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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余人     大国相txt下载     大国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670章 高拱的心思

    七月的清晨,闹热的空气透着一丝凉爽。

    北京城在揭去一张黑布般苏醒过来,天空显得白蒙蒙一大片,东边还没有朝阳的踪迹,很多青砖宅子的门被推开。

    跟着后世地球另一端有风吹草动便能人尽皆知的信息时代不同,哪怕城北发生一起恶劣的杀人案件,到第二天城南的大部分百姓恐怕都不会知晓。

    这是一个低节奏的生活时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绝大多数的真实写照,很多人注定是平平庸庸地过完一生。

    哪怕是京城的百姓,他们亦是为了养家糊口而忙碌,每天都是周而复始地做着相同的事情。很多店铺和地摊的老板都是几十年如一日地干着,他们的身影往往由青年到老年,亲眼见证着京城的一个时代变迁。

    “里外青的萝卜嘞!”

    “烤白果嘞———白果!”

    “大米小米豇绿豆,白面一勾五碰头的稀饭嘞———糖包豌豆包!”

    ……

    大清早的街道已经出现了很多商贩的身影,他们中有卖菜、零食和早点等等,却是纷纷在向行人不断地兜售。

    陈老四是京城很普通的一个小商贩,从事炒白果这行已经有三十年,由于炒得味道最香,且秉承实惠的原则,令到他赢得了不少的回老客。

    虽然日子过得辛苦,逢节过年勉强沾得一点油腥,但想着很多人的日子比他还要苦,心里亦是没有什么抱怨。

    特别是去年开始,少了那些地痞流氓收取保护费,令到他的日子明显好了不少,已经是还清娶儿媳妇所欠下的外债。

    “来一包白果!”

    林福来到摊前,将几个铜板直接丢在桌面上道。

    虽然他是堂堂礼部左侍郎的护卫队长,但时常还是跟底层的人士打交道,却是喜欢京城这种千奇百怪的美食。

    陈老四一眼便认出了林福,却是从旁边的木盆取下热乎乎的白果并装起来,陪着笑脸递过去道:“大人,我都已经准备好了,都是最大最饱满的,专程给你留着呢!”

    林福虽然只是一个地位低下的护卫,但在这些底层人士眼里早已经是大人物,而他却是没少沾着林晧然的光。

    他伸脖子瞧了一眼每个都粒大饱满的白果,对这个小老头不由得更顺眼,先是朝着后面的官轿子瞥了一眼,却是抓起一个边吃边道:“我天天吃也会腻,不可能天天来,你不用专程给我留着了!”

    虽然地位已经不同,但他还是保持着长林村民的那份朴素,并不愿意过多地占其他人的便宜,更不愿意给其他人添太多的麻烦。

    “老头子还是懂得是非黑白,就凭你是替林青天当差,我小老头子就得天天给你准备着!”陈老四显得一本正经地道。

    在说话的时候,一座轿子已经从摊子前面经过。

    林福却是从腰间翻出一枚银子,直接丢到桌面上道:“你真不用给我留着,不过这是我家大人赏你的,说你的白果烤得好,他从没有吃过这么香的白果!”

    “林……林青天吃我烤的白果,还说……还说我的白果香?”陈老四的眼睛瞪得滚圆,整张老脸显得难以置信地道。

    林福又吃了一颗白果,一脸认真地解释道:“昨天早上他见我正在吃白果,便要去了一些,还问我在哪买的,便让我今早再给他买一些!”

    陈老四已然是信了林福的话,艰难地咽了咽吐沫,却是更加殷勤地提议道:“那我……我再好好烤上一烤!”

    “不用了!”林福吃得开心,便是一脸认真地说道:“我家大人身份非比寻常,可能今后还会从我这里分一点过去,你如果真念我家大人的好,千万别跟人提及我家大人吃你家白果的事!”

    这无疑是一句忠告,皇上的饮食有着严格的“防毒”体系,林晧然的身份和地位亦是不低,自然不可能随便吃些来路不明的东西。

    “小老头子必定守口如……铁锤!”陈老四原本还想要摆显,但听着林福的这句忠告,便是忙不迭地表态道。

    林福倒没有跟这个连成语都弄不明白的小老头计较,实质他亦是前几年才学得一些字,便是拿着那包白果匆匆朝着前面的轿子跑去。

    他很喜欢现在的生活,保护着长林氏最重要的这个人,令到远在广东的族人享受着无忧无虑的日子。而他亦是时常能够沾得林晧然的光,且在这里倍受人尊敬。

    坐在轿中闭目养神的林晧然自然不知道刚刚所发生的事情,他的脑子则是思考着昨晚的事情,想着如何帮着周幼清谋得考功司员外郎和潘季驯出任河道总督。

    跟着普通百姓一般,官员的生活亦是显得呆板。

    林晧然每日按时前往礼部衙门报道,处理着跟礼部衙门相关的公务,而后下衙回家,接着又是一通应酬,这几乎占据了他生活的全部。

    由于李春芳昨晚值宿于西苑,今日的礼部点卯改由林晧然主持。

    礼部衙门上上下下对林晧然主持点卯早已经是见怪不怪,由于李春芳是一个不爱管事的领导,其实礼部很多事务都是林晧然操办。

    如果在以前,还有人会因为林晧然的年轻而质疑林晧然,但在林晧然表现出超强能力后,早已经没有这方面的声音。

    林晧然跟着往常那般主持点卯,跟着李春芳那种相对宽容的态度不同,他更讲究赏罚分明的原则,令到礼部衙门官吏没有人再敢无缘由地缺席。

    或许是这个原因,很多官吏私底下对林晧然的称谓,却是选择了雷州百姓的称呼“林雷公”。

    点卯完毕,林晧然刚刚回到左侍郎衙署,却还没有到后院,结果高拱已经登门造访。二个人现在已经是同僚,往来免不得频繁很多。

    高拱昨天李春芳那里都不让人通禀,到林晧然这里自然亦是直接走了进来。

    林晧然并不是一个喜欢摆官架子的人,得到林福的提醒后,却是站在原地微笑地等待着高拱,并将高拱请进了后面的客厅中。

    左侍郎衙署的吏员已经被林晧然筛选了一遍,这些都是能够办事的人,却是第一时间送来了茶水。

    高拱是地地道道的河南人,并不是一个喜欢茶的人,显得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客厅的布局,已然是跟着他的右侍郎衙署进行比较,发现这里确实是要好上一些。

    不管他承认或不承认,右侍郎比左侍郎确实要差上一截。

    林晧然端着茶盏轻泼着滚烫的茶水,却是看穿了高拱的那点心思,显得开门见山地询问道:“右宗伯,你这么早过来找我,可是有事情相商?”

    在六部衙门之中,礼部是有名的清水衙门。不管是铸印司、会同馆和教坊司,通通都不是什么紧要的分部衙门,故而礼部的内部历来很是和谐。

    当然,事情亦是有例外,从种种的迹象表明,高拱已然是不甘于平静。

    “呵呵……咱们既是同僚,却不用如此的生分,咱们还是字号相称吧!”高拱目光温和地望向林晧然,显得颇为友好地提议道。

    站在旁边的林福不由得望了一眼高拱,当真是打得一个如意算盘。现在若是以左、右宗伯相称,那么身份则是要以林晧然为尊,但这字号却是高拱占便宜。

    不过他心里亦是清楚,高拱是裕王最资深的老师,将来必定是风光无限的阁老,这号人物却是宜友不宜敌。

    林晧然慢悠悠地轻呷一口茶,这才抬眼望着满脸期待的高拱道:“正堂大人先前跟我亦是这番话,不过吾等既为官场中人,自然还得遵守官场的一些规则,却是不敢造次,怕是冒犯了正堂大人。为此,我时常跟内人感慨:人在官场,身不由己矣!”

    虽然他并不想要跟高拱为敌,但他更是明白在官场不能处处礼让,如果真的做个好人,那么徐阶到现在恐怕还是次辅。

    现如今,他的地位已然是在高拱的前面,却是没有处处让他的道理。如果真到了不死不休的地位,他不介意对高拱出手,哪怕他是将来的帝师。

    “岭南,你这般实在是太过讲究了,你还如此的年轻,行事岂能跟那帮老头般迂腐呢?”高拱蹙着眉头望着林晧然进行说教,只是看到林晧然仍然稳如泰山般,转而以退为进地道:“呵呵……不过你若是真不愿意的话,那便算是老夫自作多情,咱们的交情还没到这一步吧!”

    林福听到高拱打起感情牌,却是不由得忧心忡忡地扭头望向林晧然。如果退了这一步,从而赢得高拱的友谊,这个买卖似乎并不亏。

    “虽然我还没有到七十,但亦明白:从心所意,而不逾矩,所以……我不愿意!”林晧然引用圣人之言,抬头望着高拱直接拒绝道。

    这四个字,他说得很是坚定和果决,赤裸裸地向高拱表明了态度,更是击破了高拱试图模糊二人次序的企图。

    至于高拱的所谓交情,简直就是一句屁话。如果他真相信高拱的话,那么这几年的官场争斗,他真的是白混了。

    高拱却是没有想到林晧然拒绝得如此的不拖泥带水,嘴角微微抽搐一下,却是不由得尴尬地望着这个后辈。

    他堂堂嘉靖二十年的进士,将来资历最深的帝师,但却偏偏要身居这个后辈之下,令到他的心里颇不是滋味。

    不过他似乎是小瞧这位礼部左侍郎了,人家能够坐在这个位置上,并不是靠什么侥幸,而是靠一个个政绩换来的。

    高拱究竟是官场的老人,面对尴尬之事亦是能够举重若轻,便又是淡淡地说道:“左宗伯是快人快意,跟你做同僚确实痛快!既然如此,我亦是直说了,宗藩之弊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却不知少宗伯如何应对?”

    林晧然捏着茶盖子轻泼着茶水,却是不明白高拱对宗藩之事为何如此上心,却是不动声色地反问道:“此事还在权衡中,却不知右宗伯可有良策?”

    “我朝去年岁入不足二千万石,去年宗藩禄米总数已经超到八百石,故而此事需要用重火方能根治!”高拱的脸上充满着凝重,眼睛显得坚定望着林晧然道。

    林晧然心里微微一动,高拱应该是坚定的重拳派,轻呷一口茶水便是认真地道:“当如何用重火,还请右宗伯赐教!”

    “此事可分为两步!一曰削爵,控制宗室的人口数量,让到一些旁支庶出的宗室后代编入民籍,允许他们自食其力,参与士农工商;一曰削禄米,咱们要将宗亲能领取的禄米降至两成以下,控制朝廷每年支给宗藩禄米不超过两百万石!”高拱显得早有准备,当即将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来道。

    林晧然听到高拱的计划,跟着高拱眼睛对视片刻,显得一本正经地道:“如此的方案送到西苑,皇上定然不会采纳!”

    “哪件事情不是阻力重重,但不全力争取一下,结果如何又怎可知?”高拱攥紧拳头,接着又是诱惑地道:“若是此事能成,少宗伯必能流传千古!”

    林晧然发现高拱真不是一个好说客,这个事情不说根本没有成功的可能性,这事如果真成了,他得被那帮宗人的吐沫淹死。

    林福却是好奇地望向林晧然,好奇着林晧然的选择。

    林晧然喝了一口茶水,却是郑重地摇头道:“当今皇上不会同意,哪怕我们礼部再如此坚持,一点胜算都没有!”

    自从担任礼部左侍郎,他花费更多精力研究当今圣上。只是据他的观察和总结,这位以明室体系的最大得益者,却是不可能对宗藩进行如此大的利益侵害。

    现在之所以要进行宗藩禄米改制,主要还是朝廷确实负担不起宗室每年超过八百万石的宗藩禄米支出,亦是担心韩王宗室大闹西安城的事情发生。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咱们只能走了,我相信定然能够成功!”高拱捋着胡须,显得意有所指地望着林晧然道。

第1671章 方案

    林晧然望着轻捋浓密胡须的高拱,终于明白高拱大清早找上门的心思,敢情是想要自己打响改革宗藩体制的第一炮。

    高拱许以“留名青史”的诱惑,想要他提出宗藩体系的改革方案。所谓的: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显然是在暗指裕王。

    哪怕当今皇上不同意,但只要事情拖到裕王登基,高拱亦能顺理成章地将宗藩禄米的事情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林晧然混迹官场多年,自然不是当初的官场菜鸟,更不是一个只知道蛮干的愣头青。若是真被“青史留名”所蛊惑,无疑是被高拱当枪使了。

    若是他按着高拱的提议,抛出这一个石破天惊的方案,这固然是解决宗藩之弊的绝佳方案,亦是能够帮大明续命,但他必然成为众矢之的,甚至会危及他现在礼部左侍郎的位置。

    另外,即便他甘愿牺牲自己,但这个事情的难度如同当初朱允炆的削藩政策,高拱不一定能够顶住压力做成这件功在千秋的事情。

    林晧然轻轻地放下茶盏,终究还是想要拯救这个腐朽的王朝,心里做出了一个决定,便是抬眼对着高拱认真地道:“既然右宗伯明知这个方案会惹得皇上不喜亦要做成这个事,那么本官便舍命陪君子,咱们二人一道联名上疏如何?”

    声音虽然不太,但语气显得很是坚定,眼睛充满着坚定地望向高拱。

    如果高拱旗帜鲜明地跟他一起站出来,那么他所面临的阻力会小上很多,而到隆庆朝二人便能齐心地推动这个改制,令到这个方案成功的希望会大大增加。

    高拱正想要将茶水往嘴里送,结果听到这个出乎意外的回答,不由得抬头望向林晧然,眼睛却是闪过一抹惊讶。

    “削爵降米,这确实是可根治宗藩之弊的良方!如果右宗伯当真有如此的魄力和决心,本官亦非全然爱慕权势之人,便是跟你一起亮明态度进行改制!今后不论遭遇到何等的打击,咱们二人始终坚持这个方案,坚定不移地为大明推进这次宗藩改制,可好?”林晧然的眼睛认真地盯着高拱,显得坦露心扉地说道。

    不论昔日推动广东开海,还是去年推行纲盐法,他其实都是在为这个腐朽的王朝续命,让到大明百姓能够过上更好的生活。

    只是这个王朝的真正敌人从来都不是北边的蒙古,而是这个王朝身上的这些恶瘤。若是不制定一个科学的奉养宗室的方案,最终宗室这个恶瘤必然会拖垮大明的财政,进而会令到大明内部出现大暴乱。

    虽然他看到了宗藩的问题,但知道凭着他的力量根本无法做成这一件事。只是加上跟裕王情同父子的高拱的话,让到事情拖到隆庆朝,这个事情倒是有一线希望。

    站在一旁的林福感受到了林晧然强大的决心,却是不由得扭头望向座椅上的高拱。

    高拱自然是知道宗藩禄米是大明最大的恶瘤,只是他的最初的构想是想要林晧然做一个出头鸟,等裕王继承大统他再继续推动这个方案。

    只是林晧然显然不是意气用事的年轻人,林晧然却是想要拉上自己一起联名上疏,这无疑让他亦成为众矢之的。

    高拱面对着林晧然坚定的目光,却是一本正经地回应道:“这事说好由你来负责,怎么扯上老夫了呢?这个方案虽然有些激进,但却是拯救万民之方,左侍郎一直都是革新派的领军人,当义不容辞才是!”

    声音并不大,但很是自然,更是直接对林晧然进行说教。

    十年的寒窗苦读,他于嘉靖二十年高中进士,从庶吉士花费十年才熬到翰林侍读,进而在裕王府又呆了九年的讲师,从翰林侍讲学士到太常寺卿兼国子监祭酒,再到现在的礼部右侍郎。

    这一路走来,虽然还算顺畅,但熬到现在亦是不易。他亦是从昔日壮志凌云的年轻人,变成两鬓花白的半百老人。

    若是他跟林晧然一起联名上疏抛出这个石破天惊的方案,必然会面临巨大的压力,甚至他比林晧然要面临更大的压力,毕竟他是裕王资历最深的老师。

    亦是如此,他不会轻易涉险,不会跟林晧然一起抛出这个改革宗藩体制的方案。

    “右宗伯,你当真是不愿意淌这一淌浑水吗?”林晧然的眼睛不由得闪过一抹失望,但还是进行最后的求证道。

    高拱伸手端起茶盏,显得态度坚定地回应道:“这不是什么浑水,顶多是一个观点之争,左宗伯是夸大其词了!”

    林晧然轻呷了一口茶水,却是没有进行回应,而是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

    高拱看着林晧然没有应答,却是不死心地继续劝道:“若是此事能成,可谓是利国利民,左宗伯是首倡之人,定然能够载入史册!”

    “右宗伯,既然你无意跟我一起上疏,此事你便无须过问了,本官自有决断!本官能够推动大明开海和整理两淮盐政,靠的可不是嘴皮子,而是不畏艰难险阻地做事!”林晧然望了高拱一眼,却是软中带硬地豪情万丈地道。

    虽然两人同为侍郎,但在官场的传统中,却是一直都是以左侍郎为尊。高拱最大的依仗其实是裕王最资深的老师,从而礼部尚书李春芳都要卖高拱一点面子,但林晧然却不会畏惧高拱。

    高拱如果真的有大气魄为民请命,他倒会给对方很大的尊重。只是高拱刚刚到礼部,本身又没有什么建树,反而想骑在他跟李春芳头上,却是过于将自己太当一回事了。

    在大明官场进行权力角逐,圣眷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因素,但下面同样需要有人支持,这亦是高拱为何败给徐阶的最重要原因。

    高拱听着林晧然这软中带硬的回应,老脸却有些挂不住了,显得阴晴不定地望向林晧然,似乎随时都要发作一般。

    林福将高拱的变化看在眼里,心里亦是暗暗担心,显得担忧地扭头望向了林晧然。

    林晧然却是装着没看到一般,将茶盏轻轻放下对着高拱直接道:“右宗伯,现在秋闱在即,若是没有其他事的话,咱们便各自忙碌吧!”

    说着,他的目光直接望向处于阴晴不定的高拱,高拱的目光跟着林晧然深深地对视一眼,最终站起来丢出两个字道:“告辞!”

    他心里虽然很是生气,但却是知道这是他对林晧然判断不足的结果。从昨天将宗藩的事情推给林晧然,到今天主动找上林晧然出谋划策,却是算漏了林晧然其实是一个狡猾的改革型官员。

    人家是革新派的领军人不假,但却不是全然没有头脑。要么他按着对方给出的条件,要么就乖乖地闭嘴,对方不可能充当他手中的枪。

    双方可谓是不欢而散,高拱阴沉着脸地大步离开,对刚好前来的龙池中的施礼直接置之不理,令到龙池中不由得暗暗结舌。

    林晧然看着高拱离开的身影,心里却是暗暗地叹了一声。

    若是高拱能够同意一起上疏,这个事情倒是有些希望,但高拱却是选择了明哲保身。不过倒不能过分地指责高拱怕事,毕竟这个朝堂历来争斗不休,高拱亦得为自己的前途考虑。

    在当下的大明,试图做事的人通常都没有好下场。昔日的刘瑾死于整理军屯,前任首辅夏言败于收复河套,甚至严嵩的下台都跟侵害两淮盐商的利益有关。

    他现在想要推动宗藩禄米的改革,这实质亦是一个比较危险的事,确实需要认真地规划,更要提防那些明枪暗箭。

    不过令到他感到欣慰的是:当下的大明财政已经无力肩负宗藩禄米,很多宗人亦是一直领着不足额的禄米,这削减禄米其实是必然的趋势,矛盾主要还是集中在削减的力度上。

    高拱的到来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却是没有影响到林晧然的心情。由于下个月便是乡试,令到仪制司颇为忙碌,而他手头上的事务亦是不少。

    哪怕是身处在暗流涌动的京城,但很多时候都是平静的,大家的主要精力都是放在处理两京十三省的事务上。

    这一天很是平静地度过,林晧然如此往常那般。待到下衙的时刻,他掏出那块珠江怀表看了看时间,便是离开签押房走向衙署门口。

    今日“争门”之事并没有出现,李春芳是先一步回家了,而高拱这位“新官”却还呆在右侍郎衙署忙碌着公务。

    林晧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到了槐树胡同的吴府。吴秋雨则是先一步到了这里,正在陪着吴母一起绣花和聊天,并打算在这里跟父母一起用晚膳。

    林晧然跟着吴母请安,如同是在自己家里般,直接到了后院的凉亭中。

    没多会,吴山亦是出现在凉亭之中,脸上明显带着一丝的疲倦。哪怕是在林晧然面前,他亦是保持着严谨的礼仪,那张脸不带一丝笑容。

    “见过岳父大人!”

    林晧然急忙站了起来,显得恭恭敬敬地施礼道。

    吴山在石桌前坐下,接过管家送来的茶盏,先是喝了一口,这才对着林晧然直接道:“你是为周幼清来的吧?”

    “周幼清是一个想要为民做事的人,单此一点,他便比那个光有资历而没能力的章孝要强!”林晧然轻轻地点头,直接表述观点地道。

    吴山却是板起脸来,对着林晧然正色地道:“吏部考功司员外郎讲究的不是为民做事,而是要公正选人和用人,你将他推上来,怕是今后好安插你的人手吧!”

    “女婿确实是这方面考量,但还是想要为百姓做更多的事情,而不是总是将高焱和钱回泷这种鱼肉官员的官员委以重任!”林晧然知道在吴山面前最好的是坦诚,便是一本正经地回应道。

    吴山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高焱和钱回泷跟董份无关,他们是资历够了,朝廷给他们的官员亦是合情合理之事,只是他们被钱财迷了心智!”

    “或许吧!不过只有心智坚定的官员,这才会老老实实替百姓做事,而不是总想着谋取私利!”林晧然正色地回应道。

    吴山捏着茶盖子轻泼着茶水,深深地望了一眼林晧然,却是话锋一转地询问道:“宗藩的事情拖了这么久,你又肯接手这事,应该是有了定策吧?”

    “小婿今日过来,正是想要向岳父大人求教此事的!”林晧然听到吴山提及这个事情,当即进行认真地拱手道。

    吴山轻呷了一口茶水,显得无比认真地望着林晧然道:“依我之见,削米已经是势在必行之事,纵使皇上不愿意,朝廷的财政亦是负担不起,但想要削爵却是行不通!”

    “小婿心有不甘,还是想要试一试!”林晧然知道吴山的话很正确,却是坦诚地回应道。

    吴山望了一眼林晧然,很是肯定地摇头道:“皇上肯定不会同意的,他是小宗继大宗,加之大礼仪之事落了口实,却是不会有那么大的动作!”

    “如果宗人自己意愿呢?”林晧然却是一本正经地询问道。

    吴山正要将茶送到嘴里,却是抬头惊讶地道:“他们怎么可能会愿意?”

