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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余人     大国相txt下载     大国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296章 后尘

    十月的京城已经是秋天时节,城内的街道多了很多泛黄的枯叶,文渊阁前的几棵树亦是变得黄飒飒的。

    在最中央那个房间的议事厅中,五位阁老齐聚一堂,正在商议着朝中大事。

    “如今地方已多诉求,咱们不妨姑且一试,看看成效再定夺,何如?”郭朴手中端着冒着热气的茶盏,发表自己的看法道。

    李春芳自知郭朴的资历比自己深厚,只是这个事情不便急于表态,便是扭头望向末座的陈以勤和张居正。

    陈以勤的资历比张居正要强,便是率先开口地道:“早前刁民册提出之时,朝廷反对声音极大,只是如今推广开来,效果显而易见!今松江、福州、登州等地竟然纷纷上疏请设港开海或设立市舶司对接海外,老夫以为可以择几处一试,观其成效再行定夺!”

    “我亦赞成先行试点,观其成效再定夺!”张居正发现李春芳又是望向自己,当即便主动进行表态道。

    虽然他已经入阁一年,只是仍旧处于内阁的最后一位,加上资历比较浅,在内阁的话语权并不大。

    在很多时候,他往往只能被动地表示赞同,而想要发表自己政治主张或阻止某个事情却几乎不可能。

    李春芳看到陈以勤和张居正都没有反对,心里亦是有了决断,便抬头望向旁边的林晧然道:“林阁老,不知你以为选择哪几处地方试点比较合适呢?”

    陈以勤和张居正纷纷扭头望向林晧然,却是深刻地体会到林晧然在内阁中的话题权,很多事情的决策实则都是由林晧然来完成的。

    “如果要进行试点的话,我以为可以大胆一些,可选福建的福州和南直隶的松江直接对接海外,而山东的登州和北直隶的天津则设港对接国内!”林晧然思索片刻,当即便是给出一套方案道。

    虽然早在十余年前便已经推动广东开海,亦是早已经见到成效,只是这个时代的体制早已经僵化,却是迟迟没有全面展开。

    随着他的话题权越来越强,加上各个地方都看到开海所蕴藏的经济价值,故而近期才有越来越多的声音请求设港开海或是对接海外。

    特别是后者,虽然像福州、杭州和松江早已经设港开海,但却只能对接国内的航线,只是广东和宁波才能直接出海。

    有鉴于此,林晧然亦是借鉴后世开海的经验,选择几处最有价值的地方进行尝试,从而为拥抱大航海时代扎下最坚实的基础。

    “松江位于长江出海口,若是在此处对接海上,是否会埋下隐患?”陈以勤的眉头微蹙,却是提出自己的顾忌道。

    张居正知道陈以勤这是担心倭寇,更是担心倭寇沿长江西进入侵大明腹地,不由得扭头好奇地望向林晧然。

    李春芳亦是有所重视地望向林晧然,郭朴却是浑然不关心般地继续品着茶。

    林晧然知道这是他们的正常反应,便端着茶盏认真地说道:“倭患固然需要提防,只是咱们亦不可因噎废食。若是仅仅图一时之安,我们确实可以曹规萧随,只是想要造福于民,让底层的百姓少吃点苦,咱们的步子却是要迈得再太一些!松江毗邻东海,位于长江口,又跟京杭运河相连。不论是货出东方,还是货由海来,却是可以跟诸地相连通,必兴大明之商贸!”顿了顿,显得颇有信心地道:“而今咱们大明兵广将强,若是倭寇敢从海上来犯,我们亦可以将他们尽诛之!”

    跟着这个时候重农仰商的思想不同,他却是清楚地知道商业才能兴邦,而发展海上贸易更是华夏站上民族巅峰的必然之路。

    此次将上海港全面解锁无疑存在一定的风险,但如果打通这一个难点,那么就会让大明更能体会到开海的好处,进而拥挤这一个海上的新时代。

    正是如此,上海才是最重要的一环,亦是他最为希望达成的一环,让上海跟宁波、福州、广州和雷州并驾齐驱。

    “老夫刚刚说什么来着?刁民册就是早前徐华亭瞻前顾后,结果愣是将如此谋万世的良策拖了好几年,而今不过是在长江口建一个码头,实在不行便关上即可,这又有啥好担忧的?”郭朴停下喝茶的动作,显得有所不满地表态道。

    陈以勤和张居正听到郭朴如此明显地强势表态,却是知道这个事情不说对方其实占理,哪怕他们站出来反对,恐怕亦无济于事。

    在这个内阁中,看似他们五人共谋,但有着郭朴无条件般的支持加上林晧然的治国之才,很多事情都是以林晧然的意志为准。

    “此次让松江直接连通海外确实存在一定的风险,只是松江那边的呼声最高,我亦认为可以一试!”李春芳生怕气氛变僵,当即便是进行表态道。

    随着李春芳、郭朴和林晧然的先后表态,哪怕陈以勤和张居正想要站出来反对,亦是已经无法阻挡了。

    林晧然并不想成为“独相”,特别他仅是排名第三的阁老,便是望向陈以勤等人直接袒露心扉地道:“虽然广东开海多年,但东南才是大明最大的商品云集之地,故而上海港其实更为可期,我心里亦是希望让上海来承担更大的职能。”

    “林阁老心怀全天下百姓,此事确实是我目光短浅了!”陈以勤亦不是真心要反对林晧然的这项决策,只是为了慎重起见才提出一个顾虑罢了,亦是主动检讨道。

    林晧然跟着陈以勤又客气了一句,然后又是认真地说道:“此次之所以要进一步开通天津港,却是希望各地更多的米粮能够通过海运北上,进而避免京城过度依赖于漕粮,甚至是全面取代糟粮。”

    由于东南才是大明的粮仓,加上有几十万的边军要养,偏偏很多宗藩的封地位于北方,固而京城的粮食根本无法自给自足,却是依赖着京杭大运河运粮北上。

    只是随着天津港开一道口子,越来越多的商人嗅到了商机,从海上运粮北上无疑大大地降低了成本。

    “林阁老,你是想开通海运?”张居正的眼睛微微一亮,显得若有所悟地询问道。

    林晧然迎着众人的目光,知道事情不宜藏着,便是进行纠正道:“此次并不是我要开通海运,而是这其实亦是一个试行!若是天津全面开港,各地的米粮海运北上能大大降低成本,我们还有什么理由继续坚持漕运呢?”

    跟着很多大刀阔斧的改革派不同,林晧然更希望用引导的方式来解决问题,通过商人走海路运粮跟僵化的漕运形成鲜明的对比。

    “林阁老果真……谋之深远!”陈以勤发现林晧然竟藏着如此意图,眼神显得复杂地望向林晧然感慨道。

    林晧然倒没有骄傲,而是一本正经地重申自己的政治主张道:“咱们一心为民,只是做任何事情都会有好和不好的一面。现在大明弊病重重,唯有跟诸公一起同舟共济,方能为百姓多谋福祉!”

    漕粮海运无疑是一项大手术,想要做出这么大的改变,既要有足够的政治智慧,亦需要科学都调动各方的配合。

    通州是漕粮的粮仓,一旦改用海运的话,那么此次的重要性无疑是大打折扣,相应的天津会因此而受益。

    任何一次的改革,都有会有利益受损,但亦有人因此而得益。只是海运其实节的是百姓的开支,无疑是有损中层和官员的利益。

    正是如此,林晧然并不打算独断专行,而是寻求着李春芳等人的支持。

    “好,那便这么干了!若是海运的米粮成本低,那么商人必然蜂拥而上,届时京城的米价便能看端倪!”郭朴虽然少了早些年的锐气,但仍旧强烈地支持林晧然的决定道。

    “好,那么此事便这么定了,咱们便先在此四处试行!”李春芳亦是折服于林晧然的策划,便是当机立断地道。

    陈以勤和张居正虽然是打酱油的,但亦是纷纷点头表示同意,亦是感慨于林晧然步步为谋的政治智慧。

    事情到了这里,内阁的会议无疑已经到了尾声。

    只是李春芳和林晧然都仿佛预感到什么般,却是没有急于起身离开,而是静静地喝着各自的茶水。

    张居正暗叹一声,便是对着李春芳拱手道:“元辅大人,海瑞的奏疏已经上呈,却不知如何处置海瑞指使徐瑛指使徐光年在白鹤坝毁堤淹田一事?”

    此言一出,气氛当即变得凝重起来。

    虽然他们是大明五位*****,只是面对着这个事关前任首辅徐阶的案子,已然还是有一种束手束脚的感觉。

    李春芳亦是暗自感到一阵头痛,按说他应该庇护徐阶才是,但毁堤淹田这个事情实在是太大了一些。

    林晧然和郭朴交换了一个眼色,便是静静地品着茶水,却是知道张居正已然还是想要相助于徐阶。

    “还能怎么看!毁堤淹田这是人干的事吗?”陈以勤听到是这个事情,当即便率先进行表态地道。

    张居正咽了咽唾沫,却是认真地维护自己老师道:“此事怕是有误会和隐情,却不宜过于草率了事!”

    “误会?无风不起浪,此事不见得是误会!”陈以勤有着很强的道理标准,便是针锋相对般地道。

    如果仅仅是侵占田亩还好,而今竟然是毁堤淹田,这早已经超出了他可接受范围,固而他心里却是想要让徐瑛绳之以法。

    此事跟政治立场无关,而是他个人的道德标准,亦是他的人生准则,断然不会对毁堤淹田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张居正没想到林晧然都还没哼声,陈以勤就已经如此不依不饶,却是硬着头皮提出意见道:“事关前辅之家,我以为当慎重为妙,可由应天巡抚林润来负责主审此事!”

    “林润?你当真是敢想啊!”陈以勤如何不知道林润是谁的人,当即便是出言挖苦地道。

    李春芳其实知道这是徐阶的请求,只是复杂地望了一眼张居正,却是没想到张居正真的敢提出这个有些荒唐的方案。

    如果这个案子交给林润来主审,那么这个事情已然永远不会有真相。

    林晧然亦是没想到张居正会提出这种方案,却是淡淡地说道:“不管波及到谁,此事对事不对人!我以为即刻着令海瑞将徐瑛及相关人等押上京城,再由三司会审,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不错,押上京城三司会审,跟当年严世蕃一般!”陈以勤听到林晧然的方案,当即便表示支持地道。

    这……

    张居正看到林晧然竟然是如此强硬的态度,不由得求助性地扭头望向李春芳,却是知道只有李春芳才有可能阻止此事。

    李春芳有心想要庇护徐阶,只是事情已然是超出可操作范围,便是做出决定地道:“好,那便着令海瑞将徐瑛押送京城受审!”

    啊?

    张居正知道自己老师给李春芳写了书信,大概亦是让李春芳将案子交给应天巡抚林润,只是不想李春芳竟然做出这个选择。

    “若是没有其他事情,那么今日议事便到此为止了!”李春芳将茶盏放下,却是没有理会张居正吃惊的眼神道。

    林晧然、郭朴和陈以勤都将张居正的震惊看在眼里,却是发现张居正缺少了那个道德标尺,这种事情如何还要再庇护徐家。

    很快地,朝廷便向松江府衙下达了一道旨意,着令松江知府海瑞亲自押送徐瑛及相关人等赴京受审。

    至于想要将海瑞和王弘海调离松江府衙,这完全是徐阶一厢情愿的想法。不说林晧然不同样,吏部尚书朱衡直接一个白眼,怎么可能会让徐阶如此称心如意。

    随着朝廷着令将徐瑛押赴京城受审的消息传出,大家知道若是坐实徐瑛指使徐光年毁堤淹田,那么徐阶却无法逃过抄家的命运,已然是要步前任首辅严嵩的后尘。

第2297章 高拱复出

    新郑县城,一座历史悠久的名城。

    高家大宅坐落于城中的西头,是一座颇具规模的三进大宅子,院中高耸的银杏树彰显着高家的底蕴。

    高拱祖籍山西洪洞,先祖为避元末战乱迁徙新郑,而后便在此开枝散叶。其祖父高魁是成化年间举人,官工部虞衡司郎中;其父高尚贤是正德十二年进士,官至光禄寺少卿。

    正是如此,高家的兴盛并非是起于高拱,而是源于高拱的祖父高魁,甚至还可以向上追溯,故而高家早已经成为新郑的名门望族。

    高拱出身于官宦之家,从小接受良好的教育,加上自身勤奋好学,年仅二十八年便考取二甲进士第八名。

    以庶吉士的身份进入翰林院,而后在词臣的路线一直走到尽头,官拜东阁大学士,更是当今隆庆最器重的老师。

    虽然他已经成功入阁拜相,只是官场的争斗历来无休无止,他在跟徐阶的交锋中败北,而今成为一位闲赋在家的官员。

    五十四岁的年纪已然不算年轻,只是在时下的官场却是还能再干十年,甚至如同严嵩那般干到八十四岁再退休。

    正是如此,哪怕高拱现在闲赋在家,但高家已然是新郑城的第一大家族,更是新郑百姓的一份骄傲。

    哇……

    一个两岁多的孩童走路不小心跌倒在地,便是双手抹着眼睛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小虎,别哭!来,飞啰!飞啰!”身穿着麻布褂子的高拱三步并做二步地冲过来抱起在地上哭泣的儿子,并将儿子高高举起哄道。

    小男孩正是学走路的年纪,这屁股亦是肉肉的,刚刚是重心不稳坐下去而已,很快便咯咯地笑了出来。

    “老爷,你当心点!”闻讯而来的年轻妇人看着孩童已经没有事,便是松了一口气道。

    高拱是老来得子,故而对宝贝儿子极度的溺爱,却是继续一上一下地逗着儿子道:“怕啥子呢?俺抱提可稳了,摔不了小虎!”

    “我说当心闪了你的腰!”年轻妇人看着须发半白的高拱,却是无奈地解释道。

    高拱终究已经五十四岁,此时亦是举得气喘,但还是争着面子继续举起儿子道:“我的腰怎么了?厉害着呢!”

    “还说,都多久没干那事了!”年轻的妇人当即抱怨道。

    管家高福走进来听到这个半荤的话,却是硬着头皮汇报道:“老爷,外面有人求见!”

    哎呀……

    高拱正是尴尬间,结果神出鬼没的管家突然蹦出这一句,原本就已经举得力不从心,结果左臂软绵绵地扛不住儿子身体的重量,让他的腰不由得闪了一下。

    “啊!”年轻的妇人见状,却是爆发母爱冲上去接住儿子。

    高福亦是反应迅速,急忙上前伸手扶住要摔倒的高拱。

    高拱扶着自己的老腰,亦是为自己此次逞强付出了代价。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没事,等到在旁边的台阶坐好,便是对着高福没好气地道:“什么事呢?”

    “老爷,外面有一个人自称是邵大侠的人求见,持你时任翰林侍讲的门帖和一份厚礼前来!”高福将一个明显有些年份的拜帖递过来道。

    高拱小心地换了一个坐姿,打开一观,果然是自己当年的拜帖。只是他亦无法确定自己当年用这个拜帖拜访于哪位大佬,便是进行吩咐道:“这确实是我的笔迹,领他进来吧!”

