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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余人     大国相txt下载     大国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760章 治国第一人

    五月中旬悄然而至,京城的天气在闷热和潮湿中不断地进行切换。

    在经过一系列的人事调整后,朝堂形成了新的格局,亦是重新进入了一个平静期。不过这终究是明枪暗箭的朝堂,却是表面上的平静,底下仍然是暗流涌动。

    以首辅徐阶而言,他始终还是无法彻底地安心下来。以前他需要提防着袁炜,但严讷没能成功坐到次辅的位置上,却是要提防于吴山。

    这一场人事动荡结束,大家亦是默默地关注着各位大佬的举动,不仅是要时刻提防着对方的招数,而且亦要从中寻得置对方于死地的良机。

    自从林晧然下令十三司郎中整理各省历年欠粮的具体数据,大家当即猜到林晧然是要对最棘手的财政难题动手,恐怕是要对那些胆大包天的富户追缴欠粮了。

    其实亦不用怎么猜测,林晧然在事情没过多久便公开承认了这个事情。

    在五月最新一期的《谈古论今》中,林晧然便以户部衙门的名义刊发了一个向公众征集意见的告示,内容如下。

    “国初夏秋二税:麦,四百七十余万石,今少十万余石;米,二千四百七十余万石,今少二百七十余万石。国朝以来,民田有增,而赋入日损,何也?此粮税日损第一事曰:欠税粮数目益年有增矣。”

    跟着很多文科生官员喜欢打感性牌不同,林晧然却是更喜欢引用数据说话。从国初到现在的数据对比,指出了夏秋二税收入下降的事实,进而将矛头指向了税粮拖欠的顽疾。

    “经户部查实,以浙江、南直隶和江西三地为重……今户部有志于追缴历年欠粮,恐伤无米之贫苦之民,故请天下有识之士为户部献上良策,以解国之困殇!”

    在后世的政府部门向社会征求意见无疑是比较普遍的做法,林晧然亦是打破了这个时代的常规,借着翰林院修检厅公开向京城的士子征求良策。

    “难,太难了,此事无解也!”

    “我有一良策,今谁请我喝酒必倾囊相告!”

    “呵呵……当下能解大明之困殇,非我陈某人莫属!”

    ……

    由于三年大比刚刚过去不久,京城的士子正是最为放松之时,现在得知户部公开征集良策,自然是纷纷绞尽脑汁准备献上良策。

    特别《谈古论今》已然成为时下最具影响力的刊物,很多士子正是通过《谈古论今》而一夜成名,京城的士子自然亦是想要借此良机博取声名。

    这追缴欠粮的手段很多,但想要不伤贫苦百姓而达到目的,却是令到很多人头痛不已,前往翰林院投稿的士子更是寥寥可数。

    只是这一个小小的举动,令到如何解决拖欠粮税的顽疾成为时下京城最热门的话题,更是引起各方的热议。

    夜幕降临,一轮洁白的圆月慢慢地爬到了树梢上,银白的月色洒落在屋顶和青砖街道上,让京城如同白昼般。

    大时雍坊,杨府客厅的烛光亮了起来,已然是正在这里招呼来客。

    面对兵部给事中魏时亮言辞激烈的弹劾,杨博当时选择上疏向皇上请辞,虽然他一度置己身于危局中,但终究是有惊无险地度过了那场浩劫。

    随着九边重归于安定,特别俺答并没有兴兵辽东,他兵部尚书的位置显得越发的稳当。

    如果说有什么不顺的,便是随着石华山的横空出世,令到“南将北调”的呼声更高。一些身上印着林晧然或胡宗宪的将领,已然是被强行安排到九边担任紧要的军职。

    兵部原本是他的一亩三分地,哪怕徐阶都不曾插手兵部之事,偏偏林晧然就是找他的不痛快,强行将水泼了进来。

    虽然他很是愤恨,但亦是无可奈何。

    终究而言,他已经没有能力将林晧然彻底阻挡在外,这个朝堂是徐系和吴系在分庭抗礼,偏偏他是越来越得不到皇上的信任。

    前些年俺答的几千骑兵从辽东的溃墙进来,若不是徐阶帮忙打了掩护,却不仅是蓟辽总督杨选被斩,他头上的乌纱帽怕已经不保。

    杨博靖坐在堂中饮茶,却是没有将最近的困扰摆在脸上,跟着今晚从蒲州过来的旧交范千山聊着事情,亦是将话题扯到了林晧然身上。

    “惟约兄,现在他已经是户部尚书,他没有拿兵部九边的军饷为难于你吧?”范千山知道林晧然这号人手段颇多,显得关切地询问道。

    杨博伸手端起茶盏,当即冷哼一声道:“他还不敢如此的嚣张!如果他胆敢以军饷的事情为难于我,老夫便直接闹到皇上面前,倒看他林若愚如何收场!”

    “惟约兄不愧是我蒲州第一人杰,从来都不怕事!”范千山知道杨博的性子,却是知道不会吃亏的主,亦是竖起大拇指夸赞道。

    杨博轻呷一口茶水,显得开门见山地道:“范兄,你们已经相识几十年,此次从蒲州过来,却不知是因何事?”

    “咱们蒲州那边听闻林晧然要追缴欠粮,很多亲朋故旧对此颇为担忧,我跟他们说大可不必,只是还是让我跑这么一趟!”范千山道出了缘由,看着杨博的脸色如常,便又是侃侃而谈地道:“咱们蒲州如此贫瘠,若是跟江浙那边交足税粮,一旦发生灾荒,如何还能养得蒲州十万乡邻?太祖当年便说过:新垦之田永不起科。我们蒲州地处边隅,今半数之田是太祖后的新垦之田,却没道理亦要……足额交税。惟约兄,你说可是如此?”

    从山西蒲州赶过来,却不仅是为了自己,亦是为了蒲州的那帮亲朋。虽然不清楚林晧然会采取什么行动,但已然是希望杨博能够庇护一二,甚至是阻止林晧然向山西蒲州追缴欠税的行径。

    “范兄,你尽可放下,当下的朝堂之事还是徐阁老说得才准,还轮不到林若愚胡作非为!”杨博正是靠着晋商的相助才有此高位,亦是变相地答应道。

    范千山闻言大喜,亦是郑重地施礼道:“如此的话,那么鄙人便代表诸公感谢杨尚书的庇护。今后若有什么地方用得着的,尽管差遣便是,我等必定是义不容辞!”

    “客气了,咱们无须分彼此!”杨博等的便是这个话,却又是认真地叮嘱道:“倒是你那里,今九边已经多了很多姓林的眼线,切不可掉以轻心!”

    “我等行事定然会小心谨慎!”范千山当即许诺地道。

    在扬州失利后,虽然在炒作旧盐引中损失惨重,但他在山西还是有不少资本。前年回到山西发展,悄悄地跟蒙古那边从事一些贸易往来,倒是慢慢地恢复了一些元气。

    杨博对范千山这个人还是比较放心,喝了一口茶水又是闲聊道:“范兄,你是精于商贾之道。依你之见,林若愚集京城士子之智慧,此次能否解决这个顽疾?”

    “惟约兄,这困扰着历代户部尚书的难题,他自己都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便寄望于京城士子,此举犹是缘木而求鱼也!”范千山是晋商的佼佼者,当即便是发表言论道。

    杨博听着范千山亦是这个观点,心里不由得安定了不少,便是放下茶盏道:“确实是如此,如果真的这般容易解决,那么便不会困扰至今!”

    正是这时,一个身影穿过洁白月色的庭院,径直来到了客厅之中。

    “爹,孩子下衙回来了!”身穿六品官服的杨俊民显得满脸疲态地来到堂中,规规矩矩地对杨博施礼道。

    自从户部换了一个新尚书后,户部十三司郎中被施予极大的压力,每一项工作都被林晧然设定了固定的时间。

    十三司郎中为了按时完成手头的事务,自然是要压榨下面的员外郎、主事和胥吏更努力干活,故而时常出现了加班加点的现象。

    前阵子福建司因为一个关系户胥吏将兴化府的夏粮数目统计得比全省还多,令到福建夏粮总数竟然比往年多上一倍。

    在意识到出现重大差错后,整个福建司不得不通宵达旦地找出其中的问题,而那个关系户当即被福建司郎中踢出户部。

    杨俊民之所以到这个时点才下衙归来,却不是其中出了什么差错,而是他的父亲弄巧成拙了。

    他被父亲动用关系安排到十三司地位最高的江浙司,只是现在江浙司反而成为事务最繁重的部司,这阵子加班到现在是家常便饭之事,每天都宛如是在打仗般。

    杨博的眉头微微地蹙起,却是正色地询问道:“俊民,你要不要调到刑部或吏部?”

    他本来有心让儿子在户部这条线上发展,好将来能谋得户部尚书一职。只是造化弄人,偏偏林晧然出任了户部尚书,自己的儿子无疑是处于水深火热中。

    看着儿子每天疲倦的模样,作为父亲心里亦是不好受,已然是想要动用关系将儿子调出户部,省得儿子天天被林晧然穿小鞋。

    “爹,你无须挂心,孩子现在在江浙司很好,正堂大人并没有针对于我!”杨俊民面对着如此善意,却是坚定地摇头道。

    从碌碌无为的三年,到现在却是分外地感到踏实。虽然他现在比以前工作辛苦很多,但却清楚自己是做着什么事情,亦是痛并快乐着。

    至于林晧然那边并没有因为他是兵部尚书杨博的儿子而穿小鞋,但亦没有因为他是杨博的儿子亦多加照顾,反倒让他更觉得自己就是杨俊民,算是走出了父亲的阴影。

    杨博其实不是第一次征求儿子的意见,只是听着他还是坚持留在户部江浙司,亦是没有继续多劝,这终究是儿子所选的路。

    他的心底亦是希望儿子能够坚持,好将来将儿子运作到户部尚书的位置上,便是进行打听道:“他最近有什么大动作?”

    范千山一直在旁边聆听,知道这个“他”指的是何人,这时亦是好奇地望向了满脸疲态的杨俊民。

    “针对征收欠粮一事,今日正堂定了一个初案,临近下衙时分还让我们进行了部议!”杨俊民犹豫了一下,便是老实地说道。

    范千山如同孔明再世般,当即侃侃而谈地道:“呵呵……杨公子,这征收欠粮之事,户部无非就是着令地方官员加强征税手段,但敢于逃税又有几个是善茬,亦是于事无补之举。昔日的户部尚书贾应春提出以税收成绩论地方官员升迁,倒是一个比较有效的策略,但这无疑需要几年时间才能见一些效果。林若愚则是聪明的话,大抵会搬用此策!”

    “范世叔,林正堂并没有用搬用此策!”杨俊民听着范千山的这个评论和猜测,脸色显得肃然地摇头道。

    知子莫若父,杨博当即看出了一些端倪,便是正色地询问道:“俊民,林若愚莫非拿出了什么可行之策?”

    “爹,是的!”杨俊民扭头望向老爹,显得郑重地点头道。

    范千山看着杨俊民如此表态,却是困惑地道:“咦?怎么可能有可行之策?”

    “爹,您请看!”杨俊民借着职务之便抄录了一份,本就打算给老爹过目,这个时候亦是从袖中取了出来,恭敬地递了给杨博道。

    杨博看着儿子如此煞费其事,便是郑重地打开纸张,借着烛光认真地看了起来。

    客厅的烛光熊熊地燃烧,时而受到夜风的吹拂摇曳一下,时而发出轻微的噼啪的声响,只是这里却安静异常。

    管家原本想要进来通禀有客来访,只是见到自家老爷如此罕见地专注于一事,则是选择站在外面,却不敢进来打扰。

    杨俊民在旁边坐了下来,想着部议之时的惊叹之声,看着一张张目瞪口呆的脸,现在还是感觉到事情有些不真实。

    范千山伸长了脖子,特别是看着杨博脸色越来越凝重,更加好奇那张纸上的内容。只是他始终不明白,这个困惑上千年的财政难题,那个小子能拿出什么良策。

    过了好一会,杨博的目光终于离开纸张,却是抬起头望向那轮已经爬上院墙的圆月,如同从喉咙深处发出的感慨道:“此策一出,论今天下治国第一人,怕是非林文魁莫属了!”

第1761章 用之则行

    今晚是一个月圆之夜,整个京城仿若白昼般。几只野猫流窜于屋顶和街道中,那个身影拉得很长,正是寻找着躲藏在角落中的老鼠。

    只是在一些官邸之中,随着治欠税粮之策从户部的官员传出,令到那些看到内容的官员久久地失神起来。

    “文魁之名,确实所言不虚!”

    “何止于文魁,当得上管夷吾之才也!”

    “昔日有人说林若愚过于年轻不堪户部尚书之职,怕今日之后无人敢言了吧!”

    ……

    在工部尚书雷礼的府邸中,雷礼正宴请着几位江西籍的好友相聚,亦有官员带来了户部的最新动静,结果在场众人的心灵同样受到狠狠的冲击。

    却是回到杨府前厅中,这里的烛火仍旧在燃烧,气氛显得安静异常。

    啊?

    范千山听到杨博以“治国第一人”来形容林晧然,嘴巴不由得张了开来,眼睛透露着一种疑惑和惊诧。

    如果仅是杨俊民推崇的话,只能说杨俊民这个晚辈见识浅薄,分不清此策的优劣。但杨博这般高高地抬举,已然不可能是无矢放的了。

    杨俊民听到父亲以“治国第一人”来形容林晧然,先是感到震惊地瞪起了眼睛,只是旋即叹息地点了点头。

    范千山再也按捺不住那份强烈的好奇心,对着杨博发出请求地道:“惟约兄,可否让小弟一观?”

    杨博轻轻地点了点头,只是并没有随意地对待这个纸张,而是郑重地折叠了一下,这才将这一份令他震惊的治国之策递了过去。

    今晚是一个躁动之夜,一只灰色的家猫嘴里叼着一只小老鼠出现在墙头上,显得好奇地朝着前厅这边望过来。

    “贫贱之民无力肩负粮税,虽于法不容,但情可原也。然地方豪绅坐拥千亩良田,家中妻室成群、锦衣玉食,积仓存粮满盈,仍不肯向朝廷纳粮,此乃不忠之民也。”

    范千山念完这个开头,发现内容平平无奇,已然就是一个就事论事的论调,矛头指向他们这种不肯主动纳粮的豪绅罢了。

    只是这又能如何?

    千百年来,他们早已经有了应付朝廷征粮的办法。他们山西帮更是已经抱成一团,朝中有着诸多的关系,根本不用将小小的知县放在眼里,更是有着万千种办法进行避税。

    退一万步来看,哪怕他们某个人被林晧然抓了典型,不过就是补交一点欠粮了事,却是伤不得他们的筋骨。

    正是如此想着,他便是不屑地继续念了下去,只是整个人却是如遭雷击,整个前厅亦是突然间没有了声音。

    圆月如同车轮,正悬于半空之上,皎洁的月色同样丝丝地洒落在西苑无逸殿前的庭院中,将这里的庭院景致照得很是清楚。

    李春芳装扮完毕后,借着洁白的月色,径直来到严讷的居室,想要跟着严讷一道前往应洪雷坛参加醮斋活动。

    他走进房间的时候,则是见到严讷一个人愣愣地坐在桌前,不由得关切地询问道:“敏卿兄,不知发生何事了?”

    严讷听到了动静,目光这才从纸张上移开,却是没头没脑地对李春芳问了一句道:“子实,你跟林若愚共事一年多,你觉得这个人可有……经世治国之才?”

    李春芳听到严讷竟然主动谈及林晧然,先是在桌子前坐了下来,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这才认真地回答道:“初见林晧然之时,只觉得林晧然是一个懂得进退的后辈,为人处事全然没有锋芒和傲气,让我一度都忘记他在治理地方、广东开海和整顿盐政上做出傲人的政绩。”喝了一口茶,他接着又是说道:“只是跟他共事时间久了,却是越来越觉得林晧然确实与众不同。你亦是执掌过礼部,这礼部重要的事务并不多,但琐碎事却是不少。哪怕陈陞在礼部左侍郎的任上之时,我每次回到礼部中,亦还要花费很大的功夫处理诸多琐碎之事。林晧然上任不足半月,将礼部的人事梳理一遍后,便是将事务处理得有条不紊,后面几乎不需要我再分多少精力在礼部的事务上了。仅此一点,便能证明林若愚治理雷州、广州和顺天的政绩并非虚言!”