    “岳父可还记得,一些宗人不惜涉险跑到礼部门前闹事?”林晧然认真地询问道。

    吴山轻轻地点头道:“自是记得,他们受人鼓动,且本身的生计确实出了问题,故而跑到京城讨要禄米!”

    “依小婿看来,这里其实潜藏着一个问题,那便是宗室存在着严重的贫富差距!”林晧然望着吴山道。

    按着太祖定下的宗室禄米制度,亲王禄米是一万石,而奉国中尉是二百石,相差着五十倍。只是工资二千的人实质勉强生存,而工资十万的人却有着很大的存款,贫富差距实质不止五十倍。

    另外,亲王一级还有着封地的收成。以明孝宗的弟弟兴献王为例,即当今皇上的生父,就藩之时便一次性得到了四千多顷土地。

    除了这些朝廷的赏赐,还跟地方官府勾结侵占的一些民田,一些百姓自愿把田地放在藩王名下以此来逃避税赋,甚至是花费一些银两直接从百姓手里购得田产。

    反观那些只能靠着二百石禄米的奉国中尉,他们还有妻妾和幼女要养,又不能从事四民之业,日子过得确实紧巴巴。

    特别他们无所事事,却是难免染上赌博等恶习,甚至背负上高利贷,加上那二百石禄米还被朝廷克扣,已然是沦为贫民一列。

    吴山是一个聪明人,却是不确定地询问道:“你是想要对贫宗下手?”

    “我削米不削爵!如果那些贫宗愿意自己编入民籍,则参与士农工商,还能参加科举,同时朝廷给予他们一笔抚恤金!”林晧然提出自己的构想道。

第1672章 吴山的点拨

    如果有得选择的话,他自然是希望朝廷直接削爵,不过他深知这个事情不可能成功。嘉靖绝对不会同意干这种触怒宗室的事情,甚至隆庆都不会同意这种方案。

    不过遇到事情终归是要懂得变通,既然不能强硬进行削爵,那么只能是另谋他法。若是想要宗人主动放下“铁饭碗”,却是可以给予他们一定的诱惑。

    从事士农工商和给予补偿金,对于上层的宗人自然是远远不够的,但一些破产或有头脑的宗人却很可能会选择放弃。

    终究而言,大明藩室二万多宗人并不可能每一个宗人都喜欢给朝廷当猪来圈养,有些宗人亦是有所追求,仕途和财富同样是一种美满的人生。

    正是基于这个判断,林晧然想要抛出这个具备一定诱惑性的方案,希望通过这种间接的手段达到“削爵”的目的。

    这个方案自然不会根治宗室的弊病,但却能给出一种解决宗藩问题的新思路,历史性地打破“宗人”到“民籍”的壁垒。

    身穿居家服饰的吴山端起桌面的茶盏,慢悠悠地呷了一小口茶。

    尽管对这个女婿已经高看了,但听到这个出乎意料的方案,还是忍不住深深地瞧了女婿一眼。单论出谋划策而言,恐怕整个官场没有一个是这个女婿的对手。

    林晧然被吴山瞧得心里有些发毛,却是认真地求教道:“岳父大人,可是这个方案有问题?”

    夕阳已经下山,天空的云朵被烧得通红,致使整个凉亭和对坐的二个人身上都散了一层金粉般。

    吴山的皮肤白皙,这时多了一抹红润,却是抬头望着林晧然一本正经地剖析道:“这个方案出乎我的意料,可行性亦是很高,不过皇上恐怕不会同意,其他人必定会进行阻挠!”

    “岳父大人的意思是:徐阶肯定会站出来反对?”林晧然的眉头微微蹙起,显得担忧地询问道。

    到了如今,只有徐阶是令到他最为忌惮,可以让到他的方案胎死腹中。毕竟严嵩离开之后,嘉靖遇到很多大事其实都会选择跟徐阶商议。

    “恐怕不止是徐阶!你实在是太过于耀眼了,如果事事都按着你的方案执行,其他人的脸往哪里搁?”吴山将茶盏轻轻放下,眼睛颇为复杂地望着林晧然道:“我早就跟你说过:月盈则亏,水满则溢。你年纪轻轻便已经是礼部左侍郎,现在要做的是蛰伏、韬光养晦。你拿出一个普通的方案亦就罢了,偏偏这个方案的可行性很高,只是由你牵头做成这个事情,哪怕徐阁老心里都不是滋味,将来史书又该如何评价他这个首辅?”

    仕途达到他们这个位置,却不仅仅是想着千方百计向上爬,同时还要考虑自己在史书中的名声。

    像当今圣上这种不注重声名的皇帝其实是少之又少,很多皇帝都是受史书所累,不仅不敢做出太出格的事情,而且会努力施行仁政而留下一个好声名。

    林晧然现在仅是礼部左侍郎便已经如此出色,若是任由着他继续如此发光发亮,那么其他人便显得黯淡无光,这是很多奋斗大半辈子的官员所不能容忍的。

    亦是这个原因,女婿此次拿出这个可行性十分高的方案,却是注定不会轻易通过,必定会受到很多官员的阻拦。

    “宗藩之弊拖到今日,已经成为当下大明最迫切解决的问题。这些事本该由他们一早就解决的,现在他们不做我来做,他们应该感谢我才对!”林晧然虽然知道岳父说的是实情,但还是愤懑地抱怨道。

    “你说这些是没用的!现在的朝堂并不是比谁做了多少事,比的是谁不犯错,比的是谁熬得久!”吴山的脸上浮起几分无奈,显得一本正经地教导道。

    昔日他的老师夏言支持收复河套,这可谓是利有千秋之事,一旦真的做成的话,他老师夏言必定能够流传千古。

    结果当今圣上的性子反复无常,因这个事情对他老师夏言产生了怨念,而这个时候被奸臣严嵩利用,致使他的老师被推上了断头台。

    现在林晧然做的事情固然是利国利民,但却很容易犯错,不仅要面临巨大的阻力,而且还得小心提防各方的明枪暗箭。

    林晧然深知岳父说得在理,但心里并不甘心方案夭折,便是认真地进行求教道:“岳父大人,如果小婿现在想要推行这个方案,却不知当如何是好?”

    吴山抬头望了林晧然一眼,似乎都不用经过脑子思考一般,直接用手沾了一点茶水在桌面上写了一个字。

    在官场混迹近三十年,又担任了九年的尚书,令到他亦是有着他的官场智慧和手段,不过他的手段通常都比较光明正派。

    随着红日夕阳坠于西山,天空的色彩渐渐消散在地平线上,待到西边的最后一缕光线不见,夜幕降临到这座北京城。

    事情有轻重缓急,林晧然将周幼清的事情放到了心上。在吃过晚饭后,他向准备招待来客的吴山道别,然后直接乘坐轿子前去拜访吏部左侍郎朱衡。

    在经过徐府的时候,他听到徐府里面颇为热闹,便是好奇地揪开了轿帘子。从徐府的大门朝里面望去,却见太常寺少卿陶承恩正站前院之中。

    陶承恩是昔日天师陶仲文的儿子,只是这位二世祖没能承受他父亲精湛的炼丹术,自然无法接过他父亲的衣钵,但是靠着父萌亦是官至太常寺少卿,从一个道士的儿子成为了大明的正四品官员。

    林晧然瞥了一眼,便将帘子放下,对徐璠跟陶仲文走得如此近并没有多想。毕竟二个人都是靠父荫上位的二世祖,又是大常寺的同僚,臭味相投是一个很正常的事情。

    陶承恩似乎有所察觉,不由得扭头朝着门外望了一眼,看到一顶轿子从门前经过,隐隐觉得这顶轿子有些眼熟。

    徐璠并不在意门外的动静,脸上堆着笑容对着陶承恩抬手道:“陶兄,家父已经在书房等候了,里面请!”

    陶承恩不再理会那个轿子的事情,忙着对徐璠进行回礼,堂堂的大明首辅竟然要面见于他,令到他亦是受宠若惊。

    高级官员多是集中在大、小时雍坊,这里的东边靠近东江米巷,西边则离着西苑不远,致使大家都热衷居住于此。

    朱府坐落在大时雍坊,位置比较近西。虽然地段比较偏,但这里可谓寸金寸土,却不可能人人都能够在这里住得上好宅子。

    朱衡是江西万安人,嘉靖十一进士,初为知县,后被召回出任刑部主事,外放福建督学、山东布政使,接着出任山东巡抚,被召回京城担任工部右侍郎,而现在出任吏部右侍郎。

    进入官场已经三十余年,可谓是官场的老油条。虽然是昔日的严党分子,但跟徐阶还是有一些香火情,故而现在的位置还算稳固。

    堂堂吏部右侍郎的府邸却是免不得有官员徘徊,亦有不少大商人主动递上拜帖,但这些拜帖通常都是石沉大海。

    林晧然的轿子到的时候,林福已经带着名刺先一步到了朱府,此时朱府的中门已经打开,轿子直接到了前院落下。

    “少宗伯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啊!”朱衡已经是年满六十的老人,整个人显得精神矍铄,对着林晧然如同春风拂面般热情地迎接道。

    林晧然面对着亲自出来相迎的朱衡,亦是显得恭敬地施礼道:“本官突然造访,打扰少冢宰了,还请少冢宰勿怪!”

    “呵呵……老夫是巴不得左宗伯天天打扰呢!左宗伯,里面请!”朱衡身上还是穿着绯红有三品官服,对着林晧然洋溢着笑容地邀请道。

    虽然他这位礼部右侍郎的权柄很大,但论到身份和地位,却是比不上身居礼部左侍郎一职的林晧然。更为重要的是,他身上还残留着严党的烙印,几乎没有希望问鼎六部尚书,而林晧然是妥妥要入阁拜相的人。

    朱衡热情地将林晧然领进客厅,指着座椅客气地道:“呵呵……左宗伯,请上座!”

    “多谢少冢宰!”林晧然保持着礼数,对着朱衡抬手指着主座,示意对方先落座,这才在座椅上坐了下去。

    官场就是如此,每个人脸上带戴着一个面具,从表情却是无法判断对方的虚情假意。

    面对着如此的贵客,管家亦是亲自送来上好的茶水。

    朱衡端着茶盏观察着林晧然的反应,在林晧然的目光望过来的时候,便是微笑着进行询问道:“左宗伯,不知因何事而来,但说无妨!”

    “此次其实是特意过来向少冢宰讨教的!”林晧然将茶盏轻轻地放下,对着朱衡一本正经地拱手道。

    朱衡先是呵呵一笑,显得谦逊地回应道:“左宗伯是人中龙凤,我就比你虚活几年,可没有什么能够请教你的!你和我都不是外人,有什么事直说便是,能帮老夫绝不袖手旁观!”

    “那我便不客气了!”林晧然的脸上微微一笑,便是对着朱衡认真地说道:“本官蒙受大宗伯信任,现今接手改制宗藩禄米一事,只是我才薄智浅,今晚特意过来向少冢宰请教!”

    朱衡自是知道林晧然最近接手削减宗藩禄米的烫手山芋的事情,却没想到林晧然会主动上门求教,脸上亦是露出恍然大悟的脸色。

    面对着如此“虚心求教”的礼部左侍郎,朱衡亦是将积攒在心里的一些说法跟林晧然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林晧然是一个很合格的听众,特别他很会进行接话,总会一句话便能令到朱衡达到心理共鸣,宛如找到志同道合之人一般。

    朱衡是一个很健谈的人,显得越说越兴奋,加上对宗藩之事早就有想法,便是滔滔不绝地向林晧然倾诉道:“宗人的数量如此之多,主要还是他们妻妾成群。只是我家养过猪都知道,想要控制猪的数量,那就少养母猪……咳咳,我的意思是遏制住他们妾室的数量,对底层的宗人被告一夫一妻制,咱们便能够抓住他们半条命根子!当然,亦不能让他们成了绝户,对于三十岁还没有子嗣的宗人,则是可以允许他们再纳一妾室!”

    足足一炷香的时间,双方可谓是谈得很是尽兴,而朱衡像是找到知己一般,又是坚持着将林晧然送到了前院。

    林晧然似乎是颇有收获的模样,在临别之时却是突然道:“虽然周幼清跟少冢宰是同乡,但他跟在下是同年,我怕是比少冢宰更了解此人!此人有少冢宰的刚正之气,且勤勉好学,入仕以来名声颇佳,可以委托重任,却不知少冢宰以为如何呢?”

    到了最后,他才显得云淡风轻地说出此行的真正目的,显得目光炯炯地望向了朱衡。

    朱衡这才时候终于是反应过来,眼前这人哪里是什么虚心请教的年轻人,分明是一个极为精明的政客。只是面对着这个请求,他稍作犹豫便是回应道:“周幼清此人的能力出众,确实是考功司员外郎最合适的人选,不过事情成与不成,却还得看正堂大人,我可做不了主!”

    “不瞒少冢宰,我其实是从岳父那里过来……如此便有劳少冢宰了!”林晧然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朱衡,这才拱手告辞离开。

    林晧然之所以不遗余力地推动周幼清出任考功司郎中,却不仅是为了周幼清的情分,亦是想要在今后多一些帮手。

    终究而言,他想要在大明朝做些事情,这官场的阻力太大了。如果下面没人有支持和协助,很多事情根本无法做成的,此次的宗藩之事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朱衡轻轻地捋着花白的胡须目送着林晧然的轿子离开,心里暗暗地叹了一口气,却是有一种长江后浪推前浪的感觉。

    只是他心知帮这个忙,将来必定会有一个不错的回报。

    他今年已经六十岁,且注定不会再有机会上进,跟一位蒸蒸日上的礼部左侍郎结下香火情,无疑是比其他东西更重要。

    正是从这一晚开始,林晧然突然动作频频。

    他连着数个晚上都打着请教宗藩之事的旗号,陆续到一些朝廷大佬的府邸中请教,其中便有次辅袁炜和户部尚书严讷的府邸。

    如此的大动作自然瞒不过各方的眼线,只是很多人都不明白林晧然的葫芦里卖什么药,这个历来算无遗策的林算子为何突然如此谦逊了?

    只是不管信与不信,林晧然确确实实谦虚地向很多六部官员进行讨教,亦是让到很多人看到林晧然做事认真的一面。

    眼看七月上旬就要结束,林晧然没有继续拖下来,却是直接将早已经准备好的新方案送到李春芳那里。

    李春芳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上司,他对林晧然的方案并不会吹毛求疵,在确实没有重大问题后,便是让人将方案递送到内阁。

第1673章 亮剑

    无逸殿,首辅值房。

    这个房间显得狭窄和简陋,特别是在这个暑气犹存的七月上午,阳光从东边纸糊的窗子映射进来,令人的身体很是闷热,并不是一个理想的办公之所。

    身穿蟒袍的徐阶端正地坐在书桌前,显得淡定自若的模样,额头渗出一抹薄薄的汗珠子,仅用汗巾擦拭又是继续投入工作。

    桌面堆积着两京十三省的奏疏,这里汇集着大大小小的事务,却是全由他一个人来处理。虽是身处于闷热的牢宠之地,却是手握天下权。

    跟着这种令人身心愉悦的掌天下权相比,身体受到这小小的煎熬显得那般的微不足道,徐阶更是深谙“心静自然凉”的应对之法。

    一个肥胖的阁吏进来送茶水,整个人宛如走进一个热炉般,先是嫌弃地望了一眼东边的窗户,接着暗暗佩服地望向静坐在桌前云淡风轻徐阶。

    “呵呵……好雨知时节!”

    徐阶翻到一份奏疏的时候,却是突然发出了一阵爽朗的笑声并称赞道。

    阁吏却是看不到雨,只感到整个人在这里呆久怕是汗如雨下,显得恭恭敬敬地将茶盏放到桌面,然后小心翼翼地倒退出值房。

    徐阶的快乐自然不会跟一个小小的阁吏倾诉,而很多事情他亦是喜欢装在心里头,现在开心的缘由是广西终于下雨了。

    倒不是他多么喜欢广西的百姓,实质他连广西都没去过。他只是觉得这是一场及时雨,晚上斋醮可以借此跟皇上多聊上几句,向皇上报告这个喜讯。

    最为重要的是:在得知今年旱情之时,他提议遣遂安伯陈鏸祭云雨风雷岳镇海渎山川等神祈雨,这无疑是他的一个“政绩”。

    票拟,早已经形成一套固定的章程。

    面对着柳州府等地连降暴雨的消息,结合着现在的时节,他当即在奏疏上写下票拟意见,要求地方官员督促秋耕事宜。

    只要秋耕能够顺利开展,广西方面的朝廷税收便有了保障,而广西的百姓亦是能够填饱他们的肚子。

    正是这时,司值郎张四维大步走了进来,显得规规矩矩地将题本呈过去道:“元辅大人,礼部的题本刚刚送来一份题本,上面是礼部左侍郎的官印!”

    题本是高级官员向皇上报告政务的文书之一,外形跟奏折相似,经过内阁预审,再由阁臣进呈给皇上阅览。

    虽然很多事情都能够经由通政司送到皇上那里,只是随着皇上怠政,加上内阁地位的提高,题本成为了一种重要的奏事方式。

    徐阶伸手接过题本,却是温和地望着张四维道:“子惟,你舅舅日前托人送来的长白山大参我是收下了,但如此珍贵之物今后切勿再送,老夫是福薄之人,每日粗茶淡饭即可!”

    大明当下的官场已经出现乡党特征,以前把持朝堂可以说是江西党,但现在则是南直隶乡党占优。另外,官场一直都是“南强北弱”的局面,山西帮是北方体系官员最强的乡党。

    徐阶担任次辅的时候,便已经跟山西的党魁杨博有了往来。在登上首辅宝座之后,不仅帮着晋盐商恢复淮盐旧制,而且跟杨博的关系更密切。

    现如今,他跟山西帮可谓是互利互惠,他给予兵部尚书杨博足够的自主权,而山西帮则是支持他稳坐首辅之位。

    面对着甘肃巡抚王崇古的主动示好,他亦是决定将那份重礼收下,但不想坏掉自己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清廉”形象,故而决定制止一下王崇古的这种行为。

    “下官必定将话带给我舅舅,不过元辅大人一看便是大福之人,长白山大参此种珍品给元辅大人才是物善其用!”张四维已经是官场之人,当即拱手恭维地道。

    徐阶听到这个夸赞之词,却是将题本轻轻地放下,脸上露出苦涩之色地道:“刚满周岁之时,我被家奴丢进井中,幸得那是一口枯井。虽被父母从井中救起,但脉象全无,家里本已经准备下葬,幸好贴面黄纸有了动静被母亲觉察,亦是足足昏睡三日方能苏醒。五岁那一年,我随父亲途经括苍山,为了摘得崖边的一个野果,不小心失足摔了下去,幸得衣服挂在树上才得以保住一命!”

    “元辅大人,你这是……先苦后甜,所以年少之时,便夺得了探花郎!”张四维虽然对徐阶的经历颇为震惊,眼前这位首辅的小时候竟然如此的多灾多难,但还是继续进行恭维道。

    徐阶发现这个人当真不会聊天,端起旁边的茶水喝了一口,显得无奈地摇头道:“甜,非也!老夫确实是少年得志,二十周岁中得探花郎,接着告假回家娶妻,这本是人生之大喜。只是返京之时,父亲仙逝的噩耗传来,子欲孝而父不在!再回翰林院当差,却是得罪了张璁!”在提到这个人的时候,他的眼睛闪过了一抹狠厉,接着又是继续说道:“我从翰林院编修被贬到福建的延平府担任推官,亦是在这时,妻子去世的消息从华亭传来,仅是留下了年幼的璠儿……老夫的命并不好,亦是那个时候学会了脚踏实地,亦不再强求什么,一切冥冥中已有天意!”

    年轻的时候丧父和丧妻的这两段经历,更是经历从翰林院编修到延平府推官的仕途重创,无疑令到徐阶的人生被抹上了悲剧的色彩。

    “元辅大人的教诲,下官一定谨记于心!”张四维不敢再继续恭维充满故事的徐阶,显得讪讪地结束话题道。

    徐阶之所以选择吐露这些事,其实是想要跟这个晋党的接班人张四维“交交心”。同样的这番话,他亦是跟林晧然说过,但林晧然的应对得体得多。

    两相进行比较,他亦是清楚地看到张四维和林晧然的差距。哪怕张四维出身晋商且有杨博扶持,但他跟林晧然站在同一起跑线,定然还是林晧然更加的出彩。

    一念至此,徐阶又是端起旁边的茶盏喝了一口茶水。

    昔日的那个处理得当的司值郎已经成为了当朝礼部左侍郎,他的心里亦是不免生出一番感慨,目光缓缓地落向题本上。

    在封面之上,正是一个鲜艳的礼部左侍郎印。虽然他还没有翻开题本后面折起来的内容,但他已经猜到这题本所说的事情。

    宗藩的事情原本就是各方所关注的一件大事情,偏偏林晧然选择高调地造访朝堂各个大佬,令到京城的官场都知道林晧然着手准备推出新的宗藩制度。

    却是不得不承认,他选择向朝堂大佬们请教意见,这隐隐有一种“与君共谋”的效果,无形中扫清了很多的反对声音。

    不过林晧然的手段再如何高明,但终究改变不了宗藩一事是烫手的山芋的事实。

    若是他的方案不削减宗藩的利益,这样会成为百官眼里的“奸臣”;若是他选择过分削减宗藩的利益,却会得罪那一大帮宗藩群体,很可能最终成为改变宗藩制度的牺牲品。

    商鞅因何而死,正是商鞅触犯了旧贵族的利益,最终成为新君安抚那帮旧贵族情绪的牺牲品。虽然林晧然应该不会死,但估计会黯然下野。

    张四维并没有选择离开,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显得安静地站在旁边,他心里亦是好奇林晧然递上来的这个方案。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纸窗的光变得暗淡了一些,房间似乎没有先前那般闷热。

    张四维一直静静地观察着徐阶的脸部表情,发现这位永远一脸云淡风轻的首辅面对着这份题本,脸上竟然露出了罕见的凝重之色。

    “宗人若是愿意主动编入民籍,则可参与士农工商,还能参加科举,同时朝廷给予他们一笔抚恤金!”徐阶将题本缓缓地放下,将最重要的一条说出来道。

    皇上为何不同意进行削爵,正是因为他不想像建文帝那般,直接是站在宗藩的对立面,甚至逼得某些宗藩高举反旗。

    他的心里不得不佩服林晧然的高明,给予一定的利益诱使贫宗或有理想的宗人主动投入民籍。虽然没有明言“削爵”,但却实行了“削爵”。

    这种做法既达到了“削爵”的目标,又大大地减轻了“削爵”的矛盾。毕竟贫宗自己主动投入民籍,却不可能指责皇上无情无义,更不可能因为这种事情而高举反旗。

    至于朝廷方面,若是仅花费一些银两和开放四民之业便能收回一些宗人的爵位,从长远的角度无疑是一桩好买卖。

    徐阶看着这个方案,他亦是不得不佩服这个后辈惊人的头脑,虽然谈不上两全其美,但无疑是当下最有效的方案。

    这……

    张四维听到这个条例,眼睛不由得用力地瞪了起来。

    面对着这个最近谈论最多的话题,他亦是一直在换位思考,想着由他来修改宗藩禄米将会如此做。只是听到林晧然的这个条例,他当即明白二人的巨大差距。

    哪怕他再如何忌妒林晧然年纪轻轻便身居礼部左侍郎的位置,但却不得不承认,单是凭着他做事的智慧,林晧然确实是配得上如此的高位。

    徐阶将题本合了起来,却是想到林晧然最近频频出没在朝廷大佬的府邸,心里突然一动,对着张四维询问道:“这个主意究竟是谁给他出的呢?”

