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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余人     大国相txt下载     大国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639章 来使

    四月中旬,京城的天气显得闷热。

    不同于嘉靖对南洋使团的轻视,裕王对南洋使团显得紧张且重视。见面的地点自然不可能是在皇宫,亦没有选择在会同馆,而是安排到了裕王府。

    虽然嘉靖不喜欢裕王,这早已经是朝廷官员的共识。只是这座裕王府的规格则一点都不含糊,一切都按着亲王的标准进行修建,显得颇为气派。

    南洋使团总共有二百多号人,不过真正的使臣其实仅有十余人,而今天全部都到场,来到了这一个金碧辉煌的裕王殿中。

    北山部的首领巴图带着孙女尼娜到场,此行算是大大地开了眼界,即领略了大明的锦绣山河,亦是见识到大明都城的强盛。

    裕王身穿盛装出席,摆出一副储君的气派,正是端坐在殿上的案前。

    虽然身处于自己的主场,但裕王的心理素质明显并不过关,心里还是感到了一阵发虚,额头不由得渗出了汗珠子。

    裕王却是频频擦汗,生怕自己做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从而成为了整个天下的笑柄,甚至因此丢掉了储君的位置。

    “外臣拜见殿下!”

    只是裕王的担心明显多余,这些南洋使臣并没有半点刁难裕王的心思,显得规规矩矩地行礼,甚至不少人行的是跪拜之礼。

    裕王显得没有丝毫储君的架子,当即作势从案前站起来,同时准备对着殿中的南洋使臣抬手。

    咳……

    林晧然站在殿左侧,却是咳嗽了一声。

    裕王先是满脸不解地望向林晧然,旁边的太监急忙示意他坐回去,裕王这才反应过来,将离开的屁股又是坐了回去,这才抬手道:“诸位,请起!”

    他站起来固然是一种礼贤下士姿态,亦是“圣君”的普遍做法,但他现在代表的是天子招待南洋使臣,自然要端着宗主国的架子。

    “谢殿下!”

    众使臣又纷纷施礼,然后依序入座。

    南洋使臣及随行人员位居裕王殿的右侧,以林晧然为首的官员则是居于裕王殿的左侧,宫女送来了水果、酥饼和美酒。

    裕王看着众人入座,这才长吐了一口浊气,眼睛不由得望向了林晧然。

    林晧然对事情早有了安排,仅是跟着裕王请示了一下,旋即对着那几名葡萄牙人轻轻地点了点头。

    此次来京的满刺加使团是老熟人加莱内尔、西蒙和传教士加斯帕,他们拥有很强烈跟大明交好的意愿,亦是愿意成为大明的藩国。

    除此之外,传教士加斯帕则是有着很强的野心,很希望在大明进行更大范围地传教。

    今天并不是要进行册封南洋使臣,裕王得到的命令仅仅是代表天子招待这帮南洋使臣,故而并没有什么正事需要商谈,主要还是陪着这帮南洋使臣吃喝娱乐。

    很快地,殿中便是开启了节日表演。

    只是表演节日的并不是教坊司的乐妓,而是一个金发碧眼的西洋人,却见他身穿着一套黑色的儒服,正在那里进行着演奏着小提琴。

    悠扬的琴声在殿中响起,不仅吸引到了与会南洋使臣和大明官员的注意力,令到很多太监和宫女都纷纷投来了关注的目光,甚至后院中的李王妃都派遣人过来听到这边的情况。

    加斯帕是西洋传教士,能够获得这个身份则注定他不可能是平民出身,而他正是葡萄牙的贵族子弟。他从小不仅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同时受到了艺术的熏陶,其演奏的功夫相当了得,可谓是业余的小提琴手。

    跟着东方的木琴相比,小提琴则更具金属质感,给人另一种的听觉享受。特别是没有听过这种乐器的人,更是一种心灵的冲击。

    除了林晧然,像何宾等官员已经听到如痴如醉,甚至还跑着哼起了调调。

    虽然加斯帕很懂汉语,只是让他将葡萄牙的歌曲翻译过来,已然是要为难于他,故而他亦是采用葡萄牙语在这殿中进行传唱。

    即便如此,亦是令到在场的众人很是入迷。音乐没有国界,这话当真一点都不假,令到喜欢音律的官场已经配合着敲击案子。

    加斯帕在演奏的同时,却是没有全部心神投入,将殿中众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

    他到大明已经有六、七年的时间,却是一直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虽然跟林晧然达成了合作,令到他能够在广州府和雷州府传教,但他却是并不满足于此。

    在通过种种尝试后,他知道什么东西更能打动这帮身处高位的大明人,而小提琴拥有技术和操作的双重壁垒,成为了他攻坚的利器。

    正是如此,他借着拉了一手小提琴成为广东很多官员的坐上宾,加深了跟广东官员的关系,令到他减少了很多的传教阻力。

    现如今,他亦是主动请缨,为着这位大明的储君演奏小提琴,以此来拉近跟这位大明储君的关系,甚至赢得他的友谊。

    只是令到他微微受挫的是,这位储君显得心不在焉,不仅频频擦汗,而且屡屡望向旁边的林晧然。至于林晧然,已经是跟着当年般,似乎对他的小提琴并不感兴趣。

    一曲作罢,周围的人纷纷拍手称好。

    加斯帕不甘心地望向了裕王和林晧然,只是这二个人别说鼓掌了,却是都不朝他这边看一眼。

    裕王虽然好女色,但却不喜欢音律,听到加斯帕终究停止演奏,伸长脖子对着林晧然询问道:“林大人,这个使臣乍会生得如此……?”

    不知是裕王给加斯帕留面子,还是找不着合适的形象词,却是停住了。

    “回禀殿下,这便是西洋人的迥异之处!他们跟昆仑奴般,有着跟我们大明不同的肤色和相貌特征,但其实都是血肉凡胎也!”林晧然望了一眼加斯帕,当即进行回应道。

    裕王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却是没有其他皇帝般难伺候,哪怕对这个事还是一知半解,但没有继续为难林晧然的意思。

    加斯帕并没有离开,而是继续在裕王面前刷存在感,对着殿上的裕王拱手道:“此曲乃《王子和公主》,祝殿下和王妃幸福美满!”

    为了投其所好,他亦是绞尽脑汁,用这美好的寓意来表达对裕王的祝福。

    “王子和公主,这岂不是……”裕王的脑子却是停留在曲名上,当即便是蹙着眉头道。

    “殿下,你怕是有所误会了!我大明朝天下一统,不主张跟外邦不和亲,但西洋却是一县之地亦能分成数国,而此地王子和彼地公主联谊成惯例。加斯帕此曲源于西洋,却不知我东方王子亦裕王,东方公主则是大明公主宁安公主和嘉善公主。”林晧然意识到不对劲,当即进行解释道。

    裕王确实是联想到他跟宁安公主或嘉善公主,这才释然地“呃”地一声。

    西蒙急忙咳嗽了一声,加斯帕亦是意识到出了问题,当即进行解释道:“林大人所言极是,外臣此曲源于西洋,主要是对有情人的一种祝愿!”

    何宾等人暗暗地捏了一把汗,发现这西洋人当真不让人省心。

    裕王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刨根究底的意思,显得体贴地道:“原来如此!”

    话说完,殿中突然有些冷场。

    林晧然心知这位裕王脑筋不甚灵光,不仅没有主导这场宴会的能力,甚至都不具备独当一面的能力,便又是轻咳了一声。

    裕王先是不解地望向林晧然,在旁边的内监提示下,他这才记起案上还帖着纸条,毅然是该他进行发话了,便是照着纸条念道:“来使,你多大年纪了?”

    “回殿下,外臣今年已经五十有六。现居大明已经七年有余,对大明极为仰慕,特别是见到了大明这座雄伟的都城,外臣当真有一种:‘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的感慨!”加斯帕恭敬地回答道。

    裕王的眼睛微微一亮地道:“你竟能懂得韦文清的诗,当真是令人稀奇啊!”

    这倒不是他乱赞,而是京城的外藩不少,但能够像加斯帕的汉语说得如此顺畅,且还能懂诗文的,却确实很少。加斯帕西洋人的身份,已然又加了不少分。

    “殿下此言谬赞了,外臣只懂些皮毛,在殿下面前班门弄斧了!”加斯帕心里暗喜,但却是入乡随俗地选择谦虚道。

    裕王呵呵地发笑,对这个西洋人有了更大的好感。

    只是笑声过去,会场又陷入了寂静。

    林晧然无奈地轻咳了一声,裕王这次倒不用太监提醒,目光落向桌上的纸条上,便又是照本宣科地道:“来使,你自何处而来?”

    “回禀殿下,外臣实乃来自西洋的葡萄牙国,此次是奉教皇之命前来东方传教!”加斯帕微微进行拱手,又是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裕王看了一眼桌面,又是进行询问道:“教皇是何职?”

    “在西洋诸国,我们尊的是教皇!像我们葡萄牙国王先要得到教会的认可,即是获得天主的认可,这样方能加冕为国王!”加斯帕认真地解释道。

    旁边有着记录的官员,这些对话会传到宫里,此时却是进行一丝不苟地记录。

    裕王不再紧张,对自己渐渐多了一些信心,对着加斯帕又是询问道:“西洋颇为遥远,你从西洋如何来到我大明呢?”

    “回禀殿下,外臣按着海图向东航行,花费六个月的时间方能到达满刺加,而后又花上半个月时间到达广东香山,期间亦是惊险万分,有一艘船在航行途中遇风浪而沉没了!”加斯帕回想航行的历程,心里亦是显得沉重地道。

    裕王听到有人在途中遇难,心里对着加斯帕颇为同情,便是微微感慨地道:“你此番到我大明,确实是殊为不易啊!”

    “此行能够亲眼见到殿下尊容,外臣虽万死不辞!”加斯帕渐渐摸准了大明人的爱好,当即便是进行表忠心地道。

    裕王虽然没少听到底下人的恭维,但这里千艰万险而来的西洋人如此恭维于他,在感到新鲜的同时,整个人差点就找不着北了。

    加斯帕显得是有备而来,又是对着裕王进行拱手道:“外臣前来大明之时,船上亦是携带一物,今日想赠予殿下!”

    “不知何物?”裕王听到是西洋过来的东西,当即显得颇有兴趣地询问道。

    加斯帕先是颇为复杂地望了一眼林晧然,这才扭头对着西蒙轻轻地点了点头。

    西蒙亦是望了一眼林晧然,这才将东西拿了出来。却见是一个高若三十公分的亭状物件,上面是亭顶,下面是底座,中间是一个柱子,旁边悬着三匹白马。

    西蒙用一个蝴蝶状的东西上了发条,侍到他将那个物件捧举在手掌上,一段美妙的音符当即在殿中传起。

    “这是怎么回事?”

    “声音是从那匹马传来的,莫非这马是活的?”

    “此马不像是活物,我看这是他们西洋的一种戏法!”

    ……

    何宾等官员听到这段美妙的音符,则是震惊地望向了那个物件,并纷纷进行猜测道。

    加斯帕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指着那个物件向裕王郑重地介绍道:“此乃八音盒,只要用这个小东西扭转几圈,便能够此首妙曲!”

    加斯帕来到大明是有目的的,他要将天主的光辉洒在这片辽阔的土地,想要包括大明皇帝在内的人都成为天主的信徒。

    只是这富庶的东方却有着他的文明和信仰,虽然他在广东收了不少的信徒,但影响力还是很有限,且他们的行迹受到很大的约束。

    渐渐地,他发现在大明走平民的路线根本走不通。像他们只要有不当的行迹,仅仅是拒绝出兵帮他们平叛,便差点被地方官员撵出香山县。

    这个王朝有着高度的统治权,虽然不阻止百姓的信仰,但他们只要有所不当的行为,却很轻易就会被上层的官员连根拔起。

    正是如此,他慢慢地意识到想要在大明真正扎下根,那就要走上层的路线,拉拢住这位大明的储君,甚至是将当今的天子感化为天主的信徒。

第1640章 裕王的回礼

    一段美妙的音符在殿中响起,旋即这个八音盒被宫人送至裕王的案上。

    大明的官员都是如此惊讶,那些南洋的使臣自然更加震惊。他们本以为一路的见闻足够震撼,但看到世间竟然还有如此神奇的东西,亦是被那个物件牢牢地吸引住眼球。

    由于国情不同,大明的制造业偏向于纺织、农具和交通工具等,服务的对象多是普通大众,反观西方的制造业更多是服务于贵族或是刚刚兴起的航海探险事业。

    或许正是基于对未知的探索精神,亦或者是要讨好于贵族阶层,弹簧和发条的技术相继出现。正是基于弹簧和发条的诞生,从而奠定了西方的机械业基础。

    到了如今,西方制造业不仅推动了热武器的发展,而且诞生了新兴的钟表业,更是出现了这一种神奇的音乐盒等产品。

    裕王虽然对音乐不甚感兴趣,但看着这神奇的物件竟然能自行发出美妙的音符,亦是惊讶地打量着这个神奇的八音盒,脸上浮起了震惊的表情。

    他虽然很早以前就听说过佛郎机人,但总体的印象还是野蛮和落后。只是看着案上这个神奇的物件,让他感到佛郎机人并不像是南边或北边的蛮人,而是拥有着神奇创造力的人。

    加斯帕将裕王的反应看在眼里,颇为得意地拱手道:“此八音盒是我葡萄牙匠人精心打造,今外臣献给殿下,还请殿下笑纳!”

    礼物的轻与重,除了一昧的昂贵之外,更是讲究一个稀奇。

    昔日宣纸刚刚出现之时,便出现了“江东纸贵”的盛景,当时的宋代诗人王令写道:“有钱莫买金,多买江东纸。江东纸白如春云,独君诗华宜相亲。”。

    虽然这个小小的八音盒并非金银之物,但它能够自主发声,在大明怕是再难找到第二个,故而这可谓是一份重礼了。

    裕王的眼睛被这个八音盒牢牢地吸引,又是朝着林晧然望了一眼,这才对着加斯帕回应道:“呵呵……如此的话,本王便是却之不恭了!”

    加斯帕看到这份礼物达到了预期的效果,仿佛看到了天主普照这个国度的曙光般,亦是忍着兴奋地退回座位之中。

    随着加斯帕退了下去,南洋的其他使臣纷纷出列进行献礼。

    苏禄国的南王送上了一串大珍珠,八打雁部落的拉坎杜拉送了一颗血红的宝石,宿雾岛最大部落的酋长拉杜哈尔则是送了一个大犀牛角等。

    不得不说,南洋东边岛屿的部落首领其实普遍很穷。他们连最基本的农业基础都没有,而能够拿出手的东西,则是当地的珍宝或者是大型动物身上的物件。

    对此,大明这些官员早已经习以为常,甚至都能猜到他们会送上什么样的礼物。在感到一阵天朝上国优越感的同时,亦是鄙夷这帮南洋的土鳖。

    来而不往,非礼也。

    大明朝历来喜欢打肿脸充胖子,这亦是为何刘大夏烧宝船图纸的原因。

    在朝贡贸易中,大明历来做的都是一个亏本的买卖。不管南洋的藩国使臣送了多少贡品,大明总是要高出对方两三倍的价值进行回礼,而贡品往往又收入皇宫,花费则是出自于国库。

    现在这些南洋使臣给予裕王送礼,裕王自然同样需要进行回礼了,只是秉承着大明的光荣传统,还不好占这些南洋使臣的便宜。

    只是裕王的经济实力比景王还不如,他虽然同样被封为藩王,但却没有任何封地,收入全部来自于亲王禄米和赏赐。

    受到朝廷财政的拖累,裕王的禄王一度被严嵩父子克扣,而来自于皇上的赏赐几乎等于无,而诺大的王府却是一个庞大的开支,手头可谓是捉襟见肘。

    若是编制一个大明亲王财富倒数排名榜,裕王必然高居前列。

    不过这个事情早有了安排,林晧然为裕王解了困,早已经替裕王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且准备了礼物。堂堂的储君如果拿不出回手礼,确实是有失大明的大国风范。

    林晧然发现裕王望向自己,便是轻轻地点了点头,而裕王微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紧张的情绪,对着在场的南洋使臣道:“诸位使臣远道而来,本王亦是为诸位使臣准备了一份礼物!”

    加斯帕等人听到有礼物回赠,亦是生起了好奇之心。

    他们到京城已经有了一段时间,对京城的形势早已经打听清楚,特别得知要前来裕王府面见裕王,更是要了解裕王的情况。

    虽然他们知道这位裕王算是无名有实的储君,已然是大明未来的皇帝,但他现在的手里并没有实权,心知回赠的礼物断然不会太贵重。

    正是如此,苏禄国的南王只是送了一串比较普通的大珍珠项链,只希望不要“赔”得太严重。

    话音刚落,一个个宫女手捧着精美的盒子走上殿来,将盒子纷纷轻放到各个使臣的案上。

    拉坎杜拉等人则是好奇地打开了精美的盒子,当看到盒子中金光闪闪的东西之时,却是有人脱口而出地道:“此物当真是巧夺天工啊!”

    加斯帕和西蒙亦是打开了精美的盒子,只是看到盒子的东西之时,却是神色复杂地抬头望向对面端坐着的林晧然。

    林晧然注意到对面二人投过来的目光,脸上不由得闪过一丝尴尬,只是官场早已经练就了一张厚脸皮,却是笑而不语。

    何宾等官员看到南洋使臣脸色的异样,却是一头雾水地面面相觑。

    裕王却是扭头望了一眼林晧然,得到后者的点头后,这才认真地说道:“这是我大明的珠江怀表!此物其实是计时器,能够掌握一日的时辰,今本王便赠予诸位!”

    珠江怀表?

    何宾等官员听到这个古怪的名称,脸上不由得更加的困惑的模样,却是纷纷扭头望向了林晧然,林晧然仍是笑而不语。

    在这个时代,可没有什么专利保护法。

    正德年间,时任广东按察使的汪鋐见识了葡萄牙人火炮的惊人威力,当即秘密学习并仿造了佛朗机火炮,从而击败了葡萄牙人。

    回京担任刑部右侍郎后,汪鋐三次上疏嘉靖帝,推荐朝廷推广佛朗机铳及蜈蚣船。为了证实佛朗机铳凶猛,汪鋐令何儒、杨三等带着原先获得的佛朗机铳进京实验,从而推动了大明火器的发展。

    汪鋐都知道要剽窃葡萄牙人的技术,林晧然自是不会迂腐。

    联合商团现在有资本和人才,特别早在他出任雷州知府便成立了雷州工匠院。在看到葡萄牙人弄出的钟表后,林晧然当时便想要对这个腐朽的王朝做出一些改变,亦是让雷州工匠院秘密进行仿造。

    论到技术型人才,葡萄牙自然无法跟着大明相比。现在联合商团有了弹簧和发条的关键技术,哪怕是依瓢画葫芦,亦是能够造出属于大明自己的钟表。

    正是在资金和技术人员的不断攻关之下,虽然期间不免受到挫折,但最终雷州工匠院还是攻克了钟表的技术,并且打造了一个珠江钟表生产作坊,形成了一条珠江钟表的产业链。

    由于怀表针对的是大明高端消费人群,珠江钟表作坊却是采用了金银贵金属,怀表的背部则是珠江字样和牡丹花纹,各处还添加一些细纹,令到珠江怀表如同一件艺术品般。

    现如今,林晧然借着这个难得的契机,既能帮着裕王解了回礼的难题,又借此机推广了珠江怀表,可谓是一举两得之事。

    加斯帕、加莱内尔和西蒙三人颇为复杂地望向了林晧然,这怀表原本是他们漂洋过海带到大明的商品,是他们攻坚的一个利器,但现在却给这个人仿造了。

    虽然这珠江怀表的精确度不及他们葡萄牙的怀表,但珠江怀表却进行了本土化,更是采用金银重金属制造,吸引力已然在他们的怀表之上。

    完全可以想象,随着这珠江怀表的横空出世,大明的钟表市场已经没有他们什么事了,甚至这珠江怀表没准还是青出于蓝,从而销回欧洲大陆。

    “如此珍重的东西,小臣岂敢接受,还请殿下收回!”

