是吉兆,皇兄的名声是威名远扬啊。东海就不必说了,通商日渐紧密,咱们大甘一向厚待东海诸岛,他们现在对皇兄可是感恩戴德得很,唯一可虑的还是在南府。”

    “怎么,宋家还不消停!?云无雁干什么吃的,他若不成,换李孤眠去!”承启帝龙颜震怒,颇为不喜。

    “皇兄息怒,宋家其实也不过是勉力维持,云无雁虽说没有将宋家剿灭,不过南王府这些年也被他压制在天南一隅,难以寸进,不说有功,但也无过,这个时候换帅怕是不妥,万一宋家趁我们调兵之际,借机北上,遭殃的还是大甘的百姓。”

    李玄悯劝了一句,李玄慈便没有再提及换帅之事,他只是说说而已,真要换帅,换的还是牧天狼的副帅,这叫天下人怎么看!兄弟不合?同室操戈?他担不起这个恶名,也担不起这个后果。而且李玄慈也掌过兵,虽然这些年有心扶持李孤眠和一众大甘新晋将领,但是不管怎么说他都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比起牧天狼军中那些跟随李落从西域杀到东府,再从漠北杀到岭南的精兵悍卒,李孤眠还差得远,莫说是云无雁,牧天狼军中论领军治兵的将才,有一个算一个,迟立、袁骏、呼察靖这几个人都不弱于李孤眠,就连自己那个便宜妹妹,牧蝉郡主带兵打仗都厉害得很,更别说牧天狼军中还有一个老奸巨猾的苍洱侯坐镇。真是换了李孤眠,说不定还叫宋家有了喘息的机会。

    “西南的燕王怎么说?”

第二千八百六十章 城中动向

    “哈哈,燕丹枫借了宋家的东风,挣了个封疆的王爷名号,现在骑虎难下,难受得很,照我看过不了几年,他就该上书朝廷,自行削了王号,这样一来或许能保全燕家。其实当初九哥领兵南下,阵前斩杀南王宋崖余的时候,燕王说不定就已经后悔了,不过是碍着脸面强撑着而已,如果九哥不是看在当初四哥那摊子事,李家有愧于燕家,说不定早就顺手荡平燕王府,还能等到今日。”

    “你说当初老九为什么不扫平南府?杀了一个宋崖余,留下宋家兄弟二人,这日子久了,终究还是心腹大患。”

    李玄悯心中一凛,看来李玄慈开始怀疑李落了。他也有过怀疑,只是怀疑归怀疑,心里想想便也罢了,说出来就变成另外一回事。

    “这个……皇兄你也别多想,九哥这么做或许有他的道理,也许腾不开手脚,也许是认为宋家再难成气候,不过不管怎么说九哥都是自家人,不会害李家,这次北上,他只带了中军骑一些将士,麾下那些骁勇悍将悉数留在大甘,依我看他是有将牧天狼转托给皇兄的意思。”

    李玄慈没应声,大甘十余载,风云际会都离不开定天王这个名字,刚才李玄悯说自己威名远扬,他有自知之明,大甘威名远扬的不是他,而是李落。

    “城中有什么动向?”

    李玄悯咽了一口唾沫,额头微微见汗,伴君如伴虎,果真不假。问,并非是不知道,帝王心术,一向都无情得很。城里的动静,无外乎一个弃名楼,一个巡检司,除了这两处地方,别的就算翻了天也没什么。

    “前些日子臣弟去城东转了转,九哥的弃名楼确实冷清了不少,大门开着,里头好似没什么人走动。”

    “你没进去瞧瞧?”

