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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余人     大国相txt下载     大国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895章 龙颜

    西苑宫门处,几十个衣服湿辘辘的官员来到了宫门前,脸上无不带着悲愤之情,向着宫门太监提出了面圣的请求。

    面对着这一大帮官员,哪怕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官员,御林军统领亦是亲自带着一支装备精良的御林军严守于此。

    小太监当即奔走在宫道上,过了一会又跑了回来,却是传达圣意地道:“诸位大人,皇上令汝等速速回去料理吴阁老的后事,皇上今日不见任何人!”

    “请皇上相见,臣不甘!”

    林晧然当即跪在地上,同时朝着万寿宫的方向大声地喊道。

    他的岳父明明是中毒而死,且最大的嫌疑人无疑是徐阶那边的人,结果却是被扣上突发恶疾这种骗人的鬼话。

    不管是为了替岳父讨要一个公道,还是要将害死他岳父的凶手绳之以法,他都不能够接受这种不明不白的死亡结果。

    “请皇上相见,臣等不甘!”

    杨富田等人心里亦是悲切万分,亦是一起跪在地上大声地表达诉求地道。

    他们的恩师的身体一向健康,此次明明是中毒而死,结果偏偏说是吴山染了恶疾,令到他们心里极为不甘。

    随着吴山死讯的发酵,此时跪在这里的不仅是吴山的门生,还有很多敬重于吴山的官员,同时有不少林晧然的门生。

    近百人的声音齐声高喊,虽然隔着重重的宫墙,但他们此刻压积着满腔的怒火,却是极力将他们的悲愤传向万寿宫。

    万寿宫的殿中,檀香从铜炉袅袅而起,充斥着这里的每个角落。

    半躺在软塌上的嘉靖正准备要休息,仿佛是听到外面的声音一般,却是突然坐起来道:“你们听到了吗?”

    咦?

    徐阶等人听到这话,先是耸起耳朵,然后脸上露出困惑之色。虽然他们似乎听到一些声音,但却含糊不清,根本听不清楚是什么样的话语。

    嘉靖的眼睛仿佛能够透过了重重宫墙,朝着某个方向望过去道:“他们以为朕老了,他们错以为朕已经老了!”

    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这位亿万子民的帝王宛如一头随时爆发的狮子般,目光森然地盯着某一处。

    “主子,你……没事吧?”黄锦看着突然犯起魔怔的嘉靖,却是小心地询问道。

    徐阶将嘉靖的反应看在眼里,显得若有所思地顺着嘉靖目光的方向望过去。只是这个方向并非宫门,而是紫禁城的左顺门,那是一个上演左顺门血案的地方。

    “皇上,林尚书等人不肯离开,在宫门前跪求召见,且陆续有官员前来!”一个小太监飞奔进来,向着嘉靖汇报道。

    “反了,他真的反了,他们是真的反了!四十年前,朕能做的事,今天同样能做!”嘉靖听到那帮官员竟然不敢离开,却是惨然地笑道。

    徐阶心里微微一动,当即站出来劝道:“皇上请息怒,林尚书跟吴山是岳婿之情,怕是想要为吴阁老讨要一个公道!”

    嘉靖像是被点着了汽油桶般,却是残忍地怒道:“公道?什么公道?他难道就这么想让全天下的人都来看朕的笑话,让人指责吴山是替朕试丹而死,朕昨晚险些遭到白莲的暗算吗?”

    处于愤怒之中,他再无半点顾忌,亦是将他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这……

    黄锦看着嘉靖这个反应,终于明白徐阶为何提出吴山是突发恶疾而死,皇上为何又会默默地同意,敢情这里涉及着皇上面子的大问题。

    “臣等能享受今日之富贵,全赖皇上所赐,又岂能做出陷皇上于不义之事!若是要有人要背负害死吴阁老的骂名,老臣愿担当此责,定不给人背后诽谤君父之机!”徐阶的眼睛再度含泪,当即跪下来表忠心地道。

    跟着嘉靖相处二十余年,他已经是捏到了嘉靖的性格。这位皇帝性子执拗,偏偏又是极度好面子,很多时候不需要讲道理,要的是向他表露那一份“忠心”。

    嘉靖赞许地望了一眼徐阶,这才是他所需要的臣子,而不是那些只考虑天下的清流,却是阴沉着脸地吩咐道:“陆绎何在?”

    “微臣在!”身为大内副统领兼锦衣卫指挥佥事的陆绎早已经在殿外侯命,听到召唤当即匆匆进行单膝跪地道。

    嘉靖打量着殿中的陆绎,隐隐看到了昔日陆炳的影子,却是沉声地询问道:“你的忠心比你父如何?”

    “臣跟父亲一样,对皇上忠贞不二!”陆绎已经不是初入官场的愣头青,当即进行回应道。

    嘉靖满意地点了点头,却是有考核之意地询问道:“今有一帮臣子拂了朕的意,甚至是想要逼迫朕,你说当如何?”

    “臣……愚顿!”陆绎原本想要回一个“杀之”,但想着并不妥当,只好用万金油的话语回应道。

    嘉靖的眼睛闪过一抹失望,却是带着一丝责怪和怀念地说道:“若是你父亲的话,那他就不用朕开口!”

    “臣请皇上明示!”陆绎知道自己确实没有父亲那份杀伐果断的魄力,只好继续进行表忠心地大声道。

    嘉靖知道陆绎终究不是陆炳,便是淡淡地询问道:“当年的左顺门之事,你可曾听闻!”

    “臣……臣有所耳闻!”陆绎暗暗地咽了咽吐沫,但还是硬着头皮回应道。

    他如何不知道这个事情,那次因为当今皇上要尊他王爷父亲为先皇,遂引发了以前首辅杨廷和为首的护礼派反对皇帝过度尊崇亲生父亲,进而跑到左顺门哭门。

    其中九卿二十三人,翰林二十人,给事中二十一人,御使三十人等共二百余人的庞大队伍,集体跪在左顺门外。

    年仅十八岁的嘉靖却是下令锦衣卫逮捕这帮大臣,受杖者一百八十多人,其中十七人被创死亡,另八人编伍充军。

    嘉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任性妄少的少年天子,亦或者他这些多年一直不曾改变过,却是下达指令道:“传朕口谕,令宫外的所有官员速速散去,朕既往不咎!若是再执迷不悟,定不轻饶,所有人皆施予廷杖!”

    “皇上,包括林尚书吗?”陆绎感受到了这位老皇帝的杀机,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道。

    嘉靖却是阴沉着脸地道:“如果你父亲便不会这般发问!”

    “臣遵旨!”陆绎一个激灵,知道自己问错话了,当即进行拱手道。

    他已经感受到了嘉靖的强烈态度,亦是知道此事已经没有商量的余地。哪怕吴山是遭到徐阶那边的毒手,但皇上不愿意背负一个忠臣服药而死的罪责,他需要保住他的颜面。

第1896章 天凉

    天空一片阴沉,雨水仍旧没有停止,风在轻轻地吹着,地上落了很多枝叶,整个天地仿佛充斥着一种悲鸣。

    西苑的宫门前,越来越多的官员闻讯来到了这里,亦是跟着林晧然一道跪在宫门前,向着深宫里的那位皇帝求一个公道。

    堂堂大明次辅明明遭人谋害致死,结果却是给了一个突发恶疾暴毙的谎言,致使很多人心里都无法接受这个答案。

    大家心里都清楚地知道当今皇上并不是一个明君,甚至可以说是一个暴君。

    为了满足一己私欲,不仅耗费巨资兴建承天皇宫和显陵,而且顷尽国帑修建道家建筑和寻香问药,更是二十多年不视朝,视亿万子民如草芥。

    正是在嘉靖的权术之下,满朝的官员都选择默默顺从这位自私自利的皇帝,从而换得自己的一场大富大贵。

    亦是如此,上至首辅、下至知县,对皇后和太子的缺失视而不见,对大明不断涌现的流民亦是视若无睹。

    但事情终究要有一个度,他们希望这位任性妄为的皇帝能够有一个度,给含冤而死的大明次辅一个公道。

    “臣等不甘,请皇上相见!”

    杨富田等人每当卯足劲之时,便是齐声地朝着万寿宫的方向喊上一嗓子。

    虽然等待的时间已经不短,但每每想到自己的恩师惨死,偏偏皇上和徐阁老竟然意图想用突发恶疾来掩盖真相,令到他们心里一直保持着一份悲愤之情。

    很多人的嗓门已经喊到了沙哑,但仍然在继续,只希望争得世间的一个公道。

    他们渴望皇上能够召见于他们,更改“恩师突发恶疾暴毙”的荒唐结论,好好地调查当朝次辅的死因。

    林晧然的嘴巴早已经闭了起来,眼睛带着悲愤地望向前方,仿佛能够看到那一位生活在这片金碧辉煌的嘉靖帝。

    虽然后世一直推崇嘉靖是一个最会做皇帝的皇帝,但他却认为:嘉靖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甚至“明亡于嘉靖”是一个事实。

    如果说明成祖修建北京城毁掉了大明宝钞,那么嘉靖所修的承天皇宫、北京外城、显陵等种种大型工程,却是开启了大明杂税高于正税的时代。

    一个不给百姓生路的王朝,一个不断舍弃百姓的王朝,终究是会被百姓所舍弃。而这个一心追求长生而枉顾百姓死活的皇帝,终会被百姓所抛弃。

    宫门处,传来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同时有整齐的盔甲摩擦声。

    一支全副武装的御林军从宫门两侧而出,手里持着圆盾和长矛,目光已然落在宫门前这帮手无缚鸡之力的官员身上。

    在御林军的中央,除了那位威风凛凛的大内副统领陆绎外,竟然还走来了大明首辅徐阶和吏部尚书胡松等官员。

    紫光阁的廷推的情况显得不明,除了吏部尚书胡松外,亦是来了刑部尚书黄光升、刑部左侍郎钱邦彦和工部左侍郎张守直。

    林晧然看到这个阵仗,心里当即微微一沉。

    虽然他知道徐阶定然已经筹划好一切,特别是针对嘉靖的应对方案。只是看着他们此举都没能让嘉靖回心转意,没能让当今圣上给予自己岳父一个公道,心里还是生起了一份深深的失望。

    身穿蟒袍的徐阶已经解决掉心腹大患,整个人无形中恢复了几分神气,脸上保持着和蔼的微笑,给人一种如沐春气的感觉。

    龙池中看到徐阶出现,却是忍不住低声地咬牙切齿地道:“看着他这张老脸,老子当真恨不得将他撕了!”

    “龙兄,切莫冲动,这种犯上之举只会让我们的处境更加被动!”杨富田的眼睛亦是闪过一抹愤怒,但是理智地告诫道。

    龙池中知道事实确实如此,却是咬着牙暗暗地压抑着自己,将这份仇恨埋到心底。

    一名跟随而出的太监望了徐阶一眼,却是站出来大声地道:“诸位大人,皇上已经言明:今日不见任何人,汝等即刻离开!”

    哎……

    虽然早有猜测,但得知皇上仍然是这个态度,甚至还会驱逐于他们,杨富田等人心里不由得生起了一种失望之情。

    “皇上若是不召见,我等便一直跪在这里!”肖季年等人已经打定了主意要为恩师讨要公道,便是大声地进行回应道。

    在场的近百号官员亦是纷纷点头,已经表明他们此次为吴山讨要公道的态度,他们一直跪到皇上召见为止。

    林晧然并没有理会那位太监,而是默不作声地望向徐阶,却是看到徐阶似乎已经有所依持。

    太监看到众官员直接进行拒绝,则是扭头望向了徐阶。

    徐阶似乎是有所畏惧林晧然,却是没有选择直接跟林晧然对话,而是举起一只手对着众官员大声地道:“诸位,请听老夫一言!”

    杨富田等人虽然很是憎恨徐阶,但这位终究是大明的首辅,且他们亦没有证据表明吴山之死跟徐阶有关,亦是纷纷安静了下来。

    西苑前的广场中,近百名官员跪在这里,外面却是装备精良的御林军,身穿着蟒袍的当朝首辅领着几名高官站在宫门前。

    徐阶看到众人安静下来,便是苦口婆心地道:“咱们做臣子的,当以忠君为上!汝等不清缘由,却是聚于宫门前不肯离开,意欲何为?”

    “恩师身死不明,汝等要面圣申冤!”杨富田等人面对着徐阶的询问,当即说出请求地道。

    徐阶似乎早猜到这个答案般,却是脸色微沉地道:“吴阁突发恶疾暴毙非吾等所愿,老夫亦是痛心疾首!今皇上正是烦忧之时,汝等有皇命而不从,此举可为臣子乎?”

