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5章 京城的雪
京城进入十一月,迎来了冬季的第一场雪。
随着无数的雪花沸沸扬扬地飘落在北京城的屋顶和青砖街道,这座古城铺上了一层白雪,苍翠的青松亦是顶上了一个白头。
不过这场雪却给京城百姓的生活带来了困扰,行人、牛车和马车不断地碾压着洁白的积雪,很快雪和污垢形成了雪泥,让到整条青砖大街变得又滑又脏。
正是下衙时分,各个官轿子纷纷从衙门中离开,不过已经没有往日那般的威风,轿夫和护卫都走得小心翼翼。
林晧然向来都选择稍晚一些才会离开,在走出左侍郎衙署的时候,刚好见到林福不小心踩着一块雪泥滑倒在地,忍俊不禁地瞧着林福这个狼狈模样。
“我小时候还老羡慕北方下雪,想着能够在雪地打雪仗,还以为会有多好多好,结果……真是晦气!”林福从地上爬起来,当即进行抱怨地道。
林晧然却是没有同情,半是开玩笑地道:“分明是你走路不当心,还怪起这雪来了!我看你是指桑骂槐,怪这雪地是假,其实想着回家探亲了!”
“十九叔,你可真是冤枉我了,我完全没有回家探亲的想法!”林福顾不得拍掉衣服上的雪污,显得一本正经地申诉道。
他深知林晧然不可能返乡,而他亦是从来没有表露过任何想家的念头,更没有萌生过回乡探亲的念头,便是担心林晧然会因此将他赶回长林村。
林晧然知道这种玩笑开不得,便是走下台阶拍了拍林福的肩膀道:“我知道你没这个意思,不过咱们远在京城,又怎么可能不想家的呢!”末了,又加了一句道:“不过你想家也没用,你们几个还得在这里陪着我,恐怕至少得陪着好几年!”
“只要十九叔不嫌弃我做事不够机灵,我们几个便一直在京城保护十九叔!”林福转忧为喜,当即欣喜地回应道。
林晧然正想要钻进轿子,想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般,对着林福又是说道:“你爹已经回信答应我了,你的婚事全权交由我作主。我会在京城帮你物色一个姑娘,想必你爹娘也希望你能娶个京城的姑娘,他们两老在村子也会脸上有光!”
林福当即闹了个大红脸,似乎亦是这个心思,却是没有进行抗议。
林晧然在轿子坐好,队伍便是浩浩荡荡地离开了礼部衙门,一行人小心翼翼地穿街过巷,很快就回到了林府。
轿子在林宅前院缓缓地放下,当林晧然从轿子钻出来的时候,两位夫人已经规规矩矩地站在这里恭候。
吴秋雨身穿着命妇冠服,虽然脸容还颇显青涩,但整个人显得越发的有贵气,却是比那些贵妇的气质都不逞多让。
花映容拥有着充满女人魅力的脸蛋,亦是天生的衣服架子,一套深色的补子在她的身上,演绎出东方女性美的极致。
经过这近一年的时间,三个人的相处模式已经固定下来,不仅从来没发生过争吵,而且相处得很是融洽。
林晧然跟着两位夫人打过招呼,便是回到房间换了衣服,而后到饭厅一起用餐,在吃饭的时间彼此亦是有说有笑。
花映容说起了联合钱庄的事情,却是打算明年开春下扬州一趟,打算继续推进两淮旧盐引的后续计划,进而建立更加完善的扬州期货交易市场。
在吃过饭后,林晧然跟着往常那般来到书房,这个时候通常会有一些官员或旧识登门拜访。
由于明年便是外察之年,地方官员现在已经陆续到京,不管他们是为了保住位置,还是要谋得升迁,却是少不得来他这位礼部左侍郎这里拜码头。
林金元递来了茶盏,又是呈上一份账单道:“老爷,这是今天到京官员送来的冰敬银,具体的人名和数目都在这里了!”
官员在京城居住不容易,更别说在这里置办宅子了。偏偏地,很多京城官员哪怕没有收受贿赂,往往都能够在京城安家,主要得益于“冰敬”和“炭敬”。
“瑞雪逍遥下九重,行衙吏部挂彩灯。频叩朱门献暖炉,玉做火塘熔炭红!”
这首诗所说得便是“炭敬”,每当冬日来临之致,各地官员以为京官购置暖炭为名,纷纷向自己的靠山或朝廷大佬孝敬钱财。
由于这种行为颇有体贴之意,加上这并不归为贿赂的范畴,却是令到这两项名目慢慢演变为大明官员行贿的最重要手段,更是京城高官的最主要的收入来源。
林晧然贵为礼部左侍郎,昔日的旧属或是入京的地方官员,甚至是远在广东的一些官员,他们都是纷纷送来了“冰敬”。
他自然不会缺银两,实质整个大明都没有人比他更有钱,却是很想纠正这种巧立名目的行贿方式,但却深知他根本无法逆流而行。
特别经历了宗藩改革失利,亦看到徐阶如何将一件事情颠倒是非,他深知很多事情不会按着对大明有利的方向发展,而是朝着某些人有益的方向发展。
不管是当今圣上嘉靖,还是现任首辅徐阶,他们实质都是将自身利益放在最核心的位置。
前者为了朱氏一族的利益,枉顾朱家人口暴涨的事实,让大明继续承受着朱家子弟锦衣荣华的生活;后者为了自己得意门生前途,却是不惜破坏科举的公平性,更是间接地保护了违法之人。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林晧然喝了一口茶,轻轻地点了点头道。
他终究不是虎妞那般的赤子心,面对着陆续着送来的冰敬,他亦是只能让林金元记账收了下来,算是小小地发了一笔财。
他发现自己已经完全融入了这个时代,融入了这个“和光同尘”的官场,老老实实地在这里蛰伏,以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入阁拜相。
正是这时,孙吉祥从外面匆匆地进来,对着林晧然悄声地汇报道:“东翁,刚刚得到一则消息,徐阶今晚将会秘密接见那个人!”
夜幕降临,整个北京城的盏盏灯火亮起。虽然还是处于冰天雪地之中,但却是没有起风,令到这里显得很是详和。
徐府的灯火通明,仆人正在这里忙碌开来,因为这个宅子的主人今晚在府里,令到这里比往日要热闹不少。
徐阶刚刚过了一个令人难忘的寿宴,他终于理解昔日的严嵩为何熬到八十二岁仍然不想退下去,这权力的味道实在是太过于诱人了。
仅仅是一个很寻常的寿宴,不仅是六部九卿的官员动了,哪怕是两京十三省的官员都是送来了贺礼,他的寿辰已然是比中秋节还要重要。
徐璠正是坐在桌前大快朵颐,心情显得很不错,他第四房妾室给他添了第八个儿子,而他用官员给他老父的贺礼在京城又置办了几间当铺。
除了徐阶父子外,饭桌上还有徐阶的得意门生国子监司业张居正,显得有规有矩地陪着徐阶父子一起用餐。
今年无疑是张居正的好年份,先是跟着袁炜一起顺利修好了《兴都志》并升任国子监司业,接着顺利地主持了今年的应天乡试,回京又得以进入裕王府担任了讲官。
他既捞得了一大帮南直隶的举人门生,又成为了大明未来帝师,可谓是风光无限,亦算是正式拥有了自立于朝堂的政治资本。
在以前,哪怕他出任国子监司业,亦是一个得益于徐阶提携起来的门生。只是他被徐阶推荐进入裕王府为裕王经筵日讲,身份和地位已是截然不同,算是货真价实的未来帝师。
正是得益于这个裕王府讲官的身份,他的筹码不再是徐阶,而是未来的大明皇帝,令到他的前程变得一片光明。
徐阶在吃过饭后,便是叫上张居正到了书房用茶,在喝了一口茶后,便是对着坐在旁边的张居正关切地询问道:“太岳,你在裕王府这些时日可好?”
随着张居正进入裕王府出任讲师,已然无形中加深了这对师生间的关系。
张居正虽然是裕王的老师,但前面还有资历更深的高拱、陈以勤和殷士儋,而他不过是资历最浅的裕王老师,自然还得仰仗于徐阶的提携。
徐阶是以青词邀宠于嘉靖,这才得以成为首辅。只是当今圣上已经六十有余,已经是大明第二长寿的皇帝,他亦得为着将来进行考量。
他之所以推举张居正进入裕王府,正是希望借助张居正跟裕王的师生关系,令到裕王继承大统之后,他仍然能够继续担任大明的首辅。
其实他不是没有想过推举王希烈等得意门生进入裕王府,只是无论是资历,还是个人的能力,都是张居正更为出色一些。
最为重要的是,张居正跟裕王府讲官殷士儋是同年,让着张居正进入裕王府,无疑是更加容易在裕王府站稳脚跟。
张居正对徐阶保持着恭敬之心,当即便是拱手回应道:“回老师的话,学生一切都好,裕王仁厚且好学,将来必能成为大明的一代明君!”
徐阶听到这个评价,心里却是不以为然地用手捏着茶盖子轻泼着滚烫的茶水。
裕王生性愚钝,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不然昔日当今圣上亦不会动过废长立幼的想法。哪怕景王已经就藩两年,当今圣上亦是没有将裕王立为太子的意思。
虽然这里有皇上痴迷长生的因素,但更重要还是皇上显得裕王“不合格”,甚至至今对裕王都存在着一份厌恶之心。
徐阶自然不会将这些想法说出来,又是认真地叮嘱道:“太岳,裕王将来必定能够承继大统,你现在的担子不轻,务必要好好教导于他,将来辅助他做好一代明君!”
“学生谨遵恩师教诲,一定会好好教导裕王殿下,让他将来能成为一代明君!”张居正保持着恭敬的态度,显得彬彬有礼地回应道。
徐阶很满意张居正的态度,轻呷一口茶水并叮嘱道:“现在的朝堂形势复杂,明年的形势会更加复杂,特别林晧然不是一个能够真正安分下来的人。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且安心教导于裕王,在国子监当好差,其他的事情切勿掺和进来,你可明白为师的苦心?”
“学生明白,多谢恩师一直以来的栽培!”张居正微微感动,又是进行拱手道。
这确实是一句心里话,从参与《兴都志》的编修,再到出任国子监司业,如今得以进入裕王府出任讲官,这些通通得益于这位老师的精心安排。
正是这些安排,虽然他没有林晧然和李春芳那般火箭上升,但却走得很是稳当,更是能够得到了未来大明帝师的一张王牌。
正是这时,管家从门外进来,在徐阶的耳边轻声地说了一句。
张居正见状,特别是看到徐阶的反应后,便是站起来恭敬地拱手道:“老师,学生不敢叨扰,先行告辞了!”
“好,以后常来!”徐阶的脸上如沐春风,便是轻轻地点头道。
张居正又是恭敬地施予一礼,这才悄然地退了出去。
刚刚为了不至于失礼,他一直憋了一泡尿。在离开徐阶的书房后,他并没有当即选择离开徐府,而是借用了徐府的茅房。
当他从茅房中出来,正准备离开徐府的时候,却发现后门那边的走廊有了动静。
张居正其实不是一个喜欢打探秘密的人,但今晚恰好看到了,却忍不住多瞧了一眼。借着那边昏暗的灯光,他先是看到了徐璠,却见他后面还跟着两个人。
他却是认得这两个人,一个是昔日道家天师恭诚伯陶仲文的侄子陶仿,另一个则是南直隶的那个江湖人士“丹阳大侠”邵芳。
凭着他老师现在的地位和声望,别说是这个并没有官身的陶仿了,更不可能跟一个江湖人士有往来才是,心里不由得犯起了嘀咕。
最为重要的是,这两个人被徐璠从后门领进来,已然是不希望被别人知道此事,为何要搞得如此的神秘呢?
只是这些事情似乎是一个秘密,张居正不敢进行窥探,至于二个人到书房聊了一些什么,却是不得而知了。
徐璠将两个人领进书房,而后不久又将二个人送走,仍然是安排着徐府的轿子,将这两个人秘密地送走了。
在回来的路上刚好遇到信使,在看过刚刚送到的消息后,便是急匆匆地走出书房,对着徐阶兴奋地说道:“爹,江西那边有消息了!”
“什么消息?”徐阶心里微微一动,却是不动声色地端起茶杯询问道。
徐璠看着左右无人,显得一脸神秘地轻声道:“南京御史林润日前被南京御史台派遣巡察江南江防,现在他跑到了江西分宜县!”
第1686章 介桥村
十一月的江西省的冷风飒飒肆虐着大地,虽然还不变雪霜的踪迹,但这块土地已经是天寒地冻,很多富裕人家早就生起了炭火。
介桥村,一个离分宜县城不到三里地的村子,村前有着一座气势宏伟的三孔石拱桥,桥名是由前首辅严嵩亲提的“万年桥”。
关于万年桥,后世有着一个严嵩搬桥的传说:据说,有一次严嵩莅临苏州,在经过万年桥时,他抚摩着桥上的栏杆和石狮连声称赞:“好一座雄伟而又精美的万年桥!”。当时的苏州知府喜好溜须拍马,严嵩走后,他竟将万年桥拆解下来,重装在严嵩江西老家的一条河上。此后,苏州城六门唯独胥门无桥,百姓只能借渡船往来。
当然,这个事情乃后世人杜撰所致。介桥村的万年桥跟苏州的万年桥仅是名字恰好相同而已,根本没有苏州知府为了讨好严嵩,竟然将一座石拱桥从苏州搬到分宜的离谱之事。
只是村子前面有条河的村子,确实是修筑了一座气势雄伟的石拱桥,为着这个普通的村子平添了几分贵气。
“瞧什么瞧,快离开这里!”
“咱们介桥村不欢迎你,快滚!”
“别说你一个小小的推官,哪怕袁州知府亦是管不着我们这里!”
……
一帮家奴和村民显得怒气冲冲,有的人手里拿着武器,有的人则用泥团或石头掷到地上,吓得那一位身穿七品官服的中年男子带着几个捕快连连后退。
“可恶,当真是欺人太甚!”
郭谏臣拍着被黄泥砸到的官服,心里产生了一份怨念,他乃堂堂的袁州府推官,结果却是遭到了如此的待遇。
“大人,快上马车!”
一名身材壮实的捕快面对着这帮村民却是敢怒不敢言,将马凳利落地放在地上,便是伸手扶着郭谏臣上马车离开。
“滚吧!”
这帮家奴和村民自然不会真的对这个官员动手,看着他被吓得狼狈地爬上马车,心里亦是极为得意地继续起哄。
郭谏臣在钻进马车之前,回头望了一眼这帮人和后面那一座正在修建的新宅子,眼睛却是充满着一种恶毒的怨恨。
一个独眼龙从后面出现,望着离开的那辆马车,对着这帮家奴和村民朗声地道:“你们都听好了,若是他敢再走,你们便给我赶他出去!”
这个独眼龙正是被朝廷判处流放雷州戍边的原工部左侍郎严世蕃,只是他连雷州府都没有到,仅仅在广州府的南雄住了两个月,待到老父归来之后,便是堂而皇之地回到了这里。
由于有着他老父的庇护,却是没有谁敢拿他这个逃犯怎么样。
众村民和家奴自然不会将小小的一个袁州府推官放在眼里,早已经将介桥村当成了自留地,当即大声地进行回应。
介桥村,瑞竹堂,因屋前有一片竹林而得名。
“独宿直庐逢象斗,忽来入室绕床鸣;平生危险更尝遍,事合惊时亦不惊。猛象咆哮君合避,只需屏息坐帷中;江舟几复心无怖,记取程家主一翁。”
年迈的严嵩返乡之后,便是一直呆在这里安度晚年,平日最多的事情便是写写东西,今日回忆起在西苑的一件有意思的事,便是写下了这一首颇有意思的诗。
诗好与坏且不说,但他对自己的书法还是颇为得意,亦是他一直引以为豪的东西。
严年是一个忠心耿耿的仆人,当即便是小心地接过狼毫笔,并进行称颂道:“老爷,此诗真当是可比李大白了!”
“你少再恭维我,我的诗词不说跟李大白相提并论,哪怕跟林晧然亦是相距甚远矣!”严嵩摆了摆手,转身朝着竹椅走过去道。
严年见状,快步上前将严嵩扶到竹椅躺下去,又是给他盖上厚毯子道:“林晧然终究还是太年轻,比不得老爷对世事的领悟!”
严嵩自然知道这是严年故意恭维于他,不过他现在并没有什么攀比之心。他现在是一品大员的待遇,还有皇上加赐的每年一百石的禄米,却是到了颐养天年之时。
他看到严世蕃从外面进来,心里却是暗暗一叹,便是沉着脸地质问道:“严世蕃,你让人将袁州推官赶走了?”
“爹,他袁州府的推官跑到分宜县也就罢了,还特意跑来我们介桥村,这分明就是那个白眼狼的眼线!他来到村子没有直接来向你递拜帖请安亦就罢了,还跑到村西瞅我新修的大宅,我如何能忍他?”严世蕃显得满肚子火气地回应道。
倒不能全然怪责于严世蕃,确实是袁州府推官郭谏臣的行为有些不妥。袁州府跟分宜县相距不近,且袁州推官和分宜知县的职权存在重叠,故而袁州推官很少会来分宜县,更别说是来这介桥村了。
只是偏偏地,郭谏臣突然出现在介桥村,还跑去瞅人家修宅子。
“胡闹!人家是袁州府推官,前来这里瞅上一看,又有何不妥?”严嵩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掌拍在椅把上,显得生气地反驳道。
严世蕃当即挎着脸,却是进行埋怨道:“爹,你当真是老糊涂了吧?这个郭谏臣出身于苏州大家,却是甘愿到袁州做一个小小的推官,分明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那个白眼狼的眼线!”
“你知道就好!我怕是活不了几年,你若想要安安稳稳地过完下半生,便要老老实实地呆在分宜,你别忘你是逃犯!”严嵩自然知道北京的那位一直盯着他这边,便是语重心长地说道。
严世蕃现在的身份确实很尴尬,虽然他原本是高高在上的工部左侍郎,但被朝廷判了流放之刑,现在的身份其实是一名逃犯。
现在他父亲健在还好,没有人敢动他分毫。只是他父亲一旦去世,那么他还可能会被朝廷清算,很可能被朝廷重新发配雷州戍边。
严世蕃想着老父的几次写信向皇上请求赦免未果,便是恨恨地咬牙切齿地说道:“那还不是皇上老儿无情无义!”
他们父子二十多年替着嘉靖兢兢业业地办事,为了满足他修玄可谓是绞尽了脑汁,结果嘉靖还是不肯放他一马。
“你闭嘴,咳咳……”严嵩听着儿子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却是激动得咳嗽不止。
在当年被皇上勒令致仕后,他心知自己是真的老了,故而并没有想着反抗。离开京城之后,他从来没有想过起复,而是希望皇上念他二十多年相伴于西苑的情份,赦免于他唯一的儿子严世蕃。
只是很可惜,哪怕他特意在南昌为着皇上写下《祈鹤文》,皇上仍然没有赦免于严世蕃。偏偏地,这个儿子还很不安分。
严年见状,急忙为严嵩拍着背。
好大一会,严嵩这才吐出了一口浓痰,整个人总算是缓和过来,又是狠狠地瞪了严世蕃一眼,但却无力进行打骂了。
严世蕃看着老爹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便是进行埋怨道:“爹,我不是说你,你当真是应该跟皇上多通些书信!”
“我若是再继续跟皇上通信,皇上亦不会答应赦免你,你怕是要到京城刑部大牢呆着了!”严嵩躺靠在竹椅上,显得颇有智慧地道。
严世蕃蹙着眉头,显得迷惑不解地询问道:“爹,你何必这么怕那个白眼狼呢?”
“现在人家是大明首辅,袁州知府李寅实是徐阶的门生,刚刚这个被你赶跑的袁州府推官是他的眼线。若是我再不懂得分寸,便是不得善终了,何况……”严嵩说到这话,最终没有将话继续说下去。
严世蕃在严嵩面前似乎永远是孩童心性,却是赌气般地道:“爹,我不甘心!”
“严世蕃,你要清楚你现在的身份!你要是能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咱们跟徐华亭终究是亲家,想必他亦不会赶尽杀绝!”严嵩显得一本正经地道。
严世蕃对着徐阶有着天然的敌意,却是恨恨地说道:“那个白眼狼若是敢对我赶尽杀绝,我严世蕃便让他身败名裂,我在掌管工部之时,他徐华亭可没少拿!”
“严世蕃,你别自……自误,咳咳……”严嵩听到这一番话,又是被气得连连咳嗽不止。
徐阶自是不干净,但现在朝堂又能有几个官员干净的,哪怕当今圣上亦不会在意这种事?在他昔日担任首辅之时,皇上其实是默许他从中拿上一些,皇上这个人更看重的是忠心和办事能力。
同样的道理,儿子以为掌握徐阶贪墨的罪证便能节制住徐阶,这无疑是在玩火自焚。
父子两人的谈话再次是不欢而散,严世蕃从房间中走了出来,面对着迎面而来的冷风,整个人却是清醒不少。
严世蕃看着老爹如此这般模样,深知皇上纵使是起复老爹,老爹恐怕亦是挺不到北京,他们严家已然是翻盘无望了。
“少爷,不知有什么吩咐?”一个心腹迎了上来,对着严世蕃恭敬地询问道。
严世蕃深吸了一口冷风,当即做出决断地道:“你再带一封书信给罗文龙,让他务必做好准备!若是朝堂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便到他那里,跟着他一起出海!”
他跟死党罗文龙一起流放雷州戍边,只是罗文龙有家不敢回,而他得益于老爹的庇护,能够呆在介桥村吃香喝辣。
只是郭谏臣这一次的突然到来,加上老爹的身体越来越差,让他感到了一种危机感。
他终究是一个逃犯,心里其实很是怕死。现在他的死党罗文龙在徽州府那边占山而居,又招募到足够的人手,只要弄到足够的海船,他便能够随时从长江出海远遁。
当然,这是一个下下之策,若是情非得已却是坚决不能用。
数日后,袁州府衙暖阁显得喜气洋洋。
袁州知府李寅实是一个略显肥胖的官员,年约四旬,正是年富力强之时,脸上露着亲切的笑容,那双小眼睛透着几分精明。
他是嘉靖三十二年癸丑科三甲第一百三十二名同进士出身,入仕已经十年有余,现在出任从四品的袁州知府。
李寅实正在招待着一位重要的客人,显得热情地高举着杯子道:“御史大人能够驾凌袁州府,当真是我袁州之幸,本府敬你一杯!”