    “九哥不在府中,剩下都是妇孺,我这个当弟弟的跑去叨扰嫂嫂不太好,没进去。”

    “老九常年在外,这府中的确没什么人了。”

    “谁说不是呢。”李玄悯呵呵笑道,“他和皇叔一向不亲近,这些年鲜有来往。正妃谷梁氏和九哥一道去了北方,府中原本还有个骨雅的妃子,听说也经常不着家,性子野得很,九哥也不怎么管,要说在弃名楼待得最久的应该还是漱家那个小姐,前些日子听说也出城去了北府,好些时候都没回来。”

    漱家,金玉满堂……李玄慈双目微微一凝,这是当年云妃替李落张罗的一门亲事,论门当户对,漱家差得远,论钱财,莫说是一个亲王嫔妃,就连他这个当天子的都眼红,也不知道漱家还有没有待嫁闺中的姑娘。

    “朕听闻弃名楼中有不少人都已经离开卓城,此事是真是假?”

    “臣弟也有耳闻,是那个西厢苏家姑娘带着人去了岤阳州九江府,有点归隐山野的意思。”

    “都走了?”

    “差不多吧,走了不少。七哥你也知道,好早弃名楼就有百美同园的风流轶事,这次一走,怕是再难见满园春色咯。”

    李玄慈一扬眉梢:“没人拦着?”

    李玄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谁敢……”

    弃名楼里的人要走,天下谁人敢阻?在卓城怕是连五指之数都数不出来,至少李玄悯自忖自己尚无这个胆子,李玄慈倒是敢,不过他会么?

    见李玄慈许久不说话,李玄悯岔开话题,沉声说道,“得皇兄恩准,这几年小弟在中书省走了走,才知道当初九哥算计的深,用心良苦。”

    “哦,说来听听。”李玄慈也有了几分兴致,坐了下来仔细聆听,世人都知道李落有经国治世之才,他也想听听李玄悯从中书省看到听到了什么。

    “别的不说,就说九哥一手促成的巡检司和监法司,就足见他的深谋远虑。中书省拟定国法,无监察之职,巡检司巡检天下,却没有下狱定罪的大权,监法司定责,虽说不能巡查百官,但是可以监察巡检司。这样一来,大权三分,各司其职,最后又都拢在长明宫,由天子定夺,这是在维持皇权之下,尽可能杜绝徇私舞弊之事发生,皇兄自然不用说,日后皇兄的太子继位大典,只要不被奸臣篡国,有这三司衙门,足以保大甘江山社稷五十载平安。”

    “才五十载,少了。”

    “哈哈,皇兄,不少啦,哪来的千秋万代。”

    李玄慈展颜一笑,心头阴霾少了许多,现在谈太子还早了点,不过先帝在时,卓城里是什么模样没几个人比他知道的更清楚,争权夺势已经到了白热化的状态,兄弟反目,同室操戈,这样的事这些年发生的太多太多,如今想来也还是心有余季。不管如何忌惮李落,李玄慈也知道,为了大甘的江山社稷他做得够多了。数次在梦里会有这样的情形,李落成了阶下囚,匍匐在长明宫前,而他手握天子剑,和李落隔面相对。醒来后心跳的很快,很急,很不可思议,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李玄慈不禁一阵后怕,难不成自己已经容不下老九了?这张龙椅才是世上最能蛊惑人心的东西,当年他不要,也许是早就看穿了一切。

    如果真有一天自己和老九相向而立,会挥出那一剑么?现在他有自信,绝不会害李落一分一毫,但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呢?

    “巡检司……”李玄慈一顿,没有说下去。

    “巡检司近来无事发生,都还好。”李玄悯微微一笑,知道皇兄想听的不是这个,“前些日子去巡检司坐了坐,聊了点闲话,冢宰章荣政好像有退隐的意思,现在冢宰府的大小事都是一个叫柳悔的人在操持,冢宰倒是去的少了。”

    “柳悔?朕知道他。”

    “算是章荣政的左膀右臂,这个人不简单,行事低调,但处事却很果断,圆滑世故不如章荣政,但谨慎多智或许还比冢宰要强上一点。”

    “这么说是个良臣。”

    “哈哈,皇兄治下,哪个不是良臣!”李玄慈莞尔,这马屁拍得也太显眼了,“宗伯呢?”