    “下官不知,或许……”张四维轻轻地摇头,然后欲言而止地道。

    徐阶端起茶盏,平静地询问道:“何说无妨!”

    “这应该是左宗伯的主意!”张四维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内心的猜测说出来道。

    徐阶喝了一口茶水,轻轻地点头道:“我看也是,似乎只有他才会有如此的惊世之策!”

    张四维看到徐阶对林晧然的评价如此之高,发现刚刚的问题并不是真的质疑林晧然,其实是想借此试探自己的心胸。

    不过他暗自侥幸,虽然他不擅于使计,但性子从小便很是淡泊,并不是一个小心眼的人。

    张四维看着徐阶抬头赞许地望过来,便是主动拱手询问道:“元辅大人,可还有其他吩咐?”

    “你将严尚书请过来,我想跟他议一议!”徐阶轻轻地点了点头,便对着张四维进行吩咐道。

    “是!”

    张四维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徐阶,便是转身离开了。

    虽然他不明白其中什么样的玄机,但隐隐觉得徐阶此举是另有深意。如果徐阶觉得这个方案可行,直接转呈皇上即可,根本用不着要找来严讷问询。

    不过倒亦是不好说,徐阶做事历来谨慎,亦可能是要以防万一。

    “树欲静,风不止!”徐阶看着张四维离开,却是暗自感慨一句地道。

    只是他身处于首辅的位置,注定他不可能有过多的感慨时间,却是很快地重新投入于公务之中。

    他翻开了一份来自于河南巡抚胡尧臣的奏疏,所弹劾的对象是周王宗室,令到他的眉头不由得微微地蹙了起来。

    太祖第五子朱橚是第一代周王,封地在河南开封,在开封亦是开枝散叶。只是这些宗藩都会有一个通病,从来都不会仅满足于朝廷的禄米,经常盯着百姓的田宅。

    河南巡抚胡尧臣正是因为这种事情上疏弹劾,指出周王宗室包括周王在内,有很多宗人违制多买土地和田宅。

    徐阶知道这帮宗人必然是做得很过分,不然胡尧臣不会亲自上这道奏疏,便是写下票拟意见道:“诏周王府于邸第之外不得私置房宅,其贫民卖田王府者,先将田粮数目及佃户姓名报官一体编差!”

    虽然写下了处理方法,但他深知这种主要是警告味道的话根本不会起到作用,顶多是让周王室那边收敛一下,过些日子定然又会继续想方设法侵占土地和田宅。

    徐阶自是清楚这些宗室虽然没有谋逆之心,但却是一个比一个贪婪,却不仅是伸手向朝廷要禄米,而且还在地方千方百计地弄到田产和田宅。

    在写下最后一笔的时候,他不由得苦涩地摇了摇头,发现林晧然的方案的可行性真的很高。

第1674章 黄大富的执念

    当徐阶将那个条例告诉张四维,徐阶又因方案的事情叫来了严讷,便注定这个方案的事情不会是秘密。

    到了傍晚时分,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北京城的大街小巷,当即成为最为热门的话题。

    由于今年是大比之年,不仅是参加乡试的考生,还有很多士子亦会前来京城凑热闹,这帮无所事事的读书人在酒楼、饭馆和客栈等处进行了激烈的探讨。

    面对着这一个被徐阶视为高明的条例,士子们的反应却是褒贬不一。

    “直接削掉他们的爵位便是,何需这般麻烦还要给他们补偿金,这个方案真是操蛋!”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

    “要我说,这个林侍郎还是太过于保守了,哪里还要宗人愿不愿意,直接削掉一批,给了他们补偿金还敢吭声不成?”这是唯恐天下不乱的。

    “话不能这样说,这个事情确实是棘手,现在不失为一个最佳的解决方案,能够令到双方都能够接受!”这是深明大义的。

    很多时候便是如此,一些人自然是希望林晧然能够大刀阔斧,理所当然地以为该如何如何,但身居那个位置才能明白做事难。

    就如同后世的网络喷子,只要他们抓到自以为正确的一个点,便会疯狂地进行了攻击。殊不知,很多看起来不够完美的事情,都是经过多方角力后妥协的结果。

    林晧然能够从“不削爵”到“间接削爵”,这里已经是一个极大的进步,亦是他执政智慧的一个充分体现。

    “你们只懂得放屁,真的能够削爵,雷状元就不会被搞得灰头土脸!我老师提出的方案,比你这个猪脑袋想到的要强上一万倍!”

    在京城的舆论中,不仅要有理,而且还要有人。

    不论是林晧然天下士子楷模的形象,还是他竹君子的声名,亦或者他在顺天府的一帮弟子,都让到他并不缺人。

    当占到理之后,虽然有人在背后想要煽风点火攻击林晧然,却是被以蒙诏等弟子为首的士子狠狠地顶了回去。

    正是如此,在林晧然抛出新方案的时候,预期中的舆论攻势没有出现,或者是被林晧然及其弟子扼杀在摇篮之中。

    不过这个方案能不能通过内阁,事情已然存在着一定的变数,徐阶和严讷商议的结果不得而知,谁都不知道徐阶会不会将方案打回礼部。

    夜幕降临,林府门前的灯笼已经高高地挂了起来。

    只要是林晧然在家里,几乎便是没有一日空闲的。对于一些旧识,哪怕今晚没空见面,那亦要推到明晚抽些时间相见。

    在这个时代,管家其实充当了秘书的角色,安排着谁什么时候过来见上一见,而林金元的地位已然是水涨船高。

    由于都是自家人,且长林氏拥有着一大笔集体财富,哪怕林金元不接受贿赂的情况下,亦是被人不动声色地塞了几万两银子和很多物件。

    林金元将二个身穿绫罗绸缎的商人引领到了书房,二个人恭恭敬敬地施予一礼,然后在座椅小心地站了下来。

    来人正是书雅斋的李云虎和珠江钟表黄大富,毅然是京城排得上号的大商人。

    李云虎的书雅斋靠着《谈古论今》的东风,加上联合商团资金支持,其店铺已经铺向了大明各个重要的府城,成为大明最大的连锁书店。

    在内容建设方面,一直是给原创者五五分成。令到很多士子投身于创作之中,都是以跟书雅斋合作为荣,不少士子借此成为了“万两户”。

    在印刷质量方面更是甩了其他书店几条街,造价十几万两的铜印刷历来是国子监刻坊引以为傲的东西,但书雅斋的铜板印刷却是要强于国子监刻坊。

    黄大富将粤盐的业务交给弟弟打理,而他则是看到了珠江钟表这种“神物”的机会,却是亲自扛起了联合商团的这项业务。

    在轻松打开以广州和雷州为首的广东市场后,他选择迅速北上拓展市场,不仅将珠江钟表店铺到了杭州、苏州和扬州等地,本人亦是亲自来到了京城开拓市场。

    钟表的售价动辄上千两,而最贵的达到一万两,这却不是普通人能够消费得起的。虽然江南很富有,但钟表最大市场还是在京城,这帮手握重权的官员及子女才是潜在客户。

    得益于裕王召见南洋使臣时的宣传效应,珠江钟表的单月销售量达到十几万两,而维修等收入亦到达了几万两。

    身穿着居家衣服的林晧然已经不会过多地谈论生意上的事情,更多还是彼此见面聊一聊,却是主动关切地道:“李思广来得及吧?”

    “有劳林大人挂心,他日前已经来信,已经平安无事地回到了广州,且来信称已经通过了科考!”李云虎拱了拱手,显得有些自豪地道。

    后世以为商人子弟不能参加科举,这其实有一个很深的误区。

    朱元璋将全国百姓划分为民、军、匠、灶等,却是没有划出“商户”,而在《大明律》的规定是:娼、优、隶、卒及其子孙概不准入考、捐监。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大明由始至终地没有明文规定“商人子弟不能参加科举“,却是给商人钻了这个漏洞。

    商人的地位低,这其实是相对于普通百姓而言,但其金钱发挥着很多的作用,已然是影响到当地的掌印官。

    他们只需要咬着自己是“民户”,那么他们的子弟自然是有资格参加科举,哪怕地方官员亦是无法阻止他们参加科举。

    像王崇古和张四维都是晋盐商子弟,但他们并没有受到刁难,哪怕他们已经入仕为官,亦是没有人拿这个身份作文章。

    林晧然轻轻地点头,却是感慨地道:“按说以你的情况,李思广不该走这么一趟,但朝廷的法度如此,本官亦是爱莫能助!”

    “大人不用放在心上,朝廷法制如此,我等自当遵循!只是大明这个制度确实给我们商户增加了难题,若是李思广途中发生什么意外,你说我该如何是好!”李云虎一只手拍着另一只手的手掌,显得无奈地摇头道。

    “本官有想过将你们这种情况的人编入商籍,让你们的子弟能够在当地参加科举,但……”林晧然喝了一口茶,显得一本正经地说道:“如果此例一开,怕是很多人会钻这个空子,进而冠冕堂皇地到异地参加科考,从而丧失地方上的公平原则!”

    籍贯其实是两个意,籍指你负担缴粮徭役的地方,或其职业承担盐税、工匠银的缴纳地;贯,指你家世代居住的地方。

    科举对于籍贯有着很严格的审核制度,特别是两省十三省科举的难度不一,北直隶会防止南直隶、浙江和福建等考生冒籍。

    李云虎在京城经营已经两代,他的娶老婆是北直隶人士,儿子李思广从小在京城长大,可谓是“婚姻于兹,衣食于兹,与土地世产者非有别也”。

    不过按着大明现行的制度,李思广却是只能够回到籍贯所在的广东参加科举,不仅加剧了科举的成本,而且增加了很大的风险。

    “大人是有大智慧的人!除非大人身居宰辅,不然现在推行此法,必定给有人之人钻了空子,却是大大的不妥!”李云虎朝着林晧然拱手,却是瞥了一眼黄大富道。

    黄大富一直在旁边,看着李云虎瞥向自己,便是当即抱怨道:“李掌柜,你看我做甚?”

    “你还想继续瞒着大人吗?”李云虎的脸色微寒,却是正色地道。

    林晧然听到这话,不由得扭头望向了黄大富,只见黄大富显得很扭捏的模样,却是不知道黄大富有什么事情瞒了他。

    “我……”黄大富本是一个有胆色的盐枭,此时显得吞吞吐吐的模样,最后将心一横地道:“大人,我没有让我儿子黄小贯回广东参加科举,而是让他……在顺天府冒籍了!”

    冒籍,这早已经不是新鲜的词。

    由于两京十三省的教育资源严重不均,加上大明采用南北卷模式,很多教育资源富盛的省份的士子屡屡跑到偏远省份冒籍。

    像浙江,那里的神童一抓一大把,学霸多如狗,徐渭都是屡屡折戟,但一些偏远的省份却是识文断字都能混得上秀才,举人的门槛更是发挥失常都能高中。

    不仅是眼前的乡试,到了会试的时候,若是冒籍的省份属于北卷的话,却是不用跟南卷的那帮学霸竞争,中进士的机率又会大大增加。

    虽然顺天乡试的竞争不小,但其名额有135人,竞争程度要低于南直隶,且在会试中属于北卷,故而北直隶正是冒籍的高发地带。

    林晧然听到黄大富竟然让儿子冒籍参加顺天乡试,却是不由得微微苦笑。

    在出任顺天府尹的时候,他其实就已经注意到这个情况,而且发现京城早已经形成了一条完善的灰色产业链,很多人通过这种事情进行谋利。

    运作这个事情的人都是当地的地头蛇,通过某些村子进行打点,给外地书生伪造身份,而后在宛平和大兴两县等地造册。

    “大人,我就想要我黄家能出一个举人,甚至是能够高中进士,好光耀门楣……将来亦能协助大人!”黄大富深知不妥,却是小心翼翼地解释道。

    李云虎心里早就有所不满,此时借着林晧然的威势,便是进行谴责道:“你这分明就是胡来,我这样是害了你儿子,倒不如直接给他弄个捐生!”

    “捐生会让人瞧不起的,且一个捐生帮不了大人!”黄大富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林晧然,看着林晧然正在品着茶水,当即小声地嘀咕道。

    李云虎看着他仍然不知悔改,便是继续说教道:“你这样做是授人以柄,若是你儿子真中了举,人家借此来要挟于你,你又当如何?”

    林晧然听到这个话,则是若有所思地望向黄大富。

    李云虎的话并不是危言耸听,像清末民初实业家张謇,由于清代科举规定“冷籍不得入仕”,十五岁的时候经他老师的宋琛安排,结识邻近如皋县的张家,张家同意张謇冒充自家的子嗣报名获得学籍。

    随后,十六岁的张謇考中秀才。在后来的日子里,张家以此相要挟,不断向张謇家敲诈钱财,使殷实之家变得负债累累。

    此时,张謇果断选择向官方“自首”,要求取消自己的秀才功名,让他回原籍南通。

    “我……我有把握摆平这个事情!”黄大富出身于盐枭,眼睛闪过一抹狠厉地道。

    李云虎看着他这般模样,却是进行质问道:“你怎么摆平?你是想要将人家杀了?还是给足人家银两?”

    “我不甘心,其他人都能够冒籍,我为何做不得?”黄大富是地地道道的贫民出身,心里头却是一直有着培养儿子做官的想法,却是低着头道。

    李云虎听到这个话,心里却是暗自一叹,这其实是实情,在北直隶冒籍的现象很是普遍了。

    “他应该是过了科考吧?不知是他自己考的,还是你打点了?”林晧然看到了黄大富身上的执念,便是认真地询问道。

    黄大富的老脸微红地道:“我……我以儿子的名义,给徐爌送了银子!”

    李云虎听说是花银子才通过的科考,心里不由得微微一动。哪怕任由黄小贯参加顺天乡试,他亦是考不上,到时黄大富应该会想通这一切。

    “我明白你的心思,但此举确实不妥!本官不是说你为儿子这般做是错了,你这个父亲很称职,但你这样却是对黄小贯很不公!我记得本官说过:黄小贯很用功,是一个可造之材,主要还是要让他沉下心去读书。应天乡试和广东乡试都很难,若是黄小贯不求上进,在哪里考都不会中!若是他能够发奋图强,便是能够如同我这般,一举连夺六元!只是你这般做了,万一他连举六元,你说这事最后的结果是什么?”林晧然虽是明白这些人的心思,毕竟这天底下的父亲都是望子成龙,但这无疑是打破了科举的公平性,却是坚定立场地道。

    黄大富平生最服林晧然,听到林晧然这番讲解,额头不由得冒起汗水,却是后知后觉地道:“大人,我知错了!”

    送走了二人,时间亦是差不多到了宵禁时分,通常不会再有人前来拜访了。

    林晧然到了西院,花映容的兴致似乎不错,正在凉亭中对月抚琴。由于没有人再来打扰,让人送来了茶点,二个人对月闲聊。

    由于二个都是聪明的人,却是能够从茶桌聊到床上。

第1675章 又见使团

    方案的最大阻力并不在于京城的舆论,而是在徐阶的态度。

    徐阶虽然不是严嵩那种“独相”,但其权势摆在那里,党羽更是遍布朝野上下。虽然他无法为所欲为地推行改制方案,但让一个新方案胎死腹中还是很轻松的事情。

    除此之外,那帮反派官员亦是蠢蠢欲动,甚至已经写好上攻击林晧然的奏疏,打心底不愿意林晧然再夺风头。

    当然,现在那份方案此时压在内阁,还没有正式上呈皇上,加上徐阶没有真正表态,令到各方都处于观望之中。

    不管朝堂的形势如何,次日又是一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林晧然在花映容的服侍下起床洗漱,简单地吃过早餐,便是换上官服,到前院轿厅乘坐轿子前往礼部上衙。

    经过这大半年的礼部左侍郎的任职生涯,令到林晧然的官威日盛,言行举止向着吴山看齐,以致花映容都产生二人的年纪相差不多的错觉。

    “妾身恭送相公出门!”

    花映容经过爱情的滋润,整个人显得更加的成熟诱人,亲自送着林晧然到轿前,正在微微欠身施予一礼道。

    林晧然看着她施予时不经意显露出来的好身段,却是不由得想着昨晚的疯狂,同时想到这个女人从欲求不满到丢盔弃甲的求饶,令到他不由得心猿意马和自鸣得意。

    这一世不知道是沉迷于权势,还是这一妻一妾已然足够让他沉迷十年,或者两个原因皆有,让他对外面的女人并没有什么兴趣。

    跟着往常那般,轿子从家里出去,他坐在轿中闭目养神。没多会,他便会听到两边街道的嘈杂,甚至闻到了食物的香味。

    “十九叔,今天的白果比昨日的还要好吃!”外面的林福手里捧着一包新鲜出炉的白果,显得有几分得意地诱惑道。

    林晧然却是没有接话,跟着后世的明星包袱般,他不可能在这个时代要来白果在官轿中吃,这样传出来会很不雅。

    没多久,轿子缓缓地落下,林福帮着他揪开轿帘子。

    林晧然走路的时候还是感到双脚发软,不过却是感到了一份男人的自豪。在准备进入左侍郎署的时候,却看到礼部大门那边有了动静,高拱的轿子亦是从外面进来。

    虽然高拱这个人孤傲,但却不得不承认这个人很勤勉,且是一个难得想要做事的官员。自从上次高拱在这里吃了一个软钉子后,却是再也没有主动过来登门了。

    林晧然到了签押房,很快开始处理礼部的事务,主要还是一些琐碎的事情。

    在此期间,龙池中主动来到了这里,并没有太重要的事情汇报,主要还是过来露露脸,说了一些八卦的事情。

    林晧然并不是那种喜欢摆官威的人,为人比较容易相处,且有着科学且系统的逻辑思维能力,令到他看待问题总是能够一针见血。

    与人聊天,最怕的自然是“对牛弹琴”,龙池中偏偏是那种有些爱嚼舌根子的人,已然是将林晧然引为了知己。

    龙池中当真是将林晧然当成自己人,除了谈及礼部衙门的一些琐碎事,主要还是谈及“敌人”高拱的种种举动。

    看着左右无人,却是压低声音道:“现在右侍郎衙署上上下下对高拱是畏之如虎,他的声音又大,训人又不留情面!我可是听说了,他以前在国子监便是如此,有个教习正是被他骂得犯了癫痫病!”

    林晧然深知高拱跟徐阶是截然不同的性子,性子急躁和自负,跟同僚的关系历来不睦,却是微微一笑地道:“此事没有引起大风波,对高拱的仕途没有影响,怕是耳听为虚!那个教习的癫痫病应该是复发,这是有人想借此故意抹黑高拱!”

    龙池中深知林晧然理性的性子,伸手摸了一下鼻子尴尬地道:“我亦是道听途说,不过亦说不准确有其事呢!”

    “即便确有其事,跟我们也没有关系!”林晧然还没打算将高拱往死里整,却是认真地叮嘱道:“乡试在即,其他地方的乡试,咱们可谓是鞭长莫及!只是顺天乡试切勿出半点差错,不仅要预防乡试舞弊案,还是注意冒籍之事!”

    在经过昨晚的一番聊天后,他亦是注意到顺天府冒籍的事情比他想象中要严重。他现在让龙池中盯紧这个事情,自然不是要将黄小贯揪出来,主要是想看看这里的水会有多深。

    “舞弊一事应该不会发生,殷士儋是裕王的老师,想必不可能自误前途,我们仪制司必定会盯紧这方面!”龙池中显得一本正经地分析,旋即苦涩地望着林晧然认真地说明情况道:“只是这个‘冒籍’早已经成了气候,很多官员的子侄都是跑来顺天冒籍。我在礼部呆了六年多,这些事情看得很清楚,咱们礼部现在是‘民不举官不究’,谁都不愿意做那个坏人!”

    林晧然伸手端起茶杯,微微蹙起眉头地道:“我也不想做坏人,只是谁寒窗苦读都不容易!当地难考,各省的录取人数不一,这都不是他们作弊的理由!若是任由这种冒藉的士子入仕,他们恐怕亦不会是一个好官,咱们还是要主动管一管冒籍的事情!”

    龙池中听到林晧然是真要捅这个马蜂窝,心里既是担忧又是佩服,却是一本正经地说道:“其他省份的冒藉还好,这能够前来北直隶冒藉的考生,他们都是有一定官方背景的,这个事情确实吃力不讨好,所以咱们礼部都不会主动去调查!不过你真的想要做,我肯定会尽力去做!”

    “咱们都是由科场入仕的官员!若是咱们人人都选择趋利避害,对这种不公之事视而不见,不仅是愧对天下寒窗苦读的士子,亦是愧对当初给我们维系公平环境的科场!”林晧然喝了一口茶水,却是打定主意地表态道。

    虽然八股取士存在着很大的弊病,甚至是扼杀士子的思想,但却是保证天下读书人入仕的公平公正,给予很多寒门子弟做官的机会。

    最起码,在没有其他可行的方案前,他更愿意成为八股取士的捍卫者,让这个制度继续公平公正地执行下去。

    “师兄的见解果真是发人深省,现在大家其实都是‘宽以待己,严以律人’。在改革宗藩的时候,他们都恨不得将宗藩弄成乞丐才好,但轮到他们自身之时,却是处处想着法子占上便宜,触碰到他们一点利益就像是要了他们的命般!”龙池中不由得想到入仕前的艰辛,更是明白科举公平的重要性,便是有感而发地附和道。

    林晧然将茶盏轻轻地放下,抬头望向西苑的方向地期许道:“此次改革宗藩制度如果能够取得成效,接下来咱们要做其他事情,必定能够减轻不少阻力!”