郭谏臣在酒席中作陪,亦是跟着李寅实向着贵客敬酒。
“李大人言过其实了!本官奉命巡视江防,今路经宝地,是本官叨扰了!”林润面对着热情的李寅实,显得不冷不热地回应道。
林润现任南京御史,奉命巡察江南江防,而他言官生涯最大的政绩是弹劾原国子监祭酒沈坤在南直隶淮安府团练乡勇期间棍杀一名乡勇。
当时给事中胡应嘉则是诬陷沈坤“私自团练乡勇,图谋背叛朝廷”,致使沈坤被抓到刑部大牢,最终这位嘉靖二十年的状元郎死于狱中。
却不管真相如此,他这个小小的御史扳倒了一位高高在上的国子监祭酒,让到他的履历添加了辉煌的一笔。
当然,还有前年揭开宗藩的弊病那份奏疏,直指:“天下之事,极弊而大可虑者,莫甚于宗藩禄廪。天下岁供京师粮四百万石,而诸府禄米凡八百五十三万石”,让到他林润名震于朝野。
三个人举起酒杯,便是一饮而尽。
李寅实虽然比林润早上一科,且还是当今首辅徐阶的得意门生,但对着这位大名鼎鼎的南京御史极为重视,喝过酒便是乔装不知地询问道:“不知御史大人此次是途经袁州,还是特意造访呢?”
“郭大人,你说江盗时常前往分宜县,跟着逃犯严世蕃屡有接触,却不知可有此事?”林润却是没有回答,而是望向陪坐的郭谏臣开门见山地道。
郭谏臣的额头还留着那日被砸的青紫块,眼睛闪过一抹怨恨,便是一本正经地点头道:“下官已经查明,此事千真万确,分宜知县亦可为证!”
李寅实将林润的反应看在眼里,便又是在旁边说道:“严世蕃从广东潜逃归来之后,不仅跟着江盗往来甚密,而且还屡屡诽谤于君父!”
“咦?愿闻其详!”林润心里微微一动,当即认真地道。
李寅实和郭谏臣暗暗地交换了眼色,便是将有的没有全部告诉于这位南京御史,对于罗文龙的行径更是添油加醋。
到了最后,二人又是进行保证道:“我等岂敢欺瞒于御史大人,不过我等地方官员职卑言轻,若是真上了这一道疏,怕是要被扣一个以下犯上的帽子了!”
“何来的以下犯上之言,不过一逃犯矣!”林晧然心里已经有了决定,当即极为不屑地道。
林润现在是南京的御史,却是有着他的考虑。科道言官能不能上位,不仅要看后台,而且还要看够不够狠。
虽然前年他的论宗藩禄米一疏让他赚足了眼球,但宗藩的制度拖到今年下半年。若不是林晧然挑了担子,将这个事情划上了一个不太圆满的句号,怕是这个事情亦是会继续拖下去。
现如今,大家亦没有将这个事情当成是他的功劳,毕竟他既不是第一个指出宗藩禄米弊病的官员,亦不是解决这个事情的官员。
现如今,一个天大的机会摆在了他的面前,他如何能够轻意放过呢?
林润回到房间,当即关上门窗,便是在一份空白的奏疏上写下道:“微臣南京御史林润谨奏:臣巡视上江,各防江洋群盗,悉窜入逃军罗文龙、严世蕃宅中。罗文龙卜筑山中,乘轩衣蟒,有负险不臣之志;严世蕃自罪谪之后,愈肆凶顽,日夜与龙文诽谤时政,动摇人心。近者假治第,而聚众至四千余人,道路汹汹,咸谓变且不测,乞早正刑章,以绝祸本。”
疏成,经通政司,上呈京城。
第1687章 破家知县?
十一月中旬,京城的屋顶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雪。
今年比往年要更冷,在第一场雪之后,京城接连迎来了两场雪,且一场比一场要大,致使道路满是积雪。
不管是为了自己方便,还是要给别人方便,京城的居民都主动拿着扫帚扫掉自家门前的雪,保持着道路的畅通。
由于明年便是春闱,两京十三省的举人纷纷涌到了这里,令到这里的酒楼比往年更要热闹,客栈的价格自然是达到了高峰。
老举人会早些到达京城或者是一直留居京城,但新科举人通常都是刚刚到这里,甚至有很多偏远的省份新科举人还不见踪迹。
“却不知明年是谁主持会试呢?”
“按着朝廷的惯例,徐阁老主持过一届自然不可能,应当由袁阁老主持!”
“袁阁老的资历要差上一些,怕是得由户部尚书严讷,亦或者是礼部尚书李春芳!”
……
跟着往届一般,这些举人最关心的是由谁来主持这场会试,除了想要提前知道自己将来的老师外,实质亦是想要“对症下药”。
跟着童子试和乡试不同,会试已经很注重策论。若是能够知道主考官的政治观点,在面对策论之时,他们的胜算无疑要大一些。
他们寒窗十年,且苦苦等候三年的时候,哪怕能够增加一成的金榜题名的机会,亦是不辞辛劳地钻这个牛角尖。
西苑,万寿宫。
从宫门到万寿殿的宫道上,这里的雪反复地被扫除,一个脾气暴躁的老太监正奴役着几个小太监认真地扫雪。
一个通政司的官员将奏疏匆匆送到了旁边的无逸殿,却是没多大的功夫,当朝首辅徐阶从无逸殿出来,径直朝着万寿宫而来。
“瞧什么瞧?还不快扫雪,小心咱家打断你们的狗腿!”老太监看到几个小太监偷懒,当即便是板起脸大声地喝斥道。
几个小太监暗自倒霉摊上这么一个主子,便是埋头继续扫着雪。
“徐阁老,当真路滑!”老太监看着徐阶过来,当即满脸讨好地道。
徐阶正是心事重重地模样,对着这个主动讨好的老太监保持着笑容地回应,只是心思却是全在手上的奏疏上,便是匆匆地走向万寿宫。
“当真是忘恩负义,亏老子当初为你如此打掩护!”老太监刘宝看着徐阶匆匆离开,心里显得愤愤地暗骂道。
一个正在扫雪的小太监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同时将刘宝的话暗暗地记到了心里。
徐阶到了万寿宫,通过小太监的通禀,很快就走进了这座暖和的宫殿之中。
身穿蓝色道袍的嘉靖最近的心情不错,甚至是为此荒谬了政务,一堆奏疏整整齐齐地堆放在长案上,却是一本都没有翻动。
就在几天前,嘉靖的修道事业迎来了一个重大的转折点。
以昔日陶仲文儿子陶世恩为首的五人,他们一起献上了《诸品仙方》、《养老新书》和《七元天禽护国兵策》及其所制金石药。
嘉靖在服用这种丹药后,身体得到了久违的绽放,却是将这五个人聚到紫宸殿,要他们如当年的陶仙师般为他炼制丹药。
由于刚刚服上丹药,他的脑子还显得昏昏沉沉,面对着黄锦送上来的奏疏,却是轻轻地摆了一下手,而黄锦心领神会地念了出来。
嘉靖其实早就知道严世蕃逃回江西,甚至他早就料到会逃,现在听到严世蕃如此行径,当即愤怒地道:“这个严世蕃当真死不足惜!”
如果他对严蒿还有些旧情的话,那么他对严世蕃毫无情义可言,若不是念及严嵩的情份,他当年便如同对待李默那般,直接让他瘦死于狱中。
徐阶和黄锦听到这话,不由得暗暗地交换了一下眼色。
嘉靖揉了揉眉头,像以往那般听取徐阶的意见,却是对着徐阶进行询问道:“徐阁老,你觉得此事当如何处置?”
“回禀皇上,严世蕃本被判雷州戍边,其逃回分宜亦就罢了,却是跟罗文龙不念皇恩,反而时常诽谤君父。此种恶徒,臣以为当缉拿至京问罪!”徐阶心里早就有了想法,当即进行回应道。
时至今日,那个老家伙已经无法威胁于他。只是这些年,他却总是想起昔日的种种耻辱,特别是痛恨严世蕃当初的咄咄逼人,亦是决定对严世蕃落井下石。
嘉靖听到徐阶亦是这个想法,便是顺水推舟地道:“好,那便依你所奏!”
“臣告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徐阶的眼睛闪过一抹喜色,当即恭恭敬敬地施礼告退地道。
冯保一直站在红漆柱子旁边,看着这个事情成了定局,深知这个朝堂怕是要动上一动了。
徐阶回到首辅值房,当即迫不及待地在林润的那份奏疏上进行票拟,不过他耍了一个小动作。
正常而言,缉拿严世蕃的这个皇差应该是交给江西巡抚,但江西现今并不设巡抚一职,故而应该交由江西巡抚李顾义。
只是他却是知道李顾义跟严家有着亲密关系,如果将这个命令交到李顾义手上,怕是无法将严世蕃押赴京城。
正是如此,徐阶却是直接将始作甬者的南京御史林润填上,却是将缉拿于逃军严世蕃的皇差交给那个野心勃勃的后辈操办。
徐阶的票拟在万寿宫很快被批红,旋即以圣旨的形式进行了颁发,这道圣旨很快传送给江西袁州府的南京御史林润。
江西,袁州府衙。
“臣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林润忍着心中的狂喜,显得恭恭敬敬地接旨道。
身后跪着的袁州知府李寅实和袁州推官李谏臣暗暗地交换了一下眼色,眼睛都是藏不住的狂喜,事情比他们预想的还要顺利。
林润接到这道圣旨后,却是如同手握了尚方宝剑般。
他一边以钦差的名义下令徽州府衙缉拿逃军罗文龙,同时从袁州府衙借调一百名役差,打算火速赶往介桥村逮捕严世蕃。
袁州知府李寅实深知自己的使命,似乎早就期盼着这一天,自然不会对林润进行阻拦,而是将最忠诚的一百个兵丁借调给林润。
“钦差大人,下官愿陪你一道前往,为您效犬马之劳!”袁州府推官郭谏臣更是摩拳擦掌,却是主动请缨地道。
林润瞥了一眼郭谏臣,虽然不喜欢这个脸上带着横肉的推官,但深知此人确实能相助于他,便是点头同意道:“好,有劳郭推官了!”
“府尊大人有令,所有人不得离开府衙半步!”在林润带着一帮兵丁浩浩荡荡地离开之后,李寅实的师爷当即下达一道禁令道。
正所谓:“破家县令,灭门知府”,哪怕严家昔日如何风光,但袁州知府若是有心要对付于他,确实能够第一时间封锁住消息。
袁州城的百姓看着一大帮扛着长枪的兵丁列队穿街而过,却是纷纷进行避让,同时隐隐感到有重大的事情发生。
林润刻意封锁着消息,加上郭谏臣的从旁协助,一行人悄无声息地直扑介桥村。从万年桥而过,通过那座“首辅元老”牌坊,便是来到了村口。
看到这帮如狼似虎的官兵到来,那些在田间劳作的村民亦是纷纷跑了回来,更是有人直接朝着严府跑去通风报信了。
“钦差大人,严世蕃不跟严阁老一起住,他住在村西头的那座新严府!”郭谏臣先前打着各个旗号来过几次,此时充当带路党地道。
林晧然狐疑地望了一眼郭谏臣,不过亦是没有多问什么,他心里亦是清楚这个人不会坑他,甚至会是他最得力的帮手。
严世蕃跟着严嵩一直不对付,在京城就时常不住在一起,在介桥村其实早就分居,却是修了一座大宅子在这里继续行欢作乐。
严世蕃的生性不改,做的事情跟在京城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亦是喜欢拉着几个好友,在生着火炭的暖阁中饮酒行乐。
一个家奴得知了村口的动静,显得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汇报道:“少爷,不好了,有官员带着一帮军兵跑来我们村子,听说好像是要缉拿您!”
哐!
严世蕃一把将酒杯砸在地上,却是怒气冲冲地询问道:“当真是好大的胆,你可看清楚是谁带的队?”
“小的只是远远地瞧了一眼,领头的是上次被我们赶跑的官员,是……是袁州推官郭谏臣!”家奴思索了一下,当即老实地回应道。
“东翁,你且快些回老宅,相信他哪怕有徐阶撑腰,亦是不敢搜相爷的府邸!”旁边的谋士彭孔的性格老练,当即亦是劝导道。
“一个小小的推官吃了熊心豹胆竟然来抓我严世蕃,我今日若是避他,今后大家如何看我?”严世蕃的脾气上来,当即便是大声喝道:“严虎,你快去多叫些人过来,老子亲自会会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他是朝廷的逃犯不假,但却不是一个地方官员能够拿捏于他,他完全可以再次将这个袁州推官赶出介桥村。
严府的家奴不少,特别严世蕃深知自己的处境不会太好,亦是多招募了不少人手。很快地,这里集结了一百多号人,且不少都是手持武器。
严世蕃在谋士彭孔的陪同下,一起走出了严府大门。
“郭推官,好大的威风,却不知来我严府有何贵干啊?”严世蕃面对来势汹汹的郭谏臣,却是皮笑肉不笑地询问道。
跟随着郭谏臣前来的官差看着这些如狼似虎的家奴,还有很多严世蕃收拢的亡命之徒,却是不由得打起了退堂鼓。
这里可是严家的地盘,昔日的老首辅的安度晚年之所。若是他们真跟严家发生了械斗,那么他们哪怕是死了,恐怕亦是无人为他们鸣冤。
郭谏臣看着严世蕃出现在这里,脸上的肉一横,指着严世蕃显得义正言辞地道:“严世蕃,你被朝廷处于流放雷戍边,然置大明法度于不顾,今本官便要将你缉拿归案!”
“莫说你一个小小的推官,哪怕袁州知府来了,老子亦敢将他打回去!”严世蕃虽然已经不再是昔日的小阁老,却是底气十足地道。
不说地方官员的前途掌握在京城吏部,很多官府的人手亦是关系错综复杂,起码真正能为李寅实所用的人手便远远比不上他严世蕃。
在说话的时候,又有几百名村民和家奴围了过来,他们手里还拿着武器,在武力上已经是牢牢地压制住了这些官兵。
官兵见到如此大的阵仗,心里亦是打起了退堂鼓,自知根本不是这帮家奴和村民的对手,而他们打心底不想进行械斗。
“小阁老,你可还认得本官?”正是这时,那帮兵丁的人群中传出了一个声音道。
严世蕃对这个声音有些印象,便是用唯一的好眼望了过去,却是微微一愣,旋即显得意外地道:“林御史?我听说你是奉命巡视江防,只是我分宜并无江,却不知为何会到此?”
“我是为了缉拿你而来!”林润却是正色地回应道。
“就凭你?”严世蕃当即冷冷地哼了一声,却是生起几分警惕地挥手命令道:“严虎,既然贵客上门,那你便替我好好招呼这两位大人!”
严虎得令,当即就领着人想要动手将这两个官员给绑起来
正当一帮恶奴冲向林润的时候,谁知道,他们却是突然停住了,而随着林润走动,众人不由得让开了一条通道。
“你们做甚,给老子将他们两个绑起来!”严世蕃看到这个情况,生怕自己真的落入林润之手,却是大声地进行咆哮地道。
“钦差你也敢如此绑吗?”林润的手里高高举起一份明黄的圣旨,显得一脸得意地走了进来,而所到之处令人纷纷避让。
虽然他们历来张狂,从来没有将官府的人放在眼里。只是面对着这道圣旨,这圣旨所蕴含的至高皇权,却是令到他们感到了畏惧。
严世蕃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却是不由得后退了一步,而且喝止林润地道:“你别过来!”
第1688章 伏笔
“保护少爷!”
严虎是严世蕃最忠心的护士,当即持刀护在严世蕃的身前如临大敌地道。
那帮家奴和村民看着林润手上那道明黄的圣旨,却是暗暗地咽了咽吐沫,却是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可以无视这一帮官兵,亦敢于像前阵子那般将袁州府推官郭谏臣赶出村子,但却不敢无视这一份大明至高的皇权。
林润生得一张刚正的国子脸,深知这个时候不能退缩和软弱,看到这帮家奴和村民明显摇摆不定,便是无比威严地朗声道:“我乃南京御史林润,奉皇上旨意,特来锁拿严世蕃到京问罪!”接着,他用手握紧圣旨,眼睛牢牢地锁定严世蕃并进行质问道:“小阁老,今圣旨在此,你当真是想要抗旨谋反不成?”
虽然历来都是皇权不下乡,但当皇权真的指向某个村庄之时,却如同一头大象对付一只蚂蚁,彰显着双方力量的悬殊差距。
林润借着皇权之威,一下子便震慑住这帮严府家奴和村民。
严世蕃面对着林润扣下来的帽子,当即进行否认道:“林若雨,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我何曾要谋反了?”
虽然他抱怨过嘉靖的无情无义,亦想过脱离大明之地,但从来都没有谋反的念头。且不说,他根本不可能成功,他爹的一世声名被毁于一旦,甚至还会祸及妻儿。
“锁住他!”
郭谏臣深知自身的使命,在袁州府亦是培养着好几个心腹,看准了这个下手的时机,便是悄然下达指令地道。
“谁敢上前!”
严虎看着扑上来的一帮衙差,却是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挥动着单刀砍向为首的几个衙差,双方当即战到了一团。
这几名衙差手中有刀和长枪,几个回合之后,一个衙差用长枪捅了严虎一个血窟窿,更有两个衙差用铁链锁住了严虎的脖子。
严虎的脑筋并不灵光,却是一个血性的男儿。哪怕落得如此的地步,他亦是咬着牙挣脱铁链爬了起来,已然是要誓死捍卫住严世蕃。
看到严虎如此血性,旁边的一帮家奴亦是打算上前相助。
林润见状,便是狠下心来命令道:“众将士听令!吾等奉皇上旨意缉拿逃犯严世蕃,凡是胆敢阻挡者,可格杀勿论!”
这……
村民看着严虎如此忠心护主,已然是准备动手相助。只是看到林润的这一番话,却是不由得犹豫了起来,抬头望向了严世蕃。
跟平日的官差不同,此次是奉皇命而来。倒不是他们不能打败这区区一百名官兵,只是他们现在胜了,恐怕会落得一个叛匪的罪名。
他们先前敢于无视于官差,却不是他们多么的英勇,而是他们村里出了一位当朝首辅。但是在皇上面前,他们压根没有叫板的资本。
谋士彭孔亦是深深一叹,如果刚刚严世蕃听他的建议避开,倒还能够有一线生机,但现在恐怕是在劫难逃了。
严世蕃面对着“心狠手辣”的林润,不由得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这简直是给他当头一棒。
从广州逃回来之后,他不是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只是他以为怎么都要等老爹百年之后,那些人才会选择对自己动手。
只是万万没想到,他们来得如此迅猛,直接是打得他一个措手不及。他不仅没能熬到新皇大赦天下,而且都没有机会跟罗文龙一起逃到海上。
“来啊!我严虎今日若是退一步,便是乌龟王八蛋!”严虎听到林润的话语,却是握紧钢刀大声地回应道。
看到这一幕,几个严家的家奴再次蠢蠢欲动,想要一起救下严世蕃。
“严虎,退下吧!”
严世蕃睁开了眼睛,淡淡地命令道。
他何尝不想要反抗,只是这大明终究是朱家的天下,一切都要遵循躲在西苑修玄那位皇上的意志。若是他现在进行反抗,可能还有机会逃到海上,但他老爹和妻儿恐怕是要受到牵连了。
“主人,我的命是你捡回来的,我死都要护住你!”严虎捂着腹部流血的伤口,却是如同一个野兽般地回应道。
“想不到事到临头,只有你如此护着我!”严世蕃显得苦涩地望了严虎一眼,转而对着林润妥协地道:“林润,我跟你走!”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跟着林润上京,这才是一个最好的选择。这样既能保存严家,而他只是一个逃军,并不会被处斩。
林润自然不想将事情闹大,看着严世蕃选择妥协,心里当即大喜。郭谏臣打心底痛恨严世蕃,当即便是呵斥道:“大胆,钦差大人的名讳是你这个逃犯能直呼的吗?”
林润听到这个话,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
他刚刚进入官场之时,正是严家父子最风光的时期,那时的吏部尚书吴鹏都是严家的走狗,哪怕徐阶对严世蕃都是恭敬有加,心里其实一点都计较严世蕃如何称呼于他。
“不过是徐家的一只看门犬,真以为我就弄不死你了吗?”严世蕃心里本就积着怒火,此时怒目望向郭谏臣道。
郭谏臣迎着严世蕃的目光,却是打了一个激灵,当即暗暗地咽了咽吐沫。他身后有着徐阶撑腰不假,但京城还有不少严党中人,严世蕃还真有手段弄死他这个小小的袁州府推官。
林润带着几名锦衣卫上前,下令将严世蕃用铁链锁了起来。由于他是言官,加上此次博得了声名,倒是不会担心严世蕃的打击报复。
周围的村民和家奴看到严世蕃被绑了起来,对严世蕃生起了几分同情。堂堂的丞相之子,昔日的工部左侍郎,现如今沦为了阶下囚。
“严世蕃,上车吧!”
郭谏臣看到严世蕃束手就擒,指着那辆早已经准备好的囚车,显得阴阳怪气地道。
只要这严家彻底倒了,他肯定很快能得到提携。由于他出身于苏州城大户之家,必定是跟御史无缘,但徐阶想必会给他一个六部主事的好位置。
从袁州府推官到六部主事,看似只是官升两级,但权势和前途大大的不同。
正是这时,东边突然传来了一阵动静,那边的村民和家奴纷纷让出了一条过道。
林润和郭谏臣似乎是猜到什么了一般,二个的眼神中涌现了一丝担忧,先是交换了一下眼色,旋即朝着那边望了过去。
“严阁老来了!”