    在当下的嘉靖朝,君与臣已然是有着明确的等级,而皇上早已经通过杀害谏臣来表明他嘉靖朝不需要谏臣。

    徐阶的这个责问不可谓不诛心,却是他们此刻否认了君臣明确的等级关系,那么他回头完全可以通过胡松来收拾在场的任何一人,而嘉靖只会认为他做得好。

    “恩师中毒身亡,汝等今日要面圣申冤!”周幼清没有入套,而是重度申明他们的诉求道。

    徐阶的眉头微微地蹙起,却是耐心地回应道:“吴阁老身亡,老夫跟诸位一般,心中是难受至极。只是太医院的太医已经言明:此乃祸因吴阁老突发恶疾所致!”

    “徐阁老,你见过五窍流血的急疾吗?”话音刚落,肖季年却是咬牙切齿地质问道。

    他刚才赶过来的时间及时,有幸得到了吴山的临终遗言,更是见到了吴山的面相,故而知道吴山是中毒而死。

    此言一出,令到杨富田等人心里大发悲愤。

    这明明是一眼就能看到的事情,结果偏偏用谎言来遮掩这些事,令到他们的恩师被人毒死而不得申张。

    胡松看着这帮人如此纠缠不休,亦是端着吏部尚书的架子站出来训斥道:“肖季年,你当慎言,否则休怪老夫对你不客气了!此事由太医院的王太医诊断,事情已有公断,皇上亦没有二言,岂容你在此胡说八道!”

    话语间,这位堂堂的吏部尚书无疑透露着一种威胁。凭着他手里的权势,加上徐阶的支持,只需要言行不当的理由,他完全可以料理杨富田等人。

    肖季年面对着胡松的威胁,却是残忍一笑地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我肖季年入仕为官,既不贪富贵,又不图权势,岂怕你以官位相迫!王金乃四川一逃犯,从不涉医事,此等江湖骗子亦称御医乎?今日纵得一死,我亦不会由你们如意,定要为吾师讨得一个公道!”

    声音带着一种悲愤和决然,他表现出了文人的一种风骨,眼睛更是无所畏惧地望向徐阶和胡松等人,有着一种视死如归的觉悟。

    当一个人真的将生命豁出去之时,哪怕是高高在上的首辅和天官,在他的眼里已然不值一提。因为他此时的眼里已经没有官场的束缚,有的是一颗追求公道的心。

    他的恩师是中毒枉死,这便是血写的事实,强权亦是改写不了这个事实。

    徐阶上下打量着这个微不足道的小官员,眉头却是不由得微微蹙起。

    原本他并不想将事情闹大,毕竟吴山的威胁已然解除,接下来的朝堂没有了威胁者。只需要再布置一番,这个朝堂便是他徐华亭说一不二。

    但没想到,吴山那个死老头是硬骨头,连他的弟子都这般刚正,徐阶只好扭头望了一眼陆绎。

    陆绎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便是面无表情地走出来宣布道:“传皇上口谕:汝等若是再不散去,一律执行廷杖!”

    这……

    杨富田等人不由得面面相觑,心知皇上此次是铁了心要掩住他们恩师的死亡真相,脸上免不得出现了一丝慌张。

    当今圣上没仁德,更不惧青史,秉承的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那一套准则。凡是跟他相违的官员,无不是以悲剧收场。

    现在的皇命已经宣布,若是他们再不退怯离开的话,那么等待他们的必定是廷杖。

    雨还在下,只是仅有稀疏的几滴,但整个天地仍旧是阴沉沉的。

    一滴冰凉的雨水落到了林晧然的脸颊,但仿佛是滴到了他的心里般,张开略带干涩的嘴唇道:“杨兄,让他们都散了吧!”

    杨富田心里默然一叹,知道这是最明智的做法,便是无奈地点了点头。

    在嘉靖朝,如果执意跟着皇上叫板,别说他们这帮微不足道的官员,哪怕满朝文武大臣都是被廷杖的结局。

    后面的官员看着事不可为,加上林晧然已经表了态,亦是纷纷站了起来。只能怪上苍,不给大明一个仁德的君王,而是安排了这么一位只侍苍生、不厚百姓的帝王。

    “散了!散了!”

    陆绎给御林军一个眼色,御林军的将士却是强行驱逐着这些官员,将他们直接驱离出这个广场。

    只是大家很快发现,身穿一品官服的林晧然仍旧跪在宫门前,眼睛透过宫门望着万寿宫的方向。

    这……

    御林军看着林晧然如此,自然不敢上前驱逐这位一品大员,却是不由得面面相觑。

    徐阶注意到了林晧然的异常举动,却是递给陆绎一个眼色。

    陆绎轻轻地点了点头,显得恭敬地抬手道:“林尚书,请离开吧!”

    “呼……本尚书要面圣!”林晧然暗暗地叹了一口气,仍然无比执着地回应道。

    他固然能够畏惧皇权而选择妥协,捏着鼻子承认岳父是突发恶疾暴毙,但想着吴山为官的品行以及临死前的牵挂,却是知道他不能这样做。

    如果不是他一再想要改变这个腐朽的王朝,如果不是他一心想要除掉不作为的徐阶,他的岳父便不会落得中毒而死的下场。

    现在他的岳父含冤而死,他不想选择那一项最优的选择。他想要任性这么一回,向天下人表达自己的诉求,谋害他岳父的凶手不能逍遥法外。

    该死!

    徐阶本以为林晧然会做出最聪明的抉择,但没有想到竟然会如此的乱来,却是令到吴山的事情很难再彻底捂住。

    呵呵……

    吏部尚书胡松和刑部左侍郎钱邦彦倒是乐见其成,显得得意洋洋地望向了林晧然,很希望林晧然直接死于廷杖之下。

    陆绎的眉头微微地蹙起,但皇上刚才的命令宛如在耳,便是拱了拱手地道:“恕卑职得罪了!”

    说着,他的大手一挥,两名锦衣卫则是大步上前,但不敢直接架起了林晧然,而是将林晧然从地上请起来。

    林晧然倒不摆架子,便是艰难地扶着脚站了起来,很是配合地前去领这个廷杖。

    “慢着!”

    “我愿甘领廷杖!”

    “我等愿领廷杖!”

    ……

    看着林晧然的选择,杨富田等人暗自一咬牙,却是纷纷站出来表态地道。

    此次站出来有十几人之多,除了林晧然的同年外,亦有王时举、蒙诏和王军等门生,已然都是甘愿跟他同进退之人。

    只是雨在继续下,雨仍旧无情地吹,整个天地带着一股凄切的凉意。

第1897章 廷杖之危

    林晧然抬头望着阴沉的天空,整个人仿佛突然间成长了不少,却是淡淡地说道:“此次由我一个受此廷杖即可!若是咱们所有人都躺下了,又有谁专心料理老师的后事?又由谁来为恩师、师公讨回公道?”

    他此次是避无可避,但却不希望杨富田等人掺和进来,且这样做只会令到深宫那位刚愎自用的皇帝更加憎恨他这边。

    在那位皇上的眼里,不仅没有百姓,而且没有公道,有人仅仅是臣子的服从,以及他一直孜孜不倦所追求的长生。

    林晧然徐徐地转过身对着杨富田等人,又是认真地说道:“徐阁老刚刚说得很对!咱们要分清君臣,皇上现今已经下旨,那么咱们作为臣子便要散去!”

    徐阶听到林晧然提及自己,脸上却是没有半点喜色,反而警惕地望向林晧然。哪怕到了这个时候,他亦不敢对这智计如妖的年轻人掉以轻心。

    “师兄,我不怕!”肖季年有着视死如归的决心,却是站出来回应道。

    杨富田是最懂林晧然的那个人,便是一把拉住了肖季年的手臂道:“咱们听师兄的安排!并不是我们怕了这个廷杖,而是现在咱们不能这样做,咱们确实要遵循皇命,这是权宜之策!”

    在说到最后的时候,却是有意将声音压低,但让到他们这边的人都能够听得清楚。

    “师兄,那由我来代你吧!”肖季年亦不是一个蛮干的人,当即显得无所畏惧地提议道。

    杨富田等人心里微微一动,却是齐齐地望向了林晧然。

    不仅肖季年生起这个念头,王时举、蒙诏和陈经伦等人亦是微微意动,他们甘愿顶替自己的恩师承受这一场廷杖。

    林晧然将他们的心意看在眼里,却是轻轻地摇头道:“此事因我而起,且恩师还是我的岳父,自然是由我来承担皇上的惩罚!”

    虽然这么解释,但堂堂的从一品户部尚书接受的廷杖和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官员接受的廷杖,其影响力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再说了,他这位正主此次真的避开了,宫里的那位的气未消,恐怕受到徐阶的蛊惑,却不知又会整出什么事来。

    咦?

    胡松看着林晧然竟然做出这个选择,不由得微微地蹙起了眉头。

    面对皇上的怒火之时,林晧然既没有选择全力抗衡,亦没有选择一昧地妥协,而是采用了这种有限度的抵抗。

    单是这个小小的举动,足见林晧然的确拥有高超的政治智慧。

    “这小子不能留!”

    徐阶脸色凝重地望向林晧然,刚刚还为除掉吴山而沾沾自喜,但此刻心里涌起了一份不安,却是涌起了一个念头。

    在理论上,林晧然失去吴山这个支柱后,已然是一头被拔了牙的小老虎。加上现在他已经全面掌握这个朝堂,他已然不需要畏惧任何人。

    只是林晧然总是让他有种不安的感觉,甚至觉得他最该除掉的并不是吴山,而是这个羽翼渐渐丰满的年轻人。

    徐阶的眼睛闪过一抹戾气,像是做出某一个重大的决定般,却是给陆绎递过去一个极度凌厉的眼神。

    这个眼神很是可怕,就像你怀中温顺的小狗,却是突然化身成为一个吃人的怪兽般,而且向你伸来了利爪。

    陆绎的身体不由得一个激灵,自从徐阶将严嵩搞得家破人亡,更是将自己的孙女送归西天,亦是知晓徐阶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陆绎舔了舔嘴唇,却是对着林晧然抬手道:“尚书大人,请!”

    包括林晧然在内的官员都没有注意到这个眼神,林晧然虽然知道廷杖有被打死的风险,但知道此次是避无可避,亦是迈出脚步跟着陆绎前去领这顿廷杖。

    “快点!快点!”

    一辆马车从北镇抚司方向急速而来,车厢中的左都督朱孝希则是不断地催促着马夫道。

    雨已经渐渐地停下,只有稀疏的几滴。

    廷杖的地点原本在午门,但随着嘉靖搬到西苑,亦是不可能绕着半天的路前去午门,而是直接在宫门前施刑。

    明代的廷杖始于明太祖朱元璋,但明成祖永乐时期废此不行,但他的明英宗时期又是恢复了这个刑罚。

    将这个刑法推到高潮的正是嘉靖,创造了一百二十四人同时受杖的纪录,其中十六人当场死亡,令到满朝大臣不再敢违逆于他的意志。

    一个被专门用于廷杖的长板凳已经被搬了出来,除了施刑的锦衣卫外,还会有东厂的公公或其他大太监在这里监督。

    宫门前,传来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严讷、李春芳和高拱等人鱼贯而出。

    这里的动静不小,加上他们已经知晓事情的原委,紫光宫的诸位官员几乎全部走了出来。当看到林晧然要接受廷杖,却是不由得暗暗地咽了咽吐沫。

    “请!”

    两个身材高大的锦衣卫手里拿着一根结实的棍子,棍头包着一层铁皮,这无疑会加深对屁股的伤害,亦是为何一些上了年纪的官员会被打死的原因。

    那位刚刚出来传达旨意的太监上前,准备是监督着此次的廷杖过程。

    “我来吧!”

    正是这时,一个年轻的太监突然出现在这里。

    冯保虽然二十岁出头,但长得显得唇红齿白,且是货真价实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已然是宦官中的实权人物。

    面对着这么一个大人物,特别冯保常年在皇上身边办差,这个主要是跑腿的太监自然是乖巧地退了下去。

    咦?

    徐阶看着这个年轻的太监突然出现,却是不由得微微地蹙起了眉头,上下打量着这位皇上身边的近侍司礼监秉笔冯保。

    冯保虽然亦是收了他的银两,但这人似乎很有野心,一直能克制自己的欲望。不仅没有涉及朝堂的争斗,而且比黄锦和陈洪都远要低调,已然是朝堂的一个局外人般。

    这一位司礼监秉笔太监是皇上身边的人,突然出现在这里监督廷杖,背后隐隐带着另一番意图,很可能是奉着皇命而来。

第1898章 至暗时刻

    冯保仿佛将所有人不存在一般,看到林晧然已经趴在长板凳上,却是俯身将丝巾包着的一物直接送到了林晧然的嘴边。

    啊?