    “不错,此乃金银之物,还有如此神效,小臣万莫不敢收下!”

    “此物小臣在广东有幸一见,比之尚不如却已要价千两,此物必定更贵重,请殿下收回!”

    ……

    拉坎杜拉等人取出盒中的金怀表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却是突然纷纷离开坐席,仿佛是早已经约好一般,朝着裕王行跪礼并进行推辞道。

    裕王看到这帮南洋使臣如此的反应,心里当真如同吃蜜般,却是求助性地望向了林晧然。

    林晧然先是对着裕王轻轻地摇头,旋即对着这帮南洋使臣朗声道:“诸位使臣远道而来,裕王以重礼侍贵使,乃殿下想跟贵国永结同好之意,诸位还是不要推辞了!”

    “小臣却之不恭,愿两国能永结同好!”拉坎杜拉等人交换了一下眼色,便是纷纷进行感激地齐声道。

    裕王看着大家如此喜欢这个回礼,且这礼物为他争足了面子,心里亦是颇为得意地笑道:“呵呵……诸使喜欢便好!”

    这一场见面会在欢快的氛围中结束,加斯帕等人被马车送回了会同馆。

    裕王看着加斯帕等人离开,脸上的红潮没有退去。这是他出生以来,第一次参与朝中大事,令到他拥有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当然,他心里亦是明白,今日能够取得如此重大的成果,则是多得了林晧然的相助。

    裕王正站在殿前,看着最后一名使臣离开,则是对着林晧然彬彬有礼地拱手道:“今日能够如此顺利,还多亏林大人了!”

    林晧然心里则是佩服高拱,当真是将裕王打造成了圣君,便是给旁边的何宾一个眼色,微笑着说道:“这都是本官应该做的!珠江钟表的掌柜亦是给殿下准备了五个珠江怀表,亦请殿下笑纳!”

    “呵呵……那本王便是却之不恭了!”裕王心里已经将林晧然当成自己人,当即便是拱手道。

    林晧然却是有着另一个计划,却是取出一份手书道:“殿下,下官这些时日跟南洋使臣往来亦是商讨了一些事情,还请殿下过目!”

    裕王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警惕,显得不好意思地望向林晧然询问道:“林大人,不知何事?”

    何宾却是站在旁边,便是好奇地伸长了耳朵,想要知道林晧然唱的是哪一出。

    林晧然微微一笑地道:“裕王私下一看便知!如果殿下以为尚可,转呈给皇上便是;若以为不妥,那就付之一炬即可!”

    “好!”裕王则是答应下来道。

    “殿下,下官先后告辞!”林晧然朝着裕王施礼,便是带着何宾离开这里。

    林晧然到了裕王府,在等候马车的时候,便见到一个宫人急匆匆地奔向别外。对于这位宫人的去处,他的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答案。

    裕王从皇宫搬出来立府后,高拱便成为了裕王第一任老师,足足九年的师生相处,令到裕王对高拱极为信任和尊重。

    哪怕高拱现在已经离开了王府,成为了大常寺卿兼掌国子监事,每当遇到什么大事,裕王都是要先行询问过高拱。

    正是这一份浓厚的师生情,令到高拱在裕王继承大统之时,拥有了跟徐阶叫板的资本。若不是徐阶不是省油的灯,怕是都没有张居正什么事了。

    林晧然对裕王此举早已经在意料之中,倒没有过于放在心上,却是登上马车返回了礼部衙门。

    在处理这一件事后,另一件事亦是随之来临。

    四月十九日,这是廷推宁夏巡抚的日子。

    廷推的制度起源于成化年间,这得益于弘治帝的宽仁,将朝廷重臣和封疆大吏的人事任命权很大程度地给予了在京的大僚。

    只是到了本朝,这项制度遭到了刚愎自用的嘉靖帝破坏,幸得贤相徐阶跟奸相严嵩不同,已然是将巡抚等官员的任命使又归为廷推。

    为了更好地推动选举的公正性,在确定廷推日子和邀请有资格参加廷推的大僚的时候,亦会将相关的候选人履历以揭帖的形式送出去。

    在人选中,除了通政司右通议张伟外,毅然还有河南右布政司王崇古。

第1641章 廷推结果

    王崇古山西蒲州人,嘉靖二十年进士,初授职为刑部主事,由郎中始,历任安庆知府、汝宁知府,调任常镇兵备副使,陕西按察使,官至河南右布政使。

    河南右布政使是从二品的官职,此次廷推的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宁夏仅是正四品,这里已然是下降了足足三级。

    只是在大明的官员体系之中,京官和地方官员早已经形成了两个不同的体系。

    京官外放地方通常是会官升三级进行任命,而地方官员想跳到京官体系不仅困难重重,而且还要降低品阶进行任职。

    像昔日被外放地方的徐阶,从推官升任到正四品的江西按察副使,但被“提拔”回京亦是出任从五品的司经局洗马。

    现在王崇古是地方官员,如果能够以正四品的都察院右佥事重回京官体系,实质已经算是“明降暗升”。哪怕今后不能重回京城本部任命,那亦能够在各地的督抚中调任,远比一个有品级而无权的布政使要强。

    正是如此,杨博推举王崇古争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却不是要坑害这个山西蒲州同乡,而是给予王崇古从地方官员变成京官的契机,从而开启新的仕途征程。

    王崇古虽然昔日在刑部碌碌无为,且因当年京察中的中下等考语而被外放,但在地方上却是拥有了一份比较漂亮的履历。

    特别出任常镇兵备副使的时候,虽然南直隶常镇并不在抗倭的第一线,却是得益于胡宗宪诱杀汪直和徐海两大倭寇团伙,令到他跟随俞大猷杀了一些残倭,从而因功升任陕西按察使。

    王崇古拥有一份漂亮的履历,不论是资历还是地位已然都要远胜于张伟,在杨博抛出这个人选之时,很多人都认为张伟是必败无疑了。

    督抚的廷推通常推选二到三人,一个主推和一两个陪推,而这次除了通政司右通议张伟和河南右布政司王崇古,还有提学御史徐爌。

    廷推的地点安排在西苑的紫光阁,这是嘉靖召集群臣议事的场所,不过他们选择的是偏殿。

    除了户部右侍郎兼仓场总督黄养蒙在通州城没有到场以及吏部左侍郎董份已经离京前往山东,有资格参与此次廷推的二十三位官员陆续到场,参与此次的会推大典。

    跟着往朝天天早朝能够相见不同,现在这么多大臣齐聚一堂,却是一次难得的相聚,不少官员已然相互热情地攀谈起来。

    同年、同乡和旧僚早已将彼此紧密地相连。像兵部尚书杨博和刑部尚书黄光升是同年,吏部尚书吴山和工部尚书雷礼是同乡,户部尚书严讷和礼部尚书李春芳是旧僚。

    尚书一级的关系都能相互如此亲密,下面的侍郎和通政使等三品官员的关系更是错综复杂,致使大家很是热切地攀谈起来。

    内阁大学士徐阶和袁炜二个人亦是到场,不过他们并不会参与廷推,只是过来旁听。按着惯例,主持地方督抚廷推的官员是吏部尚书。

    虽然内阁阁臣的地位不断拔高,到了本朝更是出现了严嵩这种“独相”,但大学士在明初仅是正五品的官员,根本没有参与的资格。

    在这个讲究祖制的时代,哪怕内阁首辅的权柄足够大,但他们亦是要遵循这个传统,故而内阁大学士不参加廷推成了惯例。

    当然,虽然他们不直接进行参与,但徐阶作为徐党的党魁,加上他是廷推结束和皇上相连的纽带,很大程度地影响着最终的结果。

    在这个偏殿中,早已经准备好相应的椅子,众官员则是纷纷入座。

    明朝是一个很注重仪式感的国度,在祭祀云雨风雷岳镇海渎山川等神派遣武伯爵,祭祀土地神和五谷神则派遣公爵,而祭祀太庙或孔圣人则是非朝中重臣不可。

    廷推原本有坐推和立推两种,却是以“立推为尊,坐推为卑”。

    只是到了本朝,内阁、尚书和部分侍郎及重要总督的任命权则在牢牢地掌握在皇上的手里,采用的都是“特旨”进行任命。

    现在留给官员廷推都是不甚重要的官职,参与廷推的每个官员的地位都比所推选之人地位要高,自然采用的都是坐推了。

    吏部尚书居左而坐,两位阁老则是居右旁观,其余官员则是分列两旁。

    五位尚书和左都御史并不存在固定的排序,户部尚书严讷和礼部尚书李春芳都已经是准阁老,但坐在第一位的则是兵部尚书杨博。

    对此,很多官员却是暗暗地交换了一个眼色,默默地观察着事态的发展。

    按照以往的惯例,坐在第一位的则是资历最高的工部尚书雷礼,其出任尚书已五年有余,是最高资历的老牌尚书。

    不过杨博是嘉靖八年的进士,且似乎将他在地方挂职兵部尚书的任期亦是算上了,却是当仁不让地坐到了首座之上。

    众官员看到工部尚书雷礼脸色平静地坐在第二个位置,而上头的两位阁老都没有选择吭声,亦是权当没有瞧见般。

    只是大家心里都明白,这个杨惟约是持宠而骄,已然是要借此标榜自己才是阁老之下第一人。

    林晧然虽然资历尚浅,但终究是礼部左侍郎。由于任命在户部左侍郎马森的前面,故而他亦是位居马森之上,前面则是别外三位六部左侍郎,地位已经是位居第十二了。

    他亦是看到杨博抢到雷礼的前面,只是看到当事人工部尚书雷礼都没有进行争执,他这个“外人”自然是不会多嘴。

    官场其实很是微妙,很多东西都不是一成不变,特别是摊上这么一个不按规矩出牌的皇帝,令到这个朝廷亦是跟着混乱了。

    考功司郎中陆光祖突然从外面匆匆走进来,在吴山的耳边嘀咕一句,吴山的脸色肃然,则是扭头望了林晧然一眼。

    林晧然发现岳父朝他望过来,脸上显得满脸无辜地望过去,眼睛似乎还带着好色之色。

    吴山终究没有读心之术,并不是看穿林晧然的内心。先是跟着徐阶和袁炜低声交谈,似乎是有了答案,这才走到殿中。

    这个异常自然是逃不过大家的目光,殿中已经是鸦雀无声,纷纷好奇地望向了吴山。

    吴山迎着众人好奇的目光,正色地对着在场的众官员说道:“通政司右通议张伟自认军事才能不足,不敢争得宁夏巡抚一职,请求将其名字删除!”

    此言一出,很多官员则是相视一笑。

    张伟这话显然是借口,他自知是争不过杨博所推举的河南右布政使王崇古,这才选择主动退出,从而保住一点颜面。

    杨博的眉头微微蹙起,实质是一个胆大心细之人,却是疑惑地抬头望向了林晧然。

    虽然王崇古的资历和声望地远胜于张伟,但自己的影响力却不及吴山,而王崇古、张伟和徐爌三人的名字送到皇上面前,皇上说不准会圈上张伟。

    现在张伟哪怕明知道是输,亦不用如此临阵脱逃,而这标榜自己军事才能不足,更是断了边地巡抚或总督的路子。

    一念至此,他心想这会不会那小子的阴谋诡计。

    只是看着林晧然那张难看的脸,他发现自己似乎是想多了,这终究是一个有着头脑的毛头小子罢了。且现在张伟临阵脱逃,他恐怕亦是回天乏术了。

    “呵呵……看来这王鸿图亦有自知之明啊!”有人得知陈伟临阵脱逃,则是窃窃私语起来道。

    吴山还是保持着不苟言笑的嘴脸,又是进行宣布道:“此次参选的是河南右都御史王崇古和提学御史徐爌,此二人的履历和历次考察均已下放诸位,今共举一位可堪大任之员出任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宁夏,望诸君能秉行公心,举荐皇上简拔!”

    廷推的结果并不是最终的结果,皇上则是有权进行驳回重选,或者是从几个候选人中选取他人,甚至还能通过“特旨”任命。

    少了一个候选人,其实亦是无关紧要的事情,特别大家都清楚宁夏巡抚的位置必然是属于杨博的山西蒲州老乡王崇古。

    吴山对着陆光祖等官员轻轻地点了点头,让这些从旁协助的吏部官员将空白的题本分发下去,让在场的官员将属意的人选写上。

    这廷推采用的是明投的方式,并不存在暗箱操作的空间,而题本经过大家的书写,接着送到徐阶和袁炜的案前,则是有官员当场进行唱票。

    提学御史徐爌是徐阶的门生兼同乡,昔日担任两淮巡盐御史颇有建树,身上打着徐党的烙印,已然是有着很强的竞争力。

    只是历史终究发生了一点偏差。徐爌奏请恢复淮盐旧例,看似爱护灶户之举,但随着林晧然清理盐政致使政税收入大增,令到徐昔日徐爌的举动更像是偏袒于盐商,是一个致使两淮盐事不畅的罪臣。

    现在他能够从两淮巡盐御史升任提学御史已经是恩典,但想要争夺宁夏巡抚一职,却还是欠缺一点火候。

    刑部左侍郎钱邦彦是南直隶人士,但他还是将票投向了王崇古。

    结果并不出意外,河南右布政使王崇古以高票被提名出任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甘夏,而提学御史徐爌仅仅得到了两票,此次可谓是惨败。

    杨博则是得意地望了一眼林晧然,却是见到一张古井无波的脸。

    林晧然对这个结果早就有意料,据他所得到的消息,提学御史徐爌其实就是拿出来陪跑的,徐阶并没有打算发力推举提学御史徐爌上位。

    按着现在的廷推形势,杨博联合的北方官员虽然已经抱团,但郭朴已经回家,高拱还没有上位,其影响力根本比不上徐阶,亦是比不上他岳父。

    “此次廷推已有结果,我跟袁阁老会联名奏疏,将廷推结果呈给皇上!若是诸位无事,现在便请回吧!”徐阶看过结果后,对着在场的官员温和地说道。

    众官员心里有几分不舍,但还是准备告辞离开。

    却是这时,一个人突然站起来道:“元辅大人,浙直总兵杨尚英贪墨一事既然已经查清楚了,却不知如何处置?”

    杨博看到林晧然从座位站起来,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当即阴沉着脸地望向了这个人,心道:这小子当真是让人不省心啊!

    众官员听到这话,则是纷纷望向了徐阶。

    徐阶先是望了一眼杨博,这才进行回应道:“按着兵部的条陈,浙直总督杨尚英昔日抗倭功绩斐然,故而决定革去其职!”

    这就是朝中有人和无人的区别,昔日戚继光犯事连世袭百户的恩荫都丢掉了,但现在的杨尚英仅仅只是革职了事,并没有相应的严惩。

    林晧然则是瞥了一眼杨博,旋即正色地道:“浙直总兵贪墨军中兵饷,浙直总督赵炳然并不察觉,其又当如何处置?”

    这……

    众官员听到这话,却是不由是脸露苦笑,已然又是要生起事端了。

    工部左侍郎李登云跟赵炳然的关系不错,便是站起来道:“林侍郎,你这话不对吧!浙直总兵杨尚英贪墨,此举跟赵柄然有何干系?”

    “赵炳然掌南直隶和浙江军务,杨尚英贪墨军中粮饷,却竟然毫无知觉,自然有一个失职之嫌!”林晧然当即针锋相对地道。

    现在大明是以文制武,浙直总兵杨尚英受到赵柄然的制约,浙直总兵杨尚英现在被查出贪墨,那么赵柄然确实难逃一个失察的罪名。

    当然,这其实无法直接给赵柄然定罪,但却已然能够动摇到赵炳然的位置。

    工部左侍郎李登云的眉头蹙起,却是进行指责道:“林侍郎,这都是你的无端揣测,我大明还没有总兵贪墨而总督担责的先例!加之他兼任浙江巡抚,又岂能面面俱全?”

    “我没说要赵炳然担罪责!李侍郎竟然说他因浙江巡抚所累,那么本官提议削去其浙江巡抚一职,另择公允官员前去担任!”林晧然则是进行回应道。

    此言一出,不少官员当即释然,眼睛复杂地望向了林晧然,心知果真不负林算子之名。

第1642章 任人唯亲

    杨尚英为何能取代昔日战功赫赫的卢镗出任浙直总兵,在朝中自然不是什么秘密。

    只是顺从和贪婪往往是如影随行的两样东西,杨尚英固然是对提拔他的人忠心耿耿,但通过抱大腿上位的人往往都有着私欲。

    事实亦是如此,杨尚英谋得浙直总兵的官职却不思忠贞报国,而是将一只贪婪的手伸向了军饷,从而被地方的御史揭发。

    按说,杨尚英付出了被朝廷免职的代价,且内阁亦是同意兵部的这个处置的方案,那么事情已然是划上一个句号。

    偏偏天生林算子,令到事情有了新的变数。

    林晧然借着杨尚英的贪墨一事,明着是剑指浙直总督兼浙江巡抚赵炳然,实质是想要趁此机会谋取浙江巡抚一职。

    在场的官员能爬到这个位置,自然都是精明之人,当即便看穿林晧然的真正企图,却是不得不服务这位礼部左侍郎的精于谋算。

    哪怕是静坐在一旁的徐阶,在猜到林晧然的意图后,亦是抬起头深深地望了一眼林晧然。

    虽然他很是不甘心,但却不得不承认,这个后辈拥有着令人胆寒的谋略。若不是对方的年纪过于年轻,他还真担心自己首辅的宝座给对方抢了过去。

    对于林晧然要削掉赵炳然的浙江巡抚一职,大家并不觉得过分。

    若不是杨博那边执意打压胡宗宪的余党,用功绩不显且贪婪无度的杨尚英取代卢镗,亦不会给林晧然一个可乘之机。

    “赵炳然虽没有贪墨之举,但杨尚英贪墨军饷竟毫无察觉,本官以为确实应当撤掉他的浙江巡抚一职,以其专注于军务!”坐在林晧然旁边的户部左侍郎马森进行响应道。

    刑部左侍郎钱邦彦是苏州府人士,却是跟着开口道:“本官赞成林侍郎和马侍郎的观点,应当撤去赵炳然的浙江巡抚一职,另择公允官员前去担任!”