村民和家奴看到来人,纷纷欣喜地说道。
时年八十四岁的老严嵩出现,坐在软轿上被抬着赶过来。虽然身上穿着过冬的裘衣,但二十年的首辅,令到他哪怕剩下一身骨头亦是让人不敢等闲视之。
严嵩已经是八十四岁的老人,腿脚已经不方便,眼睛亦是没有往日那般清明,却是眯着眼睛才能看清人的脸。
“老爷,到了!”
严年在得知消息后,便是陪着严嵩匆匆赶了过来,只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心里先是暗叹一声,这才对着严嵩提醒道。
严嵩眯着眼睛正在搜寻,只是严世蕃站得远,令到他根本没意识到严世蕃便是站在不远处。
到了他这个岁数的人,唯一的心愿却仅是儿孙平安。虽然他平日没少指责严世蕃,但严世蕃终究是他唯一的儿子,又岂会真的希望他出事。
“下官南京御史林润见过严阁老!”林润虽然是钦差,但对方却算是一品官身,便是上前恭敬地施礼道。
郭谏臣心知严家的好日子到头,而他很快会被调回京城,却是站在一旁没有行礼,甚至是轻蔑着这位仅剩下一副骨头的老首辅。
“林润?”
严嵩显得认真地思索,却是一时想不起这号人,倒是旁边的严年提醒了一句,这才隐隐记起这位是张治的门生。
“严阁老,这道是皇上颁给下官的圣旨,下官奉命将严公子押解回京,还请莫要阻拦!”林润手捧着圣旨显得有恃无恐地道。
“林御史,这当真是皇上下的命令?”严嵩对这个事情抱着一定的怀疑态度,便是认真地求证道。
林润亦是不废话,便是将圣旨递给严嵩道:“严阁老,请过目!”
“扶我起来!”严嵩却是没有伸手指旨,而是让严年扶着起来,然后恭恭敬敬地行礼道:“臣严嵩叩拜圣谕,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严嵩这才接过那道圣旨,只是摊开那道明黄的圣旨,看着圣旨上面的内容和大印,亦是有一种无力回天的感觉。
他本以为凭着二十多年兢兢业业服侍皇上的君臣之情,皇上虽然不答应他赦免于严世蕃,但想必亦不会再追究。
却是万万没有想到,皇上还是没有选择对严世蕃网开一面,要将严世蕃押解回京问罪。
“爹,孩儿不孝!”
严世蕃想到自己不仅拖累老爹丢了首辅的宝座,现今又让老爹如此痛心,却是没有了往日的嚣张劲,直接来到严嵩跟前跪下道。
严嵩看到儿子被铁链绑着,心里当即抽搐了一下,却是从来没见到自己的儿子这般狼狈模样,老泪一下子落了下来。
看着这一幕,不少村妇暗暗地抹起了眼泪。
“严阁老,其中的细情下官不便细说,但皇命难违,还请莫要阻拦!小阁老被押解上京,当如何处置,还得皇上定夺!”林润亦是担心事情有变,站出来不卑不亢地道。
严嵩自然知道不能违逆嘉靖的意志,不然他们严家上下几百口人都要跟着严世蕃陪葬,则是扭头望着林润道:“我严氏忠于皇上,今逆子有过,你且押他上京便是!不过看在老夫的面子上,还请在路上莫要再为难小儿!”
“下官一定公事公办!”林润心里冷冷一笑,对着严嵩显得恭敬地拱手道。
严世蕃心里生起了恐惧,对着自己的老爹哀求道:“爹,救我!”
“爹哪怕是霍出这张老脸,亦会保你无恙!”严嵩看着儿子如此,亦是生起了舐犊之情道。
林润带着人马押送着严世蕃离开了介桥村。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罗文龙没有在他徽州府的山头藏着,而是听到消息便是到这里避祸,结果反倒成了自投罗网。
囚车由一个犯人变成了二个犯人,他们仅在分宜县住了一宿,次日朝是着袁州府而回。
袁州知府李寅实看到林润真的严世蕃抓住了,心里是甭提多高兴了,带着官员亲自于城门口迎接林润归来。
当晚,他便是隆重地招待了林润,在桌间又是一阵添油加醋。
到了临别之时,郭谏臣显得话中有话地说道:“林御史,刚刚府尊的话可是句句属实,现在可是你扬名百世的大好时机啊!”
林润是一个聪明人,昔日能够扳倒国子监祭酒沈坤,接着通过议宗藩禄米一疏扬名天下,这里既有他的魄力,亦有他对时机的精准把握。
朝廷能够采纳他的奏疏所请,且还让他担任此次的钦差,已然是有着那个人的身影。最为重要的是,他上疏弹劾严世蕃,已然是站到了严嵩的对立面。
林润在将严世蕃和罗文龙押赴京城之前,采纳了袁州知府李文寅所提拱的证词,却是再次上疏道:“世蕃罪恶,积非一日,任彭孔为主谋,罗龙文为羽翼,恶子严鹄、严鸿为爪牙,占会城廒仓,吞宗藩府第,夺平民房舍,又改厘祝之宫以为家祠,凿穿城之池以象西海,直栏横槛,峻宇雕墙,巍然朝堂之规模也。袁城之中,列为五府,南府居鹄,西府居鸿,东府居绍庆,中府居绍庠,而嵩与世蕃,则居相府,招四方之亡命,为护卫之壮丁,森然分封之仪度也。总天下之货宝,尽入其家,世蕃已逾天府,诸子各冠东南,虽豪仆严年,谋客彭孔,家资亦称亿万,民穷盗起,职此之由,而曰朝廷无如我富。粉黛之女,列屋骈居,衣皆龙凤之文,饰尽珠玉之宝,张象床,围金幄,朝歌夜弦,宣淫无度,而曰朝廷无如我乐。甚者畜养厮徒,招纳叛卒,旦则伐鼓而聚,暮则鸣金而解,明称官舍,出没江广,劫掠士民,其家人严寿二、严银一等,阴养刺客,昏夜杀人,夺人子女,劫人金钱,半岁之间,事发者二十有七。而且包藏祸心,阴结典楧,在朝则为宁贤,居乡则为宸濠,以一人之身,而总**之恶,虽赤其族,犹有余辜。严嵩不顾子未赴伍,朦胧请移近卫,既奉明旨,居然藏匿,以国法为不足遵,以公议为不足恤,世蕃稔恶,有司受词数千,尽送父嵩。嵩阅其词而处分之,尚可诿于不知乎?既知之,又纵之,又曲庇之,此臣谓嵩不能无罪也。”
在严世蕃被押送京城之时,关于严嵩的罪责亦是被林润推到了台面之上,算是给严家的这一场大清算再次埋下了一个大伏笔。
正是这个寻常的十一月份,江西发生了这么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情。
第1689章 年关
京城,又迎接了一场大雪。
礼部衙门的屋顶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院中仅剩下一条被清理出来的过道,官员和书吏按部就班地处理着各种事务。
由于年关将至,除了一些需要紧急处理的工作,大家都将一些不太重要的事情推到明年开春,很多官员和书吏的心思已经放到购置年货一事上。
对于很多普通人而言,春节比什么都重要,特别是能够回家跟家人相聚的书吏和衙役,令到他们无比期待这一天的到来。
下衙的时点刚到,一大帮官吏趁着风雪停歇,匆匆地朝着家里的方向赶,亦或者到街道购置一些年货。
李春芳的轿子第一个离开了礼部衙门,今晚轮到他入值西苑,匆匆吃着一个驴肉火烧便钻进轿子朝着西苑方面赶过去。
高拱的轿子则是第二个离开,他的胡子还是那般的乌黑浓密,出任礼部右侍郎已经小半年,让他明白头上的两位都不是简单的人物。
李春芳是朝中有名的老好人,因奉诏入值西苑,对礼部的事务过问得越来越少,但明里暗地却是跟着林晧然默契地打压和排斥自己。
林晧然虽然看似年轻,但做事却比朝中任何官员都要老辣,上任至今他都没能从林晧然那里讨得半点便宜,反观对方赢得了礼部上下的拥护。特别在这临近年关之时,林晧然从私人渠道弄来了一笔银子派发过年费,更是彻底收拢了礼部上下的人心。
高拱倒不是不想要指染整个礼部,只是一个极力讨好于当今圣上,一个将礼部大小事务处理得滴水不漏,根本不给他高新政插手的机会,甚至他这位礼部右侍郎都已经变成可有可无的角色。
不过这种日子似乎很快就会有所改变。传闻内阁有意扩充阁臣,吏部尚书吴山和户部尚书严讷入阁,董份接任吏部尚书,而林晧然有很大的希望出任户部尚书。
大雪天之中,空气显得很是清新。
随着两个轿子一前一后地离开,礼部正堂和右侍郎署衙的大帮官吏纷纷离开,由于过年费有了着落,脸上亦是都多了不少笑容。
没多会,林晧然亦是从左侍郎署走了出来。
虽然他里面穿着厚实的衣服,只是从时刻烧着炭火的签押房相比,这外面的气温却是冷得让人受不了。
只是他的性格中有着坚韧的一面,为了顾及到自己的体面,哪怕是冷得瑟瑟发抖,亦是不能表现出狼狈相。
他快步朝着等候在这里的轿子走下去,心里却是有着一个念头,早些坐轿子回到自己那个温暖的宅子里。
“十九叔,刚刚苏州那边传来一个消息,营救严世蕃的严家人失败了!”林福迎上前,轻声地汇报一个情报道。
林晧然的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轿夫揪开了轿帘子,林福则是给林晧然递上一个手暖炉。
林晧然接过这个精致的手暧炉,便是钻进轿子坐好,轿子亦是慢慢地被抬了起来。
虽然这京城还是很凉,但手搭在暖炉上烤着,却是找到了一份依偎,不至于太过于难受。而他的眼睛微微地闭起来,同时脑子开始思考着一些事情。
严嵩下野已经足足两年半的时间,对徐阶不可能造成威胁,甚至严党已经是名存实亡。只是随着林润的连续两道奏疏,令到关乎严嵩父子的事情再度甚嚣尘上。
只是他亦是无法判断,这是林润想要踩着严嵩父子的尸体上位投机之举,还是徐阶想要对严嵩父子进行打击报复。
如果是前者的话,林润一个奉旨巡视江南江防的南京御史跑到袁州府完成这么多的动作,似乎不是他能够轻易办到的事情。
如果是后者的话,严嵩马上就是八十五的老人,且严徐两家既是姻亲,又是昔日的好盟友,为何徐阶还是不肯放过严嵩父子呢?
特别严家对严世蕃的营救失败,证明着事情不可能仅仅是林润一个出身贫穷的七品南京御史能办到的,已然有着第三股势力的存在。
隐隐间,林晧然总觉得这个事情另有文章,或许这里还会有他能够利用上的东西。
一念至此,他将林福叫到轿边,让他让南京那边的人调查林福及其南京家人的情况。
单从林润的履历来看,林润跟徐阶并没有交集,只是心里头总觉得两者会有一些联系,甚至林润实质是徐党中人。
林晧然现在着手调查这些事情,自然不会想着如何营救严氏父子,只是很多事情却是要防患于未然。
严世蕃被押送到京,严党的残余分子定然会想方设法营救严世蕃,届时这个朝堂的形势会混乱起来,届时可能会出现一些让岳父入阁或自己上位的良机。
由于天气寒冷,这一路显得很是清静。
轿子在林府的前院停下来,两位夫人亦是规规矩矩地从内宅迎了出来。
林晧然从轿子出来看到两位国色天香的夫人,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会心的微笑,有妻如此,当真是夫复何求?
跟着往常一般,林晧然跟两位夫人打过招呼,先是回到房间换下身上的三品官服,然后来到饭厅一起用餐。
吴秋雨和花映容从小都受过严格的家教,却是有模有样地端坐,吃起饭来亦是细嚼慢咽,令人赏心悦目。
现在已经是寒冬,蔬菜难以觅得踪迹,不过亦不会全然没有。
京城除了窑藏的蔬菜外,早在汉朝便有了温室种植,不过多是韭菜和葱等作物,这桌面上便有着蔬菜。
花映容对吃的颇为挑剔,固而饭桌上的食材通常都是新鲜的,像这道红烧鱼便是从凿河捕鱼的渔夫手里买过来的鲜鱼。
京城居,太不易,却不仅仅是房价的问题,这吃用同样是一笔不菲的开销。
只是这是对其他官员的头疼事,林晧然却完全不必为这种事情犯愁。
联合商团的各项业务财源广进,加上吕宋的金矿开采一年半的时间,令到联合商团手里的财富早已经达到一个惊人的地步。
现如今的联合联团最大的问题已经不是如何赚钱,而是如何将钱大笔地花出去,以致联合商团面对一穷二白的朝鲜市场,亦是不计回报地砸下大量的雷州布。
得益于陈寔的鼎力相助,联合商团已经在朝鲜占稳了脚跟,雷州布成为了朝鲜的硬通货,雷州布票亦是推出在即。
吴秋雨的俏脸浮起一丝怜悯,对着林晧然郑重地说起一件事情道:“妾身今日跟花姐姐到城北,从车帘恰好见到官府的人在一条巷中抬出好几具流民的尸体,像叠罗汉般堆放在牛车上,我的心里到现在都难受得紧!”
花映容听到这个话,亦是停下筷子望向了林晧然。
花映容见到这种事情比较多,倒是能够看得开一些,只是吴秋雨生活在京城之地,一下子无意撞见这等情形,心里无疑堵得慌。
林晧然心里暗叹一声,安慰了吴秋雨两句,扭头对着旁边喊了一句“阿花”。只是话语刚出口,他当即便是意识到错误,想起阿花已经在不久前正式嫁给了新科举人门生王时举家里了。
阿花离开了,自然有人填补上来。
阿朵被送到京城不久,亦是一个聪明伶俐的少女,显得乖巧地上前道:“老爷,不知有什么吩咐呢?”
“没外人的时候,你叫我十九叔就行!”林晧然对阿朵强调了一句,便又是认真地吩咐道:“你让林福跑一趟顺天府衙,请府尹大人过来一叙!”
阿朵应了一声,便是匆匆出去转告林福。
吴秋雨看着林晧然的举动,心里不由得微微一暖。
在吃过饭后,林晧然跟往常般到书房,书房早已经生好了炭火,令到整个房间感受不到这个冬天的酷寒。
虽然“炭敬”是一种重要的行贿手段,但很多京城高官为了避免背后有人取笑收了那么多的炭敬银却不买炭,故而都会毫不吝啬地生起炭火。
林晧然自是不在此列,主要还是他这个南方人确实怕冷,加上他如今的财富亦是不需要过分地亏待自己。
没多会,一个年老的官员跟随着林金元走进来,显得恭敬地施礼道:“下官顺天府尹徐纲拜见左宗伯!”
顺天府尹是一个流动性很大的位置,虽然杨博将他的山西老乡张玭推上了顺天府尹的位置,但张玭实在是年迈昏聩,很快又被调到南京养老了。
现任顺天府尹徐纲是嘉靖二十三年进士,虽然资历相对比较浅,但官声很好,是一个真正敢于为民做事的官员。
“徐府尹,请坐!”林晧然倒是没有托大,抬手温和地道。
徐纲又是施予一礼,这才在位置上坐了下来。
林金元给二人送上了茶盏,又是悄然地退了出去。
林晧然跟着徐纲有过往来,亦是没有拐弯抹角,便是直接将事情摊开来说了一遍,同时说出自己的打算道:“徐府尹,不知府衙可否收容这些流民呢?”
哪怕是在往年,寒冬亦是会冻死人,而今年的天气明显要比往年更冷。若是顺天府衙如此不作为,那么这些流民怕是没活路了。
徐纲将端起茶盏又是放下,显得满脸无奈地回应道:“左宗伯,下官亦是想帮安顿他们,但现在府库无银,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为何会无银?”林晧然的眉头微微蹙起,显得不解地反问道。他出任过顺天府尹,对府库的情况很是清楚,库银一直都很是充足。
徐纲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便是显得老实地道:“这事情还得从提编银一事说起!”
“愿闻其详!”林晧然端起茶盏,不动声色地点头道。
徐纲轻轻点头,便是一五一十地将事情说了出来。
林晧然上疏奏请削减顺天府的提编银,奈何上头是同意了,但为了满足当今圣上的各种修道支出,户部每次遇到急于用银的事情,仍然是将手伸向了顺天府尹的库银。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顺天府的提编银一开,再想要关上,已然是困难重重。特别在户部面前,在半步阁老的户部尚书严讷面前,顺天府尹哪有拒绝的能力?
徐纲无疑是一个合格的顺天府尹,虽然没能阻拦住户部那只贪婪的大手,但先用顺天府衙的库银进行进补,而后才以最轻力度地向百姓加征提编银。
正是如此,顺天府衙现在确实是无力安顿流民,却是进入了一个小小的死循环中。
表面上,这是顺天府衙过度搬空银库,致使无力安顿这帮流民,但顺天府衙若是不搬空银库进行填补,必定要向百姓多征收提编银,届时跑到京城的流民只会是有增无减。
有时候朝廷觉得多要几万两,每个百姓头上只摊派十几文钱,但有可能正是这十几文钱,令到他们只好流落于京城。
当下的问题症结,还是起源于提编权上。
林晧然心里暗叹一口气,发现光凭着自己想要改变这个腐朽的王朝,还真是一个任重而道远的事情。
林晧然不是一个只懂得抱怨的人,喝了一口茶,便是对着徐纲道:“我会跟书雅斋的李云虎打招呼,让他给顺天日报预支明年五千两的广告费!你明日到书雅斋直接运回银两,其中三千两用于安顿流民,另外二千给府衙上下过个节吧!”
“下官遵命!”徐纲眼睛闪过一抹喜色,当即郑重地施礼道。
林晧然送走了顺天府尹徐纲,又是有人前来拜访,正是辽东总兵俞大猷。
面对着这个后世赫赫有名的将领,林晧然并没有摆礼部左侍郎的架子,亦是将人请了进来,并通过俞大猷了解着辽东的形势。
时间悄然来到腊月底,嘉靖四十三年眼看就要过去。
就在离大年三十还剩下两天的功夫,广西那边突然传来一个军情:韦银豹率队伍袭击广西首府桂林,趁夜深人静攀墙入城,直抵藩司库,夺取库银四万余两,并杀死广西参政黎民衷。而后,又袭击了靖江王府城,令到多位靖江王府宗人死于非命。
韦银豹无疑是大明的一根刺,从其父韦朝威开始,他们父子便带领着壮民举起反旗。偏偏地,韦家父子颇有军事才能,令到大明朝廷亦是拿他们没有办法。
却是谁都没有想到,韦银豹竟然在这个新年来临之致,却是玩了这么一手,直接给这个歌舞升平的王朝添了堵。
第1690章 火字
大年二十九那天上午,一轮冬天挂在雪城之上。
随着新年钟声即将过来,整个北京城显得越来越热闹,只是位于内城西南的西苑仍然跟着往日般冷冷清清。
嘉靖的年龄渐长,身体早已经大不如前,却是对修玄越发的痴迷。加上修道讲究的是绝情绝欲,不说对儿子裕王和景王不再过问,连昔日得宠的寿妃都已经半年没召过来侍寝了。
西苑仿佛是一个孤寡老人的居所,居于王府街的裕王不敢过来面圣,远嫁于河北的公主亦不会回家探亲。
只是皇上不重视,但太监和宫女还是按着民间的习俗,认认真真地准备着各种东西,对宫里宫外进行了一场大扫除。
黄锦无疑是一个合格的大管家,一边指挥着底下的人张罗着过年的气氛,一边又时时刻刻陪伴在嘉靖的左右。
跟着平常人的作息不同,当今圣上是一个典型的夜猫子,每晚都举行斋醮到深夜,然后日上三竿才会起床。
或许是冬天的缘故,又或许其他的原因,今天起床的时间明显比往常更迟。
黄锦在这里等候多时,看着嘉靖醒过来,这才急忙招呼着宫女和小太监替皇上洗漱,换上一套白色厚实的道袍。
嘉靖对这种“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早已经习惯,微微闭着眼任性宫女穿衣之时,却是轻吐了两个字道:“灵丹!”
嘉靖历来是惜字如金,按说吐个“丹”字,黄锦肯定就能够心领神会,但嘉靖在此事上从来都是清清楚楚地说两个字。
黄锦暗叹一声,又是让另一队宫女将丹药送了过来。
嘉靖是一个对食物很挑衅的人,唯独对丹药从来不抱怨其味道,微微调整了状态,便是将这个有蛋黄大小的丹药放进嘴里。
按着这个丹药的大小,自然是很难干咽,故而又是迅速地接过水杯,让丹药顺着水一起咽到了肚子里面。
黄锦心有余悸地望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在接回水杯的时候,却是忍不住抱怨道:“这小天师真是的,难道就不能炼得小一些吗?”
“你懂什么,这都是按着仙方的流程来的,若真为了炼小一些,却难保有了损耗!”嘉靖的心情不错,当即便是训斥道。
黄锦当即解释道:“我这不是想要主子服用的时候轻松一些吗?不过皇上如此解释,那么小的便明白其中的缘由了!”