    包括徐阶在内的官员都瞧到了这一幕,却是不由得面面相觑。

    冯保这个亲密的举动无疑是不合适的,甚至可以借着这个缘由上疏弹劾林晧然跟内监往来过密,但更有可能是冯保奉皇命而行。

    实则亦是一个难以想象的事情,林晧然本身没有做错什么,且林晧然的理财能力是有目共睹的。皇上哪怕有一丁点良知,亦不会让这位一位臣子出手。

    林晧然看到冯保将人参片送到嘴边,不由得担忧地望了一眼冯保,这个做法不仅暴露二人的关系,甚至还会遭来弹劾。

    冯保则是狡黠地眨了一下眼睛,似乎是早已经算清了一切般,让林晧然放心地将人参片含在嘴里。

    有些人,不管过了多少年,那份情分亦是萦绕在心间。

    这……

    陆绎跟着满朝的文武大臣般,亦是开始懂得揣测帝意。在看着这一幕后,却是知道这一场廷杖是不能真的打,哪怕是违逆徐阶的意愿。

    所有人仿佛都没有瞧到冯保的小动作般,陆绎则是对着身后的两名心腹吩咐地道:“陈平、张亮,你们二人行刑吧!”

    在说到最后的时候,他却有意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陈平和张亮都是聪明的人,知道突然安排他们二个人取代那二位下手最狠的杖刑手,便是要他们手下留情。

    两名锦衣卫校尉上前接过刑棍,并缓步来了林晧然的身旁,目光亦是落到了林晧然的屁股上。

    杨富田等人看到这一幕,却是不由得紧张地不敢呼急了。

    徐阶看出了陆绎的意图,但他知道陆绎不可能事事听从于他,却是阴森森地望着即将受刑的林晧然,只希望同样将这个小子打死。

    “行刑!”

    陆绎看着两名心腹准备妥当,便是一声令下道。

    啪!

    话语落下,两名校尉高高地举起了廷杖,旋即重重地打在林晧然的屁股上,传来了棍跟肉相撞的声响,令到旁边的人是头皮发麻。

    两名锦衣卫虽然是有意放水,但终究办的是皇差,亦是不敢放得过于明显,何况周围有着几十双眼睛在盯着他们。

    王时举等人已经是紧紧地攥着手掌,微尖的指甲陷入掌肉中,令到他们感到了一丝痛楚,但更是疼惜着正在受刑的恩师。

    杨富田等人的心里同样不好受,林晧然此刻所受的惩罚,既是为恩师争得一个公道,亦是为他们这些人所过。

    冯保将林晧然痛苦的表情看在眼里,却是忍不住凌厉地望向那两位锦衣卫校尉。

    林晧然咬着牙忍耐,鼻间发出闷哼。好在,含在嘴里的参片有着一股提醒的刺激性味道,令到他保持足够的清醒。

    啪!啪!啪!

    两根杖棍轮流落下,打得那个白净的屁股血肉横飞。

    看到林晧然如此遭遇,却是有人愁有人欢喜。

    左都御史张永明看着正在受刑的林晧然,却是幸灾乐祸地说教道:“呵呵……林若愚这一位走得太顺了,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当得要挨得这一顿打才能够清醒过来!”

    高拱的眉头微微蹙起,却是瞥了一眼张永明,但最终没有说什么。

    “昔日老夫只知林尚书能做事,有经世治国之才,但今观今日之举,老夫方是对林尚书刮目相看!”礼部左侍郎陈以勤显得针锋相对地道。

    杨博等人听到这两位浙党的两位大佬公然对立,却是不由得面面相觑。

    左都御史张永明刚刚才贬低林晧然,结果陈以勤竟然如此抬举林晧然,不由得老脸一红地质问道:“陈侍郎,你这是何意?”

    “本官没有什么意思,只是希望某些人别做得太过了,世间只有公道在!”陈以勤显得含沙射影地回应道。

    陈以勤自是知晓祸从口出的道理,更不可能说林晧然接受廷杖的做法正确,但很多事情大家心里早已经有着一把秤。

    虽然真相还不明朗,但徐党那边的嫌弃无疑最大。现在皇上偏袒于徐党,将明明被毒死的大明次辅归为暴毙,此举无疑是有失公道。

    林晧然在接受这个廷杖之时,除了行刑人已经放水,嘴里亦是含着人参,更是燃烧着心里头的那份不甘和悲鸣。

    他不选择跟嘉靖坚硬力争,那是因为他知道这个做法不会有好结果,但并不代表他就会接受这个结果。不管嘉靖的态度如何,但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要……血债血偿。

    “世间都知道林尚书有个竹君子的雅称,却不知……”

    “不知什么?”

    “林尚书昔日赴京遇海遇,曾经搏杀大海盗徐亮,浙军皆称其血书生!”

    ……

    围观的官员看着林晧然愣是不喊一声,亦是令到很多中立派为之动容,甚至有人主动向旁人谈起了一段往事。

    随着这三个字传出,令到在场的不少官员恍然大悟。

    或许是林晧然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上干得太出色,已然是让很多人都忘记他在雷州和广州立下赫赫军功,亦是忘记他当年在通州几近将俺答的孙子射杀。

    但不得不承认,林晧然却是比绝大多数的官员要更有血性,亦是当前被朝堂认为取代兵部尚书杨博的不二人选。

    “或许吴林党并没有倒下啊!”

    高拱以前一直以为林晧然是一个理性的助手,只是看着林晧然今日的所做所为,却是发现这个年轻人比表面更要坚韧,甚至生起了一个看似荒唐的结论。

    啪啪啪……

    每一板下去,哪怕已经刻意放水,亦是让人疼痛万分,令到林晧然几乎要晕厥过去。

    三十棍廷杖完毕,林福等人第一时间冲了上去,两位郎中亦是准备给他喂汤,旁边还准备了一个简易的担架。

    “抬我回去!”

    林晧然有着百年人参的刺激,整个人还能保持着清醒,却是用最后一丝力气吩咐道。

    今天早上,吏部左侍郎高拱通过《顺天日报》公然支持刁民册,令到大家都以为吴山和林晧然会取得最终的胜利。

    仅是这半天的时间里,朝堂却是出现了跟众人的预料完全相违的局面。吴山突然死去,林晧然遭了廷杖,甚至传闻林晧然要被罢官。

    原本的徐党和吴林党对峙已经不复存在,而今是徐党变得更加的强大。

    徐阶当晚从西苑返回家里,跟着旁边挂着挽幛白幡的吴府相比,这里却是挂着大红灯笼,而来者纤维素,场面比当年的严府亦是不逞多让。

    今晚的月光被黑云所遮盖,整个京城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漆中,而那座原本蒸蒸日上的林府亦是迎来了至暗时刻。

第1899章 灾情

    嘉靖四十五年,这并不是一个平静的年份。

    京城的大暴雨虽然停了,但湖广襄阳等地区的暴雨昼夜不止,南直隶滁州更是出现了百年不遇的大雨雹。这场大雨雹毁民舍不计,死伤人畜无数,伴有震声如雷。

    在滁州地区,这场突如其来的灾情毁的不仅是房屋和人畜,还有正生长在地里的庄稼。眼看着春播的收成在即,结果庄稼瞬间变成了沼泽水田,令人当真是欲哭无泪。

    跟着后世有所下滑的道德底线不同,这时代的百姓通常都是极讲面子,不吃嗟来之食一直都是很多人的准则。

    若是灾情来了,他们首先做的便是吃自己的存粮,存粮吃完才会向邻里亲戚去借,借不到则会选择卖家当和田产寻找一条活路。

    当家里实在是卖无可卖了,他们才会放弃最后的一点尊严,向那些大户乞求施舍,以求能够度过这场灾情。

    这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雨雹时间节点很是伤人,粮食吃到五月通常都是每家断粮的时候,无疑让到事情变得雪上加霜。

    很多百姓的存粮早已经所剩无几,邻居和亲戚大多是同样的情况,大家只得拿出最后一点家当购粮,亦或许将最后的田产贱卖谋求一条生路。

    五千年的历史早已经证明:灾难无情,人心更无情。

    原本一石仅三、四钱的米价,却是直接翻到十倍之多,令到很多百姓可谓是叫苦不迭。哪怕他们变卖所有田产,恐怕亦是无法安然地度过这一场灾情。

    不过这早已经是大明的一种普遍现象:每一次灾情都是富人的盛宴,很多百姓变成无产者或流民,而豪强和大地主的田产却是越来越多。

    滁州,当下以来安县胡家最为显著。

    胡家是当地有名的大善之家,灾情来临便在自家门前的小广场设棚施粥,前来乞求施舍的流民亦是越来越多。

    随着胡家越发显赫,这些年来安县衙的粥棚通常亦是设在这里。

    这个来安知县讨好胡家的举动,却是让很多百姓一度错以为官府施的粥亦是出自胡家,对胡家的乐善好施更是称颂有加,而胡家一举成为整个滁州地区的首善。

    吴府的外墙很高,墙外则是一大帮衣衫褴褛的流民,墙内则是一座颇有江南园林的豪华宅子。

    一帮身穿彩衣的侍女排着整齐的队伍穿行在走廊、九转木桥等处,手里捧着的精美瓷器正盛放着各色佳肴。

    我年八十卿十八,

    卿是红颜我白发。

    与卿颠倒本同庚,

    只隔中间一花甲。

    ……

    后花园的假山后藏着一个湖,湖中有一座水阁,一个老者白发苍苍的老者手持着书卷,正是捋着胡须边是品鉴着前人的诗作。

    几名侍女送来了晶莹剔透的葡萄等吃食,管家将一盆葡萄捧到老者的面前,显得谄媚地道:“二老爷,你最喜欢的葡萄来了!”

    “葡萄仅能逗一时腹中之快意,然人生之乐在……妙不可言!”老者探手取一颗葡萄吃下,却是摇头晃脑地感慨,却是突然对着管家吩咐道:“你这些天多到外面瞧一瞧,看看有没有生得俏的少女,老夫想要再纳一妾室!嗯,老夫今年六十,此次便找个十六岁的吧!”

    “好,小的已经记下了,保证物色一个让二老爷称心如意的如夫人!”管家鄙夷地望了一下他的裆下,却是陪着笑脸地回应道。

    老者听到这番话,亦是仰天得意地大笑。

    正是这时,一个仆人匆匆走进来汇报道:“二老爷,陈知县求见!”

    “他来做甚?”老者的眉头微微蹙起,显得困惑地嘀咕了一句道。

    管家是一个聪明人,当即便是推测地道:“来安县的太常仓早已经无粮,现在来安遇上灾情,这知县恐怕是过来向咱们借粮了!”

    “他算什么东西,咱胡家的粮,他是一滴都借不到!”胡二老爷显得傲慢地说了一句,却是对着仆人摆了摆手。

    仆人却是不明白胡二老爷的意思,却是抬头望了一眼管家,管家却是瞪了他一眼道:“去将人带到这里来!”

    “是!”仆人应了一声,这才匆匆地到外头让那位久候的知县老爷进来。

    来安知县叫陈吾德,一个颇有原则的官员,上任至今已经有近一年的时间。由于他平日总是板着一张棺材脸,很多人都没有见到他有其他的表情,故而背地里都叫他木头知县。

    陈吾德跟随着仆人进来,只是看着胡府的奢华,眉头不由得微微地蹙起。只是他早已经习惯摆着棺材脸,倒没有透露出太强的厌恶。

    “呵呵……真是稀客啊!你上任怕是已经一年了,却不曾见你造访我胡家的门,不知此次为何而来呢?”胡二老爷打量着这个知县,显得皮笑肉不笑地询问道。

    这个话无疑透着几分问责的味道,毕竟地方知县上任要拜访各个豪绅大户早已经是潜规则,但这位新任的来安知县却是偏偏不吃这一套。

    陈吾德脸上没有害怕和愤怒,那张脸仍旧古井无波地道:“实不相瞒,本官此次是为米价一事而来,希望你们能降一降米价!”

    这……

    管家听到这个木头知县直接提出这个如此过分的要求,却是不由得上上下下打量这个知县,还当真是初生的牛犊不怕虎啊!

    “陈知县,老夫不甚明白你此话何意?此次灾情以来,我胡氏一直在外面施粥,粮价跟我们何干?”胡二老爷心中暗怒,眼睛带着杀意般地回应道。

    陈吾德却是没有丝毫的畏惧,显得就事论事地继续道:“我已经调查得很清楚了!来安城四大米行中,有三家是你们胡家明里暗里开的,另外一家亦是跟你们同气连枝。此次米价飞涨,皆因你们囤积居奇之故也!”

    这……自寻死路吧!

    管家对这位新知县的行事风格一直有所耳闻,知道确实是一个很讲原则的好官,但他一个微不足道的知县竟然想要揭开胡家的伪善面具,这不是寻死吗?

第1900章 以卵击石

    胡二爷亦是品出了味道,这个小小的知县哪里是来向他借米的,分明是来者不善。

    胡二爷不知这位知县在哪里吃了熊心豹子胆,便是阴沉着脸地回应道:“囤积居奇?老朽在南京国子监读过几年书,这可是获罪之举,我胡家可不敢当!”