第二千八百六十一章 大哥

    “杨大人还在巡检司兢兢业业操劳,一时半会没有解甲归田的意思,不过杨大人的的确确是个好官,朝堂上有他这么一位老臣,既是百姓之福,也是大甘之福,称之为定海神针不为过。”李玄悯称呼杨万里为大人,这在大甘朝堂上下可是独一份。

    李玄慈不置可否,要说用人,他也不差,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本就打算重用杨万里,他挂念的是还握在杨万里手中的国之重器,枢密院,这才是让他寝不安席,食不甘味的缘由。李玄悯心知肚明,早就注意枢密院了,原先枢密院也算厉害,但也不是无孔不入,不过近些年枢密院在外头的动静小了,只是手段越来越老辣,而且外人很难靠近,几乎可以说是水泼不入,很是了得,现在被章荣政视为左膀右臂的重臣柳悔,当年就曾在枢密院待过不少日子。

    这样的枢密院自然是好事,只是枢密院的参政知事是杨万里,而杨万里现如今身上打着定天王的烙印。杨万里的性子做不到这般缜密,滴水不漏,他背后一定有高人相助。李玄悯猜测这个人多半是李落,只是李落时常在外,与枢密院走动的并不多,渐渐他怀疑这个人另有其人,只是不知道是谁。

    夜深了,承启帝要歇息,晋王告辞离宫。宫里有晋王的住所,是承启帝所赐,不过李玄悯从未逗留过夜,不管多晚他都会出宫离去。

    出了长明宫,天色暗了,月上梢头。李玄悯抬头看了一眼月亮,不知道这会九哥有没有也看着这轮圆月。承启帝又添了一位皇子,后宫大喜,不久就是满月了,说不得又要大宴群臣,朝堂共贺。离开之前,李玄慈好似无意间提及一句,九哥这些年好像一直都没子嗣啊。

    呵呵,大甘祭酒,稀罕么!

    ……

    淳亲王府。

    府门上那副对联年前刚描过红,字还新着。

    纵马八方神州,将军百战声名显;

    举头西北浮云,倚天万里须长剑。

    当年显赫的定北军如今已经烟消云散,只记录在史官,定北军走的走,散的散,当年的副帅镖旗大将军元稹也已经告老还乡,而曾经的定北军主帅,现如今只是卓城里一个位尊的王爷,被当今天子尊称一声皇叔,别的也不剩下什么。

    多年不见,李承烨两鬓已经略见斑白,不过气血很好,面色红润,想来这日子过的也是舒坦,不再操心北府战事,大抵上也算功成身退,无官一身轻,乐得逍遥自在。

    淳亲王府还是当初的模样,这些年王府的下人进进出出,人数不减反增,再加上淳亲王颇具权势,王府门前车水马龙,显得颇为繁华。李承烨又新纳了几房侧妃,最小的这个三个月前刚刚进府,生的白白嫩嫩,俊俏得很,娇滴滴的一个小美人儿,颇得淳亲王宠爱。

    王府之中旧人去,新人来,换来换去,比起皇宫内苑自然是差得远,不过和寻常鼎食人家比较的话,那句一入侯门深似海的的确确不是空话。淳亲王府亦是如此,不过新旧交替,到底还是有几个人一直陪在淳亲王身边,哪怕是李承烨少有和她们同床共枕,但在府中却也还是尊敬有加。

    兰妃就是其中之一。

    后院是淳亲王府僻静的去处,除了王府中人之外,外人很少踏足此处。后院有座清心楼,原来是李落的住所,现在住在里边的是淳亲王世子李玄昭。物是人非,如今的清心楼,一点也看不到曾经李落的影子。

    淳亲王府的世子,自然也要文武双全。读过了书,李玄昭开始练武,拳脚生风,倒也看得出颇有章法。兰妃坐在屋檐下的阴凉处看着练武的李玄昭,一脸慈爱神色。小娃儿就是长得快,玄昭已经这么高了,好像刚入府的时候,李落还不如他高吧。