    虽然高拱在家已经闲赋两年多,但慕名而来的人不在少数,不过能够持他如此年久的拜帖来求见已然不是简单人物,却是跟某个老前辈有关联。

    只是他对邵大侠没有任何的印象,更不记得有哪个官场老前辈姓邵,却是只能等会相见再一探究竟。

    身材高大的邵芳跟着管家高福进来,整个人显得风尘仆仆的模样,坐下没多久便传来肚子咕咕叫的声音。

    高拱迎着邵芳腼腆的目光,加上对方似乎跟杨州的晋商有些关系,又是远道而来,便让人张罗了酒席。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不知你从何人手中得到这份拜帖,此番找上老夫所为何事呢?”高拱看到邵芳吃喝得差不多,便将酒杯轻轻放下并询问道。

    邵芳并没有急于回答,却是望了旁边的两名侍女一眼。

    高拱有着自己的判断力,猜到此人不是要加害自己,便对着两名侍女轻轻地挥了挥手,亦是知晓此人唱的是哪一出。

    待到两名侍女离开,邵芳喝了一口酒便一本正经地道:“在下一直替徐阁老办事,此次正是受他所托前来相助于高阁老!”

    徐华亭?

    高拱听到邵芳竟然是徐阶的人,心里噌地窜起一团无名火,显得愤怒地望向吃得满嘴油亮的邵芳。

    若不是徐阶那个该死的老匹夫,自己又何至于落得如此田地,从高高在上的相爷摔了下来,在家里足足闲赋了两年多。

    邵芳注意到高拱脸上的愤怒反应,却是知道高拱确实是一个性情中人,亦是理解徐阶为何会希望高拱复出。

    相较于智谋若妖的林若愚,这个性情直爽的河南人实在是太好对付了。却不管将来如此,扳倒高拱这种直肠子的人,已然比扳倒林晧然要难一万倍。

    高拱很快平复心情,目光不善地望向笑盈盈的邵芳,压抑着心中的怒火进行求证道:“你说是替徐华亭办事的,却不知可有凭据?”

    “高阁老,不知你可认识徐阁老的字!”邵芳知道这是高拱在确认他“使者”的身份,显得认真地询问道。

    高拱亦不是全凭性情做事的人,更是想知道徐阶唱哪一出,便是冷哼一声道:“自然认得他的字,他的字鲜有人能模仿!”

    “高阁老,这是徐阁老给在下所写的一封书信,还请一观!”邵芳的脸当即露出笑容,便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道。

    高拱接过递过来的书信,拆开看着书信里面的内容,笔迹确实是徐阶无疑。

    在信中,这个老狐狸言称“委托”邵芳前往河南新郑为他寻找一药方,助他朋友早日康复云云。

    都是官场的老江湖,自然不可能轻易授人以柄。这封书信虽然含糊其词,但已经足够证明邵芳确实是受徐阶所委派,便是暗指是前来相助于自己。

    高拱看完书信的内阁,便将这封书信直接递还回去,却是知道邵芳确实是受徐阶所委派,亦是代表着徐阶的意志。

    “高阁老已经闲赋在家两年多,徐阁老愿意助高阁老复出,此不知高阁老意下如何呢?”邵芳看到时机已到,当即直接表明来意地道。

    高拱不由得怦然心动,两年的闲赋让他亦向往着权力,只是知道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喝了一口酒才询问道:“我跟徐华亭的恩怨想必无须多言,他凭什么要助老夫复出?”

    如果在官场中,他最为痛恨于谁,那么自然就是将他踹出朝堂的徐阶,却是恨不得生啖了这个碌碌无为的奸相。

    只是徐阶现在抛出的橄榄枝实在太过于诱惑,为官数十载且品尝过权力的味道,谁人不想复出呢?

    “徐阁老阅人无数,深知你才是最合适的首辅之选,你才是大明中兴地的希望!此举既是为大明,亦是想要借此跟您化干戈为玉皂!”邵芳迎着徐阶的目光,却是进行力捧高拱道。

    高拱知晓徐阶是什么德性的人,当即冷哼一声道:“苟出乎义,则利皆义也;苟出乎利,则义皆利!如果他徐华亭没有所图谋,那真就是见了鬼,而老夫断然不敢答应这种不明不白之事!”

    尽管复出的诱惑让他心动,但他不是那种天真的官员,却是知道徐阶抛出如此大的好处,必定是有所图谋。

    邵芳原本想要透露这是徐阶想让他跟林晧然的旗号,只是话到嘴边之时,却是突然改变主意地道:“高阁老,不知你可听闻徐瑛被朝廷下令押赴京城之事?”

    高拱的眼睛一瞪,显得颇为意外地道:“你们的动作怎么这么快?”

    事情亦是让人意外,徐瑛被押赴京城仅是前天的消息,结果徐阶竟然早就想好了对策,并且将邵芳派到了河南,却不得不惊讶于徐阶办事的速度。

    “高阁老,过奖了!”邵芳将高拱的震惊表情看在眼里,却是故作高深莫测地拱手道。

    高拱知道徐阶是饿死的骆驼比马大,便是试探性地询问道:“而今的内阁根本无须老夫,徐阁老究竟有何能耐可以让老夫复出?”

    事实亦是如此,虽然现在的内阁还有一个名额,只是现在的内阁运行得很是健康,根本不需要召回他这个闲赋两年多的阁老。

    “官场有云:内阁的云,宫里的风,只要宫里的一句话便能将云吹散。你重返朝堂的事情不在内阁,而是在当今皇上,而我恰好认识宫里的几个大珰!”邵芳看到高拱已然心动,当即便是透露口风道。

    高拱当即用力地抓着空酒杯,显得十分怒恨地道:“我就知道那个老匹夫跟宫里的几个阉人关系密切,不然不至于让老夫如此狼狈!”

    “高阁老,你只需要肯在徐三公子的事情上相助于徐阁老,在下便即刻赴京为你谋划复出之事!”邵芳打量着性情直爽的高拱,便是将自己的请求说出来道。

    高拱脸上的愤怒变化,不由得沉默起来。

    虽然他很不喜欢太监,但亦知道太监确实比绝大多数的官员还要有能耐。凭着自己跟隆庆浓厚的师生关系,只要太监在旁边帮着吹一吹风,他还真有机会复出,结束这两年多的闲赋生活。

    终究是品尝到权力滋味的人,而今有着如此良机,他岂能真的一点都不心动呢?

    高拱端起酒杯想再喝酒却发现已经空了,便是一本正经地询问道:“你说的那些大珰可是李芳、滕祥和孟冲?”

    “高阁老,还请见谅,此事不能说!”邵芳知道还得防着高拱一手,特别这事关机密,当即便是微笑着拒绝道。

    高拱瞥了他一眼,却是自说自话地道:“你不说我亦知道,山西帮和徐阁老培养的正是这几人,亦难怪老夫当年会败!”

    虽然已经过了两年多,只是仍旧没有忘记当年被徐阶逼走的那份无奈,更是早已经猜到徐阶在宫中有“内应”。

    但是造化弄人,当年将自己逼走之人竟然又想将自己弄回去。

    “高阁老,你只要点头,我便即刻前往京城帮你活动,你只需要在这里等着陛下召回的圣旨即可!”邵芳看到高拱已然意动了,便是给高拱倒酒道。

    高拱犹豫了一下,当即举起酒杯道:“好,如果此事能成,我会在能力范围内关照徐瑛的案子,绝不故意加害于徐家!”

    “饮!”邵芳看到事情已经办成,当即便端起酒杯笑逐颜开地回应道。

    只是还不等两人碰杯,高拱却是突然哎呀一声,早前扭到的腰又是伤上加伤。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邵芳急匆匆地骑马从北门离开新郑,直接朝京城而去。

    虽然他原本的任务仅是助高拱复出跟林晧然相争,只是徐家现在逢此大难,却是打算通过高拱复出来拯救徐家,从而换得徐阶的更大恩赏。

    等到了京城,他拿出徐阶早已经写好的书信到晋商会馆找到了杨会长,在说明了情况,杨会长帮着他引见了滕祥等人。

    太监原本就贪财,而山西帮早就已经跟滕祥等人结下亲密的关系,加上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却是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事情着实是神奇,仅是十天不到,闲赋两年多的高拱竟然真的被隆庆下旨召回,此事在现今以林晧然为领袖的官场宛如释放一颗深海炸弹般。

    虽然对外的说法是隆庆思念高拱,这个理由似乎亦说得通。只是高拱都已经闲赋在家两年多,而徐阶辞官亦过了一年多,这份思念似乎来得晚了些。

    不过事情终究是发生了,隆庆有将高拱召回的权力,却是派出太监前往新郑颁发旨意,将高拱直接召回内阁。

第2298章 网中人

    京城官场,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当年在两派激烈相争之时,徐党揪住山西巡抚王继洛临阵怯敌的把柄,最终成功逼走举荐王维洛的高拱。

    时隔两年多,隆庆选择将高拱召回。

    高拱当年终究不是犯罪,而是犯下荐人不当的过错,足足两年多的冷落期已然足够抵消过错,现在将人召回并没有太大的不妥。

    只是现在的朝局形势已经不比当年,随着徐阶下台,特别皇后诞下皇嫡子,这个朝堂只有林晧然一个人的声音。

    高拱一旦归来,特别以高拱那种目中无人、盲目自大的性格,自然是要从林晧然的手里进行夺权。

    不管二人早前的关系如何良好,在这种权力的争夺过程中,必定是要反目成仇,甚至是刀锋相向。

    正是如此,大明朝堂现在以林晧然为首的平静将会打破,林晧然和高拱将会掀起大明朝堂斗争新的篇章,致使整个京城官场当即变得人心惶惶。

    有人欢喜有人愁,很多人却是乐于见到高拱王者归来。

    山西会馆,显得十分的热闹。

    在得知隆庆下旨将高拱召回内阁后,这里便准备一顿丰盛的酒席,同时将“有功之臣”请过来进行庆祝。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林晧然先是通过纲盐法断了晋商的盐财,而后采用铁血政策封锁边境的走私贸易,可谓是杀了晋商的两次父母。

    若说整个山西帮的群体中,他们最恨之人定然是林晧然。

    现在高拱成功复出,他们恨不得高拱即刻到达京城将林晧然打倒,让这个阻挡他们财路的恶魔滚回长林村耕田种地。

    “守得云开见月明,难道今日如此高兴,我们一起干杯!”杨百石显得十分高兴地高高举起酒杯道。

    孟冲此次亦是受邀而来,作为此次事件的大功臣被推为上座,亦是端起手中的酒杯响应杨百石道:“干杯!”

    随着酒水从喉咙下肚,想着怀中揣着的银票,他的心里显得十分的兴奋。不过是使了一把劲,结果竟然有五万两进账,这天底下哪还有如此好的买卖呢?

    不过他心里亦是清楚,这帮晋商历来都是财大气粗,区区五万两在他们眼里恐怕也不算什么大数目。

    “一旦高肃卿回来,我看林若愚还如何嚣张?”

    “我可是听说林若愚拥立皇嫡子,皇上一直对他不满呢!”

    “呵呵……如此甚好,只要他们二人相斗,皇上定然是要相助于高阁老!”

    ……

    整个酒桌都是以晋商为主,对林晧然可谓是恨得咬牙切齿,而今看到林晧然即将吃腻,大家亦是纷纷热情地探讨起来。

    孟冲早已经看清其中的道道,又是倒起酒杯道:“只要林若愚一倒,边境贸易一开,诸位必定是日进斗金!”

    “承孟公公吉言!”杨百石等人眼睛微亮,亦是不掩饰地举杯道。

    在林晧然铁血般的锁关政策下,俺答的后金国物价早已经水涨船高,而大明这边的珍贵药材和皮革价格一涨再涨。

    只要他们能够打通这一条走私线,那么银子简直如同洪水般涌来,不仅能够迅速弥补这些年的损失,更是直接赚得盆满钵满。

    正是如此,在此次运作高拱复出的事情上,他们亦得格外的卖力,却是图谋着恢复跟俺答的边境贸易。

    邵芳坐在酒桌前,亦是主动挑起一个话头道:“徐阁老对诸位不薄,如今逢此大劫,还请诸位全力营救才是!”

    孟冲意外地打量了一眼这个身材高大的侠客,发现还真的挺重情义的。

    “邵大侠,你尽可放心!徐阁老有难,我等岂能坐视不理,定要助徐阁老逢凶化吉!”杨百石听到这个事情,亦是当即进行表态道。

    朝廷已经下达旨意将徐瑛押赴京城,一旦真坐实徐瑛指令徐光年毁堤淹田,那么徐家必定毁灭。

    只是这个事情亦有诸多的操作空间,只要这项罪名不成立或者相关证人暴毙,徐阶的麻烦自然迎刃而解。

    从很早开始,他们山西帮跟徐阶便已经结成利益同盟。不说淮盐的利益瓜葛,单是跟俺答走私贸易中,徐家亦是从中得到不少好处。

    徐阶经营官场几十年拥有着丰厚的政治资源,像现如今首辅李春芳是徐阶一手提拔起来的,而文渊阁大学士张居正则是徐阶的门生。

    正是如此,不论是双方的商业利益瓜葛,还是要借助徐阶的官场政治资源,现在都有必要对徐阶伸出援手,从而维持住这一种亲密的同盟关系。

    “不错,有王待郎坐镇刑部,量他林晧然亦不敢颠倒是非!”王实是晋商的头领之一,却是将王崇谷推出来道。

    虽然山西帮不断遭到林晧然的清洗,而今的兵部系统已经没有几个山西系的官员,但王崇谷亦是成功从地方总督调回京城出任刑部右侍郎。

    王崇谷面对着邵芳期待的目光,便是微微一笑地道:“邵大侠,徐阁老当年对本官有恩,本官自是不会袖手旁观。”

    “呵呵……有王侍郎此言,徐阁老无忧矣,祝王侍郎步步高升!”邵芳看到王崇谷当众点头,当即便是举起酒杯兴奋地道。

    王崇谷微笑着举杯相应,嘴角抿着一丝得意的微笑。

    随着酒水从喉咙流入喉咙,他亦是期待着高拱返回京城将林晧然撵走,而自己亦能重返兵部系统,而不是呆在最没前途的刑部衙门。

    灵石胡同,林府。

    虽然这座并非是当朝首辅的府邸,但其尊贵程度却还要胜于李春芳的府邸,而今京城官员无人不知晓这里。

    身穿黑衣居家服饰的林晧然跟往常一般,每天洗完澡便会到书房翻阅来自两京十三省的情报,然后跟孙吉祥、王稚登和江荣华一起商讨一些事情。

    江荣华在完成复仇后,亦是上京相助于林晧然,帮着林晧然打造一张更加完善的情报网,掌握着各方的动静。

    林晧然从里间走了出来,抬手对着在场的三人温和地道:“诸位先生无须多礼,请坐!”

    孙吉祥等人恭敬地回礼,只是尊卑早已经深入骨髓,却是等林晧然落座,他们三人才会重新坐下。

    林晧然接过林金元送上的茶盏,便是暗叹一声道:“皇上着令户部取办十万两年例银买猫儿眼、祖母绿等珍宝,陈吾德上疏阻止而触怒圣上,今日被皇上勒令下狱刑部候审,诸位如何看待此事?”