    “胡二老爷,既然你知道囤积居奇触怒王法,那么便不可知法犯法!”陈吾德丝毫不畏惧,显得一本正经地告诫道。

    胡二爷却是气极而笑,忍无可忍地指着陈吾德的鼻子骂道:“就凭你一个七品县令,亦配跟我胡家讲律法?你应该知道我胡家是你惹不起的,想要断你的锦绣前程,不过是转念间矣。”

    这个声音不大,但拥有着一份无比的自信和狂傲。

    不错,滁州胡家正是当朝吏部尚书胡松的本家,凡是有点脑子的地方官亦是不敢招惹这么一个手握百官生死的天官。

    试想一下,一个能够决定你个人荣辱和前途的天官之家,你不设法巴结谋求高升,却是跑来警告于人,这不是找死又是什么呢?

    偏偏地,有着这么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知县前来吴府勒令吴家降低米价,更是以“囤物居奇”的罪名相指责。

    管家对胡二爷的动怒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却是怜悯地望向了陈吾德,这简直是以卵击石。

    “胡二老爷,本官已经将话带到!如果你们在明日午时前,还不让四大米行将米价回落至常价,那么便休怪本官不讲情面了,告辞!”陈吾德看着对方不肯妥协,亦是摞下最后的通牒便是转身离开了。

    如果有得选择,他自然不愿意招惹这个掌握他前程的天官之家。

    只是事关全城百姓的生计,无数百姓因吃高价米而变卖田地,他却不得不强硬为之。更为甚者,他希望通过他的举动来杜绝此类的行为。

    正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财。像胡家这种行径,纵得了万贯家财,那亦是要遭人唾弃,更是失了天官之家的颜面。

    胡二爷看着陈吾德离开的背景,却是恨恨地吐了一口痰骂道:“竖子,不知所畏!”

    “二老爷,现在咱们当如何应付呢?”管家看着陈吾德走远,当即进行询问道。

    胡二爷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担心,当即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这便即刻写信到京城给我哥,让我哥将这个愣头青调到西南那边去,越是偏远越好!”

    堂堂的天官想要惩治一个微不足道的知县自然是不费吹灰之力,只是滁州离京城终究不近,想要完成这个调遣无疑要耗费一些时日。

    只是在当天,一封书信便是送往京城,而陈吾德的官途亦是蒙上了一层阴影。

    来安县衙,一个显得陈旧的衙门。

    倒不是陈吾德清廉,而是官不修衙是一个传统。他本身就很节俭,亦不是一个会打破这种传统的人,故而保留着这个县衙的陈旧。

    只是在后花园中,前几任却是透露出一种腐败的迹象,这里的环境显得颇有江南物色,给人一种另有洞天的感觉。

    后花院中,这里有着一个开满荷花的小湖,湖边有一个小亭,亭顶挡住了午后的阳光,令到这里有着少许的阴凉。

    一个身穿彩衣的女子正是坐在椅上,手里持着一个鱼杆,当湖面荡起一圈圈的涟漪之时,一只玉手却是起杆将一尾贪吃的鱼钓了起来。

    妇人显得二十多岁的模样,脸蛋长得并不算多么漂亮,但五官显得清秀,笑起来有一个浅浅的小酒窝颇为可爱。

    陈吾德从那边走来,当见到妻子如此开颜而笑之时,脸上亦是出现了罕见的笑容。显得仅是淡淡一笑,但他确实是笑了。

    一直以来,外界很多人都认为这位知县老爷不会笑,但他们其实都错了。

    妇人亦是瞧见了陈吾德,便是放下了鱼杆,直接将鱼交给了丫环,这才对着迎面走来的陈吾德道:“相公,我听管家说,你刚才到胡府了?”

    陈吾德对妻子并没有隐瞒,当即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相公,你当真要这样做吗?”妇人却是微微地蹙起了眉头,显得担忧地道。

    陈吾德望着妇人的眼睛,显得一本正经地说道:“若是不这样做的话,我心有愧于百姓,亦有负我平生所学!”

    “你其实可以不这样做的,米粮很快就能运到!”妇人的眼睛仍旧担心,却是认真地说道。

    陈吾德轻轻地点头道:“我想要从根子上解决好来安县的这个顽疾!如果这么一昧地妥协,那么下次又当如何?我希望我治下的来安县亦是恩师所治的雷州和广州一般,纵使离开了多年,那里的百姓仍然继续安居乐业、蒸蒸日上!”

    在说到最后,他的眼睛绽放着一丝光芒,亦是彰显着他想要做事的决心。

    妇人跟着陈吾德已经结婚多年,知道自家夫君是一个真正想要为民作主的好官,亦有做一番事业的决心,便是上前主动抱住了他。

    陈吾德低头看着怀中难以割舍之人,却是轻搂着她轻声道:“若是我出了什么事,你便即刻动身回广州!”

    “我既然选择跟了你,那么我哪里都不会去!若是你获罪上京,那么我便到京城为你鸣冤,而且你老师定不会坐视不管!”妇人却是紧紧地抱着陈吾德道。

    陈吾德又是暗叹了一声,却是将妇人紧紧地搂住。

    次日,正午时分,吴氏米行门前显得人山人海。一大帮百姓正是有序地排队购粮,只是看到木牌上面的价格,眉头不由得深深地蹙了起来。

    陈吾德的威胁似乎是起了一点效果,倒不是让米价降了,而是留在老家的胡三公子前来这里坐镇,且兴奋地数着钞票。

    原本仅三、四钱一石的米,现在直接卖到三、四两一石,这里的利润自然是十分的丰厚。

    “让开!让开!”

    一帮衙役突然出现在这里,而身穿七品官服的陈吾德如期而至,却是将目光落到正在兴奋数银两的胡三公子身上。

    这位胡三公子并不是胡二爷所出,而是胡松的第三位公子,身份已然不容小窥。哪怕是到了滁州,滁州知州亦要视为座上宾。

第1901章 胡氏施粥

    胡三公子的身份摆在这里,自然是有着他骄傲的资本。

    面对着陈吾德带着如狼似虎般的衙差出现,他翘着二郎腿继续数着银子和铜钱,却是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掌柜同样显得有恃无恐,根本没有将这个小小的知县放在眼里,却是沉声地质问道:“这是胡家的米行,你们要做甚?”

    “本官昨日到吴府已经讲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们此举是囤积居奇,今日仍然执迷不悟,本官只好依照大明律法将你们这间米行查封了!”陈吾德显得铁面无私地说道。

    这……

    周围的百姓听到陈吾德要查封胡家的米行,不由得暗暗地咽了咽吐沫。

    掌柜还没有说话,一个轻飘飘的声音便是传出道:“陈知县,你当真不要头上的乌纱帽了吗?”

    众人纷纷寻声望去,发现讲这话的正是胡松的三儿子,心知这并非是危言耸听,显得担忧地望向陈吾德。

    一个小小的知县竟然要查封天官家的米行,这确实是一个寻死的行径。

    “我陈吾德行事但求无愧于心,纵使丢了这顶乌纱帽,亦不会由你们如此胡来!”陈吾德却是面无表情地回应一句,而后大手一挥地下达指令地道:“来人,将这间米行贴上封条,本官要封查这里!”

    几名衙差当即上前,便是要将这个米行关上门,然后在门上帖封条。

    胡三公子的脸色颇为难看,旋即嘴角微微扬起,却是对着门前的一帮百姓朗声地道:“诸位,不是我胡家不愿意再售米,而是官府已经查封了我们家的米行!今后我们胡家有米亦是不卖了,如果你们要买米的话,那么便到官府买去吧!”

    来安县的米粮现在由他们胡家所掌控,若是他们真的不卖米,着急的已然是这帮等着米下锅的百姓,那么首当其冲的自然是这一位不知天高地厚的木头知县。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是将祸水引向了陈吾德。

    “这……这怎么行,我家里已经断粮几天了!”

    “你……你们不能查封米行,你这是断我们的生路啊!”

    “是啊!虽然米价确实很高,但胡家的米价比其他三家都要低,已经算是良心了,你们不能查封米行啊!”

    ……

    正在等着购粮做饭的百姓得知无法购到米粮,当即受到了胡三公子的蛊惑,却是纷纷将矛头指向陈吾德。

    他们固然是希望不吃高价米,但如果沦落到无粮可吃的地步,他们毅然还是选择前者,毕竟生命是大于金钱。

    胡三公子将百姓的焦急看在眼里,看到自己的计谋得逞,显得幸灾乐祸地扭头望向了陈吾德。

    陈吾德的脸上显得无动于衷,对面前焦急的百姓朗声地道:“诸位无须紧张,今日下午便有米粮从南京那边运送过来,售价跟上月初基本持平!不过米粮需要分批方能运达,故而每人限购五斤,后续再慢慢放宽和进一步降低售价。”

    啊?

    刚刚还群情激昂的百姓的嘴巴微微张开,脸上当即由怨转变,显得难以置信地望向了陈吾德。如果当真有这等好事,那么他们便不用再吃高价米了。

    “这个狗官在撒慌,天底下哪会有这等好事,大家莫要给他蒙骗了!根本就没有什么米粮,他就是故意想让你们饿肚子!”胡三公子看到形势不对劲,当即指着陈吾德对着众人大声地道。

    众百姓听到这话确实有道理,历来都是恨不得将他们榨得一干二净,又哪里来的大善人会以平价的米粮卖给他们。

    陈吾德面对着这个质疑,却是望着胡三公子平淡地道:“此次灾情的范围并不大,若不是你们胡家阻止外地米进来,来安城的米价何至于翻十倍之多?”

    “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我胡家自灾情开始便施粥,你莫是眼瞎了不成?”胡三公子自然不会让胡家沾上这个污名,当即反唇相调地道。

    陈吾德却是淡淡地说道:“胡氏施粥,越施越胖,这可不是本官编排你胡家的,而是最近来安县兴起的一个童谣。”

    胡氏施粥,越施越胖?

    众百姓自然是有所耳闻,眼睛显得复杂地望向了胡三公子。

    胡家施粥不假,但这些年胡家的田地越来越多也是真。虽然这跟胡松的步步高升有关,但恐怕离不开胡家借机发灾难财,更是离不开这种哄抬米价的行径。

    “你当真好胆,我必让你死无葬身之地!”胡三公子的脸红若猪肝般,旋即又是恼羞成怒地指着陈吾德恶狠狠地威胁道。

    陈吾德自然是知道招惹了一个宠物大物,但既然已经选择做了,那么就会无怨无悔,那张脸色仍旧显得无动于衷。

    他没有拱理恼羞成怒的胡三公子,转身对着众百姓拱手道:“诸位父老乡亲,今米粮已经在押往来安城的路上,只稍小半日便可到达,汝等无须慌张!只要本县担任来安县一日,便不会让奸商囤积居奇,必定让大家吃上平价米!”

    “此事是不是真的?”

    “陈知县似乎像木头,但还是可信的!”

    “对,对,等小半天又何妨,如果是真的,那么我们就有活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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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围等着购米的百姓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显得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很快便有了一致的意见,却是纷纷选择相信陈吾德。

    虽然他们很担心买不到米,但亦是明白吃高价米等于饮鸩止渴,还是希望有一条更好的生路。特别陈吾德上任以来,其品行是有目共睹。

    衙差很快将木板关上,然后帖上了来安县的封条,便是完全了对胡氏米行的查封工作。

    不过包括进行查封胡家米行的衙差在内的人心里都很清楚,这位知县老爷是在牺牲自己的仕途来做这些事。

    堂堂的天官家里的米行被查封,陈吾德固然是逞一时之快,但随之而来的将是无休止的打击和报复。

    正是此时,一匹快马朝着这里而来,那名翻身下马的衙役显得兴奋地汇报道:“县尊大人,米粮已经来了,离南门已经不足两里!”

第1902章 较量

    米粮真的来了?

    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各方却是出现了不同的反应。

    胡三公子的眼睛一瞪,由于他们的胡氏的惊人影响力,外地米商根本不敢运米到来安县。

    纵使那些商人将米粮运过来,那亦是以一个比较低的价钱卖给他们,断然不会有人敢用低价米来冲击他们吴家的生意。

    百姓自然是欣喜万分,如果真的有低价米在来安城出售的话,那么他们便不用被迫得贱卖田产,甚至相互借点银子便能度过这场灾情。

    陈吾德先是微微一愣,这比他所预计的时间要快上不少,脸上亦是露出了一抹会心的微笑,便是对着在场的百姓拱手道:“诸位父老乡亲,米粮很快便会运进来安城,咱们一起到南门迎接米粮入城,如何?”

    “好!”

    “自当如此!”

    “县尊大人,您请!”

    ……

    众百姓对这位木头知县的好感大增,便是纷纷进行响应道。

    陈吾德正要前往南城门,突然瞥见脸色阴睛不定的胡三公子,便是进行邀请道:“胡三公子,若是有空的话,咱们一起到南门,好好地瞧一瞧本官是否是蒙骗来安城的百姓?”

    掌柜听到这个邀请,不由得扭头望向了胡三公子。

    “呵呵……既然陈知县不怕被本公子当众揭穿,那么本公子便陪你走这一遭!”胡三公子心里亦是颇为好奇,便是当即傲气地回应道。

    陈吾德看着对方同意,便是礼貌性地抬手道:“请!”