“这灵丹确实不同凡响,不愧是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仙方!”嘉靖刚刚服下丹药便明显感受到身体暖洋洋的,当即颇为欣喜地道。
以昔日天师陶仲文之子为首的陶世恩、陶仿、王金、申世文及刘文彬上献《诸品仙方》及其所制的丹药。
嘉靖在查看和服用之后,可谓是龙颜大悦。他不仅将陶世恩为太常卿提升为太常寺卿,陶仿为太医院使、刘文彬为大常博士等,还将五人召集到紫宸殿专门替他炼丹。
现如今,嘉靖的修道事业迎来了一道曙光,竟然得到了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仙方,白日飞升可谓是指日可待了。
黄锦对所谓的《诸品仙方》其实是有怀疑的,只是皇上既然高兴,加上徐阶间接推荐了这些人,自然亦不会在这个时候扫了皇上的兴。
嘉靖正是处于兴头上,却是对着黄锦又是一本正经地道:“黄锦,你说朕能不能修道长生?”虽然他更渴望白日飞升,只是话到嘴边,又是回归比较稳妥的目标般。
“主子你是天赋异禀、骨骼清奇,又有泱泱中华的资源相辅,今又得上古仙书。若是您都得不了长生,那么试问世间还有谁人能得长生呢?”黄锦似乎都不经大脑,当即便是将这番话极为认真地说出来道。
不管嘉靖信不信,反正他黄锦是信了,当今圣上必定能够修得长生,那些胆敢说皇上修不了长生的人都该死。
嘉靖就是喜欢听这些话,特别黄锦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格外好听,便是呵呵地笑道:“当今是此理,若是朕都修不得长生,那么这世间有谁还能修得长生呢?”顿了顿,又是追忆过去地道:“昔日的夏公谨说朕再坚持修道便死得比他还早,结果他……死了,朕离长生仅有一步之遥!”
黄锦听到这番话,事情关系皇上的阴暗面,却是低头装着没听到。
明朝立国至今,亦是到了本朝才有首辅被宰的先例,怕是当今皇上是推不掉暴君的名头。不过这一切都是夏言自找的,以为深得皇上的宠信,结果什么话都敢说。
满朝文武百官谁不知皇上修长生如同水中捞月,但:你永远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特别这个装睡人还很小心眼。
从寝室中出来,直接来到了殿中。
冯保和陈洪显得很是尽心尽责,将奏疏分门别类地进行了归整。
“百官的贺表在哪一摞?”嘉靖在软塌坐下之后,便是淡淡地询问道。
他明知道百官贺表没有实质性的内容,但偏偏就喜欢听这些假太空的话,而且是乐此不彼。另外,他亦是能够通过这些贺表洞察百官是否对自己足够的忠诚。
正是抱着这些心思,他一份份地翻阅着来自两京十三省的马屁文章,却是令到他全身舒畅,如同是吃了蜂蜜般。
嘉靖正是看着手中的一份百官贺表,却是显得云淡风轻地道:“礼部左侍郎似乎还没有动静,对吧?”
“小的听说广东那边的习俗是越近新年越显敬重,怕是这个林侍郎是掐着手指,等大年三十那天才会上呈贺表呢!”冯保没有回话,倒是旁边的陈洪倒是笑着回应道。
黄锦听到这番话,显得若有深意地望了一眼陈洪。
嘉靖深知各位的风俗确实是不同,且在京官员确实比外官更有优势一些,便是继续乐此不彼地继续翻阅着这些辞藻华丽的文章,看着他们绞尽脑汁的恭维之词。
若是单看这一堆百官的贺表,当今的大明已经称得上“嘉靖盛世”,既有四海升平,又有万国来朝,而他乃是古往今来的第一明君。
一念至此,令到他不由得想起最令他满意的青词句子:“洛水玄龟初献瑞,阴数九,阳数九,九九八十一数,数通乎道,道合元始天尊,一诚有感;下联是:岐山丹凤两呈祥,雄鸣六,雌鸣六,六六三十六声,声闻于天,天生嘉靖皇帝,万寿无疆。”
天生他嘉靖皇帝,这何止是万寿无疆,更是嘉靖盛世的缔造者。
嘉靖的好心情持续不了多久,却不知是他拿错了地方,还是想起要处理政务,鬼使神差地伸手拿起了一本旁边那一摞奏疏,
冯保原本是想要进行提醒的,只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毕竟这个事情确实还是要嘉靖处理,而不能一直在那里傻乐。
啪!
嘉靖的脸色骤变,将那份来自广西的军情狠狠地砸到了地板上。刚刚还洋洋得意自己治下的大明,想着自己的天下四海升平,转眼便被狠狠地打了脸。
“皇上,请息怒!”
以黄锦为首的太监和宫女惊若寒蝉,纷纷跪倒在地。
“可恶至极,当真该诛!”
嘉靖紧紧地攥着拳头,整个人显得怒气冲冲地道。
他发现果真是穷山恶水出贼王,这北边的俺答如同心头刺,南方的张琏才平叛没几年,广西的韦银豹出来生事,更是杀了他手下官员和宗亲。
嘉靖如同一头愤怒的狮子般,寒着脸进行吩咐道:“召徐阶、袁炜、杨博、吴山和严讷前来紫光阁议事!”
多少年了,当今天子没有同时一次召见这么多大臣,跟着这么多大臣一起在紫光阁议事。
随着这个命令传开,京城很多人都知道大明发生了这么一件不得了的事情,皇上对韦银豹的事情是前所未有的重视。
正当大明朝堂磨刀霍霍之时,万里之外的广西亦是没有平静下来。
桂州城,西郊之外。
韦银豹领着二千人马走在山道上,身后跟着好几辆押银车,还有一些从村庄洗劫而来的财物,正是浩浩荡荡地朝着自己的大本营而归。
他此次原本是想要进攻桂林府,只是桂林府方面似乎是早有准备,只好改由从那条狭窄的秘道带着少量的人马进城,趁晚偷袭了广西布政司衙门。
原本他想要声东击西,宰掉靖江王城的大肥羊,但奈何这靖江王城的羽林军的实力并不弱,只好再度选择放弃。
不过虽然没有达到预期的目标,但却是收获颇丰,不过从附近的村庄洗劫到了不少的财物,而且还从藩库四万余两。
“不知谁走漏了风声,令到桂林府有了戒备!”
“咱们虽然兵分三路,但动静太大,难免被人侦察!”
“说得在理,不过咱们此次的人马还是少了一些,不然必定能够攻下靖江王城!”
……
几个首领跨骑在马匹上,却是总结着此次出战的得失。他们本打算趁着年末偷袭靖王府城,但没想到城中有了戒备,令到他们不免有些失望地道。
“咱们亦是不亏,只出动了几千兄弟,不仅弄得了这些多银两和财物,廖东贵那边可是抢了不少汉人的女子呢!”一个眼眯眯的光头显得颇为乐观,对着其他人笑着道。
或许是想到了钱财和女人,让到这帮强盗郁闷的心情当即是一扫而光,已然是开始浮想联翩,恨不得即刻回到自己的地盘上。
黑云密布,整个天地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草屑被吹到了半空之中。
在一处裂谷之上,一帮官兵正在这里进行部署,为首的正是一个身穿斗牛服的少女,此时正坐在一块青石上。
狗子已经将自己负责的地方安排妥当,来到林平常身边轻声地道:“佬大,吴道行写的‘火’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一点都摸不清头脑呢?”
“因为韦银豹是金命,想要对付他的话,咱们只有用‘火’方能克之!”林平常的嘴里叨着一根草籽,很是自然地解读道。
狗子的眉头轻轻地蹙起,又是疑惑地道:“佬大,你不是说不能信那个神道吗?”
“我是说过,但有时候能信,像这一次我觉得可以信!”林平常明显带着双向标准,目光落向了裂谷下面道。
在结合种种的因素后,特别她注定不可能集两省兵力对付韦银豹。她发现吴道行有时候还是能够靠谱的,对付素来奸狡的韦银豹,这个方法似乎能够行得通。
狗子顺手拨了一根草籽,学着佬大叨到嘴里好奇地道:“那什么时候不信呢?”
“我觉得不能信的时候,就像他先前一直说我哥是死人,我都恨不得剁了他!”林平常将草籽吐出来,显得耿耿于怀地回应道。
狗子听到吴道行还有如此离谱的时候,亦是不由得笑了起来,同样是极为认同地附和道:“那还真不能全信那个神道!”
“来了!”
正是这时,一个声音欣喜地跑过来汇报道。
在听知这个消息,林平常的眼睛微亮,便是朝着下面望了下去。
没多会,却见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如同斡旋而归的胜利之师般,前面押着一车车的银两,后面是不知从哪里洗劫来的财物,这帮强盗正是其乐融融地从这里经过。
其实反贼也有高低之分,这帮以古田为根据地的反贼的武器明显不如当初张琏那伙,衣物以黑和蓝为主。
不过他们此行似乎是收获颇丰,很多强盗的怀里都塞着东西,哪怕不是银锭子,亦是一些值钱的东西。
林平常抬头看着黑乎乎的天空,眼睛不由得闪过了一抹忧色,突然想到了诸葛亮火烧上方谷的事情,只是想到自己的命格似乎极好,便是当机立断地下达指令地道:“行动!”
对于这一伙强抢赈灾粮的强盗,对百姓烧杀抢掠的坏人,哪怕她不能按时回长林村过年,亦要将这伙为祸桂州、柳州两府的恶贼除掉。
随着命令下达,躲在裂谷之上的一千多名官兵将一个个油坛纷纷丢到了下面,然后油坛便是摔碎在路中或者路边的草丛中。
“不好,这是火油!”
韦银豹本以为官兵是要用坛子砸他,只是在躲过之后,便是闻到了一股浓郁的火油味,当即便是惊慌地道。
面对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面对着能够反击的官兵,令到下面的人又惊又怒,不过更多是对身处谷底的一份担忧。
呼……
阿丽领着一支弓箭手早已经做好准备,先是将箭头在烛火前点燃,便是将箭矢直接射向了下面的谷底之中。
一时之间,在酒坛如同雨般砸在这支两千人的强盗队伍之时,一支支火箭带着火团从头上纷纷插到了地面之上。
第1691章 英雄
正值风干物燥的时节,下面的枯草和火油被射下来的火箭点燃,地上瞬间出现一个个火团并向四周扩散,那装着残余火油的陶罐直接窜起数丈的火苗。
这个刚刚还平静的裂谷,像是突然被点燃了一般,一个个火团从地面出现,山谷冒起了阵阵的浓烟,迅速变成一座火海。
若是在平原的空地中,这三千多人还能够四散逃离。只是这里地方狭窄,两头的火势都已经燃烧起来,令到他们显得无比的惊慌。
一个山贼躲避不及,结果被火海迅速吞噬,这个火人鬼哭狼嚎地打滚,身上的衣物和脂肪在燃烧中滋滋作响,最后成为了一具烧得焦黑的尸体。
面对着这场突如其来的火势,这帮杀人不眨眼的强盗怕了。
一个鬼哭狼嚎的火人还能承受,但四周陆续出现同样的情况,面对着几十乃至数百凄厉的惨叫声,令人感到了毛骨悚然。
在极短的时间内,几百人被烧成了火人,这裂谷如同一个人间地狱般。
“冲,快向前冲出去!”
韦银豹虽然素来不把大明的官军放在眼里,只是面对着这个如同人间炼狱般的裂谷,却是知道逃离这里是他们唯一的生路,便是大声地下达着指令道。
阴沉的天空如浓墨,山风摇曳着树木。
韦银豹的命格很强,跟大明抗争几十年仍然活得生龙活虎,但他终究不是司马懿,头顶上并没有见得雨水的踪迹。
林平常站在大青石上寻找着韦银豹的踪迹,山风呼呼地吹动着她的衣袂,整个人如同一棵立于石岩中的青松般。
桂林左卫指挥使揭英等人看到事态如此,纷纷扭头望向站在青石之上的林平常,心里生起了几分佩服之情。
林平常看到韦银豹想要带着人马向前突,对着揭英那边的人沉声地下达指令道:“别让他们跑了!”
在裂谷中,惨叫声仍然不断。
贼兵不断被大火所吞没,除了一些人逃避不及,还有一些人被后面的人夺路而推入火海,甚至一些人被迫着用身躯为韦银豹开路。
轰隆!
贼兵队伍向前挺进的途中,正当他们似乎看到逃出生天的希望之时,在那个裂谷的狭窄地带,一个大石突然从天而降。
噗!
一个贼兵避闪不及,被那个石头重重地砸中身体。先是体内传出一阵骨裂之声,旋即他的嘴里大吐鲜血,整个人了无声息地倒在地面上。
“不好,有埋伏!”
一个贼兵头领见状,当即惊恐地大声道。
噗!噗!
贼兵面对着从头而降的石头,在这狭窄的区域中根本是避无可避,纷纷有人被砸死或砸伤,让他们刚刚燃起的希望迅速熄灭。
刚刚还显得整齐有序的队伍被这突如其来的落石所打乱,有人想着继续向前逃窜,有人却想着向后逃窜,令到这支反贼队伍显得一片混乱。
为了打好这场伏击战,林平常带领着官兵和乡兵做好了足够的准备,将早已经准备好的滚石和大石块纷纷砸向了逃窜而来的贼兵。
“向前,向前!”
韦银豹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却是当机立断指挥着手下道。
在损兵折将之后,队伍勉强重新组织起来。只是前面被滚石所阻,且裂谷中的火势越来越旺,令到很多人向前简直是送死,越来越多的贼兵陆续倒了下去。
其实落石还是其次,主要是这里裂谷的火势越烧越旺盛,加上浓烟令他们窒息和眼睛不能视物,越来越多的贼兵被烧成了黑炭,为着他们昔日的恶行付出了代价。
韦银豹从小便跟着父亲一起杀人越货,对尸体早已经司空见惯,但看着如此的惨况,心里竟然是生起了久违的害怕。
这一大帮杀得桂林卫和羽林军龟缩不敢出城的悍贼,现在却是身陷于火海中,更是一个个地被烧死在他的眼前。
“是谁?”
韦银豹征战大半生,却很少落得如此狼狈的局面,显得目眦欲裂地望着周围大声地质问道。
却是天意弄人,在石壁处生长着一棵崖松,正好将他的视线挡住,并没有能够看到站在山顶青石上的林平常。
韦银豹是一个性格果决的人,哪怕马匹已经不能向前,深知自己的命历来很硬,比那个历经两次生死的甘草阁老还要命硬。
面对着如此的困境,他仍然义无反顾地向前冲突围,想要逃出生天。
哪怕头上的落石和大火不断地收割着生命,他们继续是艰难向前,只是待到他们临近裂谷口之时,已经仅剩下几百号人了。
正当他们以为逃出生天之时,一阵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高地响了起来,前面的贼兵纷纷倒在血泊之中。
轰隆!
十余门虎蹲炮出现在裂谷的坡上,联合商团的火器军出现在这里,正用着他们的火器对着逃出来的数百人进行了攻击。
砰!砰!
除了虎蹲炮之外,燧发枪的队伍有序地进行轮流射击。由于他们藏身于坡上,令到这支贼兵如同一个个靶子般,纷纷中弹倒地而无反抗之力。
噗!
几个亲信忠心耿耿地保护的韦银豹被一颗铅弹射中了心脏,他伸手捂住脑口,显得死不瞑目地望着这灰蒙蒙的天空摔倒在地。
“韦银豹已死,汝等还不投降吗?”狗子的眼睛闪过一抹喜色,便是对着仅剩的几十个贼兵大声地询问道。
这帮贼兵不由得交换着眼色,一个贼兵头目突然朝着前面逃窜,结果仅是走出几步便被击毙,剩下的贼兵纷纷丢下武器选择投降。
狗子看着事情完美地解决,便是帮着收缴着贼兵,同时打算将韦银豹的尸体运回桂林城。
“狗哥,这人并不是韦银豹!”有一个头缠着头巾的苗人上前检查韦银豹的尸体,显得一脸惊慌地汇报道。
另一个将领当即上前检查韦银豹的尸体,亦是郑重地朝着狗子轻轻地点头,这个死掉的确实不是贼首韦银豹。
狗子很是懊恼地拍了拍额头,想要将这个事情汇报给林平常,只是当他跑到山头之时,那个青石之上早已经不见林平常的踪影。
一时之间,韦银豹的去向成谜。若是他们此次真让韦银豹逃回古田,那么他们这场伏击虽然战果不菲,但却无法真正铲除这颗毒瘤。
韦银豹之所以能够活到现在,除了他的军事才能外,还有就是他是一个逃跑的高手。
在这边的裂谷口进行交战之时,韦银豹利用这帮主力军帮他吸引官军的注意力,却是骑着马带着仅剩的精锐选择向后突围。
这个计谋的效果很好,虽然后路亦是遭遇到了落石和火器的伏击,但无疑没有那么激烈,更是打了官兵的措手不及。
韦银豹的命格确实很硬,虽然部下在突围中死伤大半,但他和他的马都是安然无恙。
他心疼丢在这里的三千部下,但想到只要顺利回到古田,那么他还是那一个令大明无可奈何的土皇帝。
此次兴兵前来进攻桂林城,虽然他对部下说要占据桂林府,但其实打的是靖江王府的主意,故而还有一部分人马留在古田,让他还能继续做土皇帝。
他现在已经是六十几岁的人了,早已经过了要建立霸业的年纪,亦是失去了那份雄心壮志,只想着将日子过得好一些。
正是如此,他实质并不想触碰大明的底线,而是想要安安乐乐地做一个山大王,从靖江王府这头肥羊身上弄到一些银两。
虽然在靖江王府的身上没捞得多少好处,但从广西布政使司的藩库弄得四万余两银子,亦算是一个不错的收获。
偏偏地,他的如意算账还是落空了,大明的官兵不全然都是酒囊饭袋,却是在这里给他留下了平生罕见的一场惨败。
“待回到古田,我不会亏待汝等!”韦银豹从来没有的狼狈,却是对着仅剩的几十名部下激发士气地许诺道。
几十名贼兵仿佛刚刚从地狱中出来,此时还显得心有余悸,面对着韦银豹的许愿,亦是纷纷打起精神进行回应。
只是当他以为能够顺利逃回古田之时,前面已然是有一帮人拦在了去路。
林平常似乎早就料到韦银豹会选择这个方向突围般,却是手持着长枪坐在大马上道:“我有此等候多时了!”
“你是谁?”韦银豹隐隐猜到答案,但还是沉声地询问道。
林平常如同一位侠客般,当即进行回应道:“我乃林平常,今日便替天行道,收了你这恶贼!”
“说得倒好听,不过是朝廷的鹰犬!”韦银豹知道林平常的风评很好,却是故意进行贬低,又是正气凛然地道:“朱家无道,那个皇帝为了修道而枉顾百姓受狗哥欺压,我举旗又有何不妥?”
“我不管你是什么理由举旗反明,但你错在劫了桂林百姓的赈灾粮,洗劫数十座村庄村民的财物,更是屠杀村民不计其数,做的尽是伤天害理之举!”林平常的决心并没有被动摇,而是尽数着韦银豹的恶状地道。
韦银豹面对着指责,却是理直气壮地回应道:“自古以来,成大事者不屈小节,我乃为了生存,何错之有?”
“何错之有?你现在一心只想着自己的荣华富贵,却早已经忘记当年起事的初衷了吧?你可知为何我会知道你进攻桂林府,又如何得知你走的是这条路?”林平常却是冷哼一声道。
屠龙少年终成恶龙,这放在韦银豹身上颇为合适。如果说,昔日韦银豹是为受欺压的族人谋得生路,那么现如今,他成为了那个他所厌恶的坏人。
古田地区比较贫瘠,偏偏人的贪欲会随着时间而增长,韦银豹早已经是安于现状,跟着靠打劫为生的山寨大王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韦银豹的脸色微白,当即质问道:“我这里有奸细?”
“不是奸细,而是你的所作所为有失天道,哪怕你的族人亦不再拥护于你了!”林平常却是进行纠正道。
跟随着韦银豹身后的几十人默默地低下了头,已然是开始重新审视着他们的头领。
韦银豹却是冷笑道:“那又如何?”
“我要将你拔除,还广西地区安宁!”林平常说出自己的固守在广西的最终目标道。
“呵呵……一介女流如此大话,拿命来!”韦银豹气极而笑,便是举起手中的大刀拍马上前。
林平常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畏惧,亦是抬起手上的银枪,直接迎向了韦银豹。
桂林左卫指挥使揭英看着颇为揪心,生怕这位林家大小姐出了意外,无论如何都想不想这位出身金贵的少女胆敢如此胡来。
哐!
两个人很快便是纠斗在一起,刚刚一个照面,韦银豹的脸色由轻视转为凝重,心里更是暗暗地震惊起来。
虽然他已经年迈,但力气要比很多年轻人都不逞多让,只是跟着这个少女相比,他已然是处于了下风之中。
林平常一直都坚持着晨炼,加上她天生力气大,打法更是师承阿丽的进攻之法,却是打着韦银豹一场狂风骤雨般的突刺、狂砸和横扫。
这……
桂林左卫指挥使揭英原本还挺担心林平常被对方所杀,只是看着眼前的战况,却是担心起这位六十几岁的韦银豹了。
噗!
韦银豹仅仅招架几个回合,结果被银枪狠狠地砸中胸口上,一口老血从嘴里喷了出来,整个人亦是跌落在地上。
他从地上想要爬起来的时候,林平常已经拍马到来他的身前,那支银枪指向了韦银豹的喉咙处。
韦豹银确实不如当年,面对着死亡的威胁,却是大气地不敢粗喘,生怕着这位来头甚大的林家大小姐射穿他的喉咙。
看着林平常如此干脆利落地打败了韦银豹,这边的士兵顿时大涨。
几个官兵上前将韦银豹绑了起来,那几十名贼兵看到事态如此,加上对林平常打心底的敬畏,亦是纷纷弃械投降。
裂谷中大火足足烧了大半个时辰这才熄灭下来,原本杂草丛生的地面成为一片赤地,草灰被北风吹得灰尘飞扬,地上到处都是燃焦的尸体。
正是这降临新年之时,为祸广西几十载的韦银豹被擒,随其进攻桂林府和靖江王府的三千贼兵几乎死伤殆尽。
嘉靖四十四的春节,林平常选择在桂林府度过,而她亦成为了广西百姓眼里的大英雄。从昔日的广西赈灾,到今日的活擒韦银豹,令到她的声望一下子达到了顶峰。
韦银豹被俘,三千精锐死伤殆尽,韦银豹其兄韦银站及廖东贵送来了一份降书,接受了林平常的招安。
不过这里所发生的事情,京城方面还不得而知。此时朝廷大佬正在为着如何对付韦银豹而争得面红耳赤,更是出现了主战和招安两派。
第1692章 廷议结果
事情回到京城这边,由于消息的滞后性,韦银豹的事情正在冲击着这个腐朽的王朝。
年二十九的午时过后,京城的各个衙门按例举行聚餐,然后便各自回家过年,开始享受这一年最长的假期。
就在各个衙门举行聚餐的当下,宫里来人同时将兵部衙门、吏部衙门、户部衙门和礼部衙门四位正堂叫到了西苑,令到在场的官吏顿时面面相觑。
四位正堂同时被叫到宫里,这必然是发生了不得的大事件。
很快地,兵部那边传来了消息:广西的反贼头目韦银豹趁着新年来临之致,竟然胆大妄为地偷袭桂林城,将广西参政黎民衷在内的官员和宗人斩杀。
“此贼当除!”
