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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余人     大国相txt下载     大国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850章 定策

    夜幕降临,万家灯火亮起。

    林晧然送走了杨富田等人后,则是回到了书房用茶,孙吉祥和王稚登很快来到了这里,一场秘密的讨论会随即展开。

    在知道今天万寿宫比较详细的经过后,王稚登显得乐见其成地说道:“东翁,你今日揪桌子实属明智之举,现在咱们便可以替吴阁老谋划首辅的位置了!”

    “王先生,不知有何高见?”林晧然的嘴角微微上扬,显得平静地询问道。

    孙吉祥知道王稚登这个人不会无的放矢,亦是好奇地扭头望向了王稚登。

    王稚登喝了一口茶,便是侃侃而谈地道:“虽然我当时并没有亲眼所见,但你指责徐阶不作为已然是打了徐阶的‘七寸’,皇上恐怕是动了让你们翁婿二人取代徐阶的心思!”顿了顿,又是继续说道:“徐阶确实是一个权术的顶尖高手,在他出任首辅的四年时间里,严党已经被他清洗得七七八八。现在他的朋党严讷和李春芳入阁,胡松亦被他推上了吏部尚书的位置上,更是拉拢了杨博、黄光升和张守直等势力,徐华亭可谓是朋党遍布朝野。只是在他执政的四年时间里,朝廷不仅没有推出什么有益民生的重大举措,面对江西万羊山叛乱、陕西魏太清叛乱和云南凤继祖叛乱内阁都是采用消极的态度应对。像云南凤继祖不过是一股普通的土蛮势力,结果朝廷只是派出少量的兵力清剿,打了三年多还没有战果,令到我等都羞于启齿。这些年亦是大小姐平叛了广西的韦银豹,不然韦银豹时至今日还在古田一带为祸百姓,威胁着我大明广西的首府。如此的首辅说是以大局为重,体恤民情不愿兴兵事,但亦是太过软弱了一些。东翁此次公然指责徐阶的不作为,只要逮着‘不作为’这一点继续发力,不说皇上定然会让吴阁老取代于他,他徐华亭恐怕亦是无颜立于朝堂。”

    “呵呵……伯谷,你说徐华亭无颜立于朝堂,那你可真是小瞧他的脸皮了!”孙吉祥听到这个结论,却是笑着回应道。

    林晧然的脸上亦是露出一个苦笑,知道徐阶肯定不可能会因羞愧而愤然离场,一个如此成熟和阴险的政客又怎么可能会做出如此幼稚的举动。

    不过他知道王稚登分析得很对,这“不作为”定然要继续做文章,便是对着王稚登询问道:“王先生,那么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呢?”

    “东翁接下来要全力推动朝廷推行‘刁民册’!”王稚登捏着茶盖子轻泼着茶水,显得心里早有定计般地回应道。

    孙吉祥当即疑惑地询问道:“为何一定是刁民册?”

    “这天下的豪绅重视钱财不假,但他们更爱惜功名,这晋商出了张四维可是以张家一举成为了晋商之首。我等都是读书人,我们父母为了我们能够通过科举入仕,可谓是倾尽了所有,他们又岂会因为贪图一些小利而拿自己及子孙的前程冒险呢?只要朝廷颁布这个刁民册,夏税起码多上三成以上,足可以让皇上和天下人知晓你跟徐阶间的差距了!”王稚登将茶盏轻轻地放下,显得很是笃定地回应道。

    虽然刁民册还没有施行,但出于对时势的了解,加上自己的所见所闻,深知刁民册必定是拯救大明的一道良方。

    孙吉祥听到这番分析,亦是轻轻地点头道:“呵呵……这可以说是阳谋了!”

    徐阶的不作为已经是实情?若是他们这边“有作为”?那么不说皇上会如何选择,越来越多的官员会转身向林晧然这边。

    终究而言,这个官场固然有着徐阶能够拉拢的官员?但更多还是徐阶拉拢不了的官员,他们甚至会自发地成为倒徐的一员。

    林晧然将茶盏端了起来?却是苦涩地说道:“刁民册的效果最好,但他的阻力最大?虽然可以推到廷议,但其中的胜算很小。”

    他们能看到刁民册所隐含的巨大潜能,徐阶那边同样亦是能看到,所以徐阶定然会千方百计地阻挠他推行这个方案。

    “东翁,你现在便要极力拉拢北系官员?争取得到他们的鼎力支持!”王稚登深知其中的阻力?却是一本正经地说道。

    林晧然轻呷了一口茶水,却是苦笑着摇头道:“杨博和张守直几乎就跟徐阶穿同一条裤子了,郭朴在新年的时候倒是被我岳父逼着帮我们一把!”

    “我不是说这三人!”王稚登显得另有所指地道。

    林晧然捏着茶盖子轻泼着茶水,心里微微一动地道:“你是说高拱?”

    “高拱是裕王最资深的老师?现在他的地位可谓是水涨船高!虽然他位居郭朴之后,但郭朴几乎没有出任首辅的可能性?现在北系的很多官员已经转投到高拱的麾下!高拱此人跟徐阶有所不同,他是想要做些事情的官员,跟徐阶亦是并不亲密!”王稚登显得一本正经地说道。

    孙吉祥听着这番分析,却是轻轻地摇头道:“伯谷,你恐怕过于乐观了!我亦是研究过高拱此人,高拱虽然有革新的想法,但为人性情傲慢自大,却是希望他自己来总揽全局。要么是由他亲自推行刁民册,要么是他出任首辅再颁行此策,而不会希望现在推行!依我之见,高拱很可能不会是我们的助力,甚至可能成为我们的阻力!”

    对于观人,孙吉祥已然是令人望尘莫及,他这双眼睛几乎没有失误过。

    王稚登轻轻地蹙起眉头,显得失望地说道:“如此说来!通过高拱拉拢北系官员怕是没有希望,福建的黄光升亦是不可能拉拢过来,那么只剩下浙系和江西系了!”

    虽然他们很希望扳倒徐阶,但却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虽然徐阶并没有像严嵩那般搞“独相”,但徐阶早已经通过“分权”等方式拉拢到大部分势力,其总体实力已然是不弱于当年的严嵩。

    林晧然看到二人的情绪低落,便是喝了一口茶道:“不论是内阁阁议,还是真的举行廷议,真正的决定权还是有皇上手里!我们现在固然很难跟徐阶分庭抗礼,但咱们的皇上恐怕亦是知晓这一点,事情只要闹腾起来,我们还是有机会推行刁民册的!”

    徐阶和王稚登听着林晧然这般分析,眼睛微微地亮起,却是心悦诚服地施予一礼。

    随着对林晧然接触越来越多,他们是越发觉得林晧然智谋的可怕,往往能够另辟蹊径地解决事情。而今他能够这么说,那么林晧然恐怕仍然能够策划此事,甚至很可能取得最终的胜利。

    林晧然抬头望了一眼院外的月色,却是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情道:“徐阁老今日极力阻止皇上南幸应天,我觉得此事有些蹊跷,承天皇宫那边估计大有文章!”

    “我们早前不是已经派人前往检查了吗?”孙吉祥显得疑惑地询问道。

    王稚登知道林晧然有着很敏锐的政治嗅觉,脸色凝重地扭头望向林晧然。

    林晧然将茶盏放下,轻轻地摇头道:“上次检查得应该不够彻底,我们亦不够重视!王先生,此事由你来操办,查一查这里是不是有我们忽略掉的东西!”

    “好!”王稚登郑重地点头道。

    在这个夜里,这几年最大的一场政治交锋正在酝酿,各方都在暗地里悄悄地谋划,一场朝堂的激烈大碰撞似乎随时上演。

第1851章 点拨

    在林晧然筹谋着首辅宝座之时,另一边却显得不太如意。

    林平常带着一帮勋贵子弟在杨府前后门守株待兔,但事情进展得并不顺利,靳贵玉一直躲在杨府里面不肯出来。

    杨府有护短的传统,而靳贵玉在面对上门的顺天府尹刘自强之时,给出的一套言论则是:“联合酒楼的楼梯有问题,朱时文是自个滑倒摔下楼梯的,那位蛮不讲理的林大小姐不分青红皂白就将他从楼梯踹了下来,还出手打伤了他好几名的家奴”。

    在靳贵玉的这个版本中,靳贵玉反倒成了一个活生生的无辜受害者,是一个被京城一帮勋贵所欺凌的对象。

    新任的顺天府尹刘自强是北系的河南籍官员,虽然是得益于郭朴和高拱的提携,但亦是抱过杨博的大腿,自然是这边说什么信什么了。

    “虽然我吃了亏,但此事就此作罢,我不想给我大舅家添麻烦!”靳贵玉在最后显得很大度,决定放弃追究林平常等人的权利。

    一时间,事情已然是彻底颠倒,林平常这边反而成了黑脸人物,令到一些不明真相的人甚至在背地里指责林平常等人。

    “他说朱时文踩空摔下去的?”

    “我就是亲眼看着他伸腿拌朱时文,我当时才气得踹他下楼的!”

    “不行,这口恶气我朱时泰无论如何地咽不下去,非要弄死那小子不可!”

    ……

    林平常等人在得知此事后,如同是被火上浇油般,令到他们这帮人对靳贵玉是恨得咬牙切齿,更是打定主意不会善罢甘休。

    只是他们蹲守在杨府门前的办法已然不奏效,靳贵玉一直躲在杨府不肯出来,令到他们亦是只能白白地干耗着。

    其实亦是难怪,靳贵玉在知道招惹到什么人之后,哪里还有胆子再出来。至于国子监那边更不敢去了,他家那笔捐米只好算是贡献给朝廷,已然是打算等着风声过后便返回山西继续做他的混世小魔王。

    朱时泰一直是憋着一口恶气,却是一个敢想敢干的人。

    他想到烟熏耗子的办法,将一个点燃的油罐从院墙外直接丢了进去。只是里面虽然出现灭火的动静,引起了一点骚乱,却不见靳贵玉跑出来。

    二月是一个复苏的季节,很多花草的嫩芽从泥土中钻出来,各座豪宅的后花园慢慢地恢复了生机。

    这天黄昏?林晧然从户部下衙归来?跟往常那般喜欢到凉亭中静坐。

    待他来到后花园的时候,却见林平常带着一众勋贵子弟待在凉亭处。

    在那片余晖中,十余人围着石桌而坐。林平常有着几分江湖侠女的气质?一只腿毫无大小姐风范地杵起?贝齿轻轻地咬着笔头?眉头紧紧地锁着,已然正在思考着事情。

    林晧然看着林平常这个模样?却是不由得笑了。若是官场的人都像她这般厌恶分明?那么自己便不用这般辛苦却揣摩人心?亦不用时时相互提防陷害。

    那张石桌已然是摆着构绘着杨府的布局图?旁边一个曾经造访过杨府的少女正在细述,这帮人似乎正谋划着什么大事。

    林晧然按捺不住好奇心,不由得轻步走了过去。

    对于这一段恩怨,他自然是已经听说了?更是明白这帮人正憋着一肚子的气。

    杨博是晋商的保护伞,这早已经不算什么秘密。只是杨博如此包庇那个靳家公子,这个做法实在有些过分了?更是不将成国公府放在眼里。

    虽然现在成国公朱希忠提督十二团营受制兵部?但朱希忠能干到死的那天?而他杨博却不可能永远在兵部尚书的位置呆下去。

    当然,这里恐怕还有着其他不为人知的因素,亦是跟杨博的性情有关,或许在他看来这种庇护其实无关轻重。

    落在外围的朱时文最先发现林晧然的到来,却是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忙是站起来对着林晧然恭敬地施礼道:“见……见过林尚书?晚……晚生朱时文!”

    人的名,树的影,不说林晧然的权势,单是才名早已经成为天下士人的榜样。

    朱时泰虽然是成国公嫡出世子,亦是一个充满傲气的少年郎,但见到林晧然亦是恭敬地施礼道:“在下朱时泰,见过尚书大人!”

    徐娇等人纷纷反应过来,亦是准备恭敬地向这位传奇的人物见礼,朱金花更是如同怀春少女般羞红了俏脸。

    林平常跟林晧然倒是相处久了,对自家哥哥并没有什么畏惧之心,反而直接进行挥手道:“哥,这个凉亭今天被我征用了,你得到别处呆去!”

    咦?

    听着林平常这番显得随意的话和随意的举动,朱时泰等人不由得惊讶地望向林平常,难道就不怕被哥哥揍吗?