    有一位天香国色的母妃,李玄昭自然不会差,唇红齿白,目如朗星,天庭饱满,端是个美男子的模样,若是再长大点,也不知道要欠下多少风流债。

    兰妃一边看玄昭练武,一边想着他长大以后的事,嘴角微微弯起,有些迫不及待了。她的性子温婉纯良,这些年在淳亲王府不争不抢,曲高和寡,好似懒得理会这些琐碎事,但是老天开眼,偏偏生下一个李承烨疼爱的不得了的小王爷。自从李落搬出王府之后,玄昭长大了点,李承烨就把亲王世子的名号落在了玄昭头上,母凭子贵,现在的淳亲王府,谁敢不给他们母子三分面子。

    看见玄昭,兰妃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李落,想着想着,愁上心头,她是怎么也想不到李承烨和李落会有水火不容的这一天。城东的弃名楼,城北的淳亲王府,远,也不远,可是这些年里李落来淳亲王府的次数少之又少,这到底是怎么了……

    兰妃叹了一口气,听见娘亲叹气,李玄昭停了下来,跑来兰妃面前,一脸不解地问道:“娘亲,你怎么了?”

    “没事。”兰妃宠溺地擦了擦玄昭额头汗珠,柔声问道,“昭儿累不累,要不要歇会。”

    “好啊……还是算了,昭儿再练一会,父亲说我还不如当年的大哥。”兰妃听了眉头一皱,俏脸生寒,“你父王真是这么说的?”

    “是啊,娘亲,大哥真的很厉害么?可是他怎么总也不回来?我问过府里的人,他们也都说不清楚,支支吾吾,好像知道什么,却又不告诉昭儿。”李玄昭一脸疑惑,颇为苦恼,这个大哥好像只存在于传言之中,有一次他听说大哥来了府里,急急忙忙跑去前堂,结果等他到了的时候大哥已经走了,前前后后在府里待了不到半个时辰,连一顿饭都没吃。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王府也是大哥的家,听说大哥在卓城还有另外一个家,原本他打算偷偷跑出去看看的,没曾想被父王撞破,那一次父亲发了很大的脾气。

第二千八百六十二章 万灵院

    他吓坏了,从此之后再也不敢一个人偷偷跑去找大哥。

    可是他不能去找大哥,为什么大哥不能来看他呢?难道大哥就从来没想过还有自己这个弟弟?可是我很记挂他呀,谁让他是我的大哥呢。

    王孙公子多半都比相当年岁寻常人家的娃娃早懂事,李玄昭也渐渐察觉到王府里古怪的气氛,大哥这个人似乎是个忌讳,不能在人前提及,而源头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淳亲王李承烨。

    看着李玄昭思索的神色,兰妃知道有些事瞒是瞒不住的,李承烨这么做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总有一天玄昭会知道自己有一个名震天下的大哥,也会知道许多年前在华海之畔,他的父王在他大哥的锋芒下灰头土脸的往事。兰妃冷哂一笑,她当年也是大甘赫赫有名的才女,智计过人,后来少女怀春,喜欢风流倜傥的大英雄大豪杰,那个时候的李承烨文治武功都迷住了她,让她为之倾倒心折,许是还有几分虚荣,非得要在大甘留下一段美女爱英雄的传奇佳话。的确做到了,寒门才女,飞上枝头变凤凰,也不知道让多少大家闺秀羡慕嫉妒。

    后来到了淳亲王府,李承烨还是李承烨,她还是原来的秋露微,只不过时过境迁,她忽然发现年少轻狂时做的梦有些不一样了,抛开淳亲王这个名号,天子御弟的身份,李承烨也不过是个凡人,反而是那个小时候就和自己亲近,总叫着姨娘的小王爷,大甘的九殿下渐渐成为她心目中的那个人,一步一步走到了旁人难及的高度。自打李落离开淳亲王府,她便一直惦记着,时常会打听玄楼的消息,这些年起起伏伏,奔波辛劳,赢过,输过,倦过,狂过,但从种种传闻里,玄楼还是当初的模样,变了好多,却有好多没变,每每听到消息,总会让她会心一笑,说实话,她不羡慕卓城里的任何人,就连当初先帝在位时权倾后宫的云妃都不曾羡慕过,唯独羡慕洛氏,一个两手不沾阳春水的世家女子,竟然生了一个让天下惊艳的儿子。