    严讷听得很是认真,亦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李春芳将茶杯放下,嘴里没有停下地继续道:“随着我跟他接触得多了,知道他是一个敢想敢做的人,跟着喜欢高谈阔论的高肃清不同,他做事更是低调和务实。像在乡试主考官选拔上的改革和废除国子监生的‘皿字卷’的事情上,他都是抓准时机便是一蹴而就,甚至很多人都没反应过来便已经通过了内阁。至于推动苏杭织造局跟佛郎机使者签订购销合同,这个事情很多人至今都不知晓,但他却已然是悄悄地做了。我现在亦不知道林若愚的能力到哪,但他在礼部左侍郎位置所做的事情,已然比之以前的礼部左侍郎都要优秀太多。如果不是元辅大人属意南京礼部尚书尹台,我以为林晧然才是礼部尚书的最佳人选。”

    说到最后,他心里却是暗暗地叹了一口气。如果现在林晧然呆在礼部尚书的位置上,他们完全不用操心礼部之事,林晧然必定能够将礼部打理的妥妥当当。

    烛火映印在二人的脸颊上,严讷安静地听着、思索着,似乎是在重新认识着林晧然这个人一般。

    “敏卿兄,为何今晚突然谈起林若愚呢?”李春芳抬头看着严讷的神情复杂,不免好奇地进行询问道。

    严讷重重地叹息一声,便是将放在桌前的纸张送过去道:“这是户部今天出炉的治欠粮策,你看过之后,没准会觉得他亦是……户部尚书的最佳人选。”

    李春芳的脸上浮起一抹疑惑,便是接过来进行了阅览,脸上慢慢地变得凝重起来。

    在杨府的前厅中,在短暂的失神后,范千山亦是接着念了起来。

    “故户部提议造刁民册,凡累欠十石粮税之家,由地方查核,编入户部刁民册。……其无须服刑受罚,然由其本人起,子孙三代皆不得参加科举,不可为大明官也!”

    圆月高悬于空,仿若是一轮玉盘,天地显得肃静无比。前厅的三人,又是陷入于沉默之中,外面的管家仍然不敢进来。

    刁民册?不得参加科举?

    大明追缴欠税最大的问题是贫民和豪绅总是纠缠在一起,如果朝廷用力过猛,很容易会伤及平民,甚至是激发民变。

    如果有办法将他们分开,那么问题就容易得多,而这个刁民册已然是达到了这个神奇的功效。能够累欠十石粮税者,绝对不可能是贫苦的百姓,矛头已然是明确地指向了地方豪绅。

    简单的区分开来明显很不够,接下来自然是要打击豪绅。

    对于贫苦百姓而言,他们要的是活下去,至于功名的追求早已经望而生畏。不过那些豪强定然深知功名的好处,甚至他们本人不惜花费重金买一个捐生的功名,如何不知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道理。

    如果因为不缴纳该缴的粮税,自家子孙今后不能再考取功名,甚至是要低人一等,郭重郭轻自是一目了然。

    最为重要的是,一旦他们真上了刁民册,那么他们的声誉受到极大的影响,却是直接影响到生活的方方面面。

    “范兄,你怎么看此策?”杨博将冷掉的茶水一饮而尽,但仍然无法平息心头的那份震惊,却是对着范千山询问道。

    范千山将纸张郑重地交回给杨博,眼睛复杂地回应道:“此策一出,林文魅怕是要被世人冠以治世之贤臣了,其治国安邦之能怕是比之管夷吾亦是不逞多让了!”

    虽然他很是厌恶林晧然,但看着这个令人匪夷所思的良策,亦是不得不承认林晧然有着治国安邦的相才,更是知晓这个刁民册受造成的巨大冲击。

    “老夫以前便知晓林若愚能够走到这一步,已然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只是今日看此策,方知林文魁非侥幸,怕是……大明在他手里出现盛世!”杨博将茶盏放下,显得苦涩地点头道。

    在官场中,最可怕的事情从来都不是政治斗争的失败,而是哪怕胜利亦得惹上一身的骂名。林晧然所表现出来的东西,已然让他亦是看到大明的希望,亦是看到了一个“贤相”的身影。

    当然,这仅仅是一个感慨。该争的东西却是寸土不让,他的兵部定然不会被林晧然指染,论军事还是当属自己是大明第一人。

    内阁值舍的烛火正在燃烧,将这个狭窄的房间照得通亮,偶尔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李春芳看过纸张上的内容,同样是陷入于失神之中,良久才悠悠地说道:“我还是……小窥林若愚了!昔日在礼部衙门之时,他怕亦是收敛锋芒选择伏蛰,此举当真是令我对他……再度刮目相看了!”

    经过一年多的相处,他本以为算是了解林晧然这个人,亦是肯定林晧然这个人的能力。只是现在回首望过去,人家其实还是秉行着“用之则行,舍之则藏”的那一套,一直都是在韬光养晦。

    “有此惊世之策!纵使不能彻底根治其弊,但必定能够大大缓解逃税的现象,大明的税赋亦会因此而增益良多!”严讷的目光低垂到那纸张上,显得语重心长地评价道。

    李春芳一直都是走词臣路线,听着严讷如此评价,则是认真地询问道:“敏卿兄兄,当真能为大明财政增源?”

    “此策看似简单,但却直中要害!以十石税粮分得贫富,由刁民册毁豪绅之声望,用不得参加科举断其家兴盛。若非无国无君之刁民,怕还是老实地缴了!最是妙者,那么藏匿良田的豪绅如果不是只手通天之人,怕亦是不敢再藏了!”严讷曾经出任户部尚书,深知此策妙处地解读道。

    “如果当真让那么人不敢再匿田,大明财政可得源泉矣!”李春芳的眼睛微微一亮,显得有意外之喜地道。

    大明的逃税有明逃和暗逃两种方式,而最为严重的问题则是匿田逃税。由于太祖昔日一时兴起,说过“新垦之田永不起科”,致使很多匿田者是理直气壮。

    只是这个“刁民册”放出,如果知县是海瑞那般刚正的官员,那么他们怕是不敢冒着进刁民册的风险,而是乖乖地纳上粮税。

    如果说,新任户部尚书林晧然想要追缴欠粮的消息让到那些豪绅坐立不安,那么这个刁民册抛出后,他们必然是要寝食难安了。

    杨府的客厅之中,肃然的气氛慢慢地恢复过来,管家亦是进行通禀贵客来访的消息。

    杨博原本要离开返回书房,但临走前还是对着范千山由衷地说道:“范兄,如果刁民册当真推行,你让他们都老实缴了税粮,省得……祸及己身和子孙!”

    范千山在此之前,一直都以为这次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此行不过是例行公事跑一趟罢了。

    只是得知林晧然的惊世之举,他亦是黯然地点了点头,显得颇为无奈地感慨道:“林文魁于百姓是福,然于我等乃祸害也!”

    这一个晚上,随着“刁民册”传出,令到北京平静的夜晚卷起了一丝涟漪。

    所有人都为着这惊世之策而震惊莫名,有很多人为此而寝食难安,亦有人开始重新审视着这位横空出世般的林文魁。

    所谓的刁民册,其实是借用后世的征信的制度。

    在后世上,那些老赖一旦登上征信黑名单,那么很多事情做起来便不是那般的方便,从而给违约者带去很大的社会成本。

    虽然以后世人的目光看来,这刁民册无非就是一个简单的征信黑名单,根本没有什么新奇之处。只是在这个时代,却可以说是“惊世的良策”。

    像地球是圆的,后世人对这个认知早已经是理所当然,但这个结论其实是花费人数几千年的时间才能证实。

    刁民册如同是大明建立的征信体系般,却是成为了打击逃税和匿地豪绅的核武器,能够解决困扰历代王朝的财政难题。

    在林晧然看来,所谓的盛世,始终是需要建立在健康的财政体系上。如果豪绅和富户都老实地缴了税粮,朝廷财政能够达到收大于支,那么大明定然变得越来越富强。

    正是在他登上户部尚书宝座之时,他便已经决定要抛出这一个“核武器”,用自己有限的力量改变着这个腐朽的王朝。

第1762章 步步为营

    五月悄然过半,黄澄澄的稻田已经收成在即,但京城还是一如既往的暗流涌动。

    昨晚的一场大暴雨将宫道冲刷得干干净净,两边的树木显得郁郁葱葱,太液池边的荷花悄然绽放开来。

    身穿锦鸡补子绯红官服的林晧然从西苑的宫门进来,一个人目不斜视地走在宫道上,已然是越来越有官相。

    他现在不仅挤身于六部尚书之列,如果他的理财能力跟杨博的军事能力那般得到皇上的认同,那么他甚至可以成为六部尚书第一人。

    只是很多事情不可能总会一帆风顺,他以户部的名义将新的征粮方案上呈内阁,在经过好几天的等候后,内阁却迟迟得不到答复。

    眼看着两京十三省地方官府的征收夏税工作即将开展,令到他在户部再也坐不住了,亦是决定亲自前来内阁询问怎么回事。

    “下官见过大司农!”仪表堂堂的张居正从无逸殿的方向过来,对着迎面走来的林晧然规规矩矩地施予一礼道。

    “张司业,可是刚刚见过元辅大人?元辅大人在无逸殿?”林晧然的心里有着心事,便是淡淡地直接询问道。

    虽然他的年纪和资质都比不上张居正,但他已然是正二品的户部尚书,而张居正仅仅一个小小的正五品的国子监司业,二人的地位差距足够他表现得盛气凌人。

    其实他亦不是盛气凌人,而是他现在这个身份说出的话来,已然无形中多了一股威严,对待张居正亦不用刻意的客套。

    “正是!下官在离开之时,师相正在值房中票拟奏疏!”张居正亦是一个守规矩之人,显得老实地拱手回应道。

    林晧然礼貌性地点了一下头,便是继续朝着无逸殿的方向大步走去,今日他决定无论如何都要跟徐阶好好地谈一谈。

    张居正站在原地充满敬畏地目送着林晧然远去,心里却是感慨万千。

    虽然他现在已经是国子监司业,亦是得以进入裕王府充当讲师,跟现任首辅还是师生关系,但仍然骄傲不起来。

    在没有林晧然出现之前,他一直觉得最快捷的路线是在词臣路线上苦熬,这亦是无数前辈所走的路。只是林晧然的横空出世,却是谱写着不一样的精彩人生,如今已经是高居户部尚书之上。

    且跟着昔日声名狼藉的张璁不同,林晧然是靠着一项项功绩上位,特别是抛出“刁民策”后,其声名更是达到了一个顶峰。

    跟着林晧然相比,他已然算不得天之骄子,不过是夜空中的一颗普通的繁星,更是感受到人生的一种挫败感。

    林晧然自是照顾不到张居正的情绪,他现在心里头是想着户部的事务,想着如何替大明百姓和大明王朝做着实情。

    他一个人很快来到了无逸殿的正门前,经过司值郎张四维的通禀,便是直接走进了首辅的值房。

    铜炉中的檀香袅袅而起,房间内充斥着一股好闻的气味,墙上仍旧挂着“以威福还主上,以政务还诸词,以用舍刑赏还公论”的字幅。

    身穿蟒袍的徐阶虽然身矮体瘦,但整个人显得威风凛凛,目光柔和地端坐在桌前,正在票拟着来自两京十三省的奏疏。

    以一品十五年考满仍旧居于首辅位上,纵观整个大明朝,亦是区区几人才有此殊荣,令到他心里颇为得意。

    “下官拜见元辅大人!”林晧然从外面进来后,显得规规矩矩地见礼道。

    二人的地位正在悄然拉近,只是年纪和资历的关系,加上中间还有一个吴山,令到林晧然没有可能对徐阶的位置产生直接的威胁。

    徐阶正在书写着票拟,只是听到林晧然的声音,却是当即停下了笔,表现出一份无可挑剔的亲和力道:“若愚,请坐!”说着,他给张四维递一个眼色道:“子维,给林尚书上茶!”

    张四维当即恭敬地应了一声,便是准备出去给林晧然泡茶,不过临走前忍不住再瞥了这边一眼,心知林晧然此次是来者不善。

    “元辅大人,这是户部整理的历年全国夏粮收入的表格,还请先行过目!”林晧然从袖中掏出一本册子,便是直接递给徐阶道。

    这个时代并没有表格一说,甚至普通的统筹都做得一塌糊涂。随着林晧然上任,户部的很多事情自然按着他的意图而行,亦是跟着他的意志而发生改变。

    这份表格将时间、品种、数量和增减进行一一分门别类,令人是一目了然,清楚地看到每一个品类的征收具体情况。

    现在的户部在林晧然的掌握之下,不仅是官吏更加的用心干活,亦是开始更加地追求做事的效率和方法。

    徐阶能够坐在这个位置上,且还能稳当地坐在这里三年,自然是一个极为聪明的人,亦是有着他超乎常人的理解能力。

    在看到这份册子新颖的图表之时,他先是微微一愣,接着抬头望了一眼林晧然,旋即却是感到一阵释然。

    前阵子经历了“刁民册”的巨大冲击之后,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然是大大地增强,林晧然拿出再新奇的东西似乎一点都不足为奇。

    徐阶看着这图表详细地列出历年的数据,看到嘉靖朝的税粮收入当真是逐年下降。原本这主要是基于个人经验和感觉的判断,只是现在有着具体的数据对比,发现税粮下降的问题还真不容忽视。

    过了一会,在看过数据对比后,他将册子轻轻地放下道:“若愚,若非你统计出具体的数据,当真想不到单是米粮一项,去年便已经比皇上登基元年少了五十万石!”

    五十万石,这个数额看似不大,但广西一省的夏税粮亦是不过这个数而已。换而言之,嘉靖登基至今,等于是“丢”了一个广西省。

    “元辅大人,大明税粮下滑的原因很多,但欠粮之事首当其冲,还望徐阶能够推行刁民册以治匿田抗税的豪绅!另外,朝廷用银益增,还请元辅大人能准许江浙试行改粮征银!”林晧然选择趁势打铁,当即表达来意地道。

    现在他想要做的事情有两个:一是推行“刁民册”,二是江浙试行改粮征银,后者是他今天急迫找上徐阶的原因。

    徐阶本以为林晧然是为“刁民册”而来,却看他的意思似乎更侧重于征粮改银,出于政治家的本能,自然是先要深思熟虑。

    坐在他这个位置上,已然是要考虑得更多。却不说大明哪里有问题,便就要想办法进行解决,更多还是要权衡方方面面的利益得失。

    就像当年的整顿盐政一事般,朝廷固然可以从盐商手里强行地夺取更多的盐税,严世藩和鄢懋卿亦是这么干了。

    只是他们这么干的后果则是两淮的那帮盐商倒向了自己,而杨博和晋商亦是彻底地投向了自己这一边,而他所要做的不过是帮他们恢复旧制罢了。

    现在他固然能够通过“刁民册”,亦能同意江浙试行改粮征银的方案,但他则是要考虑这两个事情所带来的负面影响。

    徐阶轻呷一口茶,却是不动声色地进行询问道:“大明正税征粮,此乃太祖所定的章程,今若是冒然改之,怕是有所不妥吧?”

    “元辅大人,下官在地方为官多年,深知今官府向百姓征粮,多被吏员盘剥,而百姓押运税物颇为辛劳!若是朝廷能改粮征银,则可官民两便!”林晧然早就有了说辞,当即便是认真地劝说道。

    徐阶将茶盏放了下来,却是轻轻地摇头道:“若愚,征粮从国初延用至今,若是冒然改之,恐会生变!百姓从事耕作故有收成,朝廷不征其作物而改征于银,岂不鼓励百姓用银乎?”

    张四维送茶盏进来,只是听着二人的谈话的语气有些不对,显得有些是进退两难。

    只是听着师相摆出这个理由,明显是提醒太祖时期禁民间金银交易的事,而大明的官方一直都在极力想要否认白银的地位。

    “元辅大人,这些年官府的提编银等杂税,哪一样官府不是直接向百姓收银?”林晧然看着徐阶用这个托词,亦是直白地回应道。

    这……

    张四维硬着头皮走进值房,听着林晧然这个犀利的回应,不由得暗暗地咽了咽吐沫。

    哪怕大明朝廷一直都想要否认白银的地位,而是希望百姓都乖乖地使用大明宝钞,但朝廷偏偏老向百姓征银,这无疑是大大的打脸行径。

    徐阶的眉头不由得微微地蹙起,知道白银的事情确实不能成立,却是坚定反对地道:“话这般说亦没有错!只是杂税不是正税,若非是情非得已,正税轻易是改不得!”

    “元辅大人,下官并非要全改,而是希望江浙先试行征粮改银,如广东试行开海一般。且今非昔比,实则已经到了非改不可的地步了!”林晧然知道徐阶不可能轻易同意,却是一本正经地说道。

    咦?非改不可?

    张四维将茶盏轻轻地放在林晧然的面前,听到林晧然这个颇为离奇的言论,显得疑惑地望了一眼林晧然。

    虽然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司值郎,但一直都关注着朝廷形式的变化,更是清楚当前的局势,林晧然此言似乎是一派胡言。

    徐阶比任何人都更能清楚当前朝局,十分确实林晧然这是一派胡言,便是微笑着反问道:“若愚,你怕是言过其实了吧?这正税征粮从国初延用至今,为何现在却是非改不可了呢?”

    茶盏的热气仍在,茶香袅袅而起。

    林晧然端起茶盏先是浅尝了一口热茶,这才一本正经地询问道:“元辅大人,可还记得去年制定的宗藩条例?”

    宗藩条例?

    张四维顾不得离开这里,当即便想起了这个事情。

    由于韩王室大闹西安城,令到宗藩禄米的事情推到风头浪尖。从去年年初开始,朝廷围绕着新宗藩禄米章程几经波折,礼部右侍郎秦鸣雷亦是因此而失了圣誊。

    在经过几个月的僵持后,时任礼部左侍郎的林晧然主持了重制宗藩禄米的事务。

    虽然他提出颇有远见的“宗室卖籍”方案,但却没有被皇上所采纳,最终林晧然还是妥协地提交一个以削减宗藩禄米和抑制宗室人口增长为主的方案。

    这个方案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宗藩的问题,亦是令到林晧然受人诟病,却是没有想到林晧然竟会突然提起这茬“糗事”。

    徐阶充满疑惑地望着林晧然,自然是记得这个方案,亦是轻轻地点头地回应道:“记得,此事是由你一手操办,只是跟改粮征银有什么关联?”