    想要改变这个腐朽的王朝,让到大明焕然一新,那就需要将一些群体的利益打破,让到更多的利益流向于平民。

    只是要想做到这一点,小打小闹注定不要成事,做事要不畏艰难地克服,由难到易。

    当年建文帝推行“削藩”,这本是利国利民之举,却是败在他们削藩的意志儒弱和主次失当。他们选择从软柿子周王开始,结果留给实力最强劲的燕王朱棣反扑的机会,最终‘削藩令”是功败垂成。

    龙池中想到了林晧然递送到内阁的方案至今“生死未卜”,脸上亦是充满忧色地望向了西苑,希望那边能传来佳音。

    内阁那边迟迟没有动静,仿佛将事情直接遗忘了一般。

    到了下午时分,林晧然突然离开了礼部衙门,却是直接到了会同馆。

    会同馆得知林晧然到来,这里负责管理的馆大使忙碌着进行张罗。不仅安排了歌舞节目,还准备了一顿丰盛的菜肴,仿佛林晧然是最尊贵的来使一般。

    南洋使团在签订协议和得到册封之后,却是早已经从陆路返回广东,而后再乘坐联合商团的船只回到故土。

    现在住在会同馆的是朝鲜使团。原本太祖规定朝鲜是三年一贡,琉球是两年一贡,但朝鲜却是几乎每年都过来,很少出现隔上三年才造访。

    这自然不是朝鲜多么忠于大明,而是大明的朝贡历来都是“薄来厚往”。每次他们前来京城,不仅好吃好喝,还能赚上一笔,何乐不为?

    不过他们比很多使团“懂事”,不仅带来了当地的贡品,还从全国物色最漂亮的女人,一度讨得朱元璋和朱棣二代帝王龙颜大惊。

    一顶八抬大桥突然间出现,加上一支威风凛凛的仪仗队,毅然是出现在会同馆的门前。

    “来了!”

    会同馆的官员和朝鲜使团的几名官员都已经提前站在了这里,眼睛显得羡慕地望着由远而近的轿子,特别是第一次前来大明的朝鲜年轻官员充满着前往。

    一个年轻官员看着轿子钻出一个身穿绯红官袍的年轻男子,显得不敢相信地询问道:“参判大人,这便是那位大明的林文魁!”

    参判,这是朝鲜特有的官职,此次朝鲜使团由工曹参判陈寔率领队伍前来向大明进贺。

    跟着大明的六部相似,朝鲜设置六曹,曹中设有判书(正二品)一人、参判(副二品)一人、参议(正三品)一人,正郎(正五品)二人、佐郎(正六品)二人和衙前书吏十八人。

    陈寔的官职相当于大明的工部左侍郎,且陈家在朝鲜是百年的大家族,现任的朝鲜王后便是陈家人,算是朝鲜的大人物。

    不过朝鲜终究是小国,且还是大明名义上的藩国,陈寔地位却是无法跟林晧然相提并论。

    林晧然不是一个喜欢摆官架子的人,只是在这种场合之中,却是不得不摆着官威,从轿子中有模有样地出来。

    对于主动上前献殷勤的馆大使,似乎是连正色都懒得瞧,很快便是注意到那个站在人群中的中年男子,身上的衣服跟他们官员的常服很相似。

    林晧然正准备打招呼,但没想到给对方抢先了。

    “节下见过林大人!”陈寔没有接那个年轻官员的问话,而是一个箭步上前,对着林晧然恭恭敬敬地施礼道。

    他虽然代表朝鲜出使大明,但却是不敢马虎大意,毕竟大明的实力强于朝鲜千倍万倍,一旦做错了什么,恐怕要整个朝鲜陪葬。

    “本官礼部左侍郎林晧然见过特使!”林晧然面对着陈寔的自贬举动并没有过于惊讶,便是自我介绍地回礼道。

    朝鲜在元朝的时候便被打掉了脊梁骨,加上他们亦是重文轻武的政策,这些年军备早已经荒废,亦是为何面对国力相当的日本被确实打得屁滚尿流的原因。

    在文化上,他们亦是一直效仿着大明,甚至两国还有过友好的交流。

    明朝开科取士,诏准高丽等国“行修经明之士,贡赴京师会试,不拘额数选取”。这一年,高丽参加会试的有三人,其中金涛及第,授东昌府安丘县丞,后因不通汉语,回到高丽。

    在经济上,朝鲜半岛虽然有着天然港口,但却没有成熟的手工业,连生存都是一个问题,一千多万的人口绝大多数都处于贫困线之下,日子一直过得紧巴巴。

    军事、经济和文化全面落后的朝鲜,他们对大明只能是四十五度角仰望,很多人都是以出使大明为荣。

    林晧然身居高官,又是自己的主场,又是微笑地道:“特使,今日你我无须客气,咱们到里面一叙,如何?”

    “敢不从命!”陈寔一直仰慕着大明的文化,不仅能够说得一口比较流利的汉语,而且能够引经据典,显得温和地回礼道。

    二人又是一番礼让,然后一并来到了殿中,二方的人员分立而坐。

    馆大使早已经安排了一切,厅中是连场歌舞表演,而每个人的案上都摆上了肉食和果盘等物,正是盛情地款待着陈寔等人。

    只是谁都心照不宣,林晧然并不需要亲自招待朝鲜使团,而在朝鲜使团差不多回国之时突然造访,必然是抱着目的而来。

第1676章 朝鲜的知己

    陈寔一直关注着对面的林晧然,深知这位高高在上的礼部左侍郎不会无缘无故前来,特别他们使团到京已经有些时日,这次突然造访无疑存在着蹊跷。

    偏偏地,连续三场歌舞表演下来,这位礼部左侍郎除了相互敬酒外,却是一直将目光放在这场歌舞上,似乎就是过来陪他喝酒寻乐的。

    若不是他们朝鲜一直收集大明的情报,事先有打听过这位礼部左侍郎所做的事情,当真会错以为对方是一个贪图享乐的官员,而不是大明最深沉的智囊。

    朝鲜使团亦不免有心高气傲的年轻官员,对林晧然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心里却是生起要将对方比下去的意思,亦是一直在暗暗地摩拳擦掌。

    咚咚咚……

    待到整数时点,挂在墙上的一个挂钟传来了报时的声音,洪亮的钟声在这殿中回荡,令到这个刚刚表演完毕的舞蹈显得黯然失色。

    钟声在后世会觉得是一个噪音,但在这个农业时代,特别是对于处于半农业社会的朝鲜官员,这个钟声每每都令到他们感到不可思议。

    亦是会同馆此次多了这么一个神奇的挂钟,令到他们打心底对大明多了几分敬畏,心中又是生起几分的向往之情。

    在所有人都望向那个挂钟之时,一直没有任何表示的林晧然突然递给馆大使一个眼色,馆大使当即让这帮舞女退了下去。

    陈寔突然发现殿中安静下来,知道林晧然这是有事要商谈,便是当即放下手里的酒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来应付这个深不可测的年轻人。

    “尊使已经来了好几日,本官今日才抽出身来相待,还请海涵!”林晧然将陈寔的反应看在眼里,却是主动告罪地道。

    陈寔深知这是一句客套话,他根本没有责备人家的资格,便是进行回礼地道:“节下知道大人事务繁忙,岂有怪罪之理!”

    “呵呵……尊使如此体谅,本官十分惭愧!却不知在会同馆做的这些时日,你对会同馆的安排可有不满之处?”林晧然的眼睛望着对方,显得关怀备至地道。

    此言一出,馆大使显得紧张兮兮地望向了陈寔,如果这位朝鲜来的使者打小报告,那么林大人怕是饶不得他了。

    陈寔并不是第一次前来大明,却是万万没想到这位礼部左侍郎会如此体帖入微,心里亦是暗暗地感动了一番。

    要知道,由于两国实力的巨大差距,大明的高官历来都不拿正眼瞧他们这些藩臣,甚至很多大明官员都不知道朝鲜是在哪一边。

    只是却不怪人家看轻,本来是商定三年一贡。只是他们为了多得一些利益,却是一年一趟都跑,有时甚至是一年跟来二、三趟。

    陈寔扭头望了一眼馆大使,馆大使的眼睛充斥着几分乞求,便是温和地回应道:“节下并没有不满之处,会同馆的安排十分妥当!”

    倒不是他真的完全没有怨言,只是现在的情形,无疑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尊使若是在此住得安心的话,那便在此多住些时日,可好?”林晧然轻轻地点了点头,却是突然热情地邀请道。

    陈寔心里却是咯噔一声,忙是进行回应道:“节下此次过来给大明皇上道贺,现在事情完毕,国中另有要事,却不敢耽搁太久,还请大人体谅!”

    “尊使若是如此的话,未免过于仓促,显得我大明侍客不周呢!”林晧然玩弄着手中的酒杯,显得似笑非笑地说道。

    陈寔不明白林晧然的葫芦里卖什么药,更不确定大明是不是要对朝鲜动武,却是小心翼翼地回应道:“林大人,节下到京城已经有七日,再过三日便会离开。以往都是如此,此行却不算太过仓促,大明更没有大周之言!”

    管大使听到这话,隐隐听出了不一样的味道,却是大气不敢粗喘地望向林晧然和陈寔。

    “看来尊使是急着离开啊!也罢,你们都退下吧,我跟尊使有几句私密话要说!”林晧然将酒杯放下,对在场的所有人淡淡地说道。

    地位决定一切,这无疑是一个不容抗拒的命令。

    馆大使等人面面相觑,却是都不敢进行声张,纷纷离开了这里。

    陈寔看着自己的侄子想要留下陪同自己,更明白这个亲侄是想要跟林晧然一较高下的意思,却是淡淡地说道:“下去吧!”

    此时此刻,他却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比面对国王还要紧张几分。至于他这个有几分聪明的亲侄,怕是连给人提鞋都不配。

    仅是片刻,这里已经剩下林晧然和陈寔,另外则是林晧然的护卫。

    陈寔深知对方是一个天资聪明的不世之才,便是开门见山地道:“林大人,不知所为何事,但说无妨!”

    林福发现林晧然的目光望过来,便是轻轻地点头,以证明这里的谈话不会被传出去。

    “尊使此次来京,却不知都带来了何物呢?”林晧然继续玩弄酒杯,却是正色地询问道。

    陈宴先是微微一愣,旋即便是回应道:“贡品跟往年无差,且都已经上呈,其中有白纻布、麻布各六十匹,满花席、黄花席、彩花席各三十张,人参八十斤,豹皮十六张,獭皮二十张,黄毛笔四十支等!”

    虽然不明白林晧然葫芦里卖什么药,但还是将此次贡品的清单都说了出来,除了在途中偷偷拿出了一棵人参服食,自觉这里面并不存在什么不妥。

    “尊使,你漏说了!”林晧然按住手中的酒杯,望着陈寔斩钉截铁地道。

    陈寔迎着林晧然坚定的目光,这才恍然大悟地张开嘴巴。

    此行他一共带来了十二名绝色美女,只是都是送给了大明那些皇亲国戚,并没有给这位气血方刚的林侍郎送上一位,这当真是失策至极。

    一念至此,他的脑海闪过一个想法,说动皇上将公主嫁给这位林侍郎,从而拉拢住这位前途无量的大明官员。

    “你们此次过来还带上几万两白银,可是如此?”林晧然看到对方恍然大悟的表情,却是错以为对方体会到自己指的是什么,便是索性直接挑明地道。

    陈寔发现自己猜错了,这位林侍郎却是爱财不爱美人,心里当即一紧,便是正色地询问道:“林大人,你此言是何意?”

    如果是索要美女,再多他亦能安排过来,甚至是将自家的公主送过来,但想要他带来的银两,却是痴心妄想了。

    “这是你们近期的采购清单,其中还从丝绸店购买了八千两的货物,前后一共耗银三万两!”林晧然给林福递了一个眼色,拿着一份清单对着陈寔一本正经地说道。

    林福从林晧然的手里接过清单,便是将那份清单直接送给到陈寔的面前。

    陈寔接过清单并看过上面的内容,脸上不由得闪过一抹惊慌,发现这位林侍郎的能量远超他想象,竟然没有丝毫的出入。

    由此可见,人家并不是心血来潮过来跟他饮酒寻乐,而是一直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陈寔亦算是经历过风浪的官员,便是将清单放下道:“林大人,我们不辞辛劳前来,随路从京城带些货物回去,此举又何不妥?”

    这话说得是铿锵有力,已然是端起了朝鲜使者的风度,那双充满坚韧的眼睛逼视着林晧然。

    按说,朝鲜使团不辞辛劳过来京城,顺道从京城买些货物回去,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其实很多使团都会这样干,毕竟大明的商品代表着世界的顶尖水平,很多商品颇受皇室青睐。

    林晧然端起酒壶给自己倒酒,便自顾自说地道:“这自然没有不妥,你是我大明的藩国,历来我们大明都是厚待有加,大明自然是希望你们能过得更好一些!”却是话锋一转,他突然抬起头望向陈寔进行询问道:“据本官所知,贵国推行朝鲜通宝失败后,百姓一直都是使用五升布交易,不知此事可真?”

    陈寔的心中大为震惊,却是不由得认真地审量着这位礼部左侍郎,万万没有想到对方竟然知道这些事情。

    跟着很多大明官员和百姓的认知不同,他们朝鲜用于交易的并非是金、银、铜、铁,,而是他们自行纺织的五升布。

    却不是他们不想改变这一点,但却是以失败告终。正如林晧然所言,他们曾经尝试推行的朝鲜通宝,但却是失败了,现在的民众只认五升布。

    话说,一个叫文益渐的朝鲜使臣来到北京,可是当时元朝官府禁止棉种外流,他把十几粒棉籽藏在笔杆里偷偷运回朝鲜。

    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朝鲜在国内全面推行了棉花种植,进而棉布成为了朝鲜最受民众所青睐的硬通货。

    五升布自然无法跟大明的棉布相比,但胜在民众都需要,百姓都是以此进行交易。

    陈寔面对着林晧然的咄咄逼人,却是硬着头皮地回应道:“此事确是如此,但与此又有何不妥之处?”

    “据本官调查所知,大概是从嘉靖三十五年的朝贡开始,你们朝鲜使团突然便阔了起来。你们开始在京城大肆购物,六必居的赵掌柜说你们每次过来都是大批订他们家的酱菜,尤其忠爱于大明的高贵的丝绸等物,每次所耗均在万两之上!”林晧然喝了一口酒水,却是对着陈寔平静地说道。

    陈寔的额头已经开始渗出汗珠子,但心中早有定计地回应道:“林大人,我们国王对大明货物极为青睐,愿意拿出国帑来京采购货物,此举有何不妥?”

    林福的眉头亦是微微地蹙起,不由得扭头望向了林晧然,不明白历来精明的十九叔为何要揪着这种事情不放?

    人家朝鲜国王愿意从国库中拿出大笔的银两过来京城采购货物,这可谓是相益得彰的事情,为何十九叔要偏偏对这种事情穷追猛打呢?

    “大明立国之初,定制贵国每年纳贡黄金一百五十两、白银七百两,然贵国无金银,不堪重负!宣德四年,宣宗念贵国非产金银国,请免贡金银,问计于廷臣。时吏部尚书称:‘此乃高皇帝成法不可改也’,然宣宗认为:‘朝鲜事大至诚,且远人之情,不可不听。朕以敕许免,毋庸固执’,遂罢贵国金银贡!”林晧然将昔日的一段往来声色并茂地说了出来,接着放下酒杯进行质问道:“你们国君当年口口声声称不产金银,然这些年运来白银达十万之巨,若非贵国当年是欺骗宣宗不成?”

    话语到最后,宛如是图穷匕见,已然是扣下了一个大帽子。

    朝鲜如果一向如此大手笔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但在早期一直哭穷,甚至是让大明免了他们金银贡,现在却突然间阔了起来。

    一个穷乡僻壤的地方突然无缘无故地阔了起来,这里面定然是有内情,特别是这银两的来历便值得深思。

    “大人息怒,小国岂敢欺宣宗,就算是借我们一百个胆子都不断啊!”陈寔顿时是汗如雨下,当即进行辩解道。

    林晧然显得得理不饶人,当即冷声质问道:“既然你们当年没有欺瞒宣德皇帝,那么每一趟过万两的白银从何而来,而这些货物又将会运向何方?”

    这个话如同子弹般,直击了靶心。世上并不存在点铁成金之术,朝鲜突然间如此阔绰,自然是有着其中的缘由。

    陈寔望着林晧然咄咄逼人的目光,深知事情是无法欺瞒下去,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便是心灰意懒地询问道:“林大人,你应该是已经知晓其中的实情,却不知意欲何为?”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知道事情恐怕是瞒不住了。只是他却是没有想到,这么多年都是平安无事,结果给这位年轻的礼部左侍郎看出了端倪。

    现如今,对方并没有直接将这个秘密捅开来,而是选择在这里跟他进行密谈,事情无疑还存在着一些商量的余地。

第1677章 友谊?

    在嘉靖早年间,日本发生了一件影响深远的事件:大内义兴的家臣三岛清右卫门发现了石见银矿,这是一个可以开采四百多年的超级大银矿。

    这储量惊人的银矿令到日本迅速成为产银大国,特别是他们后来从大明得到了“灰吹法”炼银技术,从此银矿的产量突飞猛进。

    日本大内义兴家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中,已然成为日本最有钱的家族。只是这白银并不能当饭吃,他们面临的问题不是赚钱,而是如何将白银换来所需的东西。

    他们最理想的贸易对象自然是手工业站在世界顶端的大明,只是两国早已经断了朝贡的往来,而汪直被杀令到两国的贸易往来降到低点。

    虽然有着一些零星的海星和葡萄牙人,但所运来的货物终究有限,加之他们所花费的价格远远高于大明的市场价。

    正是如此,他们选择了朝鲜作为交易的对象。嘉靖十七年大内氏遣使带来白银5000余两到朝鲜买得布匹,采用强硬的方式完成了交易,此后陆续前往朝鲜买布等物。

    在最初的时候,朝鲜其实并不愿意从事这种交易,毕竟他们国内的硬通货是五升布,民众对白银并不买账。

    不过随着这些白银能到大明换来更优质的货物,他们渐渐乐意于接受这种模式,甚至有朝鲜官员主动接触大内义兴家。

    虽然大内义兴家在战乱中失败,已经退出了战国的舞台,但毛利氏全盘接收原大内家的领地,亦是接收了石见银矿,这种贸易却是维持了下来。

    渐渐地,朝鲜扮演贸易中间商的角色。他们拿着日本白银从大明换得货物,又转手给日本毛利家,从中获取一些利益。

    当然,由于受到大明朝贡次数所限,这种模式的贸易并不算过于频繁,他们每趟能运回朝鲜的货物终究有限。

    陈寔此次前来大明,虽然名义是给嘉靖进贡,但实质是为了从京城采购货物跟日本的毛利氏进行贸易。

    这种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亦是不小。不过一旦捅了开来,那么朝鲜今后恐怕很难在京城继续采购,甚至会背负一个“通倭”的罪名。

    林晧然一直通过联合商团收集情报,自然是洞察到这一个秘密,之所以将问题在这里说,确实是没有打算撕破脸。

    终究而言,这个事情对大明并没有造成什么损失,更多还是想要做到利益的最大化,从这个潜藏在迷雾中的贸易谋取更多的利益。

    林晧然望向忐忑不安的陈寔,用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口吻说道:“你们弄到的那把燧发枪就别带回去了,这种火铳是我大明最新私密研制的杀器,私自带离境是等同于叛国!咱们两国历来友好往来,切不可因这种事情而生事端!”

    陈寔的额头当即渗出了汗珠子,在他侄子从黑市兴匆匆弄来那把神奇的鸟铳之时,他便知道这个火铳的来头不小,当时就觉得此物会带来麻烦。

    现在听着林晧然突然提及这个火铳,深知对方将他们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而那种神奇的火铳确实是他们不能碰的东西。

    陈寔艰难地咽了咽吐沫,显得尴尬地拱手道:“那……燧发枪是节下的亲侄偶得,并不晓得是大明的禁品,回头我便令人交还给大人,绝对不会偷偷带回国内,亦请大人不能将此事告知大明皇上!”

    林晧然知道这个隧发枪纵使是落到朝鲜,单凭朝鲜的工艺肯定是研制不出弹簧进行防制,但仍然不打算让燧发枪轻意外流,便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林福是一个机灵的人,已经给林晧然端来了茶水。

    林晧然看着陈寔的态度不错,便是应承了下来,语气显得缓和地询问道:“尊使,你们从朝鲜借道于辽东,前来京城一趟怕是不容易吧?”

    “不瞒林大人,确实殊为不易!我们不仅要受长途跋涉之苦,还得担心货物被抢,每一趟都是……如履薄冰!”陈寔的态度很是端正,拱着手进行回应道。

    林晧然捏着茶盖轻泼着茶水,显得漫不经心地追问道:“不知你辛苦跑一趟,从中能赚取多少银两呢?”

    如果跟大明官员谈论赚钱,这无疑会是话不投机。只是陈寔是朝鲜官员,且他陈家是地方的大族,早已经参与到这场朝贡贸易中来,却是不忌讳于谈论买卖。

    “若是单论到我手里的银两或货物的话,大概是一千两!”陈寔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显得苦涩地回应道。

    林晧然轻呷了一口茶水,抬起头望着陈寔认真地道:“陈大人,本官能给你一次能赚上数万两的买卖,却不知你可有兴趣?”

    “大人,你不是在开玩笑吧?”陈寔正想要伸手接过林福送上的茶,脸上显得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望向林晧然道。

    朝鲜终究是小国,哪怕是为了这点利润,他们亦是争得头破血流,而国王亦是厚着脸皮找寻各种理由前来朝贡。

    如果有一个每次能够达到几万两的大买卖,不要说他们张氏一族,哪怕他们国王恐怕亦要动心,甚至是不惜一切代价。

    林晧然自然不会空口白话,捏着茶盖轻泼着茶水淡淡地说道:“本官曾经出任雷州知府,不仅推动了雷州开海,而且还鼓励雷州发展棉布,不知你可曾知晓此事呢?”

    “下节当真糊涂,早先得知大人曾经担任雷州知府,今京城皆言雷州布最好,原来这雷州布便是大人的手笔啊!”陈寔懊恼地拍了一下额头,此刻才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显得后知后觉地回应道。

    “谈不上我的手笔,但联合作坊是我主政期间发展起来的,我跟联合作坊的掌柜亦是有些渊缘!”林晧然轻呷一口茶水,旋即微笑着询问道:“毛利家给你们的布价是多少?”

    朝鲜的纺织业虽然落后,但却是要强于战乱不断的日本,故而大内义兴家以及继任者毛利家都打起了朝鲜棉布的主意。

    “若是按上一次论价的话,他们二万两买了我们四万八千匹五升布,即是二万两买了大明的二万四千匹布!”陈寔已经确实对方是知根知底,便是老实地回答道。

    林晧然对这个数字并不意外,慢悠悠地用茶盖轻泼着茶水,当即进行口算道:“所以毛利家给你们的价格是八钱三分一匹?”

    “不错!”陈寔没想到对方如此厉害,亦是暗暗佩服地点头道。

    林晧然心里顿时有了主意,便是将想法说出来道:“如果联合作坊给你十万匹优质的雷州布,每匹要价七钱,但你要咬定一两以上的价格卖给他们如何?”