    胡三公子当仁不让地走在了前头,显得趾高气昂地朝着南城门而去。

    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来安城,很多百姓亦是纷纷闻讯而来,都想要瞧一瞧这是不是真事,是否真会有平价米运至来安城。

    虽然来安县早前是雨雹和地震一起袭来,但终究有过去的一天,在前些天连场暴雨过去后,来安城亦是迎来了酷暑的时节。

    烈日高悬于空,城门外的官道已经由湿转干,马蹄奔过便会扬起一道道长长的灰尘。

    “到了,到了,米粮到了,足足有二十大车!”

    一个衙差骑着来安县衙最好的一匹瘦马奔进南城门,显得很兴奋地对着正在城门等候消息的众人大声地喊道。

    “真的有米粮来了!”

    “我……我不是在做梦吧?”

    “呜呜……我们此次总算有救了!”

    ……

    随着这个消息进一步确认,周围的百姓显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般,而不少百姓更是当场喜极而泣起来。

    生活在这个时代的百姓见到太多的残酷,哪怕没有产业的百姓都会被剥削劳力,他们的那点产业早已经让人惦记上了。

    如果想要吃十倍的天价米,那么他们只有变卖产业度日的选项。只是在今天,他们的知县老爷却给他们带来了平价米,让他们如此不兴奋呢?

    胡三公子将周围百姓的反应看在眼里,却是阴沉地望向陈吾德询问道:“根本没有人敢运米到来安县,你这米究竟从何而来,又是何人所为?”

    其实不仅胡三公子有这个疑问,很多百姓亦是对此产生了疑惑。

    陈吾德不打算继续再瞒着,便是对着周围的百姓朗声地道:“我陈吾德出身贫寒,自是无力给诸位父老乡亲运来平价米!扬州联合钱庄得知咱们来安县受灾,便是同意给咱们来安县陆续送来大米平价出售,此举直至秋收而止!”

    随着联合商团的强大,这些年亦是通过平抑米价的方式活跃在大明的舞台中,却不以赚取暴利为目的,联合钱庄已然成为一个拥有极高声望的钱庄。

    特别今年联合钱庄成为接受朝廷利息监管的大钱庄,其行径亦是变得越来越合法化。

    “我听说过扬州联合钱庄,那真是做善事的钱庄!”

    “可不是吗?听说哪家有困难,借钱的年利亦是一分而已!”

    “咱们来安县算是有救了,此次是遇上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了!”

    ……

    周围的百姓在得知米粮的来源后,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知道扬州的联合钱庄有这个财力,亦有这个能力帮助他们度过难关。

    胡三公子的眉头微微地蹙起,却是知道联合钱庄背后站着的正是当朝的户部林晧然。如果不是他爹抱着徐阶的大腿,单以他爹的能耐,恐怕亦是无法跟那位如日中天的妖孽人物相抗衡。

    “胡三公子,你还在质疑本官的米是假的吗?”陈吾德向着百姓解释后,又是对着胡三公子淡淡地询问道。

    胡三公子知道这批米粮不会造假,而联合钱庄确实有这个实力,却是恨恨地说道:“我叔父已经修书上京,你在这个位置上呆不久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亦不再隐瞒自己这边的举动。

    “本官知道!只是你们的书信到京城需要时候,而文书来到来安县更需要时间,这段时间我却还是来安知县,任何人都阻止不了我平价卖粮!”陈吾德对此丝毫不感到意外,亦是将自己的计划说出来道。

    胡三公子恨恨地攥紧拳头,只恨自己这边没有选择早些将这个木头知县弄走,却是咬牙切齿地质问道:“你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本官已经说了,本官做事但求无愧于心!”陈吾德显得颇有傲骨地回应道。

    胡三公子却是冷哼一声道:“只待你离开,这米价还是我们吴家说了算!”

    “不,且不说这里已经有大量的东南米进来,若是你们再如此高价卖米,全城的百姓恐怕是要挖你们胡家的祖坟了!”陈吾德早已经算清了这些事情,当即很是肯定地摇头道。

    事情就怕没有对比,一旦有了这种米价的差距,那么胡家固然能将联合钱庄赶出来安城,但仍然想要以十倍卖价确实会面临极大的舆论压力。

    胡三公子知道事情确实不能按着陈吾德的规划发展,若是这批联合米粮进到来安城,那么他们胡家想要以高价谋得巨利已然是不可能之事了。

    不,我一定要阻止这一切!

    胡三公子不能像他哥哥那般能够官荫入仕,却是一心想留在本家打理好胡家的诺大家业,更是有志将胡家的产业扩大几十倍,便是恶狠狠地威胁道:“我胡家是你惹不起的!”

    “本官知道!只是本官意已决,除非你派人暗杀本官,不然你休想阻止本官做这些事情!”陈吾德轻轻地点头,却是傲然地负手走在前头道。

    在城门外的那条官道上,一支浩浩荡荡的车队卷起烟尘滚滚而来,离进入来安城仅剩下最后的几百米距离。

    “不,本公子不会杀你,但本公子能阻止这一切!”

    胡公子作为来安城的混世魔王已然是有些过人的胆魄,却见他从旁边的衙差手里抢过了一根短棍,当即上前朝着陈吾德的后脑勺发狠一击道。

    其实并不需要杀人,只要将这碍事的知县打晕,再动用他们胡家隐藏在来安县衙的力量,却是能够直接阻止这批联合米进城。

    至于他会不会事后遭到追究,不说他可缄口否认,恐怕亦不会有人敢替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知县出头,而他老爹及背后的徐阁老更会帮他摆平一切。

第1903章 沾沾自喜

    陈吾德的眼睛始终平静地望着那支越来越近的车队,当看到滚滚尘埃中的一丝色彩,脸上不由得浮起浅浅的微笑。

    啪……

    突然,陈吾德的后脑勺一阵吃痛,眼前顿时一片漆黑,整个人立刻失去所有的知觉,便一头栽倒在地上。

    光天化日之下,堂堂的一县之尊便如此这般倒在地上,令到四周显得一片寂静。

    啊?

    周围的百姓显得震惊地望着手持短棍的胡三公子,却是不由得面面相觑,发现这个混世小魔王的胆子亦是贼大了一些。

    这……

    衙役们看到胡三公子这个举动,一时间亦是大眼瞪小眼,然后难以置信地望向这位吏部尚书的三公子。

    唔……

    吴家的家奴倒对胡三公子的举动并没有过于震惊,却是第一时间向周围的衙差和百姓投去了威胁的目光。

    陈吾德是来安知县不假,但胡家是来安县的名门望族,而今随着胡松的步步高升而成为来安县的真正霸主。

    此次亦是陈吾德站出来跟吴家叫板,但来安县的县丞和主薄根本不敢凑这个热闹,那些出身来安县的书吏亦是不敢听陈吾德的驱使,连查封胡氏米行的条子都是陈吾德亲自写的。

    在现在的来安县,只要吴三公子不是做出杀人放火之事,那么其实都算不得什么大事。

    胡三公子的脸上流露出浓浓的不屑,将手里的那根棍子哐啷地丢在地上,然后朝着晕倒在地上的陈吾德轻啐了一口。

    他知道陈吾德刚刚说得很对,若是这联合米进了城,且开了平价销售的先例,那么他吴府纵使禁得联合米,再敢以十倍的价格销售只会让来安城的百姓戳他们胡家的脊梁骨。

    要么他主动退步,要么就阻止这一切的发生,而是他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后者,想抓住这个胡家扩张产业的良机。

    胡三公子虽然不是科举的料,但头脑其实很是灵光,便是对着朝着这里张望的守门兵头子大声地道:“瞧什么瞧,今有刺客伤了知县大人,快将城门关起来缉拿凶徒!”

    “对,快将城门关起来!”掌柜的眼睛微微一亮,便是对着那个兵头子道。

    “是!”兵头子亦是土生土长的来安人,知道这来安城的当地蛇毅然是这位胡三公子,当即便是依令行来地道。

    他先是向胡三公子施予一礼,然后转身便是朝着手下的兵卒做出一个有力的挥手手势,便是要将城门关起来。

    呵呵……

    胡三公子站在烈日之下,看着城门即将关起来,脸上亦是浮起了得意的笑容。

    他对自己刚刚偷袭陈吾德的举行没有丝毫的担忧和害怕,心里更多的是满意自己的策略,自己的这份胆魄和果决无疑是一个真正能够做大事的人。

    此次只要将米粮挡在城外,然后动用胡家方方面面的关系,这批联合米根本无法进入来安城,甚至可以今晚就派人出去将那批米烧得干干净净。

    至于陈吾德,哪怕这个木头知县不会因此而感到害怕,再不济派人多敲他几次,相信他亦会老实起来,知道这来安城是谁的地盘。

    不说陈吾德能否调动衙差擒拿于他,顶多到滁州城逍遥半个月,一旦陈吾德的调令下达,那么一切都会雨过天晴。

    “这还有没有王法啊?”

    “王法?那是针对咱们普通老百姓!”

    “咱们都散了吧!省得真要惹祸上身了!”

    ……

    不少百姓清楚地看到胡三公子敲陈吾德脑袋的举动,只是迫于胡家的威慑力,亦是对这个事情只能是视而不见了。

    对此他要关城门缉拿“凶徒”,这种贼喊捉贼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偏偏人家胡三公子确实有“指鹿为马”的实力。

    四名衙差已经跑到城门的两侧,正是奋力地推动着这一扇高大而厚重的城门,要将前来的车队直接挡在城外。

    “慢着,休想关闭城门,速速将城门打开!”

    正是这时,城头传来一个深厚的声音。

    咦?

    正要散去的百姓在听到这个命令后,不由得纷纷抬头望了上去。

    却见顶着烈日、站在城头喊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滁州卫的赵百户,亦是来安城南城门的直接负责人。

    这……

    来安县的衙差亦是不由得面面相觑,在他们的印象中,这驻扎在来安城的滁州卫一直都是紧抱着胡家的大腿,却不想会站出来跟胡三公子直接唱反调。

    胡三公子抬头望向城头上的赵百户,却是不明白这位一直对自己百般讨好的小小百户为何会跟自己作对,便是沉着声音地质问道:“赵百户,你这是要做甚?莫非你亦要跟我胡家唱对台戏吗?还是确实我胡家收拾不了你?”

    凭着胡家的能耐,如果真要收拾这个小小的百户,其实都不用经由他老爹,滁州卫的高层不乏抱他胡家大腿的人。

    “不,不是……胡公子,你瞧一瞧城外!”赵百户连忙摇头否认,却是指着城外的方向道。

    城门的兵头目虽然畏惧胡三公子,但更加畏惧他的顶头上司,在听到赵百户的命令后,亦是将半合拢的城门重新打开。

    胡三公子等人意识到事情可能出现了变故,便是顺着赵百户所指的方向望过去。

    在那个烟尘滚滚的押粮队伍中,已然闯出了一支轻骑队伍,一个落在后面的锦衣卫高高地举着一面威风凛凛的龙腾旗帜。

    灿烂的阳光落在城外的官道上,一个身穿斗牛服的少女轻骑在前,整个人显得威风凛凛的模样,只是那张鹅蛋脸带着一丝的薄愤。

    “这是……”

    很多百姓穿过城门已经清楚地看到了这一行显得颇有身份的人,亦是看到了那一名拍马飞奔而来的少女,毅然是有一种帼国不让须眉的英姿。

    马匹奔跑的迅速很快,转眼已经来到了城门前。

    “钦差驾临,汝等速速避让!”

    钦差护卫队的头领跟随在后面,当看到城门后面围堵着不少人,便是朝着来安城撕着嗓门大吼一声地道。

第1904章 曙光

    声音不仅很洪亮,而且还显得惊人。

    钦差?

    城门外的百姓看到那龙腾旗帜原本已经有所猜测,现在听到对方已经亲口证实,脸上亦是浮起了震惊的表情。

    怎么可能?哪里来的钦差?

    胡三公子的嘴巴微微张开,眼睛睁得大大的,显得难以置信地望向那一个鞭策一匹枣红大马奔来的少女。

    本以为此番前来的是一支普通押送米粮的商队,但万万没有想到,堂堂的钦差大人竟然亦会在其中。

    吁……

    林平常早已经注意到城门前黑乎乎的人群,在穿过城门来到空地前,便先一步勒紧马缰、扬起马前蹄,同时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这里的情况。

    陈吾德仍然倒趴在地上,而那根短棍亦是落在不远处。

    吁……

    跟在林平常身后还有一帮女子,亦是纷纷勒紧马缰,便是在这个空地中纷纷停了下来。

    徐娇的脸上透着几分傲气,手持马鞭直接指着胡三公子道:“佬大,刚刚我瞧得很真切,正是这个人下手敲了知县的头一记闷棍!”

    事情便是如此的凑巧,胡三公子“行凶”的一幕被人亲眼目睹了。

    “哪来的丫头片子,你休要在此血口喷人,当真……祸从口出!”胡三公子当即进行否认,并且进行威胁地道。

    徐娇的脸上当即浮起几分怒容,显得无所畏惧地回应道:“我乃堂堂定国公的长孙女,我会冤枉你这无耻小人不成?”