    三位颇有份量的侍郎一起发声,仅是要求赵炳然交出浙江巡抚的头衔,这已然是势在必行之事。终究而言,他们任何一个的份量都远胜于赵炳然,且拿出的理由很是充分。

    杨博的脸色阴沉,既是气愤于林晧然抖出杨尚英的事情,又是愤怒于林晧然要谋取浙江巡抚,更是不满林晧然如此咄咄逼人,当即将矛头指向林晧然道:“林侍郎,你当真是打了一个如意算盘!你如此党同伐异,接着是不是要推举你的老乡张伟,老夫看你分明就是要祸乱朝政!”

    祸乱朝政,这四个字的声调很高,令到殿中的气氛当即一凝。

    虽然各派扶植朋党早已经是事实,但如此当面公然说出来,却是摆明要跟林晧然直接撕破脸了。特别是“祸乱朝政”的指控,更是要跟人结怨。

    林晧然放在袖中的手握紧拳头,虽然早知道杨博持宠为骄,但没想到对方竟然达到这个程度,便是打算跟着杨博争辩。

    正是这时,令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雷礼突然开口道:“杨尚书,你刚刚推荐你的同乡兼儿女亲家王崇古出任宁夏巡抚的时候,怎么不说你祸乱朝政了?”

    啪!

    这宛如一个响亮的耳朵般,重重地甩在了杨博的脸上。

    如果论到党同伐异和任人唯亲,杨博可谓是当朝的第一人。他刚刚推荐的王崇古不仅是山西蒲州的同乡,王崇古的女儿嫁给杨博的二儿子杨俊卿,毅然是一对儿女亲家。

    由于杨博的地位超然,王崇古亦算是资历和地位足够,大家倒没有打算捅破这层关系。但偏偏杨博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指责林晧然任人唯亲,殊不知被工部尚书雷礼狠狠地将了一军。

    此言一出,令到气氛当即一阵寂静,众官员屏息凝神地观察着事态的发展。

    资历最深的工部尚书雷礼随着严嵩倒台后,得益于他主持重修三大殿等功绩,加上在督造工程上颇有能耐,令到他工部尚书的位置很是稳固。

    不过他为了避免徐阶的打击,亦是主动退出了朝堂的纷争,如同一个局外人般地游离于朝堂中。像他的资历今日本该坐到第一把交椅,但被杨博抢去之时,他选择忍让地坐到杨博之后。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雷礼在这个关口却是突然开口,矛头直指这个不可一世的兵部尚书杨博。只是不知他是要介入党争,还是仅仅看不惯于杨博的狂傲,从而借着这个机会恶心杨博。

    徐阶的眼睛微眯,却是抬头望向了雷礼,眼神中流露着几分警惕之意。

    袁炜一直安静地坐在徐阶的旁边,这时亦是放下手里的茶盏,抬起头望向了雷礼。

    杨博愕然地扭头望向旁边的雷礼,旋即声色俱厉地争辩道:“雷尚书,你此话何意?王崇古的资历和能力足够胜任宁夏巡抚,老夫此番是举贤不避亲,是为国举贤!”

    “如果王崇古当真是贤才,昔日在京城便不会落得中下考评被外放离京!”雷礼却是一不做二不休,当即进行质疑道。

    杨博的面沉似水,自然不会害怕这个夹着尾巴过日子的工部尚书,却是针锋相对地质问道:“雷尚书,如果当真要翻几十年前的旧账,那老夫且问你:昔日你亦不过是小小的地方推官,却不知因何能官拜尚书?”

    雷礼是嘉靖十一年的进士,排名是第二百零八名,初授兴化府推官。因为抱上江西老乡严嵩父子的大腿,这才得以回到吏部任职,进而登上工部尚书的高位。

    众官员听到杨博抖出这个昔日的往事,却是不由得大眼瞪小眼,心道:这杨惟约当真是目中无人,竟然如此揭人伤疤。

    其实杨博这话有失公允,雷礼昔日是抱了严嵩大腿不假,但他跟吴宗宪那般都是大才之人。严嵩倒台之后,雷礼仍然能稳坐工部尚书的位置,足见他并非投机取巧的官员。

    雷礼对此很芥蒂,脸色显得很是难看,当即便是进行争辩。

    正是这时,坐在上头的徐阶沉声制止道:“好了,你们二人都住口!”

    听到徐阶发声,杨博和雷礼则是纷纷望向了徐阶。

    徐阶现在的地位和声望虽然不及当年的严嵩,但已然足够震慑住二人尚书大人。

    众官员看到徐阶发声,心知这场热闹是要结束了,则是纷纷望向了徐阶。

    林晧然发现杨博不怀好意地望向自己,只是他的眼睛并没有躲闪,而是平静地迎向了对方。杨博得宠不假,但这却是基于大明选择防守军事战略,他的金身并不是牢不可破。

    徐阶并不是一昧的老好人形象,这时亦是端起首辅的威严沉声道:“这里没有人祸乱朝政,亦没有人尸位素餐,更没有人得位不正。今日咱们聚会于此,并不是为争吵而来,而是要到此进行议事,为大明选出能臣治理好地方!”

    “元辅大人所言极是!”雷礼的态度端正,对着徐阶恭敬地拱手道。

    杨博的脸色仍然不好看,但却是没有选择吭声,自然不可能跟徐阶对立。他的势力主要在兵部,而在当下的朝堂中,却还有很多地方要依仗于徐阶。

    徐阶将二人的反应看在眼里,这才望着大家做出决定地道:“若是大家没的意见的话,那么就依林侍郎所言,撤去赵炳然浙江巡抚的职务!”

    赵炳然算是郭朴的人,现在跟杨博的关系甚密,众人的目光则是望向杨博。只是杨博刚刚吃了腻,加上对方的理由充分,令到他亦是只能冷面相对。

    严讷和李春芳等人交换了眼色,亦是纷纷表示认同。

    徐阶看到众人的反应,便是当机立断地道:“那就依林侍郎所言,撤去赵柄然浙江巡抚的职务,再任命一个浙江巡抚吧!”

    众人听到这里,却是不由得望向林晧然,这个事情还真的给他办成了。

    徐阶自然不会将一个小小的浙江巡抚放在心上,扭头望向林晧然直接询问道:“林侍郎,不知你可有推举的人选呢?”

    众人则是望向林晧然,却是不知林晧然会不会避嫌。

    “既然杨尚书都说举贤不避亲,那么下官推举通政司右佥事张伟可担此任!”林晧然望了杨博一眼,便是进行推举道。

    虽然他很想安排更有锐气的官员出任九边督抚,但东南的稳定和繁荣同样重要。只要守住东南的开海成果,便能保障住大明的财政,从而拥有征讨俺答的资本。

    众人听到果真是张伟,却是不由得相视苦笑。

    刚刚他们还疑惑张伟为何“临阵脱逃”,敢情人家早有了谋算。如果没有刚刚的“临阵脱逃”,那么现在就会暂时失去参选的资格,从而给别人捷足先登。

    徐阶亦是爽快之人,对着吴山淡淡地道:“吴尚书,那就再廷推浙江巡抚吧!”

    现在人员都在这里,直接进行廷推,无疑能减少不少麻烦。

    “元辅大人,按着延推的规矩,至少要有两名候选官员方能进行投票!”吏部尚书吴山的眉头蹙起,显得一本正经地道。

    众官员听到这话,亦是纷纷点了点头。

    徐阶轻叹一声,却是做出决定道:“那就让提学御史徐爌参与此次候选吧!”

    听到这番话,不少人当即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却不知徐阶推出徐爌是想要争夺浙江巡抚,还是仅仅让徐爌陪推,已然是纷纷观察着徐阶接下来的举止。

    虽然大明有南北卷,令到北方士子亦是能够顺利入仕。不过在数量和质量上,南方士子已然是更优于北方士子,而这种分化慢慢反映到朝堂大员身上。

    两位阁位、六位尚书和十二位侍郎,除了兵部尚书杨博,几乎都是南方籍贯的官员。昔日的高拱之所以能够进裕王府讲学,未尝不是嘉靖未雨绸缪,故意扶持一个北方籍贯的官员。

    南强北弱,在廷推中格外的明显。

    吴山作为清流的领袖,林晧然代表着大明的未来,却是悄然地影响着在场的官员。

    当徐阶没有进一步的暗示后,很多官员都没有将票投给徐爌,致使徐爌再次获得两张选票,货真价实的陪跑人员。

    第二场廷推结束,此次会推算是拉下了序幕。

    徐阶当场写下奏章,让一名宫人将廷推的结果送给嘉靖审批。

    虽然廷推是大臣的决议,但同样需要皇上同意,皇上则是有权驳回,或者是从几个名单中选取一人,仍然拥有很大的影响力。

    若是遇到贤明的皇上,廷推结果往往就是最终结束,但摊上嘉靖这种刚愎自用的皇上,很多时候都可能出现变数。

    不过嘉靖的精力终究有限,加上他采用的是典型的抓大放小的权术,主抓的是内阁和几位尚书的等重臣的人事权,这地方巡抚的人事权却是乐于交由官员廷推。

    事实亦是如此,徐阶的奏疏送到万寿宫,下午时分便下达了两道任命圣旨。

    河南右布政使王崇古升任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宁夏,通政司右参议升任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浙江,朝局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杨博虽然将自己的儿女亲家王崇古推上了宁夏巡抚的位置,但林晧亦是将自己的同乡兼同年推到了浙江巡抚的命上,可谓是旗鼓相当。

    次日上午,阳光明媚。

    杨博来到了首辅值房,却是开门见山地说道:“元辅大人,雷礼跟吴山恐怕是沆瀣一气,咱们可不得不防啊!”

    经过一晚的静思,令到他感到了一种深深的威胁。他早已经林晧然觊觎兵部,只是一直以为林晧然身后仅是吏部尚书吴山,但却没想到工部尚书雷礼跳了出来。

    若是吴山和雷礼联手,加上一个前程不可限量的林晧然,他根本不是对方的对手。兵部这一亩三分地,怕是要遭到对方的渗透了。

    正是如此,他需要拉拢住徐阶,由徐阶出面将这个势力瓦解,最好是将工部尚书雷礼踢出朝堂。

    徐阶正在票拟奏疏,如何不知杨博的用意,却是云淡风轻地道:“杨尚书,他们都是皇上所宠信之人,你莫不是以为老夫能免他们的职吧?”

    不说吴山的地位和声望,雷礼能够在严嵩倒台仍然能够稳坐工部尚书的位置,自然是少不得皇上的宠信。跟着军事离不开杨博一般,督造工程同样离不开雷礼。

    如果没有充分的罪证,哪怕徐阶想要除掉这二个人亦是不可能之事。

    “我就不相信雷礼督造这么多工程,他的手会干净!”杨博的目标是雷礼,当即笃定地说道。

    徐阶心里微微一动,却是抬起头道:“如若不信,那你尽可调查!”

    “好!元辅大人,那你静候佳音便是!”杨博要的便是这个答案,却是当即转身离开道。

    徐阶目送着杨博离开,眼睛亦是闪过了一抹忧色。

    林晧然的成长超出了他的预期,对方并没有急于谋取更高的职位,而是选择培植党羽,却是比吴山还要令他感到不安。

第1643章 又见弹劾

    四月好天气的背后却是多云少雨,令到西苑宫殿群的屋顶多了一些积灰,而北边树林子的知了显得更加的烦躁不安。

    只是不管外界如何嘈杂或喧嚣,万寿宫始终显得静悄悄的,这一座高大的宫殿甚至还透着一丝阴森恐怖。

    昨晚在大高元殿前建醮祈长生,嘉靖今日睡到太阳晒屁股才起床洗漱,而后又到静室进行玄修,事毕服下一颗丹药。

    皇帝的一举一动都倍受外界关注,却注定不可能像普通人那般随意郊游和逛街,致使每日的生活难免单调地重复着。

    丹药顺着水送入肚子里,嘉靖却明显感到丹药的效果在下降,只是他的心里对长生的执念却是不减反增。

    他服下丹药之后,心里却是暗叹一声。只希望这个朝堂能够少一些烦心事,让他更专注于修玄,从而早上踏进长生之境,甚至能够白日飞升。

    “主子,你感觉怎么样?”黄锦接着嘉靖递回来的水杯,当即关切地询问道。

    嘉靖前些时日咳嗽的症状刚刚消失,早上起来却是出现了干呕的症状,令到黄锦此时显得颇为担心地望着他。

    面对着黄锦关切的目光,嘉靖却是随意地摆了摆手,便是径直离开了静室,打算开始今日作为皇帝的工作。

    到了殿中,冯保和另一个年轻的太监早已经在这里忙碌开来。

    两京十三省的奏疏经过分门别类,大致是以轻重缓急进行划分,此时整整齐齐地堆放在那一张黑漆的长案上。

    嘉靖深知宦官干政的害处,故而登基以来,一直保持着对宦官的打压。

    哪怕他选择信任于严嵩那种“奸臣”,亦是没有想过将“批红权”交给这些内监,而是始终将这帮内监当成仆人般驱使。

    冯保年仅二十岁出头便担任四大秉笔太监之一,除了因为他有一手好笔法外,更重要的原因是这种年轻的太监不容易干预政事,而是老老实实地做好文书的工作。

    嘉靖先是侧卧在软榻上,接着将手伸向那叠重要的奏疏,这些通常都是言官弹劾朝廷重臣和封疆大吏的奏疏。

    对于这些唯恐天下不乱的言官,他素来是不喜欢的。跟着那些自命不凡的清流相比,他更喜欢听话的官员,哪怕这些官员身上或多或少有着毛病。

    话又说回来,他朱厚熜亦算不上明君。

    从他主导左顺门血案,且眼睁睁地看着救过自己的皇后活活被烧死,便注定他在史书上不会留下好声名。

    现如今,他只有一个念头:好好地修玄觅得长生,做一个千秋万代的君王,让那些跟自己作对的臣子通通下地狱。

    嘉靖随手翻起了一份奏疏,只是看着弹劾的人和被弹劾的人,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

    黄锦注意到嘉靖的这个表情,却是不由得好奇地望向那份奏疏,发现上疏之人竟然是礼部右侍郎秦鸣雷。

    “黄锦,朕可曾下达过‘佛郎机人若不退还满加剌的土地便永不召见’的圣旨?”嘉靖将奏疏合上,对着黄锦进行地询问道。

    黄锦认真地想了一下,旋即意识到这个应该是早期的事情,而他那时还是宫里负责起居的小太监,却是苦笑地摇头道:“奴才不记得了,不过此事可以查核!”

    “好吧,你查一查,看看是否有此一事!”嘉靖将奏疏搁置一旁,淡淡地说了一句道。

    黄锦当即应了一声,不过这个事情却不是一时半会便有答案的,便是转身对一名小太监进行吩咐,让他领着几个人前去资料库查证。

    嘉靖又取了一份奏疏进行翻阅,只是脸色突然变得凝重起来。

    黄锦送上了茶水,这一次倒是看得真切,已然是刑科给事中张岳的一道奏疏。

    嘉靖思忖片刻,便是将奏疏直接递交给旁边的冯保道:“送至内阁!”

    冯保应了一声,只是将这一份奏疏轻轻地放到一边。由于大量的奏疏都要送到内阁,这一份奏疏并不会单独送过去,而是等会跟着其他奏疏一并送至内阁。

    两京十三省的事务多且繁杂,涉及到大明方方面面的问题。不仅关乎人事,还有钱财的征调,甚至还会有自然灾害等问题。

    今年开春以来,多地的雨水不足。

    嘉靖采用了一贯的做法,当即决定进行建醮祈雨,让道士赍香帛于各地抚臣,遣使祭镇海河渎山川之神,命镇守湖广安远侯震醮承天元佑宫。

    由于昨夜睡得不好,加上年纪大了,难免会精力不济,嘉靖在花费一个时辰处理那些重要的奏疏后,便对着冯保大手一挥。

    冯保当即心领神会地施礼,便领着小太监将一大堆不算太重要的奏疏亲自送到内阁,看到户部尚书严讷恰好在场,便是对着这位重臣施礼,而后便是匆匆离开。

    徐阶看着冯保离开,伸手拿起上面最重要的奏疏,先是微微蹙起眉头,旋即将那份奏疏直接递给了对面的严讷。

    严讷接过那份奏疏,不明所以地翻了开来,却见奏疏中写道:“微臣刑科给事中张岳谨奏:今吏治清明,唯兵部没有整顿,任用黄印、黄承庆等皆不法而革职。兵部曹司乱而没有章法,部属结为朋党,狼狈为奸,打击将领小校,其罪过当应进行惩处!”

    虽然这封奏疏的矛头直指兵部及兵部官员,并没有直接指名道姓,但矛头已然是暗指现任兵部尚书杨博。

    六部衙门的吏治均进行整顿,却偏偏没有整顿兵部,其中便是因为兵部尚书杨博的缘故。正是因为杨博持宠而骄,将兵部当成自留地,阻止吏部对兵部人事上的干涉,更是在兵部和军队排除异己、培植党羽。

    严讷看过上面奏疏的内容,略一思索,显得震惊地抬起头道:“皇上此次没有将这份奏疏扣下,而是让人送到您这里,皇上莫不是要对杨博动手了?”

    作为皇上的身边人,他没少揣摩这位性情多变的帝王,了解着他真实的意图。一些看起来无关轻重的举动,往往会透露着一些深意。

    “现在还无法判断圣意如何,但去年蒙古骑兵跑到了北京城下,加上以林晧然为首的官员没少质疑杨博的军事才能,皇上对杨惟约怕是没先前那般宠信了!”徐阶轻轻地摇头,并进行判断道。

    严讷深知徐阶比他更能揣测皇上的意图,亦是认同徐阶的判断,当即认真地询问道:“元辅大人,此事如何是好?”

    “咱们先将此事告诉杨惟约,既然是他惹出来的祸事,自然是要由他来化解!”徐阶的眼睛闪过一抹厉色,当即沉声地回应道。

    其实是何止皇上,他对杨博亦是产生了怨念。

    杨博一直将兵部当成了自留地般,推举的都是他派系的官员和将军,但偏偏屡番出事故。像在杨尚英的任命上,便被林晧然加以利用,从而将张伟推上了浙江巡抚的宝座。

    现如今,刑部给事中张岳上疏弹劾于他,且皇上还将奏疏丢到他这里,证明这个杨博的地位不再是牢不可破。

    他跟杨博虽然关系密切,但杨博惹出这种事端,却不可能由他来帮杨博擦屁股,自然是要杨博去想办法解决此事。

    严讷捕捉到徐阶态度上的微妙转变,亦是轻轻地点头认同。

    杨博在下衙回到家里得到这个被弹劾的消息,当即气得直跳脚地咒骂道:“此事一定是林若愚想要置我于死地!”