“吾愿统兵,将韦贼诛杀于古田!”
“当真是狂妄至极,大明岂能容他!”
……
众官员得知真相之后,显得义愤填膺地发表着各自的看法。
过了没多久,四位正堂没有从四苑回来,反倒是宫里再度来人,将剩下的两位尚书和六部侍郎都叫去紫光阁廷议。
廷议,这是明朝的一项议事制度。在人员方面没有固然的人员限制,而本朝更多是取决于当朝首辅,由着他来决定人数。
徐阶和袁炜一左一右都坐在偏殿的堂中,六部尚书和左都御史按着固定的排序入座,在京的六部侍郎则是坐在后面。
随着人员陆续到齐,议事很快就展开了。
新任兵部左侍郎胡松率先发表看法道:“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亦不小!韦银豹不过一贼子矣,今抢得银财归去,咱们可着令广西方面加强防备。若为此贼而大动干戈,必定又是一项劳民伤财之举,老夫的意见还是不要兴师动众了!”
胡松是嘉靖八年的进士,跟徐阶是同乡,是徐党的核心,而年龄和资格都摆在这里。现在他率先进行表态,已然是给这场廷议定了基调。
户部左侍郎马森和刑部右侍郎万虞恺相视一眼,却是选择了默不作声,知道胡松定然跟徐阶交换了意见才会发表这番言论。
只是话音刚落,一个粗大嗓门的人却是即刻反驳道:“韦银豹杀我朝廷命官,残忍宗亲,此贼不除,我大明颜面何存?你既是兵部侍郎,岂能如何不作为呢?”
林晧然的嘴角扬起一丝笑容,却是抬亦不抬地继续玩弄着手指。
吏部右侍郎朱衡等人寻声望去,却见说话的是坐在最后面那排的礼部右侍郎高拱,却不由得暗暗瞠目结舌。
高拱虽然是第一次参加这个廷推会议,但在这里一点都不怯场,显得态度明确地将矛头直接指向资历极深的吴松。
不过这个高拱确实是有些资本,现在景王已经离京就藩,裕王离皇位可谓是近在咫尺,故而高拱是未来资历最深的帝师。
胡松气得脸都青了,这“不作为”落在他身上,简直是一个催命符。现在他已经年满七旬,如果再被人指责他无能,那他还有什么脸面继续呆在朝堂?
杨博跟胡松是同年好友,却是当即声援道:“高侍郎,并不是我们兵部不想除掉此贼,只是韦银豹据险而守,少兵无益,多兵则是劳民伤财!如果俞大猷还在广东总兵的位置上,此事倒还好办一些,只是俞大猷现在已经调到辽东,这南边无将矣!”
户部左侍郎马森和刑部右侍郎万虞恺等官员听到杨博这番论调,心知杨博是将矛头指向了林晧然,怪责林晧然推出的“南将北调”政策,却是不由得纷纷扭头望向了林晧然。
高拱的主要目标是在此次廷推发出属于他的态度和立场,却是知道他区区一个礼部右侍郎决定不了这种层面的事情,看着杨博将矛头指向林晧然,却是乐于看戏了。
林晧然的两只大拇指正在转圈,却是没想到杨博直接将矛头指向自己,嘴角微微上扬,便是望向杨博进行回应道:“南边既然能出俞大猷、戚继光和石华山等名将,那么便还会有其他悍勇之将!如果朝廷当真下决心除掉韦银豹,两广将士必定不负所望,定能将韦银豹的头颅送至京城!”
韦银豹的实力明明不如张琏,之所以能够在广西上窜下跳这么久,一是大明的广西方面的囤兵比较少,二是大明不愿为一片贫瘠之地而大动干戈。
如果大明下决心兴兵对付韦银豹,其实不需要动用俞大猷和戚继光这种级别的名将,单凭着两广现在的兵将便能将韦银豹从古田拨除。
对于这一点,他很有信心,何况还有着英勇善战的雷州卫,另外联合商团的火器营亦能够调派过去相助。
胡松刚刚被高拱说得很没面子,这时倚老卖老地插话道:“林侍郎,你这是当真不懂用兵之道啊!正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这战术该如何布置,兵源该如何调配,这没有好的将领亦是不行的。呵呵……这行军作战可不是你写文章般,只需动动笔墨即可!”
说到最后,他轻捋了一下胡须,为着这一番高论而洋洋自得。
“吴侍郎,你说本官不懂用兵?”林晧然显得似笑非笑地望向胡松,正当徐阶暗道不好之时,便是一本正经地侃侃而谈地道:“本官出任雷州知府主持开海事,时粤西海域和北部湾盘踞海盗上万之多,琼州和雷州百姓已不敢往来。然本官先灭东海、硇洲两地海盗,再歼龙门几千海盗,今粤西海域再无风波。迁广州知府,本官亲自主持南门之战,歼倭二千余人,后兼任广东巡海副使主持广东海事,却是少有之清平。去年末,鞑掳来犯,本官于通州率众将士取得北门大捷。若是真要论到军事,我林某人不才,但自认在你之上!”
跟着很多混资历的官员不同,林晧然是货真价实的实干派,一路的升迁看似快捷,但每一点都是政绩耀眼。
啪!
一个耳光狠狠地扇在胡松的老脸上,隐隐间带着一阵回响。
胡松虽然出任过江西巡抚,但在江西根本没有立得寸功。之所以能够位居兵部左侍郎,一来是跟杨博有同年之谊,二来跟徐阶有同乡之情,却是跟军功和战绩全无关系。
但如今,他虽然自认还能纸上谈兵,但“寸功不立”的他却是指责“战功赫赫”的林晧然不懂兵法,可谓是自取其辱了。
胡松的老脸肝红,显得又恼又羞地望向了林晧然。
户部左侍郎马森和刑部右侍郎万虞恺等官员怜悯地望向了胡松,这货当真是老糊涂了,竟然指责近年最耀眼的军事天才林晧然不懂兵法。
不过很多官员亦是后知后觉,他们京官历来都只盯着朝堂之事,对地方上的事情并没有过于关心。现在听着林晧然提及这些功绩,却是重新衡量起这位一直给人书生形象的礼部左侍郎。
如果大明真要论到军功来决定官职的话,那么这位纵使不能出任兵部尚书,亦是能够胜任一个兵部左侍郎。
杨博发现林晧然似乎瞧了自己一眼,不由得耷拉着脸。虽然他是堂堂的兵部尚书,但论到军功战绩,不说跟胡宗宪相比,却是连这个小毛头都比不上。
吴山轻咳一声,当即吸引到大家的注意,显得打圆场地道:“现在不是争论军功的时候,如今是要商议该如何处理此事?”顿了顿,他选择表态地道:“韦银豹为祸广西几十载,此次进犯桂州城,虽掳银而去,但其杀朝廷命和皇家宗亲,其心亦可诛,本官亦以为当剿之!”
林晧然在吴山面前是底气全无,便是任由着吴山为胡松解围。只是听着岳父的意见,心里亦是微微安定不少,他亦是希望大明能够出兵拨除韦银豹。
事情注定不会这般顺利,严讷显得苦口婆心地道:“吴尚书,今韦银豹掳银而去,咱们可先行加派兵力,待他日再行击溃之事!若是当下匆匆进行围剿,不仅劳民伤财,而且户部一时亦是调不足这笔银子!”
袁炜和董份听到这个银子,却是不由得苦笑地摇了摇头。
如果说,当下最大的麻烦是什么,正是这个被他们视为铜臭的银子。哪怕广东市舶司每年几十万两的进项,淮盐盐税的增加,仍然是填不满朝廷这个无底洞。
“严尚书,哪怕银子是一个问题,但咱们亦不能养匪为患!”吴山对事情看得透彻,当即便是强调地道。
若是论到实力的对比,哪怕林晧然和吴山一起上,却是远远比不上徐党。
李春芳还没说话,杨博便是回应道:“区区一帮山贼,实则不足为虑!何况,诸位可知韦银豹今年贵庚?”
听到这话,众人的眼睛微微一亮。跟着当年正是壮年的飞龙国王张琏不同,现在的韦银豹已经老矣,恐怕亦是活了不几年。
这些山贼往往都是上一辈死后,后代多是无力持续,哪怕朝廷不出面进行清剿,他们自己都很可能直接就分崩离析。
“严阁老八十二岁尚可当国,韦银豹今年不过六十几岁,咱们岂有坐等他自衰之理?”雷礼却是突然插话道。
林晧然听到这个话,脸上不由得露出一抹苦笑。自然不认为雷礼这是相助于他,雷礼分明是想要借题发挥,故意提及了严嵩。
事情已经越来越明朗,严世蕃再度被清算,这里怕是有徐阶在背后的运作。
董份等官员都是聪明之人,除了幸灾乐祸的董份,其他人显得是大气不敢粗喘,暗暗地观察起坐在上位的主持廷议的徐阶。
一直坐着不吭声的徐阶显得脸色如常,淡淡地开口道:“汝等莫非是忘记河套一事乎?咱们作为臣子,当先定下万全之策,要顾及黎民百姓,做到万无一失,方可请奏于皇上!”
众官员听到这个话语,却是突然间沉默了下来,更是明白了徐阶的言外之意。
当今皇上是一个性格反复的人,这头脑发热之时自然是明君,但当他冷静下来之后,恐怕便是另一番权衡和打算了。
韦银豹为祸广西早不是一朝一夕之事,这位皇上真的要励精图治,亦不会拖了几十年,直到现在还让韦银豹有胆子偷袭桂林府。
吴山暗暗地叹了一声,对着徐阶询问道:“元辅大人,你以为现在当如何?”
“让两广总督吴桂芳持文抚谕吧!”徐阶似乎早有了主意,当即便是回应道。
谭伦再度事了挥袖离去,两广总督仍然是交由吴桂芳出任。不管他们如何决策,最终还是会交由两广总督吴桂芳去执行。
吴山望了一眼林晧然,最后轻轻地点头道:“只能如此了!”
林晧然觉得这甘草阁老比严嵩都不如,面对着张琏那个反贼,严嵩还能指令三省兵力围剿张琏。现如今韦银豹如此作乱,这位甘草阁老却想要息事宁人。
看似避免劳民伤财,但恐怕还是担心自己的宝座,却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至于杨博,恐怕还是担心南边过于出彩,又让到他这位无战无绩的兵部尚书脸上无光了。
有时候他真觉得徐阶不还不如严嵩,起码严嵩在面对广东的“承天霸主”陈以明和“飞龙人主”张琏都是采用强硬的手段,
双方是达成了共识,打算将这个事情再度冷处理。
所谓的持文抚谕,自然是希望招安韦银豹。只是这个方法行得通的话,韦银豹早就归降了,而不是在广西跟大明抗争几十年。
徐阶却是耍了一个小心眼,得知皇上前往太庙拜祭,却是将事情拖了下来。等到第二天嘉靖气消了一些,这才汇报此次廷议的结果。
“启奏皇上,韦银豹终究是小贼,咱们灭之易如反掌,但为此贼而劳师动众,殊为不值!杨尚书对广西的形势进行剖析,韦银豹据于偏险之地,若是要对其围剿,如当年的张琏一党般,誓必要兴师动众才能奏效!只是从广东等地征兵调遣,广东市舶司的去年税银怕是要全部转调广西,且还可能要朝廷拨银。臣等以为可下令两广总督吴桂芳先行持文抚谕,令其归附于朝廷,一则彰显皇上的宽仁之心,二则此举算是先礼后兵。若是韦贼乃知迷不悟,不肯归附于大明,再由皇上定夺,再议兴兵之事亦不迟!”
徐阶的话说得好听,但过些日子,嘉靖的气早就消了,必定不会再生起清剿韦银豹一事。
嘉靖其实是在气头上才想着弄死韦银豹,现在亦是冷静不了少,他想的还是要修长生。如果为了一个万里之外的贼子而虚耗国库,这个事情却是十分的划不来。
正是这时,有军报传来道:“报,八百里加急!”
第1693章 反转
听到这一个突如其来的急报,所有人的注意力随之转到那份急报上。
嘉靖做了四十多年的皇帝,早已经炼就了泰山崩于顶而不改色,虽然心知准没好事,却是沉声对黄锦吩咐道:“呈上来吧!”
徐阶的眉头微微蹙起,暗道:广西的八百里加急,恐怕是那个韦银豹又整出幺蛾子了?
嘉靖似乎有同样的心思,等到黄锦将从广西来的八百里加急呈上来,显得了无生趣地将这份急报打开。
黄锦和冯保等太监充满着好奇,暗暗地观察着皇上的反应。
嘉靖看到上面的内容,仿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般,却是将眼睛微微地瞪起,旋即一阵狂喜涌上心头,却是重重地一拍大腿。
啪!
这个声音在诺大的殿中,显得格外的清脆。
“请皇上息怒,臣跟诸位大臣再行廷议,定拿出一个令皇上满意的方案!”徐阶并不敢直视嘉靖,听到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误以为是皇上摔了急报,当即跪下来进行表态道。
黄锦和冯保听到徐阶这般表态,却是不由得面面相觑。
嘉靖将吐出嘴里的“好”字咽了回来,目光徐徐地落到徐阶身上,显得脸色复杂地道:“不用了,韦贼已经……被擒拿了!”
“皇上仁慈……啊?”徐阶听到前面半句便错以为嘉靖不想兴兵征讨韦银豹,话到嘴边这才反应过来,整个人当即愣住了。
他其实亦想要除掉韦银豹,但深知这个事情对他这位首辅无益,而且还需要耗费大笔的银两和调兵遣将,但却无论如何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韦银豹竟然被擒了。
嘉靖将手上的急报放下,已经恢复一贯的平静道:“南洋巡按林平常率桂州左卫及乡兵伏击了韦银豹,歼杀敌匪二千九百三十六人,并擒获逆贼韦银豹!”
如果刚刚他还为着韦银豹的事情感到憋屈,此刻可谓是前所未有的畅快,感受到了久违的扬眉吐气的快感。
此次可不仅是生擒贼首韦银豹,还歼杀敌匪二千九百三十六人,这可谓是真正意义上的一场大捷。
“这……”
徐阶的嘴巴微微张开,整个人显得难以置信的模样,既是吃惊于生擒了韦银豹,又是不敢相信歼杀敌匪近三千人。
嘉靖的眼睛凝视着目瞪口呆的徐阶,显得万分感慨地说道:“尔等重臣,当真不及一女娃啊!”
“臣惶恐!”徐阶听到这个评价,当即进行叩头地道。
嘉靖对徐阶生起一份前所未有的失望,却是挥起衣袖地道:“回去吧!回去过你的春节,享受百官巴结,大明江山果真有忧,反正亦是指望不上汝等!”
以徐阶为首的重臣举行廷议,面对着明明欺负到头上的一个贼子,却是拿出了一个令地方官员持文抚谕的软弱方案。
如果没有林平常活擒韦银豹就算了,偏偏林平常不仅生擒了韦银豹,而且还歼杀敌匪近三行人,令到他真正看清这些重臣是多么的无能。
徐阶还想再辩解,但想到前后的对应,最终转为一声叹息。
正是嘉靖这一句话,令到徐阶这个春节过得是心惊胆战,特别上门的官员对他越是奉承,他心里越是感到了害怕。
为了减轻心里的那份忧虑感,他甚至还特意到兵部查核是不是林平常虚报战功,只是上面有着三司的堂印。
没过几天,反倒令到徐阶更加不安了,因为广西三司联名又送来韦银豹其兄韦银站及廖东贵递交给大明的降书。
如果仅是活擒韦银豹,只能算是一个除贼首之功,而韦银站及廖东贵送来了降书,则是一个平定地方的大功。
特别是林平常是在没有大举兴兵的情况下,这一个军功显得格外的耀眼,甚至已经有人想要请为林平常封武勋了。
正已经处于春节期间,官员更多还是将注意力放到了拉关系上,特别陆续有外官进京叙职,令到今年的春节平添了几分喜庆。
由于春节之后又是元宵,官员正常的放假时间是从年初一到二十。
只是到了年十三这一天,李春芳却是突然将林晧然和高拱一同叫回到了礼部衙门,而后他带着二人前往西苑面见徐阶。
放假是普通官员的事情,像内阁首辅徐阶、次辅袁炜、吏部尚书吴山、户部尚书严讷、礼部尚书李春芳和吏部左侍郎董份这六位大佬,仍然是轮值于西苑。
“正堂大人,究竟发生什么事了?”高拱的性子比较急躁,便是当即进行询问道。
李春芳领着二人朝着宫门急步走去,却是头亦不回地道:“元辅通知我叫上你们两位,我亦不知发生什么事!”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蹙起,亦是不明白徐阶这次卖的是什么药,心里突然微微一动,想到本届会试主考官的人选还没有定下来。
只是这个念头刚刚萌生,旋即自我否决了。除非皇上钦点他来出任本次会试的主考官,不然以他的官职和资历,根本没有半点胜算。
在六位轮值西苑的大佬中,仅有首辅徐阶和岳父主持过会试而被排除,内阁次辅袁炜、户部尚书严讷、礼部尚书李春芳和吏部左侍郎董份都得排在他的前面。
如果前面只有一个,他倒还有机会争上一争,但前面四位都是隆恩正盛的阁老或准阁老,却是一点机会都不存在。
由于现在正处于假期中,虽然徐阶仍然经常出现在西苑,但却不需要到无逸殿的值房办公,而是在这个宅子听候差遣即可。
李春芳三人直接来到徐阶所居的宅子,对着坐在茶桌前的徐阶恭恭敬敬地施礼道:“下官见过元辅大人!”
徐阶仍然是一个温和老者的形象,对着三人轻轻地点了点头,看到高拱的额头有个小伤口,显得关切地问了一句。
“无碍,日前不小心嗑碰一下,过些时日便会自然复合!”高拱对着徐阶的关心微微感动,显得浑然不在意地回应道。
林晧然却是观察着徐阶的表情,想要从中寻得一点端倪。如果不是十分紧急的事情,却不可能叫他们前来,更不可能一下子叫上三个。
徐阶让三人坐下后,指着桌面上的急报语出惊人地道:“刚刚得到湖广送来的消息,于本月初九,景王……薨了!”
“什么?”
李春芳等三人听到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整个人当即愣住了。
林晧然意外地瞪了一下眼睛,旋即又有几分恍然大悟,故而脸上没显得过多的惊讶。
高拱的眼睛却是瞪得滚圆,对着徐阶认真地求证道:“元辅大人,此事当真?”
李春芳瞥了一眼高拱,心道:谁敢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只是想着高拱跟裕王的关系,心里却是一阵释然,同时生起了几分羡慕。
“肃卿,地方官员不敢冒报这种事情,今日老夫叫你们三个过来,便是要你们礼部即刻拿出一个章程!”徐阶轻轻地点头,并说明意图地道。
虽然现在是放假期间,但堂堂的大明藩王、当今圣上的亲子过世,礼部衙门自然是要乖乖地回来办妥这个事情。
沉默了一下,徐阶便是开门见山地询问道:“景王薨了,这是咱们大明的一件大事,汝等以为当如何处置呢?”
话音刚落,高拱便是当仁不让地开口提议道:“据我所知,景王膝下无子,那便除去景王世爵,其四百顷田亩归还于民!”
林晧然不由得莞尔一笑,这个高新政当真是急躁的性子。这个事情本是水到渠成的事情,现在最先摆出来,无疑是落得下乘。
徐阶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却是扭头望向了李春芳。
“既然景王无后,下官以为不宜让其葬于封地安陆,不若将景王的骸骨运回京城,安葬于西山,如何?”李春芳显得稳重的多,对着徐阶征求意见地道。
如果景王有后,自然是要安葬在安陆。只是景王绝嗣,若是还留在安陆,怕是今后连个吊丧的人都没有了。
徐阶轻捋着胡子,缓缓地点头道:“好,那咱们就这么办,只是景王的谥号呢?”
谥号,这是对其一生的评价。在最初的时候,不少皇帝和王侯都得了恶谥,只是到了唐宋之后,多是美谥,至少亦会是一个平谥。
倒不是这些皇帝和王侯的素质突然提高了,而是官员越来越会做人了,哪怕是朱元璋最“混球”的第十三子,同样得到了“简”的谥号。
“我听闻景王就藩安陆大肆兴建景王府,还征调民工建了很多的亭台,令到当地的百姓怨言极重,谥号用‘悼戾’如何?”高拱故作沉思片刻,便是进行提议道。
李春芳瞥了一眼高拱,心道:人家都已经死了,用得着这般赶尽杀绝吗?
徐阶并没有进行当场否决,而是温和地望向林晧然进行询问道:“若愚,不知你以为用什么谥号合适呢?”
这个手段无疑很是高明,既没有直接拂了高拱的脸面,又轻描淡写地给林晧然出了一个难题。
如果景王没死,高拱还仅仅是一个礼部右侍郎,但现在景王已经死了,那么高拱已经注定是将来资历最深的大明帝师。
高拱的眉头微微蹙起,亦是扭头严肃地望向林晧然,想知道这小子懂不懂得转变一下。
林晧然对高拱并没有过多的畏惧,显得就事论事地道:“景王昔日在京之时,行为素来谦逊有礼,百官亦是称赞有加,谥号用‘恭’可好?”