    啊?定国公的长孙女?

    周围的百姓听到这个身份,不由得暗暗地咽起了吐沫,显得怜悯地望向了这位历来无法无天的混世小魔王。

    这……

    胡三公子发现事情已然不受控制了,这跑来一个钦差亦就罢了,竟然还蹦出一个定国公的长孙女直接指证于他。

    来安县百姓的嘴自然能够轻易地缝上,但这可是堂堂京城定国公的长孙女,这让他怎么去缝人家的嘴呢?

    “来人,将这袭击朝廷命官的狂徒拿下!”林平常刚刚虽然没有瞧到胡本公子敲陈吾德的整个过程,但亦是瞧见了一些经过,便是面无表情地下令道。

    随着命令下达,几名如狼似虎的锦卫衣便是要上前抓人。

    胡三公子终于是感到了害怕,便是大声地自报家门地道:“我……我父乃吏部尚书吴松,谁敢拿本公子!”

    咦?

    几名锦衣卫不由得微微地蹙了一下,却没有想到这位竟然是天官家里的公子,还真是:狂妄的人都有一些狂妄的资本。

    “我乃钦差林平常,今你袭击朝廷命官人证物证俱在,纵使胡尚书在前,本钦差亦要锁你归京问罪!”林平常自然是无所畏惧,显得正义凛然地朗声回应道。

    “啊?她便是虎妞林平常?”

    虽然大家对这位钦差的身份早已经有所猜测,但今得知这真是那位大名鼎鼎的虎妞林平常,所有人的眼睛却是闪过了一抹兴奋的光芒。

    特别在这里围观的女人,宛如是遇到了平生的偶像一般。

    随着林平常事迹从南往北地传开,特别林平常完成了“火烧韦银豹”和“单骑闯营”的壮举,令到林平常毅然成为了大明的花木兰。

    有受众市场,那么便有人进行传唱,很多戏班子正是靠着上演虎妞的一生而赚得盆满钵满,当今最当红的名角正是饰演林平常之人。

    “说得好!”

    “虎妞,好样的!”

    “你一定要严惩这个混世小魔王!”

    ……

    周围的百姓在得知林平常的身份后,似乎不再畏惧于这位混世小魔王胡三公子,便是纷纷进行大声地响应道。

    胡三公子得知林平常的身份和背景,头皮亦是一阵发麻,更是听到过林平常的种种传说,却是急忙命令道:“快,快拦住他们!”

    “我等乃钦差护卫,凡是胆敢反抗者,一律按谋逆论处!”为首的护卫队长陈镜面对着蠢蠢欲动的家奴,当即板起脸严厉地说道。

    这帮家奴不由得面面相觑,却是纷纷丢下手中的武器,并不敢拿自己全家人的性命保住这个混世小魔王。

    吴三公子原本想要逃离,但外面是围堵他的百姓,而面前则是虎视眈眈的钦差护卫,心里清楚地知道此次是插翅难飞了。

    他显得认命般地站在了原地,目光复杂地望向这位威风凛凛的钦差大人。

    他固然可以不将一个知县不放在眼里,但眼前可是堂堂的钦差大人,不说人家的背景如何,单是这身份就不是他能够叫板的。特别一个处理不当,不仅他会遭殃,他的老爹恐怕亦是牵连其中。

    要知道,当年严嵩之所以下台,并不是严嵩做了什么恶事,而是他得到“溺爱恶子”的罪名。堂堂的二十年首辅都是如此,更别说他那个并不是很受皇上待见的吏部尚书老爹了。

    在锦衣卫将他锁拿之时,他亦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乖乖地进行配合。只希望老爹和那位只手遮天的徐阁老能够压住这件事,让他能够安然无恙地度过这场劫难。

    “将人锁到县衙大牢关起来,等本钦差拜了灵树,便将他押京问审!”林平常看着胡三公子已经被锁了起来,便是下达指令道。

    她此次过来却不是打着押解米粮的旗号,而是打着祭拜灵树的名义。

    滁州可谓是兴龙之地,明太祖朱元璋的第一块地盘便是这滁州,亦是从滁州逐步打下了整个大明江山。

    她此次前来这里进行祭拜灵树,哪怕是再苛刻的御史亦无法指责于不务正业。

    “草民恭迎钦差大人光临来安!”

    周围的百姓看到林平常果然对这个混世小魔王动真格,对这位传闻中的大明花木兰生起更大的好感,便是纷纷跪下来跪迎道。

    虽然胡府每到灾情亦会向流民施粥,但生活在同一座城里,他们其实早已经看清楚胡府的那一套假仁慈。

    灾情越凶,胡家的田产就越多,这早已经是公认的事实。

    胡公子此次敲晕陈知县阻止米粮入城,更是直接暴露了胡家的那一份伪善,却是想要通过高米价获利,同时能够收购大量低廉的田产。

    “诸位请起!本钦差得闻滁州受灾,亦是为诸位父老乡亲带来一批平价米,以望诸位父老乡亲今后能同心协力同渡难关!”林平常心里一直都装着百姓,此时亦是拱手回应道。

    队伍浩浩荡荡地进城,二十大车的米粮亦是运到了这里,负责米粮销售的掌柜在南城门旁边搭起一个棚子直接平价售米。

    “真的是平价卖给我们呀!”

    “这个日子总算是有盼头了!”

    “呜呜……谁说大明没有好官的,咱们知县是一个好官,林家兄妹更是难得青天大老爷!”

    ……

    很多百姓排队缴钱买米,当捧起白花花的上等大米,却是不甘喜极而泣,心里对陈吾德和林平常生起了感激之情。

    特别是这位钦差的及时出现,令到他们不需要继续接受胡家的盘缠,吃上了这种平价米粮,亦是看到了生活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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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5章 处事方式

    来安县衙,后宅正堂房。

    一名老郎中帮着陈吾德包扎好脑袋,接着将一种特制的药物放到陈吾德鼻前,令到陈吾德做出了一个难受的表情,旋即便悠悠地醒过来了。

    “醒了!醒了!”

    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一个丫环显得很是欢喜雀跃地道。

    陈吾德的后脑勺隐隐生疼,显得艰难地睁开一双迷茫的眼睛,先是看到了坐在床前的夫人,而后又见到站在床前的林平常。

    在看到林平常后,他当即一个激灵,便是连忙下床并行礼地道:“下官来安知县陈吾德拜见钦差大人!”

    虽然他不畏权势,但并不是我行我素的人,亦是遵守着官场的规矩。面对着这位钦差大人,原本他就应该在城门处恭迎,而今自然是要第一时间进行跪拜了。

    “起来吧!”林平常到各处早已经习惯这种跪拜之礼,却是很自然地抬起一只手,语气中带着几分直爽地道。

    陈吾德暗暗地松了一大口气,又是恭敬地谢礼道:“谢钦差大人!”

    “我听说了你这个来安知县做得不错,不妄我当年我帮你一把,还帮你跟灵儿姐姐牵了红线!”林平常上下打量着陈吾德,却是满意地点头道。

    跟着林晧然喜欢宅在家里不同,林平常则是喜欢四处闯荡。

    在林晧然出任广州知府期间,她在广州城一度帮助过落魄的书生陈吾德,更是为他促成了一段好姻缘。

    陈夫人已经从床上站了起来,亦是给予林平常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陈吾德虽然天生一张棺材脸,但对恩情还是记得很清楚,当即表达感激之情地道:“师姑之情,在下没齿难忘!”

    “你今日明知我会过来,却没有向其他人透露,你是不是故意引胡三公子敲你脑袋的?”林平常对着墙上挂的字画感兴奋,却是直白地询问道。

    此言一出,徐娇等人亦是奇怪地望向了陈吾德。

    虽然她们此次顺利地拿下了一个狂徒,而且还是堂堂吏部尚书的第三公子,但事情回想起来似乎有些过于巧合。

    明明钦差驾临来安城,结果这位胡三公子竟然在钦差的眼皮子底下袭击朝廷命官,却是分明是嫌自己的日子过得太过于舒服。

    陈吾德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波动,却是一本正经地回应道:“下官素知师姑不喜招摇,所以这才没有支会县衙中人搞迎接依杖仪式,还望师姑切莫要误会!”顿了顿,又是接着解释道:“依下官来看,胡三公子正是不知师姑驾临,以为袭击我后能阻止米粮入城,故而才铤而走险!”

    徐娇等人的眉头微微蹙起,发现事情又没有那么多的阴谋,毕竟手是长在胡三公子身体上的,却是没有人逼着他袭击朝廷命官。

    墙上挂着一副竹林的字画,却见上面的题诗是:“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

    “嗯,你这首诗写得不错!”林平常看着这副字画,显得满意地点了点头道。

    陈吾德却是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道:“师姑说笑了,下官何德何能,此乃正是恩师所作。我在居室挂此诗是谨记恩师教诲,亦算是每日对自己的一份督促!”

    “你说的恩师是指我哥吧?他有作过这首诗吗?我怎么没什么印象呢?”林平常却是微微一愣,显得疑惑地扭头望着陈吾德地道。

    陈吾德轻轻地点头,显得认真地说道:“正是恩师才有此才华和胸襟,据说是恩师迎娶诗娘时所作,后见刊于《谈古论今》!虽然世人都推崇恩师的《竹石》,但我却以为此首更佳,亦是更适当劝导我们这些地方官员!”

    朱金花则是古怪地望了一眼林平常,发现林平常的兴趣点确实不在文坛上,竟然连自己哥哥写的诗作都不甚清楚。

    林平常确实不喜欢诗作,却是对着陈吾德直指痛处地道:“你想要继续衙斋卧听萧萧竹恐怕不太行,怕是在这来安知县的位置上呆不长久了!”

    “我知道会是如此,甚至有可能直接被免官归田,但我心中无悔!”陈吾德则是默然一叹,却是无所畏惧地回应道。

    “事情我已然调查清楚,吴家此次囤积居奇为实,我打算如实上奏于皇上!现在我需要你的一些证言证词,你敢不敢跟我闹这一把?”林平常当即认真地询问道。

    她不喜欢像哥哥那种总喜欢瞻前顾后的做事,更喜欢痛痛快快地解决一些坏人,遇到不平事哪怕捅破天也要干。

    特别在这些年的成长经历中,她发现跟着那些打家劫舍的山贼相比,这些朝堂的官员和地方的豪绅其实更加的可恨。

    那些山贼通常劫的是百姓随身携带的钱财,而这些地方豪绅却是压榨一方百姓,逼得成千上万的家庭变卖田产,甚至是卖儿卖女。

    现在吴家的把柄已经落到她手里,而胡松又是徐阶所扶持起来的傀儡吏部尚书,那么她根本不需要任何的手软,直接将这个事情捅到京城即可。

    至于胡松会不会因此倒台,朝堂会不会突然乱起来,这似乎是哥哥该考虑的事情了,反正她就是要这样做。

    “下官不是贪图富贵之人,有何不敢,一切听凭师姑吩咐!”陈吾德早已经将个人荣辱看淡,当即便是表态地道。

    “好,那现在便写一道奏疏上达圣听!”林平常满意地点头,脸上亦是露出了甜甜的笑容地道。

    徐娇和朱金花看着林平常又是搞大动静,不由得满脸佩服地望向了林平常。

    至于阿丽、沈妍和木英等人对此早已经是习以为常,如果对这种不平之事选择眨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么这位便不是林平常了。

    很快地,一封关于吴家囤积居奇、哄抬物价和胡三公子偷袭朝廷命官的奏疏朝着京城而去。

    若是来安知县陈吾德的奏疏根本到不了嘉靖的案前,但堂堂钦差大人的奏疏却是没有人能够压下。

    仅是几天时间,这一份出自钦差林平常之手的奏疏已然摆到嘉靖的案头之上,自然而然地引燃了这个暗流涌动的朝堂。

第1906章 命数?

    五月的京城,这是一个多雨的季节。

    豆大的雨滴像断了线的珍珠串般不断地落下,打得街道上的百姓抱头鼠窜,打得屋顶是嗒嗒作响,打得平静的湖面溅起了一朵朵水花,显现着一种要将这座古城淹没的气势。

    随着吴山的突然间暴毙,朝堂的形势亦是急转直下。

    徐阶的地位原本还受到吴山的直接挑战和威胁,但现在吴山已经轰然倒下,整个朝堂可谓是只看徐阶一人的脸色。

    徐党彻底掌握内阁和吏部,且有兵部尚书杨博、刑部尚书黄光升和左副都御史张永明的拥护,权势可谓是如日中天。

    墙倒众人推,这历来都是大明朝堂固有的政治生态。

    真正对徐阶有直接威胁的是次辅吴山,现在仅剩的林晧然或许能够在将来有一番作为,但已然不是现在。

    现在吴山已故,作为吴林派的另一个巨头户部尚书林晧然直接承受着诸多的压力,一些官员急于跟吴林党撇清关系,却是不乏有人选择直接上疏弹劾于他。

    “臣闻,其出任雷州知府期间,滥受诉讼,勒索贿赂!”