    如果要弄一个最痛恨之人的排行榜,那么林晧然已然是高居首位。自从林晧然回京,令到他的日子不再像以前那般滋润,而今林晧然更是步步逼近,竟然想要一举将他揪下兵部尚书的宝座。

    “爹,现在该如何是好!”杨俊民是从顶头上司严讷那里得到的消息,这时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脸上满是担忧地询问道。

    现在刑科给事中张岳弹劾老爹的奏疏已经到了内阁,虽然凭借着他家跟徐阶的亲密关系,徐阶自然会偏向于老爹。

    只是事情的关键并不在内阁,而是在于圣意。

    若是他爹像当年的首辅严嵩般突然失去了圣意,那么很可能就会丢掉兵部尚书的位置,这才是目前最为担忧的事情。

    杨博端起管家送上来的茶盏喝了一口,虽然心里很是愤怒,但却保持着冷静的头脑,显得愤恨地咬牙道:“我明日便上疏自辩,请辞以示清白!”

    在说到“请辞”两个字的时候,咬得很重,更是充斥着一股浓浓的怨念。

    “爹,你这就要认输了吗?”杨民的眼睛微微一瞪,显得万分惊讶地询问道。

    “皇上应该不会放你爹走,北边还得依重你爹来守护!”杨博将手中的茶盏轻轻放下,显得颇为自信地说道。

    跟着那些以青词得宠的官员不同,他最大的政治资本是能够保障九边的稳固,能够保障北京城的太平。

    如果皇上要撤掉他兵部尚书一职,极可能是要面对一个不稳定的九边,甚至会危及到北京城,这是皇上断然不愿看到的。

    正是这个原因,他才敢于肆无忌惮地在兵部和军队中排除异己、拉帮结派,致使兵部几乎已经是游离于朝堂之外。

    现在他自然不是真的想要辞官回家,更不会轻易放下权势,而是通过以退为进来化解这一场潜在的大危机。

    “爹,万一你的辞呈递交上去,皇上同意你请辞怎么办呢?”杨俊民却不敢过于乐观,而是担心地询问道。

    “若真被皇上批准了,那你就跟我回山西老家,暂时避开那个林若愚吧!”杨博瞥了一眼杨俊民,便是做出最坏的打算道。

    这请呈以示清白无疑是一步险棋,但他却不得不这么走。

    如果不拿出辞官的姿态,这事怕是不容易平安地度过去。毕竟张岳所弹劾确有其事,一旦朝廷认真追究起来,这打击将领小校事小,如果坐实部属结为朋党那就是一项大罪。

    若是到了那时,不仅要丢掉他兵部尚书的宝座,而且恐怕还得下大狱了。

    “孩子领命!”杨俊民听着他老爹的安排,心里颇不是滋味地拱手道。

    他历尽千辛万苦才考得进士的功名,并熬到现在正六品户部主事,可谓是苦尽甘来了。但偏偏地,他被动地卷入了这场朝堂斗争之中。

    一旦他爹真的败了,那么他便要跟随老爹离开朝堂躲避林晧然的锋芒。只是林晧然比他还要年轻十岁,接下来入阁拜相已然是板上钉钉之事,让他如何避得过去,莫不是要永世不为官了?

    只是杨博已然打定了主意,通过请辞的方式放手一博,成与败全系嘉靖之手。

    槐树胡同,吴府。

    因刑科给事中张岳上疏指责兵部弊病,这个事情已然令到现今朝局紧张过来,各方势力亦是蠢蠢欲动。

    林晧然刚刚从会同馆回到家中,便得知吴山叫他过去一趟。由于两家离得近,他索性连轿子都不坐,当即决定徒步前往隔壁胡同的吴府。

    “相公,那今晚我们便在我爹娘家里一起用餐,可好?”吴秋雨看着林晧然要即刻前往,当即便是提议道。

    “甚好!”林晧然显得无所谓地点头道。

    吴秋雨得到应允,便是开心地让人将菜肴送至娘家,同时跟随林晧然一道前往。

    林晧然和吴秋雨进到吴府,自然不用下人通禀,吴秋雨则前去寻找她的母亲,而林晧然轻车熟路地来到了后院的凉亭上。

    吴山是一个很讲究规矩的人,更是约束着自身的行为,故而并没有什么不良嗜好。每日处理吏部衙门的事务回到家中,亦是换了衣服便来到后园的凉亭中望那夕阳。

    林晧然迎着夕阳的光辉来到凉亭中,对着坐在这里喝茶的吴山恭恭敬敬地施礼道:“小婿见过岳丈大人!”

    “弹劾杨博之事,是不是你让张岳干的?”吴山将茶盏轻轻地放下,抬头望着林晧然直接开门见山地道。

第1644章 动荡的北京城

    夏日的昼很长,金灿灿的夕阳落在这个后院之中。

    林晧然白皙的脸被夕阳染红,听到吴山抛出这个问题,先是眼睛微微一瞪,旋即无奈地摊开双手回应道:“岳父大人,我跟那个张岳认识吗?你竟这般盘问于我?”

    张岳,嘉靖三十八年进士,浙江余姚人。初授行人,今为刑部给事中,跟着林晧然非同年、同乡和师生,可谓是没有任何瓜葛之人。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上个月还跟他还一起饮过酒吧?”吴山抬眼望着林晧然,当即进行揭穿道。

    事情亦算是凑巧,林金元替女儿给他送东西过来,他当时想要叫林晧然过来,便随口问了一句,林金元说林晧然跟刑科给事中张岳一起喝酒。

    正是昔日这不经意的一句问话,让到他得知杨博被弹劾的消息之时,当即便联想了到林晧然。他猜测是林晧然怂恿张岳上疏弹劾兵部,矛头指向现任兵部尚书杨博。

    林晧然苦涩一笑,便是进行解释道:“张岳先前因宗藩的问题找过小婿,虽然小婿跟他喝酒进行交流,但我跟他远远还没有那么深的交情!”

    经过推动大明开海和整顿盐政所取得的成果,加上他已经官居礼部左侍郎,令到他悄然成为了改革派的代表人物。

    张岳亦是被林晧然吸引而来,向林晧然请教宗藩禄米的问题。当时林晧然自是不能预料到张岳会弹劾杨博,便邀请他一起饮酒,一起探讨宗藩禄米的问题和看法。

    只是这一顿酒菜的关系,林晧然远远没达到将张岳收为己用的地步,更不可能指使张岳上疏弹劾兵部尚书杨博。

    张岳的风评不错,可以说是一个刚正不阿之人,因为他曾经含沙射影地指责徐阶的讲学会用富贵和功名去鼓励士大夫。

    正是如此,张岳这一次的弹劾应该是属于其个人行为,是他看不惯杨博对兵部的操控,是尽一个科道言官的职责。

    “此事真的跟你无关?”吴山抬头看着林晧然的样子不像是撒谎,便是认真地进行求证道。

    林晧然接过管家送来的茶盏,在对面坐下并敞开心扉地道:“虽然我看不惯杨博将兵部当成自家后院,甚至希望大明北边的军事战略能够由守转攻,但我现在还不想跟杨博产生正面冲突,我亦没有做好接替他位置的准备!”

    “你竟然想要取代杨博的位置?”吴山心里已然是相信了这个女婿不是幕后黑手,只是得知林晧然竟有此心思,却是不由得苦笑地道。

    年仅二十三岁就已经官拜礼部左侍郎,这个女婿竟然还不满足的样子,已然是要将目光放到兵部尚书的位置上。

    林晧然用茶盖子轻泼滚烫的茶水,显得一本正经地回应道:“东南的倭寇远渡重洋,根子终究是在东瀛,图的还是大明的财物。各地的反贼哪怕像张琏之流,其倨险能逞一时之勇,但我大明兵强马壮,注定不会成气候。大明江山最大的威胁者,由始至终都是在北边。现在大明采用防御策略只能是权宜之策,但大明想要千秋永固,却是还要保持一份征战的实力,至少令到北边无法出现一统的部落!”

    他终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目光不会仅仅局限于一个俺答,更不会局限此一时。他能够看到整个北方地区的真面目,亦能看到这个地区的潜在威胁,这里始终是大明的一个心腹大患。

    大明实行的是以文制武的体制,北强南弱是一个既定的事实,只要出现一个强大部落统领北边诸多部落,那么便对大明的政权产生极大的威胁。

    最有效的解决方式,并不是修建长城进行防御,亦不是什么隆庆和议,而是大明现在便着手推进火器的发展,加强北边军队的实力。

    只有大明保持足够的实力,有能力对试图一统北方的部落进行精准打击,这样打消北边游牧民族入主中原的野心,进而维持大明的国家和平。

    正是如此,他渴望改变大明北边甘于防守的现状,进而改变大明对北方的军事战略。

    “当今圣上专心于玄修,现在最希望北京城安定,不会让你如此胡来的!”吴山心知林晧然考虑得没错,却是轻轻地摇头道。

    昔日大明的财政还算雄厚之时,他的恩师夏言仅是提倡收复河套地区的策略,却是遭到这位反复无常的皇帝猜忌,从而成为大明立国至今第一位被斩首的首辅。

    到了如今,大明边军的军费可谓是一减再减,对蒙古人亦是彻底采用了防御战略,杨博亦是以擅于防守而遭到重用。

    正是如此,哪怕林晧然再如何壮志凌云,亦是改变不了大明目前防御的军事战略。

    林晧然喝了一口茶水,便是轻轻地点头道:“我知道现在很难改变这一点,不过这北边始终是悬在我大明头上的剑,总要有一个人去除掉它。哪怕现在做不了什么,将来却未必做不了!”

    吴山的眼睛复杂地望着眼前的女婿,心里不由得暗暗一叹。虽然这个女婿入仕仅仅六年,但所做的事情却比当朝的所有官员都要多,而如今更是看得深远,甚至比杨博更适合兵部尚书的位置。

    吴山将茶盏端了起来,却是突然说了一句道:“你惹上大麻烦了!”

    “请岳父明示!”林晧然听到岳父没由头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先是疑惑不解地抬起来,旋即进行请教道。

    吴山喝了一口茶水,这才无奈地透露道:“昔日皇上曾经下过一道口谕:言明佛郎机人若不退还满加敕的土地,便不会召见于他们的使者!”

    “竟有此一事?”林晧然的眉头微微蹙起,意外地抬起头道。

    “秦鸣雷今日已经上疏了,因你推动皇上面见于加满敕的使臣,弹劾你此举是要置皇上于无信!”吴山轻轻地点了点头,目光复杂地说道。

    “这位雷状元终于还是按捺不住了!”林晧然听到秦鸣雷竟然在背后捅他一刀,脸上显得阴沉地说道。

    吴山将茶盏轻轻地放下,用教导的语气望着林晧然道:“这个朝堂便是如此,只要你稍有出错之处,便会有人跳出来置你于死地!”

    吴山的仕途看似顺畅,从嘉靖十四年的探花郎走到吏部尚书的高位,但终究是身处朝堂,其中同样经历了诸多的风险。

    不说昔日跟袁炜的日食之争,当年差点就随老师夏言下狱,情形十分的凶险。正是那一次,他不仅修身养性,做事显得十分的谨慎。

    正是这时,吴母领着吴秋雨过来道:“饭已经做好了!”

    “岳父大人,小婿想要前去一趟高新政的府邸,不能陪你用饭了!”林晧然从座位站了起来,显得恭敬地拱手道。

    吴山轻轻地点头道:“你去吧!”

    林晧然对着吴母又是施予一礼,跟着吴秋雨交换一个眼色,便是匆匆离开。

    夜幕降临,教坊司门前已经是车水马龙,这里显得灯火通明,里面传出了阵阵的欢声笑语。

    “喝!喝!”

    在后面的某个庭院的正房中,秦鸣雷正坐在主位上,对着同桌的几个官员举着酒杯吆喝着饮酒道。

    由于得到的状元位不正,令到他难免被词臣所疏远,故而跟很多潜学的词臣不同,更喜欢流连于这烟花之地。

    这是一个小型的浙江老乡聚会,大家已经知道了秦鸣雷弹劾林晧然的事情,对着秦鸣雷有了更浓的巴结之意。

    左副都御史孙植将酒杯率先放下,对着满脸红光的秦鸣雷感慨地道:“秦兄,你此番出手,林若愚可谓是在劫难逃了!”

    “不错!”

    “正是!”

    “呵呵……插翅难飞了!”

    ……

    在座的其他官员都是中低级官员,亦是纷纷点头附和道。

    吏部考功司郎中陆光祖亦是受到了邀请,这时则是含蓄地坐在旁边喝酒,脸上始终保持着微笑。虽然他有别的想法,但只能做着一个合格的旁观者,看着这帮江浙老乡“幸灾乐祸”。

    秦鸣雷对今日弹劾的事情很是得意,便是放下酒杯侃侃而谈地道:“此子在地方做了一点功绩,仗着几分的好运气,方被皇上破格提升到礼部左侍郎的位置上。却不曾想,此子不仅不替皇上分忧,竟然还想要置皇上于无信,本官只是做了天下臣子该做之事!”

    “是!是!此子可恶至极,乃咎由自取也!”在场官员纷纷点头认可,显得同仇敌忾地道。

    陆光祖心里如同明镜般,保持着微笑地看着这一幕。什么替皇上分忧,什么臣子该做之事,什么林晧然要置皇上于无信,这通通都是借口。

    秦鸣雷之所以盯上林晧然,想要置林晧然于死地,那是因为林晧然挡了他的道,他要谋夺林晧然礼部左侍郎的位置。

    孙植却是乐见其成,倒起酒壶往杯子倒酒道:“皇上得知此事必定是要龙颜大怒,以我对圣上的了解,恐怕不会问罪于林晧然,但必定将林晧然调往南京!”

    这个罪名往重里说是不忠,但往轻里亦能是无心之失,而最大的可能不会问罪于林晧然,而是将林晧然平调到南京。

    “呵呵……年仅二十三岁便要养老了!”有官员当即幸灾乐祸地说道。

    在场的官员亦是喜闻乐见,乐于看到林晧然倒大霉。不说前面多一个人,他们前面便多一份障碍,而他们亦不希望大明有如此年轻的礼部左侍郎。

    不得不承认,林晧然确实是过于年轻和优秀了,若是任由着他如此成长,对各方势力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呵呵……林若愚此番必定受罚,秦大人怕是要取而代之了!”

    “这个位置原本就是秦大人的,现在不过是物归原主!”

    “不错,现在是物归原主,这个位置原本就应该是秦大人的!”

    ……

    在场官员都是想要巴结于秦鸣雷,便是纷纷提前进行祝贺道。

    事实亦是如此,若不是凭空冒出一个林晧然,在原礼部左侍郎陈陛回家守孝之时,就应该由秦鸣雷进行接任。

    “来,喝酒!”

    秦鸣雷举起重新满上的酒杯,显得十分得意地大声道。

    此次林晧然去职,他便理应接替林晧然的位置,成为新一任的礼部左侍郎。礼部右侍郎和礼部左侍郎看似都是平级,但两者实则差距很大。

    像林晧然能够跳到吏部左侍郎,或者跳到六部尚书,甚至入阁拜相;反观他这位礼部右侍郎,通常都是要经过礼部左侍郎的任职,而后才会进行平调或高升。

    现在他取代林晧然的位置,前面进步的空间当即变得宽广起来。凭着他的资历,接下来很可能谋得尚书一职,甚至能够入阁拜相。

    虽然他这次在林晧然背后捅刀很不地道,甚至有损于他的名声,但相对于收获而言,一切已然都是值得的。

    “我们敬秦大人!”

    众官员纷纷举起酒杯,对着秦鸣雷进行祝贺道。

    秦鸣雷是打心里的高兴,而众官员亦是尽力巴结,令到这场酒席显得很是热闹,甚至有人直接是醉倒在桌子前。

    大家喝得很是开心,直到宵禁时分这才恋恋不舍地散去。

    秦鸣雷打算于夜宿教坊司,看到扶着自己人竟然是亲儿子,顿时疑惑地询问道:“你怎么来这里了,我不是不让你再来教坊司吗?”

    “爹,孩儿这次是故意前来教坊司恶心于那小子,让那小子知道我们秦家不是好惹的!”秦公子的消息亦是灵通,当即进行讨好地道。

    “好,很好!”秦鸣雷即刻联想到脸色铁青的林晧然,便是不再计较儿子出现在教坊司的事情,而是拍着儿子开心地道。

    秦公子将秦鸣雷送到房间,看着老爹在床上睡得如同死猪般,亦是不给他爹安排女人,而是急不可奈地去找奉銮给他安排最漂亮的女人。

    只是兴匆匆地走到院门之时,却是突然眼前一黑,整个人便不省人事了。

    这一夜,京城的官员和士子对着兵部尚书杨博和礼部左侍郎林晧然的麻烦事发表着看法,纷纷猜测着二人的命运。

第1645章 嘉靖的意图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长在屋顶那棵小榕树的叶子还残余着露珠。

    东江米巷仿佛突然醒过来般,一支支官轿队伍出现在这里,街道两旁的早点摊子冒起了热腾腾的白蒸汽,令到这里好不热闹。

    林晧然乘坐轿子按时来到了礼部衙门,由于李春芳昨晚夜宿西苑,今日的点卯仍然由他这位礼部左侍郎主持。

    到了卯时正点,他前往礼部衙门的二堂,这里的官吏都已经到齐了。

    他们都是官场中人,自然是要比普通人的消息更要灵通,已然是知道了林晧然被秦鸣雷背后捅刀子的事情。

    虽然很多人都痛斥秦鸣雷不厚道,但不得不承认秦鸣雷能够翻开多年前的一道圣旨来攻击林晧然,亦是一个极为厉害的角色。

    很多人都猜到林晧然此次是凶多吉少,却不知是被调任南京,还是直接被免官回家。他们的心里头亦是暗叹一声,这个朝堂的斗争当真是风云变幻,这几年最耀眼的官场新星竟然要陨落了。

    主客司郎中何宾等官员正在窃窃私语,脸上显得是忧心忡忡的样子,只是看到林晧然突然出现,便是对着林晧然恭恭敬敬地行跪拜之礼道:“拜见部堂大人!”

    受到这个事情的影响,令到这跪拜的声音明显要弱于往日,甚至有的官员已经打算跟林晧然撇清关系了。

    身穿三品官服的林晧然如同往常般,抬手让着众官吏从地上起来,接着坐在林福抬过来椅子上,对着手持花名册的官员道:“点名吧!”

    点名官员恭敬地应了一声,而林福还给林晧然送来了茶盏。

    自从林晧然对秦鸣雷的心腹李肆进行严惩后,若是没有特殊的事况,礼部衙门的官吏已经没有人轻意告假,特别是在林晧然主持的点卯。

    点名官员很快清点完毕,呈上那份花名册恭敬地道:“林部堂,下官已经核查完毕,今日唯有主客司典吏蒙沂缺席!”

    众官吏听到竟然有人缺席,却是反应不一。

    精膳司郎中刘仲达心知蒙沂是主客司何宾的人,而何宾又是林晧然的人,便是想看林晧然会不会偏袒和包庇,好找机会对他落井下石。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蹙起,端着茶盏对着何宾进行询问道:“何郎中,你可知蒙沂因何缺席?”

