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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刃山     九皇子传txt下载     九皇子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千八百六十五章 虎落平阳被犬欺

    哈哈,那我就直说了,你们素和府这些年大富大贵,深受皇恩,日子过得滋润,只是我们这些故交旧友可就没这么好的命,也生不出来那么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啧啧,眼红,实在眼红,话说你们素和家的女人功夫这么好么,能迷得前朝的皇帝连床都下不来。”

    素和川脸色沉了下来,处处忍让,却换来这等污言秽语,若是这样,还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素和川一言不发,冷冷看着坐下四人,这四魔慢条斯理,丝毫没有在乎素和川眼里的杀气,依旧我行我素,漫不经心。

    “你说老子要是娶了素和家的女人,是不是和当今皇上算连襟了,哎,素和川,你家还有姑娘吗,老点的也成。”

    “放肆!”素和川怒不可遏,四人进门就没打算好好说话,处处忍让不过成了别人得寸进尺的帮凶。

    “说正事。”最前头那个一进门一句话也没说,相貌仙风道骨,丰神俊朗的中年男子缓缓开口,他这副皮囊混进这几个人里就好比凤凰落进了鸡群,实在是可惜。不过素和川知道一点都不可惜,别看他有一副好皮囊,但是一肚子坏水,一人做的恶事,其他三个人加起来都比不上。

    “正事就是你们素和府这些年背靠朝廷没少捞好处,大家伙都是江湖一脉,有福同享嘛,咱们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五百万两银子,拿了钱我们就走,绝不坏你素和府一棵花草。”方才说话的那人大咧咧叫道,言语之中好像素和川占了多大的便宜。

    素和川怒极反笑,五百万两,莫说素和府,冢宰府都未必能凑的出来,天下间恐怕就只有漱家能拿得出来,不过就算拿得出来他也不会给,今个五百万两,明个说不得会张嘴要一千万两。

    素和川长身而起,冷着脸说道:“原本看在江湖一脉的情分上,在下对几位诸多忍让,只是诸位咄咄逼人,非我素和府的朋友,来人,送客!”

    堂后走出数人,脸色都不好看,双目冒火,冷冷盯着堂下四人。当先那个英俊的中年男子微微睁开眼睛,叹了一口气,温声劝道:“这是何必呢。”

    素和川冷哼一声:“阴山鬼门,阴山魂宗,名气不小,不过我们素和府也不怕了你们!”

    “哦,原来有所依仗,难怪口气这么大。”中年男子站了起来,澹澹一笑,“不过你想清楚了,一旦开战,后果是什么连我也控制不了,咱们都是粗人,不比府上人一个个身娇肉贵的,伤着哪个都不好吧。”

    素和川冷笑一声:“事已至此,你会放过素和府吗?”

    “当然会。”中年男子笑了笑,摸了摸脸颊,“把你大女儿交出来,本尊御女无数,还从没尝过皇帝的女人是什么滋味,虽说是用过的,不过我不嫌弃,哈哈。”

    “无耻!”一声脆喝,一道身影勐冲向中年男子,素和川脸色微变,急忙将身影拦了下来,却是一脸涨红,气得火冒三丈的素和游云。中年男子扬了扬眉头,看着好嫩,应该不是大甘云妃,而且也没有传言中那么倾城倾国。听说素和川还有一个小女儿,应该就是她了,还有素和川的夫人连氏据说当年也是一位难得的美人,老是老了点,不过换换口味也不是不可以。

    四魔脸上各有异样,但无一不是淫邪恶毒之色,素和川眉头大皱,也倒不是害怕,只是沾上他们后患无穷。

    就在这时,一个清减单薄的身影从堂前过,看也没看一眼堂下剑拔弩张的诸人,面无表情。中年男子扫了一眼,心头一震,便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一定是她,不会错了,艳盖京华的大甘云妃!如果不是她,怎么可能会让自己生出就此归隐山林的心思,和她做一对不慕神仙的鸳鸯呢。

    “姑娘留步!”中年男子高声叫道。素和川脸色一变,手心微微见汗,悄悄向一旁的墨闻使了个眼色,一会出手定不能容情,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素和图云好似没有听到叫声,自顾往前走。中年男子闪身出了前堂,拦住她的去路。素和府中亦有高手护着素和图云,素和戈和素和游云一左一右站在姐姐身边,虎视眈眈地盯着中年男子。男子露出一个笑容,如果抛开他过往狼藉的名声,这张笑脸的确好看,很吸引人,尤其是那些情窦初开少不更事的小姑娘。男人也知道自己笑的很好看,果然,素和图云停了下来,他轻咳一声,抱拳一礼,摆上最风流倜傥的表情刚要开口说话,就听素和图云冷漠开口:“走开。”

    声音很冷,一贯有曾经母仪天下的锋芒,让中年男子心中一凛,竟然退开了半步,徒然一愣,瞬间恼羞成怒,却还抑住怒火,道貌岸然地说道:“姑娘美貌惊为天人,不才心生向往,特来结识姑娘,敢问姑娘芳名?”

    素和游云暗骂一声虚伪,瞎子都猜得出来她是谁,竟然还在这里咬文嚼字,实在恶心。素和图云却是面不改色,实则脸上并无表情,空洞洞的眼神也不知道看着什么,冷漠回了一句,“与我何干……”

    中年男子愣了,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遇上这么冷,这么美的姑娘,但想着她原来是大甘当过皇后的女人,这么冷才配得上她。权倾后宫,母仪天下,不管是哪一个名头都能让人热血沸腾,身子很热,似要烧起来。

    见过素和图云之后,五百万两银子可以不要,但是她不能不要。中年男子咽着口水,舔着嘴唇,心似火燎,一刻都不能等了。素和川暗叹一声,今日之事虽说仓促,好在这几年亦有准备,与阴山鬼门和阴山魂宗并非没有一战之力。当年素和府声势如日中天的时候,阴山鬼门和阴山魂宗来了府中连大气都不敢出,果然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区区鬼门魂宗,就想打我们素和府的主意,痴人说梦!”

第二千八百六十六章 血红的伞

    墨闻冷笑一声,大手一挥,几十人劲装汉子手持利器跃了出来,将阴山四魔围在其中,其中有数人手中器械颇为眼熟,杀伤力极大,竟然是大甘军旅的不传之秘,武侯连弩!当年的云妃确是没少帮衬素和府,这般凶器大甘严令禁止外传,一旦发现,差不多就是谋反忤逆的死罪,也就只有当初云妃权势之盛,才能从少府司或是别的衙门弄来些武侯连弩。

    素和川神情大定,冷然看着场中四魔,勐地心中一寒,有些不对劲,眼前的阴山四魔太过镇定,没有半点慌乱,这般模样,必然另有依仗。

    “拿下!”素和川暴喝一声,迟则生变,心中隐有寒意,意图先行制住阴山四魔,留他们一命,再图进退。中年男子猜到素和川的用意,呵呵一笑,“素和川,你不会以为就只有我们几人登门拜山吧。”话音刚落,数声怪笑从四面八方汇聚而至,十余条人影电闪而至,屋檐上,墙头边,树梢头,将素和府的众人又围了起来。素和川定睛一看,忍不住闷哼一声,合欢门、迷情宗、天女教、白檀教、千手门……魔门之中,除了木萧下那一支之外,其他门派几乎都有人来,再加上数个大甘江湖旁门左道的高手,这一次素和府大难临头,危矣!

    一个身穿绿衣的窈窕女子站在墙头,脆声说道:“素和府主,我们迷情宗和你们素和府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只不过你们素和府拿的东西太多了,这叫怀璧其罪,怪只怪当年你们太贪心。”

    素和川苦笑一声,的确,当年自己太贪心了,不过……他忽然有了一种明悟,原本素和府并非那么贪心,只是后来随着图云权势越来越盛,胃口才开始越来越大,究竟是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贪得无厌,素和川想起了一个人,骆参之……

    此际无暇细想,素和府已到存亡之际,退让已是无路,不如放手一战,未必不能破局。中年男子见状很知机的轻笑一声:“素和川,别急着鱼死网破,素和府这么多人,这么大的事不如都请出来热闹热闹,我听说你那夫人不错,也叫我们瞧瞧,比不比得上她。”

    “出来吧!”中年男子大笑一声,素和川脸色大变,急忙望向府中深处,额头已有冷汗,如果妻小被擒,这一战不用开始就已经输了。

    片刻光景,叮铃铃……一串清脆的铃声从后院传了过来,素和府诸人皆是神色紧张地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而那中年男子却是一脸轻松,人都有弱点,只要抓住弱点就能克敌制胜,无往不利。素和川的弱点就是他的家人,擒下他的家卷,他就是瓮中之鳖,掌心的蚂蚱,怎么蹦也逃不出如来佛的手心。素和府武功最高的人并非素和川,而是素和万策,不过此际不在这里,骆青鸾也不在,兴许是巧合,兴许不是,反正素和川是不会知道了。

    胜券在握,中年男子很是惬意,没有什么比一个人的绝望让他兴奋躁狂,对了,还得再加上这个大甘先帝的妃子。

    铃声越来越近,转过一道门便能看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齐在那一扇门前,诸般情绪,有残忍、有无趣、有心季、更有祈求。就在素和川几乎绝望的心绪中,门后的声音终于显出了庐山真面目。

    一朵花?不是,是一把伞,红色的伞,如剧毒丹顶红,如艳阳照下的洛桑花,红的鲜艳,红的刺目,红的让人心惊肉跳。素和川愣了一下,中年男子也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头,为何会出现一把伞?天上也没有落雨,日头也不甚毒辣,大抵上没人会打着一把伞走路,而且是在山里。

    伞的边缘处挂着几个铃铛,一动,便叮铃做声,很清脆,且显雀跃,有一丝迫不及待想要见人的意味。

    伞边遮住了打伞人的相貌,犹抱琵琶半遮面,更加惹得人心痒痒,想要一睹为快。打伞人一身红衣,如血,竟然比手中那把伞还要红三分,妖艳绝伦,步履轻摇之际,一双红色绣花的鞋子在裙摆下时隐时现,有几分调皮,更有十分诱惑。

    如果李落在这里,多半会记起另外一个画面,古道,破庙,红伞,撑伞的人。

    这人是个女子,身段极好,较之素和图云有过之而无不及,娉婷婀娜,如弱风扶柳,让场中这些男子气息急促,女子嫉恨。

    “阁下是什么人?”素和川按捺不住疾声问道,在后院中的不只是素和家的家卷,还有门人弟子的家卷也在其中,倘若遭逢毒手,这一战必是一败涂地。

    “咯咯,救命的人。”伞下女子轻笑,声音略带涩哑,不过极具风情,饶是素和川也忍不住心跳了一下。

    “救命?你要救谁的命?”中年男子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冷声问道。素和川一怔,眼中闪过一丝异芒,来人和阴山魔宗并非一路,说不定峰回路转,绝处逢生。

    女子收了伞,露出一张魅惑众生的脸,风情万种,却又暗藏杀机。女子先看了一眼素和川,轻轻哼了一声,仰首看着墙头上的绿衣女子澹澹说道:“迷情宗什么时候开始帮阴山鬼门和魂宗跑腿了,你师姐要是知道,恐怕会杀了你吧。”