    林晧然从来都不是那种大家长作风,且他一直觉得这个家有一半是属于林平常的。现在林平常带朋友来到家里,又是先占的凉亭,这个凉亭自然是属于自家妹妹了。

    “我就是过来瞧一瞧!你们来我府上做客别见外,有什么需要尽管提便是!”林晧然对着林平常回应了一句,又是对着在场的勋贵子弟温和地说道。

    这……

    徐娇等人虽然知道林晧然很是疼爱自家妹妹,但看着这对兄妹的交流方式,看着林晧然真的乖乖离开,亦是不由得暗暗地瞠目结舌起来。

    林平常倒不是有意摆显什么,而是她做事历来是认真和专注,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盯着图纸,此时满脑子都是如此遛进杨府将人抓出来。

    至于突然出现的哥哥,她知道哥哥的性子不会跟她计较凉亭的归属,之所以赶走哥哥,纯粹是不希望自己的思绪被打乱,从而乱了自己惩办坏人的计划。

    朱时泰看着林晧然要离开,心里微微一动地提议道:“平常,都说你哥是三步一算,要不你请他帮我们出出主意!这靳贵玉躲在杨府不出来,咱们偏偏不能硬闯杨府,这气不出实在憋屈啊!”

    林平常正是认真地苦思冥想,在听到朱时泰的建议后,那双漂亮的眸子亦是若有所悟地望向了自家聪明的哥哥。

    徐娇等人深知林晧然是大明少有的绝顶聪明之人,甚至很多人都将他比作郭嘉,亦是纷纷望向了林晧然。

    “我记得杨府的红漆大门挺漂亮的!”林晧然面对着妹妹的目光,却是随口说了一句道。

    朱时泰等人自然是知道杨府的那扇红漆大门,对那扇红漆大门可谓是咬牙切齿,只是不明白林晧然为何突然提这完全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

    林晧然转身准备要走,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对着林平常淡淡地道:“对了,家里的那桶黄漆放得太久了,你帮忙拿去丢了吧!”

    “哎呀,哥,这种小事怎么叫我呀,你让林福……”林平常当即进行埋怨,结果说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

    朱时泰等人初时亦是觉得林晧然这话过于奇怪,这林府这么多仆人怎么也轮不到林大小姐,而这黄漆价格不菲为何要丢?不过一些事情很快串联到一起,一个颇有可行性的方案油然而生。

    在所有人明悟过来得时候,林晧然已经走远,众少男少女则是投去了崇拜的目光。

第1852章 铜墙铁壁?

    这时代的油漆并不是寻常之物,普通人家的门是不会上漆的,只有大户人家才能用上这种价格不菲的油漆。

    对于林平常和这帮勋贵子弟而言,虽然油漆的价格不低,但要弄上一桶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个事情。至于先前他们没有往油漆这个方向联想,主要还是受到这时代认知的限制。

    在后世,不说高利贷的催收,一些人结了怨往往都会采用往人大门泼油漆的招数,而且这个招数是屡试不爽。

    只是在当前,大明人的普遍认知还是停留在油漆能够做漆器,亦或者将各色油漆刷在自家的大门,完全没有意识到还有此妙用。

    经过林晧然这么点醒,在场的众人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般。虽然这个做法有些不厚道,亦是要费一些银子,但胜在能解恨。

    朱时泰看着走远的林晧然,显得由衷地感慨道:“以前都说你哥是天下第一聪明人,我一直不太相信,但今天我是真的信了!”

    旁边的勋贵子弟跟着点头,表达着他们的认可。

    徐娇在兴奋过去,却是带着几分疑惑地询问道:“佬大,你哥怎么连这个都懂,是不是真的是妖怪转世?”

    林平常没好气地瞪了徐娇一眼,却是一把将杨府的布局图丢掉,铺上一张崭新的白纸又是重新草拟着计划。

    阿基米德曾经说过:给我一根杠杆,我就能撬动地球。

    林平常和这帮勋贵都是有头脑的少男少女,在思路被林晧然打开后,已然在这个基础上又是继续地发挥着智慧。

    由于时间悄然来到二月中旬,皎洁的月色将北京城的街道照得如此白昼般。

    一众身影悄然地出现在某户人家的门前,各人间显得分工明确,在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刺激中完成了一个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壮举。

    次日清晨,白色的雾气笼罩着北京城。

    不论是朝廷高官还是普通的百姓,则是纷纷从睡梦中醒来,开始着一天的忙碌生活。

    杨博在官场已然是老资格的存在,更是大明军政系统的第一把手,整个人拥有很强的官威,在家里更是说一不二的存在。

    在仆人的服侍下,按时起床刷洗,然后一个人来到饭厅,饭桌上已经摆上了他喜欢的刀削面和一碗羊杂汤等。

    “妾身给老爷请安!”贺氏对着进来的杨博施礼道。

    贺氏旁边请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亦是对着进来的杨博施礼道:“妹妹给二哥请安!”

    杨博轻轻地点了点头,便在饭桌前坐下并开始用餐。

    杨家枝繁叶茂,不仅是他拥有七子十四女,他那位官至四川按察佥事的父亲亦是给他生了不少的兄弟姐妹。

    他的这个排行第五的妹妹便是嫁给了山西首富靳家,算是杨家和靳家的纽带,更是加深杨家跟晋商团体的密切关系。

    贺氏冲着妇人点了点头,便是率先开口地道:“老爷,那帮人现在整天都蹲守在外面,要不你跟五城兵马府的人打个招呼,让他们守着我们杨府吧?”

    “五城兵马府是归兵部管辖,但不是我杨博的家兵,你可知当下有多少人盯着?”杨博显得没好气地回应道。

    这些年来,虽然他还是牢牢地坐在兵部尚书的位置上,但早已经没有了昔日的风光。

    不说一帮科道言官对他虎视眈眈,随着林晧然抛出的“南将北调”得到越来越多人的支持,很多重要的位置已经被安排上南系将领,令到他多年的苦心经营变得岌岌可危。

    亦是蒙古那边这些年收敛了气焰,若是蒙古骑兵再度打到北京城下,他这顶兵部尚书的乌纱帽定然不保了。

    现如今,他如果将五城兵马司调来拱卫他杨府?无疑又是一个授人以柄之举。不说他并不想这样做?而且根本不能这样做。

    妇人杨氏再也忍不住了,不由得担忧地道:“哥,那些人还挺多的,如果他们闯进来我跟玉儿该怎么办啊?”

    “你且让你的宝贝儿子老实地呆在宅子里!那帮勋贵子弟再如何胆大妄为?亦是不敢强闯我杨府!”杨博显得自信满满地道。

    他为何不跟成国公府那边协商,而是让靳贵玉老实地呆在杨府,便是认准那帮勋贵子弟不敢闯他杨府,甚至成国公朱希忠亦不敢强闯他杨府。

    事实亦是证明,那帮勋贵子弟虽然整天在杨府外徘徊,但始终不敢越他杨府的雷池半步,如同一个个只懂得张牙舞爪的虫子般。

    只要靳贵玉能够老实地呆在杨府,那么杨府便是一座保卫于他的铜墙铁壁,那些小鬼心里纵使再如此的不甘,亦是只能是一筹莫展。

    妇人杨氏似乎是受到儿子靳贵玉的哭泣,却是微微委屈地说道:“二哥,玉儿总不能一直在你这里躲下去吧!”

    贺氏听到这个话,眼睛复杂地望了一眼杨氏,心道:这都是你们自找的,若是早前能够将靳贵玉教管好一些,又怎么敢惹那帮顶级勋贵子弟和那个户部尚书的亲妹妹。

    “那帮人应该没有这么强的耐性,再过几天,我派人将你的宝贝儿子直接送回山西!”杨博喝了一口羊杂汤,便是给出承诺地道。

    杨氏并没有感到欣喜,反而嘀咕一句地道:“玉儿此次是来国子监读书的,我还想他将来能够像俊民那样考个进士功名呢!”

    贺氏听到这个话,则是默默地翻了一个大白眼,还真是不清楚自己的儿子有几斤几两了。

    “他呆在杨府,我杨博可能保他没事,但到了国子监,我可没有那么大的能耐!”杨博的脸色当即一沉,显得压抑着怒火地说道。

    杨氏意识到自己是贪心了,心里暗叹了一声,默默地接受了带着儿子返回山西的方案。

    杨博的心情已然是受到了影响,喝了一口羊杂汤便起身离开,贺氏则是乖巧地跟在后面送他出门。

    轿子早已经等候在这里,正是朝着大门的方向。

    门房见到杨博出现,在管家的指挥下将官宦最高一级的广梁大门徐徐打开,这座广梁大门高大又气派,一直是他们杨府引以为傲得东西。

    在门打开的时候,先是发现地面多了一些黄漆,而杨府的门前已经是站着不少人对着这里进行指指点点地谈笑着。

    “怎么回事?”管家上前查看情况,但整个人很快就愣住了。

    杨博正准备钻进轿子,只是看到管家愣愣地望着大门,心知应该是发生了不好的事情。犹豫了一下,他便是直接走了过去,整张脸显然既惊讶又愤怒。

    却见地上落了很多的黄油漆,而大门上毅然画着一个栩栩如生的大乌龟,上面还有着一行字:“纵统千军万马亦不敢驱鞑子一卒,缩头杨府万年不见小王八一足!何哉?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门也!”

第1853章 小鬼难缠

    虽然杨博的龟缩战法得到嘉靖的赏识,但一直被世人所诟病。

    朝廷每年支付二百三十六万的边饷,结果仅仅是养一帮龟缩在城中的酒囊饭袋,偏偏朝廷还屡屡以加征和加派等名目征收田亩税,令人免不得有情绪。

    却不知是谁的主意,这帮勋贵子弟此举不仅是骂靳贵玉了,更是直接将矛头指向了庇护靳贵玉的杨博身上。

    “这帮小鬼当真是无法无天了!”

    杨博看着这门上清晰可见的字迹,当即气得咬牙切齿地道。

    他一直错误地以为凭着自己的权势完全可以无视那帮只会张牙舞爪的小鬼,但万万没有想到,那帮小鬼竟然做出如此打他脸的事情。

    这些话一旦宣扬出去,虽然不会让到他怎么样,但名声已然是大大受损。结合靳贵玉深藏于杨府的做派,自己怕是要坐实缩头乌龟的名头了。

    却是不得不承认,这次他是小窥这帮勋贵子弟了,闹腾起来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偏偏这些勋贵子弟都是有身份的人,自己又没有人赃并获,根本无法拿他们怎么样。

    “老爷!”管家难得看到自家老爷如此失态,却是小心地提醒了一下,用眼神试意外面站着一帮看热闹的人。

    正是上衙时分,既有普通的小百姓,亦有一些路过的官员,更有几个无所事事的士子。

    “这是谁写的东西?”

    “呵呵……杨博包庇那个山西过来的恶少,触怒了成国公府的那帮小霸王了!”

    “不能说人家是小霸王,人家可没有做出往小二脸上吐痰的事,更没有在山西街道抢人妻女之事!”

    ……

    门口围观的人群看着门上的那行字,已然是猜到了何人所为,却是仿佛是不嫌事大般,纷纷发表着自己的见解。

    杨博亦是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但还是忍不住脸色铁青地训斥管家道:“你还愣着做甚,快让人洗掉上面的字!”

    管家知道杨博将气撒到自己的头,但还是尽责地说道:“老爷,这……这上面都是黄漆,洗不掉的!”

    “黄漆?”杨博认真地打量自家漂亮的大门,发现上面的乌龟还真像是印到了上面一般,空气中亦是散着一股油漆的味道。却是不由得傻眼地道:“那该怎么弄掉?”

    就像先前没有谁能想到往红漆大门上泼黄漆的损招,这门上被泼上黄漆该如何处理掉,已然是一个不小的难题。

    特别这黄漆大门不同于黄金大门,这里有着一定僭越之嫌,事情却是耽搁不得,还要尽快解决掉才行。

    管家凝重地望着门上的黄漆,便是提出一个主意道:“老爷,要不咱们买油漆回来对大门进行翻新,应该能够遮掉!”