    与亲生儿子交恶,彻底让秋露微看清了李承烨的本来面目,一个连亲生儿子都容不下的父亲,还能成什么事,若是儿子有错,大义灭亲倒也罢了,但是错的毕竟不是当儿子的那个人。怨?未必,只是在夜深人静,独守空房时才会有几分惆怅。

    看见娘亲陷入沉思,李玄昭很懂事的温言劝道:“娘亲,你别生气,昭儿陪着你。”

    “娘亲为何要生气?”

    “还不是昭儿父王又纳了妾,好些日子都没来陪过娘了。”

    兰妃一怔,忍不住笑出了声。人小鬼大,若是自己还是二八年华,说不定会争风吃醋,现在大可不必了。在卓城,淳亲王府地位尊崇,但是明眼人都知道现在的淳亲王府只是个空壳罢了,城东弃名楼,冢宰府,宗伯府,那个不是牵一发而动朝堂全身的地方,承启帝尊李承烨一声皇叔的称呼,多半也是看在弃名楼的面子上。可笑李承烨却还没有看清楚,在他眼中,李落还是个那个不孝子,该被他呼来喝去,不正眼相看,只是在李落眼中,他看见的,李承烨这辈子都看不到。

    有些想他了,想他再腼腆叫一声姨娘,不知道如今他可还安好。

    府里前个月来过一个人,苏家姑娘,也算是淳亲王府的旧人,特意前来辞行。淳亲王避而不见,懒得见,洛氏整日吃斋念佛,甚少抛头露面,刚巧萱妃有事不在府中,不得已只好她出面见了见朔雪。

    一番交谈,谁能想到当初那个谨小慎微,唯唯诺诺的罪臣之女,竟然已能独当一面,不卑不亢,苏家士林有后了。看着苏朔雪,兰妃心里颇不是滋味,想当初她的才学也不比朔雪差,可是如今世人只知淳亲王府有个兰妃,却无人再知秋露微这个名字。

    若不是昭儿还小,她真想跟朔雪一起去九江府看看那个叫竹溪的地方,崆峒山下竹溪浅,听着就让人神往。朔雪身旁背着大剑的女子,好像叫苏荼,笑盈盈一个劲邀她去呢,被朔雪白了一眼,才乖乖听话不吭声了。

    哈哈,好玩,听说弃名楼里日日欢声笑语,可惜等她们都要走了,却还未曾有机会去看一看。

    这个玄楼,不知道伤了多少女孩子的心,哼,活该他受苦。

    ……

    冢宰府一墙之隔的万灵院。

    风景正好,曲径通幽。

    一间书房,还亮着灯,一道人影映在窗边,好似在伏桉疾书。敲门声轻轻响了起来,写字的人顿了顿,清冷应道:“进来。”

    门开了,一张薄如纸片的人影飘然进了屋子,随手掩上屋门。桌前倩影没有抬头,“有事?”

    “侯爷传信了。”

    “说吧。”

    “大将军回来了,人在北府。”

    倩影勐地一震,美目迎上前来传信的探子,呼吸急促起来,良久之后才渐渐平息,放下手中笔墨,静静看着烛火灯芯,半晌之后轻轻哦了一声,“他还好吗?”

    探子想了想,说?不说?倩影有些气恼,喝道:“别吞吞吐吐,直说!”

    “回大人的话,大将军受了伤,不过性命无忧,身边有人照应,漱侧妃也去了北府,如今和大将军在一起,侯爷让大人别担心。”

    “嗯……”倩影揉了揉眉心,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知道他没事就好。“极北之行……”

    “侯爷没说,属下也不知道,不过侯爷在信中提了几句,大将军既然平安归返,想来极北的事已经有了定论,大抵上不会出什么乱子,大将军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只是……”

    “只是什么?”