    “回禀部堂大人,昨日八打雁部落的使者不守规矩调戏舞姬,蒙沂恰好在场,便是愤而出面阻止,结果双方发生了斗殴事件。蒙沂虽然打伤他们二人,但他的眼睛亦是受创,下官已经准了他的三天假!”

    何宾先是疑惑地望了林晧然一眼,此事在昨日临下衙时分已经汇报,虽然不明白林晧然为何明知故问,但上官的心思不是他能够揣测的,便是老实地再说了一遍道。

    众官吏听到蒙沂因此事而缺席,在怨恨那几个不守规则的南洋使臣随行人员的同时,亦是对蒙沂的缺席表示了理解。

    林晧然不置可否地喝了一口茶水,却是抬头望向会同馆的赵大使进行询问道:“赵大使,事情可是如此?”

    “回禀部堂大人,正如何郎中所言,此乃皆因八打雁使臣的两个随行人员调戏舞姬,故而蒙沂愤而出手,还请部堂大人宽恕蒙沂!”赵大使一本正经地拱手道。

    精膳司郎中刘仲达心知这南洋的使团是林晧然推动的第一个政绩,而他又拿了南洋使团的好处,这个蒙沂怕是要倒大霉了。

    林晧然面对着赵大使的解释,当即冷声一声地道:“宽恕蒙沂?你才是最该被问责之人!”

    众官吏一听,心知林晧然这是要将矛头指向赵大使了。不过亦是没有错,毕竟赵大使负责会同馆,那里发生冲突亦是难辞其咎。

    林晧然的脸上带着怒容地捏着茶盖子轻泼茶水,对着赵大使训斥地道:“蒙沂乃读书人,动手免不得会吃亏!你今后多提点会同馆那帮衙役,如果咱们这边真的出手了,你让他们无论如何都要硬气起来。凡事都有本部堂担着,绝不能让我们这边的人吃亏!”

    声音不大,但语气很正,令到堂上堂下的官吏心里颇为感动。

    只是想到这位上官马上要倒台了,心里不由得感慨地道:多好的一位上官啊,但可怜马上就要离开礼部衙门了。

    “下官知错,必谨遵部堂大人的教诲!”赵大使的眼眶微微湿润,便是老实地认错道。

    林晧然喝了一口茶水,心知那些南洋土著是什么德行,孔圣人那一套比不上拳头,便是对着何宾吩咐道:“蒙沂是因公受伤,其汤药费记在礼部的账上,另外遣人给他送去两只老母鸡,并给他告假七日!”

    “下官遵命!”何宾听到林晧然如此体恤底下的一名吏员,当即恭敬地大声回应道。

    点卯通常都不会有什么重要的事,特别林晧然是暂代李春芳主持,故而很多时候都是点完人名便是告辞离开。

    林晧然抬头看到一缕阳光染黄了礼部大堂的屋顶,将茶盏递给旁边的林福,对着在场的官员淡淡地道:“如果大家没有什么事的话,那便都回各自的衙署忙去吧!”

    众官吏交换了一下眼色,亦是老老实实地施礼离开。

    何宾和龙池中等官员却是相约站到堂中一侧,目送着其他官吏离开这里。

    精膳司郎中刘仲达望了一眼,虽然心里很好奇他们要打什么主意,但还是规规矩矩地离开了这里,毕竟他是秦鸣雷的人。

    林晧然看到何宾等人的这个异常举动,若是没有急于离开,待到人员都散尽,便是直接询问道:“尔等可有事?”

    在官场之中,最是讲究靠山,而林晧然已经是他们的靠山。

    何宾和龙池中等官员交换了一下眼色,何宾主动站出来拱手道:“我等钦佩部堂大人的情操和才能,今大人蒙受小人攻讦,我等愿听部堂大人驱使,助大人度此难关!”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他们亦是纷纷被林晧然所表现出来的做事态度和能力所折服。现在眼看着林晧然要倒台,他们选择站了出来,想要帮助林晧然度过这个难关。

    林晧然微感意外地望着这帮官员,将这帮官员都记了下来,却是微微一笑地询问道:“你们打算如何帮助本部堂呢?”

    “我等可以联名上疏,或者……本官替大人担责!”何宾望了一眼其他官员,当即下了很大决心般地道。

    林晧然读懂了何宾的潜台词,前者是愿意一起为他上疏求情,后者则是何宾愿意成为这个事件的“替罪羊”。

    在当下的官场,何宾等人能够做到这个程度,已然是十分难得,更是令人为之深深地感动了。

    林晧然却是暗叹一声,显得一本正经地望着他们说道:“诸位的心意,我林某人心领了!不过秦鸣雷背后捅的刀子……恐怕还捅不死我,诸位回去安心办事即可!”

    这……

    何宾等人面面相觑,眼睛却是明显透着不相信的神色。

    毕竟秦鸣雷所弹劾的事情并不是无的放矢,更有消息说皇上已经是龙颜大怒。哪怕不是直接将林晧然革职,亦要将他贬到南京,而不会真的没有任何处罚。

    现在林晧然说没有事,更大的可能是宽慰他们,而是想要一力承担这个事情。

    “若是因为这个事情而耽误了事务,那就休要怪本官对你们不留情面!”林晧然却是站了起来,对着祠祭司郎中屠义英又道:“屠郎中,端午宴马上来临,你务必要安排妥当!”

    每年的端午节,皇上都会宴请百官同宴。

    当然,到了现今的嘉靖朝,很多事情都跟随着皇上沉迷于修玄而荒废,今年的端午宴恐怕亦是如此。不过现在宫里没说要罢宴,所以礼部祠祭司该做的准备,却是不能不做。

    “下官遵命!”屠义英听到是这个正事,当即恭恭敬敬地施礼道。

    “都散了吧!”林晧然留下一句话,便是直接离开了二堂。

    这里终究不是他的衙署,他只是过来暂代李春芳主持点卯,亦是朝着大堂的方向而去,打算回到自己左侍郎的签押房。

    “咱们该如何是好?”

    “林大人是不想害我们啊!”

    “咱们听林部堂的,都散了吧!”

    ……

    何宾和屠义英等官员目送着林晧然离开,脸上忧心忡忡地进行简短的交流道。

    他们并不相信林晧然什么事都没有,权当是林晧然要面子的缘故。只是他们亦是没有太好的办法,便是先是暂时离开,而联名上疏求情的事情只能是暂时押后了。

    林晧然对于何宾等人的行为,心里其实很是感动,不过找何宾做替罪羊并不是他的为官之道,而何宾等官员联名上疏求情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当今皇上是一个独断专行的人。

    如果求情有用的话,那便不会发生左顺门血案,而自己的师公夏言亦不会被斩于东市。

    事情亦是凑巧,他在礼衙衙门正院竟然遇上了从外面匆匆进来的秦鸣雷,秦鸣雷的身上有着明显的酒气味。

    很显然,这位礼部右侍郎昨夜是太过于高兴了,在酒宴上喝得了太多的酒,致使今日竟然是误了上衙的时点。

    “秦大人,早啊!”林晧然自然不会选择躲避,而是微笑着主动打招呼道。

    秦鸣雷正想要朝着自己的右侍郎衙署走去,抬头看到竟是林晧然,脸上不由得闪过一抹尴尬,但终究是官场的老油条,很快便恢复如常地回应道:“原来是林部堂,早啊!”

    “秦大人,虽然正堂大人将教坊司交由你进行分管,但亦不用时常夜宿于教坊司,且父子同戏一女可不是什么风雅之事!”林晧然站在原地,脸上保持着微笑地道。

    秦鸣雷原本还觉得林晧然管到自己头上很是可笑,但听到最后一句,整张脸当即红如猪肝般,显得愤怒地望向林晧然道:“是你!”

    今早起床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跟儿子竟然赤裸地共睡一床。本以为这是酒后之故,但听着林晧然的这一番话,让到他当即联想了很多。

    虽然现在的官场讲究的是圣眷,但如果这种八卦新闻在京城传开,加之他确实偶尔夜宿教坊司,他的名声必然是臭了。

    “秦大人,别光顾着在别人背后捅人刀子,当心……黄雀在后!”林晧然压低声音丢下一句话,便是悄然离开。

    秦鸣雷深知这一次被林晧然阴了一把,便是朝着林晧然离去的方向轻啐一口水,脸上显得愤恨地诅咒道:“小子到现在还猖狂,我看你还能猖狂几日!”

    如果他所料不错的话,皇上的问责的圣旨必然在这两日便下达。

    西苑,万寿宫。

    身穿蟒袍的徐阶轻步走了进来,对着侧臣在上面长椅的嘉靖恭恭敬敬地行跪拜之礼道:“臣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平身!”身穿蓝色道袍的嘉靖的手里正拿着一个竹筒,对着徐阶淡淡地说道。

    徐阶又是施予一谢礼,便是从地上站起来道:“谢皇上!”

    嘉靖手里拿的正是分行天下的南洋巡按御史林平常先前献上的潘茂名秘书,则是开门见山地询问道:“徐爱卿,杨博上疏请辞,你如何看待此事?”

    杨博竟然是计划以退为进的策略,自然不会拖着,今天大清早并没有到兵部衙门报道,而是让人将请辞的奏疏送到了通政司。

    通政司在看到这份兵部尚书请辞的奏疏后,便是第一时间送到了宫里。

    徐阶已经提前知道了这个事情,此时听到皇上如此询问,心知杨博在皇上的心目中的份量确实下降很多,稍作犹豫之色,当即便是回应道:“刑科给事人张岳所弹劾兵部之事虽有些确是实情,但未免有夸大的成分,请皇上慎思!”

    嘉靖并不打算让杨博辞官,微微进行思忖,便是进行询问道:“徐阁老,若是让杨博跟江东的职位对调,你以为如何?”

    现任宣大总督江东是可以跟杨博并驾齐驱的帅才,其资历和声望都不弱,曾经在京先后出任兵部尚书和户部尚书。

    若是江东真跟杨博的职位对调,却不算什么难以想象之事。

第1646章 奏对

    听到嘉靖竟是打这个主意,徐阶的心里却是一急,便是坚定态度地劝道:“杨惟约在蓟、辽则蓟、辽安定,在兵部则九边都得平安!其军事才能当属大明第一,为了大明边事稳固,还请皇上三思!”

    黄锦听到这一番话,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徐阶。

    “徐阁老所思甚为妥当,杨博的军事才能在江东之上,确实更适宜担任兵部尚书!”嘉靖潜意识地将去年蒙古入关当成一次意外事件,便是轻轻地点头认同地道。

    “皇上圣明!”徐阶听到这个回答,则是暗暗地松了一大口气地拱手道。

    他原本乐于看到杨博吃瘪,但若是换上宣大总督江东出任兵部尚书,却是他现在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江东之所以能够先后出任兵部尚书和户部尚书两个要职,除了他的军事才能突出外,则是他是严党的核心成员。

    不管是他跟杨博一直以来的盟友关系,还是为了阻力严党卷土重来,他都有理由在这个时候向杨博伸出一只援手。

    正是这时,一个小太监匆匆进来汇报道:“启禀皇上,礼部左侍郎林晧然已经在殿外候见!”

    听到林晧然到来,徐阶先是微微一愣,旋即亦是释然。跟着杨博的这个小麻烦相比,林晧然闯的祸已然更大,这小子今日恐怕是在劫难逃了。

    嘉靖的眼皮抬起,脸上充满严肃地吐出一个字道:“宣!”

    徐阶并没有主动告辞离开,而是希望在这里充当一个旁观者,故而悄然地站在旁边,打算见证这几年大明官场最耀眼的官场风云人物陨落。

    “微臣礼部左侍郎林晧然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林晧然轻步来到殿前,显得恭恭敬敬地进行施礼道。

    这个殿显得高大而空旷,不管是谁来到这里,都会感受到一份己身的渺小,同时生出对皇权的更深畏惧。

    嘉靖是擅用权术的帝王,却是故意冷落林晧然片刻,接着不怒而威地质问道:“汝可知罪?”

    在这个时代,皇帝便是天。哪怕是对皇上小小的不敬都是一项大罪,而林晧然竟是要陷天子于无信,自然是罪大恶极了。

    短短的五个字,却是显现出“话越短事情越大”。

    徐阶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嘉靖如此的态度,眼睛带着幸灾乐祸地望向跪在地上的林晧然。

    “回禀皇上,微臣不知罪从何来!”林晧然犹豫了一下,却是抬起头进行回应道

    嘉靖的眉头微微一蹙,却是朝着黄锦望了一眼。

    黄锦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对着林晧然训斥道:“皇上曾经有旨:佛郎机人不退还满加剌人的土地,便永不召见其使臣。现在你引南洋使团晋见,分明是意图陷皇上于无信,更是不忠之举!”

    声音不大,但在殿中回响,充斥着一股无形的威迫感。

    “臣冤枉!”林晧然当即进行叫屈,待到情绪酝酿得差不多,这才进行解释道:“皇上并不曾正式下达这道旨意,而是陛下对时任首辅的蒋冕的一句叮嘱,但蒋冕并没有将此圣意留档于礼部,便被皇上免官而归。故而,这个圣意仅是口述相传,臣亦是难辨其真假,请皇上明察!”

    徐阶听到这番话,眉头却不由得微微蹙了起来。

    原首辅蒋冕不是他人,正是主持嘉靖二年的会试主考官,亦是他的恩师。

    在主持嘉靖二年会试的次年,他的老师蒋冕接任杨延和的首辅位置。只是他跟杨廷和般,他是大礼议中的反对代表,最终紧随杨廷和的后尘被罢官免职。

    听到林晧然将责任推给自己的恩师,他不得不站出来指责道:“林侍郎,你这分明是意图推卸责任!如果你真将皇上放在心上,自然亦是跟秦鸣雷般查出事情的原委,而不是险些置皇上言而无信之地!”

    这个老匹夫!

    林晧然看着徐阶横插一脚,心里不由得暗骂一声,但还是对着皇上进行解释道:“臣没有推卸责任,只是想要向皇上言明,臣并没有置皇上于无信之心。虽仅是耳闻:佛郎机人不退还满加剌人的土地,便永不召见其使节,但臣亦是事先做了一些安排。佛郎机的使臣在上京前,其已经向柔佛国王阿拉乌德丁租下马六甲城及周边的土地,故而佛郎机人实质算是将马六甲城归还回去了,且佛郎机人跟满加剌的新国柔佛于嘉靖八年便进行建交!”

    这倒不是胡编乱造,柔佛国的前身正是马六甲王国,葡萄牙人于正德六年入侵马六甲城,马六甲王国苏丹马哈茂德·沙阿率领军民转移至吧莪和柔佛等地,继续抗击葡萄牙的入侵。

    只是葡萄牙人仅占据着马六甲海峡的一小片地方,阿拉乌德丁继承王位在马来半岛建立了柔佛王国,且跟葡萄牙人已经握手言和。

    “这便算是归还了?皇上圣明烛照,岂会被你这番话所蒙蔽?”徐阶却是冷哼一声,自知这种糊弄人的手段过不了皇上这一关,当即又是进行指责道。

    林晧然则是注意着皇上的反应,便又是进行解释道:“佛郎机人远渡重洋而来,实则是垂涎于我大明的香料和丝绸等物。他们占据马六甲城虽是不当,但亦是无奈之举,且已经得到了满加剌人的原谅!今其愿意将城归还于满加剌人,但终究还需要一个安身之所。故而,臣恳求皇上对佛郎机人既往不咎,召见佛郎机的使臣,结下两国的友谊!”

    徐阶的官场形象是老好人,哪怕对严嵩父子恨之入骨,亦没有撕破脸进行正面攻击。

    现在看着林晧然到这个时候还试图推动皇上面见佛郎机使者,他便是闭上了嘴巴,心知这个林文魁是在自寻死路。

    嘉靖一直望着跪在地上的林晧然,这才突然开口询问道:“佛郎机人当真已经向满加剌人租借了马六甲城?”

    咦?

    徐阶发现事情跟他所意想的完全不一样,不由得困惑地扭头望向了皇上,不知道皇上为何会是这般的态度。

第1647章 反击

    林晧然面对嘉靖的问题,当即满脸诚恳地回应道:“臣岂敢欺瞒于皇上,佛郎机人跟柔佛国的文书此次亦是带上京城,臣日前已经带四夷馆的官员进行查核,其所签的文书属实无误!且柔佛国已经修书到礼部,证实两国已经交好!”

    “起来吧!”嘉靖的口气变得柔和,显得由衷地感慨道:“昔日不过是朕的一句气语,汝等便如此小题大做!今佛郎机人跟柔佛国已经交好,且将马六甲城转为租借,那此事便就此作罢,今后休要再提及!”

    这……

    徐阶的眼睛微微瞪起,显得难以置信地望向了高高在上的皇帝,这还是那个素来不讲道理的霸道天子吗?

    “皇上圣明!”林晧然暗吐一口浊气,恭敬地施予一礼,这才从地上站起来。

    黄锦站在嘉靖的旁边,将两位臣子的反应都看在眼里,脸上浮起浅浅的笑容。

    嘉靖抬眼望着林晧然,却是话锋一转地道:“裕王上奏,佛郎机人愿意跟我大明签订每年五千斤香料和一万匹的丝绸的交易,此事可真?”

    徐阶听到这一番话,且事情竟然牵涉到裕王,当即觉察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回禀皇上,此事属实!佛郎机人远渡重洋而来,一为丝绸,二为香料,他们只是想要从大明贩回货物赚得巨利!”林晧然当即拱手回应道。

    嘉靖缓缓地点了点头,显得一锤定音地道:“林爱卿,你且回去进行安排,朕可以跟佛郎机的使臣相见!”

    “臣领旨!”林晧然心中大喜,当即进行施礼道。

    嘉靖将手上的竹筒放到案上,对着林晧然进行叮嘱道:“你年纪尚轻,今后行事要多加慎重,不可再犯这等容易落人口实之事!”

    哎!

    徐阶看着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然是心知林晧然是顺利度过此大劫,怕是很多官员对这个结果大为失望了。

    “皇上乃是圣明之君,臣相信只要一心替皇上办事,便无需害怕宵小攻奸!”林晧然当即跪了下来,显得正义凛然地回应道。

    嘉靖听到这一番话,脸上竟然露出了罕见的笑容,便是温和地回应道:“你说得倒是不假,朕确实不是昏庸之君,你们这帮臣子谁是一心替朕办事,朕心里面其实是一清二楚!”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突然拿出帝王的气魄,大手一挥地道:“你今后且安心替朕做事,如果当真犯了这等事,朕亦会庇护于你,定不会被秦鸣雷这等宵小所蒙蔽!”

    这……

    徐阶的眼睛不由得一瞪,这简直是给了林晧然一道护身符,且秦鸣雷自以为高明的攻讦之举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在这一场政治的斗争中,林晧然不仅大获全胜,而且对秦鸣雷反戈一击。

    “皇上圣明烛照,臣愿为陛下效万死!”林晧然强行令自己的眼眶泛红,显得大为感动地朗声表忠道。

    嘉靖对林晧然的表态显得很是满意,微微地点了点头,对着旁边的徐阶一并抬手道:“朕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臣告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徐阶和林晧然一并行礼,然后转身离开这座宫殿。

    嘉靖看着二人离开,亦是打算午休片刻,却是对着上前的黄锦进行询问道:“你觉得林晧然此人如何?”