    这门已然是代表着杨府的门面,每逢新春或重大的节日之时?往往都会重刷一遍大门以增加一些喜庆的气氛。

    杨博的嘴微微地张了张,想要指出这黄漆还是会留在大门上?但想着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便是轻轻地点头应承了下来了。

    他知道林晧然一直想要扳倒他,但亦不需要过于提防,那小子不过是仗着有几分聪明劲和运气才如此放肆罢了。

    将事情交代后?杨博则乘坐轿子前往兵部衙门上衙。

    兵部衙门坐落在宗人府的后面,跟左边的工部衙门紧紧地挨着?和其他四大六部衙门是呈坐东朝西的布局。

    到了兵部衙门?杨博亦是主持了兵部的点卯会议?而后开始一天的工作。

    由于初春是蒙古人比较活跃的时期?虽然他们不会大举地进犯?但免不得在这个草长莺飞的时节跑到边关兹扰。

    虽然双方早已经形成了默契?他们任由蒙古骑兵团洗劫城外的百姓?而后看到他们走远再行追击,但凡事都要有两手准备。

    他们固然不会选择对前来的蒙古骑兵进行伏击?但免不得蒙古骑兵突然发起进攻,故而是想勒令各个重镇要保持着足够的警惕之心。

    “着令各地督抚和总兵参将务必留守于城中?切不可出城跟蒙古骑兵正面交锋!”杨博显得很是不放心,又是着令兵部下达文书到各个军镇。

    忙碌了一天?夕阳悄然西下。

    杨博回到家里的时候,那座大门已经被红漆刷得如同新的一般?他还特意到来门前瞧上了一眼,不由得满意地捋着胡须点头。

    在傍晚时分,并不知情的工部左侍郎李登云造访杨府,对着这个被刷得如同红绸般的杨家大门还特意夸赞了几句。

    杨博对此倒自然是没有点破,似乎早上并没有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一般,却是主动聊起了李登云最近的麻烦事。

    虽然李登云是北系官员,但跟同年吴山走得比较近,亦是得益于吴山的推举才坐上工部左侍郎的位置,但最近去是被徐阶的门生工科右给事中曹禾给弹劾了。

    在这个风云涌动的朝堂,这被敌方势力弹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只是能不能安然地度过,则是一个关系的比拼。

    月亮姗姗来迟,但挂在树梢上之时,整个京城宛如白昼般。杨府的那扇朱红的大门紧闭,但新刷的红漆大门更是彰显着兵部尚书之家的威严。

    几个身影悄然从阴影处走过来,借着月色踩着台阶来到了门前,每个人都是夹带着兴奋和紧张,甚至能够听到自己心跳砰砰的跳声。

    与此同时,杨博将今晚的贵客工部左侍郎李登云送到了前院。只是在道别之时,却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一个泼水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亦是让到杨博的脸当即变得铁青。

    爽……

    朱时泰将手上端着的黄漆一股脑地泼到新刷好的这面红漆大门上,多日来的那股怨气似乎一扫而光,更是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紧张和刺激。

    哗啦啦……

    林平常使出蛮劲往最高处泼了上去,却不知是喜欢泼黄漆的感觉,还是满意自己泼到了最高处,眉间扬起一抹得意劲,漂亮的大眼睛充满着笑意。

    朱时文亦是参与其中,只是他所接受的教育和观念,已然是让他对这种事情有些犹豫不决,却是端着盆子迟迟没有行动。

    正是这时,门闩已然是被人取了下来,里面的人估计是听到了他们的动静。

    “快泼啊!”朱时泰看着还剩下朱时文没有泼,却是不由得催促道。

    这个时候,杨府的大门已经徐徐打开,中间似乎站着一个威风凛凛得身影。

    林平常深知此地不宜久留,亦是着急地催促道:“泼呀!”

    朱时文听到林平常的催促,却是暗暗地咬牙,便是闭着眼睛使出浑身的力气,将盆中的黄油漆泼了出去。

第1854章 兴师问罪?

    “快跑!”

    林平常等人看到朱时文将最后一盆黄漆丢掉,便是开启逃跑模式。由于知道不能被人逮得正着,不仅安排了逃跑的路线和马匹,而且他们还给自己的脸上蒙了一块黑布。

    此次来得的人只有五个,除了李时文比较文弱一些,林平常自然不消说,徐娇和朱时泰都是有着不错的身手。

    几个人在门打开之时,则是朝着马匹所在的方向逃窜,洁白的月色亦是顺着打开的门照了进去,毅然正是本朝的兵部尚书杨博。

    啊?扑哧!

    林平常显得艺高人胆大,在逃跑的时候还不忘回头瞧一瞧李时文泼给了那个倒霉蛋,当发现是杨博差点没笑出声来。

    其实朱时泰和徐娇都回头望了,亦是发现泼的是杨博,却是谁都没有感到害怕,更多是感到一种幸灾乐祸。

    至于朱时文这个始作甬者一直谨记不能拖大家的后腿,却是没有回头看一眼,甚至还以为刚刚是泼在门上了。

    哗啦啦……

    杨博原本想要亲自震慑这帮宵小,却是径直来到门前,结果万万没有料到,一盆带着浓郁味道的黄漆不偏不移地泼到了他的身上。

    啊?

    原本有几名还想跑出去抓贼的家丁看到杨博被油漆泼得满身,一时间不由得愣住了,却不知该退还是该帮杨博找水洗澡。

    扑哧!

    李登云站在前院目睹着这一切,看着今晚一直摆高姿态的杨博落得如此的狼狈样,差点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还愣着做甚,别让那帮小鬼跑了!”

    杨博何时遭到如此的待遇,仿佛从心底发出的呐喊道。

    一帮家丁追了出去,只是哪里还有林平常那帮人的影子,早已经骑着马跑得无影无踪。待到确定甩掉杨博的家丁后,则是抱着肚子大笑起来。

    如果先前他们还因为杨博包庇靳贵玉而憋屈,那么今晚泼得杨博一身的油漆,所以的憋屈在这一刻已然是烟消云散了。

    林府,灯光通明。

    林晧然送走了自己的属官户部右侍郎黄养蒙,跟着工部左侍郎李登云一般,户科右给事中张宪臣亦是弹劾了黄养蒙。

    却是不得不承认,徐阶的实力不仅体现在内阁成员是四占其三,这科道言官多是他的门生和同乡,对六部高官有着极大的震慑力。

    黄养蒙虽然是江西人,但跟原吏部左侍郎董份借着同年之谊走得很近,亦是董份将他从南京提拔到户部右侍郎的位置上。

    只是站在对的队伍上,自然是能够前程似锦。但现在董份已经倒台了,而户部右侍郎是一个令人垂涎的位置,已然是被徐党那边惦记上了。

    林晧然终究是一个户部尚书,而黄蒙养在户部右侍郎的位置上亦是差强人意,故而并没有理由使劲地拉这么一个靠关系上位的户部右侍郎。

    刚刚回到垂花门的时候,林福匆匆走了过来,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而在这个时候?林金元亦是过来通禀兵部尚书杨博造访。

    由于在“南将北调”等事情上?双方早已经决裂。在吴林党和徐党之争中,以杨博为首的北系派毅然是站在徐阶的那一边,令到双方在新春期间都没有来往。

    林晧然虽然跟杨博处于敌对的态度?但自是没道理将堂堂的兵部尚书拒之门外,亦是来到客厅接见了杨博。

    杨博换了一套衣服?只是头发还残余着一些黄漆,身上更是散着一股刺激的味道,令到林晧然面对这个政敌不经觉流露出一丝笑意。

    “林尚书?刚刚你妹妹又跑到我府前泼油漆了!”杨博将林晧然的笑意看在眼里?却是直接开门见山地道。

    林金元给两人送上茶盏?在听到这话的时候?却是多瞧了一眼杨博,发现这位登门的兵部尚书竟然是来找事的。

    林晧然先是喝了一口茶水?这才不咸不淡地询问道:“杨尚书,我妹妹虽然平日好打抱不平,喜欢干一些惩恶扬善之事,当年没少替我清理街道上的地痞流氓。只是你说我妹妹跑到你府门前泼油漆,敢问你可曾亲眼所见?”

    在说到最后的时候,他的态度亦是变得杀机毕露。护短,这可不是他杨博的专利,自己更是不可能让到妹妹被伤到半根头发。

    “若是林尚书不相信的话,那么现在就让你妹妹出来对峙吧!”杨博已然是不害怕林晧然,却是冷哼一声地道。

    林金元听到这话,则是不由得担忧地望向林晧然。

    林晧然将茶盏轻轻地放下,却是淡淡地回应道:“那你先将你那个好外甥带到我面前!我倒要问一问我妹妹是不是真的那般无理,真的是不分青红皂白揍了他一顿,是他下令家奴要打我妹妹还是我妹妹让人打他那一大帮家奴的!”

    事情到这里,双方已然呈现着针锋相对的味道。

    “你是要包庇你妹妹吗?”杨博却是没有想到林晧然如此庇护自己的妹妹,却是咬着牙怒声质问道。

    林晧然发现杨博这个人确实不是讲理之人,便是淡淡地说道:“如果杨尚书是想要理清这个事情,那就将你的外甥带到这里或送到顺天府!但仅凭一些无端的猜测,便诬陷我妹妹泼了你杨府的大门,那么我只能说泼得好!”

    “林尚书,你分明是包庇你妹妹,你妹妹现在恐怕不在家吧?……”杨博却是没有想到林晧然如此偏帮自己的妹妹,却是针锋相对地道。

    正是这时,外面出现一个少女的影子脆声道:“哥,你在这里呀?我给你带参汤,你这些日子为户部的事情操劳,得好好地补补身子!”

    “见过杨尚书!”跟着进来的吴秋雨对杨博施予一礼,又是向着林晧然解释道:“这汤是平常熬了一晚上的,你快些趁热喝,可别辜负了平常的一番心意!”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一扬,却是接过汤碗道:“呃,平常今晚都没有出去玩吗?”

    “她一直在帮你熬汤,连裕王妃的约都推了呢!”吴秋雨轻笑着解释道。

    林晧然满意地喝了一口,却是微笑地对着杨博道:“杨尚书,我妹妹熬了一晚的参汤,你要不要喝上一碗呢?”

    无耻、卑鄙、一丘之貉……

    杨博知道人家一家人都是串通好的,自己跑过来简直是自取其辱,亦是感受到朱时泰那般的人憋屈,便是拂袖离开。

第1855章 成名了?(月票1)

    看着杨博气愤地离开,林平常忍不住扑哧一声,急忙捂着嘴巴不让自己笑出声来,但那双漂亮的眼睛绽放出光彩。

    林晧然将汤碗放下,显得没好气地责怪道:“净瞎胡闹!”

    虽然这么说,但他刚刚看到杨博头发上的油漆以及身上所散发的油漆味道,不由得联想到杨博被泼油漆时的狼狈模样,心里其实默默地为林平常这帮人竖起大拇指。

    “嘻嘻……哥,我到成国公府那边瞧瞧!”林平常对林晧然报以微笑,显得玩心大起地准备尾随着杨博看戏。

    吴秋雨看着林平常又要出门,却是脱口而出地道:“平常妹妹,你这刚回来……”

    话说到一半,她便停了下来,显得心虚地扭头望了一眼杨博的轿子。她终究不是一个擅于撒谎的人,整张俏脸都染上了红霞。

    哪里是林平常为林晧然熬了一夜的汤,其实是林平常刚刚从后门遛回来,而她选择包庇夫家这个妹妹。

    林晧然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自家的妻子,却没想到妻子竟然会主动站出来为妹妹打掩护,更没想到她竟然亦会撒谎。

    “妾身自然要站在相公和平常妹妹这边,而且妾身亦不喜欢杨夫人!”吴秋雨知道林晧然眼神的意思,便是微微扬起下巴地道。

    林晧然知道每个人都有喜欢或不喜欢的人,而吴秋雨所处的诰命夫人圈子自然亦是如此,却是竖起大拇指夸赞道:“干得漂亮!”

    吴秋雨很少得到林晧然的夸赞,心里顿时如同吃了蜜般,心里更是觉得自己已经慢慢地融入了这个家里。

    在这对夫妇说话间,林平常已经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仿佛时光并没有改变太多东西,昔日在长林村之时,林平常便喜欢端着饭碗村跑,而在雷州府衙、广州府衙和顺天府衙亦是整天不见踪迹。

    林晧然看着林平常消失的身影,却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但并不打算强行改变妹妹的性子,终究每个人的天性都不同。

    他喜欢一个人独处,喜欢安静地思考,亦是习惯于两点一线的单调生活,这渐渐成为了他的一种生活喜好。

    偏偏地,他的妹妹却是喜欢热闹,喜欢找小伙伴到处玩耍,亦是喜欢做些打抱不平的事,却是喜欢着跟他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

    至于今晚这一场油漆风波,他其实是乐见其成。杨博是他一直想要扳倒的对象,此次杨博被这帮小鬼戏弄了一把,对杨博的形象必然造成了一定的影响。

    当然,杨博早已经跟徐阶结盟,早前还赢得嘉靖的宠信,却不可能因为他损了几分形象便能扳倒他,这个事情还得徐徐图之。

    杨博其实是一个自视过高的人,当他到成国公府要兴师问罪之时,成国公朱希忠却是直接将人拒之门外。

    虽然成国公朱希忠受兵部节制,但他是世袭罔替的大明国公?当真耍起性子连徐阶亦是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更何况,此次是杨博的外甥靳贵玉有错在先?结果杨博选择进行包庇他的外甥,此举可谓是无视于成国公府的颜面。

    “不见?”