徐阶的高明在于谁都不会主动得罪,却是含笑地望向李春芳又是进行询问道:“子实,你觉得哪个合适呢?”
这个选择权一下子落到了李春芳手上,不管李春芳选哪一个,都不会有谁怨上他徐阶。
“景王在外之事多是耳闻,而其在京城确实如左宗伯所言,待人是谦逊有礼,下官以为谥号‘恭’更为合适!”李春芳虽然对高拱有所忌惮,但却不可能跟着高拱一起胡来,便是认真地回应道。
礼部尚书和礼部左侍郎统一了意见,哪怕高拱这位礼部右侍郎再如何不痛快,那亦是胳膊扭不过大腿。
谥号的事情定了下来,又是商议着具体操办的事项,由着李春芳亲自主笔,很快就拿出操办景王身后事的章程。
虽然礼部拿出了章程,徐阶亦是没有异议,但最终还需要皇上过审。
送别李春芳三人之后,徐阶拿着那份章程来到万寿宫面圣,对着迎出来的黄锦进行打听道:“黄公公,皇上现在可好?”
皇上固然是高寿之人,只是又死了一个儿子,无疑再度经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
“皇上倒是没什么,只是……只是陶小仙师送来的丹药今日服过之后,却是突然全吐了!”黄锦看着左右无人,便是轻声地回应道。
徐阶的眉毛微微跳动,却是伤感地回应道:“皇上此次怕是真伤心了,你时时陪伴在皇上身边,务必要劝导皇上保定龙体啊!”
“我等奴才可不比你们这些会写处理奏疏和青词的重臣,若是我们胆敢说一句皇上不中听的话,恐怕便得离开万寿宫了!”黄锦却是大倒苦水地道。
劝导的话自然也看人,而嘉靖无疑是一位听不进劝导之言的皇帝。
由于现在正处于放假期间,故而嘉靖亦是不用批阁奏疏,现在他亦是没有在正殿,而是在后面的玄修之所。
徐阶跟随着黄锦绕过正殿,来到了静室之外,象征性地拍了拍肩上并不存在的雪花,又是整理了一下官帽,这才小心翼翼地走进里面。
身穿蓝色道袍的嘉靖端坐在一个明黄的蒲团上,此刻正在闭目养神。
徐阶来到嘉靖前面,当即进行叩拜道:“皇上节哀,请务必保重龙体!”
话语落下,他叩拜的仿佛是一尊雕像般,却是并没丝毫的回应。只是徐阶心里知道这是嘉靖一贯的做法,故而不敢有任何逾越的举动。
嘉靖轻吐一口浊气,这才淡淡地开口回应道:“朕并没有难过!此子素谋夺嫡,乃上天不宽恕于他!”
徐阶暗暗咽了咽吐沫,听到这个语气,还真是一点都不难过,却还是假惺惺地道:“景王素有贤名,待人谦逊有礼,可惜英年……早卜,臣不胜悲痛,当真是……”
“此事过去作罢,可是有事启奏?”嘉靖是真不伤痛,显得不耐烦地打断道。
徐阶发现自己的假惺惺真是多余了,便是将准备好的章程递上道:“臣召集礼部三位堂官,共同拟定了景王的后事,还请皇上过目!”
嘉靖却是看都懒得看,显得道心无比坚定地回应道:“那就按着这个操办吧!”
“是!”徐阶恭敬地应了一声,抬头看着嘉靖似乎没有其他吩咐,便是规规矩矩地施礼道:“臣告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离开之时,黄锦看着嘉靖继续静修,却是选择跟上徐阶。
第1694章 正月
待到静室内空无一人,嘉靖重新睁开了双眼,抬起头望着面前这尊三清道君像,悠悠地说了一句道:“朕,何时方能觅得长生之机缘?”
后世很多人都误以为嘉靖只有四个儿子,景王是最小的那一位,但令人颇为意外的是,嘉靖其实生下八个儿子,景王后面还有四个弟弟。
却不知是这位暴虐皇帝遭受的报应,还是嘉靖的基因存在先天性不足,除了第五子满月外,第六子到第八子均活不足一个月便夭折。
嘉靖一共生得八子五女,现在已经年近六旬,膝下仅剩下第三子裕王朱载垕和嫁到河北的第三女宁安公主朱禄媜。
说到这里,却不得不提及“二龙不相见”。
这其实并非嘉靖全然听信陶仲文的这一句葬送亲情的妖言,而是在先后夭折六个儿子之后,却是不得不信了这个看似荒唐的话。
亦是如此,嘉靖彻底断了跟两个儿子再相见的念想,甚至隐隐得知裕王生了儿子,自己有了一个孙子,却是同样不进行过问。
说来亦是神奇,当他不再轻易面见剩下的两个儿子之后,裕王和景王这些年一直活得好端端的。哪怕现在景王身死,他心里却是直接归咎于景王有夺嫡之心所致。
现如今,嘉靖得知景王的死讯,心里并没有太多的伤心。
毕竟这个儿子已经好几年没见了,且他一直居住在西苑,跟第三子裕王和第四子景王一直都是分地而居,确实没有过多的父子情谊。
檀香袅袅而起,香味儿充斥着这个清静之所。
嘉靖在得知儿子去世的消息,仅是黯然神伤片刻,旋即又投入于他的修玄大业中,苦苦寻觅着那传说中的长生。
嘉靖四十四年刚刚拉开序幕,便是迎来了这么一个大事件。
年仅三十二岁的景王英年早逝令人感到惋惜,但对于整个大明的格局而言,却是无疑杜绝了夺嫡之忧,实质有利于大明的稳定。
虽然裕王留在京城,景王到安陆就藩,夺嫡之争的形势已经极为明朗。只是以当朝大臣的“尿性”,皇上执意要册封景王为太子,恐怕不会遭到太多的反对声。
徐阶其实是一直摇摆不定,直到去年才将宝押在裕王的身上,将得意门生张居生推荐进入裕王府讲学,成为了裕王的老师。
现在景王的去世,徐阶等官员无疑是彻底安了心。他们只要继续侍奉于皇上,又讨好于裕王,仕途便不会突然遭受灭顶之灾。
徐阶走出万寿宫的宫门,看到黄锦还跟着走来,先是走到旁边的宫道边上,这才转身对着后者询问道:“黄公公,不知何事呢?”
“徐阁老,皇上的呕吐似乎并非由景王之事所致!”黄锦刚刚一直注意着徐阶和皇上的谈话,此刻说出心里的猜测道。
“黄公公,你……恕老夫冒犯,你……没有儿女,怕是体会不到那种丧子之痛,这天底下哪有儿子过世父亲不伤心的呢?你别看皇上嘴里说着没事,心里其实难受着呢!”徐阶先是一副欲言而止,旋即苦口婆心地说道。
黄锦从小就被阉割送进宫里,虽然有一帮干儿子,但终究不是骨肉至亲,听到徐阶这个解释,心里的疑惑便打消大半地点头道:“杂家晓得了!”
“黄公公,皇上现在正经受丧子之痛,你万莫逆了皇上的意!”徐阶认真地进行叮嘱,停顿了一下,又是悄声地继续道:“现在皇上专注于修玄,这其实是一件好事,这样会转移皇上的伤痛!至于丹药的事情,小陶仙师的水准哪怕暂时达不到陶仙师的水准,但亦是差不得太多,且丹药都是进行试丹,老夫亦是时常会服用,咱们不能因为小陶仙师年纪小便质疑于他!老夫当年推荐蓝道行入宫之时,严世藩同样指责蓝道行不行,但事实证明蓝道行是有真本领的人,连皇上都称他是蓝神仙。”
黄锦之所以喜欢徐阶,除了徐阶的出手慷慨外,便是对他们这些阉人的那份尊敬,显得恭敬地施礼道:“杂家知道怎么做了,阁老请慢走!”
徐阶轻轻地点了点头,对着黄锦进行回礼,便是转身离开了。
他一路步行回到居所,李春芳三人在此等候,得知刚刚提交的方案在皇上那里通过,不由得轻吐一口浊气。
由于景王去世,礼部自然是要提前忙碌了。不过景王的尸首还在湖广安陆,却是要先运送尸体回来,故而能给礼部充足的时间。
礼部衙门有着明确的分工,李春芳统领全局,林晧然主要负责科举和外交事宜,高拱则是负责祭祀和丧葬等。
正是如此,景王的丧事归祠祭清吏司统筹,由分管祠祭清吏司的礼部右侍郎高拱负责。
徐阶和李春芳倒不担心高拱在景王的丧礼上做手脚,哪怕高拱先前如何记恨景王,若是他在景王的丧葬事情有着极不好的表现,那么他的仕途亦算是到头了。
官员不仅上面要有人,这下面同样需要人。一旦某个官员的口碑崩了,哪怕恩宠如当年的张璁,亦得灰溜溜地离开朝堂。
“好,此事交由我来处置!”高拱的心情显得很不错,整个人踌躇满志地揽下这个活道。
他苦苦煎熬这么多年,个人的前程更是早早捆绑在裕王的身上。现在景王一死,裕王成为当今圣上唯一在世的皇子,令到他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哪怕皇上仍旧不肯给裕王太子的名份,但裕王诸君的地位已经无可争议,他这个未来帝师的身份更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特别当今圣上今年已经是五十九岁的高龄皇帝,怕是离大限不远了。随着景王的死讯传出去,必定会越来越多的官员追随于他,而他在这个礼部右侍郎在这个朝堂的话语权会更大。
事情商定了下来,李春芳跟徐阶还有其他事情商议,却是选择留在这里,林晧然则是主动站起来告辞离开。
高拱原本想要留在这里,只是想到留在这里其实也没处显摆,便是对着走到门口的林晧然突然冒出一句道:“若愚,你等一下,我跟你一起走!”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蹙起,只是想到这位正在兴头上,脸上却是保持着微笑地站在门口处,转身朝着高拱望过来。
在官场上,只有同一个级别才会排资论辈,像李春芳和严讷对同级别的岳父就要恭敬有加,但他位居于高拱之上,高拱这番话显得很失礼。
徐阶和李春芳都将这个事情看在眼里,却是不由得暗暗交换了一下眼色,但都是官场的老油条直接不会多说什么。
高拱却是将这一切当作理所当然,便是主动向徐阶道别,不知是故意还是其他因素,却是直接漏掉了李春芳。
李春芳是官场有名的老好人,自然亦不会跟高拱计较。
林晧然看着高拱走过来,又是对着二人施予一礼,这才跟着高拱一道离开。
官场其实存在着不同的为官之道,哪怕首辅都有张璁、夏言、严嵩和徐阶四种风格,高拱这种类型的官员其实比较常见。
特别高拱现在身居礼部右侍郎这个显赫的位置,又已经注定是未来资历最深的帝师,却是有着嚣张的本钱。
高拱整个人显得很是兴奋,连同那浓密的黑胡子都高了一些,总算没有完全得意忘形,对着林晧然认真地询问道:“左宗伯,你说我现在前往裕王府是不是不妥?”
林晧然瞥了他一眼,给予肯定的答案道:“景王的身后事主要是由你负责,你现在自然应该先回礼部召集官员回来进行部署!”
“不错,正是此理!”高拱最初得知这个“好消息”的时候,恨不得长出翅膀飞去告诉裕王,但现在亦是冷静了下来,便是重重地点头道。
两个人一起朝着宫门走去,在宫门前正好遇上迎面而来的户部尚书严讷。
严讷的身形跟徐阶相仿,虽然慈眉善目,但却长得满脸的麻子,由于挂着虚职太子太保,故而穿的是一品官服。
严讷今日原本不用轮值于西苑,只是他得知李春芳带着林晧然和高拱匆匆进宫,在打发上门的宾客后,亦是过来查看情况。
“下官见过大司徒!”林晧然面对着户部尚书严讷,显得恭恭敬敬地进行施礼道。
“左宗伯有礼了,今年外官到京,可是门庭若市?”严讷跟着徐阶有着谦逊之风,对着林晧然温和地回应道。
由于今年是外察之年,林晧然不仅是礼部左侍郎,而且还有一位吏部尚书的岳父,故而成为了诸多地方官员攻坚的对象。
林晧然并没有否决,而是谦虚地回应道:“确实是多受滋扰,不过下官不及大司徒的德高重望,却不敢将外官全拒之门外!”
原本是一件令人羡慕的事情,但林晧然却是说得苦不堪言,令到严讷亦是呵呵一笑,却发现高拱望向自己,便是疑惑地询问道:“肃卿,我脸上可是有东西?”
严讷和高拱是同年关系,都是嘉靖二十年的进士,同样以庶吉士的身份进入翰林院。严讷得益于徐阶的提携,现在已经是准阁老兼户部尚书,而高拱现在仅是礼部右侍郎,地位存在不小的差距。
“公豆在面上!”高拱面对着严讷的询问,脸带笑容地回应道。
严讷听到这话,下意识伸手想要抹掉脸上的豆子,只是看着高拱戏谑的表情,当即知道自己是被戏耍了,这分明是拿他的麻子脸开涮。“”
林晧然初时亦是以为严讷的脸上沾着豆子,只是看到严讷的脸上很是干净,只有一张颇为形象的麻子豆脸,当即便反应过来高拱所指的豆子是何物。
到了这一刻,他发现还是看轻了这位同僚的傲慢不逊。人家的麻子脸是有问题,但你这般当面戏弄,分明是要结仇的啊!
严讷的气度倒是不小,被高拱当面如此取笑却是没有反应,而是望着高拱的肚子话带弦外音地道:“公草在腹中!”
高拱自然不会以为自己的肚子真有草,却是爽朗而笑地回应道:“哈哈……肃卿,你这次对得妙!”
严讷看着对方如此反应,修为蕴养还是有的,脸上亦是报以微笑,算是就此了结了此事。
林晧然望了一眼高拱,严重怀疑这货肚子是真有草,心知严讷定是很不痛快的,便是站出来打了一个圆场道:“依下官之见,公胸怀可容天下矣!”
面对着一个下官如此当面拿身体的缺憾做文章,严讷竟然还能跟高拱如此“相谈甚欢”,此胸襟绝非常人能比。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能够爬到这个位置的人,又有几个是平常人。
严讷听到林晧然这个恭维的话,心里显得舒畅不少。
“左宗伯,你少说这些奉承话了!敏卿,这些时日要忙事情,过些时日再到你府上拜访!”高拱说着,便是要拉着林晧然离开。
林晧然则是对严讷恭敬施予一礼,这才跟着高拱一起朝着宫门走去。
严讷走了几步,却是突然停下脚步,望着远去的林晧然和高拱,脸色显得颇为不解的模样。待他到徐阶的宅子,得知景王的死讯,这才一阵恍然大悟,怪不得高拱比平日要嚣张好几分。
若论现在的地位,他这位户部尚书兼轮值西苑的准阁老之一,地位自然是要远超上任半年的高拱。只是要论到前途的话,他现在确实已经是比不上高拱。
因为这张麻子脸,他注定不可能坐上首辅的宝座。反观高拱有着裕王的支持,加上又比自己还年轻两岁,却是能够角逐首辅的宝座。
只是想到高拱刚刚的那番讥笑之言,再回忆这张麻子脸昔日所带来的种种讥笑,心里却像是插了一根刺般。
自从他入仕为官,特别得到当今圣上的看重后,却是多少年没人敢拿他这张麻子脸说事,却没想到今日受到高拱如此戏弄。
元宵佳节过后,京城的年味慢慢地散去。
到了正月二十这一天,这亦是他假期的最后一天,林晧然则是悠哉游哉地在后花园品茶。
虽然离春暖花开尚远,但已然是可以进行期待了。亭中的湖面的冰正一点点地化掉,仿佛一切正在慢慢地变好。
却是这时,林金元送来了一份来自广东同乡官员的拜谒,在打开这一份拜谒的时候,令到林晧然的眼睛当即一瞪。
这送上拜谒之人的品阶和官职根本不值一提,甚至都没有资格面见他这位礼部左侍郎,但对方的名字却如雷贯耳——海瑞。
第1695章 清官之殇
在蔚蓝的天空下,荒凉后花园的湖亭之中。
“快……快请进来!”林晧然看到那张拜谒上的名字,心里涌起一份莫名的狂喜,几乎是脱口而出地道。
林金元知道自家老家很重同乡情谊,且琼州府跟高州府同属于粤西,所以才没有直接打发对方离开,而是前来进行例行请示。
只是看到自家老爷如此大的反应,显得错愕地望了林晧然一眼。哪怕工部尚书雷礼那日突然造访,他都没有如此的失态,为何对一个如同蝼蚁的知县如此的紧张呢?
林晧然很快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便是调整了一下激动的心情,转而对着满脸错愕的林金元板起脸道:“快去,将人领到这里来!”
“是!”林金元看到林晧然恢复如常,急忙拱手并转身打算将外面那个知县领到这里。
林晧然像是想到什么一般,突然出言制止道:“等等,你将人领到客厅吧!”
林金元又是施予一礼,这才彻底放下心来,便照按吩咐办事。
他觉得安排在客厅面见那位知县才算合理的行为,毕竟堂堂的礼部左侍郎面见那个微不足道的小官已经算是给了天大的面子,哪里还需要将人引到后宅来相见的道理,这内宅是一个小小知县能够随便进来的吗?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林晧然想的并不是这些官场的尊卑,而是想起自家的宅子过于扎眼,怕那位大清官会凭此误以为他实则是一个大贪官。
这座宅子经过了一番改造,虽然没有奢华之风,但无论是占地和布局,在京城都是上上之选,甚至他岳父第一次过来的时候生起据为己有之意。
客厅,这属于外宅之列,通常是一个宅子的门面。
哪怕你将客厅搞得奢华一些,别人只会觉得你这是重客之道,却不会往贪墨方面联想,甚至很多贫穷官员的客厅反倒是最耀眼的一个地方。
林晧然出现在客厅之时,这里正坐着一个五十岁出头的小老头,身体中等偏瘦,皮肤有着海南人的黝黑,不过那双眼睛显得很犀利。
“下官兴国知县海瑞见过部堂大人!”海瑞正是疑惑林晧然为何会亲自接见他这个小官,见到林晧然出现,当即站起来恭敬地施礼道。
林晧然打量着这个后世的大名人,只是看着他言行举止跟普通的下级官员似乎又没多大的区别,跟自己想象中的金光闪闪的海瑞有些不符,便是不动声色地抬手道:“海知……,不对,你不是调任云南司主事了吗?”
却不是他刻意打听海瑞的职位变动,而是他的门生王弘海跟海瑞是同乡关系,前段日子王弘海眉飞色舞地提及了海瑞,眼睛满是佩服之意。
海瑞,广东琼州人士,嘉靖三十三年在两次会试失利后,以举人的身份直接入仕。同年闰三月,海瑞被安排到福建延平府南平县出任教谕一职。
一个没有强大背景和举人出身的南平县教谕,其天花板已经基本限定在地方知县。
海瑞终究不是一般人,凭着其清廉和刚正的强硬作风,先是在南平县得到了“海笔架”的名头,而后在淳安知县任上又赢得了“海青天”的美誉。
现经吏部选拔,这位在兴国县表现同样无比出色的海青天得到了吏部的认可,直接从地方小小的七品知县提拔到了京城户部云南司主事。
在大明举人的官员中,海瑞无疑是创造了一个小小的奇迹,用他办实事和清廉的作风直接将举人官的天花板捅得稀巴烂。
林金元端着茶盏进来,听到这位知县竟然已经升任户部云南司主事,便是多瞧了一眼。不过他早已经看惯了六部郎中和封疆大吏,却亦仅是一眼。
“下官刚刚到京,须明日吏部开衙,下官前来报备才算正式担任户部主事,现在只能算是兴国知县!”海瑞没想到林晧然对他的情况如此了解,便是认真地解释道。
林晧然这才恍然大悟,还真的要按着海瑞这般算,便是抬起手温和地说道:“原来如此,请坐!”
“谢大人!”海瑞显得很有礼数地回应,看着林晧然坐了下来,这才坐回到原先的那张座椅子上。
林金元给林晧然恭敬地递上茶水,在一旁站定的时候,发现海瑞的茶盏一直都没有动。
“海知县此番入京,从此便是京官了,却不知将家眷安顿在何处呢?”林晧然轻呷了一口茶,有些接近二人间的关系,便显得关切地询问家事道。
海瑞的脸上闪过一抹尴尬,便是进行回应地道:“阿母和妻儿此番并不曾上京,而是一起返回琼州老家了!”
“你们为何不一起上京?”林晧然捏着茶盏子轻泼着滚烫的茶水,显得颇为意外地追问道。
他知道海瑞的父亲早逝,是由海母含辛茹苦地拉扯大,而海瑞亦是极为孝顺。却不知为何现在升官入京享受更好的生活,海瑞为何忍心让母亲和妻子返回琼州,自己独自到京城中来。
海瑞面对着林晧然的询问,略作犹豫,便是认真地解释道:“阿母说北方天寒,她不习惯京城的天气!”
“确实是如此,本官在这京城呆了这么多年,亦是觉得广东那边的天气更适合过冬!”林晧然深以为然地点头道。
海瑞轻轻地点了点头,只是眼睛落到旁边那个精致的茶盏,却仍然没有动这个茶盏。
站在旁边的林金元似乎对海瑞生起了几分兴趣,又是深深地望了一眼海瑞。
“你现在到户部衙门出任云南司主事,这可不是容易干的活啊!”林晧然轻呷一口茶水,对户部衙门水的深浅很是清楚,便是对海瑞善良地提醒道。
海瑞听到谈及公事,当即显得刚正地回应道:“下官以为只要行事光明磊落,一心为民做事,便不会有难事!”
“本官亦是在地方担任过知府,这地方做事跟六部做事还是有些区别的。地方能够着手于具体的事务,但你在户部云南司更多还是务虚,毕竟你管的是万里之外的云南财政之事!”林晧然自是不会质疑海瑞的做事决心,只是想要提醒他两者存在区别,显得苦口婆心地说道。
海瑞早已经有着他的为官之道,哪怕是堂堂的礼部左侍郎亦不可能使其动摇分毫,便是进行回应道:“多谢部堂大人提点,不过下官相信能够处理妥当!”