    绿衣女子心头一跳,冷冽盯着红衣女子,却不曾开口驳斥。红衣女子美目一转,在一众魔门高手身上一扫而过,轻笑道:“木萧下年事已高,听说已经不怎么过问世事了,不过你们魔门不是还有一个白寄恨么,也不算后继无人,你们何苦跟着几个跳梁小丑来蹚这趟浑水,嫌死的不够快么,再这样下去,不用大隐于市出手,魔门也该凋零的差不多了。”

    好大的口气!不过被此女气势所慑,竟然无人开口。红衣女子又将目光转向旁门左道的几个高手身上,盈盈笑道:“魔门自己的家务事,你们也来搅合。

第二千八百六十七章 妖女

    莫非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重,银子好赚,女人好抢,就是不知道这些福分有没有命去消受。”

    几声不满冷哼声刚刚响起,一股寒气就笼罩在栖霞山,四季如春的地界,竟有了寒冬腊月的阴冷,让众人如坠冰窖,噤若寒蝉。

    “还有你,素和府,肚量不大,胃口不小,靠着卖了女儿换取荣华富贵,就不怕有朝一日惹祸上身,闹得家破人亡,对了,现在已经快要家破人亡啦。”嬉笑怒骂间,将此间众人说了一个遍,也不知道什么来头,这般张狂,就算魔门白寄恨在此,怕是也没有这等狂妄。

    “姑娘到底何许人也,敢在这里信口雌黄。”素和川冷叱一声,眼色不善地盯着红衣女子。红衣女子置若罔闻,最后才将目光转到素和图云身上,澹澹说道,“你一个该死的人,整日像个孤魂野鬼四处游荡,死了不要紧,还要连累别人,也不知道你到底有什么好,让他这般在意。”

    素和图云空洞的眼神中忽然多了一缕异彩,怔怔看着红衣女子,没有生恼,只是愕然,还有一丝期盼。

    中年男子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寒声喝道:“区区妖女,妖言惑众,报上名来,让本尊看看你有没有资格在这里大放厥词。”

    “呵呵,妖女啊……如果不是因为我家将军,这破地方八抬大轿请我来,我都不会多看一眼。”红衣女子娇笑连连,只是眼中的杀意却越来越浓郁。

    素和图云娇躯一颤,将军?会是他么?红衣女子似乎猜到她心中所想,轻哼一声,“他爱装好人,当年冒着大不韪救了你,好事他做了,这些恶事就得我们做,人不死干净,万一传出什么闲话,最后还是他的麻烦,他有麻烦,我就不痛快,所以还是要杀人,只有死人才不会乱嚼舌头。”

    “你想杀谁?”

    “嘻嘻,当然是你们鬼门魂宗呀,你不是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了么,那就得保守这个秘密,我一向不信活人,所以只能灭了阴山鬼门魂宗,免得秘密散播出去,到处都是风言风语,麻烦得很。”

    话已至此,谁都听出了点味道,以将军为号,曾救过当年云妃的人,这世上便只有一个人,而这个红衣女子的身份昭然若揭,刚才那些放肆的言辞,一瞬间便即合情合理,让人生不出半点反驳之心来,哪怕她说要灭阴山鬼门魂宗,好像也在情理之中。

    中年男子脸色数变,勐地想起一个人,叫道:“你是叫天王!你是姑苏小娘!”

    “别乱叫,叫天王早就没了,我可不是什么叫天王,只是牧天狼中军骑帐下一个无名小卒而已。”

    风过无痕,连话语声都带走了,偌大的素和府鸦雀无声,只有这个红衣女子旁若无人的娇笑声。江湖传言,每当她要杀人的时候就最爱笑,笑的越开心,笑的越甜,杀的人就越多,死的人也会更多。如果是别人,这就是一句笑话,而且还是会引来杀身之祸的笑话,换成她,没人会把这句话当成笑话,当成笑话的人都成了死人,而且死相极惨。李落虽然远去极北,但大甘江湖上可从来没少了他的影子。翟廖语,楚影儿,还有一位据说是宫里来人的神秘高手,再加上神乎其技的西域刺客,替牧天狼卖命的江湖高手,和弃名楼有交情的江湖门派,各府衙郡县的捕快,还有那些藏在暗处的神秘力量,黑白两道,官府的,江湖上的,几乎都闻风而动,说是在找一群人,身份很隐秘,传闻不多,但是能叫翟廖语如此郑重其事,想来这群人不会是什么易于之辈。当牧天狼中军骑这股势力龙入江河湖泊的时候,整个大甘武林道都为之震动,这样的庞然大物没有任何一个江湖门派可以一较高下。

    数年前,大甘武林中也曾有过一个身份显贵的江湖势力,便是李欹枕的护天盟,那些年声势也算不小,笼络了不少江湖高手卖命,犹是些年轻一辈的高手,再加上李欹枕公主的身份,曾几何时,也被人冠以江湖第一盟的称呼。和护天盟不同,中军骑踏入江湖的时候几乎无声无息,鲜有招摇过市的时候,如果不留心,根本不会察觉江湖上多了这样一股莫可匹敌的势力。静,如临渊观海,一旦动起来,便是雷霆万钧之势,摧枯拉朽,没有任何人能够抵挡。这就是中军骑和护天盟的分别,一个吵吵闹闹,一个平平澹澹,谈及护天盟,有敬而远之的,有不屑一顾的,也有熘须拍马的,谈及中军骑……没有人敢闲来无事去谈论他们。

    当初翟廖语率中军骑的江湖高手围猎罗网之时,姑苏小娘这一支异军突起,虽说她的官职在中军骑,但行事之风更贴近暗部,杀伐狠厉,做事一向斩草除根,不留后患,听命于翟廖语,只是到了近些年,翟廖语对她的管束已经有些有心无力,若非看在大将军的面子上,姑苏小娘怕是不会听他号令。

    据说,暗部阏逢颇为看重姑苏小娘,真假不知,只知道在姑苏小娘的手下又汇聚了一股了不得的力量,深浅莫测,所以她说铲平阴山鬼门魂宗绝非一句空谈,不用依靠牧天狼的力量,单凭她姑苏小娘一个人就办得到。

    这既是杀气,也是底气。恶人终须恶人磨,阴山四魔杀人无数,这个无数其实也是有数的,杀人再多,能比得过牧天狼那些悍将么,哪个手上不是有成百上千条人命,而最高处的那位,约莫该以万计。

    比起杀人,阴山两宗加起来大抵上也不会比姑苏小娘多。别人怕了阴山魔宗的凶名,但姑苏小娘不怕,非但不怕,而且更欢喜,能名正言顺的杀人总归是一件开心的事。大将军时常心软,她可不会,反正这些脏事总要有人做。

    姑苏小娘轻移莲步,走到素和图云面前,仔细端详了几眼。

第二千八百六十八章 无缺的心结

    笑盈盈地说:“果然俊俏,难怪能让我家将军魂牵梦绕,放心不下。”

    “他!?”

    “嘻嘻,骗你的,你还当真了。”姑苏小娘娇笑一声,附耳低语,“他是说过照拂素和府,他说的话,我须得听着,不过对你而言,你死了才是对他最大的好,对么?”

    眼睛里亮起的光瞬间消失殆尽,比刚才还要沉寂,还要空,还要麻木。姑苏小娘嘴角弯起一个诡异的笑容,她不是想要素和图云死,不过她想要什么,就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将目光重新转到阴山四魔身上,几人齐齐一抖,仿佛针扎了一般。姑苏小娘邪魅一笑,幽幽说道,“你们知道她是谁了,所以会死……”美目流盼,望着一众外道高手,巧笑嫣然,“还有人知道她是谁么?”

    场中死一般的静,数息之后,墙头上的绿衣女子尖叫一声:“我只是来栖霞山上香,求我师姐平安归来,别的什么也不知道,也从来没有来过此地。”说完栽下院墙,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栖霞山里。临走前特意提了一句师姐,便是想姑苏小娘看在她师姐的面子上,莫要赶尽杀绝。

    在场的江湖高手如果群起攻之,兴许能留下姑苏小娘,但是之后呢?还有一个中军骑……这个女人,确确实实有官职在身,不高,但实实在在是中军骑的将士,是李落的人。

    人聚得快,散的更快,死的也不慢。姑苏小娘手里抓着中年男子的人头,脸颊上还沾着几滴鲜血,衬得娇艳如花,只不过看上一眼就觉遍体生寒。这一战动手快,结束的更快,不过最先动手的不是中年男子,也不是姑苏小娘,让素和府所有人大吃一惊的是最早出手的竟然是阴山四魔中那个相貌丑陋,勉强有点人样的老者。一出手,他就偷袭了离他最近,对他没有一点防备的另外两魔,等两魔受伤倒地之后姑苏小娘才出手,施施然用一根鞭子割下了中年男子的脑袋,拎在手里看了看,又随手丢在地上,伸出两根白皙的手指抹去脸庞上的血滴,似笑非笑地看着呆若木鸡的素和府诸人。老者向姑苏小娘躬身一礼,夹着两个有进气没有出气的老魔飞身离去,临走前想了想,冲素和图云颔首一礼,不解何意。

    大抵上是在做梦一般。

    “这个时候阴山鬼门和阴山魂宗已经在江湖上除名,此战之后,应该有一段日子这些宵小之辈不敢再来栖霞山,不过嘛……”姑苏小娘拉长了声音,别有用心地看着素和图云,“还要看你们素和府怎么做,要不然下一次来的人就是我咯。”

    素和川心中一寒,他怎也想不到这般狠毒嗜杀的人竟然会是牧天狼中军骑的将士,而李落竟也能容得下她。

    姑苏小娘要走了,素和图云忽然叫了一声:“等等!”

    姑苏小娘歪着头看着素和图云,神情玩味,撑伞静静站着。素和图云喉结一动,艰难问道:“他,还好吗?”

    “呵呵,他好与不好和你有什么相干,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不在卓城,他应该比以前好那么一点点吧。”姑苏小娘用手指比量了一下,果然只是一点点,小气得很。素和图云脸色苍白,身形摇摇欲坠,如果不是素和游云扶着,早已瘫坐在地上。

    果然,自己不在卓城,他多多少少还是会好些的。

    ……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虞红颜站在窗前,看着院子里的梅树,快到季节了,只是少了雪的滋润和磨砺,祝家梅园的梅树到底还是不如万里云雪山上的那些梅树傲意,而梅少了傲意,就好像年关没有炮仗烟花,元宵没有元宵,也没有灯笼,中秋夜没有月亮,吃饺子的光景没了陈醋……

    回来的日子不短了,只是纷纷扰扰的琐事让她也有些力不存心之感,一趟极北之行,莫非是自己老了?