    “回禀主子,若是论到生财之道的话,怕是严讷亦不及也!”黄锦对林晧然的观感不错,当即进行回应道。

    嘉靖认可地点了点头,又是进行未雨绸缪道:“如果真跟佛郎机人达成了协议,这苏杭织造局得要派人前去好好打理了!”

    以前的苏杭织造局仅是负责宫延衣用,但现在跟着佛郎机人签订一万匹的丝绸,已然是要派人去好好管理。

    “不知皇上要派哪位官员前往呢?”黄锦得知皇上是想要苏杭织造局负责每年生产一万匹丝绸,当即好奇地询问道。

    嘉靖站起来伸了一下懒腰,瞥了一眼道:“苏杭织造局历来都是你们内监负责监造,此事由外臣负责不合适,你挑选一个合适的宦官吧!”

    “老奴领命!”黄锦忍着兴奋,对着嘉靖进行回应道。

    这苏杭织造局可谓是他们宦官的大油水,现在有着每匹二十两的万匹大订单,那是可以看得到的油水。如果此事真能谈成,而他安排自己人前往苏州,那么每年进贡的银子必定会大大地上涨。

    无逸殿,首辅值房。

    林晧然并没有即刻离开西苑,而是受到徐阶的邀请,跟着徐阶来到了值房中,那副“以威福还主上,以政务还诸司,以用舍刑赏还公论”的条幅仍然高高地悬挂在墙上。

    一个阁吏送进来了茶水,然后又是悄然地退了出去。

    徐阶在茶桌坐下,指着对面的椅子微笑着道:“若愚,坐吧!”

    “谢元辅大人!”林晧然的脸上保持着淡淡的微笑,显得规规矩矩地施礼道。

    徐阶端起茶盏浅尝了一小口,便是开门见山地询问道:“佛郎机人愿意跟我大明签定每年五千斤的香料交易和一万匹的丝绸交易,不知价格几何?”

    由于出身于松江府,徐家现今又是松江府最大的织造主,令到徐阶对商业的见解要强于绝大多数的官员。

    只是这个事情是裕王直接上疏给皇上,并没有经过内阁,所以具体的交易细节却是不得而知,更不清楚这个买卖是赔是赚。

    “丝绸每匹二十两!另外香料价比黄金,五千斤则是二十万两!”林晧然并没有隐瞒,当即老实地回应道。

    徐阶终于明白为何皇上会态度转变了,跟着那个微不足道的昔日之语相比,林晧然送上来的礼物确实诱人。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却是困惑地询问道:“这丝绸倒是容易进行解决,但香料又指的是何物,咱们从何处弄来这五千斤香料?”

    “香料确实不是我们大明的特产,其主要产自南洋!北山部落、八打雁和雾宿国等地均出产香料,故而下官亦是希望朝廷能授予他们藩王之封,且两国签下交易文书,我们可以用铁锅、瓷器和布匹等物换取香料!”林晧然一本正经地回应道。

    徐阶端着茶盏思忖片刻,又是进行询问道:“他们的香料要价如何?我们要不要贴银子?”

    “他们的香料在本土不甚值钱!下官跟他们私下进行过交流,他们能接受两成的黄金折价,不过给三成更为合适!”林晧然微笑着说道。

    徐阶深知这肯定不是赔本的买卖,喝了一口茶水,却又是困惑地询问道:“他们为何如此,佛郎机人何不直接跟南洋诸国交易?”

第1648章 心急的徐璠

    聪明人跟聪明人讲话,往往更加的简洁明了。

    在这场香料的贸易中,明朝扮演着中间商的角色,且其中的利润极为丰厚,这无疑是一个不太合理的存在。

    林晧然怕的是徐阶没有问题,当即进行解释道:“佛郎机人不仅需要香料,而且还需要丝绸,所以他们一直希望跟我们大明建交!南洋的这帮部落首领之所以愿意将香料卖给我们,主要原因有二个:一则交易的前提是要双方都能遵守约定,但南洋这次部落的首领其实没有跟佛郎机人公平交易的实力,他们通常都是被佛郎机人抢掠或低价贱买香料,所以他们需要依仗于我们这个礼仪之邦的大明朝做后盾;二则南洋诸国对金银的渴望并不强烈,他们更需要我们大明的铁锅、布匹和瓷器等商品。”

    “茶马互……”徐阶听着林晧然这番解释,若有所悟地说了一句,只是话到嘴边又觉得并不妥,转而尴尬地扳回来道:“呃……若愚的见解深刻,这些南洋人没有实力跟佛郎机人进行公平买卖,所以他们确实需要依仗于我们!”

    大明与蒙古鞑靼部落曾经建立马市贸易。只是在双方买卖的交易过程中,蒙古人出现强买强卖得恶劣行径,从而致使大明选择关闭了马市。

    同样的道理,南洋部落的并没有具体跟佛郎机人公平交易的实力,故而有理由牺牲一点实际得不到的利润来巴结大明。

    林晧然深知徐阶已经明白其中的玄机,当即趁热打铁地侃侃而谈道:“下官在广东担任广东巡海道副使期间,亦是意识到他们双方实力上的差距,故而当时便有了这方面的想法。如果能够达成这个贸易关系,对我大明同样百利而无一害。一来,这会加强我们大明宗主国对南洋的影响力;二来,则是能为大明谋取利润,亦算是为皇上分忧。此策乃是利国利民之举,还请元辅大人能够鼎力相助!”

    在历朝历代国家层面的贸易中,由于皇家面子的缘由,大明历来都是充当“冤大头”的角色。故而有太监劝宪宗效仿明成祖重下西洋,亦难怪刘大夏愤而烧了郑和下西洋的宝图等资料,阻止这一种“赔本”的行为。

    只是在这一次国家层面的贸易中,大明却是扮演了中央商的角色,虽然给南洋多封了一些藩国,但无疑能够增加朝政的收入。

    徐阶的目光复杂地望了林晧然一眼,如果这个事情真的办成了,林晧然不仅得到更多改革派官员的拥护,恐怕亦是能够以此留名青史了。

    他将茶盏慢慢地放下,仅是思量片刻后,抬头望着林晧然一本正经地询问道:“林侍郎上任之初便要推动此事,却不知有何私心?”

    在这个官场混了这么多年,他自然知道人非圣贤,官员更是肉体凡胎。林晧然花费如此大力气地推动这个事情,断然不可能仅是有益于大明,其中必定有着私念。

    林晧然没想到徐阶如此直白地发问,但深知这个时候开诚布公要比欺瞒更好,便是进行回应道:“不瞒元辅大人,下官一直坚持大明开海的政治理念。如果朝廷跟佛郎机和南洋这些部落首领达成了贸易关系,那么开海之事便不会轻易倾覆,广东那边亦能一直享受下官推动的开海之利,而下官亦能从中赢得更高的声望。”

    声望,这是林晧然给出的解释。

    “仅仅如此吗?”徐阶的手玩耍着茶杯,眯着眼睛打量着林晧然道。

    林晧然晒然一笑,迎向徐阶窥视的目光道:“下官志在政途,亦想多为大明做些事情,同时想要替皇上分忧。元辅大人不会真的相信外界所言,下官是收了那帮南洋使臣的贿赂,所以才会大力推动他们面圣吧?”

    徐阶的脸上当即浮起一丝苦笑,林晧然跟着联合商团的关系颇深,又岂会因为南洋使团的一点贿赂而卖力做事。

    到了他们这个层次的官员,若不是关乎淮盐那种每年几十万两的事情,他们不可能亲自涉险了,为了更多还是权力。

    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心知皇上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便是顺水推舟地道:“你将具体的条陈送上来,如果当真是利国利民,老夫自然是乐见其成!”

    “如此的话,下官在此先谢过元辅大人了!”林晧然看到徐阶同意,悬在心头的大石亦是放下,便是恭恭敬敬地施予一礼道。

    有了嘉靖和徐阶的支持,这个事情可谓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看到目的达到,林晧然陪徐阶聊了一会,便是主动告辞离开。这一次的西苑之行,已然是达到了预期的收获。

    林晧然前脚刚走,徐璠匆匆地走了进来,显得兴奋地询问道:“爹,林若愚是不是真要被调任南京了?”

    林晧然现在的知名度和地位都足够引起整个京城官场的关注,随着林晧然被召进宫的消息传出,今日的京城官场的注意力全部汇集在林晧然身上。

    徐璠是太常寺少卿,其实就是一个高阶的闲职。在同为太常寺少卿陶世恩的怂恿下,决定到宫里进行打听消息,从他父亲这里得到第一手消息。

    徐阶看着徐璠那张喜形于表的脸,心里却是感到一阵愤懑,便是沉着脸地回应道:“你都是听谁说的?”

    “爹,外面现在都已经传开了,都说林晧然被贬到南京担任刑部左侍郎!”徐璠伸手指着外面,显得一本正经地说道。

    很多时候便是如此,哪怕是一些人的无端揣测,但经过大家的口口相传,很快就成了一个有鼻有眼的事实。

    徐阶整理着桌面上的奏疏,却是沉着脸说道:“我不是早就教导于你,事情要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你怎么就如此不长进呢!”

    “爹,林晧然没被皇上调任南京?”徐璠是一个有小聪明的人,看着老爹如此回应,便是收敛着兴奋有心情进行询问道。

    徐阶将一份奏疏重重地掷在桌面上,抬眼望着徐璠正色地道:“只要林晧然今后不犯下大错,那他便肯定会官拜尚书,将来亦会入阁拜相!”

第1649章 翱翔

    如果说,以前的林晧然是一只雏鹰,那现在无疑成为一头雄鹰,已经有足够的力量翱翔于空。

    在刚刚的万寿宫中,林晧然赢得了圣眷。今后谁想要给林晧然背后捅刀子,恐怕就更不可能成功,且很难阻挡林晧然的仕途。

    完全可以想象得到,林晧然已经是大明最耀眼的储相之一,下一步必定是尚书一职,接着便会顺理成章地入职拜相。

    “啊?爹,你……你没事吧?”徐璠听到这番话,却是满脸担心地望着老爹道。

    他很想伸手探一探老爹的额头,从而肯定老爹是不是被烧糊涂了,这还是正常人说的话吗?林晧然明明触怒皇上而陨落,又怎么可能还有机会官拜尚书,更不可能入阁拜相!

    徐阶则是瞪了儿子一眼,又是认真地告诫道:“秦鸣雷的状元终究是捡来的,他根本斗不过林晧然,此次林晧然已经化险为夷了!为了咱们徐家的将来,若不是情非得已,你……你爹亦不可能对林若愚再出手了,现在已经没有人能限制住林晧然,以后切莫要招惹于他!”

    在最初的构想中,他希望林晧然一直在地方上呆着。只是扬州一行,林晧然不仅没有身陷泥潭,反而因功获得了礼部左侍郎一职。

    现在林晧然身居礼部左侍郎的高职,又得到了圣眷,加上有着吴山的后盾,已然是跟地方彻底无缘了。

    “爹,他真的没犯糊涂吧?他怎么可能就化险为夷了呢?”徐璠充满疑惑地望向老爹,显得百思不得其解地道。

    徐阶不愿多加解释,直接下达逐客令地挥手道:“相关的消息很快会传开的!你回太常卿衙门老实呆着,没事不要再老往我这里跑了!”

    “孩儿遵命!”徐璠虽然满腹的疑惑,但看着老爹的态度如此强硬,亦是无可奈何地拱手告退道。

    只是走出无逸殿,看着外面阴沉的天空,整个人显得无比的沮丧。他原本冲着林晧然“落难”而来,但却听到林晧然更加的生龙活虎。

    东江米巷,礼部衙门。

    随着林晧然被召进宫里,整个衙门的官吏都无心于事务,却是纷纷打听起各种小道消息,都想要知道宫里的情况。

    不过有人欢喜有人愁,右侍郎衙署已然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

    秦雷鸣面对着涌到自己衙署的官员,亦是热情地在厅中招待,在这里喝茶聊天,静静地等候着宫里的消息。

    现在林晧然被召进宫,一旦林晧然被罢官免职,那个垂涎已久的礼部左侍郎必定空悬。一旦林晧然去职,他便是接任礼部左侍郎的第一人选。

    看着一个书吏进来,精膳司郎中刘仲达急忙询问道:“宫里可有消息?”

    “不是,是……是林侍郎回来了!”书吏先是摇了摇头,然后对着秦鸣雷道。

    听到林晧然归来,秦鸣雷微微蹙起眉头,认真地询问道:“他的脸色如何?可有被免职?”

    “好像没有,他……他回来便将何宾叫了过去,说是要商讨南洋使团面圣的事情!”书吏的脸上带着难色,小心翼翼地回应道。

    “你说什么?林晧然召集何宾等人商讨南洋使团面圣的事宜?”秦鸣雷猛地从座位站了起来,显得难以置信地询问道。

    精膳司郎中刘仲达的脸上闪过一抹惊恐,心知事情已经发生了变化。

    原本林晧然最大的麻烦是推动皇上召见佛郎机使臣,只是现在皇上面见南洋使团的事情继续推进,那么林晧然的麻烦自然迎刃而解。

    “他召集何宾等人商讨南洋使团面圣的事宜,这唱的是哪一出?”秦鸣雷却是没有反应过来,而是疑惑地反问道。

    正是这时,又一名书吏跑进来说有太监前来,秦鸣雷亦是顾不得林晧然唱的是哪一出,便是匆忙着朝堂中走去。

    一个太监来到了礼部衙门右侍郎的堂中,对着恰好迎出来的秦鸣雷板着脸道:“皇上口谕!”

    “臣礼部右侍郎秦鸣雷接旨!”秦鸣雷听到这话,急忙跪到地上道。

    太监看着地上跪着的秦鸣雷,语气显得冷淡地说道:“皇上口谕!今后安心办事,多做分内之事,钦此!”

    “臣遵旨!”秦鸣雷顿时如丧考妣,显得失神落魄地道。

    这道口谕没有直接怪罪,但已然是带着责备之意,强调他做了“分外之事”。很显然,皇上对着他上疏弹劾林晧然的事情感到了不满。

    虽然不知道皇上的态度为何会如此,但在这一次的政治斗争中,他已然是落败了。不要说是置林晧然于死地,不要说谋图礼部左侍郎的位置,恐怕他这个礼部右侍郎的位置亦是要不保了。

    传达口谕的陈公公心里清楚怎么回事,故而并没有在此停留,仅是淡淡地扫了一眼仍然跪在地上的秦鸣雷,便是直接离开了这里。

    精膳司郎中刘仲达等官员同样看到了这个情况,当陈公公离开之时,他们亦是悄然离开了右侍郎的衙署。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关于这场风波的转变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北京城,所有人都知道林晧然此次是化险为夷了。

    不仅如此,只要林晧然顺利推动南洋使臣面圣,这无疑又让他赢得了一份政治资本,同时增强了他的政治影响力。

    待到夜幕时分,还没有待到官员下衙回家,一场大雨却悄然降临在北京城中。

    今年的四月少雨,这一场大雨悄然来临,无疑算是一场及时雨。似乎是要迎接即将来临的五月,整个京城的屋顶和街道被冲流的很是干净。

    百姓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哪位官员为他们多做一些实事,哪位官员是尸位素餐,他们的心里其实是一清二楚。

    在林晧然担任顺天府尹期间,曾经耗费经费重疏了京城的排水系统,令到积水能够及时排掉,致使京城的雨后总会呈现出崭新的面貌。

    正是如此,每一个的大雨时节,京城很多百姓都会记挂着林晧然昔日的好,对旁人传颂着这位林青天的好声名。

第1650章 五月食日

    四月过去,五月悄然来临。

    由于五月是夏粮收成的日子,令到这个月份彰显着喜庆的气息,特别是京畿一带的稻田已经飘香,无疑平添了几分太平景象。

    只是上天总喜欢开一些玩笑,却是在五月的第一天,天空竟然出现了罕见的“日食”天象。

    若是日食放在后世,只会是一件茶余饭后的小事,只是在这个时代,大家仍然信奉着源于西周的“敬天保民”思想。认为“上天”只把统治人间的“天命”交给那些有“德”者,一旦统治者“失德”,也就会失去上天的庇护,新的有德者即可以应运而生,取而代之,作为君临天下的统治者应该“以德配天”。

    每当出现这种天象,皇帝和执政大臣都要围绕当时的朝政加强自身的修省活动,通过修德和修政进行补救。

    虽然经过这么多次的“谎报”,其对皇上的威慑力已然下降,甚至袁炜的“日食不见,即同不食”和“食止一分,与不食同”得到了皇上的采纳。

    只是每当日食之时,作为忠于皇上的官员则要按惯例行到礼部衙门进行救护之礼。

    跟着嘉靖四十年的情况有所不同,这次不仅更加的清晰可见,而且持续的时间更长。“日食不见,即同不食”和“食止一分,与不食同”都不再符合,而是货真价实的“日食”天象。

    这次日食发生在下午时分,是一个难得的艳阳天,故而日食现象很是惊人,令到整个京城都陷入阴影之中。

    “日食?”

    “快,咱们回去换素衣到礼部行救护之礼!”

    “别回家了,让人找几件素衣咱们对付一下!”

    ……

    由于今天是休沐日,林晧然跟着一帮同年正在小聚,当看到这个天象之时,心里的第一个念头是赶向礼部衙门行救护之礼。

    同样的情况亦是发生在京城各处,他们在北城还好,有些官员跑到了通州城,这时已然是直接骑着马匆匆赶回来。

    现在日食出现,官员不行救护之礼,这简直是一种不忠的表现,如何让到官员不惊慌。

    当林晧然赶回自家衙门的时候,这里早已经是人满为患,好不容易挤进了大堂,找上了正在招呼严讷等官员的李春芳。

    “正堂大人,此次可是要行救护之礼?”林晧然可不想重蹈岳父的覆辙,对着李春芳进行请求道。

    严讷突然咳嗽了一声,发现林晧然望过来,却是故意望向了别处。

    李春芳亦是望了严讷一眼,却是对着林晧然道:“不错,你如果觉得当行救护之礼,那就是准备一下吧!”

    “下官遵命!”林晧然发现李春芳这个人很实在,并没有打算给他暗使绊子,当即恭敬地行了一礼,这才退下去进行安排相关事宜。

    严讷看着林晧然离开,却是对着李春芳轻轻摇头并告诫道:“子实兄,这人无害虎心,怕是虎有伤人意啊!”

    “敏卿兄,现在当务之急还是要行救护之礼!”李春芳则是微笑地回应道。

    严讷和李春芳是同乡关系,虽然他的资历要更深,甚至比李春芳更得圣眷,但这脸上的麻子令到他的仕途不可能达到首辅的层次,亦是没有多加指责李春芳。

    由于礼部衙门两位大佬是一条心,救护之礼没有障碍,很快就依例举行仪式。

    钦天监官员报日亏情况,百官统一身穿素服,分成五列,每班以一名礼部官员带领,班齐后上香、跪拜,行三跪九叩救护礼。

    “当真是不让朕省心!”