    杨博在听到管家冷冰冰的一个答复后?直到大门关上之时?他这才回过神来。宛如是被泼了一盆冷水,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此举确实有所不妥。

    不说他今晚并没有当场人赃并获,哪怕他真看到是成公国的人所为,成国公府存若是心要包庇,顺天府衙同样不敢闯进成国公府抓人。

    到了他们这个层次?当他开始不讲理的时候,亦不能怪责对方同样不讲理?甚至是直接将他拒之门外。

    林平常跟着徐娇有远处观察着?当看到杨博被拒之门外?当即便是击掌而庆。

    “老爷,我们去哪?”管家将轿帘子打开?并询问一句道。

    二月的夜晚还充斥着凉意?一股夜风吹得杨博透心凉,脑子亦是清理过来,心里隐隐感到了一股不安。

    他突然意识到此次是得罪成国公府?联想到林晧然的妹妹跟成国公府的子弟掺和在一起?却是难保是将成国公推到林晧然那一边。

    如果在以前?他自然不需要理会这帮有职无实的勋贵。只是现在林晧然对他虎视眈眈,若是两股力量形成一股合力,那么很可能会让他的兵部尚书宝座变得摇摇欲坠。

    二月是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随着冰雪慢慢地消融,亦是一个充斥着各种八卦的时节。

    杨博被泼油漆的事情本就被在场的工部左侍郎李登云亲眼目睹,偏偏杨博还跑到林府和成国公府“讨公道”,令到这个事情很快就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呵呵……招惹谁不好,竟然招惹这帮小魔王!”

    “不能说人家是小魔王,这事摆明就是杨博做得不地道!”

    “可不是吗?自己外甥做了错事,杨博不仅意图包庇,偏偏还要倒打一耙,当时酒楼大堂没少人瞧着呢!”

    ……

    京城的百姓早已经了解到事情的全部经过,自然不会同情杨博的遭遇,反而不少人是拍掌称快,暗暗地对着杨博幸灾乐祸。

    次日清晨,杨博出现在兵部二堂主持点卯会议之时,兵部衙门的官员和书吏看他的目光都变得怪异起来。

    杨博很想摔桌子教训人,但终究还是默默地忍了下来。他完全能够想象得到:他已经成为了一个笑柄,整个北京城都知道他昨晚被那帮小鬼泼油漆的事情了。

    “你们真是我的偶像啊!”

    “呵呵……鄙人朱陇敬小公爷一杯!”

    “姐姐,你那晚真的去了,是不是超级好玩啊?”

    ……

    经过那晚的事件后,林平常和那帮勋贵子弟组成的少年团在京城名声大震,成为了京城诸多纨绔子弟所崇拜对象。

    不管是林平常这帮人能想到泼油漆的创举,还是他们敢于向当朝兵部尚书杨博头上泼油漆的行径,已然是足够让他们佩服得五体投地。

    其实少年人的世界并不复杂,只要你能玩得好、玩出新花样,那么你自然就是他们的偶像,甚至千方百计想要你拉他入伙。

    在接下来的数天时间里,林平常等人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京城纨绔子弟圈子的焦点人物,毅然成了名人一般。

    虽然他们以前亦是圈子中的焦点人物,但更多是因为他们是勋贵子弟,而现在却跟他们的勋贵子弟的身份无关,很纯粹地是因为他们做了那些事情。

    更为甚者,京城已经出现了他们的“迷弟”,亦是郊仿他们泼油漆的行径,甚至有人跑到杨府大门前再度泼了黄漆。

第1856章 你哥这都能料到?

    在这股由油漆引起的风潮中,林平常和那帮勋贵子弟却是选择全身而退了。

    不管是什么样的仇恨,随着朱时文将那盆油漆泼到杨博的身上时,胸中的那口恶气亦是消散了。最为重要的是,林平常亦要准备离开京城了。

    皇上在诸多官员的极力劝说下,最终并没有坚持南奉承天。

    一来,他的身体已然不允许如此的长途跋涉;二来,以徐阶为首的官员极力劝阻;三来,海瑞的治安疏犹在耳旁。特别是最后一个因素,若是他再坚持这个劳民伤财的举动,恐怕又会出现第二个不怕死的海瑞跳出来骂他了。

    或许这正是帝王的一种悲哀!不管这位帝王如何思念故乡,但在踏入紫禁城的那一刻,已然很难再离开了。

    嘉靖登基已经四十五年,仅是嘉靖十八年才能借着安葬母亲的机会重回一次安陆,而此次放弃恐怕是遥遥无期了。

    只是让人想不到的是,这个奉送《兴都大志》和求药的差事竟然落到了林平常的头上。

    林平常在回到京城之后,却是一直被闲置在家,而今则是被皇上亲自委任前往承天府送还史书和求药的钦差。

    京城很多人认为这是皇上对杨博的一种“保护”,但更深层次的原因,恐怕还是因为嘉靖一直相信林平常是一个能给他带来福气的女娃。

    正是如此,在赋闲数月后,林平常接到了一个不错的差事。

    林府,后花园的凉亭中,此时的春意渐浓。

    林平常被皇上委以重任后,徐娇和朱金花等人深知林平常很快再度离开京城,却是整天形影不离地跟着她。

    朱时泰在油漆事件声名大震后,亦是如同少年得志般,走起路都显得虎虎生威,与人谈笑的声音都高了几度。

    朱时文则是内敛很多,哪怕有些人已然知道他是那个泼杨博油漆的“猛人”,但还是保持着一贯谦逊的作风。

    时间已经来到二月中旬,中午的天气显得有些闷热。

    朱时泰来到顶着春日来到凉亭中,找到茶壶和茶杯便边倒边喝,同时对着徐娇说道:“徐娇,你交代我的事情已经给你办妥了!”

    “谢过了!”徐娇的眼睛微微一亮,露出好看的虎牙道。

    朱时泰又往白瓷杯子里倒了一杯茶,对着正在跟朱金花一起玩五子棋的林平常道:“平常,你这马上就要离京了,咱们先前囤的油漆怎么处理呢?”

    “我哥当时就跟我随口说了一句:你们可以囤点油漆。要不,那些油漆还是继续留着吧?”林平常的眼睛一直盯着棋盘,思索后下了一子堵住朱金花道。

    朱金花很喜欢林平常教她的五子棋,便又是喜滋滋地下了一子。自从结识林平常后,她才发现世界这么精彩,一天比她先前一年还要有趣得多。

    朱时泰又是喝了一口茶,却是微微地蹙起眉头道:“这东西其实挺费银子的?且我亦不晓得能不能久放!”

    这倒一句大实话,虽然都是手里都不缺钱,但究竟是拿零花钱的小辈,偏偏油漆这种东西售价确实不便宜。如果放久全部坏掉?那么无疑是一种很大的浪费。

    正是说话间?一个仆人朝着这里匆匆走了过来。

    “什么事?别整天火急火撩的,搞得别人还以为我成国公府要办丧呢!”朱时泰看到是自家的仆人?当即显得不满地训斥道。

    仆人面对着指责?却是陪着笑并解释道:“少爷?小的谨记!刚刚黎记的油漆掌柜到我们府上,说现在市面上的油漆紧俏,愿意以四倍的价格买回去!”

    四倍?

    在听到这话的时候?不仅朱时泰等人当即瞠目结舌,正在专心下五子棋的林平常亦是投去了诧异的目光。

    她们囤积油漆仅仅花了几千两,如果那个油漆掌柜愿意以四倍的价格买回去?那么他们则是能够赚到上万两的银子。

    朱时泰回过神来,认真地证道:“此事可真?”

    “千真万确!现在各个官员的管事到处求着买油漆?特别红油漆最为紧俏?说是五倍、十倍都有人买?甚至有人已经求到我们成国公府了!”仆人咽了咽吐沫?显得一本正经地说道。

    油漆泼门的事情产生了蝴蝶效应,由于这种报复方式解气又不失斯文,令到很多富家子弟是趋之若鹜。

    与之对应的是,很多富贵人家被人泼了油漆,或者是防患于未然,都是希望提前准备着油漆以防不备之需。

    特别那些官员更不愿意背负僭越的罪名,哪怕是花上大价钱,亦不能被人以“黄门”做文章而丢掉乌纱帽。

    朱时泰想着这次要赚到的银子,不由得暗暗地咽了咽吐沫,显得难以置信地扭头望向林平常道:“你……你哥这都能料到?”

    如果说泼油漆算是聪明的一种体现,那么能够预测到油漆价格上涨,让他们提前囤油漆赚钱,林晧然简直有未卜先知之能了。

    徐娇等人亦是纷纷望向了林平常,羡慕着林平常有着这么传奇的哥哥。

    “我哥哥应该是提前料到了!”林平常微微地蹙起眉头,却是不是很确定地道。

    徐娇跟林平常是情同姐妹,却是直接力挺林晧然道:“如果她哥哥不是料到油漆暴涨,那他就不会让我们囤油漆了,你当真以为三步一算是捡来的啊?”

    朱时文等人听到这个话,亦是轻轻地点了点头,确实有且只有这个解释。

    朱时泰其实清楚自己是多此一问,对着林平常由衷地说道:“经过这一次,我算是对你哥算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顿了顿,他又是进行补充道:“呵呵……外面很多人都说你哥想要扳倒那位甘草阁老是不自量力,先前我亦是这般以为,但现在我觉得……咱们那位甘草阁老是要倒台了!”

    朱时文等人听到这个判断,亦是很是认真地点头,心里已然都是这个判断了。

    一个如此有智慧的人,一个简直有未卜先知之能的人,真要将那个不作为的首辅扳倒,似乎并不是一件难以想象的事情。

    “我哥给我画了一条红钱:让我罔论政事,咱们还是分银子吧!”林平常将手中的棋子一丢,却是甜甜一笑地道。

    朱时泰等人听到分钱的事情,亦是当即眉飞色舞。他们是万万没有想到,这次不仅用油漆宣泄了怨气,而且还能借着油漆的风波赚到了上万两银子。

    虽然林平常得钱出了大头,但她坚持大家是一添作五,却是让没有多少私房钱的徐娇和朱金花都阔绰起来了。

    林平常在大家兴高采烈地分钱的时候,却是朝着户部衙门的方向望了一眼。

    虽然她一直知道哥哥在跟徐阶相争,很想帮哥哥多做一些事情,想要帮哥哥扳倒徐阶那个坏人,但她亦知道有些事情不是她能够掺和得了的。

    现如今,她只能是默默地为着哥哥加油打劲,就像哥哥当年参加科举那般。

第1857章 波诡云谲

    二月十五日,一个黄道吉日。

    在这个仲春时节,天气乍暖还寒,河岸边的柳树枝条抽出嫩黄的新芽,整个码头和河面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晨雾中,平添了几分离愁别绪。

    一支马车队伍在通州码头徐徐地停下,几个大木箱被搬上了那艘钦差的官船上,箱子内是两位嫂子给林平常收拾的夏衣和秋衣。

    虽然以钦差的条件往返承天有四个月时间便已经足够,但林平常有着好打抱不平的毛病,时间上还真不好判断,没准会拖到明年才返京。

    林平常跟着两位嫂子说了几句话,然后来到林晧然面前,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却是盯着林晧然,似乎有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诉说。

    林晧然心里自然是不希望林平常离开的,但妹妹接到的是皇差,而他马上就要跟徐阶近身肉搏,妹妹这个时候离京反倒是对她的最大保护。

    晨风吹过,却是散不散的离愁。

    林晧然重重地叹了一声,却是打破沉默地道:“你要记得跟我的约法三章,如果真踩了红线,那么就休怪哥哥将你嫁人了!”

    “知道了!”林平常原本还挺伤感的,但听着林晧然用终身大事威胁于她,却是不太情愿地拉长声音道。

    离别,这是一种令人忧愁的情绪,有着诸多割不断的情感。

    林平常跟着前来相送的京城小伙伴依依不舍,如同当年的情景重演,林平常还是忍不住抱着一个少女哭了出来。

    林晧然却是准备到那帮送别的勋贵子弟中,似乎是少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林平常在甲板上抹干了眼泪,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般,急忙用手做着一个喇叭状对着码头的人群喊道:“哥哥,你一定要好好加油,不然人家又在背地里说你不行了!”

    扑哧……

    在这话传回码头,原本的离愁被冲淡了一些,大家瞧林晧然的目光顿时变得不同了。

    正在挥手的林晧然的脸当即僵住,嘴角微微地抽搐,却是万万没有想到妹妹搞了这一出,这不是故意给京城的闲人提供谈资吗?

    由于迟迟没有生育,他亦是遭受到一些流言蜚语。

    林平常在酒楼听到人家议论他那个不行?令到林平常还特意跑回来打听?差点没让林晧然气得吐血。结果她现在这么一喊?当真是黄泥巴掉到裤裆里-------不是屎也变成屎了。

    花映容倒还能幸灾乐祸地望着发怵的林晧然,吴秋雨则是直接羞红了脸。

    只是林平常留给林晧然的“惊喜”远不止于此,当他刚刚回到家里的时候,结果定国公徐延德和锦衣卫指挥使朱希孝一起找上门要人。

    前者是索要他的宝贝孙女徐娇,后者则是索要他的宝贝小女儿朱金花,二人都是被林晧然的妹妹“拐走”的。

    林晧然自知理亏,在管家送上茶水后?便是向定国公年纪最长的徐延德虚心陪罪道:“定国公,您还请息怒,此事本官当真不知晓!”