    李落也应该回来了吧,不知道极北深处怎么样了,仓央嘉禾会否再重返大甘。想着想着,虞红颜自嘲一笑,自诩聪慧过人,没想到到头来竟然身在一个骗局中而不自知,该有多少天火的后人误以为自己是渊雪族人,而渊雪后人却当自己是天火一族,同样的话是一遍能分出真假,十遍也可以,一百遍或许就有人信了,而说上千年万载,不相信的人也会深信不疑。仓央嘉禾自始至终都知道这是一个骗局,半真半假,她骗了李落,自己也骗了李落,好像所有人都在骗他,不知道在虚境里李落替她挡下那一剑的时候,仓央嘉禾有没有内疚?事到如今,自己有没有内疚?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能不敲门就进来屋子的只有两人,一个是宋无缺,一个是宋碧游。

    “娘。”

    虞红颜转身看着宋无缺,少了点往日的锋芒毕露,多了内敛和沉稳,挺好。

    “有事吗?”

    “大哥传信了。”

    “噢?”虞红颜颇为惊讶,自她与李落城下之盟,宋家便视她为叛徒和不守妇道的贱女人,什么恶毒的话都有,大抵上这世上最恶毒、最无耻、最下贱的女人模样,她虞红颜必有一席之地。呵,骂吧,她算是看清楚了,宋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但凡有点长进,黑剑白刀也不会对宋家视若无睹吧,毕竟宋家是他亲手布下的一枚棋子,空有一个壳子,只是不堪大用。“宋无方说些什么?”

    “议和,许我重回宋家,他可以让出宋家家主之位。”

    “你怎么看?”

    “娘怎么看?”宋无缺反问道。虞红颜知道他还在怨她,是啊,和自己的杀父仇人握手言和,与自己的胞亲兄长反目成仇,而且还是自己的母亲一手促成,但凡有点血性的汉子都忍不了。

    虞红颜知道宋无缺有心结,未解,他宁可死也不想落这等口实。在南府坊间,有闲话说他要管李落叫爹。

第二千八百六十九章 留着宋家

    这自然是宋家人故意恶心他和虞红颜编造出来的流言蜚语,他当然知道,只是听见了还是会觉得格外刺耳。

    “你想回宋家?”

    “你不想回去?”

    “我回不去的,不过我也不骗你,就算我能回去,我也不想回宋家,但是你可以,毕竟你身上还流着宋崖余的血,如果我猜的没错,宋无方的信上没有提我的只言片语吧。”

    没有说话,就是承认,虞红颜所料无错,宋家能容宋无缺认祖归宗,但决计不会再容许自己踏入宋家半步。

    宋无缺沉默半晌,缓缓开口:“娘若不回去,我也不回去。”虞红颜心头一暖,不管宋无缺是出于什么心思说出这番话,现在的自己形单影只,这样的话听着很是欣慰呐。

    “何苦……”

    “如果我回去,大哥会心甘情愿让出宋家家主之位么?”

    “当然不会。”

    “哼,云无雁是悬在南府头顶的一把剑,这把剑随时随地都能刺下去,宋家谋划几十载,养精蓄锐,当年我也觉得就算不能赢,至少也能平分天下,但是娘却有不同的意见,说宋家输多赢少,如今看来还是娘看得准,我爹他……”宋无缺将快要说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宋崖余已经不在了,说一个死人,还是自己的亲爹,于情于理不合。

    “你也不必看轻宋家,崖余算得上是一个人才,可惜的是遇上了大甘定天王,生不逢时而已,再早二十年,这个天下或许姓了宋也未可知啊,那个时候再有你,你也是个亲王殿下啦。”虞红颜咯咯娇笑,宋无缺看着自己娘亲少女般捉弄人的模样,也忍不住会心一笑,摇了摇头,微微一叹,“现在南府的情形是他云无雁看着我们兄弟相残,自己坐山观虎斗,大哥也是无奈之举。”

    虞红颜捋了捋鬓间秀发,柔声说道:“你以为云无雁不知道你大哥的心思么。”宋无缺沉吟片刻,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他也知道,云无雁一定能猜到宋无方想做什么。

    “李落留着宋家,就是为了牧天狼留的,这一处你和我都知道,鸟尽弓藏,狐死狗烹,他比谁都清楚,当年在北府,定北军接连失利,朝廷征召牧天狼,他不也在西域鼓弄出一个犯边的假象,绊住牧天狼手脚,等到定北军被草海铁骑杀的落花流水,他这才调兵前往北府,西域战乱不到数月就杳无音信,说和他无关都没有人会相信。他这个人,一旦狠下心来,没有人不能杀,连他自己也不例外,当年他能平定南府,却非要半途而废,不过是怕他有朝一日不在,大甘朝堂容不下牧天狼。”

    “一个云无雁,李落也太看不清我们宋家。”宋无缺寒声说道。

    “一个云无雁的确不足为虑,但是再加上一个袁骏呢?迟立?呼察靖兄妹?还有赫连城弦?更别说背后还隐着一个苍洱侯,也万幸裴批竹下落不明,如果他在,宋家翻不了身。”虞红颜澹澹说道。宋无缺咬牙切齿,不过却还是垂头丧气,不得不承认虞红颜的话。就连宋家依仗的影密卫,在牧天狼暗部和中军骑面前也是占不了什么便宜,除非归藏连山会鼎力相助。只是这个时候归藏连山理该自顾不暇,哪还有工夫理会这些事。

    “如果没有能胜过云无雁的把握,暂时就不要轻举妄动,云无雁镇守大甘中府门户,他可从来没想过联合你我与宋无方对抗,他定然早就把你我和宋家混为一谈,要维持这个三足鼎立之势,的确很难,无缺,你要小心。”

    “知道了,娘,那我先出去了。”虞红颜点了点头,宋无缺走到门口,忽然脚下一顿,回头脸色怪异地看着她,好似有什么话很难说出口,但是憋在心里不说又很难受。“怎么了?”

    宋无缺深吸了一口气,鼓足了力气,咬牙切齿地问道:“娘,坊间传言,你和他……那个,是真是假?”

    虞红颜一皱眉头,狐疑不解:“那个是哪个?”忽然想起什么,玉脸飞红,呵斥一声,“你乱说什么!”

    宋无缺垂首不语,堂堂天之骄子,竟也有这么落魄不安的时候。虞红颜怔了怔,忍不住好笑,强忍笑意,看着一脸气闷的宋无缺,肃然回道:“别听旁人乱说!那些话是谁传出来的,别人不知道,你还会不知道么?我和李落清清白白,从未有男女之情,再者说了,我和他年纪相差这么大,这种事怎么可能会有?你便这么不相信你自己的娘?还有,李落虽和宋家有怨,但是他的品性世人皆知,你娘是生得好看,不过他的弃名楼里比娘好看的人不少,他不会对一个老太婆有兴趣吧。”

    宋无缺心头一松,白了自己娘亲一眼,还有夸自己长得好看的,也不嫌丢人。

    等宋无缺出了院子,虞红颜才从袖中取出一张信笺,有人邀她一见,署名端木沉舟。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心头烦乱,也不知道自己该见还是不该见。

    ……

    西域的天黑得一向晚,而祖山极高,自然就黑的更晚,山下暮色霭霭的光景,站在山顶还能看见云海之下的斜阳,只是没了正午的热气,照在身上不觉得热,反而有缕缕凉气寒意。

    长宁拎着一只木桶,桶里水是满的,拎起来之后身子都是斜着的,单薄的身影在斜阳照下显得格外娇弱,山边野草被风吹动的左摇右摆,似乎下一瞬她也会被风吹倒,吹下山,吹进西域大漠,变成大漠里的一粒沙。

    祖山殿还在,不过也已经斑驳了许多,这些年西戎说好不好,说坏不坏,反正便这么飘摇着,就像祖山山顶的草,入秋之后好像就要冻死,但是来年雪融冰消之后又能冒出几根新芽,就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长不高,长不茂盛,只是活着。

    平沙川以东,过了鹰愁峡,据说大甘的西府越来越好。

第二千八百七十章 不速之客

    人口也多了,牧羊放马,是一处太平盛世的好地方,不少西戎族人渐渐都迁徙到了西府狄州一带,传言大甘将士并不怎么见外,来者不拒,与大甘族民一视同仁。大甘的将领也换了人,好多年以前是另外一个人,后来他走了,换成一个名叫刘策的将军,后来刘策也走了,据说现在的将军名字叫周临寒,她不认得,只是听偶尔来祖山殿的人说起过这个名字。是好是坏,也是和她无关,山巅风冷,她的身子本来就弱,这些年更显得力不存心,过得了一个冬天是一个冬天吧。

    前年大雪,一连多半个月,祖山殿里的人差不多都下山去避雪灾,她没下山,留在山顶,祖山殿里的灯不能灭,得有人守着,除了她就只剩下几个腿脚不好,老得走不动的人留在山上。那年冬天她得了一场风寒,在床上躺了足足一个月,本以为熬不过去,但是没想到还是没死成,又活了两年,兴许这年的冬天也该差不多了吧。

    水桶拽着胳膊,有些吃力,长宁将水桶放在路边缓了缓,擦了擦额头的汗,这才八九月的时候,七天前祖山顶上已经飘了一场细雪,估摸着这个冬天会到的很早。

    她低着头,路上有人同她打招呼,她也一声不吭,只是闷着头走路,似乎不想见人,不想说话,只是身子弱,走不快,步履蹒跚。走得急了,水还会从桶里洒出来,打湿鞋子。

    到了偏殿,她歇了歇,用力将捅提起来,把水倒进去,大概还要再去三次这缸水才能满,来回三次,天早都黑了。不过她还是去打水,缸里的水不满,她不会回房去睡。

    第三桶水拎回来的时候天果然已经黑透了,不过祖山山高,没有月亮的夜里也不是特别黑,大概是星星离得比较近,还能隐约看到路。长宁捶捶腿,掩着口咳嗽几声,那年差点冻死在山顶之后就落下病根,这些年也不见好,身子每况愈下,不过她倒是看得开,过去一天是一天,很坦然,也很平静。

    收拾好偏殿,放好水桶,关上门,这才慢慢走回房。她住在最外边的一间矮房里,靠着山崖,刮风的时候整间屋子都会颤,真怕被风连根拔起,刮到山下。她不怕,一住就是好些年,当年有人叫她换个地方,长宁没答应。这间屋子原本只是柴房,石头砌成的,做工不怎么样,有的缝隙足有一指宽,她没换屋子,只是用泥湖上了墙壁上的裂缝,便这么住了下来。

    回了房,关上门,白日里纵然是大好的晴天,到了夜里山顶依旧有风,开门的刹那间能听到呜呜的风声,如军中低沉的号角。没点灯,摸黑上了床,也没脱衣裳,这间屋子里脱了衣裳半夜一定会冻醒过来,再想睡着可就难了。将缝补了很多次的被子盖在身上,长宁缓缓出了一口气,将身子团在一起,这样能缓和些。

    累了一天,她每天都会干这么多的活,但是每当夜里躺下来的时候却还是睡不着,越累,越倦,越是睡不着。将被子蒙上头顶,眼前一片漆黑,听着自己如风箱一般的喘气声,长宁又忍不住咳嗽几声,每每咳嗽都带着一阵刺痛,就是这股刺痛,才能让她觉得自己还活着,不是个死人。

    咳嗽声好半天才轻了下去,长宁小心吐了一口气,有些困了,随即缓缓闭上眼睛。就当困意上来,刚要睡着的时候,忽听得嗤一声,屋子里亮了,光从漏风的被子缝隙里照了进来。长宁一震,过了片刻,才将被子慢慢揭下来,眨了眨已经暗澹无光的眼睛看向屋内。

    灯不是她自己的那盏油灯,而是一根蜡烛,点火的人就拿着蜡烛,一手挥了挥火折子,摇灭火苗,另外一手小心将蜡烛插在屋子里唯一的一张桌子上。那桌子只是用几块木板垫起来,表面还有些凹凸不平,地上有一个树根,砍断的那一端还算平整,放在地上就是一个凳子。几块木板,一个树根,还有一个约莫是放衣裳之类的箱子,这就是这间屋子里所有的东西。

    长宁坐了起来,定定看着眼前这个不速之客,没有害怕,没有吃惊,更多的则是一种死寂般的沉默。

    来人穿着和西戎当地人没什么分别,就是头发有些怪,很短,薄薄一层,大概只有两指长,不男不女,但是眉清目秀,年纪似乎不太大,至少比她小,她如今的相貌大抵上会很苍老吧,虽然她再也没有照过一次镜子。

    来人坐在树根上,静静看着长宁,长宁也看着,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一直到这根蜡烛烧掉了一半,长宁才轻轻垂下眼帘,问道:“你是谁?”