    孙吉祥和王稚登今日亦是注意到此事,倒不是隆庆总喜欢向户部狮子大开口,而是这个事情已然波及到林晧然。

    毕竟陈吾德是林晧然的门生,若是刑部真将上疏直谏的陈吾德进行定罪,那么林晧然这位老师无疑是“教徒无方”。

    “据我所知!此事是因太监崔敏进言购珠被皇上所采纳,事情遇阻却是孟冲在旁煽风点火,此事跟内官都脱不得关系!”江荣华负责着情报工作,便是在旁边进行补充道。

    林晧然捏着茶盖子轻泼着滚烫的茶水,却是静静地听取三人的意见。

    孙吉祥和王稚登交换了一个眼色,心里暗暗感到吃惊,却不想江荣华对宫中的情况竟然已经是了如指掌了。

    两人对事情已经提前交流过看法且达成意见一致,孙吉祥便开口表达意见道:“东翁,依我之见,现在不宜因陈吾德一人而跟皇上相抗,却是可以暂退一步,对陈吾德进行处罚!”

    随着林晧然慢慢掌握这个朝堂,难怪会遭到隆庆的忌惮,故而这阵子以来,他们这边都力求跟隆庆减少摩擦。

    现在陈吾德上疏直谏固然占理,只是若不让隆庆出了这一口恶心,恐怕会影响隆庆和林晧然的君臣关系。

    林晧然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接着轻呷一口茶水,便是抬头望向了江荣华。

    “依我之见,此事当要争上一争,可以出手庇护陈吾德以助皇上受内官蛊惑惩治忠臣!”江荣华迎着林晧然的眼睛,却是表达完全不同的观点道。

    王稚登知道江荣华拥有超凡的智慧,但还是蹙起眉头质问道:“江先生,此举得失可见,你因何要为陈吾德一人而打破这个平衡呢?”

    “因为而今的时机正是当争之时,若是成功护住陈吾德,亦可加重东翁在朝中的威望!”江荣华面对王稚登的质疑,显得态度诚恳地道。

    咦?

    孙吉祥和王稚登面面相觑,却是听不懂江荣华的话。而今的朝堂平静,特别高拱都快要重返朝堂,又哪来的什么时机呢?

    林晧然却是听出了江荣华的言外之意,便是轻轻地点头道:“甚至,此次我便出手护住陈吾德!”

    这……

    孙吉祥和王稚登的眼睛不由得瞪起来,却是想不到历来注意避开隆庆锋芒的林晧然竟然选择应战,这个举动却是大大出乎了他们所料。

    接下来,四个人对西南土司的局势发表了各自不同的看法,待到议事差不多之时,这才纷纷散去。

    林晧然选择在花映容的房间过夜,面对花映容对高拱复出的那份担忧,便是直接开口道:“高拱不会复出?”

    “为什么?”花映容听到这话,当即不顾春光乍泄地撑起身子道。

    林晧然的眼睛变得深邃,便将实情说出来道:“在高肃卿离开之时,他便已经表示有我跟郭阁老在,他便不需要再复出,且复出之事会毁坏他高家的香火。去年徐阶离任,我跟郭朴亦是写书信给高肃卿,高肃卿却是拒绝我们的好意,此次又怎么不可能真的接受他大仇人徐阶的橄榄枝!”

    “那为何皇上会下这一道旨意?”花映容的眉头蹙起,仍旧感到困惑地道。

    林晧然却是没有解答她的这个疑惑,或者已经不用再多费口舌,却是将花映容****并开始办正事。

    夜色正好,圆月高悬于空。

    晋商会馆,酒席还在继续,里面还传来女人的劝酒声。

    刑部郎中刘傅山带着一帮衙役进来,却是将在场的人直接围住,同时显得目光不善地打理着在场的所有人。

    “你们这是做甚?”杨百石看着冲进来的官差,当即便对着刘傅山愤怒地质问道。

    刘傅山冷哼一声,便是沉着脸道:“杨员外,本官刚刚接到线报,你们晋商商会意图结交宫人和侠客谋害于皇上,尔等乖乖跟本官回去侯审吧!”

    “你休要在此含血喷人,亦是瞪大眼睛好好瞧一瞧,现在酒桌上坐的是谁?”杨会长缄口否认,却是冷哼一声道。

    刘傅山直接是注意到自己上司刑部右侍郎王崇古,便是对着王崇古施礼道:“下官拜见王侍郎!”

    “这里没有你说的逆贼,你带人回去吧!”王崇古轻蔑地打量着这个下官,却是沉着脸进行打发道。

    众衙差见状,亦是不由得纷纷望向了刘傅山。

    刘傅山并没有撤退的意思,而是一本正经地道:“王侍郎,下官亦是奉命办差,今晚无论如何都要将他们带回去!”

    “你敢!本官是你的上官,谁给你的胆子跟本官对着干?”王崇古索然大怒,便是对刘傅山怒斥道。

    刘傅山的眼睛没有丝毫的惧色,却是淡淡地说道:“此次乃内阁的命令!若是王侍郎以为不妥,明日可对内阁质问!”

    内阁?

    杨百石等人听到这话,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现如今的内阁比任何时候都要强势,不说王崇古一个小小的刑部右侍郎,哪怕刑部尚书都没有跟内阁叫板的底气。

    这……

    王崇古可以不将刘傅山放在眼里,只是面对着那五大巨头,却是有一种被五座大山压着无法**的感觉。

    “还愣着做甚,将人锁走!”刘傅山的脸色一寒,当即大手一挥道。

    随着命令下达,特别知道这是内阁的指令,便是不再客气地将这些人直接锁拿起来。

    “完蛋了!”邵芳看着****的衙差扑过来锁拿自己,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大难临头,不由得悲怆地仰头道。

    此次赴京的事情进展一直很顺利,他当时的心里就已经生起一种不安。现如今,看到刑部官员带着衙差出现,他才意识到自己早已经是网中人。

第2299章 小人孟冲

    坐在酒席首座的孟冲看着有两名衙差竟然朝着自己扑来,当即便冷哼一声道:“怎么?你们刑部衙门亦要将杂家抓回去不成?”

    两个衙差原以为身穿生员服饰的孟冲是晋商的头领,结果听到这个尖锐的声调,不由得扭头望向了刘傅山。

    “原来是孟公公,还请恕本官眼拙,本官自然不敢将公公带回刑部!”刘傅山其实早就认出了孟冲,这时才故意带着歉意拱手道。

    孟冲自然不将小小的刑部郎中放在眼里,显是阴阳怪气地道:“你一个小小的郎中倒是威风,不过亦是难怪,背后有个人给你撑腰!”

    “本官亦是按章程办事!孟公公,王侍郎,下官告辞!”刘傅山是林晧然当年主持广东乡试所收的门生,却是乔装没听到挖苦之意地拱手道。

    王崇谷注意到刘傅山临走前多瞧了他一眼,心里不由得涌起了一份不安。

    刚刚这一张酒桌还是高朋满座,只是随着刘傅山带领刑部衙差前来拿人,而今仅仅剩下王崇谷和孟冲。

    两人呆在这同一张酒桌上,这时亦是感到一阵尴尬。

    太监跟官员往来一直都是犯忌讳之事,而今被刘傅山逮得正着,这事传出来对他们的前途都是十分不利。

    王崇谷终究是官场的老人,却是将问题考虑得深一些道:“刘傅山定是受林若愚所驱使,而今将杨百石和邵芳一同抓到刑部,此事恐怕早有蓄谋!”

    “王侍郎,你这是自己吓唬自己!高拱眼看就要复起,林晧然现在是自乱阵脚,却是拿你们晋商来撒气罢了!”孟冲对林晧然生起了敌意,显得不以为然地道。

    王崇谷虽然觉得孟冲说得有些道理,林晧然亦可能是自乱阵脚的意气之举,但心里还是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

    次日清晨,紫禁城迎来了新的一天。

    孟冲眼看着杨百石等人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被抓走,心里还是感到了一阵不爽,却是打定主意要给隆庆上眼药。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他亦是摸清了隆庆的性子。明明是一个很愚蠢的人,却是偏偏极度好面子,而且还十分的没有主见。

    孟冲在自己宫外的宅子起床洗漱,而后乘坐轿子前往西苑的西门,经过西苑的宫道返回紫禁城之中。

    待他返回乾清宫,隆庆已经下了早朝,一个人正在那里吃着早膳。

    隆庆的早膳显得十分的奢侈,自从有了发债这一条财路后,对于吃喝用度都明显提升了一个档次。

    看着孟冲进来请安,隆庆便直接询问道:“孟冲,你都已经找寻多日了,可曾有回春丹的线索?”

    隆庆终究还是一具凡人身躯,偏偏本人极度好色,特别成为紫禁城的新主人后,在女人方面并没有节制。

    亦是如此,身体已经渐渐吃不消,三年的时间已经足够将他的身体掏空,亦是有了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皇上,还请再给老奴两日时间,定为皇上寻得回春丹!”孟冲这些天正是打着寻找回春丹的旗号外出,显得十分恭敬地打下保票道。

    隆庆已经吃饱,接过旁边一名漂亮宫女送过来的参茶,便是漱了口,心里多少还是感到一阵失望。

    虽然他手里亦有着着不少**,亦有当年赵文华进献的百花酒,但效果明显一直在下降,却是惦记着那种拥有奇效的回春丹。

    隆庆并不是一个苛刻的皇帝,当即便是回应道:“好,朕便再给你两日,你不可让朕再失望了!”

    “老奴定不会让主子失望!”孟冲暗吐一口浊气,当即便是陪着笑脸道。

    陈洪和冯保将奏疏送过来,陈洪端着几本奏疏恭敬地道:“皇上,这是今天重要的奏疏,还请过目!”

    隆庆显得不情愿地叹息一声,便是将最上面的一份奏疏取来翻开,只是看着上面的内容后,眼睛当即闪过一丝的不满。

    孟冲捕捉到这个变化,却是不由得上前打听道:“主子,怎么了?”

    “户部尚书马森为陈吾德求情!”隆庆将马森的奏疏丢下,显得十分不满地道。

    孟冲的眼睛微亮,当即便上眼药道:“陈吾德如此冒犯陛下,若是不加以惩治,陛下的天威如在,此次万万不可轻恕!”

    “朕知晓!”隆庆想着陈吾德如此顶撞自己,而求情之人竟然是拒绝自己要钱的户部尚书马森,显得很自然地表态道。

    咦?

    陈洪和冯保暗暗地交换一个眼色,发现隆庆已然比以前做事要更加的强势,隐隐有了一点隆庆的影子。

    按说,陈吾德此次上疏并没有过错。不说阻止皇上挥霍本身就正确,而陈吾德深为科道言官亦有一个职责,此等做法实属寻常。

    即便皇上不听从陈吾德的谏言,那亦不该如此惩治陈吾德这种谏臣,这个举动不利于大明的言路畅言。

    当然,现在的隆庆早已经不是当年谨小慎微的裕王,而是一个有着嘉靖影子的刚愎自用的大明帝王,亦是想要营造一种一言九鼎的威势。

    只是事不遂人意,又过一日,刑部呈上了对陈吾德的判决书。

    由于隆庆将陈吾德关押在刑部,故而案子亦是落到刑部头上。只是陈吾德在奏疏中虽然有顶撞的言词,但却并没有冒犯隆庆之意,却是没有触犯任何一条大明律,故而刑部恳请皇上允许将陈吾德释放。

    隆庆虽然已经意识到自己在陈吾德的事情上有些无理取闹,但想着自己前些年在科道言官身上所受的窝囊气,却是不想放过陈吾德。

    孟冲宛如一根搅屎棍般,却是在旁边煽风点火地道:“主子,你将人押往刑部大牢便是表明要惩治陈吾德,只是刑部选择对陈吾德网开一面,此事定然是有人给刑部施压所致!”

    “刑部是正二品衙门,何人还能给刑部施压!”滕祥亦是相伴在旁,当即故意装傻地配合道。

    孟冲看着隆庆似乎还没有领悟到自己的意思,便显得直白地说道:“据老奴所知,林晧然是陈吾德的老师,此次怕是要相救陈吾德了!”

    “如此说来,恐怕还真是如此了,林阁老这是要跟皇上对着干啊!”滕祥是地道的山西人,却是直接捅刀子地道。

    隆庆的火气当即窜了起来,便是阴沉着脸道:“朕才是大明的天子!若是他真以为朕可欺,那么朕就让他滚蛋!”

    这话不可谓不重,已然有了将林晧然踢出朝堂的意图。

    孟冲和滕祥听到这句话后,不由得兴奋地交换眼色。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特别孟冲和滕祥都故意将这些话透露出去,故而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京城官场,甚至传到士子群体之中。

    陈吾德上疏劝阻隆庆而被打入刑部大牢的动静并不小,很多人都知道隆庆的贪欲再起,只是没想到隆庆此次态度如此强硬。

    更是让人没有想到的是,这个事情竟然会牵涉到林晧然身上,致使隆庆公然放出了这么一句狠话。

    纵观大明满朝文武,真正拥有大功绩的人无疑是林晧然,亦是林晧然一力改变九边敌强我弱的局势,更是大明如同边疆稳固的定海神针。

    只是如今,仅是因为疑似要护着一个耿直谏言的学生,却是遭到隆庆如此的狠话,致使旁人都感到心寒。

    “这个世道……忠臣难当啊!”

    “陈吾德劝阻皇上没有问题,如今天下还容不得如此挥霍!”

    “此事林阁老并没有过错,皇上不能如此寒一位功臣之心啊!”

    ……

    面对着陈吾德的风波,官场中人有着自己的一把称。虽然不少人都知道林晧然此次应该向皇上妥帖,但亦不得不佩服林晧然坚守节操的行为,故而纷纷给出正面的评价道。

    “哈哈……林若愚当真是昏招连出!现在高拱都要回来了,他还如此顶撞皇上,却是如此还斗得过高拱呢?”山西官员和徐党残部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却是十分高兴地笑道。

    当然,担忧林晧然去留才是时下官场的主流。

    却是不得不说,林晧然固然坚守了公义,但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弟子而得罪隆庆,却不是一个明智的行为。

    相较之下,徐阶当年为了扳倒严嵩,却是眼睁睁地看着杨继盛被关了两年多,最后更是被严嵩借着张经的事情送上断头台。

    “林阁老此举乃吾辈楷模!焉知此次不是皇上欲借题发挥,却是要除掉林阁老,从而助皇长子册封太子,我等定要力挺林阁老!”面对着这种不利的局面,很多清流官员纷纷做出决断道。

    林晧然不仅是公认最有治国才能的阁老,亦是护嫡派的领袖,故而哪怕隆庆想要扳倒林晧然都很困难。

    “若真要因此事而罢免林阁老,我等上万民书,定然不能让皇上如此的荒谬无度!”很多士子听到此事,亦是纷纷表态地道。

    一时间,京城的官员群体和士子群体不仅没有因为林晧然得罪隆庆而落井下石,反而是坚定地拥挤着林晧然。

    尽管山西帮和徐党残部看希望隆庆真让林晧然滚出朝堂,但他们亦不得不承认,而今的隆庆其实没有这个能耐。

    当然,这终究还是皇权至上的时代,哪怕林晧然得到了官员和士子的全力支持,已然还是要落于下风。

    又一日清晨,乾清宫显得金光灿灿。

    隆庆在早朝上并不敢向林晧然公然发难,亦是跟以前那般如同雕像坐在那里,而后待国事商议完毕便回来。

    哪怕他再如何不喜欢林晧然,亦是不得不承认林晧然确实是百官最有才能的一个,亦是得益于林晧然的治理才能让天下的棘手的事情变得越来越少。

    即便是当年那个好打抱不平的女娃虎妞,而今被任命为征西大将军后,对西南土司的战事亦是连连告捷。

    今天早膳同样是山珍海味,由于隆庆对于油腻之物是不忌口且十分喜爱,致使他的身体是越来越肥胖。

    隆庆过着千篇一律般的生活。

    刚刚用过早膳,陈洪和冯保就将今天最重要的奏疏送过来,而后面则是几个小太监捧着的一堆奏疏,却是要在这里“虚晃一下”再送到内阁。

    孟冲却是没有忘记至今还被关在刑部大牢的杨大石等人,却是趁机进言道:“主子,早前刑部受林阁老指使,声称晋商私通内官和侠客意图谋害皇上,却是着令他的门生刘傅山将一干人抓了起来!只是据我所知,那些都是大明安安分分的子弟,他们跟老奴一般忠于皇上,此次分明是林阁老还在党同伐异!”