    “算了?她到外面走走看看,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不过我家娇儿若有什么闪失?我定不会放过你!”徐延德显得通容地挥手,然后又是端起茶盏发出警告道。

    “一定一定!”林晧然看着对方不怪罪,亦是硬着头皮答应下来道。

    跟着须白皆发的徐延德不同?朱孝希仅是一个中年男子?长相还颇为帅气,身上有着一种与天俱来般的威严。

    “朱都督?你执掌锦衣卫定能保证令千金的安全?不会亦要为难本官吧?”林晧然却是直接给对方扣高帽道。

    朱孝希自然是能够派出锦衣卫暗中保护好自己的女儿?却是答非所问地指责道:“她是被你妹妹带坏了!”

    “待她办差回来,本官一定好好地管教好舍妹,定然不会……!”林晧然心知确实理亏?便是准备进行安抚道。

    只是还没待他把话说完,朱孝希则是接着说道:“不过金花比以前开朗不少,此次竟然会留下书信跟你妹妹离京,倒不失为好事!”

    这……

    林晧然不由得愣住了,却是困惑地地望着这二个人,他们究竟是来兴师问罪,还是来给林平常送表扬匾的?

    双方并没有出现不愉快的事情,林平常的离开并没有产生什么负面作用,反倒让林晧然跟定国公和锦衣卫指挥使朱希孝拉近了一些关系。

    时间悄然地过去,很快迎来春暖花开的三月,只是大明朝堂显得波诡云谲。

    徐阶的清理严党和浙党残余分子的行动并没有停止,工部左侍郎李登云和户部右侍郎黄养蒙受到科道言官的弹劾,徐阶票拟两位大臣回籍听用。

    嘉靖受病情的影响显得越来越怠政,对工部左侍郎李登云和户部右侍郎并没有多少印象,自然不在意两人的去留。

    有人离开,自然就会有人前来!

    张守正已然是站对了队伍,在出任工部右侍郎仅是数月,便是向前迈了一小步,接替工部左侍郎李登云的位置。

    黄养蒙的位置则是被南京粮储总督南京户部右侍郎陈其学接任,这位北系的官员在出任两淮巡盐御史和两淮巡按御史期间,积累了很丰厚的人脉资源,却是赢得了高拱的推荐和徐阶的青睐。

    值得一提的是,韩王宗室大闹西安城之时,陈其学正是担任陕西巡抚,亦是他勒令各司筹足银两交给闹事的韩王亲室。

    在边事上,度过一个苦寒冬季的蒙古骑兵再度蠢蠢欲动,千余骑兵突然进犯宣府龙门一带,洗劫当地百姓的财物而去。

    宣府总兵马芳和参将袁世械在这一伙蒙古骑兵北归之时,亦是率队进行追击,最终斩得三十六级首级。

    捷报进京,杨博仿佛一扫连日来的阴云,徐阶则票拟赏赐宣大总督赵炳然及马芳等人。

    至于海瑞辱骂君父的案子,声援海瑞的士子越来越多,故而谁都不敢背上迫害海瑞的骂名。黄光升在递交绞刑的判决意见文书后,宫里一直没有下文,他亦是屁都不再敢放一个。

    嘉靖得知海瑞并没有受人指使后,加上他对海瑞生平进一步了解,亦是知晓海瑞是一个难得的谏臣,却是压着刑部的判决文书并不想处死海瑞。

    正是如此,海瑞的案子被嘉靖无限期地拖缓,刑部那边亦是不敢催促,海瑞则是只能老老实实地呆在刑部大牢中。

    朝堂围绕着改革的事情则是越来越白热化,吴山和林晧然这边不断地摇旗,而徐阶则是采用了惯用的拖字诀。

    事情亦是无奈,嘉靖原本就已经是近六旬的老人,又被病情折磨了一年有余,令到他并没有太多的精力放在政务上。

    另一方面,徐阶的小动作不断,亦是对着林晧然这边发动了小攻势。

    由于林晧然的得意门生王弘海经常给同乡海瑞送饭,结果在最新的考评中得到了“行为不端”的评语,却是被借机逐出京城。

    吏部将王弘海由从七品的翰林编修外放到地方担任正七品的上海知县,虽然看似升了一级,但地方官比京官要低上三级,比有储相之称得翰林院可谓是云泥之别。

    不过官场便是如此,当卷入朝堂的争斗中,哪怕是翰林官亦免不得要受到牵连。

第1858章 师生

    四月依始,吐出新芽的柳条眨眼间已经成了绿丝绦,原本光秃秃的树干变成了一个绿色的俏女子般,碧玉般的柳枝在夏风中随风招展。

    一个颇有威势的年轻人正坐在湖亭中用茶,懒散的目光则是欣赏着这里的景致。

    这座后花园虽小,但却严格地按照着这时代的布局,呈现着一种难得的自然的风光,特别花圃中的鲜花开得正艳,湖中的荷花别样红。

    与此同时,王弘海在吏部办好任职文书后,则是前来林府进行拜见。

    如果普通的地方知县自然无法踏入户部尚书的大门,但王弘海头上终究还顶着嘉靖四十一年探花郎的名头,更是林晧然的得意门生。

    王弘海跟随着管家林金元来到了凉亭中,对着林晧然恭恭敬敬地施予一礼道:“学生前来向恩师辞行了!”

    “绍传,坐吧!”林晧然心里暗叹一声,知道这一天终究会来,便是抬手指着对面的石凳淡淡地说道。

    王弘海又是施礼道谢,这才规规矩矩地坐了下来,目光则是始终保持着敬重。

    虽然二人的年纪相仿,但林晧然已经身居高位多年,王弘海则秉承着“母亲在,不蓄须”的传统,令到二人在形象上存在着截然的区别。

    林金元从侍女手里接过茶盏,并亲自奉上给王弘海,王弘海则是谦逊地对林金元轻轻地点了点头表示感谢。

    显得更加成熟的林晧然喝了一口清香的茶水,便是开门见山地询问道:“绍传,你此次后悔帮海瑞吗?”

    “学生到牢中给海瑞送饭,同僚亦是劝我多次,指出其中的利弊!只是学生并不后悔,却不仅是因为他是我的琼州的同乡,亦不是因为他信任地将家人交由我来照顾,而是我尊重海公的所做所为!”王弘海的目光炯炯,显得坦诚地望向林晧然地回应道。

    林晧然的嘴角则是挂着一丝苦涩,便是端着老师的架子道:“绍传,既然你已经进入官场,那么有些话你只能憋在肚子里!你现在此话一旦传出来,定然又是要惹来祸端,却不会仅仅是外放了事!”

    徐阶此举并不是一个将气撒在小辈上的意气之举,实则暗藏着一记大杀招。

    王弘海给海瑞送饭,这个事情其实并不大,跟着“行为不端”构不上多深关系,按常理不该将一位翰林编修如此草率地外放地方担任七品知县。

    但妙就妙在“行为不端”上。如果他这边闹腾起来?自然是要咬定王弘海没有行为不端?但实则海瑞“辱骂君父”已经公认是错的。

    林晧然这边一旦营救王弘海,徐阶那边必定会借题发挥,不仅海瑞的案子所形成的默契被打破?而且林晧然很可能会被拖下水。

    在大明搞政治的?特别像徐阶这种面善心狠的政治高手,已然是心智和手段一样都不缺。

    王弘海给海瑞送饭就已经被徐阶那般利用了,若是王弘海这句“我尊重海瑞的为人”传出去,定然是要到刑部大牢里面“尊重海瑞”了。

    “弟子谨尊恩师教诲!不过在恩师面前,弟子还是愿意将心底的话都说出来!”王弘海恭敬地施予一礼?却是无比诚恳地说道。

    在这个时代,老师宛如父亲般的存在。

    徐阶当年之所以能够扳倒严嵩,正是有着不少愿意为徐阶挺身而出的门生。在一轮轮奋不顾身和前仆后继的弹劾中?严嵩终于是被扳倒?而徐阶则是顺理成章地接替了严嵩的位置。

    王弘海昔日在广东乡试中被林晧然点为解元?亦是从那天起,他心里已然视林晧然为恩师?亦是视为自己父亲般的存在。

    林晧然看着王弘海真诚的目光,心里却是暗暗地叹了一口气。他深知这个时代士子对老师的那份尊重和孝顺?或许正是这个原因?他更觉得身上担任着一份沉甸甸的义务。

    四月的阳光显得格外的灿烂,照在那静谧的湖亭中,几只彩蝶在远处的花圃中翩翩起舞,一只不知哪里飞来的花蕊中采蜜。

    林晧然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抬起头望着王弘海又是认真地询问道:“你被外放实则还是祸起为师,为师此次由始至终都如同局外人般,你心里可怨恨为师?”

    在林晧然的诸多门生中,王弘海并不是官阶最高的那一位,但却已经拥有三年多资历的翰林编修,更是有着年纪的优势,故而被很多人视为林晧然的衣钵传人。

    若是徐党能将王弘海处理掉,无疑能达到一个敲山震虎的效果,借此警示那些试图向林晧然靠拢的官员。

    这种对“衣钵传人”的打击其实并非徐阶首创,严嵩亦是用过这一招,甚至这一招还能追溯到更远的时期。

    徐阶原本所属意的门生是嘉靖三十二年的状元郎陈谨,这位福建的状元郎不仅尊师重道,而且有着年纪的优势。

    在两年后册封藩府之时,却是因病逾期,从而被时任吏部尚书的吴鹏借此机会贬至广东担任惠州府推官。

    徐阶却是有心栽培陈谨,仅是到了第二年,徐阶便对这位出任惠州推官不足半年的陈谨给予“治理地方政绩卓著”的名头,直接提携升任南京太仆寺丞,后又升任南京国子监司业。

    当严嵩倒台之后,徐阶则是提拔陈谨回京城出任右春坊中允,重新回归词臣序列,将来必定能够入阁拜相。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当徐阶还想继续提拔这位嫡系门生之时,陈谨的父亲去年突然间病故,而陈谨则要按制要回福建守孝三年。

    今年年初,由于福州三卫作乱,直接向城中的官宦、豪富之家索要欠饷,结果祸及陈谨家。陈谨的家丁跟兵卒相殴,却是不幸被乱梃所伤,卧病月余辞世。

    徐阶或许是经历了“丧弟子之痛”,已然是找了这个由头,亦是给林晧然找了不痛快,将矛头指向了王弘海。

    王弘海被贬出京城看似是因为他每日前去刑部大牢探望了海瑞,但真正得原因还是吴林党和徐阶间的争斗,因为王弘海是林晧然最得意的门生。

第1859章 顺势而为

    “弟子断断然没有此等大逆不道的想法,且弟子给海公送饭之时,便猜到可能会有这个后果,一切都是弟子的咎由自取!”王弘海慌忙进行解释,显得真诚地说道。

    虽然他知道此次的遭遇跟他是林晧然的得意门生有很大关联,但当年正是因为这个身份,这才让他初入翰林院便能够直接参与《谈古论今》的编辑工作,却不可能只享受便利而不承担责任。

    最为重要的是,林晧然一直是他最为尊重的人,且他送饭之时确实做了心理准备,故而并没有丝毫的怨恨林晧然的念头,

    林晧然将王弘海的反应看在眼里,则是苦涩地说道:“外界有不少人议论:为师像徐阶那般,对于深陷牢中的子弟亦是会置若罔闻!”

    “此事定然是有人故意给恩师泼脏水,弟子万万不会听信挑衅,更知晓老师并不是徐阶那等薄情之人!”王弘海显得一本正经地掏心窝道。

    林晧然无奈地摇了摇头,将茶盏轻轻地放下道:“在你送饭之时,为师其实当时便知道徐阶那边定会借此事做文章,但为师当时并没有出面制止,你可知为何?”

    “弟子不知!”王弘海知道这位三步一算的老师确实有这种判断能力,且心里知道老师出面恐怕自己定然不敢坚持,此刻却是疑惑地询问道。

    林晧然抬头望向刑部衙门的方向,显得敞开心扉地道:“正如你所言的,你做得并没有错,而为师亦不觉得你做错了!既然你都没有做错事,为师有传业授道之责,又岂能阻拦自己学生做对的事情呢?”

    “弟子得恩师此言,虽死而无悔,亦庆幸今生能拜于恩师门下!”王弘海的眼泪涌到了眼眶中,显得哽咽地施礼道。

    不管是他给牢中海瑞送饭之时,还是他被贬地方之后,所有的亲朋好友都说是他不该那般做,都劝他趋利避害,唯有眼前的恩师告诉他:他没有做错。

    在这一刻,他这段时间所受到的诽论和不理解,还有从翰林编修到地方小知县的落差,却是已然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因为老师已经肯定了他的做法,正是认为他做得对,所以老师没有出面制止他。今生能有这么一位老师,他王弘海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庆幸的呢?