林晧然看着海瑞信心满满,亦是不好交浅言深,便亦没有再多说。又是聊了一些事情,提及了他跟户部孙振刚的同年关系,而后海瑞识趣地告辞离开。
林晧然看着海瑞离开,端着茶盏喝了一口茶水,却是喃喃地说道:“这个海青天似乎没有传闻那般难相处啊!”
林金元上来续茶,听到这个话,显得古怪地望了一眼自家老爷,明显跟着平日有些不同。
且不说这个海知县的秉性如何,单凭林晧然现在的身份和地位,哪是一个小小知县敢于得罪的,却不知自家老爷为何如此在意这位海知县。
林晧然发现林金元望向自己,便是疑惑地道:“可是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林金元续过茶水,连连摇头否认,又是故意岔开话题道:“老爷,你刚刚似乎不知道他为何这位海知县不带家眷上京?”
“他刚刚不是已经说了吗?这北方天寒,他老娘不习惯!”林晧然瞥了一眼林金元,显得理所当然地回应道。
林金元发现自家精明的老爷也有糊涂的时候,便是认真地解释道:“老爷,我记起您的门生王弘海提及过此人很是清廉,如果他当真是一个大清官的话,单靠着七品官的俸禄,在京城肯定是养不起一家老小的!”
“你意思是说他没有银子安顿一家老小,所以海母和妻儿才迫不得已返回琼州的?”林晧然显得惊讶地道。
林金元轻轻地点头道:“如果是知县的话,住的地方有县衙,还能多拿一些衙役的补贴,勉强还得养活一家子。只是到了京城担任户部主事,且不说吃喝用度会更大,这居住的地方便是一笔不菲的开销。关于这一点,你的几个在六部出任主事的同年怕是深有体会,听说早期还向你借过银两!”
京城居,太不易。
不说海瑞出任知县之时,日子都是苦巴巴的,现在竟然已经出任户部主事,却是需要加上租房的一笔开销。
若是单凭着他那微薄的七品官俸,别说是养得一家老小,怕只能勉强养活自己。
在大明想要做一个清官绝对不容易,现在很多京官看起来清廉,但让他们不拿冰敬和炭敬,却是一个都扛不住。
至于地方官员,如果只想着碌碌无为还可以,但现在往上爬的话,不说其他的人事往来,起码这冰敬和炭敬就不能少。
正是如此,在大明想做一个清官很难,特别是在这个攀比风气越来越重的大明朝堂,海瑞这种清廉正直的官员却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不过与之相对应的则是,海瑞原本是风光升官,但却无法带着老娘和妻儿一起来京,因为他的俸禄确实是支撑不起这笔开销。
“你分析得没错,他海瑞在京城还养不起一家老小,亏我一直觉得咱们做官的收入很高呢!”林晧然喝了一口茶,显得颇有感触地道。
林金元眯着眼睛笑道:“老爷的收入确实很多,小的粗算了一下,单是这个春节,已经有好几万两的炭敬银了!”
林晧然苦涩地摇了摇头,便正色地对着林金元道:“以后得多提醒我这些东西,省得给人看了笑话,海瑞刚刚怕是知道我信了他那个说辞!”
林金元虽然不明白林晧然为何如此在乎一个小知县的观感,但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同时将海瑞那杯由始至终没有碰过的茶盏收走。
海瑞离开林府之后,则是顶着寒风朝着外城走去,在一个很偏僻的客栈吃了一块烧饼,终于从牙子那里得到了一则好消息:找到了一间不耽误上衙,且月租仅三钱的小房子。
正月二十一日,京城各个衙门正式开衙。
随着这一天的到来,官员纷纷重新投入日常的工作中,今年明显要比往年要忙碌很多。
吏部和都察院要负责地方官员的外察,礼部要安排好接下来的会试,户部、工部和刑部等亦是积累着一大堆的事务。
兵部方面同样没有闲着,北边的蒙古骑兵又是蠢蠢欲动,频频骚扰着九边的防线,挑衅着大同的边军将士。
杨博得知这个消息,亦是赶往了前线。虽然他不是一个攻击型的军事长官,但对防卫却独树一帜,令到蒙古骑兵很难突破防线兵临北京城。
在回到正轨后,时间又是一天天地过去。
经过整整一年的磨炼,林晧然对礼部的事务早已经了然于胸,处理起来亦是有条不紊。
春耕礼被推到了案头上,只是这一次嘉靖直接罢掉了这个仪式。随着景王的逝世,以及陶承恩等人成为新的炼丹师,嘉靖越发的沉迷于修玄之中。
下个月初九便是会试的日子,根据着历来的官场规则,这次会试主考官的人选早已经注定了。
次辅袁炜是嘉靖十七年的进士,不论是户部尚书严讷,还是礼部尚书李春芳,或者是右部左侍郎董份,都没有资格跟袁炜相争。
袁炜虽然名声不是很好,特别是在日食一事上被扣上了“佞臣”的帽子,但现在谁都不会主动提这一茬。
当然,这点污点终究不可能一下子抹得干干净净,始终还是给人诟病,袁炜出任会试主考官亦是出现了一些反对的声音。
正月的最后一天,春雪亦是慢慢地消融。
林晧然已经回归到这种礼部衙门和家里的单调生活,下衙正准备乘坐轿子回家,结果袁炜派人送来了一份帖子,邀请他到袁府共进晚餐。
面对着堂堂当朝次辅的邀请,林晧然自是不可能推辞,让着林福准备了一份合宜的礼物,便是携礼前去登门造访。
第1696章 家宴
京城的傍晚很冷,路边的雪还没有彻底消融。
袁府坐落在小时雍坊中,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宅子。门前显得很是普通的模样,元宵节挂着的大红灯笼还没有摘下,此时正亮着淡红的光。
到了这个层次的高级官员,只有昔日小阁老严世蕃那种张扬的性子才会修建奢华的大宅子,真正的朝堂大佬通常都很低调。
袁炜跟徐阶一般,现在很多时间都呆在西苑。由于从《兴都志》等事务中抽身而出,加之内阁仅有他跟徐阶二人,致使他能够参加越来越多的票拟工作。
可谓是造化弄人,明明徐阶仅比他大上四岁,但徐阶出任江浙提学之时,他还只是一个屡次不中的秀才,致使两人沾了一点不明不白的“师生”关系。
袁炜的个子偏于矮小,皮肤显得白皙,双瞳显得黧黑,哪怕已经将近六十的人,眼睛同样显得炯炯有神。
林晧然跟随着管家来到书房中,身穿常服的袁炜正在灯下看书,显得极为专注的模样,整个人宛如一个儒学大家风范。
“下官拜见袁阁老!”林晧然面对着这位后世声名不算太好的青词宰相,显得恭恭敬敬地进行施礼道。
袁炜抬起头看到林晧然已经到来,先是忍不住喉咙发痒地咳嗽两声,这才温和地抬手道:“咳咳,若愚,你来了,快快请坐!”
“谢阁老!”林晧然注意到袁炜的脸色不佳,却是保持着微笑地施礼坐了下来。
管家轻呼袁炜一声“老爷”,并将手里的礼物微微扬了起来。
袁炜看到林晧然携礼而来,当即进行埋怨道:“老夫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吗?你到老夫家里来,不用带什么礼物,这般显得过于生分!”
“下官有一友人此番上京途经宁波慈城,听闻阁老家乡的年糕甲天下,便是给下官带了一些慈城年糕!下官一尝果真要比京城的年糕好上太多,本亦是想留着独享,今阁老宴请,下官却不敢再私藏了!如若阁老嫌弃,下官带回去便是!”林晧然微笑着解释,显得半是开玩笑地道。
袁炜听到是家乡的年糕,亦是感受到林晧然送礼的心意,便是转怒为喜地道:“你带不回去了,这年糕老夫收下了!呵呵……幸得老夫今日相邀,不然如此好东西当真被你糟蹋了!”
跟着很多京官般,袁炜同样有着家乡情结。如果是什么金银珠宝,他都懒得瞧上一眼,但唯独这家乡的年糕是他所爱的美食之一。
他出身的家庭并不算太富裕,小时候跟着太多的孩童般,尤其喜欢过春节,很是喜欢过年的时候能吃上这种风味一绝的年糕。
管家原本还想提及这里有着南海珍珠和人参,但看着老爷如此的开怀大笑,一时却不知该不该再提上一句。
林晧然在后世没少给人送礼,亦是没有让管家为难,便又是主动地说道:“下官还给袁阁老带了人参,只是阁老刚刚喉咙咳嗽,却不知何故,亦不晓得可宜服用?”
“老夫偶感风寒,过阵子便没事了!”袁炜听到谈及自己的身体状况,显得浑然不放在心上地摆手道。
管家看着二人交谈融洽,便是退出去催促下人准备晚膳。
袁炜手里拿着最新一期的《谈古论今》,抬头对着林晧然赞许地说道:“你最新发表在《谈古论今》上的《论燕云十八骑的战略意义》,老夫刚刚认真看了几遍,你写得真的很好!”
出于政治等方面的考量,林晧然虽然不再插手《谈古论今》的事务,但经常性地借着《谈古论今》发表着一些文章。
林晧然听到谈及此事,显得一本正经地道:“承蒙阁老的夸奖,此乃下官的一些粗薄的见解!虽然燕云十八骑有杜撰的成分,但大明若是组建一支精良的骑兵机动军队,此举对北边是大有益处。这样既能支援各个边关,出则还能给蒙古滋扰和重击,此番必定会加强我们这边的筹码和作战的主动性!”
“你的想法虽然很好,亦有很大的可行性,但杨博怕是不会同意这般做!”袁炜将手中的册子放下,却是苦涩地摇头道。
林晧然心里暗叹一声,轻轻地点头附和道:“下官知晓这一点,杨博的战略思路是加强北边的防卫,甚至是主动牺牲作战的主动性!如果真有这么一支骑兵,无疑会加大大明跟俺答的摩擦,进而北边的防守部署压力会加大。届时俺答再度兵临城下,他的兵部尚书的位置怕是要不保了!”
“你将问题看得很透彻!杨博这个人的控制欲极强,你先前提出的南将北调,已经令到他大为恼火!只要他还是兵部尚书,只要他还能够得到皇上和元辅的信任,你便是肯定做不成这个事!”袁炜迎着林晧然的目光,很是肯定地分析道。
林晧然看着袁炜如此严肃,却是微笑着回应道:“下官亦是将这个想法抛出来,至于杨博会怎么想和怎么做,这其实是他的事了,下官不曾没想这么多!”
说是不想多做些事自然是假的,但他现在仅是礼部左侍郎,而兵部的事情由着杨博全权处置,却是根本没有他插手的余地。
袁炜似乎不相信林晧然的话,却是深深地望了一眼林晧然,因为他隐隐听到一个传闻:这位礼部左侍郎对兵部尚书的宝座颇为感兴趣。
正是这时,管家走进来提醒饭菜已经准备妥当了。
袁炜轻轻地点头,便是邀请林晧然前去饭厅一起用餐。
对于今晚宴请礼部左侍郎林晧然,袁家人显得很是重视。袁夫人不仅吩咐厨房准备广东风味的菜肴,而且让袁炜的大儿子袁隆辉和二儿子袁隆煌一起作陪,热情地招呼着这个贵客。
袁炜的大儿子袁隆辉由官荫入仕,现任尚宾司司丞。只是这种官二代并没有什么前途,却不是谁都能跟严世蕃那般,能以侍奉老父的名义入阁成为权力滔天的小阁老。
袁炜的二儿子袁隆煌则是国子监出身,三年前便已经拿到了北直隶举人的贡生名额,只是他没有选择入仕,而是决定在会试搏上一搏。
二位袁公子向林晧然恭敬地见礼,而后四人依次入席。
袁隆辉已经进入仕途,性子显得很开朗,很是主动地给林晧然敬酒。袁隆煌还是老实士子的形象,面对跟自己年龄相仿的林晧然,却显得有几分腼腆。
林晧然深知袁炜一会定然还有要事要谈,显得很是有分寸地应酬着袁隆辉,同时给袁炜亦是进行敬酒。
袁炜跟着林晧然喝了一杯酒,在伸筷子将一块带着黄油的鸡肉夹送到嘴里咀嚼之时,却是突然出现了呕吐的症状。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到袁家人当即慌了神,这可是他们袁家的主心骨。
管家急忙找来了一个铜盆,大儿子袁隆辉则是用手掌在背部给父亲顺气,却是大胆地进行猜测道:“爹,你在宫里是不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了?”
“我在宫里……能吃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袁炜呕吐了一些食材残渣和胆汁后,显得没好气地回了一句道。
袁隆辉想到宫里对吃的讲究,亦是觉得自己胡乱猜测,便是满脸困惑地点头道:“这倒也是!”
林晧然在旁边看着这一幕,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不由得想起昨晚妻子跟自己提及了岳父突然呕吐的事情。
袁炜涮了一口水,略带谦意地对着林晧然告罪道:“老夫在左宗伯面前失礼了!”
“袁阁老既要助皇上修玄,又得协助皇上处理天下的政务,乃我等臣子的典范。今身体有恙,下官只望阁老能保重身体!”林晧然当即表明态度道。
他不是眼睛容不得沙子的人,人家摆明身体不适,自然不可能多说什么,亦是挑一些好话进行回敬。在这个大明官场,除了高拱那种依仗帝师身份的官员才敢谁都不放在眼里,太多官员还是相互包容。
袁炜亦是慢慢地缓了过来,对着旁边的管家吩咐道:“我这些天碰不得油腥,刚刚左宗伯不是送了慈城年糕吗?你吩咐厨房煎一些给我吧!”
管家急忙应允,便是匆匆下去进行张罗了。
经过这个小小的变故,令到这场酒席没有先前那般的欢快氛围,不过袁隆辉是一个比较善于交际的人,却是继续调动着酒桌的气氛。
袁炜小口地吃着桌面不沾油腥的菜肴,突然指着沉默内向的二儿子对林晧然说道:“若愚,小儿隆煌是个读书的料子,此前他已经通过顺天乡试!今老夫打算让他参加本次会试,不过报名的时点已经过了,你便通融一下,帮他在此次会试上报个名吧!”
林晧然听到这个话,先是愣了一下,旋即便是规规矩矩地拱手道:“袁阁老言重了,此事不过是举手之劳,下官明日便会办妥!”
虽然他的语气显得平静,更是直接将这个事情揽了下来,但内心却是揪起了惊涛骇浪。
为了确保科举考试的公平性,却是规定一些人不能参加科举,如主考官的亲属不能参加当年的科举考试。
会试作为由官员主持的最高一级考试,更是将这一点看得很重要。
如果袁隆煌参加本次会试,那么按着一直以来的惯例,袁炜就不适合主持本次会试,会试主考官的人选则是要在李春芳、严讷和董份中三人中产生了。
当然,本朝的很多惯例亦是行不通,凭着袁炜在嘉靖面前的宠信程度,却未必不能打破这个惯例,仍然由袁炜出任本届会试的主考官。
正是这时,管家亲自将年糕送了上来,袁隆辉和袁隆煌显是紧张地望着袁炜。
袁炜用筷子夹起一块年糕放到嘴里咀嚼,很快便是眉开眼笑,连连点头称赞道:“老夫近几日食欲不振,幸得你送来的年糕了!”
林晧然自是谦虚,而袁家人则是终于放下心来,酒桌的气氛说是恢复如初。
在用过餐后,二人来到客厅用茶。
袁炜将林晧然请到这里,自然不可能仅仅因为儿子报名参加会试的小事情,在喝过一口茶后,便是认真地说道:“本朝以来,阁臣数量通常都是四五位,现今仅剩下老夫跟元辅二人,这绝非一种常态!不说跟其他时期相比,嘉靖六年的内臣人数就有足足七人之多,之所以现在大家对此都没有太大的意见,你可知这是何故?”
“元辅大人放权,履行着上任之初政务还诸司的承诺,令到各部正堂的权柄不比普通阁臣小!”林晧然犹豫了一下,便是认真地回应道。
袁炜捏着茶盖子轻泼着茶水,赞许地望了林晧然一眼,接着又是询问道:“只是这种格局很是微妙,特别景王去世后,以高拱为首的裕王系官员很希望打破这个局面,你可知这又是何故?”
“如果皇上决定扩充阁臣人员,那么我岳父必定入阁,严讷、董份和李春芳至少也有二人入阁,届时会出现几个尚书空缺!”林晧然不知袁炜打的是什么主意,显得老实地回应道。
袁炜轻呷一口茶,显得很肯定地道:“你是一个聪明人,以现在的形势,你岳父入阁并非是好事,还不如好好地主持今年的外察!”
“阁老,你的意思是这种平衡很快可能会被打破?”林晧然深知袁炜说得没错,若是在没有绝对把握弄掉徐阶前,岳父占着吏部尚书的位置要比入阁强,便是郑重地询问道。
袁炜颇为意外地望了一眼林晧然,旋即便是重重地点了点头道:“严世蕃下个月便会被押到京城,只是他手里可能会握着令到整个朝堂震动的东西,所以还希望你不要推波助澜!”
“不知这只是阁老一个人的意思,还是另有他人的意思呢?”林晧然心里微微一动,显得认真地询问道。
袁炜将茶盏放下,望着林晧然的眼睛直接道:“这其实是元辅的意思!”
第1697章 口谕
真相正式浮出水面,袁炜此次其实是替徐阶充当说客。
袁炜跟徐阶虽然存在着一定的敌对立场,但袁炜跟徐阶始终保持着表面的和睦,而今日徐阶主动找上了袁炜,袁炜自然不可能进行推辞。
或者说,这其实亦是符合着袁炜的利益。
在他没有绝对把握取代徐阶前,如果内阁突然涌进几个人,那么他这个“次辅”很可能遭人背后敲闷棍。
远不如继续维持现状,牢牢地占着大明次辅的位置,成为徐阶当之无愧的第一顺序继承者,将来能够顺理成章地出任大明首辅。
如果论到本朝最大的变数是谁,一个自然是不按常理出牌的未来帝师高拱,另一个则是精于算计的林晧然。
只是前者的羽翼未丰,且高拱属于北方官员体系,却是不可能发挥太大的影响力。反观后者,不仅身居礼部左侍郎一职,且下面还有着一帮追随者和极高的声望,更有着吏部尚书吴山的支持。
正是如此,想要在严世蕃被押到京城之时能平稳地处置,那么就需要先稳住林晧然,让他在一旁老老实实地隔岸观火。
茶香袅袅,淡黄的灯火映印着这个温雅的客厅。
林晧然终于知道袁炜今晚请客的真正意图,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水,却是带着试探的口吻道:“严世蕃既然是逃军,那么便将他重新发配到雷州戍边,对吧?”
“严世蕃有不臣之心,如果此次林润所弹劾的罪名坐实,依律当……斩立决!”袁炜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茶水,抬头望着林晧然一本正经地道。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蹙起,对此显得不屑一顾地道:“袁阁老,虽然严世蕃当年是飞扬跋扈,但你真以为严世蕃当真敢如此胆大妄为吗?”
虽然他亦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但严世藩是一个极为聪明的人。不说他爹还享受着高规格的退休官员待遇,而且拥有着几代人不用愁的财富,根本就不可能造反世间最愚蠢的做法,所以绝对是一个诬陷。
袁炜自然看得一清二楚,却是语重心长地道:“你已经是礼部左侍郎,下一步便官拜尚书。现今真相其实并不重要,重要是严世蕃这条疯狗不可乱咬,现在的朝局乱则对咱们谁都无益,你可明白其中的道理?”
徐阶昔日上台之时的“还政于诸司”,可谓是一个神来之笔。
在摒弃严嵩那种“独相”作风之后,徐阶迅速成为官员中的“贤相”。不仅迅速地稳住了自身的位置,更是借此拉拢了其他势力,塑造了一个各方能够共赢的新格局。
单是以林晧然这边而论,若是吴山现在入阁,还真不如呆在吏部尚书的位置主持外察,这样才是一个最好的结果。
正是这种新格局之下,谁都不愿意插手严世蕃的事情,谁都想要维持当下的现状,对严世蕃的事情造反隔岸观火。
袁炜亦是不例外,他终究还是官场中人,千方百计地想着维护着己身的利益。他现在与其说是替徐阶充当说客,还不如说是替他自己充当说客。
“袁阁老,此事关乎甚大,还得由我岳父来拿主意,请容我回去跟岳父相商!”林晧然犹豫了一下,给出一个答案道。
袁炜知道这是林晧然的缓兵之计,但并不打算得到林晧然的许诺,现在他的意图已经传达,便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二人又说了一会话,林晧然看着时间差不多,便是主动告辞离开。
林晧然走出袁府的大门,抬头望了一眼漆黑的夜空,不由得轻吐一口浊气。
严世蕃还没有押到京城,这个朝堂便已经暗波涌动,甚至当朝首辅徐阶都坐不住。一旦严世蕃真的到京城,没准真的会出现大动荡。
“十九叔,咱们可是要打道回府?”林福一直守在门前,看到林晧然从里面出来,便是揪开轿帘子进行询问道。
林晧然走进轿子坐好,却是沉声回应道:“到我岳父那里!”
“十九叔,吴尚书今晚当值!”林福正要点头应承,旋即便是提醒道。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地蹙起,显得无可奈何地道:“那就回府吧!”
前面打着灯笼,轿子中在黑幕中穿行,很快便回到了灵石胡同的林府。
先前已经得知林晧然在袁府吃饭,不过听到林晧然归来,吴秋雨还是从里面迎了出来,跟着林晧然讲明了家里的情况。
林晧然在袁府吃得不是很饱,听着吴秋雨给他留了一些饭菜,便是让人端上来。回到房间换了一套居家的衣服,吃了一点饭菜,便跟往常一般到书房。
没多会,孙吉祥从外面慢吞吞地走进来,头上的白发明显多了不少,脸上多了一些斑点,眼睛中亦是多了一些睿智。
“孙先生来了,坐吧!”林晧然跟孙吉祥已经是多年的相识,亦是温和地打招呼道。
林金元进来送茶,然后又悄悄地退了出去。
林晧然将今晚所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认真地询问道:“孙先生,你怎么看?”