    吐字很生硬,有些吃力,比拎起一只装满水的桶还要吃力,很久没有说话了,差点忘记怎么开口。

    西戎的话,那人听得懂,而且会说,毕竟是飞鹏堡天字一等的杀手,西域诸国的风土人情乃至言谈说辞都知道。

    “我叫灵河。”

    长宁愣了一会,灵河?这个名字很陌生,相貌也很陌生,人更加陌生。

    “你不认得我,是他叫我来的。”灵河澹澹说道。

    长宁愕然看着灵河,一时没明白她在说什么,忽地,脸色骤变,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便又忍不住连声咳嗽,肺里的痛让她忍不住呻吟一声,蜷缩在床上,瘦瘦小小,看着委实让人心惊而又心酸。但是灵河没有,她或许有几分好奇,但绝不会有心疼的感觉,一个会心软,会心疼的杀手,注定活不了多久。

    “你知道我在说谁?”

    “走!”蜷缩着的长宁嘶声叫道,牵动心口,更疼了。灵河等了一会,见她气息稍稍平静了些,接道,“我在山上待了七天,每日里你回来睡了,我就坐在这里看着你……”

    “你想杀我?”

    “杀你?呵呵,不会,没人出钱,我干嘛要杀你。”

第二千八百七十一章 心结

    “他让你来找我做什么?”说了几句话之后,吐字流利了许多,长宁抬头,漠然望着对面同样一脸冷漠的人。

    “你知道他是谁?”

    长宁没吭声,嘴唇紧紧咬着,已有血迹。作为一个杀手,感情本来就是无用之物,更是枷锁,感情多了,出手自然会慢,出手慢了,会死,所以感情是杀手的忌讳。灵河的感情不多,起先非常少,不过自从芥子被毁,他见过自己的真面目之后,心里好像多了一点点原来没有的东西,大抵上就是常人所说的感情,眼下还没怎么影响她出手的快慢,所以暂且不必理会。感情太丰富,不好,就像眼前的长宁,压在感情之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还不如一了百了。

    当然这只是她自己的念头,他不这么想,长宁也不这么想,当真麻烦。

    “他叫我来看看你,我看了七天七夜,回去也能交差,不过你这幅模样,应该是在自己折磨自己吧。”

    “现在看过了,如果不杀我,那你走吧,我要睡了。”

    “我会走,不过走之前有几句话要告诉你。”

    长宁没应声,她不知道自己想听还是不想听,但是也知道想与不想,这个人都会说,说了,自然就听得见。

    “本来是他要来,不过他受了伤,瘸了,现在只能坐轮椅,怕来不及,所以叫我先来看看。”

    长宁面无表情,只是瘸了而已,又不是死了,值得大惊小怪么。

    “我认得他不久,听闻他一言九鼎,言出必践,但是生平曾有过一次毁诺,就那一次却抱憾终生,好像是因为你。现在看你的样子,忽然觉得和他很像。”

    枯井一般的眼神里有了一丝波澜,长宁抬起头看着灵河。

    “怎么说呢,你在这里折磨自己,他在心里折磨自己,有多疼就有多痛快的折磨。”

    长宁呼吸一重,扯动嘴唇,露出一个充满讥讽的笑意。

    “他会来找你,让你等他。还有,他让我带一句话给你,当年之事是他有负于你,会给你一个交代。”

    灵河走了,无声无息。长宁在床上坐着,一动不动,蜡烛什么时候熄的她不知道,直到第一缕晨光从山巅照过来晃动眼睛的时候她才回过神。一夜枯坐,仿佛又衰老了几岁。

    又等了一会,日头高点,山顶上多了一丝热气,长宁缓缓从床上爬下来,腿麻了,一个踉跄倒在地上,歇了好久才站起身。走到木箱前,沉默半晌,然后打开木箱,从箱子最底下拿出一个小小的镜子,这是这些年她第一次把这面镜子从箱子底取出来。

    坐在灵河坐过的地方,铜镜就反扣在木桌上,良久之后,长宁轻轻叹息一声,翻开镜子,终于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那张脸,是全然陌生的一张脸,枯藁,了无生气,就像如今的西戎,如同祖山山边的野草,只有那一道疤还泛着红,刺眼而且丑陋。

    她放下镜子,从箱子里找出一身最好看的衣裳,穿上,推开门,左边走十来步就是悬崖,有千丈高,掉下去会摔得粉身碎骨。长宁就站在悬崖边上,早上山顶的风小,但是她的身子依旧摇摇欲坠。

    一句道歉,大可不必,等了这么多年,到头来又能如何,而且她从来都不想听他说这句抱歉。

    其实早该跳下去,死了一样的活了这么多年,在等什么她自己都不知道,浑浑噩噩,不知所谓。难道只是在等他的一句道歉?呵,听到了,虽然不是他亲口说的,只是也没觉得解开心结。

    她跳下去了么?没有人知道,这个地方本就偏得很,平日里没有人会来,而她也早已被人遗忘,除了他还记得。

    那天有人上山祭祖,据说在路上碰见一个背着小小包裹的人,干瘦如柴,低着头,步履蹒跚的往山下去了。

    ……

    昆江一处普通沿岸,这里算是个小小渡口,不过不渡过河的船,只是渔船靠岸的码头。这会码头空着,渔船都出去江上打鱼,刚是鱼肥的日子,总有人来码头等鱼,比平日多了几分热闹。

    码头往南有一个小山包,离岸边大约有三百步,山包顶上有一座龙王庙,香火不盛,但是从来没有断过。据说此庙有灵,昆江发过那么多次大水,但是这座龙王庙一直没有被水冲倒过,所以去江上打鱼的渔夫在下水前都会来这里拜一拜,逢年过节还会上一炷香,祈求龙王保佑。

    山包也不高,但是江岸平坦,登上山包一览无余,左右能看出去几十里,倒是个观景的好地方。

    山包半腰的地方有一座小小茶棚,是庙里的庙祝开的,平时摊子上连个人也没有,一早烧好水,泡好一大缸茶,庙祝自己就回庙里待着,谁想喝茶自己舀就行。茶缸旁边有碗,碗旁边有一个一尺高的空坛子,这是放钱的地方,喝茶,不值几枚钱,随便给,不给也成,庙祝也是图给来往庙里的人一个方便,没指望赚钱,要不然也不会连个人都没有。

    茶棚里只有两张桌子,倒是干净,就是老旧些。这个时候一般不会有人上山,上香的大都是早上。不过凡事没有绝对,眼下这茶棚里就坐着两个人。

    茶碗摆着,碗里都有茶水,不过两个人谁都没喝,看着桌上的棋盘。

    “木先生,该你了。”

    “素道友心急了?”

    “急,也不急。”

    “哈哈,素道友好定力,你不急,我却有些急。”

    “哦,木先生急什么?听闻你圣门后起之秀刚刚闯了红尘宫的诛仙大阵,得红尘宫大长老的赏识,有心还要把先代宫主座下大弟子嫁给他,如此好事,可谓双喜临门,木先生有什么好着急的。”素惠清轻轻一笑,等着木萧下落子之后便又下了一子。木萧下暗自咋舌,这老太婆,步步紧逼,便不能稍微缓缓么。

    “此事倒是不假,不过现在的红尘宫已经不是当年的红尘宫。”

第二千八百七十二章 养虎为患

    素惠清悠然落子,不见半点勉强,反倒是木萧下有些捉襟见肘,说起棋艺,这个老太婆怕是比天涯四友的棋先生还要了得。“这要看木先生怎么打算,如果算上红尘宫的二弟子,现在的红尘宫可比当年的红尘宫要厉害得多。”

    “哈哈,这话不假,不过江湖上都知道当年红尘宫两个嫡传弟子不欢而散,自从谷梁泪离开红尘宫之后就再也没有踏足化外山半步,她十有八九不会重回红尘宫。”

    素惠清点点头,不过两个人心知肚明,就算红尘宫没有谷梁泪,一样是江湖上不容忽视的一股力量,那个神秘的大长老,比起她和木萧下不遑多让。

    “这次他回来,不知道会给这个天下带来什么变数,你们圣门素来和他有旧,也没有消息么?”

    木萧下摇摇头,并没有隐瞒的打算,颇有些无奈地说道:“圣门良莠不齐,被人称呼魔门自然是有道理的,前些日子刚在桐庐和他麾下姑苏小娘交恶,大战了一场,那姑娘杀性很烈,灭了阴山鬼门和魂宗满门,闹出不小的动静。”

    “狐假虎威,姑苏小娘仗着中军骑肆意行事,这是打算另立门户了么?”