    嘉靖在得知情况后,心里亦是极为烦闷地抱怨道。

    只是面对着“铁一般的事实”,他亦是乖乖地向上天认错,做了一个简单的忏悔,反省着自己的德行和施政的方针。

    不过嘉靖是一个执拗的皇帝,否则当年亦不会年纪轻轻便敢跟杨廷和对着干,最终真以他“承统不承嗣”登上了皇位。

    虽然他深知自己的德行有亏,做皇帝亦是不合格,但却没有半点的悔改之心。在事情过去之后,却是更加的沉迷于修玄。

    或许是这个事情影响到了他的心情,令到他直接罢了端午宴。

    只是这个“日食”,似乎真是上天给出的一个警示。

    大明是传统的农业国家,最大的税收源于粮税,每年有近二千万石的税粮入账。只是这项收入存在着很大的波动,丰年自然是财政收入多些,但灾年的财政收入则会相应减少。

    随着五月到来,两京十三省的具体灾情情况纷纷报送上来。

    由于今年少雨,南方的部分地区出现了干旱的自然灾害,而干旱灾情最严重的是广西。

    广西实行的是流官和土官两种制度,只是这终究都是大明的子民,每当遇到灾情之时,朝廷同样会选择进行赈灾。

    徐阶在得到广西方面的旱情汇报后,当即着令身兼两广总督和广西巡抚之职的吴桂芳前去核实,并准备进行赈灾事宜。

    吴桂芳原本最重要的事务是平息广东的倭患,只是现在广东的倭患已经基本平息,自然成为广西赈灾的合适人选。

    只是这个五月却是注定不太平,仅是过了十日,广西方面便有消息传来。

    吴桂芳在接到朝廷的任命后,当即到达灾情最为严重的柳州府城。只是在视察期间,他却突然遭到潜藏在流民中的刺客刺杀。

    好在吴桂芳躲闪及时,不然怕是身死当场。虽然避过一死,但吴桂芳已经身负重伤,已经上疏表示无法负责赈灾事宜。

    堂堂的两广总督竟然在柳州遇刺,这事令到朝堂极为震惊。

    “元辅大人,这事肯定跟当地官府脱不得关系!”袁炜已经陆续参与到票拟的事务上,此时拿着吴桂芳的那份奏疏主动找上徐阶道。

    徐阶埋头在桌前票拟奏疏,现在可谓手握两京十三省的“准决算权”,抬头对着前来的袁炜反问道:“袁阁老,此话乍讲?”

    入阁已经有两年的时间,袁炜不再是只会写青词的词臣,渐渐地成为了合格的阁老。

    面对着徐阶的问题,他显得侃侃而谈地道:“广西地处偏远,地方官员贪墨更是屡禁不绝,而常平仓怕早已经被他们掏空了。吴侍郎此次前往广西查看灾情,必定是先巡查常平仓,故而才遭到地方官员及势力的行刺!”说到这时,似乎要证实自己的判断,又是指着吴桂芳的某处内容道:“广西干旱无雨,赤地二三千里,柳州、梧州二府最重,臣疑常平仓有积弊,请速调广粮赈灾,不然恐生民变……”

    “袁阁老,你以为当如何票拟?”徐阶协助严嵩处理政务十年又总揽政务两年,自然能够猜到事涉常平仓,却是不动声色地追问道。

    袁炜的眼睛一眯,当即进行决断地道:“咱们自然要调广粮前去赈灾,但吴侍郎遇刺和常平仓一事不能视而不见,我以为可派钦差查核常平仓,将地方上的蛆虫一网打尽!”

    “广西不仅有朝廷的常平仓,且有土司的常平仓,此事又当如何呢?”徐阶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冷茶水,又是进行询问道。

    袁炜如同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般,心知那帮土司作乱并不是朝廷愿意看到的事情,当即选择退让地道:“土司的常平仓不管,但流官的常平仓进行严查,将这帮贪官污吏绳之以法!”

    “如此说来,你是打算从广东调派官员押米前往赈灾和清查常平仓了?”徐阶心知没有足够的时间从朝廷调派钦差,当即便是微笑地道。

    袁炜却是轻轻地摇头,而是一本正经地道:“广西的灾情刻不容缓,我想将此事交给原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谭伦进行操办!”

    大明懂得兵法的官员不少,但像谭伦这么擅于指挥打仗的并不多。在出任台州知府期间,训练地方乡兵一千人,对战倭寇创造了三战三捷的辉煌战绩,而后在讨伐张琏的余党林朝曦的时候,统率浙江的部队与广东军追击并擒获了林朝曦,更是临危受命接任福建巡抚收复兴化城。

    只是在平息福建的倭寇之乱后,他却选择向朝廷辞职,老实地返回江西老家继续为父守孝。

    徐阶听到是这个人选,却是蹙着眉头轻轻地摇头道:“谭纶从江西到广州,又要从广州押解粮食到广西,这恐怕会耽误朝廷赈灾!”

    “只是不派遣他的话,广东根本无人能担此大任!”袁炜的眉头微微蹙起,却是坚持这个人选道。

    徐阶的眉头亦是深深地蹙起,目光刚好落到一份奏疏上,突然眼睛一亮,抬头对着袁炜微兴奋地道:“南洋巡按林平常如何?”

    “林若愚的妹妹?”袁炜听到这个出乎意料的人选,眼睛不由得一瞪,脸色显得古怪地望着徐阶询问道。

    徐阶脸上的笑容更浓,轻轻地点头道:“不错,她本是皇上派遣到地方的钦差,现在出任广西的赈灾使亦是合适!”

    “她的年……皇上怕不会同意的!”袁炜原本想说虎妞这个人选不靠谱,但话到嘴边,却是将事情推到皇上那里道。

    徐阶的心里已然有了主意,亦想通过这个事情探一探林晧然在两广的底蕴,当即对着袁炜提议道:“咱们将谭伦和林平常都写上,两个人选交由皇上亲自定夺,你认为如何?”

    “如此甚好!”袁炜的属意人选是谭伦,当即便是点头应承道。

    跟着他所推选的谭伦相比,林平常可谓是毫无还手之力。不说对方并没有功名,而且还是一个小女娃,又怎么可能担此重任呢?

    时至五月下旬,广西地区仍旧无雨,地里的庄稼早已经被晒死,可谓是颗粒无收。

    没有了水,地里便没有了收成,后世中所谓记述:嘉靖四十三年夏,干旱无雨,赤地二三千里。

    偏偏地,到了这个时候天空仍然没有雨水,令到人如同置身于一个大蒸笼般,无疑加剧了人的体力消耗。

    广西在去年其实同样出现一个旱情,朝廷还免了一些府县的税粮。只是谁都没有想到,今年出现了更大的旱情,这无疑令到这连续的旱情无疑令到这个地区是雪上加霜。

    在柳州地区某个小山村中,一群绿头苍蝇正在一户人家的屋里嗡嗡地乱钻,一股浓郁的腐臭味从浑身爬满蛆虫的尸体中散发而出。

    酷暑令到这场旱情更是雪上加霜,很多百姓不得不背井离乡,纷纷流落于田野之中,寻找食物成为他们生存的第一法则。

    一帮流民在山坡处发现了一个洞穴,很快就拾来了干柴用烟薰这个洞。

    在一张张期盼的脸中,一道小黑影从洞里窜了出来,令到人群当即发生了骚动。在这个骚动之中,一个青年男子成为了幸运儿。

    他不管后面头领的呼喊,一边向前狂奔一边将田鼠塞进了嘴里进行嘶咬,瞬间满嘴都是鲜血,后面有几个灾民紧追而来,在他们追上的时候,这个青年男子已经将田鼠连毛生吞到了肚子里。

    在这个食物奇缺的季节里,不管是蛇类、田鼠、青蛙还是蚂蚱,都已经成灾民的食物来源,而熟食已然是一种奢侈品了。

    那个田鼠被青年男子吃了下去,众人显得无可奈何地回到了一个颇有威望的小老头身旁,却是进行询问道:“族长,我们现在是不是前往柳州城?”

    “柳州城离我们太远,而粮食早给官府贪墨了,去了也没有用!”小老头的眼睛闪过智慧,却是轻轻地摇头道。

    “哪怕常平仓没粮,朝廷恐怕也会从广东调粮过来吧?”一个中年男子不甘心地道。

    小老头轻叹一声,又是进行分析道:“朝廷应该会调一些粮过来,但肯定不会太多!最重要的是,从广东调粮到柳州,起码也得要六月中旬,咱们能挨得到那个时候吗?”

    众人一听,心知这不是活路,却是求助性地询问道:“族长,那现在该怎么办?”

    “早知道在上个月跟李大胆他们一起逃到雷州,据说那里不缺粮,官府的人也很好,到哪里怕是饿不死的!”有人后悔地嘀咕道。

    小老头心里亦是极为无奈,却是做出一个决定道:“那咱们就去雷州吧!走着过去,咱们或者还能有一些人能活下去,在这里是真的只能饿死了!”

    众人的心情很是沉重,但这已然是他们最好的活路,便是纷纷点头。

    “请问柳州城是这个方向吗?”

    正是这时,一支马队不知何时来到了他们的身旁,骑在马上的一个少女脆声地询问道。

第1651章 平常之诺

    众人这才发现,一支马队途经这里,打头竟是几个妙龄少女,后面则是杀气腾腾的一大帮护卫,其中一个的黑大个显得格外高大。

    小老头看着这帮人的衣着和马匹,心知对方的身份尊贵,当即恭敬地回应道:“不错,前面那一条大道便是官道,继续北上能到达柳州城!”

    足足饿了两天,令到他早已经是饥肠辘辘,声音显得沙哑,抬起的手亦是匆匆一指便放了下来,但神态始终保持着恭敬。

    在这个时代,特别还是闹旱灾的时候,他们这帮人的命在大人物眼里简直如草芥般。若是得罪这位大人物,他们这帮人的小命可能就要丢在这里。

    正是这时,后面一个年约十二、三岁的戎装少女骑着一匹高大的红枣大马上前。她的皮肤白皙,长着一张鹅蛋脸,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腰间挺拔而立,整个人显得威风凛凛的样子。

    她的眼睛很是清澈明亮,给人一种可依赖的感觉,目光缓缓扫视众人的时候,令到众人既相形见绌又望而生畏。

    他们隐隐猜到这位大小姐便是这支队伍的头领,却不知是哪位土司或官家千金,身份定然是妙不可言。

    少女看到人群中几个带着孩童的妇人,妇人和孩童都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却是一本正经地脆声询问道:“你们谁是领头的?”

    听到这个无比悦耳的声音,这帮灾民的目光纷纷落到了小老头身上。

    小老头不敢得罪这个大小姐,咽了咽吐沫不明所示地举手道:“我们都是黄水寨逃荒的村民,我是黄水寨的族长!”

    “我现在给你们一些食物,你得平均分给其他人,包括妇人和孩童,你能办到吗?”少女坐在高大的红枣大马上,板着脸望向小老头询问道。

    小老头这才明白她是要接济自己这帮人,当即忙不迭地招呼大家一起跪拜,并进行表态道:“小老头定会秉承公平,绝不会克扣妇孺那一份,在此多谢恩公相助!”

    事实亦是如此,他们现在之所以还没有饿死人,正是他坚持分给妇孺一份。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加上小老头的神色不像是作伪,少女扭头望向身后那名黑大个。

    黑大个翻身下马,从后面取下足足一袋粮食,份量看似不多,但却显得很沉,直接丢到了小老头的面前。

    小老头打开布袋子,发现里面竟然有不少肉干,顺手还抓起一大把显得很诱人的小颗粒,显得不确定地抬头望着马上的少女道:“这是?”

    “这些东西叫瑶柱,你们可以直接吃用,亦可能用清水煲汤,味道都很好,且这东西很填肚子!”旁边的一个正在吃蜜饯的胖少女进行解答道。

    瑶柱是贝类闭壳肌干制品的总称,是扇形贝壳张合的力量之源,撬开一个扇贝只得指尖大小的干贝,晒干能储存很久,营养价值很高。

    小老头知道这瑶柱是有钱人家才能吃得起的东西,当即又是领着一帮人进行叩谢,最后好奇地询问道:“敢问恩公高姓大名?现在到处闹饥荒,恩公到柳州城做甚?”

    “我叫林平常!此次前去柳州帮忙赈灾,你们快些赶去柳州城,我会帮你们度过这个难关的!”少女留下话后,便是拍着那匹枣红大马扬长而去。

    这名少女自然是代天子分行天下的南洋巡抚林平常,打南洋归来便一直在广东,这些时日她一直呆在雷州和长林村。

    在得知广西这边闹灾荒后,她便是决定亲自前往柳州帮忙赈灾,让这场干旱能少死一些人,替联合商团多做一些善事。

    小兔、小猪和小狐三个女孩亦是长成少女模样,小狐充满野性地拍马紧随着林平常,小兔则是乖巧地催马跟住自家小姐,小猪则往嘴里塞了一个蜜饯才跟随上前。

    阿丽、沈妍和木英则是跟随后面,每个人的眼睛中都闪着光芒,她们义无反顾地跟随着林平常前往柳州赈灾。

    后面则是跟随着二十多名护卫,他们身上配有刀和枪,每一个人都拥有以一挡十的气势,负责对付沿途那些不开眼的强盗。

    小老头目送着队伍离开,便将那口袋的食物平均分配下去。在得到食物的补充后,包括妇人和孩童在内,大家慢慢地恢复了一些力气。

    小老头咀嚼着一个瑶柱,当机立断地挥手道:“走,我们前去柳州城!”

    “爹,你不是说柳州城没粮吗?”那个刚刚生吃田鼠的青年人摊坐在草地上,却是满脸疑惑地询问道。

    众人亦是困惑地望向小老头,小老头则是用眼睛瞪向儿子道:“你没听到吗?刚刚那位恩公叫林平常!”

    “林平常是谁啊?”青年男子做出一个思索状,旋即充满疑惑地询问道。

    众人的脸上亦是不解,纷纷困惑地望向小老头。小老头没好气地瞪了儿子一眼,这才对众人郑重地吐出两个字道:“虎妞!”

    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地露出一个释然的表情,那个青年男子当即求证道:“林雷公的妹妹,那个除梧州最大恶霸施豹的虎妞?”

    小老头已经迈出了坚定的脚步,头亦不回地回应道:“不是她还能是谁?咱们现在赶往柳州城,或许我们所有人都不用被饿死了!”

    得知虎妞前往柳州城帮忙赈灾,让到这个小老头对柳州城生起新的希望,决定不以壮士断臂的方式前往雷州,而是朝着柳州城而去。

    如果不是地方官员的腐败,他又见识太多贪官污吏的真面目,又怎么可能会舍近求远呢?

    现在虎妞到了柳州城,这让到他生起了几分信心。虽然此举存在着一定的风险,但他相信这对兄妹,相信这位除恶霸的林大小姐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活活饿死。

    正是如此,他决定放手一博。他将整个黄水寨村民的性命都寄托在这位林大小姐身上,希望她能够在柳州伸出援手,让他们能够平安度过这一场数十年难得一遇的旱灾。

第1652章 柳州城

    柳州城,地处桂中北部,滨临柳江。

    几经战乱,于洪武十二年进行重建。既不同于北方筑城常见的方形,亦不同于江南的带状或块状平面布城形式,呈一椭圆形,城墙通高七米,厚六米,是一座固若金汤般的大城。

    东门的门洞上方现书匾“东门”二字,署“洪武十四年四月立”,城头是一座气势宏伟的城楼,如同一头盘踞于此的猛虎般。

    “放我们进去!求求你放我们进去吧!”

    先是一帮难民被从城里赶出来,然后跟着城外的难民汇合,足足一千多名难民聚于东门前,一并发出着诉求道。

    面对这道七米的高墙,自然无法攀爬进里面。他们只希望城头的将军能够下令打开城门,对他们网开一面,让他们到城里投亲或乞讨。

    随着这场干旱的到来,致使田里的庄稼没有粮食产出,而粮食存量最丰足的地方自然是这柳州城,城里才是他们活下去的希望。

    只是现实就是如此的残忍,他们好不容易来到了这座富庶的城池,结果却被阻于城门外或被赶出城外,已然是要葬送他们生存的希望。

    在城楼之上,一个身穿轻甲的将军却是不耐烦地道:“现在城门已闭,尔等速速离去,不然休怪本将军不客气了!”

    “求你让我们进去吧!”

    “我们有城里可没干什么坏事啊?”

    “现在这种情况,我们还能去哪里?”

    ……

    这帮衣衫褴褛的难民可怜兮兮地仰头望着城头的将军,苦苦地进行哀求道。

    放眼这周边地界,已然没有他们能够生存的地方。只有呆在这柳州城,只有等到官府的赈灾粮,他们才有活下去的一丝希望。

    “百户大人,不可!”一名将领看到黄承胜索要弓箭,当即进行劝阻道。

    黄承胜是柳州城的百户,正是负责着东门的戒备,却是没有理会这位将领的劝阻,拿着弓箭对着下面的难民威胁道:“本将军可顾不了你们的生死,速速离开这里,不然本将军便要放箭了!”

    “这当真是要我们死啊!”

    “难得这天下就没有我们立身之地了吗?”

    “如此作为,难怪韦银豹的势力越来越大!”

    ……

    一千多名难民看着城头的黄百户大人手上的弓箭,心里不由得生起了一份无助,更是对官府和柳州卫生起了种种怨念。

    正是这时,一支马队由远而近,朝着这里浩浩荡荡而来。

    城下的难民看到这支骑队,亦是主动让出了一条道,好奇地打量着这支队伍。

    “来者何人!”

    黄承胜原本还想借此机会练一练箭术,结果看到这支浩浩荡荡的马队,便是沉声地对着来到城门前的人大声地问话道。

    林平常来到城门前,勒住马缰自报家门地道:“我乃南洋巡按林平常,今日特意前来帮忙赈灾,还请将城门打开!”

    城下的难民听到林平常的话,眼睛不由得生起了一丝希望,纷纷打量这个英姿飒爽的少女。

    “呵呵……如果本将军没记错的话,你们大明朝没有女官吧?”看到城门前的林平常,黄承胜带着戏谑的口气道。

    林平常的眉头微微蹙起,一本正经地询问道:“你不是我大明的将领?”

    “我当然是大明将军,我乃柳州卫世袭百户!”黄承胜自知失言,当即进行解释道。

    虽然广西西部才是土司的盘踞之地,四位土知府均在广西江右地区,但东边却不说全部都是流官编制。

    像柳州府,这里虽然主要长官都是流官,但土千户、土百户、土巡检和土典史等则是达到一百九十余家之多,其实是流官和土官并存。

    当然,这些土官通常是武职,他们亦没有什么机会升迁,却是比戚继光那种世袭百户出身的武将子弟远远不如。

    黄承胜虽然达不到土司的高度,但亦是得到了土百户的世袭,历年居于柳州百户一职,手下的士兵更是他的绝对嫡系。

    “林巡按,还请稍等,我这便给你开城门!”马平县衙的县丞牛东升昔日是广州府清远县的主薄,且一直关注着官场的动静,却是一眼认出林平常的身份不会假,先是朝着下面嚷嚷了一句,旋即又指责兵士将城门打开。

    黄承胜历来不关心大明朝廷的事情,这时显得意外地询问道:“大明当真有女官?”