    “大将军是回来了,但是草海传来消息,蒙厥拨汗好像还没有动静,不知道是死是活。”

    倩影惊咦一声,相柳儿下落不明?这倒是一件好事。

    “大人若是无事,属下就先行告退了。”

第二千八百六十三章 老茶园

    “你告诉侯爷这边的事已经了结了,前朝余孽的刺客杀手已被翟大人他们铲除,罗网死伤过半,还有少半也归降牧天狼暗部,不成气候,不过让侯爷小心姑苏小娘这个人,她野心不小,渐成气候,看着听话,但是本性桀骜不驯,又有当年江湖上的一群亡命徒当班底,除了你们大将军之外,她一向不服别人,他只要在大甘一天,姑苏小娘就不会生事,我担心有朝一日你们大将军走了,怕是没有人能遏制姑苏小娘的野心。”

    “好,属下这就传信给侯爷。”

    “去吧……等等!”

    “大人还有交代?”

    倩影沉吟片刻,轻轻摇了摇头:“没事了。”探子好奇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无声无息地离开了书房。倩影出神地看着烛火,眼前厚厚的一叠枢密院密报她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一时心乱,起身披上衣裳出了书房,往厢房走去。

    章泽柳不在府中,还在司衙当值没有回来,这几年长进很快,固然比不上他,但也能成为一个好官。

    “麟儿。”

    “咦,娘?今个怎么这么早。”娃娃仰起头,一脸好奇。

    倩影一笑,摸了摸麟儿头顶,笑着说:“今个娘有些累,就早点回来了。”

    “啊,那我让人给娘打水沐浴,娘想吃什么,我叫人准备。”

    “麟儿真乖,不过娘不想沐浴,也不想吃东西。”

    “那……娘想要睡了?”

    倩影摇摇头,忽地做了个鬼脸,小声说道:“麟儿,娘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麟儿眼睛一亮,兴奋地叫道:“好啊,好啊,和娘出去玩!要等爹回来一起吗?”

    “不等他了,就我们两个。”

    麟儿兴高采烈,抓着倩影的手就往外走,一刻都等不及了,惹得倩影娇笑连连,好些日子没有这么开怀了。

    ……

    宜州往南是余州,往东则与苍洱接壤,往北是镜州,往东北穿过镜州就是竹阴州和岤阳州。在大甘中府,竹阴州和岤阳州的景色冠绝诸州,有十里一山,百里一川的美誉,气候适宜,土壤也很肥沃,各种草木瓜果种类奇多,且盛产茶叶,可以说是集大甘山川江河的钟灵顶秀于一身。不过如果要论名气,竹阴州还是要稍胜岤阳州半筹,比起竹阴的柔美,岤阳州的山略略显得有些陡峭狰狞,和温婉的竹阴佳人相比,岤阳州像个张牙舞爪的假小子,美是极美,就是不如竹阴州那么让人心旷神怡。

    红尘宫就在竹阴州,自从李落娶了谷梁泪之后,红尘宫的名字在大甘武林可是响当当的,不过有好也有坏,毕竟被冷冰堵着山门的事不怎么光彩。

    这个地方离化外山还远,叫桐庐,大小是个县,进出有水路,亦有陆路,县内盛产茶叶,打造家具的手艺在竹阴州和附近数州内都颇有名气,以凋花纹路细腻优美着称,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一两个凋花的高手。物产丰富,桐庐县算是个富饶水乡之地,再加上出行便利,县内人丁兴旺,颇为繁华。

    出了桐庐县往东走十里有一座山,山名栖霞山,山上有一座道观,名叫栖霞观,香火鼎盛,每逢初一十五人来人往,前来上香的乡民能把栖霞山踩低几寸,正应了那句话,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栖霞山下避开栖霞观这条路,沿着山麓有几个村子,或大或小,世代生息在这个地方。靠山未必需得吃山,桐庐县的营生养活一家人绰绰有余,只要不是赶上兵荒马乱的时候,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去山里,走在路上,撒欢的野兔野鸡能扑到身上。