    “下官当时以为宗藩分散而居,每次运送禄米颇费周折,朝廷所负甚重,故而下官提议宗藩禄米改为部分粮改银。只是如此一来,朝廷每年需给宗亲发放几十万两计!”林晧然的眼睛望着徐阶,认真地解释道。

    这……

    张四维的眼睛顿时一瞪,显得难以置信地望向林晧然,却是没想到还会有这一茬。

    徐阶亦是想起了这个事情,却是不动声色地反问道:“那亦用不着非要改粮征银吧?”

    “朝廷应当因时制宜,改变相应的策略!宗藩的禄米每年需银以几十万计,今后只多不少,若是朝廷继续征粮,每年由粮折银难免有所损耗。虽然目前并不紧迫,但为大明万世之大计,下官以为正税改为征银乃大势所趋!”林晧然着眼于形势,显得一本正经地道。

    檀香袅袅,这个值房安静异常。

    徐阶静静地听着林晧然的话语,则是深深地望着林晧然。

    如果在“刁民策”之前,他只以为事情仅是一个巧合。只是现在看来,从宗藩条例的时候,林晧然已经是埋下了引子,为着正税由粮改银埋下了一个大伏笔。

    虽然不明白林晧然为何总是想要征银,但这其中定然不会如此的简单,必定是有更大的图谋。而林晧然正在步步为营,让整个大明王朝顺着他的意志而行。

第1763章 最后一搏

    “宗藩的禄米每年需银以几十万两计……由粮折银难免有所损耗……正税征粮改银乃大势所趋!”

    张四维已经走到门口,正要离开之时,但是听到后面的这番言论,整个人却是怔住了,眼睛显得难以置信地瞪向前方。

    昔日的种种慢慢地浮上心头,眼前笼罩的迷雾突然间散尽,一些隐藏于迷雾中的真相映入眼帘,只是这个真相却令人毛骨悚然。

    “林若愚在地方确实做了政绩,只是此次主持宗藩禄米……呵呵!”

    “宗藩禄米的第一套方案还是不错的,但这第二套方案还是选择妥协了!”

    “虽然削减了一部分禄米,但问题没有得到根治,林晧然可以说是不作为了!”

    ……

    张四维想起在宗藩禄米方案定下来之时,身边的同科和同乡对林晧然的种种评价,其中不乏是趁机落井下石之人。

    只是如今看来,所有人当时都被……林晧然给骗了。

    在去年的时候,他提出的第一个“改籍”方案无疑是最好的,只是皇上终究是庇护于自己的宗室。殊不知,在大家都以为林晧然向皇上妥协之时,这第二套方案却暗藏玄机。

    在所有人都失去警觉之时,他顺利地让朝廷同意部分禄米改银,为着大明朝廷的“征粮改银”埋下了一个大伏笔。

    由于宗藩条例没有涉及到限制宗室人口的增长,朝廷既然已经改部分宗藩禄米为用银支付,那么今后的用银只多不少,这已然是林晧然向师相逼宫的筹码。

    如此长远的谋划,从去年到今天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林晧然的真正用意,这种算计令到他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咦?

    严讷正是从外面回来,见到张四维目瞪口呆地站在徐阶的门前,仿佛是中了邪般,却是不由得站在原地疑惑地望过来。

    “林算子?假以时日,怕是要以“林神机”相称了吧!”

    徐阶是一个聪明人,第一时间就觉得落到了林晧然的算计之中,却是端起了茶盏,大喝地喝着浓茶压抑着心头的那份震惊。

    他自以为一直都防范着林晧然,亦是事来临头之时,才知晓林晧然早已经设计好了一切,已然是悄无声息地为着“征粮改银”埋下伏笔。

    徐阶终究是在官场沉淫几十年,很快便调整好心态,这时则是硬绷绷地询问道:“林尚书,你从拟定宗藩条例便想着要正税征粮改银了吗?”

    外面刚刚还是一个艳阳天,只是东边已经飘来薄薄的乌云,令到金碧辉煌的西苑换了一些颜色,那道从天窗照进来的光束亦是变得柔弱。

    “元辅大人,下官刚刚已经说得很清楚!下官当时以为宗藩分散而居,每次运送禄米颇费周折,朝廷所负甚重,故而下官提议宗藩禄米改为部分粮改银。下官今为户部尚书,自然是其位谋其政,下官以为征粮改银是官民两便之举,利国利民也!”林晧然自是不可能主动授人以柄,当即给出合理的解释道。

    徐阶自然知道这是一个托词,脑子亦是在迅速地思索。

    虽然不明白林晧然为何要推动征粮改银,但他心里明白林晧然如此大费周章,此举断然不会像表面这般简单,肯定还有其他的谋算。

    随着吴山入阁出任次辅,他对林晧然的提防心变得更重,特别是刁民册的提出,令到他最近的睡觉质量严重下滑。

    徐阶面对林晧然的目光,将茶盏轻轻地放下并摇头道:“若愚,你怕是有所不知,皇上最近的身体严重不适,刁民册和浙江试行征粮改银一事还是再缓上一缓吧!”

    在值房外面,张四维已经主动迎上了严讷,面对着严讷的打听,张四维只是托辞是自己身体不适便是匆匆地离开。

    严讷亦得古怪地望了一眼离开的张四维,又是狐疑地朝着首辅值房望了一眼,不由得好奇地向前走了几步。

    “元辅大人,你难道……还没跟皇上提起此事吗?”林晧然听着徐阶的语气和口吻,当即便是进行判断道。

    徐阶抬头望着林晧然,显得理所当然地回应道:“咱们做臣子就要有做臣子的本份,今皇上身体有恙,岂可拿这种事情前去劳烦皇上呢?”

    “元辅大人,现在夏税在即,若是再拖便是要到秋……好吧!你是想要等到皇上康愈再上禀此事吗?”林晧然已经耐着性子等待这么天,却是万万没有想到给徐阶压住了,却是有着语无伦次地道。

    徐阶将林晧然的反应看在眼里,显得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这才轻轻地点头道:“皇上近来身体不适,太医亦说尽量让皇上少些劳心劳神,你这个事情非同小可,还是再等上一等吧!”

    忠君,这是臣子的本分。本朝的嘉靖皇帝特别看重臣子的忠诚,徐阶现在拿出这个理由,显得更加的无可挑剔。

    林晧然明知道这是一个托词,但却是无力反驳,经过一阵权衡,便是做出决定地道:“既然元辅大人不忍打扰皇上,那么此事便交由下官亲自跟圣上阐明如何?”

    在现在的官场有着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六部尚书管理自家衙门之事,只是六部不能绕过内阁,有事必须经由内阁。

    只是徐阶摆明是想要压着这个事情,加上时间很是紧迫,他只能是直接向徐阶提出这个请求,想要亲自面圣推动这个事情。

    徐阶抬头深深地望了一眼林晧然,微微沉默几秒钟之后,便是爽快地回应一个字道:“好!”

    檀香袅袅而起,充斥在房间的每个角落。

    林晧然悬着的心微微地松了下来,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地站起来道:“元辅大人,既然您没有意见的话,那么下官先行告辞了!”

    虽然徐阶没有将事情上禀皇上让他颇感意外,但亦是没有站出来阻拦于他,而他亦是能够冠冕堂皇地面见皇上。

    其实相对于正常的流程,如果能够直接说服于嘉靖,那么事情便能够顺利地推行。不管是昔日的严嵩,还是今日的徐阶,这两任首辅从来都不敢逆嘉靖的意志而行。

    次辅值房,茶香袅袅而起。

    身穿蟒袍的吴山坐在桌前翻阅着史书,整个人显得很是专注的模样。

    徐阶是一个颇有手腕的政客,哪怕吴山等三人入阁,但他并不打算将票拟权分发。如同当年他对待袁炜那般,将修史的工作交由三个新晋的阁臣。

    正是在他的提议下,嘉靖打算重录大典纂修《承天大志》,这是承天府的史书。为了显得重视,徐阶顺理成章地推荐吴山、严讷和李春芳出任总裁官。

    当今皇上登基以来,除了专注于修道之后,则是孜孜不倦地为着他这一脉正名。不仅将他父亲送进太庙,而且扩建了昔日的献王府,更是一直让重臣修编承天志。

    吴山现在最重要的工作便是重录《承天大志》,预计要明年初才能够完成,而他亦是只能游离在票拟权之外。

    不过倒不能过于责怪徐阶,这实则是很多首辅的手段,不可能刚入阁便会跟阁臣共享票拟权。特别严嵩当权之时,其他的辅臣压根不能参与票拟工作。

    “皇上最近确实是身体有恙,醮斋之事都已经被叫停好几天了!”吴山一直都在内阁,亦是无可奈何地透露道。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蹙起,却是试探性地询问道:“岳父,这刁民册一事可以缓上一缓,但征粮改征再拖只能要到十月!”

    “你现在想要做事,那就要沉得住气!现在徐阶才是首辅,若是他坚持将你的方案否了,你亦是只能前功尽弃!”吴山轻轻地摇头道。

    林晧然轻轻地点头,却是态度坚定地道:“我知道他才是首辅,亦知道他有这个权力,所以我才更要……争取皇上的支持!”

    “你想怎么办?”吴山的眉头微微地蹙起,显得警惕地询问道。

    林晧然的主意已定,便是将想法说出来道:“我刚刚已经跟徐阁老打过招呼了,我打算现在亲自面圣,争取皇上的支持!”

    “皇上的龙体欠安,最是反感咱们臣子打扰。若是你这个时候面圣,很可能引起皇上的反感,你当真打算这么做吗?”吴山显得理性地分析道。

    林晧然无奈地点头,只是态度坚定地道:“现在事情到了这一步,如果再拖的话下去的话,后面的阻力只强不弱。我想要劝说皇上这一次,不论成与败,总归是我……向天下百姓有一个交代!”

    随着对大明的情况越来越深入的了解,他知道想要拯救这个王朝已经是刻不容缓了,亦是要尽快采用猛药才是。

    大明的积弊已经涉及到方方面面,而越早动手阻力会越小。如果再拖下去,特别是各方抱团的话,且不说他一个人能够改变得了。

    现如今,他只能尽最大的努力去阻止大明的财政恶化,尽快打造一个健康且持久的财政体系才能让这个王朝恢复生机。

    当然,这个事情亦是不可能一蹴而就,需要反复地去尝试和改变,而“征粮改银”则是他计划中极为重要的一环。

    吴山看着林晧然离开的背影,却是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有些事情总是没有表面这么简单,哪怕女婿的方案再如何利国利民,这里面却是有着其他的复杂因素,甚至在很多人眼里就是没事找事。

    不过他心里却很是清楚,女婿的路才是正确的,是真正能够替大明打造盛世的那个人,而不是精于权术的徐阶。

    天空如同染了墨般,整个天地已经暗了下来。

    林晧然虽然猜测可能很快就会下雨,只是知道这个事情拖不得,便是一个人来到了万寿宫前,直接表示要面见圣上。

    小太监对林晧然亦是和气,当即便进到里面进行通禀。

    没过多久,黄锦出来对林晧然说道:“林尚书,皇上今日已经呕吐了两回,龙体欠恙,你还是请回吧!”

    “请黄公公通禀,我有要事相商,此事干系大明的江山社稷!”林晧然没想到直接吃了闭门羹,却是态度坚定地进行重申道。

    黄锦轻叹一声,亦是不好拒绝这位户部尚书的坚持,便是转身朝着里面而回。

    天空变得更暗,一阵阵阴风从侧边吹过来,将林晧然的官袂吹得猎猎作响。

    林晧然的眉头却是微微地蹙起,却没想到皇上竟然如此不关心政务,连他这位执掌财政的户部尚书都不肯见上一面,哪怕他已经搬出大明江山社稷。

    有时不得不承认,当今皇上虽然精于帝王之术,但确实是一个自私自利之人。在他的眼里,任何事情都不比他修道更重要。

    又过了一会,黄锦从里面走出来,对着林晧然无奈地道:“林尚书,皇上让你回去!”

    “臣有要事相禀,恳请皇上召见!”

    林晧然知道这头如果回去的话,那么事情就肯定拖下去,而阻力会变得更大,便是一咬牙跪下并朝着里面朗声道。

    黄锦见状,便是“哎呀”一声,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只好又是转身回去汇报这个事情了。

    五月的天气当真说变就变,刚刚还是一个艳阳天,随着东边的乌云慢慢地笼罩住太阳,整个天地骤然暗了下来。

    一阵风拂过太液池的湖面,泛起了一阵阵的涟漪,很快平静的湖面溅起了朵朵水花般,已然暴雨又是降临了。

    万寿宫前,眨眼间便已经大雨滂沱。

    黄豆大的雨滴不断地拍打在宫道和台阶上,身穿正二品官服的林晧然头上没有遮雨的雨具,亦是被淋成了落汤鸡般。

    林晧然没想到雨来得这么突然和迅猛,更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巧。只是这个时候他却不好离开了,只好老老实实地跪着宫前被雨水淋湿全身,等候着皇上的答复。

    只是偏偏地,黄锦这一次进去像是忘记了他这位户部尚书了一般,却是迟迟不再出来,令到他可谓是弄巧成拙了。

第1764章 帝心何方?

    雨仍旧下个不停,像是没有休止符般。

    在他原本制定的计划中,由户部的名义正式向朝廷提出这两个方案。徐阶如果进行阻挠的话,再由他和岳父共同顶着压力推进,力争能够得到皇上的支持。

    由于夏税在即,纵使不能取得全国推广征粮改银,但至少能够争取到一个省份进行试点的机会,从而为将来全国推广“征粮改税”完成铺垫。

    任何举措都不可能一蹴而就,他亦是想要步步为营,在打开一个缺口之后,然后慢慢地朝着这个方向不断地努力。

    只是事情终究不能全都落于他的算计中,徐阶借着皇上患病的契机,已然是冠冕堂皇地将这两个方案暂时压在内阁。

    亦是不能小瞧古人的智慧,特别是以隐忍和阴狠著称的徐阶。

    徐阶本身就是大明最大的地主之一,已然是不会同意这两个方案。他通过将两个方案压在内阁,由于时间上的关系,巧妙地化被动为主动。

    现在两个方案都没有呈于皇上,他要么就是接受将江浙试行征粮改银的方案推迟的结果,要么只能是兵行险着亲自推到皇上的面前。

    由于计划被徐阶所打乱,他根本无法揣摩到皇上的心意,这里无疑存在着很大的机会和风险。

    赢则,他则是通盘全赢,能够比较顺利地试行征粮改粮;输则,他提出的方案不合圣意,这样坚持会惹得皇上甚为不喜。

    冰凉的雨水不断地拍打在他身上,让到他越发的生疼。

    本来只是想要再象征性地努力争一争,将两个方案亲自送到皇上的面前。只是天意弄人,让他莫名其妙地借助这场暴雨烘托了气氛,给别人树立一个锐意改革的辉煌形象。

    “如此大的雨水,当真是难为林若愚了!”

    “林尚书果真是忠勇有加,令到老夫对他刮目相看了!”

    “且不说这两个方案如何,单凭此举足见他的赤诚啊!”

    ……

    由于新任礼部尚书尹台还没有到任,礼部衙门的工作仍旧由李春芳主持,一起前来向李春芳汇报的礼部左侍郎高仪和礼部右侍郎陈以勤远远地看到这一幕,亦是不由得微微地感慨起来。

    实则上,能够看到这一幕的人不少。不说是一些宫女和太监,还有守在门前的几位大汉将军,另外还有无逸殿那边的阁臣。

    完全可以想象,不管此次的成与败,林晧然的举动必定会赢得一部分人的好感,甚至很多人会给他冠以谏臣的好帽子。

    当然,这里面亦会有很大的坏处,当今圣上更喜欢的是听话懂事的臣子,而不是嚎哭左顺门的“逆臣”。

    “怎么这么久?快出来将我打发走啊!”

    跪在沱滂大雨下的林晧然的心里阵阵发苦,随着雨水将他浇得裤裆都湿透,让到他心里早已经打起了退堂鼓。

    若不是刚刚朝里面喊了话,偏偏皇上拒绝召见的旨意仍然没有出来,他早就屁颠颠地赶紧离开这里,那两个方案的事情只能从长计议。

    万寿宫内,檀香袅袅,这里显得一片祥和与宁静。

    这座由徐璠亲自督造的寑宫,虽然当时工程比较紧迫,但却没有漏下一滴雨水。外面的雨声显得很是轻微,致使这里仿佛是处于另一个世界般。

    嘉靖身穿着黄色的睡服,正是偎靠在软塌上,身上还盖着一张薄毯,嘴唇微微发白,只是眼睛透露着一丝对这个世界的恶意,整个人如同一把利剑般。

    他潜身修道已经三十多年,结果到如今仍然没能觅得长生,反倒是落得一身的病痛,现在只能是卧躺在病榻中。

    “主子,该用膳了!”

    外面的雨声是忽隐忽现,黄锦轻声来到软塌前,小声地提醒道。

    嘉靖暗暗地叹了一声,终究是没能炼就辟五谷,却是吐出两个字道:“不饿!”