    隆庆听到林晧然竟然有如此荒谬之举,脸上当即浮起一丝怒容。

    “皇上,这是高拱刚刚上呈的奏疏!”冯保见状,却是急忙呈上奏疏道。

    隆庆听到高拱呈上奏疏,眼睛不由得微微一亮。此次之所以同意召回高拱,一来是自己确实思念,二则是希望如孟冲所描绘那般出现高拱跟林晧然争权的场景,便是不由得欣喜道:“好,将高师傅的奏疏取来!”

    孟冲看到隆庆的注意力被高拱的奏疏带走,不由得恨恨地瞪了一眼冯保。

    冯保却是乔装没有注意孟冲恶毒的目光,便是将高拱的奏疏上奏道:“遵命!”

    孟冲算了算时间,知道高拱被召回已然是要一道谢恩疏,而疏中的内容必定是一些肉麻的话,不由得鄙夷地翻了一个白眼。

    隆庆接过高拱的奏疏,脸上的笑容突然慢慢消失,却是转而望向孟冲道:“你方才说晋商私通内官和侠客意图谋害朕?”

    “正是!那日他们在晋商会馆喝酒,老……老奴为打听回春丹的事情,刚好亦是在酒席上,结果没有理头就将人抓走,林阁老此举无疑是公权私用,还请皇上明察!”孟冲重重点头,而后将矛头指向林晧然道。

    陈洪和冯保默默地交换了一下眼色,发现孟冲是跟林晧然杠上了,却不知林晧然是不是挖了孟冲家祖坟。

    隆庆将手中的奏疏合拢起来,便是淡淡地询问道:“那个侠客可是叫邵芳?”

    “啊!皇上,你怎么知道?”孟冲听到这个问话,不由得惊讶地抬头道。

第2300章 高拱的一击

    陈洪和冯保知道隆庆一直深居宫中,由于并不关心政务亦不擅于权术,对外界几乎没有什么消息来源。

    只是现在看到隆庆竟然知道跟孟冲吃酒的侠客姓名,不由得意外地抬头望向隆庆,发现隆庆似乎是扮猪吃虎,竟然对京城的事情了如指掌。

    “怎么知道?”

    隆庆听到孟冲这个震惊的回应,那张胖脸反倒是笑了,只是眼睛中露出罕见的自嘲和悲哀,旋即转为愤怒地说道:“朕……猜的!”

    啊?

    孟冲顿时不由得傻眼了,还以为隆庆是知道情况才会如此一问,却不想竟然是猜的,亏自己还傻傻承认了。

    这……

    陈洪和冯保不由得瞠目结舌,发现刚刚还真是自己吓自己,隆庆终究还是懒散又好色的皇帝,敢情并没有其他的消息来源。

    隆庆的嘴笨,亦是意识到刚刚这句话失了威严,但手脚还算利索,便用力将手中的奏疏砸向孟冲。

    孟冲面对飞来的奏疏,却是不敢闪避,闭着眼睛站在原地准备挨这一砸。

    隆庆的准头有点差,奏疏在空中突然散开,却是飞向另一边的冯保的脚跟前,吓得冯保紧张地站在那里大气都不敢粗喘。

    陈洪倒是镇定自若,瞥了一眼地上的那份奏疏,仿佛已经了解了一切。

    “主子,请息怒!”孟冲看到奏疏没有砸中自己,睁看眼睛看到隆庆脸上的怒容,当即便跪下来主动认错道。

    隆庆仍旧处于气头上,却是恨恨地质问道:“朕没有记错的话,正是你最先怂恿朕召回高师傅!”

    “正是!只要高阁老重返内阁,那么便可以打破内阁一团和气,届时皇上则可坐收渔翁之利,甚至可以趁机册封皇长子为太子!”孟冲的眼睛微亮,当即便进行揽功道。

    虽然他是收了徐阶和晋商的银子办事,但在出发点上,自然是要替隆庆考虑,这样才能让事情办得天衣无缝。

    陈洪看着急于揽功的孟冲,发现此人当真蠢得跟一头猪般,不由得暗暗地摇头。

    隆庆深吸一口浊气,显得无比懊悔地指责道:“朕当真是被猪油蒙了心,竟然会听你这一番鬼话,竟然受你蒙骗!”

    “主子……”孟冲发现事情不对劲,不由得困惑地望向隆庆。

    隆庆不再藏着揶着,亦是直接透露道:“高阁老不会回来了!亏朕如此信任于你,却不想你竟然如此欺弄朕!”顿了顿,便是对着门口喊道:“来人,将这个混帐东西拖下去杖三十大板!”

    随着话音落下,两名大汉将军当即进来抓人。

    “皇上,饶命啊!皇上,饶命啊!”孟冲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不由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饶道。

    隆庆原是一个优柔寡断的性子,只是此次像是吃了称铊铁了心,却是没有理会孟冲痛苦的求饶声,显得面沉似水地攥着拳头坐在那里。

    陈洪和冯保默默地交换了一个眼色,揣测着此时隆庆的心境。

    隆庆的情绪不佳,甚至整个人还处于愤怒之中,却是指着地上的奏疏吩咐道:“将这份奏疏亦是送过内阁吧!”

    “遵命!”冯保负责每日将奏疏送往内阁,当即便恭恭敬敬地道。

    今天是一个好天气,灿烂的阳光将整座紫禁城都染了一层金光般。

    只是这一天注定不会平静!跟很多人预想高拱回来跟林晧然上演龙争虎斗不同,此次高拱并没有上谢恩疏,而是拒绝隆庆的召回。

    高拱不应召的原因暂时不得而知,只是很多人以为高拱归来能跟林晧然相争,这个观点其实是错误的。

    高拱固然有着一身热血,只是他的“群体基础”并不强,治国才能已然不及林晧然,政治斗争能力并不出众。

    纵观原先历史,高拱虽然拥有着最大的从龙之功,甚至隆庆一度对高拱都是言听计从。只是高拱先败于徐阶,而后借着宦官力量才成功复出,只是在最风光之时又败给了张居正。

    哪怕他真的归来,哪怕他能得到隆庆的全力支持,但想要跟已经坐稳文官集团领袖宝座且肩负扶皇嫡子上位使命的林晧然相抗衡,恐怕是痴人说梦了。

    正是如此,高拱哪怕真的应召而归,其实亦很难改变现在的朝局,而今不应召则是少一点隐患罢了。

    随着高拱的奏疏到内阁,伴随着孟冲受罚的消息传出,高拱那份奏疏的具体内容很快亦是传了开来。

    “臣高拱谢皇上恩隆,只是臣归家以来,身体多有不便……今皇上圣明,天下黎民日有所善,地方贪腐得到遏制,百姓税赋有所减,百姓无不称颂……今阁中有李春芳、郭朴和林晧然三人相辅,盛世可期,此三人定能辅佐皇上开创盛世。臣今多病缠身,老残之躯不足为皇上驱使,故不敢受命耳!”

    其实徐阶还是看错了高拱,高拱当年意图大权独揽不假,但并不是一个纯粹的政客,而是一个心怀百姓的传统好官员。

    之所以会跟徐阶争权,却不是他痴迷于权势,主要还是看到徐阶的尸位素食,故而他才想着挤掉徐阶上位,试图通过自己的才能治理国家开创一个盛世。

    现如今,以李春芳、郭朴和林晧然所组建的内阁展现着超凡的治国才能,随着取消三年加征和刁民册的推广等惠民措施,百姓的日子明显得到改善。

    高拱哪怕再如何自负,亦不认为自己能比现在的内阁做得更好,故而他并没有回来跟林晧然争权的动因。

    正如他离开前所预料的那般,内阁只要有郭朴和林晧然二人便已经足够,却是不再需要他高拱了。

    最为重要的是,吴道行在替他迁祖坟就已经言明,若高拱还要身居高位痴迷于权势,那么代价便是高家的香火无法延续。

    年过五旬才得一子,不说小虎这些年给他带来多少快乐,哪怕是为了他高家的香火亦不可能冒这个险。

    正是如此,高拱打一开始就没有复出的打算,之所以会接受邵芳的橄榄枝,那是因为他另有所谋。谷

    刚刚还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只是随着一团乌云遮住烈日,整个京城仿佛突然间失去色彩般。

    “臣告老还乡居家已是两年多,早已经不问朝中之事,亦不敢烦扰于陛下,只望能养身益寿以观皇上治下的太平盛世……然有奸人以为臣乃贪权之徒,一侠客邵芳自称受徐阶所遣,有助臣复起之法!臣在酒桌间委之以蛇,得知其与宫中大珰有旧,可替臣谗言于皇上助臣复出,而臣复出之时仅需庇护徐瑛即可!”

    高拱已然是图穷匕见,在徐阶等人都以为可以利用高拱抗衡林晧然之时,殊不知小丑竟然是他们自己。

    面对着这个昔**走自己的大仇人,高拱如何会留手,已然发挥着“余热”,却是狠狠地捅向了徐阶。

    高拱自然而然地抖出了整件事情的经过,亦算是报了徐阶当年将他撵出京城的仇,更是向京城抛出了一枚重磅炸弹。

    “臣深知外廷跟内官不可有交,何况内官胆敢干涉一阁老去留!臣初是不信,但邵芳言之凿凿,且有徐阶书信为凭,故而臣决定一探终究,假意应承云云。然时不出一月,皇上果真下旨将臣召回,臣心中感激涕零,但亦是细思极恐。”

    随着乌云将烈日遮在深处,整个京城变得灰蒙蒙的,似乎随时会迎来一场大风暴般。

    高拱将整个事情及阴谋揭示出来后,便将矛头指向太监和徐阶道:“今天下并未强盛,皇上不可懈怠也。臣在潜邸之时有教导于皇上: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内官多是贪财之徒,易受奸人驱使,故请皇上远之、防之。徐阶为救其子,此乃人之常情也。只是阶勾结于内官,意图助臣复出而替其子免罪,此举有失天和,亦为国法不容。臣恳请申斥徐阶,令其退休之人莫做家之宰相,不可干涉朝廷之风宪!”

    亦是难怪历来懒散的隆庆都会勃然大怒,若不是高拱的这一道奏疏,却是给远在松江的奏疏和身边大臣联手欺弄而不自知。

    如果说隆庆召回高拱是一个手榴弹,那么高拱的这一份奏疏简直是一枚深海炸弹,将整个京城都炸开了一般。

    纵观高拱此次的复起事件,无疑是一件影响深远的“政治丑闻”。

    “这些阉人当真通通该杀!”

    “堂堂的阁老复起,竟是阉人在背后使劲!”

    “还是先皇英明,国之大事焉能受阉人左右!”

    ……

    消息传到外界之时,大家的矛头纷纷指向太监群体。不说那帮热血的士子,哪怕是文官群体,亦是对此个事情是深恶痛绝。

    特别文官集团跟太监群体历来是水火不相容。好不容易在嘉靖朝将太监的气焰打压下去,而今看到隆庆朝的太监已然茁壮成长,文官集团自然是生起了浓浓的敌意。

    不少官员更是第一时间选择上疏,引文据典地指出重用太监的危害性,却是纷纷上疏请求隆庆整治身旁的太监,重申内宦不可干政的祖制。

    “徐阶果真是一个权谋家,好一招驱虎吞狼!”

    “而今朝堂难得一心,却不想罢相在家还如此不安生!”

    “在位之时是尸位素餐,而今竟然还想要左右朝政,好一个贤相啊!”

    ……

    事情已然不可能止于太监,而作为整个事件的始作甬者徐阶,同样是要遭受到大家的一致性指责。

    徐阶出任次辅十年,担任首辅六年,但能拿得出的功绩寥寥可数,在加征加派上亦是沿袭着上一任的高赋税政策,更是抛出了损害农业根基的“禁铁令”。

    若不是林晧然从旁修政,他的任期会让百姓生活得更加的糟糕,而今跟着新一届内阁相比,徐阶给人提鞋都不配。

    只是如今,却是意图通过高拱复起来扰乱朝堂,更是跟着内官有往来且意图庇护恶子,这让大家如何还能容忍于他。

    面对着如此“作恶多端”的徐阶,官员亦是不再顾及徐阶的权势,却是纷纷上疏对徐阶进行了弹劾。

    “招是好招,只可惜高阁老不是贪图权势之人!”

    “呵呵……哪怕他机关算尽,徐瑛命人毁堤淹田其罪难逃!”

    “早前都说徐瑛令人毁堤淹田一事是杜撰,但我现在却是信了!”

    “这事不是已经明摆着了吗?若不是徐瑛做了如此恶事,他徐阶何需助高阁老复出呢?”

    ……

    随着事情进一步发酵,很多人纷纷重新审视着徐瑛指使徐光年毁堤淹田的案子,亦是发表看各自的看法。

    徐瑛的案子原本就已经举世皆知。现在徐阶派邵芳运作高拱复出,其目的正是要庇护徐瑛,此举无疑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更是坐实了徐瑛毁堤毁田的事实。

    且不说京城很多人早已经不满坐拥几十万亩良田的徐家,在这一件政治丑闻后,主流舆论已然是徐瑛“有罪论”。

    早前或许还有人敢于在公众场合为徐家叫屈,只是随着高拱奏疏内容的曝光,却是没有人敢在替徐家说话了。

    却不要小瞧舆论的力度,在这个刑侦和信息不发达的时代,很多案件的判决都会受到舆论的影响。

    以现在的情形,哪怕三司会审的结果是徐瑛无罪,天下的百姓都不会信服这个结果,不然徐阶何以要动作高拱复起来帮他包庇儿子呢?

    正是如此,徐瑛的案子已然不可能轻判,甚至现在便可以给徐瑛的案子划上一个句号,毁堤淹田的罪名恐怕是跑不掉了。

    待到下午时分,京城的天色骤变,一场秋冬之交的冰凉雨水降临在北京城的大街小巷中。

    “当真是三步一算啊!”