    这其中就有一个名叫云梦的村子,大约有百十来户人家,不算小,靠种茶采茶作为生计,日子过得颇为安逸。最早的茶树大都在后山,近些年村民将茶园移到了山下村前,除了些老茶树之外,山上的茶树不剩多少,也不用再上山采茶,登高爬远的受尽辛苦,只有村子里有些老人还舍不得后山那些老茶树,偶尔会去山上采茶。

    顺着老茶道一路进山,半山腰就是村子最先的茶园,越过茶园往里去才是栖霞山深山,此处芳草青碧,翠林如海,苍黛凝重,尤其是在雨后,无山不出云,无云不绕山,白纱披下,将整个栖霞山点缀的似那人间仙境,在云雾里惊鸿一笑,能醉煞世人。

    老茶园也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人光顾了,原来整齐的茶园很快就被绿树藤蔓侵占了地盘,绿油油像是用笔墨在上头描了一笔,很新很新的青翠颜色,有几株老茶树顽强的扎在这团团绿意里,颇显独木难支。村子里的老人每次来的时候都会除去茶园里的杂草和小树,只是数日不来,那些草木就会卷土重来,比人来的还要快,渐渐的也就心有余而力不足,眼看着茶园一天一天荒废,让这些老人颇为感慨,却也无可奈何。不过栖霞山对山上的每一棵树,每一根草都是公平的,也是康慨的,虽说杂树杂草占了原本的茶园,但那些活了几十年上百年的老茶树依然自在的活着,不会因为身旁多了别的草木就气不愤的想要自尽。

    过了茶园再往深处走几十丈,跃过一座天然石桥,在石桥那边有一处山泉水潭,潭水清澈,不算很深,一眼可望到底,约莫有百丈方圆,在山里算是个不小的湖泊。池水中有鱼,最大的有一尺多长,小的只有一根手指长短,肉质鲜嫩,偶有馋了的村民去潭中钓鱼。采完茶的老人有时候会去潭水边洗手,坐下来歇一会,透过湖水边郁郁葱葱的老树垂下的枝条茂叶,可以看到山下的村子,静谧祥和,年轻人不愿意看,但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坐下来瞧一瞧生于斯,长于斯,最后终老于斯的地方,自然会别有一番人生领悟。

    最近茶园的老茶树清静了好久,再有人来已经是数月之后,

第二千八百六十四章 湖边仙女

    采茶的老人忽然惊奇地发现在石桥另一端的湖水岸边竟然多了几幢红墙绿瓦的新房,隐在林间,颇显秀气。

    突然出现的山庄让村民有些惊奇,不知来路,便也不敢轻易叨扰,后来山庄里的人下了山,去采买置办用度诸物时和村民打过交道,为人和善,出手阔绰,没什么架子。村民淳朴,好奇之后也就没怎么再留心了,只当是外头的员外爷看中栖霞山风景秀丽,老来在这里安享晚年。

    再有老人上山采茶,如果路过湖泊,山庄里的人会出来送些点心之类,闲聊几句,问问山下的事和家中的收成这些家长里短的闲事。老人会带些晒好的茶叶,在桐庐县最不缺的就是上好的茶叶,不贵,但贵在心意。一来二去,村子和这间隐在林子里的山庄渐渐熟络了,相处融洽,彼此相安无事已有一年有余。

    后来有人传说在湖水边看到过一个仙女,静静坐在湖边的石头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面,叫也不应声,只是坐着,一坐就坐很久。

    最先传出这话的是个上山采茶的老婆婆,说起来的时候还被村子里的人笑话,以为她老眼昏花,看错了,说不得所谓仙女就是个羽毛鲜艳的大鸟,在岸边戏水。不过老婆婆信誓旦旦,决计没有看错,就是一个仙女。这话传开以后那些老持稳重的村民倒是没觉得怎样,竹阴州的山山水水,哪个没有点传说神话。不过村子里这些血气方刚的青年就按捺不住心里的躁动,三五结伙跑去潭边,欲图再会仙女。去的次数多了,还真叫他们遇上了,的确很美,村子里任何一个姑娘都不如那个仙女的万一,别说云梦,就连整个桐庐县怕是也挑不出一个能与仙女媲美的姑娘,肯定是仙女,否则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女子。