    “主子,龙体要紧,您还是多少吃一些吧!”黄锦当即是苦着脸,轻声地进行劝道。

    嘉靖是一个性格执拗的人,却是不可能会听从黄锦的劝导,却是淡淡地说道:“该进灵丹了吧?”

    “是!”黄锦应了一声,则是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声,便是转身让外面的一拔宫女进来。

    随着宫廷炼丹师蓝田玉和罗万象被斩于西市,现在最得宠的是新晋的炼丹师陶承恩、王金和陶仿等五人,而丹药亦是出自于他们之手。

    嘉靖将丹药服了下去,小腹感受到了一阵丝丝的暖流,在黄锦关切的目光中,却是睁开眼睛淡淡地询问道:“林晧然还在外面?”

    黄锦望了一眼冯保,冯保当即重重地点头,便是进行回应道:“主子,人还在呢!”

    “他……还是太过懂事了啊!”嘉靖显得颇为失望地道。

    黄锦陪着笑容进行回应道:“主子说得是,只是……他终究是一片忠心!”

    “狗屁的忠心!如果真的忠心,那他就不该这个时候过来烦朕!”嘉靖的眼睛闪过一抹恼气,当即便是生气地道。

    黄锦心知皇上确实是生气了,亦是默默地回了一个字道:“是!”

    却不管户部有什么样的大事,这不想着皇上的病情亦就罢了,竟然跑过来打扰皇上清休,偏偏还不知进退地坚持要皇上召见。

    过了一会,嘉靖轻轻地叹了一声,这才淡淡地吩咐道:“让他进来吧!”

    黄锦轻轻地点了点头,便是让小太监到外面将人领进来。

    林晧然终究是逃过了雨水无休无止的煎熬,只是到了宫门前,却是不能直接到里面面圣,而是将自己身上的雨水迅速地擦拭一番。

    这里自然不会有干净的衣服给他换,他亦是只能披着湿透的衣服跟随着小太监到里面,却是隔着厚厚的帐幕,根本瞧不到嘉靖皇帝本人。

    林晧然知道此次是显得冒失了,不过这是征粮改银方案推行的最后一个机会,必须要争取说服当今皇上,便是恭恭敬敬地主动认错道:“臣户部尚书林晧然打搅皇上清修,臣……罪该万死!”

第1765章 谁骂老夫?

    外面的雨声显得微不可察,君臣隔着一道厚厚的帐幕。

    嘉靖听着林晧然如此表态,脸上的神色显得缓和不少,便是淡淡地询问道:“林爱卿,你如此执意要见朕,究竟所为何事?”

    “皇上,这是户部上呈的两个方案。一曰:刁民册;一曰:试行江浙征粮改银,请皇上过目!臣本不敢打扰皇上,只是夏税在即,故而臣……”林晧然显得早有准备,亦是知晓这是最后的机会,便是呈上已经湿了的奏疏道。

    “不必了!”嘉靖却是突然间打断,冷漠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道。

    啊?

    林晧然的话被突然被打断,不由得愣了一下,显得颇为惊讶地抬起了头。却万万没有想到,嘉靖都还没有看过方案,竟然直接否决了。

    嘉靖打断之后,又是淡淡地说道:“徐阁老日前已经找过朕,跟朕提及这两个方案!只是这两个方案都涉及祖宗之法制,徐阁老提议此事得从长计议,先经内阁进行集议,等朕过些日子病愈再行定夺,必要时举行廷议!”

    这……

    林晧然的嘴巴吃惊地张了开来,却是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他一直都知道官场险恶,故而时时提防着徐阶那头老狐狸,但事到临头还是给徐阶给狠狠地摆了一道。

    徐阶明明已经向嘉靖提及并商定了两个方案的处置流程,却是被徐阶利用自己着急的心理,致使他不明所以都撞到了网上。

    相比于他此举的鲁莽,反观徐阶一直以皇上的病情为先,处事更显得有章程,已然是令到自己彻底落了下乘。

    “朕姑且念你是建功心切,此次不予追究,但下不为例!徐阁老所言在理,户部的两个方案须从长计议,你且回去吧!”嘉靖的怨气显得不小,当即便直接打发道。

    “祝皇上龙体早日康复,微臣告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林晧然知道此次是给徐阶狠狠地算计了一把,显得规规矩矩地施礼道。

    到了这个时候,他跟嘉靖说明徐阶坑骗他已经没有意义了,亦是政治不成熟的一种体现,再努力推动江浙试行征粮改银只会惹得皇上的反感。

    由于被徐阶所蒙骗,整个人事情已然变成他林晧然为了推动这两个方案,不惜上演了“闯宫”的戏剧。

    有时候却是不得不承认,明君贤臣固然是一种很理想的治世模式,但现在往往总是出现昏君和奸臣当国。

    他失神落魄地走出万寿宫的时候,外面的雨已经停歇,天空亦是重新明亮起来。

    阿啾……

    林晧然面对着迎面吹过来的寒风,身体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忍不住重重地打了一个喷嚏。只是望着无逸殿的方向,心里涌起一阵懊恼。

    他还是过于着急了,哪怕再如何的心急推动“江浙试行征粮改银”,亦要先行摸清楚状况,而不应该轻信自信徐阶的鬼话,结果搞得自己碰了一鼻子的灰。

    首辅值房,檀香袅袅而起。

    身穿蟒袍的徐阶正在认真地票拟着奏疏,不过两京十三省的事务令到他或喜或忧,看着南京户部葛守礼的奏疏不由得微微蹙起了眉头。

    嘉靖三十四年,因东南倭寇猖獗,为了加强备都南京的防卫力量,朝廷从南京兵部尚书张鏊所奏,由淮安府、扬州府等兵营选三千军士组建南京振武营。

    然而嘉靖三十九年二月,南京户部尚书马坤奏请将士兵月钱由“一石米折银五钱”改为“一石米折银四钱六分”,加上南京粮储总督户部右侍郎黄懋官请革募补军士妻室之月粮,继而发饷拖期。

    于检阅演习当天,南京振武营发生兵变,这三千乱兵将南京粮储总督户部右侍郎黄懋官杀之,并裸尸于市,并胁迫南京兵部尚书张鳌发银犒军。

    守备太监何绶许以“犒赏十万两”和“免死券”,这才平息此次兵变。

    只是这像是开了一个口子般,振武营的将士从恢复一石米折银五钱并不满足,近几年数次哗乱要求提高折色,现在竟然提出要求一石米折银八钱。

    徐阶面对着这个贪得无厌的振武营,亦是不敢轻易触碰这个兵营,正想要同意南京户部方面所请,却是突然灵机一动,便是改为票拟:“着户部堂议!”

    阿啾!

    徐阶这五个字刚刚写完,突然鼻子一酸,当即重重地打了一个喷嚏,不由得嘀咕一句道:“谁在骂老夫?”

    天空已经放晴,北京城的上空露出了一片蔚蓝。

    “十九叔,你这是怎么了?”林福一直都等候在宫门外,看到林晧然如此狼狈地走出来,当即上前关切地道。

    林晧然的头发显得凌乱,整套官服还是湿答答的,关键明显没有了往日的威风劲头,无疑很是让人感到很是担心。

    “我没事,先回府里换洗吧!”林晧然显得情绪不高地应了一句,对着林福直接吩咐一句道。

    林福当即重重地点头,便是支使着轿子过来,将林晧然急匆匆地送回林府。

    回到林府的时候,林府上上下下都惊动了。

    林晧然一直都是威风凛凛的形象,却是没有像今日这般的落魄,令到迎出来的吴秋雨和花映容很是担忧地关切道:“相公,你这是怎么回事?”

    林晧然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有什么事。

    待回到房间脱掉湿答答的衣服,这才从牙缝中挤出一行字道:“被姓徐的给阴了!”

    他固然是检讨自己不够谨慎,但却不代表会原谅徐阶的所作所为,这一次令到他对徐阶产生了更大的恶意。

    如果仅仅是反对他的两个方案就罢了,毕竟官员的政见不同是常有之事,但这般的阴险的手段简直就是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

    仆人很快送来了热水,而他亦是坐到澡盆里,舒舒服服地洗起了热水澡。

    阿啾!

    林晧然洗过热水之后,最终还是为着这个懒散的体质付出了代价,鼻子又是感到一酸,一个喷嚏响透了整个房间。

第1766章 病来如山倒

    傍晚时分,红霞满天。

    京城最有名的陈神医乘坐一辆急促的马车驶向灵石胡同,林府管家早已经将门打开,匆匆地将陈神医引到内宅。

    “快!”

    “让一让!”

    “在送盆水过来!”

    ……

    林金元领着陈神医进来,看到眼前鸡飞狗跳的庭院,一边赶着前面挡道的仆人,一边又是对着仆人进行指挥道。

    陈神医扛着药箱到了病床前,躺在床上的病人毅然正是当朝户部尚书。

    在吴秋雨和花映容担忧的目光中,陈神医给林晧然号了脉,那张老脸显得很是凝重地说道:“林尚书,这……这是染了风寒之症!”

    大家听到这个诊断结果,虽然并没有过于意外,但亦是不怕掉以轻心。

    这个时代的风寒可不是什么小事,一个处理不当的话,很可能就此病逝。

    远的王勃且不提,以正德皇帝而言,虽然后世有很多的阴谋论,但病死还是有很大的可信度的。一国帝王尚且如此,林晧然未必就不能因此病死。

    林晧然被徐阶狠狠地摆了一道,白天在万寿宫前淋了一场暴雨,加上他不像林平常那般天天锻炼,便免不得就此病倒了。

    此时此刻,他虽然舒服地躺在床上,但身体还是感到很难受,心里亦不见得舒服,特别他此次已然受到了打击。

    本以为他能够为这个时代的百姓多做一些事情,亦是拿出了有建议性的两个方案,却是偏偏遇到了如此大的阻力。

    其实徐阶的阻力是可以预见的,毕竟徐阶本身就是大明最大的地主,代表的是江南的大地主阶层。只是皇上如此冷漠的反应,让到他有种心灰意冷。

    如果皇上始终如此信任徐阶,一直都是沉迷于修道,那么他恐怕亦是很难推行刁民册和征粮改银的方案。

    “林尚书的年轻气血旺盛,老夫开一副药方,你们照方子抓药即可!”陈神医又探了体温后,便是老成持重地道。

    这病来如山倒,跟着林晧然本身的意志无关,哪怕后世亦没有谁能够直接就跳过感冒痛苦期这一个环节。

    在迷迷糊糊中,他感觉到身体像是正在燃烧一般,亦是陆续有人前来造访,隐隐间还听到了岳父的声音。

    他的身体状况显得很是不好,整个人如同是失了魂魄般,身体还时热时冷,喉咙显得很是干涩,眼睛根本是睁不开来。

    隐隐间,他知道吴秋雨和花映容都守在病床前,还给他喂了苦哈哈的药,然后还给他喂了几口带咸味的白粥。

    当周围都安静下来的时候,他的心里很疲倦,身体亦是感到很累,加上这段时间的忙碌,他只想好好地休息一场。

    平日他便是时常做梦,而今晚他的梦特别的多。既有他在户部和礼部处理公务的梦,还有他在广州府和雷州府任上的事情,甚至他还梦回到跟虎妞在长林村相依为命的场景。

    在想着当年对着虎妞的承诺兑现之时,他整个人突然舒服了不少,这感冒的状态似乎还缓解了不少。

    “水!”

    待到夜深的时候,他分别感受到夜中的那份凉意,喉咙显得是干渴难耐,便用沙哑的声音说出了诉求道。

    每当他将这个字吐出来的时候,总是有人会送来了水。

    虽然他的眼睛睁不开,但他却是闻到了熟悉的体香味,知道有一次是吴秋雨给他喂水,还有一次则是花映容给他喂水。

    在感受到这两个女人温柔的关怀后,特别是她们不断地给自己额头换上半湿毛巾,林晧然的心里亦是涌起了一股暖流。

    清晨,白色的雾气弥漫在北京城之中,明媚的朝阳从东边缓缓地露出半个头,洒下了新一天绚丽的晨曦。

    这一觉之后,让到林晧然已经退了烧,精神已经恢复了不少。不过他的脑袋还是晕晕沉沉的,整个人还是相当的难受,特别是鼻子呼吸很是困难。

    以前虎妞在的话,他还会偶尔心血来潮晨练一下,只是虎妞离开京城之后,他则是彻底放弃了锻炼身体的想法。

    以这个身体状况,他自然是无法前往户部衙门工作,便是让林福前去通知户部左侍郎马森。

    由于本朝不用上朝,户部点卯的事情直接交给户部左侍郎马森,他这位户部尚书则是安心在家休养即可。

    虽然他没有即刻康愈,但现在已经退了烧,终归能够一点点地好起来。

    “这药怎么能这么苦!”用过早餐不久,林晧然看着吴秋雨送着药碗进来的时候,则是不由得进行抱怨地道。

    “正所谓苦口良药,相公你就别抱怨了,妾身喂你!”吴秋雨看着他精神恢复不少,亦是笑盈盈地端来药碗准备喂药道。

    林晧然对此颇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但这个时代的普遍认知都是良药苦口,甚至加点糖都以为会大大降低药效。

    他没有办法改变这个早已经深入众人骨髓的认知,亦是没有办法拒绝吃药,亦是只好乖乖地接受这份煎熬。

    不过终究是一场感冒发烧而已,只要再好好地休息两天,明天可能还会伴随着一些感冒的症状,但大抵能够照常上衙处理事务了。

    由于夏粮的收成已经悄然开始,紧随着两京十三省的征收工作亦是开始,户部当前的事务其实亦是不少。跟着清闲的礼部相比,户部直接掌控两京十三省的财政,事务显得更加的繁琐。

    待到中午的时候,林晧然则是改到院子的树荫下休养,为了让自己快些康复起来,亦是派林福到街上买来了各种新鲜的水果。

    这里有水果和茶点,躲在竹椅望着蔚蓝的天空,让到他亦是感受到一份难得的惬意。

    正是悠哉悠哉地吃着葡萄的时候,林福突然匆匆走了过来,脸色显得很凝重的模样。

    林晧然心里咯噔一声,只是多年的官场让他养成了处世不惊,便是对着林福平静地询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十九叔,刚刚周幼清派人给您传递消息,说吏部刚刚做出了一个调职决定!”林福的脸上浮起忧色,显得一本正经地道。

    林晧然心里当即微微一沉,当即进行询问道:“调谁的职?”

    “具体缘由还不清楚,吏部决定将兵科给事中魏时亮外放浙江按察司担任佥事,此事是吏部尚书胡松亲自做的决定!”林福如实汇报道。

    林晧然听到这个消息,眼睛亦是闪过一抹狠厉之色。

    魏时亮弹劾杨博的时候,魏时亮便是处于危机的边缘。如果杨博倒台的话,那么魏时亮自然是无人敢动,但偏偏杨博安然无事。

    新任吏部尚书吴松虽然是徐党的核心成员,但他跟杨博亦是同年好友的关系,加上徐阶跟杨博的良好关系,却是难保会帮着杨博找魏时亮的麻烦。

    虽然他早就有所猜测,知道杨博必定会对魏时亮进行反扑,但看着魏时亮被如此的安排,心里还是感到一阵难受。

    浙江按察司佥事的品秩是正五品,杭州亦是一个富庶的地方,但跟兵科给事中的权势已然是不可同日而语。

    特别是从京城到地方官很容易,但想要从浙江按察司佥事重返京城,已然是千难万难了。

    林晧然得知这个安排,亦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虽然他有心想帮魏时亮,但他终究只是户部尚书,却是无权插手吏部的决定。

    待到下午时分,孙吉祥和王稚登双双出现在这里。

    孙吉祥的腿脚仍旧显得不便,手里已经多了一根拐杖,显得很恭敬地坐在旁边。王稚登则是有着几分洒脱文人的性子,显得不客气地从果盘中拿起了一串葡萄,便是满意地吃了起来。

    “东翁,杨博已经算是沉得住气了,这个时候才对魏时亮动手!”在听到林晧然说及魏时亮的事情后,王稚登当即便是发表看法道。

    林晧然端起了茶盏,知道这个事情已经无力回天,便是对着孙吉祥直接询问道:“我让你调查徐阶那边,事情可有什么进展?”

    随着岳父入阁并成为次辅,而他亦是官至户部尚书,这扳倒徐阶这个绊脚石已经成为他短期最大的追求。

    在徐阶对他进行算计的时候,他其实亦是没有闲着,一直让着孙吉祥发动手上的力量,势必找到徐阶的破绽。

    王稚登听到谈及这个事情,亦是安静地扭头望向了孙吉祥。

    “东翁,我正想要向你汇报,最近我发现一个颇为古怪的事情!”孙吉祥一直替林晧然掌握着情报方面的工作,这时亦是郑重地回应道。

    林晧然轻呷一口茶水,当即郑重地询问道:“什么事?”