    王崇古原本还等着孟冲请旨前来搭救困在刑部大牢中的杨百石和邵芳等人,却不想等来的竟然是高拱扇人脸的奏疏内容,不由得望向窗外的雨水喃喃自语地道。

第2301章 百年劫

    他原本计划拉拢高拱一起组建新北党,通过拉拢绝大多数的北方官员壮大自己,从而达到跟林党分庭抗礼的局面。

    只是现如今看来,这一切无疑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

    高拱打一开始就没打算重返朝堂,甚至还假意“投敌”,从而瞅准时机朝着他们背后狠狠地捅了一刀。

    这一次的政治丑闻简直撕下了他们山西帮、徐阶和宦官的遮羞布,通过邵芳这一个小人物,一举将他们三者的关系直接公之于众。

    不管是他们山西帮跟宦官的亲密关系,还是徐阶和宦臣此次的政治交易,都将会被这个朝堂所不容,而他们无疑遭遇一场史无前例的危机。

    早前林晧然让刘傅山带领刑部衙役到晋商会馆抓人,他跟孟冲都猜测林晧然是被高拱的归来搞得自乱阵乱,却不知道这个事情其实是林晧然早有预谋。

    假借一个听似荒谬的理由,却是将他、孟冲、邵芳和杨百石等人的关系直接坐实,为接下来的大清算埋下伏笔。

    雨水不停地落下,正在肆虐着院落中的枯树。

    这一切的一切,无疑都在那位天纵之才的谋算之中,所有的人早已经在林晧然的掌握中而不自知。

    哪有什么高拱和林晧然的龙虎相争,仅有他们向高拱授人以柄,进而被擅于谋算的林晧然狠狠地痛击。

    王崇古看着没完没了般的雨水,却是暗自叹息一声,这一次其实败得一点都不冤,实在是对手太过于妖孽了。

    事到如今,他知道仅凭现在的山西帮和徐党想要扳倒妖孽般的林晧然,哪怕高拱真的选择重返朝堂,恐怕亦是痴人说梦。

    吱……

    签押房的房门被推开,一个亲随从外面匆匆地走了进来。

    王崇古没有望向来人,却是淡淡地询问道:“什么事?”

    “老爷,内阁刚刚派人过来,让你即刻前往内阁一趟!”亲随的头上满是雨水,显得恭敬地汇报道。

    王崇古轻轻地点头,只是眼睛望向被雨水打得光秃秃的枯木,却是知道自己此行怕是凶多吉少了。

    内阁不可能没有缘由传唤他一个小小的刑部右侍郎,而今突然间召见,必定是为了那天夜里他跟邵芳、孟冲和杨百石等人同桌饮酒的事情。

    若是在徐阶执政时期,亦或者是杨博的权势如日中天之时,这些其实都不算什么事。

    只是现在是林晧然的时代,而邵芳、孟冲和杨百石确实是意图蛊惑皇上,那么这个事情自然是另当别论了。

    哪怕邵芳、孟冲和杨百石没有咬出他,单是他们在如此敏感时期同桌吃饭,特别他跟孟冲同桌饮酒,这京城亦是不可能让他继续呆下去了。

    冰冷的雨水还在继续下,早已经将正院浇得湿辘辘的,出现了一滩滩的积水。

    “老爷,小心!”亲随将轿子准备妥当,小心地给王崇古撑伞道。

    王崇古抬头望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便是迈步朝着轿子走去。

    晋商在发迹后,很快意识到官场有人的重要性,故而这上百年来亦是大力培养读书人,亦是成功地培养了杨博、王国光、霍冀等高级官员。

    只是他们的祖辈恐怕没有想到,他们花费近百年的时间所做的事情,竟然会栽在一个妖孽人物手中。

    在林晧然轮番攻击和清洗下,杨博、王国光和霍冀先后被撵走,而今自己亦得步杨博等人的后尘,仅仅剩下外甥张四维还算有点希望。

    不过张四维身上的晋商烙印太重,本身又是徐阶的门生,已然很难成大气候,甚至此次都难逃林晧然的魔爪。

    正是如此,晋商的“朝中有人”百年大计可谓是夭折,今后山西官员想必崛起已然要给林晧然叩头才有机会。

    至于他们山西帮的根基晋商可以“惨烈”来形容,林晧然先是通过纲盐法将晋商边缘化,接着切断了晋商和蒙古的走私线。

    如果仅仅是财路阻塞则罢了,林晧然对于走私的晋商并没有心慈手软,对于参与走私的晋商是洗清了一轮又一轮。

    林晧然就像是一把无情的镰刀,从最外围的走私人员钱三多等人开始,再到核心的走私人员范千山等人,通通都被林晧然直接咔嚓掉脑袋。

    经过一轮又一轮的屠杀,特别是林晧然还对走私商人给出高额的悬赏,加上边军绝大多数将领都忠于林晧然,致使走私的晋商简直被斩得一个不剩。

    如果将这些因走私而被斩杀的晋商堆在一起,他们的鲜血恐怕是血流成河,而尸体更是堆积如山。

    只是现在似乎还没有完结,杨百石等仅剩的晋商此次试图收卖内宦干涉朝政,自然还是难逃被咔嚓的命运。

    几滴雨水落到了王崇古的脸上,王崇古感受到了这场雨水的寒意,亦是感到那位大人物的强大以及自己的渺小。

    “起轿!”亲随看到王崇谷在轿中坐下,当即便是吆喝一声,然后领着轿子朝着紫禁城的方向而去。

    紫禁城,乾清宫门前。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此次鼓动高拱复起的太监不仅是孟冲一人,滕祥和崔敏等人都参与其中,却是被隆庆召了过来,而他们则选择顶着雨水跪在外面不断地求饶道。

    隆庆是一个好糊弄的皇上不假,只是谁都不会接受被人愚弄的事实,故而他们这些人无疑是凶多吉少。

    殿中的檀香袅袅而起,空气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芳香。

    身穿龙袍的隆庆坐在案前,今日难得有点皇上的模样,却是破天荒般将五位阁老召到了这里商讨政事。谷

    隆庆尽管没有嘉靖那般暴躁和凶狠,但想着自己竟然是被人如此利用,心里还是感到十分的愤慨。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他心里却是十分清楚。若不是身旁的太监滕祥和孟冲等人鼓动,他根本不会想起高拱,更不会生起下旨召回高拱的念头。

    正是如此,在将高拱的奏疏送到内阁后,他心里还是久久无法平静,遂将李春芳等阁臣都召了过来。

    隆庆亦是不拐弯抹角,对着面前的五位阁臣直接询问道:“诸位爱卿,不知你怎么看待高师傅的那份奏疏呢?”

    官场有着很严格的尊卑制度,尽管这个问题是针对在场的五个人,但通常都是要李春芳率先开口,除非李春芳亦是没有主意。

    “皇上,高阁老虽然在奏疏中言之凿凿,但事涉前任首辅,臣以为应当先行核实清楚再论罪!”李春芳犹豫了一下,当即便是认真地表达观点地道。

    站在旁边的郭朴眉头微蹙,当即便是反驳道:“此事调查不过是浪费时间!我跟高肃卿相交几十年,深知其为人如何,断然不会做出诬告徐阶之事!”

    “郭阁老,此事并不是信与不信的问题,而是这个事情兹事休大,还是要先行查核清楚为妥!”李春芳扭头望向郭朴,显得满脸真挚地解释道。

    倒不是他要庇护徐阶,而是这个事情确实不能听取高拱的一面之词,而是应该求证高拱所说事情的真伪。

    只有经过仔细的调查,那么处罚起来才会有说服力,而是是仅凭高拱的一面之词便将徐阶严惩了。

    郭朴的脸色显得不好看,不过他亦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却是知道不能如此武断,最好的做法还是要按李春芳的方法来处理。

    “皇上,高阁老奏疏中的中间人邵芳现在已经关在刑部大牢中,而事涉的宦官之一孟冲跟邵芳亦是有往来,臣以为此事只要调查邵芳是否收卖孟冲替高阁老复出即可!至于证实高阁老是不是诬告,徐阁老是不是为掩盖徐瑛的罪行而勾成内官,臣以为可以从邵芳和孟冲入手调查,亦或者干脆不再深究此事!”林晧然看到事情出了争议,亦是表达自己的观点道。

    咦?

    陈以勤发现林晧然似乎不打算对徐阶落井下石,甚至还有对徐阶网开一面的意思,不由得疑惑地望了一眼林晧然。

    张居正思索片刻,便是表达看法道:“皇上,臣以为李阁老和林阁老所言有理,当先行核查清楚此事!”

    隆庆的眉头微微蹙起,出于对高拱的绝对信任,故而跟郭朴的观点比较一致,但还是轻轻地点头道:“若是此事要进行核查,却不知交给何人合适呢?”

    李春芳的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心里并没有合适的人选,不由得扭头望向了林晧然。

    林晧然注意到李春芳求助性的眼神,当即便是进行提议道:“皇上,此事波及前任首辅和高阁老,故而刑部尚书不足令人信服,调查未免亦会畏手畏脚,臣以为可由陈阁老和张阁老一起负责调查此事!”

    咦?

    张居正的眼睛微微一瞪,却是没想到林晧然会举荐自己负责调查这个案子,不由得疑惑地扭头望向林晧然。

    陈以勤和张居正是隆庆的老师,老师对这两位老师亦算是信任,当即便是轻轻地点头道:“好,那此事便有劳陈师傅和张师傅了!”

    “臣领旨!”陈以勤和张居正相视一眼,当即便恭敬地接旨道。

    事情商讨完毕,林晧然却是突然又开口道:“皇上,臣听闻有人中伤臣包庇门生陈吾德而忤逆于皇上,还请皇上勿听信小人之言。国有国法,陈吾德之举实尽其职,而刑部亦是依大明律而论断,此番恕陈吾德无罪并非臣包庇,而是刑部依大明国法而决。故而此事并无阴谋,臣对皇上的忠心日月可鉴,还请皇上明察!”

    “皇上,此事臣亦可为证,陈吾德有轻言冒犯,但此乃太祖赋予科道之权责!惩罚陈吾德事小,阻塞言路事大,还请皇上三思!”郭朴望了一眼林晧然,亦是站出来声援道。

    隆庆看着陈以勤亦想要进言,当即便是大手一挥地道:“此事朕已知晓,确实是朕错信小人之言,恕陈吾德无罪!”

    倒不是他突然变得大度,而是知道这个事情自己根本不占理。特别出了这场政治丑闻后,让他亦是意识到自己的过错,自然是不好再追究陈吾德了。

    “臣等告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李春芳等人看到事情已经完毕,当即便是恭恭敬敬地施礼道。

    阿啾……

    在李春芳等人出来的时候,却看到滕祥等人还跪在雨中,而崔敏忍不住寒意打了一个重重地喷嚏。

    自作孽不可活,哪怕隆庆肯饶过他们,百官亦不可能宽恕他们,他们注定是要从摔到宦官的最底层。

    刑部大牢,大狱中。

    杨百石等人被抓进来已经有数日,自持有刑部右侍郎王崇古照拂,加上钱银打点,在这里同样是吃香喝辣的。

    几个人围桌而坐,杨百石美美地吃着一个肘子,对着面带愁容的邵芳许诺道:“邵大侠,你放一百个心好了,孟冲很快就会救我们出去!”

    “我们每年给那帮太监送去那么多钱,几十年前就开始投资他们,这点小事情他们必然不敢袖手旁观的!”另一个吃得满脸是血的晋商亦是乐观地道。

    邵芳知道自己的身份敏感,更是整个事件的关键性人物,脸上勉强地露出笑容道:“但愿如此吧!”

    正说话间,牢房的大门被打开。

    杨百石听状,当即便放下肘子站出来道:“陈捕头,我早说你们刑部关不住老子,前面带路吧!”

    “杨百石,放严肃点!呆会见了陈阁老和张阁老,若还是这副模样,当心要被推上断头台!”陈捕头一改这些天的笑脸,却是恶狠狠地道。

    “陈阁老和张阁老?”邵芳听到这话,顿时惊讶地瞪起了眼睛喃喃道。

    杨百石亦是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当即便是求证道:“陈捕头,你不是要放我们出去?”

    “杨百石,你想得倒美!现在你们的案子由陈阁老和张阁老一起审理,当真是捅破天而不自知,随我到刑部公堂吧!”陈捕头轻蔑地望了一眼杨百石,便是进行解释道。

    说着,便让狱卒给几人上了镣铐,将他们押往刑部公堂。

第2302章 末路

    刑部衙门,公堂。

    陈以勤和张居正分坐于堂上,因陈以勤的资历和地位都要高于张居正,故而他坐在正中央的公案前,亦算是此次的主审官。

    “学生杨百石(孙云祥)拜见陈阁老、张阁老!”杨百石等几名晋商自持生员或举人的身份,便对着堂上的两人作揖道。

    陈以勤的脸色当即一沉,却是不跟他们客气地沉声道:“少跟本阁老玩这些虚的,通通给本阁老跪下!”

    这……

    杨百石等人暗自一惊,抬起头便看到陈以勤那一张阴沉的脸庞。

    张居正的眉头微微蹙起,若是发现这些晋商太过将自己当一盘菜,竟然想要在他们两位阁老前面端身份。

    “威——严!”

    两旁身材高大的衙差将手中的水火木长棍重重地捣向青砖地面,嘴里整齐地发出声音道。

    “学生见过陈阁老、张阁老!”杨百石尽管心有不甘,但面对着陈以勤的官威,亦是只能老老实实地跪下道。

    邵芳虽然读过几年书,但仅仅考取一个童生的功名,却是早已经先一步跪在地上,故而没有杨百石等人的麻烦事。

    陈以勤看着杨百石等人老老实实地跪下,便直接开口询问道:“杨百石、孙云祥,尔等可知罪?”

    “学生不知!学生跟一帮好友在晋商会馆一起喝酒,却是莫名其妙被刑部郎中刘傅山带入抓进刑部大牢,此乃冤枉至极。学生历来是奉公守法,从不做苟且之事,更别说勾结江湖人和行贿内官意图谋害皇上了,还请两位阁老还学生等人清白!”杨百石的演技当即上线,摆着一副受害者的可怜模样拱手道。

    陈以勤将杨百石的表演看在眼里,却是冷哼一声道:“杨百石,你所说好友可是你旁边跪着的邵芳?”

    “正是!”杨百石望了一眼跪在旁边的邵芳,却是知道这个事情无法抵赖,便是只好点头承认道。

    陈以勤扫了一眼满脸络腮胡须的邵芳,然后淡淡地询问道:“邵芳是你的好友,却不知你跟同桌喝酒的孟冲又是何关系呢?”

    “这……”杨百石深知这是一件忌讳的事情,一时间不由得语塞。

    旁边的晋商孙云祥的眼珠子一转,当即陪着笑脸解释道:“陈阁老,那晚跟我们一起喝酒并没有孟冲此人,定是有人故意编排我们!”

    “张阁老,我早说这些人不老实,你说要不要给他们上刑呢?”陈以勤知道这些商贾历来擅于偷奸耍滑,便扭头望向旁边的张居正询问道。

    上刑?