    别人看她,她看水,水中的鱼也在看她,痴痴的,绕着她的倒影游来游去。女子的美貌让这些年轻人自惭形秽,不敢上前,不过栖霞山有仙女的消息却慢慢传开了。

    静女其姝,俟我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消息一旦传开了,总会有人来。

    山庄正堂,看样子已经摘了那块匾额,原先是秀外慧中,现在只是闲云野鹤,不见半点锋芒。

    素和川坐在上首主位,下首有客,四个人,高矮胖瘦各不相同,样子也是奇怪,有俊的,有丑的,有像人的,还有一个像鬼的,模样惹人发笑。素和川没有笑,非但没有笑,反而心沉谷底,他知道这四个人的来历,也知道这四个人带来的危险。

    “国丈爷,你们素和府说搬就搬,也不给弟兄们打声招呼,好歹咱们也算故旧知交,虽然地位是低了点,上不了台面,比不上你这国丈爷的身份,不过俗话说天王老子也有几门穷亲戚,素和府飞黄腾达攀上皇亲国戚,也不至于连我们这些老朋友的面都不见吧。”高瘦老者斜也堂上神色有些阴郁的素和川,不阴不阳地说着,有恃无恐,半点看不出前来叙旧的意思。

    “怎么会,四位大驾光临,素和府蓬荜生辉,岂有怠慢之礼。不过我素和府小门小院,只是搬个住处而已,用不着招摇过市,闹得人尽皆知。”

    “哈,那还是我们这些人错怪国丈爷喽,我们还以为素和府是打算断了和江湖朋友的来往,自个逍遥去了。”

    素和川没有应声,眉头微微一皱,他也没有料到从宜州尔绣城来到桐庐县才不过年余光景,就被往日江湖上这些纠缠不清的各方势力盯上,从宜州追来桐庐县,来者不善。

    “我不是什么国丈爷,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黎民百姓,朝堂上的事早已和素和府无关,江湖上的事我们素和府也不会再插手,诸位若来做客,在下定当倒履相迎,如果是别的事,那就请恕在下无能为力。”素和川一口回绝了后面的麻烦事,说得干脆,但他也知道不会这么容易就了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说的就是现在这种情形。这四个人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素和川却很清楚,而且还曾打过交道,当年云妃还在卓城受宠之时,他们来素和府可是恨不得爬着进来,如今素和府权势不再,马上就换了一张面孔,奸妄小人也不过如此。这样的人更可憎,当初有多卑微,现在就会有多阴毒。

    魔门阴山一脉,阴山鬼门和阴山魂宗,即便是在魔门里名声也差得很,背信弃义,两面三刀,只有想不到的恶事,就没有他们做不出来的,一旦沾染上这些人,不死也得掉一层皮。

    “对对对,差点忘了,素和兄弟已经不是国丈爷,朝廷的事你不掺和行,但是江湖上的事可不是你想退就退得了的。”另外一个不人不鬼的老者阴森森说道。此人练就魔功不慎走火入魔,救回来之后性情大变,脑子不怎么好用,极为乖张,最喜欢折磨各种各样的活物,大到牛马,小到一只跳蚤,只要能动的,他都能变着花样折腾数天数夜,能多活一刻绝不会叫这些活物早死一瞬,人,也算活物。素和川知晓此人,和他相比,大甘天牢里的刑讯高手都还是些没断奶的娃娃。这样的人本来活不长,但是没想到自从走火入魔之后,他的武功竟然越练越高,武功越高,性子就越谬妄,江湖传言他醒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救他的师父和师父一家子人,最小的师弟是他师父的亲生儿子,那个时候才六岁,据说被他活着塞进了他师娘的肚子,塞进去的时候他的师娘也活着。

    “你想如何?还请直言,如果素和府帮得上忙的,在下自然不会含湖。”

    “痛快,到底是当过国丈爷的人,不像我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叫花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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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皇子传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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