    “粤人有云:其任职广东亲商贾而远百姓,此乃本末倒置也!”

    “诚然整顿淮盐有功,但每日花天酒地,敛财于淮南,却不可不察!”

    ……

    若是单看这些弹劾的奏疏,林晧然已然是十恶不赦的奸臣,应该关到刑部大牢进行审查,从而将林晧然明正典法。

    “臣户科给事中欧阳一敬谨奏:今朝堂吏治清明,唯户部整顿不彻。有郎中无端而下职,有人借亲故而至郎中,曹司乱而没有章法,部属有为朋党之嫌,请清查户部人事和章法之乱!”

    这一份出自徐党户科给事中欧阳一敬的奏疏无疑显得隐晦不少,但矛头同样是直指户部尚书林晧然,已然是要对林晧然痛打落水狗了。

    这些人倒不是真的要置林晧然于死地,毕竟林晧然的功绩早已经摆在台面上,更多还是想要借此跟林晧然撇清关系,亦或许像欧阳一敬这般给林晧然找些不自在。

    或许是要经历人生的低谷,这才能更清楚地看到人心,而林晧然正是处在这种低谷期中。

    吴道行一手拿着一只油腻的鸡腿,一边拎着半坛酒香四溢的好酒,显得心满意足地从厨房中笑盈盈地走出来。

    只是他才刚迈出门槛,便给一个结实的身影直接挡住了去路。

    吴道行抬头看清楚来人,却是直接撒无赖地道:“这酒肉放着浪费,老道看着怪可惜才帮你们吃掉,莫不是这样也不行吧?”

    林福望了一眼他手里的酒肉,自然不可能因为这等小事而找茬吴道行,显得一本正经地说明来意道:“我十九叔想要见你!”

    “他为何要见贫道?”吴道行咬了一口鸡腿肉,显得疑惑地蹙眉道。

    “你到了便知!”林福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自然不可能窥破林晧然的心意,却是进行补充道:“吴阁老的去世对他打击很大,你等会说话要注意一些!”

    跟着林晧然相处这么多年,虽然无法窥破林晧然的心意,但亦是感受到林晧然的情绪,更知道吴山的死对他影响很大。

    “呵……那老道不能去!我老道说话历来直来直往,万一得罪了这位尚书大人,那老道还有活路的?”吴道行喝了一口酒,却是连连摇头地道。

    林福的眉头蹙起,但是半是请求地道:“你别这样!我十九叔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且我们长林氏一直不算亏待你!”

    “嗯,倒也是,那老道且瞧瞧去!”吴道行将吃了一半的鸡腿直接放到小半坛酒中,然后将酒坛直接递给林福道。

    林福亦是伸手接过酒坛,对吴道行这种鸡腿泡酒的行径亦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雨还在下,令到整个后花园显得湿辘辘的,远处的楼宇弥漫着一团雾气。

    身穿一品官服的林晧然静坐在凉亭喝茶,这阵子让他似乎经历了很多,连同胡子都变得粗长了不少,整个人给人一种沧桑之感。

    岳父的含冤而死,现今遭受诸多方面的弹劾,让到他的眼睛似乎窥破了很多东西,或者是将自己隐藏得更深了。

    “老道见过尚书大人!”吴道行来到凉亭中,出于习惯多瞧了一眼林晧然的面相,然后显得规规矩矩地施礼道。

    “请吧!”林晧然淡淡地回应,然后又递给旁边的阿朵一个眼色。

    阿朵是一个机灵的少女,亦是给吴道行奉上了一杯热茶。却不需要林晧然吩咐,朝着林晧然望了一眼,便是到了不远处的月亮门下。

    林晧然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显得颇有所指地感慨道:“我坐在这里已经有小半天了,现在总觉得这场雨会无休无止地一直下!”

    “林尚书说笑了,雨终会有停的一天,就像万丈深渊终有底!”吴道行抬头望了一眼打在湖中的雨水,却是一本正经地道。

    林晧然淡淡一笑,但旋即有些失落地道:“万丈深渊终有底,唯有朝堂不可量,你其实早就知道我岳父会出事,对吧?”

    “其实老道在早前跟尚书大人还说过一句话!”吴道行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提及另一个事情地道。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地蹙起,显得疑惑地询问道:“什么话!”

    “人生哪能多如意,万事但求半称心。”吴道行望着林晧然的眼睛,显得一字一句地提醒道。

    林晧然这才想起吴道行确实跟自己说过这话,却是深深地打量了一眼吴道行,知道有些事还真轮不到自己不信。

    不过现在已然是追悔莫及,却是苦涩地说道:“我从小无父无母,岳父待我如师如父,若不是我执意跟徐阶相争,岳父亦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吴阁老是一个有福之人,但却没有百官之首的福分,他的福运不及徐阁老,此事确实是强求不得!”吴道老亦是惋惜地回应道。

    林晧然将茶杯轻轻地放下,抬头望着远处阴沉沉的天空道:“我其实一直不怎么相信命数,因为我……觉得人定胜天!”

    “这个想法也对!”吴道行出乎意料地回应道。

    林晧然不由得扭过头,则是古怪地打量着吴道行道:“你会觉得对?”

第1907章 明与祸害

    阴沉沉的天空笼罩着整个北京城,豆大的雨滴从天空落下,正是有条不紊地拍打着林府后花园的那个凉亭。

    凉亭中的二人围着石桌而坐,宛如多年的老友般交流起来,而林福和阿朵撑着油纸伞站在不远处的月亮孔门处。

    “命中虽有定数,但亦要去争!每逢天下大乱之时,总会有好几个王侯之人出现,但真要论到谁能成就霸业,实则存在很大的变数。太祖能夺得天下,除了自身的王运外,跟他有志郊仿汉高祖起帝业的决心亦不无关乎。事情有了目标和决心,那么很多事情才能够成功,这人定胜天在你身上倒是好事!”吴道行端起茶杯,显得侃侃而谈地道。

    林晧然听出了他的话外音,便是进行询问道:“若是一个人没有目标和决心,纵使有福运亦是无济于事?”

    “昔日的首辅张璁七次科举不中,已然想要到吏部报道,但遇到擅看面相的萧御史,却是赠予张璁入阁拜相之言!这里既有张璁的福气阻止他步入歧途,亦是张璁对入阁拜相的那份追求,不然十个萧御史亦是拦不住一个没有入阁拜相之心的举子!”吴道行喝茶润了润嗓子,又是继续说道:“我观海瑞有尚书之相,但他仅是第二次会试不中,年仅三十九岁便到吏部报备。其虽有尚书福运,但却没有追求高官的决心,而今更是身陷牢狱!”

    林晧然心里微微一动,便是不动声色地道:“吴道长,那你觉得海瑞的前途如何?”

    “海瑞是一个高寿之人,且福分不止一个六品的京官,此番应当能逢凶化吉!经此磨难,反倒是打破了举人的枷锁,日后自然是官运亨通。只是他要的是大明朝堂吏治清明,而非大家所追求的高官厚禄,所求甚大而福运不达,其官途亦会多有坎坷!”吴道行的脸色显得很是认真,将茶杯放下并轻轻地摇头道。

    林晧然听着这番分析,不由得更加信服吴道长,却是眼神暗淡地询问道:“我岳父是福气不如徐阶,败局其实早已经注定了?”

    “徐阁老满岁被仆人坠入枯井而无恙,五岁从括苍山摔下去而衣服挂在树上幸免于难,此人的福运可见一斑!我亦是观过徐阶的面目,此人有奸臣之相,可比三国司马懿!”吴道行显得正色地回应道。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蹙起,旋即却是打趣地道:“你可别胡言,徐阶可是咱们百官称颂的贤相,可不是什么奸臣!”

    “当年严嵩风光之时,谁不称他是贤相,谁不说这天下在他的治理之下变得海清河晏呢?林尚书身居这朝堂之上,应当看得比我这山野之人更明白才是!”吴道行深知林晧然跟徐阶已经是不共戴天,故而亦是直白地回应道。

    雨还在下,只是声音明显变小了。

    林晧然脸上的假意笑容敛尽,却是一本正经地询问道:“吴道长,那我跟徐阶相比,我的福运如何?”

    “你的福运自然是要胜于他,只是时也、运也!现今徐阶是如日中天的权相,而你还是潜龙在渊,却是难有胜算!”吴道长知道林晧然那份将徐阶除之而后快的心情,但还是泼了一盆冷水,接着又是进行解释道:“诸葛孔明跟司马懿年岁相仿,然诸葛孔明拜相之时,司马懿不过一个行军司马!然在最关键的上方谷火烧司马懿之时,却是毁之天意!以老道之浅见,林尚书不可操之过急,徐徐图之方为上上之策!”

    林晧然跟着吴道行的目光相触,心里亦是暗叹一声。

    他这些天确确实实是想要如何弄死徐阶,如何算计于徐阶,但不得不面对一个残酷的事实:徐阶是当下嘉靖最需要的首辅。

    纵使他真的拿到了徐阶的罪证,那亦未必就能顺利地扳倒徐阶,毕竟徐阶的去留完全取决于嘉靖的意志。

    另外,他现在仅仅是户部尚书,哪怕是顺利扳倒徐阶,那亦还是徐党的人继续把持朝政,他的处境只会变得越来越糟糕。

    当下最好的应对方案其实还是蛰伏,只有侍到自己掌握更大的权势,那么才有真正叫板甚至是弄死徐阶的资格。

    “徐阶这些年有诸多不义之举,实则伤了福气!只待再虚耗一些,你要对待他,必定是轻而易举!”吴道行心里终究是向着林晧然,又是认真地劝导道。

    林晧然实质亦是想开了,却是好奇地询问道:“一个人的福运是可以变化吗?”

    “这个自然!就像林尚书你原本是死鱼……不,是鲤鱼之相,今有化龙……嗯,化虎之相!”吴道行发现自己突然不会说话了,很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便是转换对象地说道:“福运是会跟人的行为产生变化,你妹妹,既我徒儿平常历年行事端正,福气日益强盛,当下行事可谓是:意念通达,无往不利!”

    林晧然想到那个迟迟不归京的妹妹,却不知是不是在外面又闯祸,却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过她不归来也是好事,自己当下可谓是麻烦缠身。

    “若是无事,那贫道告辞了!”吴道行对茶并不感兴趣,却是想到还泡在酒里的半个鸡腿,却是准备离开地道。

    “且慢,我还有一个疑惑想请教道长!”林晧然却是阻止道。

    吴道行看着他说得认真,便是轻轻地点头道:“请说!”

    “吴道长,我想让你窥一窥天机,但又恐折了道长的寿元!”林晧然犹豫了一下,显得认真地望向吴道行道。

    吴道长看着林晧然竟担心自己,便是晒然一笑地道:“那你就写一个字!我见字解义,老天亦不能说贫道窥了天机!”

    作为一个窥破天机的高手,亦是有着无数的办法进行应付。

    林晧然点了点头,便是朝着林福招手要来了笔墨,略作思索,便随手在纸上写下一个很是潦草的“明”字。

    吴道行仿佛是换了一个人般,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毅然一个专家般地端详着纸上的潦草的“明”字。

    他一边端详一边在手心上进行比划,嘴里念念有词地道:“明,乃日月,寿元无穷也!”

    只是比划完毕,他的眉头却是紧紧地蹙起,显得脸色凝重抬头对着林晧然认真地摇头道:“不好!此字甚好,但你写得不好,很不好!”

    “有何不好?”林晧然端起茶杯,却得不动声色地询问道。

    吴道行想了想,便是提笔在纸上写下了两个字:“祸害”。

    “祸害,就是何意?”林晧然喝了一口茶水,显得疑惑地望向吴道行道。

    吴道行将笔放下,显得无比认真地说道:“《道德经》有云:行端直则无祸害,无祸害则尽天年!”像是想到什么般,他突然转忧为喜地道:“呵呵……如此说来的话,徐阶怕是不能尽享天年了!”

    林晧然将茶杯放下,犹豫了一下,却是抬眼望向笑盈盈的吴道行道:“不瞒道长,我此次要窥的不是徐阶!”

    “谁?”吴道长却是当即一愣,显得疑惑地望向林晧然道。

    林晧然望了一眼灰沉沉的天空,其实这一次让他看得比很多人想得都要远,却是悠悠地做了一个回答。

    轰隆!

    正是这时,阴沉沉的天空劈下一道金光璀璨的雷电,径直击中紫禁城宫顶上那个仰起的龙头上,而龙头当即被劈去了一角。

第1908章 置死?