    “另立门户暂且不会,离开中军骑这棵大树,会有人上门寻仇,现在不看佛面看僧面,只要他在大甘一日,就没人敢动他的人,而且姑苏小娘虽然弑杀,但是杀的人总归有些罪有应得,不违律法,牧天狼一定会保下姑苏小娘。”

    “养虎为患。”

    木萧下笑了笑,一个姑苏小娘,他并未放在眼里,而素惠清也只是责备李落罢了,同样不会认为姑苏小娘有什么难对付。

    “别说我圣门了,你们大隐于市这一次北上也算有所得啊。”

    素惠清见木萧下久久不落子,暗笑一声,这么大年纪,却还这般耍赖,倒也不再催促,抛下手里的棋子,和声说道:“归藏连山自顾不暇,定天王携威而归,山雨欲来。今日与木先生一见,只是想问先生一句,可否愿意暂且放下过往恩怨,联手度过这一劫再说。”

    木萧下神情肃穆,沉吟不语。皖衣带回来的消息,素惠清当然也会从流云栈和言心口中得知,这一次极北发生的事大大出乎魔门和大隐于市的预料,归藏和连山,这两股操纵天下的势力已经有了动静,魔门和大隐于市也需得有所准备才是,否则天下大乱之日,就是传承断绝之时。

    看了素惠清一眼,木萧下垂下眼帘,澹澹说道:“老夫正有此意。”

    “那就好,不过不知道下一次从极北来的人会是谁。”

    “不管来的人有多少,依我看必然少不了蒙厥拨汗。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既然你我已经暂且放下成见,这件事需得告诉你。”

    “木先生请说。”

    “我已遣皖衣北上。”

    北上?是去找李落吧,老狐狸。素惠清哦了一声,澹澹一笑,“巧了,我也让我徒儿云栈过江去了。”木萧下一怔,忽地大笑起来,都是成了精的老家伙,谁也瞒不过谁。

    ……

    沧海遗珠,桑海。

    今年桑蚕喜获丰收,不论是数量还是品质都胜过往年,桑海的桑姑织娘十分开心,连着数月脸上都浮现着欣喜的笑容,那些成片的桑林被绑上色泽鲜艳,做工考究的红色丝带,绿中藏红,点缀了整个洛桑山。这是祭树神,桑海的习俗,每获丰收都会举行将近一月的酬神仪式,如果凑巧赶上蚕丝大会,那就更热闹了。

    波珠府,苏小楼。

    桑海的苏小楼,当年也是一处天下闻名的温柔乡,不如卓城月下春江,余州十里烟雨热闹,但是自有其独到而超然的地位,以雅名动天下,引来不少人不远万里前去波珠府,就是为了领略苏小楼的雅致。但凡去过的,皆赞不绝口,说是流连忘返一点也不为过。不过自从大甘割三州之地于草海议和之后,这苏小楼便低调了许多,毕竟算是草海的疆域,大甘那些个寻花问柳的公子豪侠也需得掂量着会不会有命去,没命回。如今的苏小楼已经冷清了许多,原来那些擅长琴棋书画的瘦马佳人散了不少,留下来没走的,大抵上都是无处可去或者把苏小楼当成家的人。少了那些逢场作戏和人来人往,苏小楼看着清减单薄了许多,不过若说雅致,似乎比往常还要更胜一筹。

    苏小楼其实不是一座小楼,而是一条街的名字,这条街上的所有精巧小楼都可以称之为苏小楼,当年墨卿就住了其中一间,不是最大的,却是最引人注目的。

    墨卿还住在原来的小楼里,前院有个花园,后边才是那座小楼,只有两层,不见奢华,只有朴素,反而更显主人的高雅和澹然。

    这会院子里有两个娃娃在玩耍,一个大些,一个小些,不过都不到总角的年岁,跑起来尚且踉踉跄跄,让屋檐下的两个女子打起十二分小心,生怕摔着碰着了。

    其中一个脸色苍白,有些虚弱,时不时轻轻咳嗽一声,虽然眼中满含慈爱,但是眼光流转之际,总有一丝木然和惆怅。

    “月姐,累的话你去歇着吧,我看着他们就好。”

    女人拂了拂散落下来的发丝,摇了摇头,低声说了句没事,虽有倦容,却也难掩当年那股风华绝代的容颜姿态,正是曾经月下春江的花魁柔月,而另外一个,则是名声犹有过之的桑海墨卿。

    墨卿有些不忍,叹了一口气:“楼儿渐渐大了,你也该想想自己的事,万一有个好歹,身边没有人怎么办。”

    “我不是还有你么。”

    墨卿苦笑,当然她可以在小楼住一辈子,但是总是这么孤孤单单的,迟早会出事。

    “你还是忘不了他?”

    “他?谁?”

    墨卿撇撇嘴,白了柔月一眼,轻哼一声,自欺欺人,有意思么……

    “前些日子听小商说,夫人那边有消息了,他从北方回来啦。

第二千八百七十三章 三年后

    好像就在北府不知道什么地方,想他就去看看呗。”

    柔月哦了一声,不置可否,脸上没有丝毫变化,好像一点也没在意。墨卿眼珠微微一转,好似想起什么接道,“我听小商说他好像这次受伤很重,都不能下地了,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呢。”柔月脸色又白了一分,虽说还是那般面无表情的神色,但是放在腿上的手却紧紧握成了拳头。墨卿扫了一眼,知道她心里一直不曾放下,当年的事她也断断续续从柔月口中知道了些,再加上自己的推演,大略知道在卓城时发生了什么。为了天南那人,柔月背叛了一向待她不薄的李落,她原本以为自己会死,死在一个该死的结局之下,谁能想到他竟然以德报怨,将她送出大甘,自此之后相忘于江湖,再也没有派人来找过她,也没有找过万隆帝的骨肉。

    他是不是把她忘了?这个念头不只是墨卿想过,柔月也想过,比起遗忘,恨也许能让柔月心里好受些,至少他还记得,而现在只怕他早就不记得桑海之畔,还有一个孤单的影子。

    墨卿暗叹一声,这大抵上也算造化弄人吧,如果柔月更早结识李落,更早喜欢上李落,也许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那个人得到了柔月的心,却把她的身子推进了火坑之中,而李落把她拉出来之后,却又一次为了那个人坠入万丈深渊。第一个爱上的人就这么难忘么?那个人是谁?柔月一直没有告诉她,但是已经不重要了。

    墨卿提了提精神,转过话头说道:“过些日子就是蚕丝大会,刚巧还有酬神,过几天我们一起去洛桑山吧,热闹热闹,带上楼儿和熙儿。”

    柔月发了一会呆,直到墨卿再问的时候才澹澹回了一句,随你吧。看她心不在焉,墨卿就知道又开始担心李落,微微一叹,说实话,她也有些愁。前些日子见过如夫人,如今这三州的动静可不算太平,当今天子雄心壮志,有收复山河的打算,卓城传回来的消息,太尉开始调兵遣将,有对这三州用兵的迹象,领军大将极有可能是李孤眠。

    这个人不易对付,他是除了牧天狼之外,大甘朝廷唯一一个可以为帅的将才,是当今天子的心腹,此番一旦举兵,不动用牧天狼的兵力,那这个承启帝定然是打算告诉天下人,大甘善用兵者,并非不出牧天狼,一旦交战,势必会以雷霆万钧之势镇压三州诸府,而这些年相柳儿对这三州委实不怎么上心,留下镇守的草海铁骑还不足万余,如果没有草海援军,谁都知道这三州守不住。

    苦了苏小楼,一旦波珠府易主,大甘朝廷一定会秋后算账,旁人不知苏小楼的底细,但是枢密院和牧天狼没少和苏小楼打交道,本来手脚就不怎么干净,更别说到时候有心人的欲加之罪。

    如夫人怕是也后悔了,谁能知道能操纵天下的力量在极北深处面前那般的不值一提。

    柔月回去屋子里歇着了,她不累,但是心里很乱,呆呆看着桌上的铜镜,不知道在想什么。

    院子里有人说话,该是尚黎回来了,不知道和墨卿在说什么,她也没心思听,只记得墨卿刚才说的话,他受了伤,命不久矣。

    都都都,有人敲门。柔月咳嗽一声,轻声说道:“来了。”起身拉开门,门外站着尚黎,左手牵着楼儿,熙儿在两人身后探头探脑,看见柔月还扮了个鬼脸,让柔月烦乱的心里多了一丝甜意。

    “娘。”楼儿蹦蹦跳跳地扑进柔月怀中,柔月宠溺地揉了揉楼儿的脑袋,他叫李易楼,小名楼儿。

    “尚大哥有事吗?”

    “嗯。”尚黎看了柔月一眼,瓮声说道,“墨卿刚才告诉我了。”

    柔月没出声,低着头,一言不发。

    “你想去看他吗?”

    柔月霍然抬头,惊讶地看着尚黎。

    “我知道大将军在哪。”

    “啊!?”

    “离桑海不远,前些日子出门凑巧碰上中军骑的兄弟,他们告诉我的,你如果想去,我陪你去找大将军。”

    柔月怔怔无语,良久没有出声。楼儿仰着头,好奇问道:“娘,大将军是谁?你为什么想找他呀?”

    “他是……”柔月不知道该怎么说给楼儿听,眼眶发红。

    “他是你娘的好朋友,也是干爹的恩人。”

    “哦,那能带我一起去吗?”楼儿眨着眼睛,天真无邪地问道。

    尚黎看着柔月,没有多问,其实他的心里不比柔月好受多少,他一直当自己是个逃兵,叛徒,但是没想到再遇上中军骑的时候,他们依旧还当他是袍泽弟兄。听说这一次北上,中军骑死了千余之众,尚黎无数次想过,他,本该是那千人里的一个才对。

    ……

    三年后。

    九江府,府城,沂水茶楼。

    刚送出去一批香料,走的水路,船不大,但是船上有一面小小旗子,经常走江湖的人都知道,这面旗子是走苦帮的旗,有这一面旗子,江湖宵小,绿林好汉都得退避三舍,轻易不敢打走苦帮的主意。

    甘琦收了钱,数了数有好几千两,也是一大笔银子,不过这要看和谁比,和漱沉鱼秋吉相比,这点钱也就只能算是个零头。收好银票,甘琦推上轮椅准备下楼。李落轻轻颔首,有些自责地说道:“辛苦你了。”

    甘琦嗯了一声,垂下的目光里却多了一丝从前没有的温柔。出了茶楼,风狸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手里拎着两大袋子点心,嘴里塞得满满当当,一点空都没有。一开口,点心渣子喷了李落一头,她急急忙忙伸手拂去李落头发上的点心渣,使劲咽下嘴里的点心,难为情地说,“二公子,真对不住。”

    “怎么了,这么慌慌张张的。”李落笑着说,没有在意,扫了扫身上的碎点心,捡起一块大点的放进嘴里尝了尝,味道尚可,比不得宫廷里的御膳房,但是在九江府也算不差。

第二千八百七十四章 说书的老者

    “街角那边有人说书,我推你过去听听呀。”

    “说书?”李落莞尔一笑,“你想听什么,回头我说给你听,除了教书,说书我也会。”

    “不是不是。”风狸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人家说的是草海的消息。”

    话音刚落,甘琦就忍不住皱起眉头,冷冽的目光扫过风狸,风狸浑然不在意,经过极北之行的历练,再加上这三年的沉寂,如今她的武功已经超出甘琦,春风十里出神入化,在竹溪红尘宫一脉仅次于谷梁泪,所以以前她不怕大师姐,现在更不怕大师姐,但是她怕大师姐告状,一旦这事叫谷梁泪知道,自己多半吃不了兜着走。

    自打从北府回来,李落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要说病入膏肓,好像不算,但是在他体内有一股怎么都除不掉的异种真气,盘绕在经脉之中,只要有冰心诀内劲路过,皆会被这股真气吞噬,但是出奇的是这股真气竟然没有丝毫壮大,还是一开始的模样,宛若寄生一般盘踞在李落体内,就连谷梁泪的玉手点将对上这股难缠的异种真气也一筹莫展。李落猜测这或许是在极北虚境中强行催动空间秘术造成的后遗症,这一次同样是内力尽失,不过最后被黑剑白刀反击所伤,伤了腿,下肢不良于行,较之东海当年远有不如。久坐之下这幅身躯就愈发虚弱,虚不受补,有风雨飘摇之相,稍有风凉变天便浑身疼痛,大汗淋漓,每每都能疼得他面无人色,只恨不得就疼死过去。不过除了这股异种真气之外,在他体内还有另外一股真气,每回这股极北异种真气游走到心脉要害时,这股真气就会现身,将霸道的极北异种真气迫开,久而久之,两股真气竟然诡异的和谐起来,在他体内住下来,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就苦了他,便觉这身子都不是他的。

    另外这股来历不明的真气有些熟悉,如果他没有猜错,应该是当初从天火秘境中出来之后,身上多出来的一道真气,虽说在他体内蛰伏,但是甚少兴风作浪,李落也不怎么担忧。听那妇人说过,这是一道先天真气,自开天辟地之时就存在于世,来头不小,噱头更大,李落本来是不信的,但是现在倒是有些不得不信。

    谷梁泪和漱沉鱼请了很多岐黄高手都束手无策,也是,连鬼老高足都没法子可医,旁人更加不如,比起断脉之症还要难缠。不过就算能驱除那股异种真气,李落自忖自己多半也站不起来,后半辈子大抵上就和仓央嘉禾一样,只能坐着轮椅度日。

    三年间,谷梁泪基本断绝了他和外界所有的消息往来,枢密院、暗部、中军骑都不曾出现在他面前,他如今的境况也没有瞒人,稍加操劳就会引发极北虚境得来的病症,让他生不如死。所以这些年朝堂内外,天下四境的事鲜少有来九江府的消息,很多人都知道他在岤阳州,不过登门造访的寥寥无几。

    “不听,回去!”