    亦是从这一刻开始,他的心深深地折服于眼前的恩师,这是一位真正向他传业授道的老师。

    林晧然是一个聪明人,亦是看到王弘海的这份士子情操和世道的冲突?便是语重深长地道:“按说?你没有做错?为师应该对你施予援手!只是为师出手会令海瑞遭难,但……这亦不是为师不愿出手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为师想要借机会好好地锤炼于你!”

    “锤炼于我?请老师明示!”王弘海显得虚心地道。

    林晧然喝了一口茶,显得为人师表般地侃侃而谈道:“你虽然生在贫苦的琼州?但终究是出生在官宦之家?并没有真正感受过民间疾苦。虽然读史使人明智,亦是涵含着治国大道?但世道终究会变,各朝都力图恢复周制之治,连圣人都言:周鉴于三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只是自汉起,却无一朝能成功恢复周制,这又是为何?为师希望你不要再局限于史书,而是要亲身到地方去体会民间疾苦?了解黎民百姓的所需所想?寻找一条不一样的治国之道!”

    午后的阳光倾斜,一缕阳光落到了光滑的石桌上,令到林晧然整个人都变得有些不一样。

    “老师?你……”王弘海愣愣地望着说出这番令他心头澎湃的老师,似乎是要重新审视这位最为尊敬的老师道。

    林晧然将茶盏轻轻放下,显得苦涩地说道:“此言过于离经叛道了,对吧?”

    这话确实是跟这时代相悖,历朝历代都是追求“复周”,恢复那个理想的社会模式,所以天下的读书人都想要从古人的经验中觅得治国之道。

    偏偏地,林晧然却是提出治国之道其实不在古籍诸子经史中,而是在这个王朝所统治的民间,无疑是一个离经叛道之言。

    “弟子虽然确有此想法,但弟子一直都知道老师是一个有大智慧的人,不然雷州和广州亦不会因老师而兴盛,而这朝堂亦不会因老师而有所好转。今日听得老师之言,弟子现在有一种醍醐灌顶之感,心里亦是窃喜有幸能从史书中出来,更愿效仿老师从地方官做起!”王弘海的眼睛闪过兴奋地回应道。

    在这四年间,特别是一直参与《谈古论今》的编辑工作,亦是一直感到一种迷茫。一边是古人所描绘的圣人之治,一边则是弊病种种的现实,令到他亦是觉得这般根本无法治世。

    只是如今,林晧然似乎向他指了另一条路,一条离经叛道却似乎更加可行的道路。

    林晧然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是淡淡地说道:“为师原本就觉得你少了历练,所以那边想要将你赶出京城之时,为师思量再三,还是没有选择出手。至于你为何会外放到松江府担任上海知县,此事却是我跟高拱打招呼的结果!”

    “老师,你如此安排可是要弟子……”王弘海听到这是林晧然的安排,心里猛然地生起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林晧然一眼就看穿了王弘海的心思,却是板着脸道:“你别瞎猜,为师之所以安排你担任上海知县,是让你好好地做一个关心疾苦的父母官!如果你觉得为师是要你在那对付徐阁老,别说你根本做不来,你亦将为师想得狭隘了!”

    虽然他跟徐阶正是水火不容之势,但不会如此主次不分。作为后世人,自然知道上海的地理优势和经济价值,完全可以将上海打造成东海贸易的重要港口。

    这个时代终究是已经变了,谁能争得海上的主导权,谁便能够称霸这个时代。若是上海、宁波、月港、广州和雷州串成线,华夏定然能够成为世界第一海上强国。

    “弟子想岔了,请恩师见谅!”王弘海心里自然是愿意为恩师做任何事,但知道这是一个误会后,亦是急忙道歉道。

    林晧然端起茶盏,却是一本正经地告诫道:“你此次外任上海知县,我不会像徐阶那般急着将你召回来,而且会让你在上海呆上三年,亦会考察你三年!若是你在这三年间不能有所作为,甚至于对百姓做出伤天害理之事,那么你我便不要再见了,亦让老师只能想起门下……有一个每日给海瑞送饭的好门生!”

    “若是弟子做出那等恶事,做了有辱老师声名之事,弟子便自刎于长江边!”王弘海亦是立下誓言道。

    林晧然喝了一口茶,这才语气缓和地道:“你出任上海知县后,我会让广东商会大力支持你发展上海县,希望你不要让为师失望吧!”

    “弟子定然会好好经营上海县,以恩师为榜样!”王弘海心知老师其实是默默地扶持于他,亦是进行保证道。

    林晧然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确实是希望自己的门下弟子中能出一些有实干精神的人,而不是那些只会纸上谈兵的词臣。

    倒亦不能说词臣不好,但很多事情他们过于理想化。要么过度地寄望于吏治,要么本身就是一个贪婪之人,到头来不是做不成事,就是根本不做事。

    王弘海在临别之时,却是重重地向了林晧然叩了三个响头。在他的心里面,林晧然不仅是老师,而且是父亲,更是他人生的指路明灯。

    林晧然看着叩头离开的王弘海,却是暗暗地叹了一声。

    他深知徐阶对付王弘海仅仅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恐怕还会有更多的运作,甚至还会将矛头直接指向他这位户部尚书。

    四月的天说变就变,刚刚还是一个艳阳天,眨眼间便北京城的上空已经是阴云密布了。

第1860章 暴雨山神庙

    酷暑时节,倾盆大雨从乌黑的云层倾倒下来般,呈现着一种“黄河之水天上来”的气概,将整个大地笼罩在雨幕中。

    “雨来了,快跑呀!”

    一帮人面对着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暴雨,便是纷纷朝着一间破败的山神庙跑了过去,同时还有一个小孩童边跑边喊道。

    这座破庙挂着一个字迹模糊不清的匾,里面坐着一个脸部龟裂的山神像,山神像的屋顶上结了很多的蜘蛛网。在这个雷雨交加的天气中,神像显得很是狰狞。

    “这该死的鬼天气!”

    这帮流民跑到这里躲雨,一个壮实的汉子脱掉破烂的外衣,用力地甩掉衣服上的水渍,便是抬头望着外面的雨幕抱怨道。

    噼里啪啦的雨水不断地打在屋顶上,不仅到处都漏雨,而且还响个没完没了般,令人免不得生起一阵厌烦之感。

    在听到一声雷声响,一个小女孩害怕得大声哭泣,妇人显得很心疼自己的女儿,却是抱在怀里不停地安抚着。

    一个小老头在墙角中找到干柴,在佛像最干燥的堂中生起了火,还依葫芦画瓢地垒了一个圆形的石头墙阻止火势蔓延。

    这一帮人到这里却悄然地分开两伙进行忙碌,这两伙人已然是凑巧跑到这里避雨的,这场雨致使他们产生了交集。

    “小兄弟,别废那个劲了,坐过来一起烤火吧!”一个生起火的小老头看着拧干衣服的汉子准备寻地方生火,便是操着赣北口音招呼道。

    壮实的汉子坐过来烤火和烤衣服,显得疑惑地打听道:“听你的口音应该是赣北人士?为何会沦落至此?”

    “还不是这世道给闹的吗?原本咱们仅需要向朝廷交田税和一些杂税,所以还能有一条活路,但朝廷却是年年搞加征加派,这田亦是不敢种了!”小老头折断一根柴火,却是大倒苦水地道。

    壮实的汉子听到这个原因,却是疑惑地追问道:“大家不是都说徐阁老上台后,给咱们百姓削减了不少杂税吗?为了体恤百姓,哪怕羊角山的盗匪猖獗,徐阁老亦是没有下令清剿,就怕加重我们的负担。”

    “虽然此举看似要好了一些,但却苦了羊角山那一带的人,且这亦不是咱们百姓所愿意看到的!如果徐阁老真有本事,那就该让我们少缴一些杂税,朝廷亦能帮咱们百姓清剿盗匪!”小老头将一根柴木丢进火堆,在窜中的火苗中,眼睛浮起了一抹憧憬地道。

    虽然他亦知道这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奢望,但他确实是觉得现在的首辅徐阶不够好,总觉得真正的好首辅能够兼顾到这两点。

    壮实的汉子在火堆烤着衣服,却是苦涩地回应道:“若是能少缴了一些加征加派,日子总归比前几年要好些了吧?”

    “呵呵……削减一点又能如何?跟着严嵩相比,其实还不是五十步笑百步!海青天都说了:世道未靖,犹嵩未相之前而已。虽然是比严嵩时期好了点,但这世道何止远远不及汉文帝时期,却是仍然没有给我们活路,不然我等又岂会离乡背井寻找活路呢?”小老头想着自己的境遇,亦是苦涩地说道。

    壮实的汉子听到最后的那句话,知道这帮人定然是被朝廷的加征加派逼上了绝路?不然确实不会轻易离乡背井。

    在感受到对方的苦楚后,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显得慷慨地说道:“我们打了两只兔子,等会分给你们半只吧!”

    “那……我等不客气了!”小老头眼睛微微一亮,却是欣喜地回应道。

    这里总共十余个人,两只兔子自然是填不饱肚子?只是在这个时代普通人都尚不能顿顿饱饭?更何况是背井离乡的流民。

    剥皮的兔子很快就搭放在火堆上,小老头主动接过了翻烤的工作,同时进行打听地道:“你们赣南这带富庶?这袁州府虽然跟赣北挨着?但田地亦是不差,为何你们亦要背井离乡呢?”

    在听到这番话的时候,壮实汉子身后的人都是露出了苦涩之色。

    壮实汉子重重地叹了一声?便是抬头望着对方道:“严世蕃通倭通虏被朝廷下令斩头?而严府被抄家?你应该知晓吧?”

    “此事天下谁人不知,但这……跟你们背井离乡有何关联?”小老头停下了翻烤的动作?却是疑惑地询问道。

    严世蕃被斩头?严府被抄家,这是一个很好的谈资。只是这涉及的对象是曾经亿万人仰望的严府,但跟普通百姓没有半点关系才对。

    壮实的汉子将烤得半干不湿的衣服放在膝盖上,便是苦涩地说道:“这抄的是严家,但却祸及分宜的几百户人家,而我等便是受波及的人家!”

    “此话怎讲?”小老头微微地抬起头,显得更加疑惑地追问道。

    壮实的汉子将衣服穿上,便是一本正经地说道:“由于严家的利息低,我们很多人历年都向严府借贷,每一笔都立有字据!朝廷下令查抄严府,亦是从严府抄得了一批十几万的欠条,便是要对我们进行追讨。这抄家的钦差成守节是徐阶的门生,袁州知府李寅实亦是徐阶的门生,这二个高位权重的大人根本没有给我们半点通容的余地,却是非要我们这帮借贷人还上所欠的银子。如果当初不是因为穷得揭不开锅,谁又会向严家借高利呢?此次被这么一逼,我们看着是无法拖下去了,亦是迫不得已地偷偷跑了出来!”

    “哎……你说我们落得今日的田地,此事该怪谁呢?”小老头看到对方得遭遇,亦是苦涩地询问道。

    壮实的汉子亦是不知该怪严嵩,还是该指责徐阶,却是扭头望着外面如同黑夜般的天空道:“我怪这个世道!”

    轰隆……

    话声刚落,外面一道闪电劈在庙前的大树上,众人显得心有余悸地望向那棵粗壮树枝落下的大树。

    只是他们没有注意到的是。在神佛前的桌子底下,一个须发苍白的老头钻出了一个脑袋,头发凌乱地散开,身穿着又脏又破的短衫,只是那双浑浊的眼睛却炯炯有神地盯向火堆上那只烧得香喷喷的兔子。

第1861章 是人是鬼?

    山神庙的大树被劈后,并没有出现天火。随着那道雷光消失,外面又恢复了黑暗和雨幕,隐隐有雷声从更远处传来。

    天地之威,让这时代的人类地感到自己的渺小。

    啊……

    众人的注意力收回到的时候,却是发现火堆旁边多了一个如同鬼魅般的疯老头,吓得包括壮实汉子在内的所有人一大跳。

    哇哇哇……

    那个小女孩在看到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怪老头,直接被吓得在母亲怀里哇哇地大声哭了起来,令到气氛显得更是紧张。

    “这是人是鬼?”壮实的男子看着突然出现的怪老头,吓得浑身鸡皮疙瘩地冒了起来,却是惊疑不定地道。

    小老头自恃见多识广,但看着这个佝偻着身子的高大怪老头,亦是暗暗地咽着吐沫,显得很害怕地望着这个怪老头。

    轰隆……

    一道雷电划过天际,将庙中众人惊愕的表情照亮,令到这位突然出现的怪老头显得更加的阴森恐怖。

    “汝敢!”