    “严世蕃被押解上京之时,严家亦是动用了很多关系,一些官员当时便上疏替严世蕃叫屈。申明林润所奏是污蔑,严世蕃并没有说过‘朝廷无如我富’之类的话语,严府更非富可敌国!”孙吉祥双手扶着拐杖,显得一本正经地回应道。

    林晧然听到这个事情,亦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虽然他一直都知道严世蕃很狂妄,但以严世蕃的聪明,还不至于会说出那般无脑的“朝廷无如我富”的话,且他对严府的财富始终抱着一些怀疑。

    严嵩把持朝政二十年不假,但嘉靖亦不是蠢人,虽然会允许严嵩父子贪上一些钱财,但不至于会养一条超级大蛆虫。

    “然后呢?”王稚登听到这个情况,亦是好奇地追问道。

    孙吉祥望着林晧然,显得一本正经地说道:“据我们从宫里所得到的消息,那些地方官员的奏疏一份都没有送到万寿宫,其中甚至包括……严阁老的奏疏!”

    “当真?”林晧然将送到嘴边的茶杯停住了,显得惊讶地反问道。

    孙吉祥重重地点了点头道:“应该是错不了,此事我亦是多方调查!皇上怕是没有瞧到严阁老的一些重要奏疏,不然估计会审得再细致一些,更不会如此草率便是定罪!”

    林晧然听到孙吉祥如此肯定的答案,一些真相亦是慢慢地浮于水面。

    从严世蕃被押送到京城再问斩,严嵩几乎就没有什么奏疏求情。如果这个谋反的罪名属实,那自然没有什么问题,但严世蕃已然是被冤枉的。

    只是事情就是如此的不合常理,严嵩仿佛是认命了一般,根本没有什么求情的奏疏公开,而他得到的消息亦是严嵩没有上疏。

    随着皇上的身体不适,加上所有的奏疏都交由徐阶处置,却是未必不能行瞒天过海之计,从而将严嵩的奏疏混于普通的奏疏中。

    “严阁老是以首辅致仕,他的奏疏应该是归于重臣一列,故而奏疏按正常流程必定是要送到皇上面前!”王稚登当即理性地分析道。

    孙吉祥轻轻地点头,直指核心地道:“徐阶截留了这些奏疏,这分明是借着皇上对他的信任,却……蒙蔽圣听!”

    “你派人到通政司取得相关的文书,那些奏疏便存在后千步廓,此事足可以致徐阶于死地!”林晧然微微思量了一下,当即做出决定地道。

    这个事情一旦公布出来,不说徐阶的名声彻底臭了,嘉靖必然是对他恨之入骨,他首辅的位置亦是到了尽头。

    孙吉祥当即郑重地点头,便是认真地回应道:“好,我已经秘密地遣人前去,应该很快就能找到存根!”

    林晧然现在的同年和弟子遍布朝野,很多事情做起来亦是得心应手,而想要秘密地弄到了存根和原件并非什么难事。

    “此事务要声张,切不可惊动徐阶,一切要小心而行!”林晧然亦是不敢轻视徐阶,便又是认真地叮嘱道。

    “遵命!”孙吉祥郑重地应承下来道。

    林晧然跟着二人又聊了一会,看着孙吉祥和王稚登离开,发现自己的病情都好了不少,不由得瞪着眼睛望着灿烂的阳光。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亦是不能再任由着徐阶胡作非为,现在既然找到了线索,自然不会错过这个良机。

    只要他将徐阶扳倒,那么不管是刁民册,还是征粮改银的事情,阻力定然会小上一大截,必定能够顺利地推行。

第1767章 林晧然的魔咒?

    五月的京城,正是一个喧闹的季节。

    城中的青砖街道显得车水马龙,形形色色的贩夫走卒谋求生计,一帮才子则是前往湖畔乘船游玩,湖边有一帮女子嬉戏着浆洗衣物,而茶楼和酒肆显得更为热闹。

    趣谈和八卦,历来都是京城中人最为热衷的事情。

    “林文魁这一跪,倒是跪出了文人的风骨!”

    “林文魁治理顺天期间是有目共睹,他的确是大明难得的好官!”

    “为了推行刁民册和征粮改银,竟能顶着狂风暴雨跪在万寿官前,此乃真贤臣也!”

    ……

    在这茶楼和酒肆的桌上,被提得最多的正是当朝户部尚书林晧然跪在冒着狂风暴雨跪在万寿宫前的事情,更是对林晧然的举动是称赞有加。

    在这个年代,如果单纯地夸奖一个人,话题通常都不会持续太久时间,其中总是要掺杂着一些“私货”才能持续话题性。

    就像世人都赞颂唐伯虎的画作是天下第一,但唐伯虎狎妓的事情同样被世人所津津乐道,两者结合才会有经久不衰的唐伯虎。

    随着一个不一样的声音在酒楼间响起,林晧然的热度是不降反增,但话题已然是被彻底带偏了。

    “可惜天妒英才!昔日有一个比蓝道行名气更大的道士为林文魁测命,那位术士便是扬言林文魁是命薄之人,其才虽过于奉孝,然命犹不及周公瑾也!”

    在茶楼和酒肆喧闹的声音中,正是一个神秘的中年士子抛出这个隐秘之事,当即将舆论的重点转了一个方向。

    周瑜,字公瑾,东汉末年的名将。他亲自率吴国将士跟刘备联合于赤壁大败曹操,从而奠定吴国的争霸地位,然后年仅三十六岁便病死。

    自古以来,天妒英才早已经成为一个魔咒般。世间的名臣良将英年早逝不在少数,既有武将冠军侯霍去病,又有惊世诗才王勃,还有谋臣郭奉孝,甚至诸葛孔明都逃不过寿命的劫数。

    现在听到林晧然“命犹不及周公瑾”,虽然很多人都感到惊讶,但却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已然是相信林晧然是一个命短的英才,逃不出“天妒英才”的魔咒。

    “陈神医那日若是晚上一步,怕世间再无林文魁了!”

    “我可是听说了,林府管家当日都已经到棺材铺订好棺材了呢!”

    “如此说来,林文魁确实是百年难得一见的英才,但命数怕是不远矣!”

    ……

    当一个事情有了开始,往往会朝着不可预测的方向发展,各种跟事实不相符的小道消息定然是被众人所津津乐道。

    仅是几天的功夫,林晧然身上已然是多了一些悲剧色彩,是一个刚从鬼关门走了一回的“可怜人”,且其寿命是活不到三十六岁。

    不过这份喧闹是属于京城士子和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却是跟事件的主角无关,更是无法左右朝堂的局势。

    倒是得知这个事情之后,徐璠当天是喜滋滋地摆起了酒席,将太常寺的同僚太常寺少卿陶承恩等官员请到家中畅饮。

    又是一个明朗的清晨,城外的白雾还没有散去,京城的官员纷纷前往各自的衙署。

    林晧然比预期多休养了一日,便是如同往常那般,在家里心满意足地用过一份粤式早点后,便是乘坐轿子前往户部衙门。

    得益于他疯狂地补充维生素,虽然感冒的症状还没有完全消失,但亦是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

    林福明显更喜欢上衙的日子,在经过那个炒白果的摊子又是要了一份,显得喜滋滋地边吃边护送着轿子前往户部衙门。

    户部衙门下辖十三司,可谓是最为热闹的六部衙门。

    由于执管着各省的财政大权,他们都能得到丰厚冰敬和炭敬的官员,故而很多官员都是选择乘坐轿子上衙,令到这条巷道门前可谓是车水马龙。

    不过林晧然轿子出现的时候,所有官员的轿子通通都是靠边,将过道优先让给正堂大人。特别是经过林晧然冒着狂风暴雨跪见一事后,户部的官员对林晧然显得越发的尊敬。

    林晧然先是进到签押房坐一会,待到时点差不多的时候,这才慢吞吞地来到户部二堂的公座坐下主持点卯事宜。

    “下官拜见正堂大人!”

    十三司郎中带领着署部早已经恭候在这里,看着林晧然出现在公座上,便是对着数日不见的林晧然恭敬地行礼道。

    林晧然进行回应后,则是对着负责点卯的官员肖季年轻轻地点了点头。

    肖季年当即是心领神会,手持着一本花名册进行逐一点名,很快就将官吏今日上衙的情况如实进行汇报。

    每个官员都有着各自的风格,有不意愿得罪人的老好人,亦有严于律己的铁面正堂,而林晧然无疑是属于后者。

    正是在林晧然这种严厉的管理手段之下,特别林晧然一度将散漫的官员进行外放,哪怕林晧然已经消失三、四日,仍然没有官吏敢于无理缺席。

    林晧然深知恩威并施的管理手段更容易拉拢人心,对着在场的官吏拱手道:“本正堂体弱染得几日风寒,幸得诸位各司其职,户部方能政令通达,在此谢过诸位了!”

    众官吏心里大为意外,亦是生起了一阵感动,特别是底下的官吏有种受宠若惊,却是纷纷进行谦虚地表态道:“下官所做乃份内之事,正堂大人客气了!”

    林晧然此次病休本就事出有因,现在他如此的表态,哪怕是再如此腹议“林晧然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这一刻亦是烟消云散了。

    “马侍郎,此次亦是多得您代管户部事务,还望今后亦能多加协助本正堂!”林晧然对着坐在左边的马森又是进行感谢道。

    马森是一个性情谦和的官员,亦是微笑地拱手回应道:“这乃下官的本份,正堂大人无须客气!”

    面对着林晧然的这个做法,大家嘴里虽然是客气,但心里无疑是暖洋洋的。林晧然的突然病休,他们一直都是没闲着,现在听到林晧然的感谢之词都有一种满足感。

    林晧然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又是温和地询问道:“本正堂病休已有多日,不知本部可有什么事情要商议的吗?”

    众官吏听到这个问话,脸上纷纷浮起一抹忧色,则是齐齐地扭头望向了坐在左边的户部左侍郎马森。

    林晧然注意到众人的目光,亦是疑惑地朝着马森望了过去,马森则是苦涩地说道:“正堂大人,咱们户部遇到了一个难题!”

    说着,马森让人将一份奏疏送到了林晧然的面前。

第1768章 徐阶的新杀招

    林晧然看到奏疏的时候,便是知道这是来自内阁的事情。

    跟着喜欢专权的严嵩不同,徐阶更愿意将一些事务推到六部,美若其名是“政务还诸司”,但未尝没有踢皮球之嫌。

    刚刚被徐阶阴了一把,他心知此次能够让到户部上下官员犯难的事,定然又是徐阶给他送过来的“麻烦”。

    林晧然将奏疏打开,已然是来自南京户部礼部葛守礼的折子,上面已经有了内阁的票拟和皇上的批红,却是让他们户部进行堂议南户所奏之事。

    他现在已经是身处高位,自然是知晓振武营兵变的事情。他的前前前任户部尚书马坤,正是因这场振武营兵变而被削职为民,比仅是罢官的南京兵部尚书张鏊更惨。

    有着前车之鉴在此,他自然要小心谨慎,更是要防着徐阶的刁毒用心。只是对振武营兵变的事情,却是不好评价。

    将士的兵饷缩水和延发,这自然是一个不能提倡的事情,只是振武营将士竟然敢于将堂堂的户部右侍郎黄懋官给裸尸示市,已然是犯下了国法。

    如果户部右侍郎黄懋官是大奸大恶的贪官则罢了,偏偏他亦是出于财政的考虑,结果竟然被如此的对待,朝廷已然是欠黄懋官一个交代。

    最为重要的是,有南京官员感叹道:“武振营从此更加骄横了”。

    林晧然对南京那边的情况不得而知,但振武营似乎是尝到了十万两赏银的甜头,确实是多次公然索然好处,现在竟然提出一石米折银八钱的要求,已然是不知收敛了。

    林晧然在看过事情的前因后果,隐隐猜到马森这些官员犯难的原因所在,却是淡淡地询问道:“诸位,可有定论?”

    作为一个合理的管理者,自然不可能轻易地表态。不说这个事情很是棘手,哪怕心里已经有了主意,那亦要多听取部下的意见,这才会显得对部下的尊重。

    以十三司郎中为首的官员似乎不想要林晧然的这份尊重,面对着林晧然的这个问话,却是纷纷低下了头颅。

    他们不是不想趁机表现一番,特别是杨富田、肖季年和蒙诏都能想帮林晧然分成,但实在是绞尽脑汁亦是没能想到好的解决办法。

    如果户部同意振武营的诉求,无疑被人视为户部的软弱,免不得振武营下次继续以此相要挟。特别“一石折八钱”的口子一开,其他军营亦是提出如此的要求,户部到时又当如何?

    只是他们户部不同意振武营的诉求,振武营以此为契机再度在南京发起兵变,那么责任怕会落到户部身上,甚至会牵连到林晧然。

    同意则会伏下更大的隐患,拒绝则可能要担兵变的责任,这已然是两难的选项。

    林晧然发现徐阶这个老货用心真是歹毒,看着十三司郎中为首的官员纷纷低下了头,却是扭头望向马森询问道:“马侍郎,你对此事怎么看?”

    “正堂大人,此事进退两难,实在是令下官很难取舍!”马森面对着林晧然的询问,却是无奈地轻轻摇头道。

    他其实是有心想要拒绝的,只是他爬到这个位置亦是不容易。如果他现在提议拒绝,南京的振武营兵变,那么他这位户部左侍郎亦是到头了。

    以十三司郎中为首的官员听到马森这番话,亦是跟着附和地纷纷点头。

    林晧然看着众官员都是如此,便是淡淡地说道:“既然你们都拿不定主意,那么此事还是由本正堂做主吧!”

    以十三司郎中为首的官员听到林晧然这个决定,很多官员则是如释重担地拱手道:“一切听凭正堂大人作主!”

    杨富田、肖季年和蒙诏等官员则是担忧地望向林晧然,不过他们知道纵使他们愿意站出来帮林晧然担责,他们的小肩膀亦是承担不起这份责任。

    在三百名官吏的目光中,坐在公堂上的林晧然则是拿起了笔,当即在那份奏疏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了户部的决议。

    同意还是拒绝?

    众官吏都是只能仰视林晧然,自然是看不到林晧然所写的那一行字。

    林晧然对着肖季年点了点头,肖季年心领神会地将奏疏传递给堂下坐着的户部左侍郎马森。

    马森对于自己不敢担责的行为有些惭愧,只是打开奏疏后,脸上露出了震惊之色,然后眼睛复杂地望了林晧然一眼。

    林晧然面对着马森的目光,却是微笑着询问道:“马侍郎,你对这个结论可有异议?”

    众官吏又是纷纷地望向马森,马森如同拨浪鼓般地摇头,发现众官吏都望着他,便是将那份奏疏直接交给了旁边的福建司郎中。

    福建司郎中是一个沉稳的官员,但这个时候亦是有些迫不及待地接过奏疏,而在翻开奏疏之时,他的脸上同样是出现了震惊之色。

    这个情况像是有传染性般,从福建司郎中开始,十三位郎中在看过奏疏的内容,脸上几乎都是出现了震惊之色。

    咦?

    云南司主事海瑞站在官员最末,只是看着前面的异常以及那些上司脸上出现的震惊之色,心里亦是不由得生起了疑惑。

    对于这个事情的处理办法,他其实早就提出了处理意见:拒绝振武营的无理要求,对兵粮折色之事一视同仁。

    只是奈何他这个小小的云南司主事职卑言轻,偏偏还是最不受待见的举人出身,根本没有人重视他的意见。他提出的建议不仅直接被无视,还被上官训斥了一顿。

    不过现在看着众官员在传阅着那份奏疏,心里难免生起了好奇之心,亦想知道这位粤西同乡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拿出了什么样的方案。

    不说林晧然以史无前例的连中六元入仕,哪怕同是粤西老乡这层关系,他亦是对林晧然这个人物多一些关注。

    却是不得不承认,当年他以为“只要是想着为百姓做事,哪怕举人亦是能够有一番作为”,这个想法过于天真了。

    当他好不容易打破举人的天花板,升任正六品的云南司主事的时候,这位比他晚几年入仕的粤西老乡已然成为高不可攀的户部尚书。

    只是随着这阵子的相处,他亦是感受到这位粤西老乡跟着很多上官不同,确实有一些能耐。对于户部的事务,总是能够处理得有条不紊,更是提出令他亦是感到震惊万分的刁民册。

    如果他出任淳安知县之时,有着这刁民册在手,他倒看哪个大户还敢逃税和漏税。

    正当海瑞失神的时候,那份奏疏亦是传到他的手里。

    海瑞看到传递之人脸上的震惊之色,心里亦是更加好奇地打开奏疏,想知道这位粤西老乡在这极短的时间里做出的决定是拒绝还是同意。

第1769章 苍蝇

    正想着,将奏疏打开,海瑞跟着其他人一般,脸上同样浮起了震惊之色。

    只见奏疏上清晰地写着林晧然所拟定的意见:“今东南倭事已基本平定,东南将士足以维护海疆之安宁,请朝廷即刻解散振武营!”