    “哎呀,大师姐,听听呗,又不会少块肉,公子?”风狸央求着李落,颇叫他哭笑不得。他若去了,日后万一叫谷梁泪知道,便可扯一张虎皮出来,说是陪李落去,但若叫谷梁泪知道是她的主意,呵,饶是她春风十里可润万物,怕是也免不了一顿收拾。

    “要去你自己去。”甘琦神色不善,恶狠狠瞪着风狸。二公子的身子怎么样她不是不知道,就唯恐天下不乱,若是再动了心思,引发旧疾,到时候看她怎么收场。

    李落愣了愣神,忽然觉得草海是个很遥远的名字,不单距离岤阳州万里之外,似乎这岁月也过去很久,那些人,那些名字,那些事,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只是从记忆深处再翻出来的时候,色泽一样鲜艳,没有一点褪色。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趁二小姐不在,咱们去转转呗,反正还要在九江府待几天,整天吃吃吃,多无聊。”

    甘琦冷笑一声,“无聊?那你帮着朔雪把这一次的账目都理顺了……”

    “大师姐。”风狸叉腰一脸委屈地看着甘琦,“你还不如杀了我!”

    甘琦恨得牙根直痒,能把偷懒练就的这般理直气壮,红尘宫里除了她就没别人。

    “好了好了。”李落笑着劝解一句,天色尚早,还不到用饭的时候,谷梁泪他们还要一会才能回来,左右无事,听听也无妨。不过一个江湖上的说书先生,大略是捕风捉影,说出来的话半真半假,至少他不信一个岤阳州的江湖术士能知道草海上的确切消息。

    见李落意动,风狸很高兴,甘琦却是不喜,喝道:“二公子,你……”

    “没事,就当是散散心。”李落笑了笑,不甚在意,听了未必是坏事,不听说不定反而更会胡思乱想。

    风狸急急忙忙推着李落一路飞奔,往街角跑过去。甘琦一跺脚,无奈也只好跟上前去。街角这个位置颇有风水,南来北往,在说书人的位置都能看得见,左边是一条杂乱而繁华的小巷子,做什么营生的都有,好似还有几门暗娼,李落对这个门道不甚懂,如果换成章泽柳,兴许能从蛛丝马迹中连暗娼里有几个牌坊都摸清楚。

    右边的街道就要整齐些,往外走几十步再转一个弯就是九江府的正街,宽阔的马路,沿街两岸鳞次栉比但是整齐美观的楼阁亭台,看了就很赏心悦目。说书人身处之地,正巧是宽阔和逼仄,堂皇和杂乱的交界处,鱼龙混杂,颇有几分当初麒麟盘口的味道。

    难为风狸能找到这么一处隐秘的地方,换成旁人,若是和他们一样的外地人,如果没有当地人引路,谁能料到高墙大院深处还会有这么一个别开生面的妙处。

    说书的地方很简陋,一张瘸腿的桌子,一壶茶,一个招牌,桌子后面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者,便凑足了说书的所有家当。

第二千八百七十五章 绝世无双的相柳

    比起茶楼里正经的说书先生,眼前这位的的确确有些上不了台面。条件是差了些,但捧场的人可不少,风狸推着李落过来的时候周围已经围了一圈人,还是她笑嘻嘻的说好话,众人见状,一来是觉风狸喜庆好看,二来李落是个瘸子,也就给二人让了一个靠前的位子,还有个半百的老头随手递给风狸一个小板凳,叫她坐下听。风狸一高兴,新买的点心便即送出去一包,不过手里还有一包,省着点应该够吃了。

    这位先生已经说了一段,这会润润嗓子,歇一会,和身边相熟的人拉几句家常,这也是说书的手段之一,把大家伙的瘾都勾起来之后,再不紧不慢的开场,一般能多赚几个铜板。不过这次有出手大方的豪客,风狸取出一小块碎银丢到桌上,脆生生叫道:“老先生,别说闲话啦,快讲吧,等着听呢。”

    老先生也不生恼,眼珠子跟着桌上的碎银子滚了好几圈,出手如电,将碎银子一把抓了起来,略一掂量,大概有半两重,这可是今个开得最大的张。老先生眼睛都眯了起来,运气着实不错,今晚上可以烫一壶酒,还可以切一盘白肉,好些日子没打牙祭,这五脏庙清汤寡水,连馋虫都快要搬家。

    一拍惊堂木,老先生精神抖擞,大喝一声:“那老夫就接着说!”中气十足,一扫刚才懒洋洋的模样,多半都是看在风狸丢出去的半角银子的面子上。周围杂乱的议论声瞬间消失,老者很是得意,好些年没有这么被人重视,今个扬眉吐气,当真是个好日子。咳嗽两声,老先生张口,不过良久没有吐字,听者还当他是在酝酿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皆都屏息静气,竖着耳朵听他说话。但是等了半晌,依旧不见从他嘴里出来半个字,有人等得心急,扬声问道:“接着说啊!”

    老先生尴尬地笑了笑,挠挠头,难为情地问道:“老夫刚说哪了?”

    众人绝倒,取笑声此起彼伏,不过大多数都是熟客,没有人谩骂,多半是揶揄,最多有几句刻薄的嘲讽,倒也没人上前掀了老者的摊子。还是有人提醒了一句,老先生一震,终于想了起来,清了清嗓子,冲四下团团作揖,“言归正传,咱们接着往下说。”

    “我说老榆头,咱别说南王府了成不成,说说咱们大甘的定天王,这南王府再厉害,终究还是定天王的手下败将,那南王妃就算是十大美女之首,咱不是也见不到嘛,听南王府的事还不如听咱们大甘自己的事。”

    老者似乎不怎么乐意说眼下朝廷的事,这也在情理之中,这些老油条一个个都奸猾似鬼,当然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说定天王,绕不开大甘李家,说了大甘李家,没准哪句话就不合当今天子的心思,虽说九五之尊,多半管不到他一个小小府县里的说书人,但是就怕有心人搬弄是非,这万一要一句谗言递进衙门,保不齐会有哪个昏官大笔一挥,到时候受牢狱之灾事小,定个妄议朝政的大罪,不死也得脱一层皮。

    江湖上的规矩,前朝能说,传言能说,离着十万八千里的能说,唯独近处的不能说,好的能说,坏的不能说,而这好的也分真好和假好,全凭自个把握,有些好事有些人听来是好事,不过有些人听在耳中却不见得是好事,非但不好,还有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老先生混迹在江湖上的日子不短,自然知道个中三昧,定天王不是不能说,但是天子家里的事,不是什么人都能说的,好的说不得,不好的更说不得,能避就避,免得惹火上身。随即打了个哈哈,故作神秘地说道,“诸位不想听南王府的事,那老夫就说说另外一个人,这个人天资超凡,人中龙凤,足可以和九殿下一争长短。在整个天下间,除了九殿下,没有人能和这个人分庭抗争,不客气地说,天下英雄在这个人和咱们朝廷的九殿下面前那都是土鸡瓦狗,不值一提。”

    有刚来的问这个人是谁,却有旁边早已经听他絮叨过一遍的人笑着揭破他的故弄玄虚,说道:“那你说说草海蒙厥这位拨汗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手段。”

    老先生哼哼几声,显然不满被人揭破谜底,不曾将气氛烘托的更热闹些,不过话已经赶到这里,自然不好再藏着掖着,一拍惊堂木,喝道:“诸位可要听清,蒙厥拨汗,复姓相柳,单字一个儿……”

    风狸压低声音问道:“二公子,蒙厥拨汗的名字是这么叫吗?”

    “她的名字是音译过来的,本来名字读音在蒙厥是梦魔或者鬼女的意思,不是吉兆,和大甘姓、名划分有些不同,她的名字应该叫相柳,儿字大概是嫌名字短,随意加了个音罢了。”

    风狸恍然,原来是这样啊,不过明知道桌子后边的老头信口开河,她也听得津津有味,好些日子不知道漠北怎么样了,二小姐担心李落的身体,只要关乎天下事都不叫他知道,李落也不问,好似一点也不关心身外事,只不过谁都看得出来他其实做不到那么洒脱。

    “这位蒙厥拨汗可不是一般人,传说出生的时候日有三晕,天火烧云,夜降三月,九星连珠,草海上所有的牛羊马匹还有野狼野兽都朝她降生的地方俯首跪拜,而在离开娘胎的一刹那,据说整个草海响了九声惊雷,而且是平地惊雷,这是旱雷啊,老天爷怕是都被这个降生的蒙厥娃娃给吓了一跳,绝对算得上是惊天动地,绝世无双……”接着,这位老先生就说了足足有一刻那相柳儿降生前后草海蒙厥的诸般异象,倒也不全是吉兆,但无一不是引得四海瞩目的奇异事迹,说到最后就是两个字,不凡。

    再之后就是少女时期的相柳儿,三岁可分辨天上万星,知捭阖纵深。

第二千八百七十六章 统一的草海

    再大点,可以呼风唤雨,眼观千里,没有什么能逃过她的眼睛,据称还有一项了不得的本事,那就是驾驭群狼,所以在草海上狼群众多,但是唯独这些狼群不会靠近蒙厥,就是应该在蒙厥有一位群狼尊王的相柳儿。诸般神奇轶事,听得李落目瞪口呆,他与相柳儿交情匪浅,一半生,是可托付的同阵将领;一半死,下一次彼此再见之时,大概两个人会阴阳两隔,一个生,则另外一个死,是个再见不如不见的结局。

    风狸一脸羡慕,虽说大抵上知道这说书先生口若悬河的乱说一通,假的比真的多,如果不这么说,不吹嘘的天花乱坠,怕是没几个人愿意听。说书的惯用伎俩,借三分颜色,他能开一间染坊出来。可是就算是假的,听上去也很厉害啊。