    “皇上去年亲自任命的南洋巡抚,她是当朝礼部左侍郎林晧然的亲妹妹,你可瞪大眼睛看清楚了!”牛东升急忙解释一句,便匆匆下城楼迎接南洋巡按林平常。

    城门打开,虎妞一行人拍马进来。

    “下官马平县县丞牛东升拜见巡按大人!”马东升面对着林平常,却是毫无心理阻碍地行了下官之礼道。

    “末将参加巡按大人!”

    黄承胜先是打量了林平常一眼,然后拱手施礼道。

    虽然他的官职比牛县丞还要低,但他自恃自己是土百户,面对着如此一个女娃,却是并不打算跟着行跪拜礼。

    林平常的目光落在黄继胜身上,却是沉着声音询问道:“你方才说:你们大明朝?”

    “本将军口误!”黄继胜的眉头微蹙,却是不耐烦地道。

    林平常的脸上仍然一本正经,下达指令地道:“来人,掌嘴!”

    此言一出,令到周围的气氛当即一阵紧张。

    “你敢!”黄继胜以为听错般,瞪着眼睛怒声地道。

    林平常看着周围的士兵显得蠢蠢欲动,当即板起脸质问道:“你们莫亦是跟他一般,都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大明的兵了吗?”

    这帮蠢蠢欲动的手下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虽然他们很多人一直将自己跟大明兵分得很清楚,但他们终究是隶属于大明。

    在这个关口如果轻举妄动,那当真就是谋反了。终究而言,他们的黄百户确实是口无遮拦了,竟然说出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来人!来人!”

    黄承胜的身形并不占优势,特别还是面前饭缸这种魁梧之人,却是连声想要呼救道。

    “我看谁敢?你们想要谋反吗?”

    马平县县丞牛东升这时亦是站出来,对着周围的士兵进行大声喝斥道。

    黄承胜当即陷入孤立无援之境,两名锦衣卫上前一把将他架住,而饭缸则是抡起手掌重重地甩向黄继胜的脸。

    啪!

    饭缸毫不客气地扇了一个重重的耳光,声音在这个城门前回响,打得黄承胜当即满嘴是血。

    只是这个并没有完结,饭缸连续甩了十个耳光,让到周围的士兵看得是胆颤心惊。黄承胜的整张脸肿得如同猪头般,已然没有了刚刚的威劲,却是如同一头死狗般。

第1653章 暗涌

    柳州城东门的士兵看着历来无比嚣张的黄百户被如此对待,不由得重新审视这一行人,目光纷纷聚集到林平常身上。

    大家刚刚亦是已经知道这个少女的惊人来历。不说这个少女身居南洋巡按一职,哪怕仅是当朝礼部左侍郎亲妹妹这个身份,柳州城怕是没有人能够降得住她。

    林平常平静地望着被打得满嘴是血的黄承胜,显得一本正经地告诫道:“你们都是大明的将士,而你是大明的百户,如果今后还听到此等大逆不道的话,本巡按定不会就此轻饶!”

    饭缸看着林平常已经发话,便不再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柳州卫百户。

    “是,卑职不敢了!”黄承胜心知遇到了硬茬子,且他从来都不是血性汉子,亦是急忙告罪地道。

    林平常其实不想立威,但心知现在柳州城需要同舟共济度过难关,而不是到这个时候还存在“你们大明”这个词。

    她看着黄承胜已然老实下来,便是对着马平县县丞牛东升询问道:“马县丞,府尊大人可是在府衙内?”

    “回禀巡按大人的话,府尊大人这个时候应该是在府衙办公!”马东升略一思索,便是老实地拱手回应道。

    驾……

    林平常当即拍马离开,径直朝着柳州府衙的方向前去。

    她仅是南洋巡按,对柳州府并没有直接的管辖权。不管是安置城外的灾民,还是要柳州城开仓放粮,这都需要柳州知府的首肯。

    柳州府衙跟天下的府衙般,坐落在柳州城的西北位。府衙门前是一条热闹的府前街,门前有着天下州府衙门的气派,两尊石狮显得十分威风。

    林平常领着一帮人来到府衙门前,她将马交给身后的随从,进行府衙自报官名。没多会,便有人领着她到里面。

    柳州知府高焱是一个清瘦的小老头子,身穿着一件老旧的官服,袖间还打着几个补丁。从这身衣着便可以看出,这个知府已经当得有些年头了,而且是一个比较节俭的官员。

    因公务耽搁了饭点,高焱正坐在签押房外间的茶桌前吃着一碗柳州螺蛳粉。只是螺蛳粉并没有螺蛳、花生等佐料,仅仅是一个汤水和素米粉,却是吃得津津有味。

    在吃完碗中那二两的米粉,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看到有一小段米粉落到桌面,当即伸手掐起那段米粉准备放到嘴里,而恰是看到被领进来的林平常。

    高焱将那段米粉并不觉得不妥地放到嘴里,急忙对着进来的林平常拱手道:“本府早听闻林巡按是英姿飒爽的女将军,今得一见,当真是有花木兰之风也!”

    眼前这位南洋巡按虽然管不到他的头上,但人家的哥哥是当朝的礼部左侍郎,背后还有一位出任吏部尚书的亲家。若是真要对付他这一个小小的柳州知府,却是如同掐死一只蚂蚁般。

    正是如此,他对林平常显得恭敬有加,并不敢有丝毫的怠慢,恭敬地邀请对方入座。

    林平常身穿着戎装,一身干练的打扮,整个人显得一本正经的模样,眉目间透着英气,确实是这个时代难得少女形象。

    “高知府,谬赞了!”林平常先是拱手回礼,接着坐下来一本正经地询问道:“高知道,不知你为何要将所有难民都赶出城外?”

    高焱将汤水一饮而尽,这才认真地解释道:“巡按大人有所不知,这些天难民在城中闹事,令到城中的乡绅大户意见颇大。这帮乡绅今天联合前来府衙,强烈要求本府将难民驱逐出城,本府亦是不得已才采取此策啊!”

    每个群体都有各自的利益诉求,面对着各地涌来的难民,城里的官绅和富户的财产自然受到一定程度的威胁,故而他们有理由给官衙施予压力将难民赶出去。

    却不是每个知府都如同林晧然那般硬气,高焱堂堂一个进士官只能在柳州知府的任上煎熬到老,便证明他在朝中根本没有后台。

    如果真得罪柳州城的这帮乡绅,明年的外察不仅得不到好的考语,甚至还会因此而丢掉好不容易得到的乌纱帽。

    林平常此次前来并不是要兴师问罪,主要还是要督促官府进行赈灾,便是继续询问道:“高知府,那你打算如何安置城外的难民呢?”

    “林巡按请放心,本府已经让人在城门外规划了安置点,划出地方让他们暂居!”高焱看着林平常是一个讲道理的人,便是将自己的计划说出来道。

    林平常的脸色缓和了不少,她深知任由灾民全部进城确实容易发生乱子,昔日他哥亦是将难民安排在城外特定的区域,当是进行询问道:“高知府,他们的口粮又怎么解决呢?”

    “城中的大户已经答应本府会在城外搭建粥棚赈灾,本府亦会尽一点绵薄之力,这便是本府准备的一些积攒,愿助柳州百姓度过这场灾情!”高焱指着旁边的一个钱盒,显得尽心竭力地回应道。

    林平常看着那个准备妥当的钱盒,又望了一眼身穿破旧的高焱,猜到这个高焱已经算是一个不错的官员了。

    她知道这大概是高焱能做到的极限,便又是蹙起眉头进行询问道:“高知府,朝廷开粮赈灾的命令还没下达吗?”

    大明立国之初,便建了常平仓制度,每个府州县都设有常平仓。只是想要开仓赈灾,这事情还得请示朝廷。

    毕竟赈灾实质是花钱,如果没有统筹便由地方官员开仓放粮,那么很容易造成地方官员以赈灾的名义而贪墨粮食。

    “巡按大人,朝廷有朝廷的法度,按规定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放粮的。本府深知今年灾情恶劣,亦是上疏请求朝廷开仓放粮,且讲明今年柳州的灾情比预期要严重。只是现在五月还没过,朝廷一直没有批复,本府亦不能放粮啊!”高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将自己的难处说出来道。

    林平常知道这是一个事实,朝廷通常都不会五月便开仓放粮,但她心里更清楚现在柳州的情况恶劣,已经是到放粮的时候了。

    她认真地思忖了一下,便是做出决定道:“高知府,我跟你一起上疏说明情况,让朝廷下令柳州放粮赈灾!”

    “如此甚好,本府代表柳州的百姓在此多谢巡按大人了!”高焱心知对方比他更有份量,当即欣喜地拱手道。

    在了解到柳州府衙的赈灾措施后,林平常并没有在这里逗留,而是匆匆离开了府衙,马不停蹄地到了联合酒楼。

    随着联合商团的资本越来越雄厚,不仅是江南扩张,同时亦是向广西这边发展,已然有了联合酒楼、联合盐业和一品酱等产业。

    “大小姐,你怎么来了?”负责联合酒楼的掌柜姓陈,却是跟着林平常有过一面之缘,却是恭敬地施礼道。

    林平常来到桌前喝了一口茶,这才认真地询问道:“柳州城现在的米市是什么情况?”

    “这当真是不让人活了,已经是一石四两了!”陈掌柜听到这话,当即苦涩地说道。

    林平常虽然深知米市的价格不低,但听到这个价格,还是忍不住吃惊地道:“怎么会这么高?是谁在哄抬米价?”

    “柳州城的四大米行的掌柜结盟,现在的价格是由着他们说得算了!若不是我看形势不对,多囤了一些米,怕是现在亦要任他宰割了!”陈掌柜吐露实情地道。

    林平常又喝了一口茶水,便是正色地询问道:“如此哄抬物价是要被斩头的,你可知他们背后的靠山是谁?”

    “我亦是打听了一下,他们背后的靠山是柳州长官司兼柳州卫同知汉辉!此人的先祖汉忠被朝廷册制为柳州长官司长官,在柳州的势力不容小窥,汉辉还是柳州府同知钱回泷的小舅子!”陈掌柜压低声音道。

    林平常扭头望向旁边的沈妍,正色地询问道:“沈妍,你怎么看?”

    沈妍仍然一副男装打扮,这些年一直追随着林平常,当即便是回应道:“上策请柳州知府高焱搬出大明律,以哄抬物价的名义将四大米商斩掉一个,其他三大米商自然不敢再高价售米;中策散播联合商团从雷州调粮的消息,让他们主动降价售米!”

    林平常听着这两个建议,却是认真地询问道:“你刚刚亦是见了高焱,你觉得高焱这个人会有这种魄力吗?”

    “应该没有!仅是柳州的一帮乡绅施压,他亦同意将所有的难民赶出城外,这种人的性格过于优柔寡断,应该是拿不出这种气魄!”沈妍苦涩地摇头道。

    林平常伸手抓起桌上的长刀,当机立断地道:“走,咱们去会一会这四位米行掌柜,先探一探他们的深浅!”

    陈掌柜看着来去如风的林平常等人,隐隐觉得这个柳州城要生起一股波澜,起码一些人不会那般为所欲为了。

    米商,这是跟盐商、布商和药材商并列的存在,他们通过低买高卖赚取利润,而在特殊时期则会演变成垄断的买卖。

    柳州从去年的小旱到今年的大旱,令到米价一路走高。特别随着五月的颗粒无收,令到米价是创下了历史新高,已然达到了四两一石的天价。

    柳丰米行的钱掌柜刚刚吃过午饭,领着几个小厮朝着柳丰米行走去。由于他的牙齿不好,里面还掉了一颗牙齿,正是用牙签剔着塞在牙缝中的肉碎。

    在城外数万难民饥肠辘辘之时,他则是顿顿大鱼大肉,每天倒掉的剩菜剩饭让到下水渠的老鼠吃得毛发油亮。

    想到刚刚吃的白切鸡,虽然跟联合酒楼的白切鸡味道相似,但肉质却塞牙。发现联合酒楼不愧是天下第一酒楼,这白切鸡还得到联合酒楼的正宗,就是价格有点贵……

    一念至此,他忍不住想要扇自己耳光,发现自己如此没有出息。现在的米行可谓是日进斗金,竟然还觉得联合酒楼的菜品贵……

    “钱掌柜,恭喜发财啊!”在街口,一个满脸笑容的员外迎上来道。

    钱掌柜看到迎上来的人,却是皮笑肉不笑地回应道:“呦,这不是咱们柳州城声名赫赫惠民米行的孙掌柜吗?这大白天不在你的米行看铺子,怎么有空转到我家里这边来了?”

    “呵呵……我方才瞧到一只喜燕朝着这边飞,便是一路跟着过来,没想到竟然飞进您的宅子里了!”孙掌柜指着前面的钱宅,满脸讨好地说道。

    “别动!”钱掌柜的胖脸突然严肃起来,显得紧张地望着孙掌柜的脸道。

    孙掌柜不明所以,却是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态,眼珠子顺着的钱掌柜目光转向脸颊,却是突然感到一阵生疼。

    钱掌柜的手“啪”地打在孙掌柜的脸上,望着自己的手心显得一脸惋惜地道:“我亦瞧见了一只喜蚊,可惜你今日跟这喜蚊无缘啊!”

    说着,他领着几名小厮扬长而去。

    孙掌柜心知是被对方戏弄了,伸手揉了揉生疼的脸蛋,望着那个嚣张离开的背影,却是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他并没有朝着自家的米行而去,而是直接返回家里,因为他现在已经落到没米可卖的地步,米价的高低跟他已然没有半点关系。

    “钱掌柜来了!”

    随着钱掌柜来到柳丰米行前,一帮在这里望眼欲穿的百姓显得兴奋地道。

    在这间门口仅有四米的米铺门前,已然是聚集了足足几百号人,看着苦苦期盼的钱掌柜到场,众人的脸色都显得很是激动。

    “孙掌柜,我可是你的老顾客了,你今天怎么都得关照我一下!”

    “孙叔叔,你当年被蛇咬了是我爹背你去看郎中的,你看在我爹的面子上,这次多卖我一些吧!”

    “小孙啊,我跟你爹可是世交,只是你爹过世早,咱们两家这才没有来往。今天你限谁的量,那亦不能限我这老头子的,你得多给我四斤!”

    ……

    这帮柳州城的百姓每个人都抱着盛米的物件,不少人主动上前跟钱掌柜一边套近乎,一边提出自己的诉求道。

    顾客是上帝,在现在的柳州城已然是反转过来了。孙掌柜才是上帝,他正是受到周围百姓的追逐,已然是最受尊敬的那个人。

    钱掌柜咧嘴而笑,如同一尊弥勒佛般,一边让小厮让里面的人打开米铺的门,一边对着在场的所有人义正严辞地拱手道:“这事是我跟城中的几家米行协商妥当的!如果我们不进行限量,这些米怕是全得给城中的大户买了过去,很多父亲乡亲怕是有银子亦是买不着米了!为了各位父老乡亲的口粮,我还得像今天上午般限量销售,仅售五千斤,每人最多只能买四斤!”

    众人心里大骂这帮米商黑心,如此做派看似为他们着想,实则是要细水长流,将他们身上的每一枚铜板地吸吮干净。

    只是心里喊归喊,现在的柳州城想买到米还真得看人家的脸色,而且花费的价格比往年可谓是高上了十倍。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柳丰米行的大门徐徐被打开。

    钱掌柜有账房和好几名伙记,他的主要工作是督促他们干活以及解决一些纷争,便是坐在椅子喝着茶水,喜滋滋地看着这热闹的场面。

    由于米行是限量销售,仅明确仅有五千斤的销售量,大家可谓是争先恐后地进行买米,生怕迟一些便买不着米了。

    仅是一炷香的功夫,米铺里的五千斤粮食便是抢购一空,哪怕现在已经是历史高价,但这大米似乎比女人还要抢手。

    有几个来得迟的男子没有能到粮食显得颇为不甘的模样,伙记则是驱赶道:“店里的米已经卖完了,你在这里嚷嚷也没有用,要么到别家瞧瞧,要么明日赶早!”

    这几个人看着这店铺里面当真是一粒米都没有了,亦是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钱掌柜放下茶盏,先是让伙记将店铺的门锁上,接过账房先生的钱银和账本,便是在桌面上数起那一大堆银子和铜钱。

    在清点两遍钱银无误后,便将那堆大锭的银子分成两份装到厚实的盒子里,而铜钱则是串了起来,剩余的一堆铜钱则是赏给了店里的伙记。

    钱掌柜将一个厚实的盒子带走,将另一个厚实的盒子交给账房先生并叮嘱道:“明天到粮仓再拉五千斤过来!”

    账房先生郑重地应了一声,然后目送着钱掌柜离开。

    这个店铺是前铺后宅的布局,钱掌柜这次并没有走前门,而是带着小厮从后门离开。只是刚走出巷子,却是窜出一个人影,当即被吓了一大跳。

    突然出现的并不是别人,已然是出门时撞见的孙掌柜。

    孙掌柜面对着惊魂未定的钱掌柜,却是陪着笑脸道:“我方才瞧到一只喜燕朝着这边飞,便是一路跟着过来,没想到竟然在此又遇上钱掌柜您了!”

    “你怎么像是一只苍蝇般的,可是为米粮之事?”钱掌柜稍微平定了心神,当即沉着脸询问道。

    孙掌柜看着对方如此痛快,便是陪着笑脸道:“昔日是小人不懂事,没有听从您的教诲!今后米价几何,全凭钱掌柜您一句话,小弟定会遵从!”

    “现在才知道后悔?晚了!休要再纠缠于我,你应该知道我背后站着的是谁,否则莫要怪我断掉你的腿!”钱掌柜却是阴沉着脸摞下狠话,同时给手下递了一个眼色。

    两个小厮上前一把将孙掌柜推开,然后跟随着钱掌柜扬长而去。

    孙掌柜听到对方如此警告于他,深知米粮的事情是无法解决了,他的米行只能继续关门大吉。

    正是沮丧而归之时,他猛地撞到了一个男子,正准备要破口大骂,结果对方却是一把抓着他的衣襟拖进了巷道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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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国相介绍:
学而优则仕,仕而优则相,相而优则大国。中华民族有一个共同的大国梦,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亦或者过去,我们都应该为之奋斗。——十六世纪世界第一大国缔造者。
嘉靖三十六年春,一个没能肩负中华使命的现代人重生在粤西山村的一个贫寒书生身上,而后他考取功名进入官场,人生很快有了新的奋斗方向,中华民族的历史亦将重新书写……
(书友群:大国相96857475)大国相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国相,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国相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