    “我可没有那么多的银子!”陈寔了解过雷州布的行情,这个价格可谓是很公道,但是苦笑着连连摇头道。

    他们朝鲜缺金银铜,其实金、铜可能还能弄到一些,但这个银子却是真的没有。当年拿不出七百两白银,这真不是欺骗明宣宗。

    哪怕上一次跟日本大内义兴家的二万四千匹布,亦是通过东拼西凑才勉强够,别说是他们张家了,哪怕国王都凑不齐这七万两。

    林晧然自是知道朝鲜是什么经济实力,便是轻呷一口茶水道:“我可以为你作保,联合作坊会卖我几分薄面!这十万匹棉布会分批送往朝鲜,你暂且拿着这批棉布进行交易,待到日本大内义兴家给了银两,你再还回去即可!”

    “当真?”陈寔一听这竟然是不用本钱的买卖,两眼当即放光地询问道。

    林晧然将茶杯放下,显得淡淡地说道:“过两天,联合作坊的人会过来跟你联系,你且留下一个亲信之人,商量着如何接货即可!”

    若是想要彻底改变这个腐朽的王朝,却不仅要进行内部改革,而且还要大力发展商业,并推动大明进行海上贸易。

    受到政治方面的影响,联合商团现在不能直接跟日本进行贸易。若是通过朝鲜这个中间商,却不仅能够跟日本进行贸易,而且还能趁机进入朝鲜市场。

    只有一步步打开这些新兴的市场,联合作坊才能够招募更多的女工,从而让到更多的百姓能够脱离土地的束缚,进而让到大明继续站在世界之颠。

    “多谢大人的厚爱和信任,我陈寔必定遵守我们的约定!若是有违此约,我陈寔必遭打五雷轰!”陈寔是一个极重信誉的人,当即进行立誓道。

    林晧然自是调查过陈寔这个人的信誉度,便是微笑着说道:“我听说你对大明的土豆和红薯颇有兴趣?”

    “还请大人恕罪,节下只是……只是打听一下,并没有偷回国内的心思!”陈寔的脸色微红,当即进行解释道。

    这话其实有些违心,昔日他的前辈文益从元朝带回棉花种子令到全国人民终于能够穿上暖和的衣服,他得知大明的土豆和红薯很高产后,亦是动了这方面的心思。

    不过这两种东西在京城并没能寻得踪迹,虽然听说在广东已经大面积种植,但他却不可能万里迢迢前往广东寻得种子。

    现在有着燧发枪的前车之鉴,他自然要缄口不言,不然因为这事而伤了两国的交情,更不能让朝鲜带去灭顶之灾。

    “土豆和红薯的种子的事不用担心!我会让人给你们带回过去,并且教你们怎么种植,今后你们朝鲜亦可能用土豆或红薯跟我们换雷州布!”林晧然如何不知道他是口不对心,却是慷慨地微笑道。

    朝鲜的民众很穷,本身又不是资源型的国家,故而单凭雷州布打开市场是行不通的。他们的“货币”本就是五升布,若是生产雷州布的联合商团结果拉回一批低质量的棉布,那当真就是一个大笑话了。

    不过朝鲜的棉花本身就是一种潜在的交易品,如果朝鲜能够大面积种植红薯和土豆,那么这种贸易关系便能保持下去。

    实质上,大明商人极有冒险精神,之所以后来前往南洋贸易的商人越来越少,正是因为南洋诸国根本拿不出理想的货物跟大明商人进行交换。

    现在对朝鲜进行扶持,实质亦是培植着市场,可谓是一个双赢的局面。

    陈寔自然不明白林晧然的长远计划,得知林晧然竟然要送他们土豆和红薯的种子,当即便是进行拜谢道:“下节前次回国,定会向国王亲自禀告大人的这份恩情,愿我们朝鲜跟大人的友谊长存!”

    “你我相送如故,却不知能否相交?”林晧然心里微微一动,对着陈寔微笑着道。

    陈寔先是一愣,旋即进行拱手道:“幸得大人看得起在下,我自是愿意跟大人结交!”

    “好,爽快!咱们既然结交,本官来自于岭南,那么本官便送你一块家乡的岭南表吧!”林晧然当即取出岭南金表,交给林福微笑着道。

    “这……太贵重了!”陈寔看着送过来的名贵怀表,当即震惊地道。

    他天天听着殿中的珠江钟在响,早就眼馋这个神奇的物件,只是到了珠江钟表店问价,几千两的价格令到他当即是瞠目结舌。

    若不是见到几个富商当真拿着几千两过来买钟表,且钟表是金银材质,他当真是怀疑对方是故意欺负他这个外乡人。

    现如今,林晧然竟然要送了他如此昂贵的怀表,令到他可谓是又惊又喜,但却是不敢收下这份昂贵无比的礼物。

    “咱们既然已经结交,便不要说什么贵不贵重的话,这样显得太过生分!我就觉得你这个朋友值得一交,这只算是一份小小的心意!”林晧然显得真诚地说道。

    陈寔看出了林晧然的真诚,当即便是收下道:“如此的话,我便收下了!”说着,他取下腰间的佩刀道:“这是我一直佩带的云剑,上面还染过日本大名的血,还请务必收下!”

    云剑,这跟剑无关,实质是不折不扣的刀。在造型上极具日本风格,整体曲线和日本的太刀一般,装具却是明朝风,刀鞘上有两个环挂于腰间。

    面对着陈寔的礼物,林晧然自是不会拒绝。

    虽然陈寔已经近四十岁,但跟林晧然相交,自然不算是委屈。不说现在双方的地位存在一定的差距,林晧然更是今后的大明阁老。

    在交换了礼物后,林晧然又是认真地叮嘱道:“陈兄,你们今后再派使者过来的话,肯定会被各方所监视,你们切不可再买一些容易引起大明猜忌的东西了!”

    “多谢林兄忠告,我自会禀明国王,下令他们不可犯禁!”张寔苦笑地拱手回应道。

    现在他们跟倭人的交易已经被知悉,今后能不能再运银到京城采购货物还两说,更别说是要采购一些军需品了。

第1678章 宗藩条例

    朝鲜的事情在秘密地进行处理,林晧然将出使朝鲜的任务交给了李云虎的亲侄,让他伙同联合舰队运送雷州布前往朝鲜推进这一场交易。

    之所以参与到这个买卖中来,他的目标自然不会帮着联合商团赚钱,而是希望联合商团能够进入朝鲜,甚至是直接控制住朝鲜的市场。

    对于后续的计划,他亦是跟着花映容进行商议,希望她能够将联合钱庄换个形式入驻朝鲜,在当地发行雷州布票控制朝鲜的金融业。

    虽然朝鲜没有吕宋的金矿,亦没有暹罗那般肥沃的土地,但却是拥有一千万人口的国度,这里同样蕴藏着一笔可观的财富。

    不过这些终究是“职外之事”,林晧然的主业还是大明的礼部左侍郎,目前最重要的工作是推动宗藩体系的改革。

    虽然他将方案送到内阁已经三天,但却迟迟没有动静。

    其实这亦不算是拖沓,这种大事情通常都是要走一套完整的流程。方案要经过内阁和皇上的审阅,接着还要举行九卿廷议,最后这才做出最终的决定。

    哪怕只是短短的一些时间,两京十三省的奏疏如同雪片中送来,已然是影响着朝局。

    “广西监察御史陈一荣谨奏:广西三府遇数十年不遇之干旱,靖江王府以经年朝廷禄米待价而沽,致使桂林城米价斗米六钱,此举不令人寒心乎?微臣请罚靖王府三年禄米,以敬效尤……”

    这一道来自广西的奏疏令到宗藩的问题甚嚣尘上,对靖江王府的从中谋利的行径虽然很多官员能够理解,但亦是纷纷进行谴责。

    一省的大半的粮税都要用于供养这帮宗藩,结果灾难来临之时,这些宗藩竟然用百姓的税米反过来对百姓趁火打劫。

    正是这一道来自广西的奏疏,令到大家重新思考着宗藩禄米的问题,认识到这帮宗藩的危害性,致使大家对改革宗藩禄米的情绪空前高涨。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在给徐阶那边施予压力的同时,亦让林晧然这边多了一些支持者,无形中帮着林晧然减轻了改革的阻力。

    七月的休沐日如期而至,只是天公不作美,一场大雨在午后突然降临。

    黄豆大的雨水打在后海的湖面上,远处泛起了道道涟漪,近处的荷叶被打得摇曳不止,无休无止的雨水将众人困在阁楼之上。

    “斗米六钱?当真是养着一群白眼狼!”

    “若是长此以往,整个大明的财富都落到宗藩手里!”

    “我不相信徐阁老还能一直压住师兄的方案,我看他当真比严嵩还要可恨!”

    ……

    跟着以往一般,林晧然跟众同年一起到城北的食为天相聚,面对着宗藩所暴露出来的问题,在场的人亦是畅所欲言。

    林晧然望着眼前被雨水所笼罩的后海,举目远眺对面水雾缭绕的宅子,却是不想抱怨这些不公,今天只是想要好好地放松一下。

    杨富田和宁江似乎是看出了林晧然的情绪不高,却是没有过来打扰林晧然,而是拉着其他同年一起打马吊。

    官场的种种纷争和不如意,在这里似乎得到了宣泄,只是宣泄的方式不同罢了。有人选择对同年倾诉,有人则是直接破口大骂,亦有人则是喜欢在此痛饮。

    周幼清的兴致显得很高,不过他是因为出任考功司员外郎,不仅主动参与到打马吊的活动中去,而且还喝得酩酊大醉。

    时隔一个月的同年小聚,如同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般,在狠狠地宣泄一番后,一切又如同是雨过天晴。

    在雨停之后,杨富田安排着人将周幼清送了回来,又是跟着其他同年纷纷道别,而后跟随着上了林晧然的马车一起返回城南。

    休沐日的第二天,内阁似乎是感受到了外界的压力,却是终于有了动静,徐阶让张四维到礼部将林晧然请到内阁。

    林晧然知道事情已然出现了波折,但却不是全然没有任何准备,便是乘坐轿子前往西苑,而后从宫门走向无逸殿。

    得益于昔日的值司郎的任职经历,加上时常能够出没这里,令到他对西苑多了一些熟悉感,甚至还认识领路的小太监。

    时间已经到了响午,首辅值房度过了上午最难熬的闷热时段。

    身穿蟒袍的徐阶舒服地坐在案前票拟奏疏,看着林晧然从外面进来,却是开门见山地说道:“你交上来的宗藩体制方案老夫已经看过了,不过关于‘宗人补偿金改民籍’一项,则必须要进行划除!”

    虽然声音不大,但却是显得毋庸置疑,已然是没有任何的商量余地。

    林晧然虽然隐隐猜到徐阶会进行从中作梗,但听着他的态度如何坚定地否决,心里既是意外又是感到震惊,亦是正色地进行询问道:“元辅大人,这是为何?还请给我一个解释!”

    虽然在宗藩新体制中,通过限定妻妾人数和禁止擅自通婚来约束宗人的人员增加,又直接削减了禄米,但最重要的是一项无疑是“削爵为民”。

    只有打破宗藩的“铁饭碗”,这种才能为今后彻底解决宗藩的问题埋下伏笔,而单是削减宗藩禄米无疑是治标不治本。

    张四维正想要送来茶水,刚好听到二人的谈话显得剑拔弩张,却是不由得停住了脚步,耸起耳朵在门前倾听。

    徐阶的地位自然是远在林晧然之上,只是面对着林晧然的质问,却是没有发怒的意思,而是平静地回应道:“我跟严尚书进行商议,按着你的补偿金方案,户部根本拿不出这一笔钱!”

    “元辅大人,此事下官其实已有对策,咱们可以从……”林晧然却是早有了这方向的预案,当即便是大声地回应道。

    徐阶抬起手打断了林晧然的话,却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老夫还没有说完!”顿了一顿,他的眼睛跟着林晧然进行对视道:“皇上不同意!”

    这五个字说得并不重,但如同重炮冲击到林晧然的心房。

    如果前面徐阶的理由还有一些讨价还价的余地,那么这五个字却是不容丝毫的质疑,因为这是当今圣上的意志。

    跟着往朝不同,当今皇上是一个说一不二的帝王。昔日亲自导演左顺门血案证明了他的冷血,将首辅夏言推上断头台证明他的无情,更是以此垫定了他无上的权威。

    林晧然原本还想要进行争取,结果听到这最后的一句话,眼睛不由得瞪起来道:“皇……皇上不同意?”

    他不是没有考虑过皇上这个变数,只是经过他的一番判断,加上孙吉祥的仔细分析,都觉得嘉靖应该会同意才是。

    但偏偏地,事情竟然出现了这一个始料不及的答案,嘉靖成为了这次改革的阻碍者,更是这个事情的终结者。

    如果是徐阶不同意,他还能进行力争,但嘉靖不同意的话,只能是捏着鼻子接受了。

    张四维听到皇上不同意,心知这个事情已经是一锤定音了。

    “老夫昨晚斋醮的时候,便是拿着你的方案亲自请示过皇上,皇上当时便是圈下了宗人补偿金改民籍那一条,并说了一句话!”徐阶轻轻地点头,语气显得平淡地说道。

    “不知是什么话?”林晧然知道这便是阁臣地位崇高的原因,哪怕是六部尚书见皇上一面都不容易,但徐阶却能经常见面议事,便是认真地询问道。

    “其实这话已经不新鲜,昔日皇上跟你们礼部说过的一句话!”徐阶没有当即公布答案,而是进行提示道。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蹙起,一时间却是摸不着头脑。

    徐阶抬眼望了一下林晧然,却便是在纸条上写下一行字,然后直接递交给林晧然。

    林晧然接过纸张,不由得轻声念道:“云在青天水在瓶!”

    关于此话的正确理解:真理就在青天的云上,瓶里的水中。道在一草一木,道在一山一谷,道在宇宙间一切事物当中。我们处于世俗的红尘当中,一些欲望已经根深蒂固,因此要做到淡泊高远,必须渐渐消除欲望,到最后才能真正理解“云在青天水在瓶”。

    昔日秦鸣雷提交宗藩新方案的时候,便是得到了这个回应,当时他们礼部三位官员都是认真地进行揣摸圣意。

    “宗人是云,百姓是水,你现在可明白圣意乎?”徐阶将毛笔轻轻地放下,对着林晧然认真地询问道。

    林晧然轻轻地点头,心里暗暗地叹了一口气,突然间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倦意。

    敢情嘉靖由始至终都没有打算对宗藩动过真格,之所以答应对宗藩削减禄米,主要还是大明现在的财政已经无法负担起宗藩的禄米,从而影响到他的修玄大业。

    只是基于这一个动因,嘉靖并不需要对宗藩进行大动干戈,并不需要侵害宗藩的核心利益,甚至他亦不希望宗人脱离封地的束缚。

    “老夫不是不想推行你的方案,而是皇上的态度已经明朗,你拿这个方案回去修改一下吧!”徐阶指着旁边的方案苦口婆心地道。

    当然,这个事情其实没有了商量的余地。哪怕他是大明的首辅,亦是没有底气跟当今圣上相争,一直都是乖乖服从圣意。

    “下官告辞!”林晧然看得出徐阶没有讹骗于他,便是拿起那一份方案进行拱手,然后转身离开了首辅值房。

    在门外遇见恭敬有加的张四维,却是懒得理会这位晋党的接班人,直接走出了无逸殿。只是面对着外面的灿烂的阳光,他整个人却是处在阴云之下。

    若是无法对宗藩进行削爵,不仅根治不了这个腐朽王朝最大的病症,而且对他后续想要推进的改革亦是形成了巨大的阻碍。

    不过倒没有完全丧失希望,毕竟这一朝不行,那么下一朝还是有很大的机会。

    事情并没有拖到第二天,新的方案在当天下午便送到李春芳的手里,而后李春芳又派人将方案送到了内阁。

    徐阶看那一项内容已经被划掉,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只是他发现林晧然仍然想要刷存在感,在原先的宗藩禄米的派发中,一直都是发放禄米和宝钞,但现在却是增加了白银一项。

    大明的官方货币是宝钞,只是如今的大明宝钞早已经成为一张废纸,现在林晧然要将禄米折现成白银,却是巧妙地混淆着两者的折价。

    这个做法无疑会加强白银的地位,但现在的盐税和商税其实都是采用白银结算,白银早已经取代宝钞成为官方货币。

    最为重要的是,广西监察御史陈一荣弹劾靖江王府用禄米谋利一事却是暴露了直接派发禄米的弊病,这个办法无疑是有利于减轻靖江王府这种待价而沽的现象的发生。

    徐阶没有再将这份方案压在内阁,当即便呈送给皇上,而嘉靖并没有交由九卿廷议,而是直接让内阁进行颁布。

    由于各方已然都达成了共识,这个方案没有受到言官的阻挠,很快便是公之于众。

    只是谁都想不到,这一个看似中规中矩的宗藩条例,悄然地埋下了一个大动荡的伏笔。

    “林雷公之名不过如是!”

    “宗人一直繁衍,此举治标不治本!”

    “宗藩之弊不削爵,大明百姓苦矣!”

    ……

    面对着新鲜出炉的宗藩条例,京城很多士子和底层官员的矛头纷纷指向了林晧然,认为他推出的条例不够彻底,对他更是“大失所望”。

    当然,很多事情根本经不起推敲,此事的阻力明显是在上层。

    林晧然先前已经抛出了一个“削爵”的条规,但现在没有得到正式推行,显然是没能通过内阁或皇上的审核。

    虽然经受着一定程度的批评,对林晧然的名声造成一定的影响,但这些都是处在可控的范围内,这个关乎宗藩改革的事情亦是画上了一个句号。

    宗藩条例并没有触碰到宗室的核心利益,他们并没有出现过激的反应,这个事情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

    嘉靖四十三年的七月在平静中度过,八月悄然来临。

第1679章 乡试新规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这个时代的节日气氛很浓,特别对于身处“异乡”的官员而言,都格外重视中秋节,甚至是比春节还要隆重。

    随着夜幕降临,城北鼓楼的大灯会如期举行,而城南官员的府邸同样是灯火璀璨,整个北京城的上千座宅子描绘出一副大平盛世的景象。

    坐落在小时雍坊的吴府同样如此,门前挂起了喜庆的大红灯笼,里面却是灯火通明,显得比以往更要热闹几分。

    不论是在京城的吴华寿一家,还是作为女婿的林晧然,亦或者是吴家的其他亲戚,却是纷纷涌向了吴府。

    一轮圆月高悬于空,一缕缕洁白的月色如水银泻地,整个后院宛如白昼般,将这里的景致照拂得一清二楚。

    在凉亭之中,暴露在月色之下的那个石桌,桌面的月饼、果盘、蜜饯和茶水一应俱全。

    吴山跟林晧然相对而坐,吴华寿露了一面便是主动离开。他终究是一介商人,刚刚已经跟吴山叙了旧,却是不好继续打扰这对翁婿谈论事情。

    最近的朝局还算稳定,各方都显得比较克制。

    哪怕是最不安分的杨博,在得知关外突然蠢蠢欲动的蒙古骑兵,已然是将精力放在加固防守的军务上。

    至于徐党和浙党,虽然两方有一些小摩擦,但却还算是克制,主要还是体现在地方督抚或盐政体系的官职的争夺上。

    吴山显得有模有样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却是突然开口念道:“村后有山,四时长青;村边有竹,百节添枝;村前有河,寒暑不枯;村得明君,千秋之主嘉靖!”

    林晧然经过这么多年的官场磨练,但听到这一番显得露骨的话语之时,老脸亦是不由得微微一红。

    这番话便是昔日他中得状元之时,面对嘉靖询问乡土的作答,将长林村显得生动又不失奉承地应答出来。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他亦是从昔日那个小小的热血士子,经过这么多年的摸爬滚打,成为这个王朝的位高权重的礼部左侍郎。

    吴山却是没有笑话林晧然的意思,却是一本正经地道:“当年初听你这番言论,觉得你这个人过于狡猾,心里其实是不喜的。只是后面细细一品,却发现你能如此简练地概括出家乡的风貌,心里定然心怀乡土,人应该不会太差!”

    说到这里,他抬头瞥了林晧然一眼,而林晧然却是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如果他当初选择抱徐阶的大腿,怕是不会是如今的自己了。

    吴山端详茶杯上的青花莲图纹,又是抬起头望着林晧然询问道:“若愚,你现在可想回家乡看上一看?”

    林晧然对吴山并没有太多的提防之心,便是老实地回答道:“小婿偶尔会梦到家乡,心里其实是想回去看看的,不过亦清楚是回不去的!”

    且不说石城跟京城有万里之遥,现在他已经是贵为礼部左侍郎,还从来没想到他这个级别的官员会造假回家探亲的。

    礼部算是六部中最清闲的衙门,但其实要处理的事务同样是千头万绪,不说三年一次的秋闱和春闱,哪怕平日的庆典和祭典亦是层出不穷。

    林晧然现在想要回石城,要么是被朝廷罢官免职,要么是他“告老还乡”,但不管哪一个都不算是好结果。

    “是的,你想要回去一趟怕是难了!”吴山将青花莲图纹的茶杯放下,显得颇有感触地道:“我嘉靖十四年中得探花,那年三十五岁,亦是那一年告假回乡一趟。至今已经将近三十载,却是没有再能回去,一直都在京城为官!人人都羡慕做官好,却不知咱们的心里亦是苦啊!”

    这个苦字显得是言真意切,并没有丝毫作伪的味道。

    林晧然知道这个便宜岳父对权势没有过于执着,起码比严嵩和徐阶要淡泊很多,却是苦涩地总结道:“人在官场,身不由己!”

    “人在官场,身不由己,这话精辟入理!”吴山赞许地望了一眼林晧然,吃掉一个蜜饯,这才接着说道:“我的家乡前面亦有一条小河,老夫还记得每年暴雨之时,总会将那条木桥给淹了!”

    “我村子前面那一座是拱桥,倒不会给大水淹掉,不过每次犯大水都会淹掉稻田!虎妞倒是很喜欢这种天气,因为会有很多鱼跑到稻田里,侍水退后能够在田里摸鱼!”林晧然的思绪亦是回到了长林村,陪着吴山一起吃蜜饯微笑着道。

    吴山发现林晧然谈到妹妹便显得格外有精神,却是不动声色地道:“听说你当年颇为落魄,一度上山砍柴谋生?”

    “是的,生活所迫!昔日我跟妹妹相依为命,过了一些苦日子,亦算是感受到平常百姓的贫苦了!”林晧然回忆起那段日子,显得颇有感触地道。

    吴山重新端起青花莲图纹的茶杯,却是话锋一转地道:“你这一路走来不容易,不过你亦是老大不小,得要好好替你们林家想一想了!”