    李落识得相柳儿要从当年骨雅来人入朝来贺开始,那个时候她陪在壤驷葵身边,只是满朝文武,连同他在内,谁也不知道这个脸上带着伤痕的俏丽女子竟然是日后名震天下的蒙厥拨汗。认得她之后,从此大抵上没什么好日子过,提心吊胆不说,势不如人,被操纵于鼓掌之间的感觉的确让他很受伤。那样的一个俏生生的蒙厥拨汗,远在万里之外,无需离间,无需利诱,也没有威逼,单凭一个势字,就能让卓城朝堂上下鸡飞狗跳。论领军作战和短兵相接,其实她并无所长,李落自忖若是有机会面对面一战,他有八成把握将相柳儿擒于马下,但是她却从来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对于势的掌控细微到了让人胆寒的地步,天下大势,兵势,水势,风势……凡没有常势的势,她都能操纵个中玄妙,其实在李落心里一直觉得,相柳儿才应该是连山真正的传人,都是算计,只怕连山群集人力的计算也未必如她一个人。

    当年在雁沉州差点没被相柳儿追断了气,那一次只差一点点,时过境迁,回头来再想想,当初到底是自己运气胜了一筹,还是她留了手,实则没有赶尽杀绝。

    说不好,便不说了,免得一团乱麻,算也算不清。

    老先生说得起劲,大概是从北府一战开始,脉络大致对了,不过各种细节却是胡编乱造,没几件真事,倒是将大部分心思都花费在构造相柳儿和他之间莫名其妙的情愫上。窈窕淑女,才子佳人,论才学,论本事,论相貌,两个人都是天作之合,但唯独彼此是世仇,虽然有情,却因为大甘和草海几百年的血海深仇而只能埋在心底,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恨,彼此纠缠割舍不清,可歌可泣,大略是这样一桩虐恋中带着家国情仇的故事。比起相柳儿诸般运筹帷幄,不止说书先生,就连李落风狸都发觉旁观听书的人十有八九只对他和相柳儿之间有没有动情而兴致勃勃,老先生在说,周围的人也在议论纷纷,怎么都逃不过一个话题,李落究竟有没有爱上相柳儿,而在说书先生的口中,那位草海的奇女子对我们大甘的九殿下是爱的死去活来。

    李落愕然,当真如此?那她数度想杀了自己难不成也是爱之深的表现?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他与相柳儿之间早已不是单纯的仇敌这么简单。

    事关草海,老先生说了半天,大抵上都是捕风捉影,听着精彩,但不经推敲,连蒙厥王的名字都不知道,自然更加不会知道发生在蒙厥这对亲兄妹之间的伦理悲剧,还有更为重要的是那个名叫小殇的女孩。如果蒙厥二十年间归相柳儿所有,那么草海的下一个二十年必将和小殇这个名字纠缠在一起,除非有极北力量的介入。

    不过小殇这个相柳儿以为是自己所出的女儿,现在看来十有八九并非是她真正的女儿。借腹生子?若是极北,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可能发生的。

    说完这些,这个说书先生说了今个让李落第一次感兴趣的消息,自三年前极北一行之后,他先离开极北,没管黑剑白刀的死活,也没有理会石台上终究和他分道扬镳的相柳儿,她没有痛下杀手已经算是莫大的仁慈。所以自从极北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听到相柳儿的消息,连她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如今听人说起,她非但没有死,权威反而更重,足可以称得上盖世无双。

    草海七部八十三族合而为一,草海一统,奉蒙厥为尊,相柳儿成了货真价实的草海王!

    这个消息着实让他惊讶不已,草海他去过不止一次,如果大甘中府岤阳州九江府此刻围着说书先生的寻常人不知道草海境况,但是他知道,在大甘若是选出十个最了解草海的人,他定然会是其中之一。草海之阔,胜过大甘许多!他数次北上,差不多走了最近的一条路,自白盐海踏入草海,沿途北上,走最短的路才能在最快的时间里抵达骨雅和鹿野那加,而这条路的东西两侧他都没怎么走过,就算当年率领诸将闯入草海,祸乱诸族,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杀了很多人,还灭了不少部落,但是就算那样也没有太过深入东西方向,倒也不算怕了草海铁骑,最主要的一个原因是草海太大,极西还好,毕竟他曾经去过,但是极东那片土地于他而言是全然陌生的一个地方,落云的疆域,他是去过次数最少的一个地方,而草海极东,落云疆域,极有可能还要胜过大甘中府的大小,更甚者数倍有余。

    正是因为极大,所以才知道统一草海这种事有多难,但是相柳儿做到了,不管她用什么法子。自从秀同城开始,李落就明白她对疆域没有太多贪念,纵兵南下,破立马关,进掖凉州,到最后大甘割三州之地议和,所有占据的土地州府郡县从来都不是她的目的,要说疆域,草海有的是,而且不乏物产丰富,土地肥沃的疆域。

第二千八百七十七章 煮酒论英雄

    相柳儿的担忧就只有一个时日无多,如今极北已经去过了,蒙厥王哥舒已死,偌大一个草海没几个人能拦着她的路,草海一统只是早晚的事,就看她愿不愿意,但是只花了三年工夫就能一统草海这么大的疆域,着实让他大吃一惊。

    说书先生还在继续说得眉飞色舞,说完相柳儿之后,见听的人更多,兴致便也越高,一拍桌子,数起天下英雄,颇有一副煮酒论英雄的姿态。

    “说英雄,谁是英雄?”先生一句大喝,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列位,你们说说,这世间谁称得上英雄?”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此等光景谁都可以卖弄一下见识,就算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言词,法不责众,若不是有心人搬弄是非,官府也懒得理会这些琐事。

    “那自然是咱们大甘的定天王,年少成名,纵横沙场未尝一败,外可平定天下乱贼,内可匡扶社稷江山,这等人物不是英雄,谁是英雄!?”有人大声叫道,声音着实洪亮,听的人纷纷点头,这大甘五府,若论英雄,定天王怎么着都是头一份。

    风狸美滋滋地瞅了李落一眼,眼睛里有点古灵精怪的坏笑。李落不解其意,莫名其妙地摸了摸鼻尖,他哪里知道风狸此刻正动着坏心思,一会回去了想个法子偷偷捉弄捉弄他,英雄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逃不出她的手掌心。当然,这种事得避开谷梁泪,不能让二小姐看见,若叫二小姐知道,非得让自己吃不了兜着走。不过也有个好处,那就是不管她怎么捉弄他,他从来不在别人面前说三道四,最多是无奈地看着她苦笑摇头,好似在看自家顽皮长不大的孩子,每每这种眼神就很让风狸受伤,明明已经不小了,不管是年纪还是身材。

    说书先生抚须笑道:“九殿下运筹帷幄,指点江山,算这个!”一竖大拇指,不惜赞赏之言。

    “要说英雄,牧天狼云大帅也算得上一个,宋家在天南那么厉害,他一来镇守宜州,宋家就乖乖窝在岭南不敢出来,这不算英雄?”

    “云将军确实了得,不过比起定天王还要差点,要真厉害就该荡平天南七府。”有人颇有微词,提出不一样的说法,引来众人争论。李落神色如常,不见悲喜,说英雄,谁是英雄?总归都是别人说的,鲜少见有人自封自己是英雄的,既然是别人说,那有什么紧要。英雄也好,狗熊也罢,左右都是一辈子,做英雄的人没准更羡慕那个做狗熊的人,做了狗熊的人,未必就不如英雄舒坦。名利害人,杀人无形,却还有无数人趋之若鹜,世人皆是如此。

    云无雁算英雄吗?自然是算的。牧天狼中他的锋芒太盛,因而知晓云无雁大名的人远不如他为多,而且云无雁一向低调,不怎么喜欢出风头,颇为内敛含蓄,但说心思缜密,滴水不漏已然得到沉向东的真传,而且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模样。云无雁的行事方法和李落大不相同,他更加谋定而后动,不像李落,擅长剑走偏锋,且每每有置之死地而后生之举。这倒不是他喜欢刺激,而是大势所趋,万般无奈之下只能搏命,倘若万事俱备,李落一向最喜欢以多胜少,以强胜弱。

    牧天狼中不乏英雄,听得见名字的就只是那几个人,但是李落知道,那些忠骨埋黄沙的汉子,有哪个不是英雄?有名有姓的,这些围在说书人身前的寻常百姓又能说出几个来,所谓名利,还不是都落在了他们几个将领头上。

    有人说呼察冬蝉也是英雄,她?英雄?李落不由自主地捏着下巴,她算英雄好像有点勉强,不过练兵和揍人的时候的确下手颇为狠辣,至少在牧天狼,绝大多数将士碰上她会绕道走,但是一旦出征沙场,绝大多数将士又喜欢和她一起冲锋,先不说英雄不英雄,女中豪杰少不了她一个,且还是大甘第一位可以领军作战的女将军,就这个风头,好像比起他这个显赫一时的定天王也不遑多让。

    还有么?迟立,袁骏,呼察靖,赫连城弦,刘策,石冲,时危,武塔,还有镇守卓城的邝立辙,他们都是英雄,死在西域、东府、北府、漠北、天南的大甘儿郎都是英雄,哪个不是英雄?说英雄,谁是英雄,他们才是真正的英雄!

    英雄的下场一向不怎么好,小人活千岁,英雄俱短命,封侯取一战,多少人家孤儿寡母日夜盼望,却再也等不来阖家团聚的一天,若有下辈子,便也不当英雄了,当个教书的先生就很不错。李落想着,如果他也算英雄,大概是这些英雄里下场最好的,身旁有娇妻,有贪吃滑头的风狸,不苟言笑,却对他小心翼翼的甘琦,还有那些个一直陪在他身边不离不弃的人,朔雪,秋吉,还有洛儿……

    说了这么多英雄,他渐渐知道了些岤阳州之外的事,草海一统,七部八十三族皆归蒙厥,燕王向大甘朝廷俯首称臣,那个为了女儿可以一死的大将军燕丹枫终于也没了那个时候敢将天掀翻的气势,兴许也是老了吧。承启帝雄心勃勃,大概再不要多久就要削去燕王的封号,李孤眠据说已经陈兵在中府西南一带,蠢蠢欲动。可是谁又能知道若非唐家因为极北之事被李落冷落,几近交恶,燕王若有唐家相助,只怕承启帝未必能在唐燕联手之下讨得好处。

    天南的事还乱着,其实也不怎么乱了,宋家弟兄都是人中翘楚,自然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这些年宋无缺依然奉虞红颜之令,向大甘称臣,看似天南宋无方独自抗衡云无雁的大军,实际上兄弟二人已经暗通款曲,背地里结盟联手,互为依仗,抵御云无雁润物细无声的重压。天南被李落一顿闹腾,毕竟还是伤了元气。

第二千八百七十八章 谁是英雄

    而且云无雁的手段虽然看似和缓,但是应付起来却比当日李落纵兵南下还要棘手,少了连山,宋无方也不敢轻言可以挥军北上。局面看似僵持着,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主动权一直在云无雁手中,他按兵不动,自然有他的算计。