    杨百石等晋商看到陈以勤这般状态,只是想着张居正跟他们晋商亦有渊缘,不由得希冀地望向张居正。

    张居正的心里微微一沉,却是淡淡地说道:“王侍郎和孟冲方才在宫里已经将事情交代清楚了!若是你们还如此顽固不灵,不向我们二人如实招来,那么本阁老跟陈阁老只好先给你们上大刑了!”

    招了?

    杨百石等人的眼睛不由得一瞪,显得心如死灰般地望向张居正。

    张居正迎着这些带着几分情绪的目光,却是一副情神自若的模样,整个人给人根本不像是在撒谎。

    “当真是笑话,就你们做的这点勾当,当真还以为瞒得住不成?你们通过行贿孟冲、滕祥、崔敏等太监召回高拱,此事皇上已经知晓,不然你真以为我跟张阁老是吃饱撑着,会跑到刑部亲自提审你等小民?”陈以勤的心里微微一动,当即进行嘲讽道。

    啊?事情已经败露了?

    杨百石等人看着张居正的神色和陈以勤的这一份傲慢,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却不想他们做的事情竟然被对方知悉。

    特别陈以勤和张居正一起提审于他,本身就说明这个案子不同寻常,那么牵扯的自然是他们跟内官私通一事了。

    正是如此,他们的心里不由得生起一份寒意,早前的那份侥幸当即不复存在。

    砰!

    陈以勤将他们的反应看在眼里,当即握起惊堂木往桌面重重一拍,便是沉声质问道:“你们是招,还是要本阁老动刑!”

    这一敲,可谓是敲进了他们的心里般,杨百石等人不由得望向了张居正。

    张居正发现杨百石等人又望过来,脸上却是浮起一丝无奈,转而眼睛十分淡然地迎着他们的目光。

    杨百石等人看到张居正这个回应,却是知道事情已然无法再隐瞒了,特别王崇古和孟冲等人都招了,他们再狡辩只会遭受皮肉之苦罢了。

    “招,我们招!”杨石头面对着陈以勤的威胁,当即做出抉择地道。

    很快地,他们招认邵芳赴京寻找他们相助,而后他们如何跟孟冲等人取得联系,其中花费了多少银两,却是全都交待清楚并签字画押。

    外面庭院中的雨水早已经晴了,天空露出了一片乳白色。

    陈以勤看着杨百石等人的供状,在将这些供状递向张居正的时候,亦是深深地望了一眼张居正。

    所谓的王崇古和孟冲招供,这个事情其实是张居正所杜撰的,他们并还没有掌握到这方面的供词。

    张居正刚刚讹诈于杨百石等人,无疑让案件变得顺畅不少,却是一举证实杨百石等人是受邵芳蛊惑贿赂内官干预朝政。

    张居正看过杨百石供状的具体内容,心里不由得暗叹一声。

    虽然他是徐阶的门生不假,但既然被皇上委命负责这个案子,那么自然是要秉公办理。却不论他受了徐阶多大的恩情,并不妨碍他要调查清楚其中的真相。

    刚刚他固然是故意讹诈了杨百石等人,但从他们的供状而言,确实是他们贿赂孟冲等人让高拱复出。

    “来人,将杨百石一干人等押回大牢,邵芳留下!”陈以勤看到杨百石等人已经招认,当即便是下令道。

    几个刑差上前,不由分地将杨百石等人押回那个臭气熏天的刑部大牢。

    杨百石等人顿时如丧考妣,却是知道他们别说走出刑部大牢,若是没有人保他们的话,恐怕这项上人头都怕是保不住了。

    只是这个事情又怪得谁呢?他们早已经被林晧然盯上,却是偏偏还为徐阶做这种铤而走险的事情,简直就是自取灭亡。谷

    邵芳孤伶伶地跪在堂中,看到杨百石等人已经招认,亦是知道自己这一次恐怕是在劫难逃了。

    陈以勤抬头望向邵芳,便是沉声地询问道:“邵芳,你此次意图勾结宫人扰乱朝政,你可知罪?”

    “草民……知罪!”邵芳知道这个事情根本无法辩解,便只好硬着头皮回应道。

    陈以勤心里不由得一松,当即乘胜追击地询问道:“邵芳,你究竟是受何人指使,为何要运作高阁老复出?”

    “草民其实是一个江湖骗子,此事并没有受人指使,草民不过是打着徐阁老的名号骗吃骗喝罢了!”邵芳咬了咬牙,却是突然间揽下全部罪责道。

    咦?

    张居正听到这番话,不由得蹙起了眉头,原以为这个事情就此划上一个句号,却不想事情再生波澜。

    陈以勤的脸色一沉,当即做出决定地道:“既然你要包庇背后之人,那么本阁老正好大刑伺候了!”说完,便丢下一个令箭道:“来人,上刑!”

    随着那块令牌落地,班头第一时间上前捡牌。

    两个身材高大的衙差出列,先是将邵芳的头叉到地上,一名衙差扒开裤子,后面跟上的两名衙差扬起手中的棍子便狠狠地打向白皙的屁股。

    哎哟……

    邵芳虽然是南直隶有名的侠客,但不过是打着徐家的名号耀威扬威,而今板子落在屁股上,当即便是痛得叫了出来。

    啪!啪!啪!

    刑部的衙差对这种事情极为老练,而今是两位阁老在堂上盯着,显得十分卖力地杖打着邵芳的屁股,仅是几下屁股便已经血肉模糊了。

    陈以勤将邵芳的惨状看在眼里,便是冷哼一声道:“本阁老不知你受了人家多少恩惠,只是你为他人顶下这项抄家灭门的罪责,本阁老还是劝一劝你替你的妻儿想一想,这般做法究竟值不值当!”

    “啊?抄家灭门?我招……我招,别再打了,我招!”邵芳听到罪责如此之重,再加上屁股传来那股痛不欲生的疼痛感,当即便是急忙制止道。

    这……

    张居正原以为邵芳是一个铁血汉子,只是看着他如此儒弱的表现,不由得愣住了。

    “我招!我招,我是受徐阁老所指使,我只是一个跑腿的啊!”邵芳看着板子还在打,不由得急忙吐露实情地道。

    陈以勤抬手制止了衙差继续用刑,显得十分认真地求证道:“你说你是受徐阁老所指使,却不知有何凭据?”

    “徐阁老做事历来是滴水不漏,又怎么可能给小人凭证呢?”邵芳听到这个问话,不由得苦恼地回应道。

    张居正听到这个回答,反而更加确定这个事情正是他的老师所为。

    出于对自己老师的了解,哪怕老师对徐璠等人都不见得信任,自然不可能相信邵芳这种小人物,而邵芳手里自然不可能掌握证据了。

    其实他心里十分清楚,却不管邵芳是招认出老师,还是邵芳自己独自扛下所有罪责,这把火必定烧不到那位精明的老师身上。

    陈以勤的眉头蹙起,却是疑惑地询问道:“你若手里没有凭证,那高阁老是如何相信你是徐阶的使者的呢?”

    “徐阁老给了草民一封书信,只是书信的内容很隐晦地点明此番委托小人前往河南新郑相助高阁老!”邵芳咽了咽吐沫,显得老实地回应道。

    陈以勤的眼睛微亮,当即便是询问道:“书信现今何在?”

    “在此!”邵芳并没有依照徐阶的吩咐烧掉此信,便从怀中的夹层掏出来道。

    旁边的亲随见状,当即将那封书信转呈给陈阁老,只是书信上面明显有着一股异味。

    陈以勤忍着书信中的异味和污渍打开来,先是确认这书信是出自于徐阶之手,便是认真地阅览起来。

    只能这封书信仅仅证明徐阶让邵芳前往河南办事,却是没有除阶要邵芳助高拱复出的内阁,已然是不能构成证据。

    陈以勤的眼睛闪过一抹失望,便将书信递交张居正。

    张居正看着书信的内容,亦是默默地叹息一声,却是知道这确实是他老师的做法风格,更加确信邵芳是受老师所指派无疑。

    “邵芳,你还有其他凭证吗?”陈以勤的脸上难掩失落,便是认真地询问道。

    邵芳却是微微一愣,显得不解地求证道:“陈阁老,不知你是要何凭证?”

    “自然是你跟徐家关系的凭证,最好能证实你跟徐家的关系亲密!”陈以勤知道只有邵芳能跟徐家绑到一起,这样才可以证明邵芳此次是受徐阶的指派办事。

    邵芳思索了片刻,显得认真地回应道:“小人这么多年以来,一直都在暗地里帮徐家办事,处理一些江湖之事,故而时常出入于徐家。”顿了顿,他的眼睛微微一亮地道:“因徐琨那根东西不行,我跟他的老婆有染,还生下了我的骨肉,却不知算与不算呢?”

    这……

    陈以勤和张居正不由得眼睛一瞪,却不知该说邵芳的胆子大,还是徐家竟然帮邵芳养子而不自知。

    不过这个事情确实可以坐实邵芳跟徐家的亲密关系,一个能够跟徐家儿媳有染且还生下了小孩的人,却是不能说他跟徐家全然没关系了。

    陈以勤给旁边的书吏递了一个眼色,而书吏很快便让邵芳签字画押。

    陈以勤看着供状上的内容后,便扭头望向张居正询问道:“张阁老,你现在还觉得高拱的事情不是徐阁老所指使的吗?”

    “咱们回去复命,如实上禀吧!”张居正暗叹一声,显得轻轻地点头道。

    事情进展到了这一步,他都不敢再为徐阶所狡辩了。

    不说邵芳能拿出徐阶的信件,且自由出入都跟徐家深宅的夫人生娃了,这个邵芳无疑一直替徐家人办事。

    另外,杨百石等人并不是蠢货,若不是徐阶给他们写了书信,他们怎么可能花费巨资和资源运作高拱复出呢?

    正是如此,这个事情已经十分明朗,正是他的老师指使邵芳游说高拱复出并运作此事,为的是要包庇徐瑛毁堤淹田的罪行。

第2303章 寒流

    松江城,徐府。

    自从徐瑛被海瑞亲自解押赴京后,徐家的地位和声誉可谓是一落千丈,除了一帮百姓仍旧每日聚在门前讨还田产外,很多百姓对徐家选择敬而远之。

    二儿子徐琨被充军,三儿子被押解上京候审,而今仅仅剩下徐璠独善其身。只是很多人心里都十分清楚,徐璠亦不是什么好货色,前些年回到松江没少干仗势欺人等恶事。

    虽然徐阶总是给人一种和蔼可亲的形象,只是从他三个儿子的所做所为来看,已然不是什么善良之辈。

    时至十月底,天气已经渐渐转寒。

    徐阶的外面穿着一件厚实的棉袄,正悠哉优哉地坐在后花园的凉亭中品着茶,赏着前面那片盛开的菊花。

    原本他很享受如今的奢侈生活,只是随着徐瑛被下旨解押京城,心里便多了这么一桩心事,甚至好几次都从梦中惊醒。

    尽管京城有李春芳、张居正和刘体乾等人照拂,亦有徒子徒孙遍布朝野,但每每想到那小子就深感不安。

    若说这世间最捉摸不透的东西是什么,却不是这四季气候的变幻,而是那小子的阴谋诡计,那些令人心寒的算计。

    凭着自己的政治智慧和几十年的悉心经营,尤其跟山西帮等势力结盟,自己本该立于不败之地,甚至能够在朝堂上打下自己的烙印。

    只是因为那个小子的出现,让到自己的权力帝国一步步地瓦解,不仅断掉自己打造权力继承人的设想,而且逼得自己狼狈而逃。

    纵观自己整个政治生涯,原本一切算是顺风顺水。哪怕当年的外放亦不过一场小历练,但造化弄人,他在晚期竟然遇上了那个妖孽,进而几十年的努力化为泡影。

    如果那小子此次要揪着他徐家不放,哪怕有着李春芳和张居正等人的维护,恐怕事情会变得很是麻烦了。

    虽然经过自己的叮嘱和教导,加上京城方面有人庇护,徐瑛断然不可能被扣上毁堤淹田的罪名,但难保林晧然会扣上其他的罪名。

    正是如此,这些日子哪怕让他吃上龙肉亦会觉得没有滋味,总在担心那小子会给自己整出什么幺蛾子。

    “爹,你找我什么事呢?”身材高大的徐璠从院门那边大步走来,隔着老远便扯开嗓门大声询问道。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当年常伴在徐阶身边的是大儿子徐璠,现在徐阶辞官回到松江老家养老,结果二儿子徐琨在京城就被发配边疆,而三儿子徐瑛前阵子被海瑞解押赴京,如今又是剩下他们这一对父子。

    徐阶对自己的大儿子历来是左右看不惯,便是阴沉着脸地道:“你昨天出门了?”

    “对啊!整天呆在家里怪无聊的,陈毅说联合酒楼有一道新鲜的菜品不错,故而跟他一起前去尝一尝!”徐璠老实地点头回应,而后咽了咽吐沫道:“爹,还真不是我乱夸,那道粤菜的味道着实好吃!”

    “你将我的话当耳旁风了?我让你安分点,以后少出去给我惹事!”徐阶的脸色更显阴沉,便是直接训斥道。

    徐璠遭到训斥,当即便不乐意地嚷嚷道:“爹,我怎么惹事了?我只不过跟朋友出去吃顿饭,这犯哪门子律法了?再说了,惹事的是徐琨和徐瑛,我可以一直好端端的!”

    以前在京城被老爹一直看管着,前些年好不容易过几天的舒服日子,结果老爹辞官归来又将他管上了。

    特别是徐瑛此次出事后,更是将他这个仅剩的大儿子管控在家,甚至连门都不许他出去,故而他心里亦是有怨气。

    “你做的事情莫要以为我不知,当真以为事情没落到你头上便可以安心大吉了吗?”徐阶的态度不改,却是瞪着徐璠冷冷地道。

    徐璠自知自己确实做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便是伸手抹了抹鼻子道:“爹,我都四十好几的人了,你也不能将我当小孩看管着啊!再说了,海阎王不是已经上京了吗?”

    “海瑞是上京不假,但王弘海还盯着我们家呢!你不要忘了,王弘海是林晧然的门生,当年王弘海下放在你的功劳!”徐阶的眼睛仍旧瞪着大儿子,显得十分认真地告诫道。

    徐璠想着王弘海跟林晧然的亲密关系,不由得停止摸鼻子的动作,便是认真地应承道:“爹,我知道了,我肯定不会主动招惹王弘海!”

    “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得出这踏出家门!”徐阶伸手端起桌面上的茶盏,却是制定一个规定道。

    徐璠有心想要抗议,只是看到老爹已然是主意已决,想着自己可以继续偷偷遛出来,便假意应承道:“孩儿遵命!”

    徐阶喝了一口茶水,抬头看着徐璠如此顺从自己,心里不由得微微感到宽慰。

    其实他这段时间亦有过反省,之所以徐琨和徐瑛先后出事,主要还是自己对徐琨和徐瑛过于溺爱。

    反而因为他对徐璠一直很严苛,徐璠虽然亦是做了不少恶事,但终归还是处在可控范围,而不像徐琨被判流放,徐瑛沾染上毁堤淹田的大罪。

    正是这时,管家匆匆走过来递上书信道:“老爷,京城来的书信!”