    壮实的男子胆量比较大,在看到怪老头试图要拿下架子上的烤兔之时,胸中那团护食的火焰当即燃了起来,一把拍掉了那只枯瘦如柴的手掌。

    怪老头吃疼地缩回了手掌,身子连连往后退,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变得胆怯无比。

    在看到这个怪老头如此畏惧他们,众人则是暗松了一口气,知道这个是人非鬼。

    壮实男子发现这个怪老头虽然狼狈不堪,但一看就知道不是地道的农民出身,却不知道是因何沦落到此。便是出言打听情况,结果这怪老头只懂摇头,整个人似乎有些不清醒。

    只是众人看着他如此,不由得暗自一叹,一个沦落乡野的老头子过不了多久就会饿死某处,尸体亦会被野狗分吃。

    兔子已经烤熟,壮实的男子履行诺言要分了半只兔子给小老头那一边,只是瞧了一眼这个躲在角落捂着手瑟瑟发抖的怪老头,便是将整个兔头递给怪老头道:“喏,这个给你!”

    那个怪老头似乎是对壮实的汉子心存畏惧,却是想到什么话般,猛地连连摇头。

    “你真是想要饿死在这里吗?”

    一个年轻男子是一个菩萨心肠的急性子,却是上前一把将他如小鸡般拎了起来。怪老头原本还想挣扎,但只听到肚子咕噜噜的声音,亦是使不出一丝的力气。

    此时此刻的怪老头不再挣扎,而是贪婪地望向壮实男子手里的烤兔,已然是接受命运的嬉弄。

    壮实的男子深知这怪老头活不了多久,却是暗暗多捏了一指甲的兔肉,直接塞向了他的嘴巴。

    怪老头闻到了烤兔的香味,眼睛顿时一亮,更是紧张地咬住了塞到嘴里的兔头。

    壮实的男子暗道一声不好,正是担心自己的手指要被咬的时候,却是没有刺痛感传来,只是觉得两个牙床钳住了他。

    怪老头的年岁已经不小?牙齿已经脱落七七八八,先是用手拿出嘴里叼着的兔头?接着用力掰开两半?便是急匆匆地塞进肚子。

    那仅剩下的几颗牙齿根本无法咬烂兔头,却见他狼吞虎咽地用力往下咽,令到那张苍白的脸涨红起来。

    “老人家?你别咽着了!”妇人看着怪老头像是几天没吃过食物般?却是将一个破水碗递上去道。

    怪老头接过水碗?顺着水总算将兔头给咽了下去,既有一种解脱,又有一种满足感,仿若吃到了这世上最美味的食物般。

    其实壮实男子等人的情况亦是好不得太多,十几个人很快就分完了兔子肉?又是吃上了一点自带的干粮?这才找地方休息。

    怪老头看着没能再分到食物?却是钻回山神像下的桌子底。这里堆放着很多的干草?还有一件破棉袄,已然成了他的一个“窝”。

    外面的雨势渐弱?小老头和壮实男子坐在火堆前,又是继续交流起来。

    壮实男子主动挑起话题道:“你们此番南下欲往何处?”

    “我听说广东那边现在发展得很好?当地的风气也很好?故而想要到广东那边谋求一条生路!”小老头亦是如实相告地道。

    壮实男子听到他们选择前往广东,眉头微微地蹙起,显得犹豫不决的模样。

    “这位大哥,咱们一个在广州的同乡传回话来,说广州那边的官府不仅清洁廉明,而且那里有很多谋生的活!只要你有力气,到那里不仅饿不死,还能攒钱娶一个便宜的南洋婆娘!”一个年轻人凑过来兴致勃勃地说道。

    壮实男子的眉头蹙得更深,眼神变得飘忽不定,却是迟疑地询问道:“这话可信吗?”

    壮实男子这边的几个人亦是投去了关切的目光,似乎对这个事情很重视。

    “我觉得此话可信!本朝户部尚书林晧然出任广州知府之时,便打通了跟佛郎机和南洋的贸易,咱们江西景德镇的瓷器这些年一直往广州卖。哪怕掺一点水分,怕亦不会差上太多,起码比我们江西的南昌府强,广东是我们的最好出路!”小老头显得一本正经地分析道。

    “当家的,要不咱们还是前往广东吧!”抱着小女娃的妇人显得心动地道。

    小女娃并没有睡去,而是睁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道:“娘亲,咱们不去羊角山投靠舅舅,这到广东是不是可以见到那个虎妞姐姐了?”

    此话一出,令到这个破庙顿时安静了下来,小老头这边则是迟疑地望向壮实男子,这是要到羊角山落草为寇啊!

    沉默了片刻,壮实男子深叹一声地道:“不瞒你说,我们亦听到广东那边很好,但这事太好像是骗人的话,故而原到羊角山谋求一条生路。此番听得你如此分析,我亦打算前往广州府谋生,可愿一起同行?”

    次日清晨,雨过天晴。

    两伙人结成了一伙,已然是继续南下,朝着带着一些传奇色彩得广州府而去。

    如果在这个世道还有什么指望的话,那便是那个传说中的广州府,令到很多人选择前往谋求新生,而非是如祖辈那般只能选择落草为寇。

    在某种程度上,林晧然悄然地改变了这个大明王朝,亦是给贫苦百姓带去了一份希望。

    躲在山神像桌下的怪老头蜷缩着身体,只是他无法自己打猎,却是饿得头昏眼花,甚至已经忘记自己是谁,心里头只有本能地掂记着食物。

    又是一日,有一妇人听得一算命先生之言,前来这座山神庙进行拜祭,并留下了一些祭品。

    待到人离开后,怪老头从桌底钻了出来,在看到桌面上的祭品后,便是伸手抓起桌上的祭品,如狼似虎地填充着肚子。

    在吃到半饱之时,让到他终于有了闲暇思考他是谁,眼泪亦是溢了出来。只是他的吃食的动作并没有停下,却是混着祭品一起吞咽到了肚子里。

    因为他终于想了起来,他是谁……

第1862章 身死从人说是非

    这一日,太阳高悬于空,天空却洒下了一阵晶莹的雨水。

    这座破败的山神庙又迎来了四个书生,他们刚刚从府城参加府试归来,因避雨而急匆匆地跑到了这里。

    “此次能够通过府试,当真是人生一大快事啊!”

    “陈兄已经在县试和府试连拔头筹,怕是我江西的林文魁了!”

    “我岂敢跟林文魁相提,只望能够顺利通过院试,明年秋闱高中即可!”

    ……

    几个书生围着那个俊郎的书生进行道贺,而这个俊郎的书生并没有显得过于傲气,却是保持着读书人的谦逊。

    “陈兄,你莫要谦虚了,以你的才学,这中举简直是探囊取物!”众书生有巴结之意,又是继续进行吹捧地道。

    俊郎的书生终究是一个年轻人,几句吹捧的话让他亦是飘飘然起来,却是将心里话直接掏出来道:“若是明年秋闱当真高中,我赴京赶考定然要前去拜会林文魁,定要瞧一瞧这位令吾等读书人所敬仰之人的庐山真面目!”

    随着林晧然地位不断提高,其声名更盛,令到无数的士子渴望重走他的路子,成为大明一个“少年能臣”。

    “我听说他是一个唇红齿白的美男子!”

    “不对,他是五大三粗的黑脸汉子,据说正因此才称他为林青天!”

    “亦不对,我听着他是跟严嵩老贼那般高六尺的高大男子,面貌跟严嵩老贼甚为相似!”

    ……

    只是鲜有人能见过林晧然的真面目,在众多真假难辨的传闻中,关于林晧然的身材和相貌出现了诸多个版本,四个人对林晧然的形象却是不尽相同。

    “啊,这里有人!”

    正是争议之时,一个书生听到山神像桌子底下有些动静,指着从桌底下钻出来的怪老头惊慌地道。

    三人齐刷刷地望过去,只见这个钻出来的怪老头头发乱糟糟的,头发上沾着几根稻草,脸上明显带着一种病态。

    怪老头似乎比前阵子还要骨瘦如柴,显得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却是对着这四个刚刚各执一词的书生沙哑地说道:“你们说的林文魁……我见过他!我不仅见过他,我……我还亲眼见证了他的成长!”

    “这老头是疯了吧?”四人听着这个怪老头的言论,却是不由得面面相觑。

    这见到过林晧然倒不算稀奇,毕竟林晧然曾经在地方担任雷州知府和广州知府,但这怪老头说是见证他的成长,那就实在太扯了。

    怪老头并不是打算跟他们争执什么,或者他根本没有力气再行争执,而是对着四人直接询问道:“有笔吗?”

    “有!”年龄最小的书生当即回应了一句,便是解开背箱准备取笔。

    怪老头睁开了那双浑浊的双眼,情不自禁地流下了两行热泪,身子朝向正北方,便是规规矩矩地进行跪拜。

    那一天,他终于想起自己是谁了!

    他本是芸芸众生的一名普通士子,有一个名为欧阳淑端的青梅竹马,由于家势悬殊,拖到十八岁中举方才迎娶于她。

    二十五岁那一年,他第二次到京城赴考,终于体会到金榜题名的味道,成为了一名令人羡慕的翰林院庶吉士。

    由于不幸染病,他只好选择退官回籍。只是看着诸多有识之士被贬,恩师张元祯离世,加之新君正德宠信内官而贪图玩乐,致使他足足居家十年之久。

    在居家的第八个年头,他跟欧阳淑端的儿子终于出世,他亲自给这个大胖儿子取名为严世蕃,时年他已经三十三岁。

    带着初为人父的喜悦,他北上复职,仕途突然变得很顺畅。

    六年后,新君嘉靖继位,他升任南京翰林院侍读,又过四年升国子监祭酒,再七年升南京礼部尚书,时年他五十二岁。

    两年后,他进京朝觐皇上考核,得到皇上的赏识从而成功留京,出任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时年他仅五十四岁。

    如果官途到此为止,那么他的仕途已然算是取得一个圆满,不仅能够封妻荫子,亦是足以光耀门楣了。

    只是他并不甘于此,亦是无法战胜自己对权力的那份贪欲,便是顺理成章地卷入了朝堂权力的争斗漩涡中。

    六年后,他靠着大礼仪的坚定站队成功入阁,先后斗倒了两任首辅翟銮和夏言,终于是站到了权力的顶峰。

    而后的二十年时间里,他的地位无人能够撼动,让到他体会到了权势的味道。

    只是他敌不过岁月,身体一天天老去,而他的妻子欧阳淑端在嘉靖四十年撒手人寰。他却同样逃不掉政治斗争的死循环,遭到了他一直很看重的后辈徐阶的暗算。

    本以为辞官归田,一切都会画上一个休止符号。虽然他严家确实贪了很多银子,但精明的圣上又岂能不知,严世蕃被判处贪墨八百两便是让这个事情盖棺定论了。

    只是他看轻了徐阶对他的敌意,亦是忽略徐阶和蔼面容下的狠毒心肠,更是被徐阶屡番写信来安慰他而放松了警惕。

    正是在这种种的不备之下,他唯一的儿子严世蕃被押送京城就扣上“通倭通虏”的罪名推上了断头台。

    因此,他所有的孙子全部被流放戍边,女眷则进入教坊司或为婢。

    原本大明朝最风光的严家已然是家道中落,仅剩下他这个老不死之人在苟延残喘,眼睁睁地看着严家子孙后代受到最屈辱的对待。

    咦?

    四个书生看着严嵩朝着正北方进行跪拜,且行动显得很是熟练,隐隐间看到了一些名堂。

    在拜完后,严嵩接过了那个书生递过来的笔,然后颤颤巍巍地走到柱子前,使出最后的力气在柱子写下:“平生报国惟忠赤,生死从人说是非!”