    将晚时分,院中的雨早已经停歇,躲在角落的夏虫在欢快地鸣叫着。由于骤然失势,连同登门的官员亦是突然间变少。

    身穿丧服的林晧然一个人呆在书桌中,却是负手透过窗户望着夜空中的圆月,脸上流露着一丝淡淡的忧愁。

    他原本只是一个贫寒出身的士子,只想考取功名做一个人上人。哪怕同流合污也好,哪怕和光同尘亦罢,只要自己跟妹妹过得富足就行。

    只是不管是他,还是那个他那个喜欢好打不平的妹妹,亦或者是刚刚过世不久的岳父,已然都希望让华夏变得更加美好。

    他亦是慢慢地发生了改变,开始肩负起一份历史使命,苦心竭虑地想要改变这个腐朽的王朝,让华夏站到世界之巅。

    但,现实却给他狠狠地泼了一盆冷水。

    却不是谁都想要改变这一切,亦不是谁都想要华夏站在世界之颠,更是不会顾及每年有不计其数的百姓流离失所,而这种人偏偏还不在少数。

    或许在后世人看来,嘉靖和徐阶是明君和贤臣,但林晧然却并不这样认为。

    一个不惜百姓承受重赋、耗费国帑进行修道的皇帝,又怎么能称得上明君?一个钻研于权势却不作为的首辅,又怎么能称得上明臣?

    “或许,我才是这个时代的另类吧!”

    林晧然望着屋顶上的那轮皎洁的圆月,脸上却是浮起了一抹微笑,他的眼眸重新浮现那份以前的自信和执着。

    路很难走,但他并不觉得是一条死路!

    他从来不觉得做事是一件容易的事,就像想要谈下一份大合同,从来都不可能一蹴而就,而是要克服方方面面的困难。

    在想明白这件事情后,林晧然则是走回到书桌前坐下,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然后找来了一份空白的奏疏。

    虽然嘉靖病重,恐怕亦是撑不了多少时日,但权柄仍然被这位擅于权术的皇帝牢牢地掌握。想要化解徐阶的攻势,那么还是需要刺激一下这位皇帝。

    林金元显得蹑手蹑脚地进来,换了一盏烛台,而后又是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林晧然思索良久,借着旁边敞亮的烛光,便是这一份空白的奏疏上面认真地写下:“臣户部尚书林晧然谨奏!”

    他的眉头微微地蹙起,跟着早前随手的“明”字不同,此刻写下的每一笔都很是认真和慎重,想要将自己所有的意图巧妙地表达。

    表达,这无疑是一门高深的艺术。

    在面对面之时,既考验口才,又要考验演技。只是在无法面对面之时,那么奏疏的遣词造句就显得尤为重要。

    话说曾国藩在跟太平天国打仗时是输多赢少,在上疏向朝廷检讨之时,其中有一句“臣屡战屡败请求处罚”。

    只是他的幕僚看过后,却建议他将“屡战屡败”改为:“屡败屡战”。

    正是调了一个前后顺序,结果这道奏疏呈上朝廷,皇上反而觉得曾国藩有平叛的决心,且呈现着一份忠心,从而还表扬了曾国藩。

    现如今,嘉靖几乎是不见徐阶以外的官员,而这道奏疏无疑变得至关重要,而一个字的错误则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出于谨慎和重视,他又让林福请来了孙吉祥和王稚登,在经过一番商议后,最后才真正成稿。

    次日清晨,东边的天空隐隐现出即将喷薄而出的一轮红日,预示着今日将是一个好天气。

    林晧然跟往常一般,在侍女的服待下起床洗漱,然后来到饭厅中吃早点。只是昨夜睡得不踏实,精神明显不是很好。

    “相公,你怎么还不动身上衙?”身穿牡丹深褐色补子的花映容来到了饭厅,对着仍然在吃早点的林晧然提醒道。

    岁月已然是眷顾着她,那张脸仍旧是光彩夺人,身材还是保持得很好,整个人给人更有韵味,已然是一朵绽放的牡丹花般。

    不过细心观察之下,她的小腹已经微微地隆起,而她的嘴角显得洋溢着一抹幸福的微笑。

    林晧然慢吞吞地吃着皮蛋瘦肉瘦,抬头望着这个赏心悦目的妻子,却是轻轻地摇头道:“相公今日不去上衙了!”

    “你这么早起床,那可是计划要出门呢?”花映容并不是一个喜欢刨根究底的女人,却是进行推测地询问道。

    林晧然将瓷匙放了下来,却是伸了伸懒腰地道:“你如果今日没事的话,咱们一起到北海的食为天散散心如何?”

    “妾身无事!”花映容是一个分得清主次的人,当即微笑着回应道。

    作为林晧然的枕边人,她自然知道林晧然最近的心绪不佳,此番到食为天恐怕是要跟李云虎那些人交待一些事。

    只是能够陪着林晧然出行,让林晧然走出最近的失意,这无疑是她的一份义务和责任。

    在事情敲定后,二人很快便一同乘坐马车朝着城北而去。

    与此同时,林福按着林晧然的吩咐,将那一份精心炮制的奏疏亲自送到了通政司。

    得知堂堂的户部尚书林晧然送来奏疏,通政司的官员显得很慎重地登记造册,还给林福一张回执凭证。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特别林晧然还是京城官员最关注的人物之一,他的一举一动早已经牵动着整个官场的神经。

    “林尚书今日不上衙,派家奴到通政司呈上奏疏?”

    很快地,关于林晧然的最新举动传遍了整个官场,却是令到嗅觉灵敏的京城官员当即一惊,很快就产生了大胆的联想。

    结合最近弹劾林晧然的奏疏络绎不绝,而今日林晧然递了奏疏不上衙,很多官员很轻易地猜到林晧然此次是要上疏请辞自证清白了。

    让人万万没有想到,面对那些明显子虚乌有的罪名弹劾,林晧然不是直接选择无视或自辩,而是选择了上疏请辞以证清白。

    虽然这是一劳永逸之举的举动,有置死地而后生之妙,但无疑是一个相当冒险的行径。一旦有所闪失的话,那么朝堂从此再无林晧然。

第1909章 幸灾乐祸

    “皇上不会真批复林尚书的辞呈吧?”

    “论功绩和才能,当朝谁人能比肩林尚书?”

    “呵呵……当真是不作为的人位居宰辅,大有作为的人却处处受迫害!”

    ……

    消息一经传开,京城的官场当即是议论纷纷,很多正直的官员忍不住跳出来说上两句,已然隐隐地将矛头指向了徐党。

    跟着上次杨博请辞以示清白不同,杨博确实是任人唯亲和不作为,但林晧然这些年的每一项功绩都是有目共睹。

    不说广东开海和整顿盐政这种显赫的政绩,单是他在地方的治理上,顺天府尹的位置可谓是走马观花,但这么多年以来,能够有“青天”之名仅有林晧然一人矣。

    至于户部的治理早已经是公认的卓有成效,而今的户部十三司有着高效的办事效率,致使其他五部衙门一度是相形见绌。

    偏偏地,徐党和一些急于跟吴林党撇清关系的官员宛如失明般,却是没有看到林晧然的功绩和能力,已然是将一堆仅是风闻的罪名通通扣到了林晧然的头上。

    “徐党莫要做得太过,当真老天收了你们!”

    很多正直的官员原本对吴山的离世而厌恶于徐党的这种行径,而今看到逼得林晧然上疏请辞,已然是不再忌惮太多东西,纷纷站出来进行了指责。

    却是不得不承认,虽然徐阶拉拢人心的手段极强,但官员都是熟读圣贤书之人,亦有很多如同海瑞那般刚直的正官员为林晧然鸣不平。

    当然,京城官场的舆论影响力已经大大地削弱,哪怕他们再如此的不满,亦是传不到躲在深宫中修道的嘉靖耳中。

    事情的结果如何,却是取决于嘉靖的决断,而对嘉靖的决断能够产生影响的人主要是徐阶、严讷和李春芳三位阁臣。

    今天的天气很好,无逸殿正沐浴在夏日的阳光中。

    身穿蟒袍的徐阶坐在案前,正是票拟着两京十三省的奏疏。虽然这份工作比较辛苦,但每每想着自己的每个票拟都能够实施,心里却是有一种满足感。

    只是看到襄阳等处大雨,平地水深数尺,而滁州更是大雨雹和地震,却是让他亦是不由得微微地蹙起眉头。

    他深知不赈灾必定会被骂,而且地方上的贪官亦会对他产生不满,但如果进行赈灾,那么就要从各处弄银子,这种事情却是要更加的慎重。

    严嵩的倒台固然有他通过蓝道行挑拨君臣关系的原因,亦有严嵩上了岁数的原因,但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则是严嵩动了东南豪绅和淮盐商的利益。

    “爹,那小子主动上疏请辞了!”徐璠从外面大步走了进来,显得兴冲冲地汇报道。

    理论上,第一个看到奏疏的是司礼监的大太监,但在通政司转呈这个环节中,却是难免会出现“纰漏”。

    以现在徐党的权势,想要提前从通政司那里知晓某位大臣上疏的大致内容,并不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特别现任通政使刘体乾一直有意巴结徐阶,根本不用徐璠主动前去探听,人家便已经差人将林晧然的这个举行秘密告之。

    徐璠这个太常寺少卿本是闲职,且太常寺的点卯早已经名存实亡,故而没有前去太常寺衙门报道。在得知这个消息后,他亦是急匆匆地跑来这里汇报。

    徐阶虽然知道林晧然对他构不成直接的威胁,但还是一直留意林晧然的举动,只是脸上并没有因为这个好消息而兴奋。

    “爹,此事千真万确,是刘体乾传过来的消息!”徐璠以为老爹又指责他做事鲁莽,便是压低声音地说道。

    徐阶自然不是质疑消息的可信度,不说刘体乾不敢欺骗于他,而他亦有他的判断力,却是忧心忡忡地道:“后生可畏,当真不容小窥啊!”

    啊?

    正在幸灾乐祸的徐璠不由得一愣,显得震惊地抬头询问道:“爹,你这是怎么了?”顿了顿,他又是进行强调道:“爹,孩儿说林若愚上疏请辞!”

    在他看来,哪怕嘉靖不同意林晧然的请辞,只要他老爹暗地里使一把劲,那么这个朝堂便从此再无林晧然。

    徐阶端起旁边凉掉的茶盏,这知子莫若父,自然是一眼就看穿这个蠢儿子的小心思,便是淡淡地询问道:“你觉得皇上会接受他的辞呈?”

    “林若愚不是冲撞了皇上吗?”徐璠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说出其中的缘由道。

    徐阶心里不由得暗叹一声,知道凭着这个蠢儿子的智商莫说将来像严世藩那般成为小阁老,不给人玩死亦是他徐家的祖宗显灵。

    他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这才语重心长地直指核心地道:“林若愚是冲撞了皇上不假,但皇上真的动了真气,那么他的户部尚书早就不保,根本不需要他上疏请辞!”

    “那……欧阳一敬那帮人弹劾他的奏疏呢?”徐璠心知老爹比他更懂皇上,显得不死心地追问道。

    徐阶端着茶盏,却是轻轻地摇头道:“不说这些弹劾没有一项是真的,皇上什么时候用人是看这位大臣是否铺张浪费了?”

    “那……”徐璠宛如是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已然是发现事情确实没有自己想象中乐观。

    徐阶用茶盖泼开飘在上面的茶梗,便是做出结论地道:“他户部尚书的位置不仅稳若泰山,而且此举会让我们这边承受很大的舆论压力,甚至是想要借此打破当前朝堂的平衡!”

    “这又是为何?”徐璠再度显得自己智商不够用,显得疑惑地追问道。

    徐阶喝了一口茶水,这才认真地剖析道:“因为他上疏请辞,包括皇上在内的人都会觉得此次是我们这边在逼迫于他,是我徐阶要对他这位户部尚书赶尽杀绝,是我们这边持强凌弱了!”

    “即便我们欺负他又怎么了?现在吴山不在了,仅凭他一个小小的户部尚书,还拿什么跟我们斗?”徐璠对林晧然早已经无视,显得不屑地道。

    徐阶将茶盏轻轻地放下,眼睛复杂地望向这个蠢儿子分析道:“这便是他想要告诉皇上的!你可以笑话他是一个爱哭的小孩子,但他向皇上这一哭诉,板子很可能会打到我们身上了!”

    政治斗争从来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而每一个看似愚蠢的举动,有些会隐藏着高深的政治智慧,甚至会因此而反败为胜。

    这……

    徐璠在听明白这些东西之后,特别是看清楚林晧然的意图,嘴巴不由得微微地张了开来,却是再度发现:自己离那个梦寐以求小阁老的宝座似乎又是远了一些,这个朝堂还真不是他这种脑袋能玩得转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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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国相介绍:
学而优则仕,仕而优则相,相而优则大国。中华民族有一个共同的大国梦,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亦或者过去,我们都应该为之奋斗。——十六世纪世界第一大国缔造者。
嘉靖三十六年春,一个没能肩负中华使命的现代人重生在粤西山村的一个贫寒书生身上,而后他考取功名进入官场,人生很快有了新的奋斗方向,中华民族的历史亦将重新书写……
(书友群:大国相96857475)大国相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国相,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国相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