    徐阶的眼睛不由得一亮,当即急忙接过书信拆开。

    徐璠原本打算回自己的庭院继续喝酒,结果听到是京城方面的来信,不由得扭头朝着老爹手上的书信望过去。

    “邵……邵芳,这个猪头,我们徐家要完了!”

    徐阶看过书信所汇报的最新情况,整张脸刷地白了,整个人仿佛突然间苍老了十几岁地愤怒地喃喃道。

    本以为只要徐瑛咬着不认罪,这个事情能够平息下来。却不想邵芳竟然擅作主张,竟然是打起了平息徐瑛案子的旗号,这不是要将他们徐家推进火坑吗?

    更是让他想不到的是,高拱明明已经闲赋在家两年多,竟然能够抵挡得住权力的诱惑,这还是他所认识的高拱吗?

    “爹,怎么了?”徐璠看到老爹如此反应,不由得上前关切地询问道。

    徐阶的手脚已然冰冷,显得有气无力般地将手中的书信递给徐璠道:“你……看一看吧!”

    徐璠接过书信亦是好奇地查看,只是看到他爹竟然暗地里运作高拱复出,不由得扭头震惊地望向徐阶道:“爹,你难道不知高拱和林晧然是一伙的吗?为什么要做这个糊涂事,这不是授人以柄吗?”

    这……

    旁边的管家听到这番话,不由得担忧地望向有时候说话不经大脑的徐璠。

    徐阶很罕见地没有生气,却是瘫坐在椅子长叹了一声。

    他自然知道林晧然和高拱当年联盟,两人的关系亦算是不错。只是官场从来都没有交情,有的是赤裸裸的利益,交情在权势面前简直不值一提。谷

    就像严嵩一直待他其实不薄,两家更是结了亲。但是面对着仅有一张首辅宝座,他眼瞅着严嵩不肯挪窝,亦是从后面狠狠地刺了严嵩一刀。

    由于自己辞官归家已经一年有余,按说他们关系真的亲密的话,早就该向隆庆提议将高拱召回内阁。

    只是现实却是此事并没有人提起,却是继续将年仅五十四岁的高拱继续晾在河南,这已然是林晧然不想让高拱复出。

    正是如此,他才制定了帮助高拱起复的方案,从而推动高拱跟林晧然分庭抗礼,却不想事情似乎跟自己所设想的不一样。

    徐阶的脸上浮起苦涩之色,面对着徐璠的质问,却是不知道该怎么向徐璠解释是他将事情想复杂了。

    却不知是林晧然抓了高拱什么把柄,还是高拱压根不是醉心于权力的人,所以高拱此次选择趁机捅了他这一刀。

    “爹,现在该如何是好?”徐璠看着不吭声的徐阶,却是知道再深究亦是无济于事,便是进行询问道。

    徐阶的眼珠子转向北方的天空,却是带着最后一丝寄托道:“终究是我扶他上位的,他怎么都该念点旧情,不该对我徐家赶尽杀绝才是!”

    如果没有邵芳生起的枝节,事情已然有更大的回旋余地,甚至可以让徐瑛无罪释放。

    只是现在经邵芳这么画蛇添足,加上他此次染上了勾结内官的重大嫌疑,这一顿揍已然是逃不掉了。

    现在只能寄望于隆庆能够念自己当年的“从龙之功”,且在遗诏上出了力,隆庆因念旧情而轻罚他徐家。

    这一消息宛如是南下的北风般,却是给徐家带来了一场寒流。

    时至十一月,京城平添了几分寒意。

    得益于林平常向京城百姓推出了蜂窝煤,却是让很多京城百姓的生热成本大大地下降,故而亦是不畏寒冬。

    随着这一届内阁推行轻赋税和重工商的政策,而今京城的面貌得到了明显的改变,很多百姓都感受到日子在慢慢地变好。

    得知徐瑛终于被押解到京城后,特别这个事情还被《顺天日报》刊登出来,当即便引起了京城百姓的广泛关注。

    “如此歹毒之人,当处极刑!”

    “此事要判下来,恐怕亦是不易啊!”

    “若是有人还胆敢包庇这个恶人,老子第一个不同意!”

    “林阁老担任顺天府尹之时便有青天之名,我相信他会为淹死的上百名白鹤村民讨还公道!”

    ……

    随着事情传出,酒楼和茶馆对于徐瑛的案子亦是纷纷谈论起来,很多人已然是将希望寄托在林晧然身上。

    且不说在官场的声望如何,而今林晧然在民间拥有着无与伦比的声望,很多百姓都拥戴着这位自雷州知府时起便为民请命的相爷。

    京城,刑部衙门。

    由于案子牵涉甚大,故而举行最高规格的三司会审,而今三司最高长官分别是刑部尚书刘体乾、左都御史汪柏和大理寺卿徐贡元。

    刘体乾是北系官员,早在担任通政使时便已经彻底投靠徐党,便是得到徐党和山西帮的资源才得以坐上刑部尚书的宝座。

    徐贡元是南直隶人士,嘉靖二十年进士,初授户部主事,而由户部郎中出知德安知府,累官至大理寺卿。

    早前徐阶之所以会自信满满,正是因为刑部尚书是刘体乾,而大理寺卿是徐贡元,得到他恩惠的刘休乾和徐贡元自然是包庇自己儿子。

    随着海瑞将人送到刑部衙门大牢,三人便是一起提审了徐瑛和徐光年。

    虽然徐光年一口咬定是受徐瑛指使,但徐瑛却指责徐光年是因私怨栽赃报复,让这个案子很快陷入了僵局。

    面对这个双方各持一词的局面,刘体乾便是一拍惊堂木,让这个被外界极度关注的案子草草休堂。

    汪柏将刘体乾的做派看在眼里,只是并没有多说什么。

    刘体乾看着徐瑛和徐光年被带下去,显得假惺惺般地询问道:“汪总宪、徐寺卿,依你们两人来看,徐瑛是否指使徐光年毁堤淹田呢?”

    “此事时隔已久,调查起来十分困难!只是徐光年没有凭据,仅靠一面之词,却是不能判决徐瑛指使徐光年毁堤淹田!”徐贡元虽然有清名,但亦是维护徐家道。

    刘体乾的心里暗自一喜,便是扭头望向一直默不作声的汪柏道:“汪总宪,却不知你怎么看呢?”

    “刘尚书,这审案重在一个审字!刚刚徐瑛缄口否认,你却是连他的指头都没有动,如何能得知真相?”汪柏直接拉起脸,显得有所不满地道。

    尽管他早已经猜到刘体乾会向着徐家,只是这种如同过家家的审案方式,当真是要将他当成白痴了。

    只是他心里却是不明白,明明徐家已经失势,而今的山西帮更是名存实亡,却不知刘休乾为何还要如此庇护徐家。

    刘体乾并没有说话,便是给徐贡元使了一个眼色,徐贡元当即便心领神会地道:“汪总宪,徐瑛本是朝廷的命员,又是徐阁老的儿子,对他动用刑具不合适吧?”

    “呵呵……白鹤村几十条人命被洪水所淹死,难道咱们不该给他们交待吗?”汪柏听到这个论调,当即便是反问道。

    这……

    徐贡元听着汪柏说得同样有道理,不由得为难地望向了刘体乾。

    “汪总宪,此中之事牵连甚大,咱们亦不晓得圣意如何!且容我先将此案情上禀,而后再行定夺!”刘体乾却是早在计划,当即便是表态道。

    汪柏的眉头微微蹙起,亦是不确实刘体乾是要包庇徐家,还是想要先探一探上头的口风,故而亦是不再吭声。

    其实这个案子倒亦是复杂,徐光年和徐瑛各持一词,若不是徐瑛主动招认,还真得要像林晧然这种具有审案智慧的人才能揭开其中的真相。

第2304章 权谋之人

    文渊阁,某个房间的铜炉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

    身穿蟒袍的林晧然坐在案前,正在认真地处理着各地的奏疏,处理一些棘手问题早已经是得心应手。

    只是这终究是一个交通落后的时代,哪怕他这里制定行之有效的方案,亦还需要底层的官员认真地贯彻和执行。

    像早年的广东雷州开海,若不是他努力解决资金、海盗和商品等问题,而今的雷州恐怕还是一座落后的城市。

    正是如此,他除了坚持对官员的政绩进行考核外,亦是加强着他们的思想品德教育,让地方官员能够贯彻爱民和发展地方的新思想。

    当然,这些举措在徐党残部或山西帮的眼里却是他林晧然排除异己,在地方大量的培植着他的党羽。

    林晧然对此并不打算做太多的解释,亦不打算进行解释,而今他只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改造这个腐朽的王朝,将华夏带上世界之巅。

    “下官拜见林阁老!”刘体乾从外面进来,显得恭敬地施礼道。

    林晧然对刘体乾的印象并不算好,只是脸上保持着温和地抬起手掌道:“刘尚书,请坐吧!”

    “谢阁老!”刘体乾并不敢托大,又是拱手施予一礼道。

    在时下的官场,早已经没有了他们徐党的土壤。而今王崇古被革职,山西帮可谓是名存实亡,唯今的百官其实是以林晧然为尊。

    若是这位大人物跺一跺脚,这个朝堂都要震三震,而自己早已经失去跟这位朝堂大佬叫板的资格。

    林晧然知道刘体乾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便是写下奏疏的最后一笔并直接询问道:“刘尚书,你因何事而来呢?”

    “回禀阁老,徐瑛被解押到京城,我方才跟汪柏和徐贡元一起提审了徐瑛!”刘体乾小心翼翼地回答,同时仔细地观察着林晧然的反应道。

    林晧然其实已经知道方才举行了三司会审,先是将手中的笔放下,显得不动声色地抬头道:“结果如何呢?”

    “虽然徐光年指控是受徐瑛指使,但徐瑛拒不承认此事,而今案子陷入了胶着的局面!”刘体乾仍旧观察着林晧然,发现林晧然的脸色并没有异样,这才继续进行试探道:“下官刚刚到了元辅大人和张阁老处,他们两位都觉得下官可以面见皇上先禀明详情,不知林阁老意下如何呢?”

    咦?

    陈经邦进来给刘体乾送茶水,结果听到刘体乾竟然是这个论调,不由得诧异地打量了一眼刘体乾。

    刘体乾先到李春芳和张居正那里进行请示,然后再过来向自己自己老师请示,且率先抛出李春芳和张居正的态度,已然是想要到老师这里走个流程。

    只是如此做法,刘体乾无疑还是心向着徐家,却是想要面见皇上争取替徐瑛进行免罪,从而帮助徐家避免这一场祸事。

    林晧然端起桌面上的茶盏,如何不知刘体乾这些小心思,便是淡淡地询问道:“胶着?却不知是你认为徐瑛无罪,还是徐瑛抵死不认罪呢?”

    这……

    刘体乾听到这个意料之外的答案,先是不由得一愣,旋即硬着头皮回应道:“不敢欺瞒阁老,首先是徐瑛不肯招认,而下官亦认为徐瑛无罪!”

    “既然你判断徐瑛无罪,那你可有拷问徐光年一介布衣因何要诬告朝廷命官吗?”林晧然喝了一口茶水,显得逻辑清晰地询问道。

    陈经邦并没有选择第一时间离开,却是呆在旁边认可地点了点头,然后扭头望着已经满头是汗的刘体乾。

    刘体乾假意端起茶盏喝了一小口,旋即那张胖脸堆满笑容地道:“林阁老,下……下官并没有深究。此案关系甚大,而事发之地又远在松江,下官当时不知该从何查起,倒是忽略了这个情况!”

    陈经邦在暗暗佩服自己老师思维缜密的同时,亦是鄙夷地望了一眼这个自作聪明的刑部尚书,简直是在关公面前耍大刀。

    “你是刑部尚书,这审案之事要有自己的章程和方法!若是怀疑徐光年诬告徐瑛,那当拿出刘体乾诬告的罪证和动机,甚至是让他开口招供,而不是如此便草草进行上报!”林晧然将茶盏放下,当即直接说教地道。

    刘体乾发现自己的逻辑在行家面前简直不堪一击,深知自己的如意算盘地打碎,便是只好无奈地退让道:“下官谨遵阁老的教诲!”

    由于李春芳和张居正都是心向着徐家,故而他此次故意让三司会审草草了事,而后巧妙地借势绕过林晧然。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虽然他轻松地得到了李春芳和张居正的支持,但却是经不住林晧然三言两语的盘问。

    如今看来,这个案子确实可以审得再细致一些,甚至可以通过徐光年来判定徐瑛无罪,而不是如此草率便进行上报。

    “当然,这仅是本阁老的一家之言!既然元辅大人和张阁老都认为你可以面见皇上禀告详情,那么你面圣亦是无妨,那么便去吧!”林晧然作了一个反思,突然话锋一转地道。

    刘体乾原本计划着要回去重审,结果听到林晧然竟然准许自己面圣,不由得惊喜地抬头望向林晧然。

    林晧然仿佛没瞧见刘体乾的惊喜一般,却是自顾自地重新开始处理手头上的奏疏,已然是下达了逐客令。

    陈经邦见状,亦是微笑地朝着刘体乾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下官告辞!”刘体乾压抑着心里的亢奋,连忙站起来向着林晧然拱手施礼道。

    陈经邦将刘体乾送走,而后返回疑惑地询问道:“师相,刘体乾此次分明是有心想要为徐瑛脱罪,你为何还允许他前去面圣呢?”

    经过这些年的接触,他知道自己老师眼睛的老辣,连自己都能瞧出刘体乾的小心思,老师却没有看不穿的道理。

    亦是如此,他不明白老师明明可以将刘体乾阻拦下来,结果却是任由刘体乾前去面圣。

    “此事并非是我的允许,而是李阁老和张阁老都已经同意了,我不好反对罢了!”林晧然继续票拟着奏疏,却是淡淡地进行纠正道。

    陈经邦的眉头微微蹙起,却不明白这两者有何区别。

    “此次我让步了,下次真要治罪徐家,李春芳和张居正便不好再阻拦了!”林晧然将手上的笔放下,便是透露自己的企图道。

    陈经邦似懂非懂地点头,旋即十分认真地请教道:“师相,若是皇上同意徐瑛无罪,那此事又当如何呢?”

    “皇上同意?皇上不会同意,百官不会同意,天下的百姓更不会同意!他刘体乾跑官倒是有一手,但却是看不清这个时势,在官场不过是中人之姿罢了!”林晧然重新倒起茶盏,显得一副智珠在握地道。

    陈经邦虽然知道百姓和民间呼吁严惩徐瑛的声音极大,但亦是看不清这个时势,当即向林晧然恭恭敬敬地道:“恳请师相向弟子指点迷律!”