    他这些时日进行过深刻的反思,却是觉得自己对嘉靖可谓是言听计从,已然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忠君之臣。

    只是他的这份忠诚不仅没有换来皇上的宽恕,却是落得了沦落荒野的凄凉下场,更是饱受百姓的指责。

    在柱子上写完这行字后,他仿佛用光了所有力气般,只感受发热得脑袋又是一阵刺痛。他掷笔于地,撒手人寰,享年八十七岁。

    京城的朝堂风起云涌之时,在一个破山神庙中,前任首辅严嵩在饥寒中死去,仅仅留下了一句:“平生报国惟忠赤,生死从人说是非!”。

第1863章 喜事

    四月中旬,介桥村举办了一场丧事。

    严嵩虽然已经被抄家,亦是波及到了一些族人,但得知他死于破山神庙之时,严氏族人还是将他的尸体带了回来。

    草席裹尸于灵堂,只是四月的尸体容易发烂发臭,这灵堂并无吊者,显得很是凄凉,比一般的百姓的丧事还尚且不如。

    本该是风光下葬的大明一品大员,竟然是落得如此凄惨的田地,确实是令人唏嘘不已。

    严嵩虽然是贪,但亦算是忠。嘉靖是一个聪明的皇帝,亦是一个多疑的皇帝,若是严嵩不对他不够忠诚,亦不可能重用严嵩足足二十年之久。

    东南倭寇能够得到有效地解决,第一功臣自然应该算是胡宗宪,但严嵩在这个事情中其实亦应该占一些功绩。

    由当前的政治生态可以看出,仅凭着一个小小的浙直总督胡宗宪还不能向整个东南包括徐家在内的豪绅征税。正是靠着严嵩的支持,胡宗宪才有底气向最大的地主徐阶强征,从而筹集到足够的军饷用于抗倭,由点到面地解决倭患问题。

    在操作过程中难免有所偏差,官府历来都习惯于畏强凌弱,很多东南百姓被迫背井离乡,这亦要怪责于严嵩和胡宗宪的“恶政”。

    严嵩不仅纵容严世蕃贪了很多银子,在执政的过程中亦是存在很多问题,最大的过失还是为了讨得嘉靖的欢心而加重赋税大兴土木工程。

    大明王朝财政的败坏,屡屡出现杂税重于正税的现象,越来越多的破产百姓沦为土匪,亦为大明王朝毁灭埋下了最大的祸根。

    平生报国惟忠赤,身死从人说是非。严嵩无疑是忠于嘉靖,但其执政纵使不是零分,那亦是处于差分的行列。

    袁州府,位于江西的西南,以宜春县为府治所在。

    东汉司徒袁安次子袁京隐居此地,并成为了一个当时很有名气的隐士。在袁京去世后,人们感念他的高风亮节,把他居住的地方叫做袁山。

    隋开皇十一年,于宜阳县置袁州,据传袁州的“袁”正是受到袁山的影响。

    袁州城周长达十里,高若两丈,开四门,四门上皆置城楼,外建瓮城和箭楼,于严嵩当政时期修葺一次。

    虽然当地的经济不显著,但此城建得很是扎实,加之朝廷在此设置袁州兵备衙门,亦是为了汉族同化土族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官不修衙是一个传统,只是现任知府李寅实不仅修了?而且修得很是气派,特别是后宅修出了一个很大的池子,池中央的泉水涌起不绝。

    宜春县因泉水多而得名?不但有贯穿袁州府东西千年的李渠?而且泉眼遍布整个城中,以灵泉、珠泉和孚惠圣泉最是闻名。

    虽然这里已经远离江南?但却是呈现着水的柔美,有泉则有东西两湖?水清如镜?泉水春暖夏凉?故曰:莹媚如春?饮之宜人。

    一个肥胖的中年男子坐在池边垂钓,夏季的风将平静的池水吹起了皱纹?亦有几尾鲤鱼在不远处甩起了尾波。

    随着起竿?一尾鲫鱼被鱼线甩起,那鱼眼写满着绝望。

    在肥胖中年男子旁边,正是坐着一个浓妆艳抹的青楼女子,见状便是雀跃地鼓掌道:“老爷,你好厉害啊!”

    “哈哈……老爷厉不厉害?你晚上就知道了!”李寅实握着鱼杆,扭头望着这位刚刚纳的第七房妾室色眯眯地道。

    正帮着将鲫鱼从鱼钓中取下的管家不由得翻了一个白眼,这池子卖的鱼既多又贪吃,若是这都钓不上就见鬼了。

    至于所谓的厉害,怕亦是只有一个色心,不然亦不会天天大补药,那几位妾室更不会做出红杏出墙之事了。

    “东翁,征收的提编银已经融成银锭子,且已经入府库造册了!”师爷刚刚办完事归来,捧着账本走过来道。

    李寅实接过账本淡淡地望了一眼师爷,师爷当即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道:“东翁,尽可放心,此次比预计的损耗还要低一分!”

    地方官员在征粮的过程中,往往会多征一些“耗损”,而这些粮食通常会进入官吏的口袋,便是一些负责征粮官吏的一种隐性福利。

    只是利润最为丰厚和隐秘的,其实当属这个火耗银。

    由于百姓交的杂税是以碎银征收,而上交朝廷则是要融成大银锭,这才融化的过程中出现很多杂质,便是俗称的“火耗”。

    同样的道理,官府在征银税的过程中,亦会向百姓多加征“火耗银”,从而能够融到足额的银锭上交于朝廷。

    如果是海瑞那种官员,这实际损耗多少便向百姓征收多少火耗银。只是各地银子的杂质多寡不一,最重要是官员的良心受损的程度不一样,故而地方官员会虚增火耗银的数额,从而将多余的火耗银装进自己的口袋。

    大明当下杂税陡增,甚至很多地方的杂税高于正税,除了海瑞那种耿直的官员外,大部分的地方官员其实是乐见其成的。

    李寅实能够取得起第七房妾室,靠着朝廷的那点俸禄是远远不够的,便是靠着这种比较隐晦的火耗银,从而过着天天做新郎的舒服日子。

    不过他的心底还是并不喜欢这个袁州府,跟着东南的那些动辄几万两杂税的大府相比,这里得油水差得实在是太多了。

    正当李寅实将账本递回给师爷之时,一个差役匆匆走了过来,恭敬地向着李寅实呈交了一封书信。

    李寅实看到是分宜知县送过来的书信,显得疑惑地拆开了书信,在看过书信的内容后,显得有点茫然地说了一句道:“咦,严嵩竟然死在一间破庙里!”

    师爷正打算捧着账本离开,听到这个消息,显得吃惊地询问道:“严嵩真的死了?”

    “这是分宜李知县传过来的消息,他还没有胆子欺骗于我,亦没道理会骗我!”李寅实将书信轻轻放下,显得一本正经地道。

    师爷当即是眉开眼笑,对着李寅实进行拱手道:“呵呵……恭喜东翁了!”

第1864章 京城回信

    “他死了关老子屁事!”李寅实不愿意招惹死人的晦气,却是冷冷地回应道。

    虽然当年严嵩从京城归来之时,他没有陪着笑脸曲意逢迎,但心里一直都是巴不得严嵩早点死。当下严嵩已经被削籍为民,更是一度不知所踪,这死了跟死一个贱民并没有什么区别。

    师爷脸上保持着笑容,却是轻声地提醒道:“东翁此乃当局者迷也!你近些年跟着徐阁老通信不断,这可是得意门生才有的待遇!现在严嵩已经死了,你便不用继续留在袁州,只要你将此事上奏徐阁老,徐阁老必定心情大好。郭谏臣都能到京城进吏部,这还能少得了你那一份好处吗?”

    “对,写信告诉师相!”李寅实的眼睛微微一亮,当即欣喜地说道。

    他出任袁州知府带着政治的色彩,这些年更是没少在严家的事情上出力,现在严嵩已经死了,那么他便不用在袁州充当老师的眼线。

    郭谏臣不过是袁州府的一个小小的推官,只是在严世蕃事件上出了一些力气,却是从正七品的袁州推官一举成为正六品的吏部主事,可谓是一步登天了。

    他是徐阶最正统的嘉靖三十二年的嫡系门生,这些年更是出力不断,在林润上疏的事情上亦是提供了不少的素材,受到的嘉奖应该更重才对。

    李寅实没有理会又有鱼儿咬钓的鱼竿,将手里的鱼竿重重一摔,肥胖的身躯一跃而起,便是匆匆地朝着房间走去。

    管家和妾室看着敏捷身手的李寅实,一时间竟然看傻了眼。

    这些年虽然对地方的政事懈怠,但笔力尚在,李寅实很快就炮制出一封声情并茂的书信,让人快马加鞭地送往京城。

    在书信送出之日,李寅实已然开始准备升迁之事,更是让几房妾室收拾东西随时准备动身,甚至跟镖局打了招呼。

    由于他已经是从四品的袁州知府,这想要升回京城已经是没有什么可能性,所以他的去向应该是繁荣的东南诸府或偏远省份的按察使。

    当然,如果是一些新兴的府同样能够勉强接受,像那个声名鹊起的雷州府亦是可以的。

    大半个月后,这比预期的时间还要快,一封书信从京城回来。

    李寅实看到是师相的回信,便是重赏了信使,急匆匆地拆开了书信。只是这封书信打掉了他所有的幻想,让他感到了一种深深的失望。

    徐阶是一个很亲和的人,不管是平时待人,还是有字里行间都透露着一种亲和力,在书信中表露了对门生的关切,旋即笔峰一转地道:“严惟中侍奉皇上多年,虽被削了官籍?然此事不宜上奏!”接下来又是关切云云?后面接着说道:“汝既为袁州知府,当以恒久治之,不负为师之苦心也!”

    恒久治之?不负为师苦心?

    李寅实在看到这句话的时候?宛如是被泼了一盆冷水,这摆明是想要卸磨杀驴。

    他还记得早前好几次通信之时?徐阶都是“立志图强?不坠青云之志”,让到他总以为这位老师将来会提携于他出任督抚?甚至将来能够官拜尚书。

    只是严嵩已经死了,这个事情已经彻底办妥了,却是来了一句“汝既为袁州知府,当以恒久治之?不负为师之苦心也”?这不是卸磨杀驴吗?

    人都是如此,当希望越大之时,随之而来的失望则是越大。

    李寅实都已经打算捞完最后一笔就走人了?那些赃银都让镖局的人准备运走了,结果徐阶却活生生地按在袁州这个破地方。

    师爷闻讯而来,看着如同死鱼般坐在椅子上的李寅实?一度以为是李寅实家里的父亲死了?便是拿起桌面上的那一封书信。

    在看过书信后?他却是脸带笑容地道:“东翁,徐阁老无须丧气,此信另有乾坤也!”

    “先生,莫要再安慰于我,这字里行间已经很明白,师相是让我在这袁州府里一直呆下去!”李寅实显得大受打击地回应道。

    师爷缓缓地摇了摇头,却是一本正经地询问道:“东翁,你那日接到严嵩的死讯之时,为何不上奏朝廷呢?”

    “呵……严嵩已经被削籍为民,既已非退休的一品大员,又何须为一介草民而上奏,我还不至于连这都不懂!”李寅实对严嵩早已经视如草芥,便是翻了一个白眼地回应道。

    师爷的脸上的笑容更浓,带着迷之自信地询问道:“既然东翁都懂得的事情,徐阁老不懂乎?”

    此话一出,令到李寅实的眼睛当即一瞪。

    对啊,既然是他都懂的事情,那位为官几十年的老师又岂能不懂。在听到师爷的分析后,李寅实又是拿回书信重新读了起来。

    师爷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便是微笑着讲解道:“徐阁老又岂能犯这一个乌龙事?既然他在书信里提及了,真正的意思不是要提醒东翁不要上报朝廷,而是要隐瞒住这件事!”

    一个好的师爷不仅是处理琐碎事的小能手,更是能够帮着东翁分析事关重大的问题,从而做出最好的应对方式。

    徐阶不可能在书信中将事情说得透彻,顶多是点到为止,书信的“恒久治之”并不是重点,重点是要他“不要上报朝廷”,隐意则是让他要隐瞒住这个事情。

    师爷看着李寅实已经听进了他的话,便又是微笑着说道:“东翁,这信中其实还有着另一层意思!”

    “还有什么意思?”李寅实已经将书信读过了几遍,抬起头显得一头雾水地询问道。

    师爷微微一笑,显得高深莫测地询问道:“东翁,你觉得你这些年在袁州府的所做所为,徐阁老可曾知晓?”

    “当年老师六十大寿之时,我送的是一颗这么大的南海珍珠!”李寅实说起了一个往事,显得肉疼地比划着一个圈道。

    当然,有付出也有回报,他亦是那个时候被调任到袁州知府的任上,在很短的时间里便触及到三甲进士的天花板。

    师爷又是循循善诱地道:“徐阁老既然知道东翁是什么样的官,而他在信中偏偏提及‘恒久治之’,可是在默许东翁的……所做所为呢?”

    “你的意思是说我完全可以在袁州为所欲为,老师所选择包庇于我?”李寅实得眼睛微微一亮,显得希冀地说道。

    师爷倒是没有完全将话说死,而是微笑着分析道:“徐阁老历来都是一个厚道人,林润和郭谏臣都得了莫大的好处,你的功劳不该比他们二人低。既然他让东翁留在袁州府上封锁消息,自然是要给予东翁一点好处才是,所以这恒久治之确实是不会提拔东翁,但怕亦是给予东翁一个‘保位’的承诺!”

    李寅实的眼睛微微一亮,虽然不能被提拔到东南的富庶之地,但有着当朝的首辅做靠山,自然是能在袁州府地界为所欲为,哪里还需要害怕那些言官的弹劾。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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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国相介绍:
学而优则仕,仕而优则相,相而优则大国。中华民族有一个共同的大国梦,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亦或者过去,我们都应该为之奋斗。——十六世纪世界第一大国缔造者。
嘉靖三十六年春,一个没能肩负中华使命的现代人重生在粤西山村的一个贫寒书生身上,而后他考取功名进入官场,人生很快有了新的奋斗方向,中华民族的历史亦将重新书写……
(书友群:大国相96857475)大国相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国相,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国相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