    相对于畏首畏脚的同意或拒绝的方案,林晧然的方案可谓是简单而粗暴,直接干脆利落地解决了难题。

    振武营这些年不是喜欢闹事吗?振武营不是贪得无厌吗?振武营不是喜欢以兵变要挟吗?那么现在林晧然的答复是四个字:即刻解散。

    虽然这个答复粗暴,但林晧然这个提议其实亦是合情合理。

    振武营是东南倭乱最严重的嘉靖三十四年所创建,当时南京兵部尚书张鳌向朝廷提出组建这支新部队的初衷,便是希望组建一支新的军队来抗倭。

    现在东南的倭事已经基本平定,朝廷早已经不用再养着这一支抗倭部队,这解散振武营无疑是很合理的诉求。

    最为重要的是,朝廷以其留着一支如此骄横而又没有什么作为的兵营,倒不如将他们打散放回原来的军营中去。

    正是在这种快刀砍乱麻的处事手法中,林晧然抛出了一个令人耳目一新的解决方式,无疑亦是一个很妥善的方案。

    朝阳已经散在户部衙门之上,有一缕阳光穿过屋顶已然是落在堂上,只是堂中的几十名官员都成了呆滞之人一般。

    这……

    海瑞一直都知道林晧然是一个颇有治国之材的户部尚书,不然亦不能够抛出“刁民册”这种治国良方,但看着他如此干脆利落地处事风格和聪慧,心里还是再次被震惊到了。

    “果真是管吾夷之才啊!”

    众官员眼睛复杂地望向坐在堂上的林晧然,心中亦是暗暗地感到了震惊道。

    他们这几天一直都是接受和拒绝中摇摆,却是万万没有想到,竟然还有如此一个简单直接和高明的解决方案。

    特别是困扰他们几天的难题,但在这位正堂大人的面前,仅是一个念头便拿出了一个行之有效的解决方案。

    “可惜……天妒英才,命犹不及周公瑾!”

    倒是一些官员看着林晧然表现出如此惊世的才能,反倒是想起京城最近的传闻,已然更加认定林晧然便是一个古往今来逃不出“英年早逝魔咒”的惊世之才。

    哎……

    马森原本还在为自己不肯主动替林晧然承担责任而暗自惭愧,只是看到林晧然所提出的方案之时,却是为自己的智慧而惭愧了。

    杨富田、肖季年和蒙诏等人亦是苦涩地摇头,同样是开始自我怀疑了。

    他们一直都想着帮林晧然避开这个麻烦,这些天的头发都掉了一撮,但这一个他们苦苦思索数天无果的难题,在林晧然面前却是坚持不了一盏茶。

    林晧然经过这么多年的官场生涯的磨练,无论是心性还是智慧都有很大地进步,对于处理振武营的难题其实看得很轻。

    他是一个有志于在这个时代做出一番丰功伟业的人,如果被徐阶抛过来的一个麻烦就变得束手无策,那么他现在就该辞官归田,省得被面善心狠的徐阶给阴死,重蹈严世蕃的命运。

    这个事情其实并不简单!

    振武营这些年敢于如此骄横,虽然有当年“壮举”的缘故,但时隔这么多年,这个兵营难免早已经被其他势力所渗透。

    如果他真的拒绝振武营的请求,徐阶未必就不能通过南京那边做一些工作,最后推动振武营的将士以此为借口再来一场兵变。

    只是他终究不是死读书的书呆子,徐阶丢的这个麻烦根本难不倒他,他亦是信手提出了这个更具建议性的方案。

    林晧然不愿意在这个事情多浪费时间,便是淡淡地道:“如果诸位没有意见的话,那么便按这个决议上呈内阁吧!”

    “下官遵命!”包括云南司主事海瑞和户部左侍郎马森在内的官员再次是被林晧然的智慧所折服,却是纷纷进行恭敬地施礼道。

    接下来谈及了一些户部的其他事情,林晧然亦是有条不紊地进行处理,看着事情差不多,便是让众官吏各自散去。

    林晧然是一个颇有管理天赋和经验的官员,虽然时隔多天,但仍然是得心应手地安排和处理工作,让到十三司着手准备两京十三省的征收夏粮事宜。

    林晧然在户部的决议在盖上堂印后,便是派人送往内阁。

    只是他心里清楚,随着岳父进入内阁并顺理成章地成为次辅,他跟徐阶的战事已经是悄然拉响。徐阶千方百计地想要铲除他,他何尝又不想将徐阶给拉下马。

    今后这种程度的暗斗,怕是层出不穷,直到有一方彻底胜出为止。

    林晧然对此自然不会退缩,正如一位伟人所言: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

    最为重要的是,他现在已经找到徐阶的命门,只要收集到足够的证据,那么他便能够直接将徐阶从首辅的宝座狠狠地摔下去。

    他跟徐阶并非全然是权力之争,而是早在盐税问题上的对立之时,便知道双方的立场和政治理念是截然不同的。

    徐阶不管嘴里如何的忧国忧民,又如何忍辱负重扳倒奸臣严嵩,但他上位三年考虑更多的是如此巩固自己的权势和声望,面对广西韦银豹的问题宁愿选择退让。

    现在林晧然所想要推动的刁民册和征粮改粮两大举措中,徐阶已然是代表着大地方阶层,成为了他变革的最大阻碍者。

    无逸殿,首辅值房檀香袅袅。

    身穿崭新蟒袍的徐阶这些天很惬意,先是将吴山打发去修《承天大志》,接着又狠狠地阴得林晧然卧病在床几天,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由于皇上近期卧病在床,更是令到他掌握到更大的权力,已然是成为这个帝国的最高主宰权,比昔日严嵩的权势亦是不逞多让。

    “师相,这是户部刚刚送来的决议!”张四维拿着文书从外面走出了值房,对着正在洋洋得意的徐阶恭敬地道。

    “嗯,放下吧!”徐阶轻轻地点头,却是突然对抬头张四维说道:“你舅舅送的长白参味道很好,不过宁夏的战事历来平稳,但偶尔亦得到塞外多走动!”

    甘肃除河西走廊一带都是土地贫瘠之地,经济根本无法实行自给自足。朝廷对甘肃的策略是放弃控制没有经济价值的西域地区,仅是守住河西走廊这个重要的军事战略之地,故而甘肃巡抚其实亦不会有太大的军功。

    张四维不由得微微一愣,并不能参透其中的玄机,但还是恭敬地回了一句道:“弟子遵命,定会转述于舅父!”

    “你去忙吧!”

    徐阶知道这个弟子并不是奸滑之人,在打发着张四维离开后,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却是将目光落到了户部的回呈上。

    他很是期待地拿起了户部的回呈,想要知道林晧然两难选择的最终选项,只是打开看到户部决议后,却是在座位上静坐了许久。

    一阵风从头顶的窗户吹了进来,一只灰色的苍蝇出现在这间檀香袅袅的值房中,却是在徐阶的耳朵嗡嗡地转悠着。

    徐阶素来是极善于隐忍,但这一刻亦是忍无可忍,显得凶神恶煞地用手掌想要拍死这只该死的苍蝇。只是这只苍蝇转悠几圈后,则是从门口扬长而去,显得十分的嚣张和得意。

    徐阶挫败地坐回到椅子上,却是无奈地重重叹了一口气。

    虽然他位居首辅的宝座,但想要给林晧然下绊子,想要设法除掉林晧然,已然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嘉靖四十四年的五月,便是在这一种相对比较平和的气氛中过去,而注定会躁动不安的六月悄然来临。

第1770章 耽罗岛

    东海有着一座水草肥美的大岛,跟着朝鲜半岛隔海相望,离大明的长江口亦是不算太远。这里早期孕育出属于这座岛的文明,出现一个名为耽罗的国度。

    《新唐书·东夷传》记载:“龙塑初,有儋罗者,其王儒李都罗遣使入朝,国居新罗武州南岛上,俗朴陋,衣大豕皮;夏居革屋,冬窟室。地生五谷,耕不知用牛,用铁齿耙土。”另有记载:麟德中,酋长来朝,从帝至泰山。

    1105年,高丽国灭亡耽罗,在其地设置耽罗郡,不久又将耽罗改名为济州,即后世的旅游胜地济州岛。

    只是到1273年,元朝将耽罗岛归为本国版图中,在此设立总管府,屯镇边军一千七百人。此处成为元朝对日本远征的跳板,而后演变成一个重要的流放之地。

    1367年,高丽请求将济州归还高丽,高丽则将当地蒙古人所牧之马进贡,元顺帝批准。当地牧马的蒙古人选择抗命,杀死高丽派过来的官吏。

    1374年,高丽恭愍王派崔莹讨伐济州,平定牧胡,济州重新归为高丽版图。

    只是明朝并没有彻底放弃这里,国初循元朝旧制,把耽罗作为犯人流放地,明太祖把与其争夺天下失败的对手家属如陈友谅之子陈理、明玉珍之子明升等流放到耽罗岛。

    耽罗岛被大明视为流放之地,令到高丽国王亦是无计可施。直到1388年,明太祖将最后一批蒙古的王公贵族流放至此,这才算是彻底放手耽罗岛。

    1392年,高丽终于可以大展拳脚,派遣军队击败了岛中的蒙古势力,取得了济州岛的统治权,随后在济州牧内设置大静及旌义二县。

    正是这历史的原因,耽罗岛既有原土著,亦有迁居于此的朝鲜人,还有很多流放的蒙古人和汉人的后代。

    如果没有任何意外的话,这座海岛会以这种平静的状态一直延续下去,承担着朝鲜国的蒙古马匹的需求。

    只是在今年年初开始,耽罗岛西南边那一个天然港湾中,已然突然出现了一大批大明人。

    他们显得肆无忌惮地入驻这里,在这里迅速地修建了一座码头,随后在码头的边又修建了一座炮台,而今则是热火朝天地兴修一座新城。

    由于朝鲜位于济州岛的北面,故而不管是大静县还是旌义县,却是位于北边或东边,远离这个被后世称为和顺港的西南港湾。

    这个西南港湾属于没有开发的地区,其实这话亦是不够严谨。

    济州岛这个时候亦是谈不上开发,主要还是得益于岛东边的水草肥美适合养马,故而拉开了这里养马业的序幕。

    由于这个天然海湾的缘故,虽然这个西南偏僻之地没有能够形成一个城市,但亦是有几百人在这里居住,以捕捞和放牧为主。

    只是这种宁静的生活则是被野蛮地打破,不说他们的人数远远不及这帮大明人,武器更是不在一个级别之上。

    那个世代占据这里的鱼霸不自量力地偷袭人家的营地,结果大明人则是不客气地将那个为首的鱼霸丢到海里喂了鱼,其他人则是成了苦工。

    现在联合商团突然进驻这里,虽然破坏了他们宁静的生活,但亦是给他们带来了很多食物和新的就业机会。

    朴铉是一个土生土长的耽罗人,初时他壮着胆子前来工地瞧热闹,接着在这里免费地吃了一顿肉粥,然后稀里糊涂地跟着其他人到工地干活。

    在搬了一天的砖头后,他被一个颇为气派的大明人叫了过去,却见那个架子上摆着琳琅满目的商品供着他跟其他人进行挑选。

    他本以为吃了一顿饭和干一天活就已经很合理了,但万万没有想到,这帮大明人竟然还能让他从中挑选一样东西。

    第一天,他要了布!

    第二天,他要了布!

    第三天,他看上了大米!

    第四天,他看上了腊肉!

    ……

    第十天,他看上了票子!

    朴铉看着越来越多的同伴选择这个便于携带的东西,便是指着票子用生硬的汉语询问道:“这……这是甚?”

    “这是布票!你拿着布票可以随时拿过来换布,亦可以换大米、腊肉、陶罐等,主要是你们拿着方便使用!”管事亦是不管他听不听得懂,显得耐心地解释道。

    朴铉显得似懂非懂的模样,却是警惕地道:“那……你们走?”

    “我们在这里修城做甚?今后我们联合商团在这里……便不走了!”管事将眼皮往上一翻,显得老赖般地回应道。

    凭着现在联合舰队的实力,不说仅仅是占据这座岛的西南一角,哪怕将这座岛全占了下来,亦不是一件太难的事情。

    现如今,他们已经打算将这里如同吕宋那般进行悉心经营,将这里打造成他们联合商团海外的第二个基地。

    朴铉不是很明白管事所说的意思,但看着对方的那个嚣张劲,知道对方是肯定不会突然跑路,则是重重地点头道:“好,我要布票!”

    夜幕降临,联合新城北边的林子有一个村子。

    在这个习惯于月亮和火堆的村子里,一间间简陋的屋子已然出现了黄豆大的灯光,屋里的妇人和孩童围坐在灯光前,都是瞪着一双好奇又满足的眼睛。

    其中一个简陋的屋子里,一个正在缝补衣服的妇人显得心疼地道:“这灯别挑得太亮,咱们还得省着点,虽然灯是白给的,但油可是要用布票才能换到呢!”

    男人是一个结实的汉蒙血统,却是不以为然地道:“没事!我现在的布票天天都有,每天晚上都够管用!”

    “够也不能这么花,现在都花光了,咱们将来的日子怎么办?”妇人心疼都望着一眼挑得很亮的油灯,却是怪责地道。

    “这座城若是修好了,我还是可以继续跟着他们赚布票!我今天都已经打听清楚了,只要我跟他们的船跑一趟朝鲜或广东,一个来回就能得到至于五十张票子!”男子显得眉飞色舞地说着,却是对着爬在灯前的儿女如同变戏法般地得意道:“瞧一睢,爹爹给你们带回什么了?”

    两个孩童扭头望了过来,看着那个浑身油亮的黄色盐焗鸡,眼珠子都像是瞪出来了一般,那个小男孩的口水已经从嘴里涌了出来。

    “嘻嘻……这是爹爹今天特意给你们换的,这个是大明的盐焗鸡!只要你们以后都乖乖听话,我会经常带回来给你们吃!”男人显得很自豪地说道。

    一对儿女当即重重地点头,眼睛无比期待地望着自己厉害老爹手里的盐焗鸡。

    男子很是利落地撕下了两个鸡腿,逐一分给他这对儿女,而这对小孩哪里吃过这般的美味,送到嘴里差点就咬到了指头。

    男子看着吃得欢快的儿女,心里亦是有着说不尽的满足,只希望这种好日子能够一直持续下去,便是笑盈盈地将一只鸡翅撕下给了妻子。

    妻子亦是很高兴地看着儿女,却是抿着嘴轻轻地摇头道:“我中午的时候分吃到了一小块,你都留给孩子吃吧!”

    “吃,以后会经常有!”男子则是一副豪气地塞过来鸡翅道。

    一家四口已然是高兴地坐在油灯下,显得幸福地吃着那只黄澄澄的盐焗鸡,对着未来的日子生起了无限的憧憬。

    在第二天清晨时分,一支以三桅炮船为首的舰队威风凛凛地出现在海面上,缓缓地驶入了这个海湾的码头之中。

第1771章 联合第二舰队

    朝阳初升,金灿灿的阳光洒在这座绿意盎然的海岛上,岛中部的汉拿山在西边留下了一个巨大的影子,只是大部分地方还是笼罩在阳光之下。

    位于西南的海湾同样沐浴在朝阳之中,带着黑色影子的三桅炮船和大黑船划过泛蓝的海水驶向海湾,缓缓地停靠在码头上。

    勤奋的工人已经在搬砖头修城墙,那些原著居民看到突然出现在港湾中的巨轮和上面的重炮,却是大大地震惊了一把,已然忘记了干活般。

    他们的东家无疑是神秘的,有着很多厉害的大明工匠和精壮的护卫,还有着用之不尽般的物资,而今竟然出现超乎想象的大船。

    以朴铉为首的土著居民心里更加地明确:只要紧随着这神秘东家的脚步,他们的日子必定会变得越来越好。

    “你们都别愣着,赶紧麻利地干活!今天过来的是联合商团的高层,如果开罪了他们,老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督工的头目对着愣神的朴铉等人发出警告地道。

    朴铉为首的土著居民得知是大人物到场,哪怕平日喜欢偷些懒的几个人都变得老实起来,却是更加卖力地表现着自己。

    朝阳洒在船桅的白色帆布上,随着巨轮停泊在码头上,最后一面帆布亦是收了起来,只有一只海鸥站在上面歇息。

    与此同时,一行人已经来到码头上等候,正是眯着眼睛抬头望向靠岸的三桅炮船。

    梁义是盐枭出身,在完成吕宋的金矿探寻和道路建设工作后,去年被总部派遣到这里负责新码头和新城的建设工作。

    去年七月,林晧然跟着朝鲜工曹参判陈寔达成了合作意向,随后联合商团亦是按着林晧然的指示着手推动进入朝鲜。

    却是不得不承认,朝鲜比南洋的情况实质好不了多少。哪怕联合商团有足够的货物,朝鲜根本没有足够的金银进行交易,亦无怪乎当年拿不出七百两白银。

    联合商团看上了济州岛的牲畜产品,在每年一万只羊、一千头牛和一百匹蒙古马的大订单之下,他们已然成为了国王的座上宾。

    至于济州岛西南的这片未开发的土地,就如同当年朱元璋看不上整个济州岛般,朝鲜国王能看上眼的仅有西边的牧场,自然是乐于划给了来头甚大的联合商团。

    梁义带着三千队伍前来这里,加上招募的一帮土著居民,便是在这里开始大兴土木。在联合商团的物资补给,工程进展得很是顺利。

    得益于当初在吕宋修建联合城所总结的经验,加上所带来的三千工匠有不少好手,这座新城过些日子便能够正式落成。

    正是在今天,联合商团舰队正式入驻这座联合第二城,他们联合商团如同钉子般扎在这里。哪怕是朝鲜国王想要再拔除他们,那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实质上,朝鲜在这里的驻军还不及当年元朝的一千七百名驻军,济州牧麾下不足千人,其战力更是一塌糊涂。

    “梁总监,总部此次派遣哪支舰队过来?”在梁义旁边站的是一个风度翩翩的青年男子,正是李云虎的亲侄李国智,却是好奇地询问道。

    他虽然在国子监读几年书,但终究不是读书的料子,故而很早就进入了商场。靠着他的聪明和拼劲,很快就成为大伯李云虎的得力助手。

    去年,他被林晧然所看中,直接委以出使朝鲜的重任。由于在出使朝鲜期间表现出色,特别是拿出这块土地,已然成为了联合商团东海事业部发展部的经理。

    梁义是联合商团的老人,此时看到联合旗帜旁边的威风凛凛的“霸”字,便是很肯定地回应道:“联合第二舰队!”