    “我们林家?”林晧然的眉头当即蹙起,显得困惑地抬起头道。

    吴山喝了一口茶水,对着林晧然一本正经地强调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林晧然十七岁就高中状元入仕为官,现在更是贵为礼部左侍郎,又赢得了极大的官声,可谓是人生的大赢家。

    只是以这个时代的衡量标准,林晧然却是有一个令人诟病的地方:他至今都还没有子嗣。

    如果这种事情放在后世,一个没有儿女的二十三周岁年轻人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在当今的大明已经是格格不入了,更是一种不孝的体现。

    特别以他现在的官职已经可以封妻萌子,但奈何由于没有子嗣,令到他白白浪费了这一份隆恩。

    “我会努力的!”林晧然伸手摸了摸鼻子,显得尴尬地回应道。

    吴山显得早有准备般,从宽大的袖口取出一份药方道:“这是从李太医那里要来的方子,你且拿服用吧!”

    林晧然是打心底拒绝这个事情,只是面对着这位岳父兼老师,只好是硬着头皮接过药言并敷衍地答应下来。

    事情让他有点始料不及,前世被人催婚,到了今世却是给人催生了。

    其实亦不是他不想生,而是他始终觉得这个事情不用着急,亦不知道怎么回事吴秋雨和花映容总是怀不上。

    只是这个时代的医学不够发达,他亦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犯了不育之症,还是仅仅是还没有怀上而已。

    吴山以为林晧然是害怕,便是进行宽慰道:“你其实不须过于紧张,严阁是三十三才得子,严世蕃也是三十三才生了严绍庆,你现在还算年轻!”说到这里似乎又觉得不妥,便又是补充道:“当然,这个事情亦是不能继续耽搁,没有子嗣是最大的不孝!”

    其实他不想谈论这个事情,只是林晧然的父母已经不在,加上他夫人整个吹枕边风,故而是不得已亲自出马。

    “小婿谨尊教诲!”林晧然垂头受教道。

    吴山轻轻地点头,却是不再谈论这个事情,而是谈论起即将到来的顺天乡试。

    林晧然在改革宗藩体系受挫之后,仍然没有安分下来,却是对顺天乡试进行了改制。不仅体现在乡试主考官的选人标准上,而且还表现在录取的生源改革上。

    自宋朝起,国子监的监生便开始活跃在历史舞台,亦是朝廷官员的一个重要摇篮。

    明朝国子监创于明太祖初定金陵之时,即改应天府学为国子学,后朱元璋建都于南京,重建校舍于鸡鸣山下,改学为监,故称国子监。

    明代监生分为四类:举监、贡监、荫监、例监。

    举监,是指参加京师会试落选举人,复由翰林院择优送入国子监学习者。

    贡监,是以人才贡献入监之意。洪武初规定,凡天下府州县各学,每年贡举一名到国子监学习。后来名额略有变更,但因贡举学生的标准徒具虚名,致使仅以食廪膳年久者为先,往往是一些年长而无学识的人入监学习,所以监生成绩差劣。至孝宗时期,又于各府州县常贡之外,每三、五年再行选贡一名,通过考试把学行兼优、年轻有为者选贡入国子监学习。

    荫监,是指三品官以上子弟或勋戚子弟入监读书的学生。

    例监,是指因监生缺额或因国家有事,财用不足,平民纳粟于官府后,特许其子弟入监学习者,故又称民生。

    这些太多没有经过童子试筛选的国子监监生,其资质亦是良莠不齐。这其中固然有天资聪颖的公子有匪,亦不乏一些愚笨之人,总体质量令人堪忧。

    从明代洪熙元年开始,乡试采取分省确定录取名额的方式进行,朝廷为了照顾一些特殊的群体,从明代采用编列字号的方式,给予这些群体以特殊的照顾。

    在顺天乡试的试卷中,有专门编有皿字号试卷,从而将北直隶和国子监的考生区分开来,而考官会从皿字号试卷录取三十五个举人。

    顺天乡试的录取人数是一百三十五人,远高于广东的七十五人,但其中三十五的名额其实是留给国子监的监生。

    跟着“冒籍”有异曲同工之妙,各地生员对进入国子监是趋之若鹜,便是体现在他们参加两京乡试的优待上。

    亦是如此,国子监的与试者实质是国子监内部的一场考试。

    他们虽然跟着北直隶的生员一起在顺天贡院同场考试,但录取的标准线却是截然不同,出现了一种不公平的科举现象。

    不过事情总是有得便有失,通过国子监考取的举人历来被人所看轻,进入官途更会受到官员的排斥和打压。

    只是这终究是一种不公平的科举现象,却是遭到天下士子的强烈反对,每一次大比之年两京都会出现一些反对的声音。

    其实北京这边还好一些,南京士子的反对声音会更加激烈,甚至每次大比之年都会聚到一起给朝廷写请愿书。

    在历届的乡试竞争中,应天乡试的竞争可以用惨烈来形容。

    由于处于大明的富庶之地,他们能够参加乡试的生员就已经高于偏离省份的举人,自然是能够轻松将南京国子监绝大多数的监生踩在脚下。

    偏偏地,正是因为朝廷对国子监监生的这份优待,让到很多水准在他们之下的监生反而中了举,令到士子对取消这种特权的呼声日益高涨。

    林晧然虽然经过宗藩条例的挫折,但还是想要为这个腐朽的王朝多做一些事。

    在看准高拱不在礼部之时,由礼部仪制司员外郎龙池中抛出提案,再做通李春芳的思想工作,最后直接将方案送到了内阁。

    方案到了内阁,徐阶碍于他是南直隶人士的身份,却是不好站出来反对,最后选择交由次辅袁炜处置。

    袁炜虽然不涉及到他家乡的利益,但却是一个心高气傲之人,对这种不公平的科举现象亦是看不顺眼,于是方案顺利在内阁通过。

    嘉靖专心于修玄,对于这种事情显得一点都不上心,当即便是同意了这个提案,直接同意了这个改革的提案。

    得知他们监生的特权被剥夺,两京的国子监监生自然是进行反对。只是跳出来反对的监生多是一些水准平平的人,加上他们还得面对两京书生的阻挠,却是无力改变这一个朝廷的新规。

    正是如此,这届顺天乡试跟着以往有所不同,将国子监的特权免除,让他们跟着顺天府的考生进行同场竞技。

    夜渐深,圆月高悬于空中。

    吴山最后进行叮嘱道:“老夫知道你想要做事的心思,只是现在很多人其实都希望你栽大跟斗,你只要做事却难免会犯错,你的师爷便是栽在这里!现在我在朝堂还能照拂你一二,但我终究会退下去,你要学会韬光养晦,多学习徐华亭的为官之道!不过你将来相业有成,切不可忘了今日修齐治平的初衷,还得如你当下这般为民请命!”

    “小婿定不敢忘!”林晧然向吴山作长揖保证道。

    吴山有些困乏,便是起身离开。

    林晧然亦是没有逗留,踏着月色离开了吴府。

    顺天乡试的时间安排在中秋后的八月二十日,如期在顺天贡院中举行。

第1680章 顺天乡试

    《周易》有云: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

    在这个时代,不仅日食等天象受到朝廷上下的极度重视,对于人文的兴衰,朝廷的重视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像林晧然当年以连中六元之姿横空出世,为何连嘉靖都兴奋得膀胱鼓起,正是林晧然这种百年不遇之才背后所蕴含的“吉象”。

    除此之外,吏部和监察院在核定地方父母官的升迁上,其执政期间当地是否出现出色的人才,亦是一项很重要的考察标准。

    正是如此,朝廷对两京十三省的乡试很重视,顺天乡试的相关官员对今天所举行的乡试同样显得极度重视。

    三更天,天空还一片漆黑。顺天贡院传出了一通鼓声,军士和顺天府衙役纷纷到位,将整个贡院是围得是水泄不通。

    众官员齐齐聚到贡院门前,又是一套固定的乡试仪式,一帮道士在这里跳大神驱邪物。

    除主考、副主考和同考官外,还有提调官一人、监试官二人、供给官一人、收掌试卷官二人、弥封官一人、誊录官一人、对读官四人、受卷官二人、巡绰搜检官四人等官员,另外还有办事人员和号军及锦衣卫等。

    本次顺天乡试主考官是从六品右赞善兼翰林院检讨殷士儋,面对着如此重要的时刻,显得心情澎湃地道:“诸位,此次关乎朝廷的抡才大典,咱们当是同心协力!”

    话音刚落,其他同考官正要进行附和。

    副主考官王希烈抢先一步道:“殷大人,此言不妥!咱们虽然是要协力,但心不可同,试卷的优劣还得保持争议,这般方能让他人不至于怀疑吾等通关节!”

    众同考官听到这番颇有几分道理的话,便是不不由得暗暗结舌,纷纷扭头望向了旁边这位身穿七品官服的中年官员。

    王希烈是嘉靖三十二年进士,江西南昌县人,初为庶吉士,现为翰林院检讨。虽然资历不及殷士儋,但他的老师却是当今首辅徐阶。

    徐阶的门生并不少,从他担任浙江和江西的督学,再到国子监和翰林院的任职,都跟不少人结下师生之情,但最正统的门生还是嘉靖三十二年这批进士。

    王希烈是嘉靖三十二年那批进士最出名的几个官员之一,颇得徐阶所器重。虽然他现在还仅是翰林院检讨,但因为徐阶这个因素,前途已然是在绝大多数翰林官之上。

    在场的官员不由得暗暗交换了一下眼色,这还没有开考,正副主考官公然出现了矛盾,怕是这一场乡试并不太平了。

    殷士儋吃了一个软钉子,心里颇为不痛快,脸色显得阴沉不定地扭头望向了王希烈。

    他自然明白王希烈所依持的是当朝首辅徐阶,而他最大的依仗是裕王老师,但他是嘉靖四十一年才得以进入裕王府讲学,实质并没有太强的底气。

    像此次能够出任顺天乡试的主考官,却是得益于林晧然的青睐。

    砰!砰!砰!

    好在,这个时候吉时到了。三声礼炮突然炸响开来,贡院的大门缓缓打开,这才转移到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

    “咱们进去!”

    殷士儋不再多说话,便是对着众官员淡淡地说道。

    尘封两年多的贡院大门徐徐打开,内帘官和锦衣卫先行入内,而后则是外帘官和号军,最后才会轮到参加此次乡试的三千多名考生。

    天下贡院的布局都很相似。甬道的中间位置是一座明远楼,甬道两边则是一排排考舍,甬道的尽头是至公堂,再后面则是内帘官起居和工作的聚奎堂。

    殷士儋领着众考官直接到了聚奎堂,对着孔圣人又是进行一通礼仪,而后拆开了第一场乡试的题目。

    待到外面传来锁院门的消息,他们这才隔着那座石桥,通过一支正在桥上看卫的号军将考题送到等候在桥另一头的外帘官。

    试卷在送到外帘官后,一套完整的流程即将运转,很快将题目印刷到试卷上,然后将这些试卷发放给等候考试的考生。

    以殷士儋为首的乡试考官主要负责的工作是:公布考题、批阅试卷和制定名次。

    故而在将题目送出去之后,他们前三天主要还是老实地呆在聚奎堂休息,待第一场乡试的试卷送过来,他们才会进行批阅试卷的工作。

    看着试卷送出去,在场的考官亦是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暂时是没有出现差错。

    殷士儋出身官宦世家,曾祖父殷衡曾在明德王府教书并随德庄王迁到济南,其祖父和父亲在当地颇有名望。

    由于出身富裕的缘故,他从小便有一个小小的洁癖,对住的地方很是讲究。

    来到属于自己的小房间,他先是检查了一番,却是突然走出去找来了两个同考官做帮手。哪怕在这里仅是小住一段时间,他亦是打算亲自收拾起房间。

    两个同考官都是实在人,亦是揪起袖子打算帮忙一起收拾。

    殷士儋看着那张塌床已经是很久没动,发现床底堆积很多杂乱的东西,便是让两位同考官一起挪床打扫干净。

    王希烈住在隔壁,过来见状便说道:“此床榻的位置、朝向,有风水之说,丝毫不能动,关乎床塌之人的祸福。正是此床摆得玄妙,历届顺天乡试的主考皆不曾出事,故是多福少祸。远的不说,吴尚书和董侍郎都是出任过顺天乡试主考,今可谓是仕途顺畅。殷大人,你当真要坏了这个绝好风水吗?”

    两个正准备搬挪床塌的同考官听到有这个说词,便是不免纷纷扭头望向了殷士儋。

    殷士儋先是蹙起眉头,旋即冷哼声道:“你这是妖言惑众,本官不信什么风水,岂有一床而能制抡才大典祸福者?你们两个听我的,把这张塌床挪一挪,我要打扫这底下的杂物,你们瞧瞧这床下面都脏成什么样子了。”

    听到主考官执意如此,两个同考官则是相互对视一眼,却是谁都没有动,两个人明显已经有了退缩之意。

    殷士儋的主意已定,便是沉声说道:“风水之说,信则有,不信则无!这床塌底脏乱如斯,岂有不挪动打扫之理,我是此次乡试主考,哪怕出事亦跟诸位亦是无关!”

    两个同考官一听,还真是这个理,哪怕捅了天大的祸,亦是殷士儋这个高个子顶着,便是听着殷士儋的话,打算挪床并打扫床底的杂物。

    王希烈看着劝不动殷士儋,便是转身走出院子且朗声道:“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胡言乱语,其心可诛!”殷士儋听着这番带着嘲讽的话,却是暗暗恼怒地道。

    两个同考官却是装着没有听到,一起将床挪开之后,又是主动帮着打理床底的卫生。

    锦衣卫的头目见状,亦是带着两名锦衣卫过来主动帮忙,将床上的杂物进行清理,却是跑出了一只老鼠和两只蜘蛛。

    这床底确实很是脏乱,除了这么多年堆积的垃圾,却是还有几个有些年份的馒头,甚至还有几枚的永乐通宝。

    王希烈的风水之说似乎当真是无稽之谈,此次乡试进展得很是顺利。

    第一场考试内容是《四书》义三道;《五经》义四道。

    第二场考试内容是“论”一道;“判语”五条:诏、诰、表、内科任选一道,这一场主要检验考生是否具备做官的基本条件。

    第三场考试内容是考经、史、时务策五道。

    虽然这每一场都发现一些夹带人员,但却是没有重现重大的纰漏,起码这一场顺天乡试没有出现试题泄漏的情况。

    乡试最重的是头一场的试卷,历届的考官主要的精力都放在这四书五经的题目之上。

    殷士儋和王希烈都是青壮官员,加上林晧然选用他们便是有意他们要比年老考官要认真负责,故而他们亦是加班加点都审阅着每一份试卷。

    按着以往的流程,各房同考官崭选出他们所属意的试卷,先经副主考官王希烈审阅,最后交由主考官殷士儋判定。

    虽然乡试第三场考试已经结束,但他们却是显得更加忙碌,需要在考试结束后的一个旬月将所有考试批阅完毕。

    “这份考卷很不错!”

    一个同考官将一批看好的试卷送上来,并对其中的一份进行举荐道。

    王希烈深知这些同考官的眼光不会太差,看着同考官离开,在忙完手上的活,便是第一时间翻开了那份考卷。

    他看着前面的四书题,发现回答得很是工整,彰显了这个考生浓厚的文学功底,只是翻到五经题却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不知何时,一小颗老鼠屎沾在这张试卷上面,忍着恶心看了下去,发现后面的内容平淡无奇,却是将试卷直接黜落。

    按说,这份试卷还是可以取中的,只是这老鼠屎让到他隐隐窥探到一丝天意。

    他其实很信神灵一说,当年他在参加科举考试之前,每次都必定到家乡那座关公庙进行许愿,亦是让到他从县试到乡试都是一路过关斩将。

    只是在高中举人的那一年,他并没有返乡到关公庙进行许愿,而是急匆匆地跟着同科好友一起前往京城参加接下来的会试。

    正是那一年,他遭受到了人生最大的一次打击,原以为金榜题名不在话下,但他偏偏落了榜。不过他很快重整旗鼓,他回乡第一件事亦是将关公庙进行还愿。

    两年后,他在上京赴考之前,到关公庙进行一场隆重的祷福活动。果然,他到京城参加会试一举金榜题名,还拜在了时任礼部尚书徐阶的门下,并得以进入了翰林院,。

    “这份考卷很不错!”

    一个同考官又将一批看好的试卷送上来,并对其中的一份进行举荐道。

    王希烈早已经习惯这种模式,在忙完手上的工作后,便是想看看那位同考官推荐了什么好试卷。正是伸手之时,却是突然定睛一瞧,试卷上竟然凭空出现了一只小螃蟹正对着他张牙舞爪。

    啊……

    王希烈被吓了一跳,当场叫出声来。

    “何事?”

    殷士儋显得脸色不悦地询问,几个同考官亦是纷纷望了过来,不明白王希烈为何突然大惊小怪。

    “没事!”

    王希烈面对着殷士儋,却是惊魂未定地道。

    殷士儋却是看到了试卷上的那只螃蟹,大概猜到了这么一回事,作为胆大的山东人自然不将小小的螃蟹放在眼里,便又是投入于工作之中。

    数日后,在确定中举的一批卷子,接着便是核定谁是本次乡试的主考官。

    “诸位这些日子辛苦了,却不知汝等以为哪份试卷可当本次乡试的解元?”殷士儋显得民主地对着众考官询问道。

    这无疑是一句客套话,历来都是主考官亲自核定解元卷,王希烈却是大声地举荐道:“下官以为,此次解元非此卷莫属!”

    在他手里的,便是那日的螃蟹卷。

    哪怕是到了现在,他亦是清楚地记得那天凭空出现且张牙舞爪的螃蟹,这无疑是一种异兆,这个螃蟹隐隐间带着一种威胁。

    他自然可以轻松拍死这只张牙舞爪的螃蟹,但这背后所带来的蕴意,很可能会令到他从此落下万劫不复之境。

    王希烈虽然知道这份试卷虽然不差,但离解元还差点火候,只是文章的差距历来是人言占着一定的比重,却是决定举荐这份螃蟹卷高中解元。

    终究而言,这一切早已经在冥冥之中已经注定了。

    螃蟹卷的房师和另一个跟王希烈有交情的同考官当即进行附和,并对这种试卷进行了极力吹捧,造成将此卷定为解元卷。

    “此卷我看过,却是不足解元,勉强能够经魁!”殷士儋心里颇为不喜,他更想要将另一份试卷下为解元,便是直接拒绝道。

    王希烈却是早有准备地道:“此次有策: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余卷皆曰五人之贤,但惟有此卷先发大圣如舜,原足治天下,五臣是锦上添花,此子最是忠臣!”

    这次策论一共有五道,但他只是挑出其中的一道,偏偏还端出一个令人无法反驳的理由,亦是难怪老百姓常言:官字两张嘴。

    殷士儋心里颇为不爽,但更是明白当今圣上是什么样的秉性,而这个人背后站的是徐阶,却是深深地望了一眼王希烈。

    乡试虽然经过了磕磕碰碰,但在九月中旬的时候正式公布,而乡试的名单在顺天贡院公示,本届的解元郎是一个名叫章礼的士子。

    如同昔日高考状元一般,现在对解元郎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那间客栈更是以此为荣,诸多商人亦是纷纷给章礼送礼。

第1681章 东窗事发?

    顺天乡试的榜单公布,时间已经悄然来到九月中旬。

    京城的暑气渐渐消散,最闷热的时节已经是悄然过去,湖边的垂柳随风摇曳,隐隐透露着一丝秋天的气息。

    京城居住着不少富贵闲人,有祖辈阔达的京城子弟,有官员留居京城的后代,还有一些或远或近的皇亲外戚,甚至现在还有一些能够跟某些高官搭上关系的掮客等。

    这些闲人都自持有些身份,却是看不上那些路边的茶摊,但又无法持续在酒楼消费,故而最青睐的地方是——茶肆。

    在城北有一间名为醉叶居的茶肆,坐落在湖畔之侧,地方离国子监并不远,故而这里一向都颇为热闹。

    午后时分,这间茶肆已经是座无虚席,这里有纯粹凑热闹打发日子的土财主,有过来斗鸡斗蟋蟀的纨绔子弟,还有一些闲逛至此的读书人,亦有喜欢到这里打听消息的三教九流人士。

    得益于《顺天日报》深入人心,加上新出的《倚天屠龙记》火热,令到这里既有时事的探讨者,又有小说的狂热爱好者,显得颇为嘈杂。

    “据报中所言,潇湘楼新晋花魁白牡丹一曲《玲珑醉》如同天音,令到在场之人是如痴如醉!”

    “我看又是言过其实,是骗我们到潇湘楼掏银子的!”

    “大兴县长留乡陈村有村民陈四于城北捡银十两,归还于失主,乃当代拾金不昧之典范!”

    “这种人确实难能可贵,顺天日报确实该多报道这些人,说说最近朝廷可有什么大事?”

    “九月初九嘉善公主薨,治丧,葬如永淳长公主!”

    “嘉善公主今年好像年方二十二,当真是可惜了,现在本朝好像还剩下……”

    “当今皇上五女,现在只剩下嫁到河北省宁晋县李家的大长公主宁安公主!”

    “哎,当今皇上……”

    “谨言!”

    一个读报的小老头陪着一个土财主正是聊着,不过看着土财主似乎要点评皇家事,却是出言提醒了一句。

    土财主这才意识到不妥,望向不远处坐着两个东厂番子,当即是惊出了一身冷汗,转而又让那个小老头继续看报。

    报纸已经接近尾声,再之后是土财主不喜欢的《倚天屠龙记》的连载,却是有关官员的调动,像翰林院编修金达为南京国子监司业、应天府府尹刘自强为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抚四川等。

    身体肥胖的土财主看着时间不早,便是起身对着茶馆儿道:“茶叶你可收好了,侍我明日再来喝上一壶!”

    茶分为三六九茶,一些客人将茶叶直接寄存在这里,每日总会过来喝上一些。这个时代讲究诚信,茶肆不会从中克扣。

    “小二,去后院拨一把新鲜的草过来!”一个玩蟋蟀纨绔子弟走了进来,对着正在给客人倒茶的小二吩咐道。

    小二倒好茶之后,急忙是应了一声,将茶盏放到前台的案上,便是急匆匆地朝着茶肆后面的院子小跑进去。

    茶肆说是卖茶,但为了照顾好这帮有钱的主顾,连狗吃的骨头都准备得很是妥当,更是承办着各种千奇百怪的活儿。

    那个纨绔子弟跟着几个同伴相约在这里,径直走到中央那个桌子坐下,显得神秘兮兮地说道:“顺天乡试出事了!”

    此话一出,令到整间茶肆的茶客纷纷扭头望向了那个纨绔子弟,包括原本想要离开的土财主亦是停下了脚步。

    “你们怕是打死都想不到!咱们顺天乡试的解元郎……”纨绔子弟在语出惊人后,却是突然点到即止地道。

    旁边一个商人听到这话,当即进行询问道:“你是说新科解元郎章礼,我还给他送去了一百两,他怎么了?”