“东翁,你现在可有信心扳倒徐阶,且将吴尚书推上首辅的位置?”孙吉祥默默地喝了一口茶,然后正色地询问道。
林晧然是一个颇有野心的人,一直都有着这一个胆大妄为的想法,却是无奈地摇头道:“此事太难了,目前绝对办不到!”
不说他很难将徐阶给拉下来,而想要将他岳父取代徐阶的位置,这个事情却是难上加难。他岳父的性子过于正直,并不是嘉靖想要的首辅,哪怕真的上去亦得下来。
孙吉祥对此似乎早有判断,又是微笑着询问道:“如果现在打破朝堂这个平衡,吴尚书若是进入内阁,东翁能否更进一步?”
“如果我岳父入阁,而我很大可能要留任,或者能谋得吏部左侍郎,但想要尚书一职怕是更加困难了!”林晧然自是能够看到这个事情发展的结果,显得苦涩地回应道。
孙吉祥喝了一口茶,显得正色地分析道:“以现在的形势来看,目前的朝局才是最有利的局面,特别是东翁现在还年轻。若是有着一位吏部尚书打掩护,这底子亦能打得扎实一些!”
“孙先生,你觉得我岳父会是什么态度?”林晧然心知这个确实是结果最好,但还是拿不定主意地道。
孙吉祥将茶盏放下,却是给林晧然泼冷水道:“只要东翁不挑事,以我对徐阶的了解,他必定能劝住吴尚书!”
“严嵩都已经下台快三年,且已经是八十五岁的老人,徐阶为何揪着严家不放呢?”林晧然深知徐阶有这个能力,却是显得疑惑地道。
随着时间的推移,严嵩在朝堂的影响力慢慢衰落,严党早已经是名存实亡。特别严嵩已经失去了皇上的恩宠,严家早已经是一头被拔牙的老虎,徐阶根本没必要痛打落水狗。
孙吉祥瞥了一眼林晧然,眼睛很是坚定地回应道:“自从大小姐南归,东翁是越来越少到外面走动了!别看徐阶现在风风光光的,在朝堂亦是得到不少官员的称颂,甚至已经有了贤相之称,但徐阶在京城百姓的名声当真不怎么样!”
“徐阶的名声不好?”林晧然的眉头微微蹙起,显得颇为意外地道。
孙吉祥微微一笑地道:“百姓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你瞧一瞧,徐阶当政跟严嵩当政又有啥区别,这皇上要修的宫殿祭坛一样都没少,且严嵩和徐阶可是亲家!”
“徐阶之所以要清算严嵩,这是要彻底跟严家摒清关系,从而挽回一些名声?”林晧然心里微微一动,当即正色地询问道。
孙吉祥很肯定地点头道:“不错,如果景王没死,严家或许还有一丝生机!现在裕王赢了,徐阶的门生张居正进入了裕王府,徐阶若是彻底跟严嵩撇清关系,将来的首辅……还会是他!”
经孙吉祥的提醒,林晧然发现这个可能性特别大。
在大明做官,皇上的恩宠重要,但个人的官声亦是不可忽视。如果徐阶跟严嵩仍然不清不楚,特别两家还存在着姻亲关系,确实对徐阶的官声极为不利。
凭着徐阶目前的名声,裕王一旦继任大统,还真没有徐阶什么事了。
“徐华亭这也太不地道了吧!严嵩当初让李本让位,给他安排次辅的位置,他可谓是严嵩指定的接班人呢!”林晧然却是打抱不平地道。
孙吉祥端起茶盏,显得公允地说道:“东翁,这个朝堂可没有什么情份,有的只是个人利益!徐阶想要赢回好名声,那么他就要跟严嵩划清界限,只能怪严嵩的声名确实太臭了一些。若是真要论的话,严嵩未尝不是恩将仇报,昔日为了得到首辅的宝座,他亦是在背后捅刀夏言?”
真要说起来,这只能说是严嵩的一种报应。
眨眼间,二月悄然来临,柳树已经开始钻出嫩芽,整个京城多了一丝春意。
跟着以往一般,一到下衙的时分,官吏就如同是脱缰的野马一般,纷纷离开衙门朝着自家的居所而归。
不管朝堂如何地暗流涌动,京城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般,一切都是跟着以前没有什么两样,很多官员纷纷相约一起小聚。
林晧然跟着以往一般,在处理完日常的事务后,掐着时点从左侍郎衙署走出来,而轿子早已经等候在这里。
“十九叔,我已经调查清楚了,徐阶前些天在家里同样呕吐了!”林福迎向林晧然,小声地进行汇报道。
林晧然不由得放慢脚步,便是疑惑地询问道:“你是如何得知?”
“这个事情其实亦不用怎么打听,徐阶呕吐的事情整个徐府的人都知晓,徐家还请了太夫!”林福显得轻松地回应道。
林晧然轻轻地点头,发现自己似乎是多想了。
“十九叔,扬州那边传来消息,是丹阳大侠邵芳带人阻止严家人救严世蕃!”林福将轿帘子拉开,又是进行汇报道。
林晧然停下脚步,显得好奇地询问道:“邵芳?这人什么来头?”
“其实就是一个江湖人,在南直隶那边干的是见不得光的勾当,亦是闯出了一些名头,人称丹阳大侠。不过……这个人颇有能耐,跟着徐家亦是有些往来,此次应该是听命于徐家!”林福认真地回应道。
林晧然心里暗叹一声,发现徐家是真不打算给严世蕃生路了。正想要钻进轿子,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般,他好奇地打听道:“严世蕃现在到哪了?”
“现在应该到了山东地界,预计本月中旬便能到京!”林福一直关注着严世蕃的动态,当即便是进行回应道。
林晧然轻轻地点头,便是准备钻进轿中。
虽然他知道维持当前的朝局是各方最有利的结果,但终究还是没有泯灭良知,却还是想要盯着严世蕃的事情。
如果一切都是按着章程处置,他自然不会多说什么,但如果徐阶做得太过份了,那他不介意发出属于自己的声音。
正是这时,一个声音突然从前面传来道:“林大人,请留步!”
林福看到来人之后,跟着几个护卫不约而同地挡到了林晧然的前面,只见迎面走来的正是臭名昭著的锦衣卫。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蹙起,只是倒没有太多的畏惧,而是让林福等人让开,对着为首的锦衣卫微笑着询问道:“陆佥事,不知找本官何事呢?”
来人正是北镇抚司锦衣卫佥事陆绎,原北镇抚司指挥使陆炳的儿子,亦是徐阶第三个儿子徐瑛的妹夫。
陆绎却是笑而不语,直接对着林晧然似笑非笑地道:“传皇上的口谕!”
林晧然心里当即“咯噔”一声,脑海不由得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莫非徐阶担心自己强行插手严世蕃的案子,故而选择先下手为强了?
虽然这般想着,林晧然的动作却是没有含糊,便是老老实实地跪下来道:“微臣礼部左侍郎林晧然接旨!”
第1698章 京城动
正是下衙的高峰期,很多人看着一大帮如狼似虎的锦衣卫前往礼部衙门,而后又将林晧然押上马车离开。
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令到很多官员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大明如日中天的礼部左侍郎林晧然恐怕是要栽了。
随着马车朝着北镇抚司的方向而去,这个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传遍了整个北京城的大街小巷。
“林侍郎犯了啥事呢?”
“按说不能啊,他为民做事可是有目共睹的!”
“依我之见,怕是徐阶那个小人在背后搞了什么小动作了!”
……
随着消息进一步扩散,酒楼和茶楼当即是议论纷纷,对于这背后的真正动因,亦是出现了诸多版本的猜测,而徐阶的阴谋论最为广泛。
令人意外的是,很多士子或百姓认为林晧然是真的犯事。
如果要论到当朝名声最好的官员,其实不是清流领袖吏部尚书吴山,亦不是刚刚升任户部云南司主事的“海青天”海瑞,而是现任礼部左侍郎林晧然。
大家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哪位官员是真的为民做事,很多人的心里都是一清二楚,而林晧然是真正给百姓带来实惠的那个人。
且不说林晧然在雷州府和广州府的所作所为,单是他出任顺天府尹期间,大力整顿北京城的商业秩序,且推动了鼓楼灯会的发展,令到北京城的百姓到现在都念着林晧然的好。
停顿盐政的事情令到盐价明显下滑,至于削减宗藩禄米虽然没有达到理想的效果,但林晧然总归是一个真正做事的人。
现在林晧然突然被北镇抚司的锦衣卫带走,更多人还是愿意相信是徐阶打击报复的结果,这是林晧然遭到了奸臣的诬陷。
灵石胡同,林府。
一个护卫急匆匆地闯进大门,朝着内宅的方向跑去并大声地道:“不好了!不好了!十九叔,十九叔被北镇抚司的锦衣卫带走了!”
垂花门是一道禁区,虽然护卫没有闯进去,但还是通过声音将这个消息传了出去。
由于花映容南下处理联合钱庄的事务,现在只有吴秋雨一个人当家,正是在一边绣着花一边等着相公归来。
只是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刚刚站起来,便是感到了天旋地转。好在阿朵眼疾手快,不然怕是要摔倒在地。
若说京城官员最为担心的事情是什么,无疑是这个北镇抚司的锦衣卫。他们只听从于皇帝一人,可以不经三法司批准,直接动手将某位朝廷高官抓去诏狱之中。
消息一经传出,宁江等人纷纷聚到离林府最近的杨富田家里商讨对策。
在不经觉间,林晧然已经成为了他们团体的主心骨,一旦林晧然真的倒了,那么他们恐怕同样会遭受到徐党的打击和报复。
虽然他们现在还能得到老师吴山的庇护,但他们很多人心里都很是清楚一件事,他们的老师根本不是徐阶那头老狐狸的对手。
一旦林晧然真的栽了,那么他们的日子必然不会好过。当然,他们此时此刻不会想这么多,只是想要商讨对策。
王弘海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亦是将几个同年召集了起来,当下恩师遭难,他们第一时间自然是想着如此营救。
不过将林晧然带走的命令是由宫里传达的,而最新消息则是北镇抚司佥事陆绎奉皇上的口谕将人带走,却不晓得是因为什么事情。
“帮我收拾一下,我到我娘亲那边!”
吴秋雨面对着这个晴天霹雳,亦是很快就恢复过来,拿出林家女主人的气派,对着旁边的丫环直接吩咐道。
既然是奉皇上的命令,那么就只能从宫里那边打听消息。
吴秋雨来到了吴府将事情跟着娘亲一说,得知爹爹今日在宫里,便又派人前往宫门等候,希望能够尽快弄清犯了什么事,这才好“对症下药”。
到了傍晚时分,一顶轿子走出了吴府的前院。
吴母和吴秋雨一直都等候在前厅,便是第一时间迎上前。
吴山从轿子走了下来,当抬头看到吴秋雨竟然出现在这里,脸上先是闪过一抹诧异,旋即又恢复一贯的严肃模样。
吴母是一个急性子的女人,当即便将林晧然被北镇抚司的锦衣卫带走的事情稍微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最后焦急地询问道:“女婿竟然犯了什么事,为何皇上要下令抓他?”
吴山的眉头一捏,正想要说话。
只是话还没说出口,吴母忍不住又是催促道:“你倒说话啊!急死我了!”
吴母是真将女婿当儿子看待,得知林晧然被锦衣卫拿着,一直是陪着吴秋雨着急,甚至表现得比吴秋雨还要焦急几分。
吴秋雨虽然心里同样是焦急,但总归是大家闺秀出身,从小接受的是行为举止端庄的教育,此时眼睛水汪汪地望着老爹。
“我当年被带走的时候,怕是……你没这般紧张吧?”吴山似乎是吃醋般,当即没好气地回应一句道。
吴母先是微微一愣,旋即感到一阵疑惑地道:“你……你好像没入过北镇抚司的诏狱吧?”
如果有什么让她感到自豪的,那便是丈夫做官几十年,却是从来没有惹出什么大事端,一直都没有让她担心过。
吴母看着吴山不像是说谎的模样,不由得想起几年前那一场日食风波,显得不是很确定地询问道:“你是说日食那一次吗?”
“不是!”吴山的脸色微寒,当即进行否认道。
那一次跟袁炜的日食之争,虽然闹得沸沸扬扬,甚至一度被皇上革令在家中闲住,但却没有被锦衣卫带去。
吴秋雨的脑海突然闪过一道光,显得不是很确定地猜测道:“爹,你……你莫非是说嘉靖三十七年……那一次!”
吴山扭头望了一眼女儿,这才认真地点头,却是不着调地说了一句:“我饿了”。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亦是不再理会吴母的焦急,径直朝着内宅走去。
吴母仍然很是一头雾水,却不知道那一年究竟发生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不由得疑惑地扭头望向了自家女儿。
第1699章 真相
在大明官场之中,有人愁眉苦脸,自然亦有人欢天喜地。
林晧然被北镇抚司的锦衣卫带走的消息同样传到某些人的耳中,他们却是忍不住弹冠相庆,都是恨不得林晧然落入万劫不复之境。
小时雍坊,杨府。
杨博刚刚从大同回到京城,邀请着诸多的北方系官员前来参加晚宴,却是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传来了如此的“喜讯”。
“当真没想到,林若愚这么快就栽了!”
“呵呵……我早就说了,此子不足为虑!”
“只是不知他是犯了什么事,皇上竟然亲自下令将他下诏狱?”
……
由于分属的阵营不同,加上林晧然推动的“南将北调”严重侵犯了北方系官员的利益,令到这帮北方系官员没有几个人是喜欢林晧然的,纷纷显得幸灾乐祸地道。
不过他们亦是不晓得事情的真相,同样不知道林晧然为何会突然被北镇抚司的锦衣卫带去,更详细的消息还得进一步探听。
在得知徐璠今天恰好在宫里后,他们亦是派人到西苑的大门口守着,只要徐璠从宫里出来,便是将人请到这里来。
高拱端正地坐在厅上喝茶,由于他历来比林晧然要早一些离开礼部衙门,故而并不能亲眼看到林晧然被北镇抚司带来的一幕,甚至是到杨府才知道林晧然被北镇抚司押走的消息。
“哈哈……预祝高大人官运亨通!”
“对,咱们在此提前恭贺高大人了!”
“若是论声望和能力,高侍郎早就应该居左了!”
……
光禄寺少卿陈明涌眼睛突然一亮,便是对着高拱进行道贺,而其他官员亦是纷纷跟上,纷纷热情地祝贺高拱道。
如果说,谁是林晧然倒台最直接的获益者,那么无疑便是礼部右侍郎高拱。
按着历来的礼部传统,一旦礼部左侍郎出现空缺,那么必定会由礼部右侍郎进行填补,很少出现前年林晧然“插队”秦鸣雷的情况。
高拱现在是未来帝师的身份,只要不是皇上突然插手礼部左侍郎的人选,哪怕是当朝首辅徐阶都不会冒然安排其他人抢去这个礼部左侍郎。
正是如此,一旦林晧然礼部左侍郎的位置空出来,那么高拱便毫无悬念地出任礼部左侍郎,从礼部右侍郎升迁为礼部左侍郎。
可别小瞧这小小的一步,如果仅是礼部右侍郎的话,那么通常都要经过礼部左侍郎或吏部左侍郎进行过渡,但礼部左侍郎则是能够直接出任六部尚书,甚至是直接入阁。
特别现在内阁仅有徐阶和袁炜,内阁阁臣有着潜在的填充需要。如果高拱现在升任礼部左侍郎,一旦内阁要填补阁臣,那么六部尚书必然出缺,这无疑又是一个升迁六部尚书的良机。
高拱的眉头微微蹙起,显得很是不喜地进行回应道:“此事八字都还没有一撇,现在有啥可道贺的?”
他对礼部左侍郎的位置自然不可能没有念想,更是无法数想着将林晧然踩下。
只是他跟林晧然相处大半年,心里很清楚林晧然是一个极有能力的官员,却是无法跟着这些人一起幸灾乐祸,亦不觉得这种取胜的手段值得高兴和庆贺。
正是这时,徐璠从外面走了进来。
“徐少卿,你可算来了!”
“徐少卿,您快快请坐!”
“徐少卿,你今天一直在宫里,你肯定知道林若愚因何下诏狱吧?”
……
在看到徐璠进来的时候,光禄寺少卿陈明涌等官员眼睛纷纷亮起,有人招呼着徐璠坐下,亦有人急切地打听情况道。
高拱虽然没有哼声,但亦是好奇地望向了徐璠,同样想知道林晧然犯了什么事,为何会突然下了北镇抚司的诏狱。
徐璠面对着热情的众人,脸上却没有过多的表情,隐隐似乎还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他走到座椅前坐下,仆人送上了茶盏。
光禄寺少卿陈明涌大气都不敢粗喘,眼睛紧紧地盯着徐璠。
徐璠端起茶盏轻呷了一口茶水,这才迎着大家的目光公布答案道:“你们怕是搞错了,林若愚并没有犯事下诏狱,他是被选为本届会试的主考官!”
按着以为的规定,在会试的前几天敲定会试主考官。只是为了防止舞弊,北镇抚司的锦衣卫会找一处宅子,将被选中的主考官和同考官看管起来。
啪啪啪……
光禄寺少卿陈明涌等官员纷纷被甩了一个响亮的耳光般,刚刚还一副幸灾乐祸的嘴脸,结果林晧然根本不是下北镇抚司的诏狱,而是当选为本届会试的主考官。
事情总是如此有戏剧性,现在明明会试在即,而会试主考官的人选敲定在即,偏偏他们都不曾往这个方向着想。
杨俊民突然意识到一处破绽,却是坚定地摇头道:“咦?不对,林若愚现在已经是礼部左侍郎了,皇上怎么会安排他给袁炜做副手呢?”
光禄寺少卿陈明涌听到这话,亦是不解地望向了徐璠。
高拱亦是微微意识到问题的所在,以林晧然现在的身份和地位,确实不宜出任会试副主考官。
“袁炜的儿子袁隆煌参加本届会试,袁炜已经主动放弃出任此次会试主考官,林若愚此次是担任会试正主考官!”徐璠捏着茶盖子轻泼着茶水,显得无情地揭露答案道。
会试主考官和会试副主考官虽然一字之差,但收获却是天壤之别。会试副主考官只得一个师生的虚名,而会试主考官才能收拢三百名进士官的门生刺,这才是真正丰厚的政治资源。
杨俊民的眉头微微蹙起,仍然疑惑地询问道:“哪怕袁炜因他儿子参加会试而主动放弃担任会试主考官,那怎么也轮不到林侍郎吧?”
“对,怎么也轮不到那小子!”光禄寺少卿陈明涌等官员一听是这个道理,便是纷纷点头附和道。
高拱亦是这个想法,不由得又是扭头望向了徐璠。
在林晧然上面还有几个地位和资格都远在林晧然之上的,哪怕袁炜不出任会试主考官,却不可能轮到一个礼部左侍郎。
“严讷、董份和李春芳原本都要比林晧然更合适,但他们三人都要轮值于西苑,所以只好让林晧然来充当会试主考官了!”徐璠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显得一本正经地道。
“这小子当真是走了狗屎运!”
“三百个进士门生,以后谁还要压得住那小子?”
“老天真是睁了眼,怎么偏偏让他来出任这个会试的主考官!”
……
光禄寺少卿陈明涌听到是这么一个原因,发现还真是令人无奈,但仍然敌视着林晧然,仍然忍不住纷纷抱怨道。
杨俊民今天如此是侦探附身,又是指出破绽地道:“哪怕他们三位因为要轮值西苑走不开,但高侍郎似乎更适合出任会试主考官!”
高拱其实亦是这个想法,虽然他位于林晧然之后,但他是裕王的老师,且是嘉靖二十年的进士,资历完全在林晧然之上。
光禄寺少卿陈明涌等官员纷纷点头附和,又是扭头望向徐璠。
徐璠轻呷了一口茶水,迎着杨俊民的目光道:“我爹提了高侍郎,但……李春芳说高侍郎要负责景王的葬礼!”
景王的尸体从湖广运过来,虽然现在还没有到,但高拱如果此时主持乡试,确实很可能跟景王的身后事产生了冲突。
这……
光禄寺少卿陈明涌等官员听到这个理由,却是不由得怜悯地望向高拱。
高拱的心情当即很是郁闷,原本以为景王的死讯是天生的好事,却万万没有想到,这景王哪怕是死了,亦要“拖”他一把。
徐璠接着又进行补充道:“虽然李春芳这般说,但我爹还是让他们几个进行投票,决定由谁来出任会试主考官?”
光禄寺少卿陈明涌的眼睛一亮,显得急切地询问道:“结果呢?”
杨俊民等官员如同看白痴般地瞥了一眼陈明涌一眼,却还是忍不住看向徐璠。
徐璠迎着众人的目光,将茶盏放下来道:“我爹主动弃投,袁炜、吴山、严讷、董份和李春芳都投了林晧然!”
“这……”
在听到这个结果,众人却是怜悯地望向了高拱。既然一票都赢不到,哪怕他那位同年严讷亦是选了林晧然而没有支持他,这得是多差的人缘啊!
高拱的脸色阴沉,却是一声不哼地坐在那里,不过脸上还保留着淡淡的傲气。
他自然渴望能够出任此次会试的主考,但现在纵使拿不到,等到裕王继承大统,他将来同样能够主持一届会试。
反正他早晚都能够主持一科,此次让林晧然夺了先,下次再争回来便是,实质并没有太大的损失。
杨博满面春风走出来的时候,看到这个客厅显得如丧考妣的场景,却是不由得愣住了。
事情就是这般显得有些离奇,明明前面有着四个比林晧然地位和资历更深的官员,后面还有一个未来帝师虎视眈眈,但林晧然还是成为了本届会试的主考官。
消息很快在整个京城传开,自然引起一片哗然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