    “我记得没错的话,第二舰队是负责雷州到暹罗航线,他们的总船长是谁来着?”李国智的脸上露出一个思索的表情,却是望着梁义打听道。

    梁义眯着眼睛望着甲板上,亦是进行透露道:“联合第二舰队的总船长是海霸天,他原是粤西大名鼎鼎的海盗头目。当年他被林大人收编后,原本有机会担任雷州卫的副千户,只是他不愿意屈从于人,却是选择为着联合商团做事,而后一直执掌联合第二舰队!”

    “他很强吗?”李国智的眼睛微微一亮,当即认真地继续打听道。

    梁义微微扭过头,显得颇为骄傲地道:“自从他加入联合商团后,不论是对南洋的海盗,还是面对佛郎机的舰队,第二舰队从来没有过败绩。当年占城的王子想要洗劫咱们的货物,他在杀光那帮海盗后,亦是亲自带着一千部众跟着占城王子进了占城,将占城王子当街斩杀,占城的国子为此还向他道了歉!”

    “这……”李国智听着这个猛人的光辉事迹,不由得暗暗地咽了咽吐沫,眼睛充满敬畏地抬头望向船头。

    金灿灿的阳光洒落在这里,整个码头和船只都是暴露在朝阳之中。

    一个身材健硕的中年男子从船梯下来,他的皮肤黝黑,浓眉大眼,脸庞的棱角分明,额头上的刀疤显得很是清晰,整个人如同一把斧子般。

    时间没有湮灭掉这位海盗头子的雄心,这些年积攒的财富早已经足够他像沈六爷、赵富贵那些人般安享晚年,但他却仍然选择率领部下来到这里。

    海霸天的身材很高大,影子拉得很长,顶着朝阳从船上走了下来。

    “见过海船长!”

    梁义和李国智被这股杀气所震慑住了,显得敬畏地进行施礼道。

    海霸天面对着这两个晚辈,则是板着脸回应道:“咱们三人各有分工,你们无须过分客气!只是此次咱们三人肩负开拓东海的重负,老夫定会全力以赴,但你们不可拖后腿,否则休怪我海霸天翻脸!”

    梁义跟海霸天曾经打过交道,对此并没有过于意外,脸上则是露出苦涩之色。

    李国智知道这话更多是针对于他,毕竟他确实还没有拿出令人信服的成绩,亦是恭恭敬敬地回应道:“在下谨记!”

    “咱们不要再拖了,先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地议一议吧!”海霸天抬头望着那座新城,当即直接做出决定道。

    梁义和李国智则是相视一眼,看着海霸天如此急不可耐,便是无奈地跟着海霸天一起进城。

    在联合商团内,早已经分成了日常管理、外交洽谈和安保三大块。

    他们三人虽然同属联合商团,但却是各有各的分工。海霸天负责东海的安保;梁义现在负责建设工程,但接下来很可能成为这座新城的管理者;李国智则是负责着联合商团对东海的外交事务。

第1772章 目标:本州岛

    联合城虽然还没有修筑完成,但城内已经修建了不少大明工人的房屋,位于中央的城主府早已经修建完毕。

    在那些工作敬畏的目光中,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从城门进入,径直来到了议事厅之中。

    三人并没有绝对的隶属关系,各有各的分工,只是免不得会出现谈资论辈的情况。由于梁义还没有被正式任命为新城主,海霸天当仁不让地坐在头把交椅上。

    李国智对海霸天的举动并不反感,甚至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东海的局面比南洋还要复杂,特别面对局势复杂且崇尚武力的日本,免不得要动用武力解决一些棘手的问题,故而他们更需要一个性格强势的船长前来协助他打开日本的局势。

    从目前来看,总部恐怕亦是出于这一层考虑,所以才会将第二舰队总船长海霸天从南洋调派到了东海。

    海霸天一屁股地坐在椅子上,开门见山地对望着李国智询问道:“李经理,东瀛那边现在什么情况?”

    梁义其实是知道日本的情况,但这时亦是扭头望向了李国智,想看着李国智会如何回答。

    其实他跟海霸天都只能算是协从者,很多事情是由李国智这个东海商务经理决定的,李国智才是联合商团能否打开东海局面的关键人物。

    李国智早已经做足了相关的情报工作,显得不卑不亢地回应道:“海船长,日本的天皇已经是名存实亡,现在处于诸侯割据的时期,可类比咱们的东汉末年。由于日本岛屿繁多的原因,虽然经过了百年的混乱期,但各个幕府的势力仍然如同散沙般。现在实力比较强的实力都在本州岛,其中有龙造寺、大友家、岛津家、尼子家、三好家、织田家、武田家、浅井家等等。”

    “这日本还真是够乱的!”梁义听着有如此多的大势力,亦是微微地感慨道。

    海霸头轻轻地点了点头,一时间根本记不住这么多势力,则是直接询问道:“我们现在的第一个目标是哪个?”

    “毛利家!”李国智早已经有了目标,当即坚定地回应道。

    跟随着海霸天到这里的还有几位船长,他们一直规规矩矩地站在海霸天的身后,这时显得疑惑地望向李国智。

    海霸天性子比较直,当即便是询问道:“在哪里?”

    李国智没有急着回答,却是让手下搬来一张桌子,然后掏出一张早已经绘制好的地图,将那张地图平铺在桌子上。

    海霸天和几个船长上前观看,脸上亦是变得凝重起来。这张地图描绘得很详尽的地图,甚至还在上面注明着各家的地盘,已然是花费了不少功夫。

    “日本有千岛之国之称,不过都是一些很小的岛屿,比咱们广东的东海岛都要小很多。其中能跟咱们广东琼州岛相比较的岛屿,只有日本三岛:本州、九州、四国。这三座大岛能够相互隔海相望,九州和四国两岛都比较小,最大的当属本州岛!”李国智指着地图进行介绍,然后又指向一个红色的标点道:“本州岛的形状像是一条朝着东爬行的虫子,我们从这里经由朝鲜海峡绕过九州岛便能直达毛利家的地盘——根岛县,距离上等同于我们从雷州到潮州!”

    由于地图的标注很是详细,日本三岛的情况可谓是一目了然,更是让海霸天等人很是清楚地看到他们的打击目标。

    “如此说来,我们此次的目标是石见银矿?”海霸天亦是做了一些功课,便是猜测到李国智的战略目标道。

    “不错!据我们最新所获得的情报,这座银矿每年的产量已经达到……几十万两白银!”李国智迎着海霸天的目光,显得无比郑重地点头道。

    随着石见银矿被发现,加上“灰吹法”技术的引入,令到石见银矿的产量惊人,而毛利家凭借着财力坐大。

    面对着如此诱人的财富,哪怕早已经富可敌国的联合商团,自然同样希望能够从中分得一杯羹。

    “一年几十万两?怪不得这帮日本人这么有钱,能够一直跟葡萄牙人做买卖,只是……我可没有听到要占下这座银矿的指示!”海霸天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旋即警惕地望向李国智道。

    李国智自是明白没有总部的命令,他根本指挥不动海霸天前去抢夺银矿,便是苦笑着解释道:“现在这座银矿的产量在日本并不是什么秘密,石见银矿早已经成为各个幕府的目标,我们现在抢占石见银矿还得要守住,代价实在太大,所以我现在不会向总部提出这个作战目标!”

    “那我们的目标是什么?”海霸天欣赏地望了一眼李国智,然后好奇地询问道。

    李国智抬头望向海霸天一行人,显得很是郑重地说道:“如果有机会的话,咱们自然还是要将石见银矿占据。只是现在日本各方都盯着石见银矿,咱们现在将目标定为:成为石见银矿主人的最大贸易伙伴,用咱们的商品跟石见银矿的主人换取白银!”

    他们联合商团的目标是做海洋的霸主,虽然石见银矿很是诱人,但很容易会成为众矢之的,故而他们亦不能轻易将所有利益抢占。

    按着林晧然的战略布局,他们要彻底切断毛利家和朝鲜的贸易往来,逼得毛利家最后拿着白银跟他们交易。

    总而言之,他们跟那些明抢的海盗不同,他们是拿商品跟毛利家换得银子。

    “好,明天我们便前往毛利家的地盘!”海霸天知道了战略目标,当即亦是决定道。

    陈智孝的嘴巴微微上扬,显得颇为期待地微笑着道:“不,按照林大人的意思,咱们此次是要先到毛利家的死敌尼子家做客!”

    海霸天的眉头微微蹙起,只是听着这是林大人的意思,亦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在第二天清晨,联合舰队从济州岛出发,朝着日本的本州岛浩浩荡荡地前去。

    如果说吕宋的联合城是立足于南洋,那么济州岛的联合二城则是东海的跳板,他们的目标已然是正处于战乱中的日本和那一座令人眼红的石见银矿。

第1773章 财神爷不好当

    时至六月中旬,京城的天气显得更加的闷热,蝉的叫声亦是达到了顶峰。

    面对这种能将人烤熟的天气,那些达官贵人的家眷纷纷前往什刹海的宅子居住,亦或者到北京城外的宅子避暑。

    只是跟那位敢将豪华宅子建在什刹海西南角的和大人不同,这个时代的官员大抵都是低调的,官员的府第基本都是规规矩矩地坐落在大、小时雍坊。

    随着气温的节节攀升,地方官员亦是纷纷送来了“冰敬”银,这一笔笔雪花花的银子倒真是帮着朝堂的一些大佬驱走不少暑气。

    或许日子都是过得比较舒坦,或许是天气太热了,虽然京城官场不乏争斗,但这段时间还是比较平静。

    在六部之中,除了户部下设十三司,其余五部均是下设四司。在南京的六部中,唯有南京户部能够真正掌握一些实务。

    倒不是说户部的地位高于其他五部,而是因为户部确实是天下最为繁忙的衙门,已然是要跟着京十三省直接打交道。

    由于夏粮征税工作已经全面开始,加上几百万石的税粮从京城大运河陆续北上,令到户部亦是开始为着这些事情而忙碌开来。

    从雷州知府、广州知府到礼部左侍郎这一路走来,林晧然一直都为自己的工作效率而沾沾自喜,只是现在却是受到了小小的创伤。

    如果有得选择的话,哪怕他的工作能力再强,亦是希望当初出任礼部尚书,而不是这个事务最为繁琐的户部尚书。

    户部衙门,议事厅。

    身穿二品绯红官员的林晧然蓄起了像样的胡子,整个人越发有威严,正坐在堂中一边喝着茶水一边是听取着十三司郎中的工作汇报。

    “浙江丝绢十四万匹,此乃固额,跟往年一致!”

    “山东丝绢五万六千匹,此乃固额,跟往年一致!”

    “广西今天夏粮收成五十一万石有奇,比往年略有增长!”

    ……

    十三位郎中已经渐渐习惯于林晧然的做事风格,每次议事都是简单而实效,依次将各自手上的数据和情况在这里进行汇报。

    在角落坐着几个户部正堂的属员,亦是在奋力疾书,将一些重要的内容都进行了记录,而林晧然事后往往都会进行翻看。

    约是盏茶工夫,十三位郎中已经汇报完毕。

    林晧然微微地点了点头,却是对着山西司郎中刘耀进行询问道:“刘郎中,去年的九边的军饷可有了结果?”

    户部十三司虽然对应十三省的事务,但各省的事务或重或轻,像云南司这种事务不重的司职部门会负责茶盐等事项。

    对于一些全国性的财政问题,或者像是这种九边军饷的总支出,则是可以交给任何一个司职部门进行处理。

    “回禀正堂大人,咱们山西司已经统计出结果:嘉靖四十三年,户部发放九边主、客军饷及杂项费用,共计三百六十三万两!”山西司郎中刘耀早已经知晓如何配合于林晧然,早已经是将林晧然交待下来的问题盯着完成,此刻显得不紧不慢地回应道。

    “怎么会这么多?真有这么多吗?”

    “怎么就不会这么多了?以前咱们不统计,那是稀里糊涂地过日子!”

    “我的乖乖,怪不得咱们太仓总是无银,这么大笔项的支出谁受得了啊?”

    “他们九边吃军饷倒是一点都不含糊,只是前两个月人家还没到辽东,就急得将石华山叫回来做缩头乌龟了!”

    ……

    其他十二位郎中听到这个惊人的数据,虽然心里早有了准备,但还是暗暗地瞠目结舌,亦是不由得交头接耳地言论起来了。

    咳……

    林晧然面对着这个嘈杂的场面,不由得沉着脸轻咳了一声。

    在听到这个声音后,众人亦是乖乖地停止议论,知道现在的正堂大人很注重效率,便是重新将目光汇集到林晧然的身上。

    林晧然喝了一口茶,又是沉声询问道:“谈一谈咱们户部新近都有哪些开支吧?”

    几个郎中交换了一下眼色,山东郎司中钱中岳开口道:“本月下旬雷轩和雨轩要开工动土,工部已经着人过来催促,索要工程银十二万两!”

    林晧然对于皇上所指定的工程颇为无奈,端着茶盏沉声继续询问道:“还有吗?”

    山西司刘耀发现有几个人望过来,只好硬着头皮地汇报道:“当下最近的一笔军饷是:宣府、大同和山西三镇下月初应发军饷,共计银十七万七千五百两!”

    林晧然用茶盖子轻泼开茶梗子,仍然沉着脸地询问道:“还有吗?”

    “正堂大人,皇上刚刚下旨到户部,着令我们户部调十万两入内库,以供宫廷之用!”云南司新任郎中杨富田发现几个同僚望向自己,亦是只好硬着头皮进行汇报道。

    林晧然正是喝着茶水,在听到这个事情的时候,差点没连茶带血地喷出来。

    他提出的刁民册和征粮改银无疑是能够增进税收的举措,但是偏偏皇上和首辅没有理会他,事情拖到今天都没有下文。

    现在倒好,这要起银子倒是一点都不含糊,而且一开口直接就索要十万两,敢情是将户部成为了他的提款机。

    至于后世说徐阶比严嵩如何贤明,这简单就是最大的笑话。

    且不说他亦是不多拦一下嘉靖,显陵祾恩殿需要七十三万两修,八成就是他徐华亭给整出来的。这些年,兴修道家建筑并没有比严嵩时期少建,应天府的宫殿一直都没有停,银子一直都没有少花。

    顺天府的提编银高于正税,这并非偶然,而是一种必然。按着皇上现在没有节制的花销,若是没有这些杂税来填补,根本就干不成这些事。

    林晧然心里一通的抱怨,但很快平复自己糟糕的心情,迎着众郎中担忧的目光,对着兼掌太仓事的河南司郎中赵子泉询问道:“现在太仓还有多什么银?”

    “回稟正堂,太仓只剩下税关上缴的十万两,其余都是各色实物!”河南司郎中赵子泉显得苦涩地回答道。

    大明一直都是以征实物为主,如果需要用银的话,往往都是从仓库拉出实物换成银两,亦是为何林晧然提供征粮改银的一个原因。

    林晧然知道户部官员卖实物其实是有门道的,不过有些地方他可以进行插手,但有些地方则却不能纠往过正。

    这实物换银的交易,如果不留给那些商贾留出足够的利润空间,那么商贾亦不会一下子吃了这么多实物。

    加上他亦是一直重视实物换银跟往年的数据对比,现在他实物换银比往年足足多出两成,敢情人家也是卖面子给他这位户部尚书。

    不过他心里亦是清楚,原本应该有一份属于户部尚书的那一份孝敬,大抵亦不会有人敢于给他送过来了。

    山西司刘耀意识到皇上突然索要这十万两会让户部雪上加霜,便是低声地抛出问题地道:“现在咱们户部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只能是精打细算,将该卖的都卖了!”山东郎中钱中岳显得老诚持重地低声回应一句道。

    众郎中发现情况当真是不容乐观,亦是纷纷扭头望向了林晧然。

    林晧然将茶盏放了下来,对着河南司郎中赵子泉道:“你一直总揽户部财务支出,当下能否应付近期的财政支出?”

    “这些下官已经几番核实,皇上突然要这十万两,怕是至于出现八、九万两的缺口!”河南司郎中赵子泉显得苦涩地回应道。

    这……

    众郎中听到这个情况,则是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林晧然听到近期出现这么一个财政缺额,亦是苦笑地感慨道:“天下人都以为咱们户部最是有钱,更称本正堂是财神爷,但殊不知咱们是真正的穷鬼!”

    众郎中亦是深有同感,而山东司郎中钱中岳则是壮着胆子询问道:“正堂大人,近期我们是能够开源的法子都想了一个遍,但现在缺额这么大,此事当如何是好?”