    “呵呵……你这银子怕是打水漂了,他出事了!”纨绔子弟很满意自己成为茶肆的焦点人物,便将消息进行公布道:“据士子反映,这位解元郎并非是咱们顺天府大兴县的士子,实则是一个冒籍之人!”

    每次张榜之时,京城总会出现几千名落榜的士子,他们都是寒窗苦读之人,面对着这个不如意的结果自然是心生怨念。加上国子监的一大帮监生看着仅有十人上榜,同样显得是情绪暴躁。

    这没有事都想要找事,而当得知本届乡试的解元是冒籍之人,如同是点爆了一个炸药包般,瞬间便在京城炸开了。

    “必须进行严查!”

    “朝廷要给我们一个交代!”

    “除去他解元的功名,重新举行顺天乡试!”

    ……

    一大帮落榜的士子纷纷将怒气宣泄到这个章礼身上,在某个上衙的大清早,更是拦着轿子向将过往的官员递交请愿书。

    面对着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礼部已然是首当其冲。不管出了什么样的差错,礼部既要安抚住士子的情绪,又要想办法解决这个事情。

    礼部衙门,正堂火房,气氛显得有些压抑。

    李春芳坐在居中位,林晧然和高拱分列两旁,进来端送茶水的书吏感受着前所未有的压力,将茶盏一一奉上便是小心地退了下去。

    高拱的地位最低,但其声音反而最大,却是当即发表看法道:“这冒籍之事非同小可,咱们此次要一查到底,绝不能姑息!”

    “冒籍一事现在还不知是真是假呢!”李春芳原本是一个好脾气的人,只是看着这个高胡子仅是声大低能,便是淡淡地提醒道。

    高拱端起茶盏显得很肯定地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如果那个章礼不是冒籍之人,这个事情怎么可能会闹得这么大?而那个章礼更不会悄悄躲起来!”

    李春芳却是不想跟高拱争论这个没有结论的事情,便是扭头望向林晧然,语气明显温和一些询问道:“左宗伯,你怎么看待此事?”

    高拱喝了一口茶水,亦是好奇地望向了林晧然。如果要论责任的话,事情跟他这位礼部右侍郎无关,但这位礼部左侍郎怕是担一点责任。

    “在顺天乡试举行之时,下官得知顺天府历来有冒籍一事,便是跟着顺天府衙打过招呼,让到他们派人调查,结果便在此!”林晧然从袖中取出一张纸,直接呈送给李春芳道。

    李春芳接过名单一瞧,却是不动声色又递给了高拱。

    高拱上前拿过名单,忍不住瞥了一眼林晧然,心里难免吃味。

    按说,他们对顺天府衙没有直接的管辖权,但这位昔日的顺天府尹似乎有通天的本领,竟然是直接令顺天府衙那边凭他办事。

    林晧然看着他们二人都已经过目,这才放下茶盏认真地说道:“此次宛平、大兴两县共查得冒籍五十六名,中式者六人,其中便包括解元章礼!”顿了顿,又是进行补充道:“章礼原本躲在验封司员外郎章孝家中,只是本官出面,现在章礼已经被软禁在顺天府衙。据章礼交待,他原是浙江稽山人,在当地已经中得了秀才。只是连续两次大批都名落孙山,这才转到了顺天府大兴县,通过冒籍参加本次的乡试!”

    虽然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李春芳和高拱都是暗暗心惊。在他们还处于云里雾里之时,这位礼部左侍郎已经做了这么多事,更是将所有事情都掌握在手里。

    “那他有没有涉及舞弊?”高拱没等李春芳问话,便是关切地询问道。

    林晧然却是没有太在意高拱,看着李春芳也是这个意思,这才进行回应道:“下官昨晚特意见了殷士儋一面,他说事情不涉舞弊,不过……!”

    “左宗伯,有什么但说无妨!”李春芳显得态度坚定地道。

    高拱猜到事情可能另有文章,亦是向林晧然投去关注的目光。

    林晧然原本是犹豫要不要说,但看到李春芳如此的态度,便是一本正经地道:“殷士儋还向下官透露:此次商定解元之时,却是副主考王希烈力荐章礼的结果,而他则是以为此卷仅能勉强达到经魁的水准!”

    李春芳听到这番话,知道林晧然为何会欲言而止了,如果这个事情再披露出去,无疑令到问题变得更加的复杂。

    “呵……看来这王希烈怕是不干净啊!”高拱听到这话却是另有想法,当即便是冷声地说道。

    林晧然怕的便是高拱这种判断,便是认真地解释道:“右宗伯,此言不妥!本官昔日曾经出任过乡试主考,深知解元卷难免存在一定的分歧。殷士儋说此卷能勉强达经魁的水准,那便证明章礼此人中举是没有问题,而解元的头衔只能说是有一定的争论!今章礼本是冒籍之人,断然不会再涉通关节解元,所以本次乡试不涉舞弊案!”顿了一顿,他对着李春芳又是解释道:“下官之所以说出来,只是想将事情的原貌汇报给正堂大人,但此事现在不宜拿出来讨论,目前还是要将精力放在冒籍一事之上!”

    “左宗伯思虑周全,此事暂时不要拿出来讨论了,本官亦相信王希烈和殷士儋都不是自误前程之人!”李春芳赞许地望了林晧然一眼,显得认真地做出决定道。

    高拱的眉头微微蹙起,却是感到了一种被孤立的感觉。

    林晧然却是顾不上跟勾心斗角,对着李春芳一本正经地道:“正堂大人,此次事涉冒籍,却是非同小可,咱们绝不能姑息,不知该如何决断?”

    “此事涉及大明的抡才大典,咱们自然还是要将事情上报,只是该如何处置此事,还是得要由皇上来决断!”李春芳端起茶盏,显得老诚地回应道。

    礼部虽然主管科举,但顺天乡试出了事情,其实还得由上面来处置。而按着以往的处理办法,肯定是要除掉章礼等六人的功名,然后再追究相关官员的责任。

    高拱又是发表意见道:“不管如何,咱们的礼部要给天下士子一个交代,必须要剥取此六名举人的功名,对相关官员进行追责!”

    李春芳并不喜欢高拱这般咄咄逼人的性子,但也不是一个喜欢跟人争论的人,先是低头喝了一口茶,接着望向林晧然询问道:“左宗伯,你觉得当如何处置呢?”

    “冒籍之事非一日之寒,咱们其实不能全怪在职的相关官员!下官以为咱们可以不对相关官员进行追究,但冒籍有违科举公平公正,章礼等六人必须要除籍惩治!”林晧然表达观点地道。

    高拱看着林晧然竟如此的畏手畏脚,却是不由得冷哼一声。

    李春芳亦是觉得林晧然显得畏手畏脚,不过亦不觉得是什么大问题,便是放下茶盏做出决定道:“本官今晚入值西苑,便亲自找皇上汇报此事,并将他们的意见上报!”

    由于大明的特殊情况,哪怕是贵为礼部侍郎的林晧然和高拱想要见皇上一面都是极难,故而很多事情还是要阁老和“准阁老”进行推动。

    议事完毕,三人便各自散去。

    九月已经褪去了夏日的热情,天空显得湛蓝高远、碧空如洗,郊外的山林空旷萧条,连带着北京城都笼罩了一份寂寞。

    李春芳在下衙时分,并没有乘坐轿子回家,仅是匆匆吃了一个驴肉火烧后,便是乘坐轿子直接赶向西苑当值。

    路上并没有不开眼的人拦轿子,很快轿子便来到了西苑前,在下轿的时候被管家送上了一套秋衣,他便是抱着秋衣匆匆朝着敞开的宫门小跑过去。

    自从上次有过被挡在宫门外的经历后,他却是不敢耽搁半分,显得匆匆朝着宫门走过去。在穿过门洞的时候,却是意外遇上了两个从里面出来的官员。

    “下官见过大宗伯!”

    徐爌和王希烈看到李春芳出现,显得恭恭敬敬地施礼道。

    李春芳自然是认得这二个人,却是没有摆架子,跟着二个人寒暄了两句。只是他的脚步并没有停下,而是匆匆走出宫门里面。

    徐爌和王希烈亦是不敢逗留,看着李春芳匆匆而过,亦是一起远离这个宫门。

    李春芳在进入宫门之后,却是站在原地并转过身子,显得若有所思地望着离开的二个人。

    如果这个案子要进行放大处理的话,那么徐爌和王希烈恐怕亦要因此而染上污点。

    徐爌是北直隶的督学,在科考的时候让章礼等六人过场,这无疑存在着一定的失职。王希烈是此次乡试的副主考,却是一意孤行将章礼推上解元宝座的人,亦是担负着一定的责任。

    偏偏地,这两个人都是徐阶的得意门生,而从他们二个人轻松的表情来看,徐阶恐怕是要帮着他们将这个事情大事化小了。

    突然间,他终于明白林晧然为何仅是坚持要严惩章礼而不打算追究相关官员,敢情林晧然早已经看到了这其中的奥妙。

第1682章 金秋九月

    暮鼓在西苑中响起,几个宫门徐徐地关了起来。全副武装的皇城士兵显得尽忠职守,他们守着几个宫门,致使这里跟外界彻底隔绝了一般。

    由于时间来到初秋的缘故,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很多房间渐渐亮起了灯火,特别是万寿宫那边的灯火很是璀璨。

    李春芳一个人匆匆来到无逸殿前,却是没有朝着正殿而去,而是拐向东边低矮的一排厢房。

    东厢房是他们轮值西苑官员的入居之所,内阁的阁臣袁炜亦是住在这里。至于对面的西厢房是给闲散的办事人员或放东西的场所,反正按着官场的习惯,官员是绝对不会住到西厢。

    至于首辅徐阶则是住到了昔日嘉靖为严嵩所修建的宅子中,那是皇上对常年呆在西苑严嵩的一份隆恩,不过现在那个宅子的好处已然是落在徐阶身上。

    在这个秋高气爽的九月还好,如果是处于夏日时节,相对于这低矮的东厢房,徐阶那个宅子简直就是天堂。

    李春芳将秋衣放到属于自己的东厢房内,便是匆匆来到了无逸殿东边的那座宅子前,进到房间见到刚刚用过晚膳的徐阶。

    “子实,你来了,坐吧!”徐阶的心情显得不错,对着进来的李春芳温和地抬手道。

    二个人的关系极为亲密,徐阶不仅一直扶持于李春芳,甚至都已经将李春芳视为自己的接班人,脸上的笑容似乎是从心而发。

    “谢元辅大人!”李春芳显得恭敬地回礼,便是在桌前坐了下来。

    仆人给二人送上茶水,徐阶坐过来看了李春芳一眼,便是微笑着直接询问道:“子实,你可是有事?”

    “确实是有事!元辅大人,我想将顺天乡试冒籍的事情向你汇报!”李春芳轻轻地点头,便是如实地回应道。

    李春芳对徐阶一直都极为尊敬,哪怕他现在已经是“准阁老”,亦是从来没有打算绕过徐阶亲自面禀皇上,而是按着规矩向徐阶进行汇报。

    “好!”徐阶正是看中李春芳这一点,便是欣慰地端起茶盏道。

    李春芳便是一五一十地将林晧然的调查结果如实道来,除了此次乡试冒籍的五十多人的名单外,他还拿出了章礼承认其冒籍一事的口供。

    事情的脉落已然清晰,不过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亦或者根本不需要他来说,他并没有将王希烈极力将章礼推上解元的事情说出来。

    “事情这么快就水落石出,应该是林若愚办的吧?”徐阶将名单和供状放下,抬眼望着李春芳认真地询问道。

    李春芳并没有隐藏,且他根本不会有这般能耐,显得老实地点头道:“不错,林侍郎一直盯着顺天乡试一事!在事情刚出苗头之时,他便着手进行调查,现在章礼等人被关到顺天府衙了!”

    徐阶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发现这个林晧然确实是不简单,便是做出决定地道:“子实,此事由老夫亲自跟皇上面禀吧?”

    “如此便有劳元辅大人了!”李春芳一直是视徐阶为尊,从来都不会跟徐阶争这些东西,便是进行拱手道。

    现在事情已经明朗,章礼承认了冒籍一事,却不论是由谁来向皇上进行汇报,处理的结果应该亦是大同小异。

    李春芳突然想到林晧然的话,以及进宫门见到了徐爌和王希烈,便是进行补充道:“元辅大人,我们礼部今日共议,咱们可以不追究相关官员的责任,但务必要革去章礼等六名新科举子的功名!”

    现在的礼部可谓是人才济济,既有李春芳这个准阁老,又有一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妖孽天子,还有一位未来的帝师。

    徐阶不知道李春芳为何会补充这一句,却是微笑着回应道:“子实,咱们还是做好臣子的本份即可,至于这个事情要如何处置,一切还得听皇上的决断!”

    李春芳深知确实是这个情况,不过皇上历来是抓大放小,对于这种小事情历来都是比较倾向于徐阶的意见。

    只是徐阶既然这么说,那他就权且听着,自然不会跟徐阶作对,便是恭敬地应了一声。

    正是说话的时候,一个小太监走了出来,通知他们二人前往洪应新坛。

    夜幕降临,整个西苑的灯火已经亮了起来。

    在东北角处,一座新殿的前面又新修了一座洪应坛,而新修的洪应坛前面正在举行着一个道家的斋醮活动。

    后世很多人都误以为徐阶取代严嵩的位置后,从此便力劝嘉靖皇上励精图治,极力反对嘉靖再修道家建筑的行为。

    只是现实情况却不是如此,一个连“皇太孙”出世都不敢汇报于嘉靖的朝堂,徐阶这个人只是被后世所美化罢了。

    徐阶是严嵩的继任者,但仅仅是权力的继承,对这个偌大的王朝并没有太大的改变,本质还是一位政治家。

    哪怕之所以削减宗藩禄米,亦是这个王朝实在负担不起这笔巨大的开支,亦为了防止韩王宗室打砸西安的事情再度上演,故而这个朝堂被迫做出的一个改变。

    以其说是为了拯救万民,倒不如说是想要省下银子供嘉靖帝修玄。

    如史料记述般,洪应坛等殿落成,徐阶赏银五十两大红蟒衣紵丝二表里,工部尚书雷礼荫一子入国子监读书,锦衣卫都督朱希孝岁加禄米三十石,工部左侍郎李登云等各升俸。

    当下洪应新坛建成,嘉靖跟着以往新殿和新坛落成一般,决定举行七天的斋醮活动。

    斋醮活动颇为热闹,道士在搭建的棚子前做法事,一切都显得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太监要做些什么,皇上做些什么,官员又要做些什么,这些事情彼此早已经是了然于胸。

    身穿道袍的嘉靖头上戴香叶冠,在结束斋醮活动后,便是到旁边的殿上休息,宫女送上了茶水和糕点。

    徐阶和李春芳一起进来面圣,徐阶趁机将事情进行汇报道:“皇上,顺天乡试张榜后,落榜考生这些天在京城闹事,撕毁了张贴在贡院门前的榜单,言之凿凿本届解元章礼乃是冒籍之人!”

    嘉靖的心思全系于修玄,远远没有早期那么关心政务,正在拿着一块莲花糕,却是淡淡地询问道:“何为冒籍?”

    冯保今晚一直相伴于嘉靖,听着嘉靖的这个问话,心里却是黯然一叹。当今圣上可谓是越来越不食人间烟火气,这个事情竟然还要询问于徐阶。

    “回皇上的话,一些外地的生员冒充北直隶的生员,直接参加了顺天乡试!”徐阶并没有任何异样,显得理所当然地解惑道。

    咦?

    李春芳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疑惑地扭头望向旁边的徐阶。

    虽然这个解释没错,但冒籍最大的危害是江浙的考生想要钻乡试的空子,通过“冒籍”这种不当的行为来谋取举人的功名。

    现在徐阶这个解释,却是将重心放到了“外地生员”和“北直隶生员”的区分上,并没有指出“冒籍”的危害性。

    嘉靖将半块莲花糕放进嘴里,彰显出懒散和怠政的一面,当即便是不以为然地道:“外地生员是秀才,北直隶生员是秀才,这全天下都是大明的秀才,何来冒籍之说?”

    李春芳的嘴巴张了张,显得一副欲言而止的模样。

    徐阶却是急忙附和道:“皇上说得是!不过这事终究不太妥当,偏偏章礼还一举夺了顺天乡试的解元,现在落榜考生的怨气难平,甚至已经开始质疑章礼夺魁是舞弊所致!”

    这一番话无疑是继续诱导着嘉靖,在模糊了冒籍一说后,又是迅速将问题引向了舞弊之上,可谓是迅速转移了关注点。

    如果在以前,嘉靖很难会被徐阶“牵着鼻子走”,只是现在嘉靖更加痴迷于修玄,且打心底觉得这个事情无关紧要。

    嘉靖从宫女手里接过茶盏喝了一口,对乡试舞弊上了一点心,眯着眼睛淡淡地询问道:“章礼高中解元可有涉通关节?”

    “臣在听闻此事后,便从翰林院调来了章礼的试卷,请皇上过目!”徐阶做事颇为老练,当即便是从袖中取出试卷并呈上来道。

    李春芳沉浮官场多年,自然是不傻,已然是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徐阶表演。

    冯保从徐阶手里接过试卷,恭敬地送到嘉靖身旁,但嘉靖已然是不想将时间浪费在这上面,却是将茶盏交回宫女,目光直接落向徐阶身上。

    徐阶其实知道嘉靖不会浪费这个时间,但该有的姿态还是会表露出来,当即便侃侃而谈地道:“臣已经看过章礼的试卷,这份答卷很是出众,此次有策论题: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唯章礼有言:舜原足治天下,而又得五臣,天下益归于治!反观士子诸卷,只道五臣贤德却忘乎舜帝,此不谬哉!如皇上圣明烛照,哪怕没有五位贤臣,天下同样得以大治。章礼深得圣人教诲,故臣以为其被选为解元是实至名归,舞弊之事纯粹诬蔑。”

    冯保发现嘉靖望了过来,先是微微一愣,旋即便揣摩到圣意。他急忙将章礼的那份考卷拿了出来,找到那篇策论文章并呈送到皇上的面前。

    嘉靖看到文章果真写着“舜原足治天下,而又得五臣,天下益归于治”,对着章礼不由得好感大增,却是有了结论地道:“此子确实是大材之人,那帮落榜考生竟然毁榜诬蔑,却不过眼红矣!”

    李春芳知道事情已经朝着不好的方向发展了,心里不由得暗叹了一声。

    “皇上,不知章礼冒籍一事当如何处置?”徐阶看准时机,便是趁热打铁地询问道。

    嘉靖还沉醉在方才的那句话中,当即做出决定地道:“这全天下都是我大明的秀才,冒籍之事本就是无稽之谈,考生闹事不予理会!”

    “臣遵旨!”徐阶的眼睛闪过一抹喜色,显得恭恭敬敬地施礼道。

    虽然冒藉一事非同小可,但现在皇上金口一开,哪怕是再大的罪责亦是烟消云散。加上当今首辅的态度明朗,这个事情已成定局。

    李春芳将今晚所发生的一切都看在眼里,既是看到徐阶如何玩弄权术,更是看到一个事情如何被颠倒黑白。

    次日回到礼部衙门,他很是歉意地对着林晧然道:“皇上说冒籍之事不予追究,你让顺天府衙将章礼等六人放了吧!”

    “这个事当真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吗?”林晧然似乎对这个结果有了心理准备,却是望着李春芳认真地询问道。

    李春芳迎着林晧然的目光道:“皇上的金口已开!”顿了顿,他担心林晧然上疏劝谏,又是补充一句道:“此事牵涉甚大,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他的潜台词已经很明显,所谓的牵涉甚大,主要是牵涉到了北直隶提学徐爌和顺天乡试副主考官王希烈,徐阶不会让这两个得意门生沾上这个污点。

    林晧然心里暗叹一声,自从上次的宗藩一事失利之后,他亦是学会了退让,只是事情终究没有向着他所希望的那般发展。

    若是他现在进行抗争,不仅没有太大的好处,而且可能被徐阶借机打击,倒不如让事情以这种荒唐的结果收场。

    随着皇上的态度明朗,官员内部没有出现重大的分歧,那帮闹事的考生注定是翻不起浪花,事情亦是慢慢平息下来。

    “这个处置结果当真是令人寒心啊!”

    “冒籍之人仅凭一篇马屁文章夺得乡魁,当真荒谬至极!”

    “呵呵,当今阁老和朝廷大臣,哪一个不是靠着青词文章爬上去的!”

    ……

    虽然事情慢慢平息下来,但堵不住京城这么多百姓的嘴,却是纷纷发表着各自的看法,很快就延伸到当今的朝局上面去了。

    实质确实如此,本朝的用人标准并不看官员的贤德,而是看重官员对皇上的忠诚度,从首辅以下的朝廷大员全部都是如此。

    这个原本美好的金秋九月,却是发生了这么一件荒唐的事情。

    随着严嵩离任两年多,很多有识之士慢慢意识到本朝的症结并不在奸臣严嵩身上,罪魁祸首其实是当今圣上。

第1683章 测字

    时至十月,岭南还是一片绿意盎然,一座带着神秘色彩的小城藏于青山绿水间,城内呈现着一副其乐融融的安居乐业之景。

    随着林晧然以及联合商团崛起,长林氏一跌成为整个岭南地区的第一大族,族中的所有人都不需要再为衣食住行所担心。

    经过这几年,他们亦是摸索出一条行之有效的管理办法:以培养人才为主,将族中的年轻一代进行栽培,然后输送到联合商团旗下的一些重要产业中。

    城里房子的布局显得颇有讲究,完善的排水系统,加上生活在这里的人越来越讲究整洁,令到这里如同后世的一处古城风景区般。

    令人意外的是,在这里除了民宅外,竟然还有一座精巧的道观拔地而起,横匾是三个烫金黑底的“罗浮观”。

    一个中等身材的道士身穿着一套洁净的蓝色道袍,头上扎着木髻,脸色显得红润而没有一丝皱纹,但满头的头发已经银白。

    他正是端坐在道观中,面对外面排队进来的村民,却是问八字、看面相,从而帮人断前程或是查吉凶。

    “面相还不错,但此子不是读书的料,还是让他学账房吧!”

    “呵呵……虽然此子生性顽劣,但双眼辩得清是非,日后能成大器!”

    “此子十六岁会有一大劫,还是留着他在长林村,起码十六岁前不能离开粤西!”

    ……

    这位银发道人面对被父母带过来的孩童,先是一一询问他孩童的八字和看孩童的面相,最后对着孩童的父母一本正经地叮嘱道。

    领着孩童前来的家长对这位银发道长极为信任,听着道长的话后,全都是记到了心里,且还会乖乖地照做。

    “下一位!”