    东海还是很太平,虞子略的大甘水师已经成了气候,百年后,挂着大甘旗帜的战船终于可以遨游在东海之上,扬威域外,这是多少水师将领日思夜想的事,现在也都成了。

    北府有刘策和沉向东,不敢说固若金汤,但也稳若泰山,只要不是草海铁骑再来一次,北府也不会乱。

    如果草海铁骑再来一次……

    听着众人高谈阔论,评判天下谁是英雄,李落忽然有些倦了,这个倦,不是无病呻吟的倦,而是出来久了,身子虚弱之后的倦,反正自从极北回来之后,他便时常会觉困顿,想睡觉,但是睡着之后又容易惊醒,一旦惊醒之后,心如擂鼓,仿佛就要从胸膛里跳出来,折磨的他坐立不安。

    李落极少在人前显露出苦痛,不过在战场上负伤如家常便饭一样的将军而言,能疼得他直冒冷汗,嘴唇发紫,眉梢轻颤的疼,定然已经是足以超过忍耐限度的疼,他从来没有和身边人说过,伪装的很好,谁也没有察觉,只是觉得他身子骨太过虚弱,时常会出一身汗,将衣裳都打湿了,不过谁也没有留意到这汗并非都是虚弱的缘故,也有疼时忍无可忍冒出来的冷汗。

    这病,治不好,他试过,也叫别的岐黄高手试过,兴许鬼老复生能减轻些疼痛,但是现在便只能忍着,忍到再也察觉不到疼的时候。

    风狸还在听,好多名字,除了朝堂和世家,还有江湖上的英雄,仗剑走天涯的浪子游侠,也有人提起天子剑,近些年在江湖上名声很响的翟廖语,还有行事诡异,亦正亦邪,却又挂着牧天狼名号的姑苏小娘,这个说书先生知道的可当真不少,这些人,还有这些江湖事,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知道的。还好,他不知道罗网和归藏,若是连这等秘闻都知道,李落和风狸便要怀疑他到底是何身份。

    与谈兴正浓的众人不同,李落有些心不在焉,他已经见过山巅的风景,所以才能对名利澹然处之,如果他还是当年那个在淳亲王府的小王爷,十有八九也会期待在旁人口中说一句自己是英雄。世上能有几人不为名利?若非如此,古时的圣人也不会这般少。

    说书的先生很能察言观色,吊着大家伙的胃口,只有听得高兴,说得痛快,才能多换点茶钱,过几天逍遥日子。刚才那个小姑娘出手就很大方,看穿着模样,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女子,身边虽说是个残废,看上去有些年纪了,不过眉清目秀,自有一股雍容华贵的气势沉淀,想必出身也不差,若叫这两人高兴了,没准这下个月的茶钱便也有了。

    “这位公子,你觉得这世上谁是英雄?”

    李落已有倦意,没想到说书的先生会和他说话,微微有些诧异,扯了扯盖在腿上的毯子,轻轻一笑,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哈哈,公子虽说不良于行,但老夫看却是器宇轩昂,说不定也是位英雄呐。”

    李落澹澹一笑,荣辱不惊,摇摇头不说话,人群中却有人看不过眼,冷哼一声:“一个瘸子也能成英雄,那天底下不就人人都是英雄了。”

    这话很不客气,风狸大怒,恶狠狠盯了那人一眼,小心瞥着李落,若他生气,哪怕没有在意那人的口不择言,自己就能出手教训,没料到李落却平静地看着她,笑而不语,只是眼中的阻拦神色清清楚楚,是叫她莫要找说话那人的麻烦。

    风狸气不过,起身跺脚,推着李落就要回去,今个本来打算是想让他散散心的,没想到遇上混人,平白生了一肚子气。

    他们这都打算要走了,说书先生有些着急,瞪了口出狂言的那个人一眼,急忙劝道:“哎,这位公子留步,咱们可没小瞧的意思,并无恶意,并无恶意,只是看公子像个读书郎,见识自然不是老朽这样的山野村夫能及,倒是诚心领教,半点没有取笑公子的意思。”

    “我说老榆头,你这张嘴不是号称知晓天下万事嘛,怎么还得要请教别人?说不去不怕砸了自己的招牌。”话音一落,众人皆都大笑起来,不好说有无恶意,不过的确没有太多尊重。三教九流,这说书的先生在下九流里也算旁支末叶,着实上不得台面,勉强只是混个温饱的营生,比起私塾里的先生还有不如。

    老先生也不生气,摇头晃脑地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老夫虽然知晓天下万事,但是这么大的一个天下,又岂是区区万事而已,百万事都有,老朽又不是大罗金仙,怎能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呐。”

    “嘿,吹牛的时候什么事都知道,真要熘熘的时候就装孙子。”众人哄堂大笑,老先生看着羞恼,实则并未放在心上,逗人一笑,也是换钱的法子之一。

    李落不想多留,轻声说了一句,风狸推着他离开人群,看着李落略显疲倦的神色,她有些心疼,忽然有点后悔不听甘琦的话,推他出来听这些没什么意思的闲话。

    “哎,老榆头,你那位器宇轩昂的公子爷可要走了啊,还不快留你的大英雄。”有人放肆大笑,风狸大怒,俏脸生寒,张口刚吐出一个你字,就见李落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澹然一笑,“走吧,我累了。”

    离开人群,身后还有人满怀惋惜地议论着,好一个可人的小姑娘,却跟了一个瘸子,大抵上还有羡慕,有钱就是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找什么人便能找什么人,这世道就是这样,富贵人家的残废身边也有那般俏丽的姑娘伺候着。

第二千八百七十九章 公子不见了

    风狸恨不得撕烂那人的嘴,若不是李落阻拦,现在能站着出气就算她宅心仁厚了。此刻她只想带着李落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

    李落不怎么喜欢喝酒,只有兴致来了,才会小酌几杯。茶还好,茶,不过两种姿态,浮、沉;喝茶的人不过两种姿势,拿起、放下;人生如茶,沉时坦然,浮时澹然,拿得起也要放得下。这是很久以前淳亲王府西席先生课余闲聊时说的一句话,李落那个时候觉得颇有道理,而且意境不俗,便记下来。时至今日才知道,拿起和放下说的容易,但是真要做却是千难万难,人非草木,不是花开花谢这么简单。

    回到约定的地方,甘琦已经在等了,不满地看了一眼风狸,倒是见她垂头丧气,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有些惊讶,要知道众人里数她最没心没肺,一向吃饱了睡,睡醒了吃,竟然还有情绪这么低落的时候,难不成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谷梁泪和朔雪他们还没回来,要采买些竹溪日常要用的东西,少说也要几个时辰。李落坐在轮椅上,没过一会就睡着了。甘琦小心扶了扶他的脖子,好叫睡的舒服些。等到李落熟睡之后,才寒着脸小声问道:“你带公子去哪了?”

    风狸瘪着嘴,一脸委屈,张了张口,把刚才遇到的事说了一遍,甘琦冷着脸一言不发,风狸都囔一声,“大师姐,你要骂就骂我吧,要不然我去把那个人弄死!”

    “行了,别添乱!”甘琦呵斥一句,看了一眼陷入熟睡的李落,轻轻叹了一口气,“他累了。”

    树荫从屋檐这头换到了另外一头,光线的明暗即使闭着眼睛也能察觉到,李落没有睁眼,不知道他是不想睁眼还是在装睡,甘琦一直陪在他身边,寸步不离,风狸坐在院子里打瞌睡,吃饱了就有些困,而且很贪睡,脑袋一晃一晃,着实让甘琦看不下去,唤醒让她去屋子里睡觉,自己陪着李落就好。

    这次二小姐她们去的有些久,比平时晚了多半个时辰,不过想来也快回来了。坐了一会,人有三急,甘琦红着脸偷看了一眼李落,见他还没有睡醒,实在忍不住,便匆匆去了趟茅厕,前后没用多久,等她再回来院子里的时候,却发现院子里空无一人,他不见了。

    甘琦呆住了,一股寒意从脚心窜上头顶,整个头皮便都麻了,慌忙叫道:“二公子……”话音刚落,院门一响,谷梁泪从外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汗意,脸庞微红,身后跟着朔雪和苏荼,还有几个寻常装扮的中军骑将士,卸甲之后跟随在李落身边,其中就有钱义。

    “甘琦。”

    “二小姐!”甘琦脸色苍白,快步走到谷梁泪身前。谷梁泪略有惊讶,笑问道,“怎么了,王爷呢?”

    “公子不见了。”

    谷梁泪脸色骤变,身后诸人齐齐色变,不待多说,便有中军骑侍卫快速在院子四周找了一圈,不见李落踪影。谷梁泪尚自镇定,命人围着院子仔细查看,李落内力尽失,两腿已废,如果就他一个人决计走不远。但是众人将院子四周数里内外几乎翻了一个遍,依然不见李落踪影,风狸呆呆瘫坐在地上,一向冷静的甘琦脸上挂着泪痕,她怎么也想不到只是离开那么一会,李落竟然会不翼而飞,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要他没死,就一定找得到。谷梁泪很急,但是她没有慌乱,命人在城中四处搜寻李落下落,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他的行踪。虽说极北之后,他好似没有要命的恩怨,但是过往仇家不少,难保会有什么人对他下毒手,别人暂且不论,天南宋家希望他死的人决计不会少。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九江府差不多都被翻了一遍,谷梁泪此刻也顾不得再掩藏痕迹,左近有牧天狼暗部的暗桩,自有联络之法,没过多久,便都知道李落失踪的消息,暗部将士围绕在九江府四周散开,搜寻李落的踪迹。除非他死了,且被人挫骨扬灰,否则绝无可能逃过暗部将士的耳目,但是让所有人大吃一惊的是他竟然真的从九江府消失不见,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这么凭空不见了。

    两天,三天……一个月……始终没有找到李落的踪影。

    风狸哭过很多次,眼睛一直肿着,若非她贪睡,李落也不会失踪。甘琦更加自责,暗暗下定决心,如果找不回李落,她便以死谢罪。李落的失踪惊动了许多人,竹溪的人几乎都赶来九江府,还有牧天狼知道他身在何处,却从未前来打扰的各部将士都齐聚岤阳州,暗地里惊动了不少人。谷梁泪知道,这个消息瞒不了多久,终有一天会传开,白天她强作镇定,夜里不知道哭了多少次。漱沉鱼一直陪着她,不如谷梁泪那么坚强,哭的次数更多,整个人憔悴的仿佛一阵风就会吹跑。

    他不见了,整个世界便都暗澹无光。直到一个月后,暗部将士暗然回报,不见李落踪影,此刻谷梁泪才萌生一个念头,他是自己要离开,也只有他,才有做到从九江府无声无息的消失。

    她哭了,为什么……

    一声长啸,震动了整个九江府,众人皆是心碎,饶是李落一手带出来的牧天狼将士也忍不住暗暗发恨,大将军实在是对不起王妃,不过更加坚定了他们定要将李落带回谷梁泪眼前的决心。

    ……

    风渐凉,树叶的颜色开始慢慢变深,有黄,有红,有紫,有枯萎,风一吹,便开始七零八落的从树梢头掉下来。秋天早就到了,过些时候就该入冬了。

    李落咳嗽几声,摊开手,掌心有血迹,隐隐有发黑的迹象,不是鲜血。这是一条普普通通的官道,山普通,水普通,桥也普通。桥头有一棵枫树,叶子正红,偶尔有几片落下来,飘到河面上,打着转很快就顺流而下,几个呼吸就已经远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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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皇子传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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