    众郎中纷纷将目光重新落到林晧然身上,随着林晧然所表现出来的才能,大家早已经习惯性地信任于林晧然。

    虽然夏粮会陆续到京,不说每一批夏粮都已经有了去向,这远水也是解不了近渴,这工部和兵部的银子不能拖,皇上的银子更是不能拖。

    林晧然亦是暗暗地感到一阵头疼,虽然他能从联合商团那边借来银子,但这个事情却是后患无穷。

    在地位和权力没达到一定程度之时,他不可能会轻易地暴露财富,甚至不会让人知道他跟联合商团的密切关系,严家被抄家之鉴可是就在眼前。

    面对着这一个千年难题,他亦是无奈地道:“皇上那边不能拒绝,此事容本正堂再想一想,你们都先回去忙吧!”

    众郎中深知这是户部的难题,不过他们终究都是户部的老人,对这种经历却是一点都不陌生,亦是恭敬地告辞离开。

    杨富田身穿着崭新的五品官服,由于资历的关系,却是一直都坐在最末。看着其他人离开,他则是观察了一下林晧然的脸色,却是跟着林晧然回到签押房。

    林晧然回到茶桌前坐下,用手揉了揉额头。

    这个朝堂若是再不改变,不想办法改革税制和打压偷税漏税的问题,他非要死在这个户部尚书的任上不可。

    “师兄,这是内阁刚刚送到户部集议的折子!”杨富田知道林晧然正是头痛之时,便是将一份奏子递过来道。

    林晧然一听是内阁抛过来的折子,却是没好气地回应道:“这徐华亭当真是不让老子省半点心啊!”面对着眼前的大难题,他是没有一点心情应对徐阶不断抛过来的明枪暗箭。

    “师兄,你是误会了,这是张伟的折子,没准你看过会好受一些!”杨富田看着林晧然的态度,急忙进行解释道。

    林晧然听到是张伟的折子,亦是生起了一些好奇,这才停止了揉额头的动作,便是伸手将奏疏接了过来。

    杨富田刚刚在议事厅一直不敢喝茶,这个时候亦是抓起茶壶给自己和林晧然倒茶。

    林晧然显得好奇地打开奏疏,却见上面清楚地写道:“臣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江浙巡抚张伟谨奏:浙省自有倭警以来,以兵饷浩钜加徵山荡税银五万五千馀两,缘山多荒石,荡多潴水,比之成熟田亩不同,小民不胜其困。今幸海波不扬,宜从汰省,臣多方访询,极力撙莭,凡裁革各衙门冗役银三千七百馀两,量减各营炊爨火兵银一万二千馀两,扣除湖台水陆官兵银二千八百馀两,发义乌兵畨休回县减粮团操省银八千七百馀两,共减去银二万七千三百有奇可免山荡税额之半。请四十五年为始,酌量减派以苏民困!”

    看着这一份奏疏,他的心情确实是好上不少。

    张伟无疑是尽心尽责的官员,当下的东南倭乱已经平息下来,确实可以着手减少一些抗倭的开支,而不是一昧地想要朝廷多发放军饷。

    林晧然便是将奏疏放下,亦是微微地感慨道:“如果都像张鸿图这般为国着想,咱们便不用天天为银两犯愁,大明百姓离盛世怕亦是不远矣!”

    “我早说了,论真想做事,还得靠我们这帮同年!只是张鸿图这个栽减军饷,倒是能省出不少银子,只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啊!”杨富田喝了一口茶,则是无奈地摇头道。

    林晧然知道确实是这般,但总归算是一个让他感到舒心的消息。

    “对了,隔壁刚刚有人过来,宁江亦是升任了郎中,不过是南京的!”杨富田将茶杯轻轻地放下,又是道出一则消息道。

    自从胡松上台,他们这边虽然没有受到明目张胆的打击,但亦是受到一定程度的“排挤”。

    像这一次,宁江被调到南京职方郎中,倒不全然就是打压宁江,毕竟宁江以如此的年龄和资历出任南京职方兵部郎中,未尝又不是另一种“培养”?

    林晧然倒不可能跟徐阶那边锱铢必较,官场中如果没有任何的妥协,那么是一种不成熟的体现,便是无奈地回应道:“宁兄升职南京职方郎中倒亦不全然是坏事,等他在南京熬一熬资历,有合适的机会再将他弄回来吧!”

    杨富田知道这是最好的做法,亦是认可地点了点头,且他总觉得宁江的性子过于刚直,还是要多些磨炼才行。

    林晧然的脑子一直都在想着银子的事情,心里突然微微一动,却是对着杨富田认真地询问道:“海瑞最近如何?”

第1774章 高兴和意外

    中午的阳光照在礼部正堂签押房的屋顶上,一个如同白色的精灵般的斑点落在茶桌的茶杯上,那茶水显得红润而有光泽。

    杨富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听到提议海瑞这号人,显得有些激动地放下茶杯道:“这海青天可不得了,你可知道他今天见到我说啥了?”

    冥冥之中,亦算是一种缘分。林晧然成为了后世鼎鼎有名海瑞的顶头上司,而杨富田则成了海瑞的上司。

    林晧然注意到杯中的茶水被照得红润而诱人,只是听到这一声“海青天”,心知准是没有好事,便是端起茶杯好奇地询问道:“他说啥了?”

    “他见面的时候,阴阳怪气地说我这套官服怕是花了不少银子,这分明就是摆明挖苦我啊!”杨富田抖了抖靓丽的五品青色官服的料子,显得很是气愤地诉苦道。

    由于出身富商之家的缘故,平素亦是习惯于大手大脚。只是他的身家摆在这里,加上联合商财的财富足以满意他的一切贪欲,故而他一直亦算是洁身自好。

    只是偏偏地,在他升官的最得意的这几天,却是给海瑞如此变相地挖苦了一番,可想而知他当时是多么的郁闷和愤怒。

    林晧然知道杨富田没道理编排海瑞,亦是看到他这套官服的料子极好,特别是颜色染得亮眼,却是帮着海瑞说话道:“谁让你不知收敛的,穿这么好的官服做甚?”

    当下官场的风气不同于国初,哪怕同样是官服,但所选用的料子、色泽和材质极为讲究,价格自然亦是天差地别。

    海瑞当初的官袍显得破烂,除了他为官多年的原因,未尝不是因为他当初买便宜货所致。

    只是料子这般精美的官服,已然不是他们这种级别官员的俸禄能够承担得起的,亦是为何海瑞的母亲和其妻子返回海南老家的原因。

    “我怎么不收敛了?你好好瞧瞧你置办的这套官服,怕是花得不比我少吧?”杨富田却是盯上了林晧然,当即继续叫屈地道。

    林晧然又是停住送到嘴边的茶,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上的官袍,显得疑惑地抬头道:“我?这个还真不清楚,不过大家不都是这么穿的吗?”

    不管是前世还是现在,他对衣服都没有十分的讲究,亦是没有什么攀比之心。置办官服的事情却是交由吴秋雨和花映容操办,而他则是理所当然地一直这么穿,亦是不清楚自己官服的贵与贱。

    杨富田前些天是亲自前去店里挑选的官袍料子,显得咬牙切齿地朝着云南司署的方向怒声道:“你这种便是最好的银丝料子,海青天他就是双标!”

    这一声“海青天”可谓是咬牙切齿,以致候在门外的林福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亦是不由得莞尔一笑。

    林晧然喝了一口茶水,知道这个粤西老乡海瑞不会处理人际关系,便是对着杨富田劝导道:“咱们大明难得出一个如此耿直清廉的官员,你可别因此给人穿小鞋!”

    “师兄,我还不至于这点肚量都没有,他的一些行为确实是让我亦是十分佩服的!”杨富田倒不是真的多么生气,亦是轻轻地点头道。

    这倒不是敷衍林晧然,在见识到这个乌烟瘴气的官场后,他亦是知道海瑞这种官员的可贵之处,甚至是以海瑞为荣。

    刚刚的抱怨,更多是因为海瑞“冤枉”于他,所以才感到生气而已。他虽然有点虚荣心,但可谓是洁身自好,从来没有想过运用权力进行捞钱。

    二人又聊了一会,杨富田手上的事务同样不少,特别他是刚上任云南司郎中不久,便亦是起身告辞离开。

    林晧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般,对着杨富田又是吩咐道:“杨兄,你帮我将海瑞叫过来吧!”

    “叫他做甚?”杨富田听到林晧然要单独见海瑞,当即警惕地反问道。

    林晧然却是指了指里间的桌椅,显得没好气地回应道:“要不你坐这个位置好了,我以后啥事都向你汇报!”

    “瞧你说得,我这不是觉得你又有坏主意吗?”杨富田是了解林晧然才会如此一问,只是看着林晧然不愿透露,亦是连连摆手回应道:“好,好,不打听,下官这便帮你请人去!”

    二个人从昔日赴京赶考到入仕为官,这么多年的相处早已经如兄弟般,彼此间是知根知底,说起话来亦是比较随意。

    京城永远都是暗流汹涌,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户部所面临的财政难题在当天便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官场。

    当林晧然为着银子发愁的时候,各方已经开始等着看林晧然的笑话了。

    在六部尚书中,户部尚书一直都是变动最频繁的。这个位置不像礼部尚书、刑部尚书和工部尚书,后者几乎是没有什么专业要求,而户部尚书的专业要求却是高得离谱。

    历来户部尚书干活多不说,一个处理不当,往往就会成为背锅侠。

    现如今,朝廷的财政的问题越来越严重,皇上突然下令要林晧然从太仓调十万两到内库,已然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脚”了。

    正是如此,在消息传出的时候,杨博却是让家里今晚准备一坛好酒和加两道硬菜。

    夜幕降临,各家的灯火纷纷亮了起来,而槐树胡同的徐府显得颇为忙碌,在花厅已经摆起了一桌丰盛的酒桌。

    在官场中,乡党始终都是一支极为重要的团体。在他们没入仕前,很多人就已经开始有了联系,入仕后更是牢牢地抱成了一团。

    南直隶乡党,这无疑是当前朝堂最具实力的一支。

    身穿四品官服的徐璠坐在主位上,由于今天弟弟徐瑛到京,亦是叫来了两位同乡过来相聚,正是出身于南直隶的刑部左侍郎钱邦彦和户科都给事中张宪臣。

    张宪臣是直隶苏州府昆山县人,嘉靖三十八年的三甲进士,初任授南昌知县,得益于徐阶的提携,现任户科都给事中。

    户科都给事中对应的则是户部,哪怕户部尚书林晧然有什么不妥的行径,他亦是能够冠冕堂皇地进行弹劾,令到他在徐党的地位无形中抬高了不少。

    张宪臣倒是能够摆正自己的位置,面对着徐璠的此次宴请,不论是对徐璠还是徐琨,亦是表现得很是恭谨。

    徐阶虽然没有昔日严嵩那般常年居于西苑,但亦是时常居于西苑,这个府邸很多时候则是由着徐璠在这里当家做主。

    徐璠跟着众人饮了一杯,则是很是得意地大声道:“林若愚此次必定是在劫难逃了,纵使他有三头六臂,那亦是不可能凭空变成这么多银两来吧?”

    虽然名义是替弟弟徐瑛接风,但话题自然而然地指向了林晧然。

    钱邦彦的酒劲起来了,加上他对林晧然有“夺位之恨”,亦是乐见其成地回应道:“皇上对他本就已经不喜,此次若是拿不出这么多银两,怕是他当真是……呵呵!”

    后面的话点到为止,但意思可谓是不言而喻。

    如果谁是徐党的头号大敌,首当其冲自然是次辅吴山,但第二位已经是官场表现最耀眼的户部尚书林晧然。

    若是此次林晧然栽在这里头,无疑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大喜事。

    此次宴会的主角徐瑛跟徐阶有八分相似,面对着哥哥和钱邦彦的谈话,却是礼貌地静坐在旁边倾听,显得颇有城府的模样。

    四名侍女在他们放下酒杯的时候,亦是上前替四人重新斟满。

    徐璠正是处于兴头上,眼珠子微微一转,再次端起酒杯对着钱邦彦笑眯眯地祝贺道:“呵呵……提前喜欢钱侍郎了!”

    钱邦彦原本是有很多机会出任户部尚书,但谁知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让到他户部尚书的美梦当即泡汤。

    如果林晧然此次倒台的话,只要他们这边再使一把劲,那么户部尚书的位置定然还是属于刑部左侍郎钱邦彦。

    “呵呵……此事言之过早了,同饮!”钱邦彦亦是端起了刚刚满上的酒杯,老脸笑出很多褶纹、露出仅剩的几颗牙齿谦虚地道。

    这……

    张宪臣看着这二个人已经庆祝上了,却是暗暗地捏了一把汗。

    由于他是户科给事中的缘故,对户部的事务亦是一直钻研,同时如同一头猎犬般,眼睛一直紧紧地盯着户部的人和所做的事。

    只是凭良心来看,虽然林晧然在户部尚书任上两个月,但其表现出来的能力早已经超过了前任户部尚书严讷,甚至没有几个户部尚书能够跟他比肩的。

    不论是管理户部的人事,还是处理户部事务的能力,亦或者是他提出惊为天人的刁民册,都证明林晧然是大明最合适的户部尚书。

    虽然他知道户部面对着这个大难题,林晧然怕是逃不过皇上的一顿训斥,但因此而换上钱邦彦,他觉得这样对林晧然颇为不公平。

    且不说林晧然如何的优秀,单是换上这个已经年近七旬的苏州同乡,他并不以为这个老货能够应付得了户部那摊子的事。

    不过他亦是清楚这个朝堂没有那么多道理可言,如果真有机会让钱邦彦取代林晧然,他们这边定然是不遗余力地去做。

    “张大人,你最近可得好好地盯着林若愚,只要他做出什么不当之举,你就……狠狠地参他一本!来,喝掉这杯!”徐璠又是举着酒杯道。

    张宪臣急忙端起酒杯,跟着好酒量的徐璠又是饮了酒,知道他已然是对付林晧然的那把刀了。

    徐璠一想着林晧然要倒霉,心里头却是没有由头的痛快,拍着弟弟徐瑛的肩膀道:“徐瑛,到了京城,便是哥哥的地头,以后哥哥照着你!”

    “是,以前还请哥哥多加关照!”徐瑛听到这个明显的大话,脸上却如沐春风般地回应道。

    这顿酒桌的气氛还是不错,酒足饭饱便各自离去。

    徐瑛倒是更懂礼数一般,亲自将钱邦彦和张宪臣送到了门外,还说过些天便上门造访,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实质上,他不仅长相更像徐阶,气质方面亦是更为相似。跟着从小失去母爱的徐璠不同,他的母亲出身官宦之家,舅爷更是官至南京兵部尚书。

    徐璠喝得有些多,走起路来显得摇摇晃晃的,眼睛只能是半眠着,这个时候只想回去找一张床好好地睡上一觉。

    等他回到自己所属的院子前,看到自己最得力的赵管事正守在院门前,便是好奇地询问道:“什么事?”

    “大公子,咱们从老家过来的丝绸和棉布等货物今天都已经顺利到了通州码头!”赵管事迎上前扶了一把徐璠,当即欣喜地汇报道。

    徐璠知道货物是跟随自己的弟弟到京,则是进行询问道:“下个月便是七夕节,果脯和糖都运过来了吧?”

    “都已经运到了通州码头,此次顺利过来了三大车呢!”管事对于此事路途顺畅颇为满意,则是高兴地汇报道。

    徐璠挥了挥手,朝着院门走去道:“你明日前去再仔细清点好货物,然后运到各间店铺,这一次定要好好地赚一笔!”

    “是!”管事朝着徐璠的背影,则是恭敬地施予一礼道。

    徐潘这些年一直闲着,但小日子过得同样不算差,让他津津乐道的是京城的几间铺子。在他的打理之下,虽然不能说日进万金,但亦算是收入不俗。

    现在从松江运过来的货物顺利到来,令到他知道此次的利润会十分可观。

    徐璠摇摇晃晃地走进了院门,正是想着朝着西厢房走过去,相对着他那位明媒正娶的正妻,他更喜欢第四房妾室。

    “相公!”季天孙却从庭院中迎了上来,显得彬彬有礼地施礼道。

    徐璠听着自己的妻子出现,显得有些不耐烦地道:“什么事?”

    在季天孙刚刚施礼完毕,身后则是出现一个年芳十八的妙龄少女,生得很是水灵,有着江南女子的秀气,对着徐璠进行施礼道:“见过爹爹!”

    “你怎么来京城了?”徐璠看着女儿出现,亦是不由得微微地蹙起眉头道。

    他有几门妾室,生得十一子八女,可谓是儿女满堂。虽然他在京城为官,但家里的产业同样需要人打理,每年清明祭亦要长孙徐元春等几个徐家血脉拜祭,故而几个年纪比较大的儿女都一直留在松江。

    只是这个女儿早已经嫁到了严嵩的孙子作了妾室,现在却突然来到京城,当即让到他感到一阵意外和蹊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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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而优则仕,仕而优则相,相而优则大国。中华民族有一个共同的大国梦,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亦或者过去,我们都应该为之奋斗。——十六世纪世界第一大国缔造者。
嘉靖三十六年春,一个没能肩负中华使命的现代人重生在粤西山村的一个贫寒书生身上,而后他考取功名进入官场,人生很快有了新的奋斗方向,中华民族的历史亦将重新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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