    银发道长的心情显得不错,对着旁边的年轻道士吩咐道。

    这位不是别人,正是虎妞的追随者之一的吴道行,只是他已经从昔日邋遢道士变成如今道貌岸然的银发道长。

    吴道行的名声早已经不局限于长林村,而是名震整个粤西,甚至是整个岭南之地。

    不说联合商团的这帮人,哪怕整个广东的达官贵人,全都是派人来请吴道长前去帮他们看风水和面相。

    现如今,他已经是一月一算。今天正好是十月初一,他坐在罗浮观中给这些前来看面相的村民解释各种困扰。

    “吴神仙,小老头今日不是来算命,而是特意带着一家老小前来拜谢神仙的!来,跪下,快跪下,咱家给大恩人叩头!”

    一个小老头拉着儿子儿媳和孙子一大家子来到吴道行面前,在说明此行的意图后,便是忙着招呼家人一起跪谢道。

    吴道行颇有神仙风范,显得淡淡地说道:“你们起来吧!今年你们一家能避过土劫,只要寻得一个安稳的地方,平日多行一些善事,日子便会越来越好,你这个孙子将来没准还能给你们孙家光宗耀祖!”

    “谢过老神仙!”小老头听到这话,又是进行叩谢道。

    吴道行听着这一声“老神仙”,脸上不由得微微苦笑,摸了摸垂下来的银发。

    这里的动静并不小,外面排队的人听到了一些大概。

    一个慕名而来的土财主擦着额头的汗水,掂着脚看着前面的这一幕,却是不由得喃咕道:“这是怎么回事?不会是请来的托……吧?”

    这番话给旁边的一个长林村民听到,当即进行奚落道:“吴神仙还用得着找托?那都是江湖骗子才用的把戏。吴神仙跟那小老头说他一家八字犯土煞,甲子年更是劫年,故而让他们一家务必远离山体而居。这个小老头听吴神仙的话搬到他处而居,结果原本所居住的房子在夜间被山崩所埋,他们一家可谓都捡回了一条命呢!”

    这里有知道实情的人,亦有不知道的情况人,但听到这个事情的始末,对这位名震于整个岭南的吴神仙更为崇拜。

    其实很多人心里都明白,吴道行能够获得如此大的声名,定然不可能是靠请托行骗的江湖骗子,而是真正有本事的道长。

    “这算得了什么,咱们青叶镇的孙富贵的家境原本已经没落了,结果听从吴神仙仅是改了祖坟的方位,结果孙家现在便发财了!”又一个人显得不屑地说道。

    土财主发现很多敌视的目光朝着他投了过来,当即连连拱手并诚意道歉道:“诸位海涵,是在下失言了!”

    在说话的时候,轮到了一个颇有风度的中年男子,不过身穿的士子服洗掉了酱色,身后跟着的仆人亦是脸黄肌瘦。

    他来到桌前坐了下来,眼睛似乎带着挑衅的味道地望向吴道行。

    吴道行的眼睛有几分疲倦,接过年轻道士送上的茶盏喝了一口,这才抬头淡淡地说道:“还请写下姓名和八字吧?”

    “在下此次前来,只想测字!”中年男子的眼睛一直瞪着吴道行,却是不宁愿透露姓名地道。

    “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师父不测字!”年轻道士听到这话,当即便是蹙起眉头要赶人道。

    吴道行其实是可以拒绝的,但是抬手阻止徒弟赶人,却是望着面前的中年男子微笑地道:“不知是何字?”

    中年男子没想到对方如此痛快,先是思考了一下,这才拿起桌面上的纸笔,在白纸上写了一个“吕”字,字体颇有功力。

    吴道行将茶盏放下,将纸张转过来道:“吕,脊骨也。你此次上京,可比作吕尚,垂钓于渭水之滨,遇见西伯侯姬昌,可遇贵人也!”

    此言一出,原本等着听笑话的中年男子当即瞪直了眼睛,显得无比震惊地道:“你……你怎么知道我是官身?”

    “呵呵……这不是你的字告诉我的吗?”吴道长指着纸上的字,微笑着进行解释道:“何为脊骨,非民,官也!另外,常言官字两张口,你这‘吕’字不正是告诉贫道你是官身吗?”

    “不错,我是官身,却不知你可算得出我在何处任官吗?”中年男子放下了刚开始的轻视之人,显得考量地询问道。

    站在门外探头望着这边动静的百姓暗暗地吃惊,完全没想到这个带着一个脸黄肌瘦仆人的中年男子竟然是一位官老爷。

    吴道行又是望了一眼那个吕字,微笑着点着那个字道:“吕字是上小下大,但你这却是下面比常规要大些,所以你是居于下口,亦是说垂钓于渭水之南。”说到这里,他抬头望着中年男子微笑着道:“你官居海外的琼州府,不过你官相尚缺一丝,所以你并不是一县之尊,而是在琼州府任推官之职!”

    站在门外探头张望的百姓听到这个推段,便是好奇地望着中年男子的反应。

    “在下琼州府推官姜文峰见过老神仙!”姜文峰听到这一番解释,在心里大惊的同时,亦是心悦诚服地施礼道。

    真的猜中了!

    站在门外探头张望的百姓看到姜文峰的反峰,显得震惊地面面相觑。

    吴道行轻捋着胡须,对着姜文峰微笑着道:“姜大人无须多礼!”

    “老神仙,我还想知道此次本官上京能够升迁?”姜文峰此次上京亦是忐忑不安,显得认真地求教道。

    吴道行痛快地道:“你再写一字!”

    姜文峰拿起笔,看了先前写下的吕字,心里突然一动,却是写下了一个端端正正的“品”字。

    吴道行看着这个字,脸色凝重地说道:“品,众庶也,这对前途历来不好!”

    姜文峰听到这个解释,心里亦是暗暗吃惊,后悔刚刚草率写下这个字。想着换上一个,但觉得这样怕是心不诚,再测亦不会是好前程。

    吴道行的话峰一转道:“不过在官场,众庶,亦是民心也!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你虽然不得品阶升迁,但却能一言而惊天下!”

    姜文峰当即明白了吴道行指的是什么,心脏不由得砰砰地跳动了起来。

    吴道行却是没有将话说透,对着姜文峰拱手道:“姜大人,你此行能得贵人相助谋得好位,只是还望多替老百姓说话!”

    “若是能如老神仙所言,本官定会为民请命!”姜文峰认真地回应道。

    吴道行满意于他的态度,便是叮嘱道:“很多事情是祸从口出,你今年的运程不佳!你此番上京之路亦是暗藏风险,还得多看少言,避免招来祸端!”

    “在下谨记老神仙教诲!”姜文峰暗暗记在心里,又是施予一礼地道。

    站在门前的百姓得知刚刚所发生的一切,在吃惊地望着这位从里面走出来的官老爷的同时,亦是更加佩服老神仙的神机妙算。

    那位先前腹议的土财主收起了轻慢之心,亦是老老实实地顶着太阳排起这一支大长队。虽然抱怨得不到优待,但能够得到这位老神仙指点一下,遭受这点罪简直是不值一提。

    在黄昏时分,众人这才恋恋不舍地各自散去。

    长林村的人自是不着急,虽然吴道行总是被人请去,但常年都住在长林村。若是他们遇到什么急事,总是能够找上吴神仙讨教。

    吴道行在长林村的地位超然,不仅得到了村民的尊重,而且更是得到老族长的重视,又是被老族长请到家中饮酒,

    老族长的家里是普通的二进宅子,二个儿子都在外面,仅剩下他跟老伴一起在这里生活,另外有大儿媳在这里照拂。

    酒菜已经准备妥当,吴道行不客气地坐了下来,一只脚还忤在板凳上,已经没有丝毫的老神仙模样,似乎又回到昔日那个邋遢道士。

    老族人是村子的实际管理者,在吃了几口酒肉后,便是压低声音对着吴道行忧心忡忡地询问道:“道长,这迁坟日子便在明日,十九在京城做官,平常又跑到桂林府未归,当如何是好?”

    “这坟讲究的是风水,即使没有血亲之人到场,其实亦是无碍。这个吉日可是等了四年,可不能因为这个事情耽搁了!”顿了顿,吴道行又是压着声音道:“其实这样更好,此事本不好外传,越是少人知道越是有利,可不能像严家……”

    “严家如何?”老族长同样存在着一颗八卦之心,便是好奇地追问道。

    吴道行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显得幸灾乐祸地说道:“严世藩确实找到了一位很厉害的风水先生,帮着他觅得了一处龙穴藏母!只是他们严家本是日薄西山,严嵩已是八十四岁高龄,他严世蕃却还一门心思想要借龙穴扭转乾坤。他严世藩没听那位风水先生的话,既没有挑选到一个好吉日,偏偏还四下声张觅得宝龙之事,这难免遭来小人撒尿。依老道看来,那个穴位只能是龙气未聚而散,怕是要转化为怨念,他严家恐怕遭大劫也!”

    “那,咱们这个宝穴……”老族长心里大惊,显得担忧地望向吴道行。

    吴道行喝了一口烈酒,却是不以为然地摆手道:“林侍郎现在如日中天,此穴已滋养四年有余,一旦按吉日吉时入藏,必然能为他增添几分运程!”

    “当真能够入阁拜相吧?”老族长看着左右无人,认真地询问道。

    吴道行的眼睛闪过一抹不屑,但还是温和地回应道:“若是此次迁坟成功,可谓是如虎添翼,必然能够官至阁老!”

    “还忘先生鼎力相助,我长氏一族定世代奉养先生,族中有不敬者,我定打断他双腿!”老族长的眼睛微亮,当即郑重地许诺道。

    “我本命薄之人,你每天用好酒好肉招呼一下我即可!”吴道行用袖子抹了一下带油渍的嘴,似乎是想到什么一般,又是进行叮嘱道:“对了,你在双峰嶂给我修的双峰观不宜过于铺张,免得将老道的寿全都折掉了!”

    老族长现在手握着一大笔银两,本意是给吴道行修一座大大的道观,亦算是报答吴道行这些年帮着他们长林氏所做的事情。

    只是听着吴道长这个说话,他便是应承下来道:“一切都听从神仙的安排!”

    正是说话间,外面突然有了动静。

    一个矫健的身影从外面径直进来,先是对着老族长打招呼,旋即看到吴道行诧异地道:“大伯,我回来了!咦,吴道行,你怎么又跑到我大伯家蹭吃蹭喝呀!”

    吴道行用袖子又抹了一下带肉屑的嘴,却是进行抗议道:“我什么时候噌吃噌喝了,现在请我吃喝的能够从这里排到雷州城,我这是跟老族长脾气相投才行一起吃喝!”顿了顿,又是不满地说道:“咱俩现在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师徒了,你怎么还老是直呼我大名呢?”

第1684章 宝地

    走进来的戎装少女正是林平常,她显得风尘仆仆的模样,手里还拿着一条轻便的马鞭,那双明亮的眼睛神采奕奕。

    面对着吴道行的抱怨,她走向茶桌并开口说道:“我那是被你忽悠的!你说帮我爹娘找的那块风水宝地泄了天机,非要我答应拜你为师才能避劫,但谁知道你哪句是真?”她端起茶桌上的茶壶掂了掂分量,又是瞥向吴道行说道:“再说了,你现在的徒弟有七八个了吧,你也不差我这一个,反正我对你那一套相术又没什么兴趣,这师傅叫不叫都一个样!”

    造化弄人,她对吴道行的那一套并没有什么兴趣,当初收留吴道行主要是因为他死皮赖脸,结果现在吴道行反倒成了她的师傅。

    “我一直都说要教你相术的,你不学那是你的事,但咱们的师徒名份已定!我这头发便是替你家设下的风水阵才一夜变白的,你可不能不认账!”吴道行指着满头的银发,当即打起感情牌地道。

    这个事情确实是玄妙,就在吴道行设下风水阵的当天。虽然他的头发总是乱糟糟,但总归是灰黑色的头发,结果一夜就变成了银白色。

    老族长是将吴道行头发的变化看在眼里的,当即便是板着脸对着林平常认真地道:“平常,此事不可再提!你既然认他是师傅,他便永远是你的师傅,咱们长林氏的人可不能如此背信弃义!”

    “我说你喝昏了头吧?平常是你看着长大的,她是这样的人吗?他们师徒是什么性子,说话从来没个正形,你难道不晓得?”刚刚走进来的老妇人对着老族长当即进行指责,又是将碗筷递给林平常温和地道:“平常,你饿了吧,快吃点饭填肚子!”

    “谢谢大伯娘!”林平常放下茶杯,接过递过来的饭碗微笑着道。

    大伯娘平日是害怕老族长的,但却是极为疼爱林平常,故而看到自家老头子指责林平常,亦是义无反顾地护起林平常。

    林平常这一路赶回来确实是饿了,只是见着老族长还是忤着脸,便是对着吴道行主动示好地道:“师傅,等你百年之后,若是你膝下还是没有子女的话,我便亲自给你送终!”

    “呵呵,这还差不……呸,呸,老道还有一甲子的寿元,你休要诅咒于我!”吴道行正是得意之时,旋即连连进行纠正道。

    林平常对老族长是尊敬的,便是主动端起酒壶给老族长倒酒。

    老族长倒不是真的生气,一直是对林平常引以为傲,亦是知道这对师徒的相处方式。他之所以刚刚故意板起脸,主要还是担心林平常口无遮拦得罪了这位老神仙吴道行,从而在风水上做起手脚。

    现在看着吴道行没有真的生气,且林平常没有真的不知轻重,脸色亦是缓和下来,又是跟着吴道行继续喝酒。

    次日,一个晴空万里的好日子。

    林平常一行人大清早便带着一口棺材离开了长林村,经过一番奔波后,来到了江边,又乘坐早已经等候在这里的船只渡江到对岸。

    不过他们所登岸的地方比较特别,却是介乎于陆地和岛之间。

    这条江的水流亦是由北往南汇入东京湾,但却没有南流江那般的名气,但偏偏这条不出名的江流出现了分流,直在入海口处才重新合一,故此江名为合江。

    吴道行选的坟墓正是在这个蔓延十多里的两条江合抱之地,由于没有修桥的缘故,这里显得是人迹罕至。

    “你们都小心一点!”

    林大彪在将厚实的棺材抬上船渡江的时候,亦是格外小心地叮嘱道。

    这里除了阿丽和饭缸外,都是长林村的族人,热心仿佛早已经融入到他们的骨髓般,加上他们亦不觉得今日的事情跟他们没有关系。

    他们现在能够过上这般的好日子,父母能享受着族中的奉养,孩童能够接受族学教育,正是得益于林晧然的缘故。

    现今林晧然在京城做官不能归来,他们面对着林晧然的父母迁坟事宜,亦是将这个事情当成自家的事情来操办。

    这里事先已经修了一个简易的码头,从船上小心翼翼地搬着棺材下来后,一行人便是朝着林子走了进去。

    虽然这林子并没有路,但他们已经提前规划好路线,按着标记登上了这片土地最高的一座山,来到了山腰之处。

    当众人站在山腰之上,四周的风光尽收眼底。哪怕现在已经是入秋,但下面的水草肥美,很多鸟兽正在那里展露着身姿。

    “山顿水曲,得水为上,居山之腰寻水势,二水夹处是真龙。高山分水,水中突起龙脊,甚龙甚美,此乃……封侯之地!”

    吴道行站在山腰上的石头上,似乎是觉得这个穴位是他平生最得意的作品,显得极为兴奋地望着这里朗声地道。

    林平常看着吴道行自卖自夸,却是没有多说什么,而是转身指挥着族人将棺材放好。

    虽然林家已经算是官宦之家,但却是没有过于讲究,亦是一口棺材葬到土里。这里的墓穴早已经刨好,只需搭个支架将棺材缓缓放下去安葬即可。

    林大彪将堂叔堂婶当成自家人般,亦是一直带着族人卖力地干活,而没有任何一个人在这里偷懒耍滑的。

    吴道行虽然怀中亦有一块珠江表,但却是眯着眼睛通过天色来判断时辰,待到秋日挂在西边之时,突然下达指令道:“好,时辰到了!”

    得到指令之后,林大彪等人合力将棺材纷纷地放了下去,又是利索地填上了土,一座新坟便是伫立在这山腰之上。

    烛火和祭品已经准备妥当,很快就燃了起来,在坟前摆上了祭品。

    “爹,娘,哥哥在京城做官,此次动迁不能回来,还望你们能够谅解!现在家里一切都很好,你们不用挂心,希望你们能保佑哥哥官运亨通。还有两位嫂子的肚子一直都没有动静,你也得保佑她们替哥哥生个大胖儿子,好为我们林家传宗接代!”

    林平常恭恭敬敬地跪在坟前,显得老老实实地进行许愿道。虽然她对爹娘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但却是很重视爹娘的事情,心里亦是一直缅怀着父母。

    林大彪等人老老实实地在林平常的身后跪下,恭恭敬敬地行了跪拜之礼。他们其实对这个堂伯堂婶很是陌生,但想着他生下一对如此了得的儿女,心里亦是打心里的尊敬。

    在一通仪式之后,众人这才收拾东西下山离开,这一次迁坟的事情算是圆满完成。

    吴道行看着一切都很是顺利,显得颇为得意地说道:“呵呵……有了这口龙穴宝地,你哥哥的官途会少很多的波折,定能能够顺顺利利地入阁拜相!”

    “我哥这么厉害,本来就肯定能入阁拜相!”林平常对此却是不以为然地暼了一眼吴道行,对自己哥哥充满信心地道。

    吴道行却是撇了撇嘴,显是不屑地回应道:“你哥很厉害?他的命格原本比我还要差,我至今都不明白他是怎么混到礼部侍郎的位置的!”

    倒不是他多么妒忌林晧然,而是林晧然这个异数,让到他对自己的望气术产生了质疑。

    “快看!”

    正是这时,一个族人突然指着头顶说道。

    林大彪等人抬头望了上去,却见几只通体雪白的仙鹤从他们的头上飞过,却是恰好落在了那座坟头的周围,令到那座坟如同一处福地般。

    看着这个诡异的一幕,令到不少族人惊掉了下巴,林大彪则是朝着山上的坟拜了一拜。到了这个时候,他们总算明白老族长为何让他们守口如瓶,更不能将这次迁坟的事情往外说了。

    吴道行对此显得不以为异,仿佛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般。

    阿丽看到眼前的一幕,诧异地望了一眼吴道行,发现这个道人当真有些本领。有着如此的风水宝地,那个男人恐怕真的能够入阁拜相了。

    这是一个小插曲,亦是一个秘密,却是令到大家深知此处迁坟的不简单,同时对吴道行生起了几分敬畏之心。

    众人回到了那个码头,一起登船过江。

    在船上的时候,吴道行却是突然询问道:“好徒儿,你什么时候回桂林府?”

    “我先到雷州处理一点事情,过几天就会回桂林州,我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完!”林平常故意摆弄刀,正是认真地擦拭刀身道。

    吴道行瞥了一眼,直接戳穿道:“你一直呆在桂州府,是想要寻找机会除掉韦银豹吧?”

    “你怎么知道的?”林平常停下擦刀的动作,显得颇为意外地道。

    吴道行倒没有故弄玄虚,显得理所当然地道:“桂州府那边能让你呆这么久,而且还要继续呆下去,自然是这个叛贼了!”

    “那你算一算,我能不能抓住韦银豹?”林平常知道这个事情确实不难猜测,便是继续擦拭着刀并询问道。

    吴道行轻叹了一口气,显得认真地说道:“韦银豹的命格很好,他其实是一个有大运的人,若是在乱世的话,这种人必定能够封侯!”

    韦银豹的父亲韦朝威是一个贫苦农民,弘治五年率壮民起义,一举攻占古田县城,只是死于官军的交战。

    韦银豹继承父志,继续高举反旗,在挫败大明官军的围剿后,自封为“莫一大王”。在古底后山建造金銮殿,提出口号:“独州立州,石笋立省,烂头立为校场岭”,与明朝争天下。

    嘉靖二十四年,韦银豹率领的壮族起义队伍“众号数万”,不仅牢固占领古田县,而且还攻下义宁、雒容、永福、临桂、灵川、阳朔等县部分地区,使古田成为当时广西少数民族农民起义的中心地。

    打从这个时候开始,韦银豹如同一个钉子钉在桂州府,成为广西的最大威胁。只是大明虽然弊病重重,但还没有烂到根子,亦是让到韦银豹不能肆意扩张。

    “他命格好那又怎么样?他竟然抢朝廷的赈灾银,还屠杀那么多无辜的百姓,我一定要将他绳之以法!”林平常的眼睛浮起怒色,显得态度坚定地道。

    吴道行深知韦银豹所做的恶行,亦是轻轻地点头地道:“韦银豹的命格确实难得,但却是屡行恶事,有伤天和,此次抢赈灾银和屠杀百姓更是有损德行。你选择在今年对付他,确实是一个最好的时机!”

    “若是今年不行呢?”林平常深知韦银豹的事情很是棘手,却是没有把握今年能够抓到人,便是认真地询问道。

    吴道行抬眼望着林平常,显得话中有话地道:“那就要看你明年还能不能继续呆在桂州府了!”

    林平常的眉头微微蹙起,发现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她不仅要替哥哥照顾联合商团的事,而且还得经常要为一些冤案出手,最重要她很可能会被召回京城,明年能不能继续呆在桂林府确是一个未知之数。

    吴道行将林平常的反应看在眼里,便是掐指一算地道:“如果我料得没错的话,明年你该被召回京城了!”

    “吴道行,你这是瞎猜的吧?”林平常心里咯噔一声,却是怀疑地说道。

    吴道行却是轻轻地摇头,一本正经地说道:“这次不是瞎猜,很可能年初便会被召回京城!我早就跟你说了,你该跟我学学术数,远比你那舞刀弄枪要强!”

    “你那些东西又不能救人,不像我现在能够为民除害!”林平常继续擦拭着刀道。

    一行人到了岸边,林平常却是不打算返回长林村,而是决定直接前往雷州府。

    吴道行看着林平常要拍马离开,突然对着她认真地说道:“若是你回京城的话,我便跟你一道上京!”

    “你不是说京城险恶,你在这里没少酒肉,且这么多人敬着你,为何要随我去京城?”林平常勒着马绳,显得疑惑地询问道。

    吴道行轻叹一声,做出决定地道:“京城虽然险恶,但总是觉得亏欠你哥的,我得去帮一帮他,让他真是位极人臣,你便不会整天说我吹牛了!”

    林平常狐疑地望了一眼吴道行,最终却是没有说话。如果吴道行真的能够帮得她哥,那她自然是乐见其成,亦是希望哥哥能够入阁拜相。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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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国相介绍:
学而优则仕,仕而优则相,相而优则大国。中华民族有一个共同的大国梦,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亦或者过去,我们都应该为之奋斗。——十六世纪世界第一大国缔造者。
嘉靖三十六年春,一个没能肩负中华使命的现代人重生在粤西山村的一个贫寒书生身上,而后他考取功名进入官场,人生很快有了新的奋斗方向,中华民族的历史亦将重新书写……
(书友群:大国相96857475)大国相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国相,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国相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