    在这个时代,师生关系宛如是父子,却不用过于担心学生背叛自己,甚至可以说一些很私密的事。

    “且不说今天下不可能接受徐瑛无罪的结果,哪怕是当今圣上,此次定然不会宽恕徐家!其实在徐阶运作高拱一事败露之时,我便故意向皇上言明可不追究徐阶,但皇上当时就没有接下这话,心里压根没有什么徐阶!”林晧然抬眼望向门口的门槛处,显得十分认真地说道。

    或许徐阶以为自己替隆庆做了很多事,特别在遗诏上算是他扶隆庆上位。

    只是遗诏的事情根本不能成为真正的功劳,若是因此对徐阶进行表彰,那无疑是在说遗诏其实是伪造的。

    最为重要的是,隆庆其实遗传了着嘉靖无情的基因,一个性情冷漠的帝王已然不可能真的对徐阶感恩戴德。

    正是如此,徐阶在隆庆并没有太重的份量,加上天下舆论的施压,隆庆却是不可能会选择庇护徐瑛。

    陈经邦若有所悟地点头,但仍旧有所疑惑地询问道:“师相,皇上纵使心里没有徐家,但恐怕未必对徐家赶尽杀绝吧!”

    “此次不过是徐瑛一人的案子!当年严世蕃被判了通虏通倭,这项大罪比毁堤淹田更甚,但严阁老不过是削官为民。现在即便是要判处徐瑛毁堤淹田,亦算不上赶尽杀绝,不过是要抄家罢了。”林晧然喝了一口茶水,显得十分理智地推演道。

    陈经邦知道严嵩当年的遭受,脸上认真地轻轻地点了点头。

    “公望,你其实还是看不透!当今皇上亦是不能说是无忧无虑,他亦是有所需求之人,所以此次不是我或天下百姓要灭徐家,而是皇上恐怕都不会饶恕徐家!”林晧然将手中的茶盏轻轻放下,扭头朝着乾清宫的方向望过去道。

    陈经邦听到这番话,嘴巴先是微微地张开,而后才后知后觉般地点了点头。

    乾清宫,东暖阁。

    身穿龙袍的隆庆望着眼前的亲信太监张福,却是暗暗地感到了头痛。

    由于户部屡番拒绝他太仓拔款的要求,而今内库早已经是无以为继,只好再度打算通过联合钱庄向京城发行国债。

    只是偏偏地,早前虽然遇到缩减发债规模的情况,但这一次竟然是无功而返。

    “回禀皇上,奴婢亦是说了皇上的难处,只是联合钱庄的陈掌柜说皇上近年发的债太多,而今却没有足够的收入来填补窟窿!若是再用新债还旧债的话,京城那帮人定然不会再买单,所以请皇上先筹足银两将这笔旧债还上,然后再发新债!”张福面对着隆庆的询问,亦是认真地解释道。

    隆庆听到竟然是要自己先还旧债,不由得摊开双手道:“朕现在哪里还有银两还债,内库早已经没银了!”

    “皇上,依陈掌柜的意思,此次要熬到下月户部将下一年的内廷银拨付内库,便可以用这笔钱银将旧账还上!”张福咽了咽吐沫,便是将那边的方案说出来道。

    “下个月?”隆庆听到这个方案,不由得瞪起眼睛惊讶地道。

    自古都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现在要他省衣节食熬到下个月,这根本就是要了他这一条老命。

    加上他早已经答应淑贵妃和韩美人等人购买珠江新表的事情,若是向他这位皇帝出尔反尔,自己的脸面还往哪里放呢?

    只是他亦是无法责怪联合钱庄翻脸无情,京城那些勋贵和富户不再卖自己面子,实在是这些年欠债太多了。

    当初是花钱一时爽,只是到了如今面临还债的问题,他都不敢让人统计他这些年究竟发了多少国债、欠了京城那帮人多少银两了。

    正是这时,刘体乾在门外求见。

    隆庆原本不愿意单独会见底下的臣子,只是亦不好将刘体乾直接打发回去,便让小太监将人领进来。

    “臣刑部尚书刘体乾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刘体乾是第一次单独会见隆庆,显得有些激动地施礼道。

    隆庆对刘体乾却是并不感冒,先让刘体乾平身,而后便开门见山地询问道:“刘爱卿,你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皇上,经臣跟左都御史汪柏和大理寺卿徐贡元会审毁堤淹田一案,结果发现徐光年指定是受徐瑛指使的证据不足,而臣以为徐瑛并没有过错,此……此案多是徐光年诬告徐瑛!”刘体乾微微抬起头观察着隆庆,便是将早已经说好的说词抛出来道。

    “徐瑛无罪?”隆庆原本拿出充当演戏道具的奏疏被紧紧地攥在手中,显得难以置信地望向刘体乾惊讶地道。

    “刘大人,据杂家所知,这个案子不过是刚刚过堂!你在堂上连徐瑛的手指头都不舍得碰,却不知怎么就如此断然徐瑛无罪,而不是徐瑛这种恶徒寻常的狡辩之词呢?”站在旁边的陈洪见状,当即便是直接下刀道。

    隆庆听到这番话,当即便手中的奏疏掷出,显得十分愤恨地质问刘体乾道:“你便是如此糊弄朕的吗?”

    “臣不敢,请皇上恕命!”刘体乾当即汗如雨下,知道此次试探摸到了老虎屁股,连忙跪地求饶道。

第2305章 局外人

    乾清宫,西暖阁,殿中的檀香袅袅而起,空气中充斥着一股肃杀之气。

    “杂家听闻刘大人跟徐阁老关系密切!只是这个案子牵扯甚广,且天下的百姓都在瞧着这个案子,你可不能为了一己私情,却将国法置之脑后啊!”站在旁边的张福亦是进行补刀道。

    隆庆原本对刘体乾就不甚喜欢,此刻冷冷地说道:“朕不管你跟徐阶有何私情,只是你若不将差事办好,当心你头上的乌纱帽!”

    “臣一定不会辜负皇上的信任!”刘体乾听到要摘自己头上的乌纱帽,当即便是胆颤心惊地表态道。

    隆庆的怒气消散了一些,但还是阴沉着脸地道:“退下吧!”

    “臣告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刘体乾发现此时的隆庆跟早朝上的隆庆简直判若两人,亦是恭恭敬敬地施礼道。

    此次很罕见地感受到了隆庆的皇威,他的背脊已经湿了。在走出乾清门的时候,面对着迎面吹来的冷风,他的身体不由得一阵哆嗦。

    到了这一刻,他终究感受到了隆庆的态度,此次不仅是林晧然不会放过徐家,皇上亦是不会宽恕于徐阶。

    若是自己再一意孤行想要包庇徐家,不说这根本不是他一个小小刑部尚书能做出的事情,恐怕自己头上的乌纱帽亦将不保。

    次日,刑部衙门大堂。

    “给本官上刑!”

    刘体乾再度提审了徐瑛,只是一改昨天温和的好叔叔形象,却是一拍惊堂木地朗声道。

    咦?

    汪柏和徐贡元扭头狐疑地望着一眼刘体乾,发现此人进了一趟皇宫后,简直就像是换了一个人般。

    啊!

    一身干净囚衣的徐瑛听到刘体乾竟然要对自己上刑,显得难以置信地抬头望向刘体乾,一度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两个衙差很是干脆利索地将徐瑛用长棍按在地上,后面的人扒下徐瑛的裤子,便是露出了一个白嫩的屁股。

    啪!

    还不待徐瑛反应过来,两名身材高大的衙差便已经高高地扬起手上的杖棍,狠狠地砸向了那个屁股。

    啊……

    随着杖棍打下,屁股便是青了一块,痛得徐瑛当场便是叫了起来。

    啪!啪!啪!

    两名衙差并不理会徐瑛的惨叫,此时十分默契地轮番砸向徐瑛的屁股,很快整个屁股便被打得血肉模糊。

    刘体乾看着发出杀猪性惨叫的徐瑛,脸上却是没有丝毫怜惜地质问道:“徐瑛,你毁堤淹田之事已经证据确凿,你招还是不招?”

    咦?

    徐贡元眨着眼睛不解地望向正义凛然的刘体乾,却是确定自己并没有得失忆症,刘体乾昨天可分明还一再生恨自己相信徐瑛是被徐光年诬告。

    这才多久的时间,怎么就彻底改变了立场,竟然是要逼徐瑛招供。

    “大人,徐光年是因为我当年阻止他侵占他人田产,所以诬告于我,冤枉啊!”徐瑛却是坚定着自己的说辞道。

    刘体乾的脸上一沉,却是冷哼一声道:“分明是你在此狡辩,事到如此竟然还不招认,给本官狠狠地打!”

    “刘尚书,此举……”徐贡元有心维持徐瑛,便是扭头想要劝阻刘体乾道。

    刘体乾仿佛是吃了称铊铁了心,当即狠狠地怒斥道:“闭嘴!”

    徐贡元终究只是正四品的大理寺卿,被这么一呵斥,却是不敢出言顶撞。

    汪柏看着刘体乾态度上的变化,却是宛如局外人般,静静地观看着眼前的一切。

    啪!啪!啪!

    两名身体高大的衙差感受到刘体乾的强烈意志,便是将手上的杖棍举得更高,然后狠狠地砸在那血肉模糊的屁股上。

    由于刑部衙门的板上带着细勾,在扬起板子的时候,还会挑起屁股上的细筋,却是加大了受刑之人的疼痛感。

    啊……

    徐瑛的屁股已经被打得稀巴烂,但仍旧感受到那一种钻心的疼痛,却是继续发出杀猪性的惨叫声。

    刘体乾对着徐瑛的叫声充耳不闻,却是冷冷地望向爬在地上的徐瑛道:“徐瑛,别以为你不招认本官就拿你没办法,本官有的是让人招供的手段!”

    “别打了!别打了!我招!我招!”

    徐瑛跟自幼丧母的徐璠不同,从小便含着金钥匙出生,什么时候吃过这种苦头,现在感受到刘体乾的强烈意志,当即便是连连求饶道。

    这……

    徐贡元原本还想着该如此护住徐瑛以报复徐阶的提拔之恩,只是听到徐瑛竟然招了,亦是不由得傻眼了。

    若说徐瑛打死不承认,那么这个事情只会陷于僵局中,毕竟徐光年并不能拿出实际性的证据,案子日久也不知从何查起。

    只是偏偏地,这位徐三公子如此的不知轻重,却是连一顿板子都扛不住,竟然选择了招供。

    汪柏看到徐瑛竟然招供,亦是愣了一下。却没想到这个难题竟然给刘体乾给破了,不由得古怪地扭头望了一眼刘体乾,还真是恶人还需恶人磨。

    “让他画押!”刘体乾的脸色不改,对着旁边的人沉声地吩咐道。

    徐瑛心知自己签字画押会带来极严重的后果,心里不由得感到一阵犹豫,只是上前的衙差直接帮着他将手印按了上去。

    徐体乾看着送上来的文书,亦是暗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的乌纱帽算是保住了,然后扭头望向汪柏温和地道:“汪总宪,现在这个案子已经水落石出,我们今日便递上结案文书吧!”

    事情到了这一步,徐党注重是要彻底毁灭,而汪柏是林晧然的心腹之一,而今他亦是想要跟汪柏修复关系。

    “一切听凭刘尚书安排!”汪柏自然是乐见如此,当即便从善如流地道。

    徐贡元虽然有心要报答徐阶,现在却是只能将这个事情到一边,亦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徐瑛被送上断台头了。

    三司会审的结果很快公之于众,徐瑛承认了毁堤淹田的事实。

    农事是数千年来的根本,而水利更是王朝的命根,各朝各代都极度重视百姓的生产。徐家竟然通过毁堤淹田的方式,从而达到侵占田亩的目的,已然是受到世人所不容。

    特别在这个案件中,毁掉的白鹤堤还直接淹死了数百名白鹤村村民,这无疑是加重了徐瑛的罪行。

    经过三人的商议,很快便将结案文书上呈。

    在结案文书中,三司将徐瑛直接判处了极刑——凌迟,所有通过毁堤淹田所侵占的田亩全部都要充公或退还。

    内阁已经成为百官对接皇上的桥梁,哪怕是三司会审的结果亦是先经由内阁,而后才会上呈皇上。

    李春芳和张居正得知徐瑛扛不住板子已经招供,便是知道这个事情已经无力回天了。

    只是看着三司会审的结果并不涉徐阶,他们两人亦是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般,便是提议将这份结论文书直接上呈皇上。

    林晧然似乎跟徐阶没有任何仇恨一般,哪怕明知道李春芳和张居正有包庇徐阶的意图,亦是没有任何的阻拦。

    正是如此,三司的结案文书在送到内阁不久,内阁便将这一份判决文书上呈于隆庆。

    “太轻!”

    历来不问政事的隆庆很罕见地有了自己的主见,却是将刑部的结案文书打了回来,让李春芳和张居正不由得傻了眼。

    这判决文书被打回去,已然是不符合隆庆的期待。他们两人原以为隆庆会念点旧情,怎么都该轻罚徐阶,却不想会选择重罚徐阶。

    文渊阁,内阁会议厅。

    面对着判决文书被隆庆打了回来,李春芳亦是急忙召开了内阁会议商讨此事,以期寻找一个解决之道。

    李春芳在经过简单的试探后,便是抛出自己的提案道:“徐瑛做出此等恶行,徐阁老亦当受到牵连,所以在判决文书上添加将徐阁老削官为民,诸位意下如何?”

    张居正暗叹一声,但知道这个是十分合理的判罚结果。

    徐阶和徐瑛终究是父子关系,现在徐瑛做出此等天理不容的恶事,那么徐阶自然是要背负一定的责任。

    正是如此,徐阶受到连带的责任,被削官为民是很合理的判法。

    “徐阁老是徐瑛的父亲,却是有疏于教子之过,自然要受到处罚才是!”陈以勤迎着李春芳的目光,便是轻轻地点头表态道。

    李春芳看着郭朴和林晧然都没有异议,便是温和地说道:“若是大家都没有异议的话,那么事情便这么定下,咱们将这份判决文书修改后便呈交皇上!”

    张居正和陈以勤轻轻地点头,表示自己没有意见。

    “元辅大人,若是仅如此修改判决文书,哪怕递上去定然会打回来,咱们还是再议议吧!”看到李春芳打算如此递交判决文书,林晧然却是突然开口道。

    咦?

    张居正和陈以勤听到这话,不由得困惑地望向林晧然,却是不明白林晧然为何会断定修改后的结论文书会被再次打回。

    李春芳深知林晧然从来都不是一个无的放矢之人,当即便是好奇地询问道:“林阁老,何出此言?”

    “你们可知皇上说太轻之意?”林晧然手里端着茶盏,便是迎着众人的目光抛出一个问题道。

    李春芳犹豫了一下,显得认真地回应道:“林阁老,不正是因为此次判决没有牵连到徐阁老身上吗?”

    “徐阁老所谓劳苦功高,这削为民籍当是极限,却不能再加刑罚!”张居正知道林晧然跟老师的恩怨,当即便是申明立场地道。

    自己老师被削籍为民已经他所能接受的底线,若是林晧然想要趁机将自己老师推上断头台,哪怕林若愚已经是百官的领袖,他张居正便第一个不同意。

    “正是徐阁老昔日劳苦功高,所以太轻之意……并不是皇上要对徐阁老如何重判,而是指的是……另一项?”林晧然喝了一口茶,显得智珠在握地道。

    郭朴自顾自地继续喝茶,陈以勤则是疑惑地望向林晧然,而李春芳若有所悟地询问道:“林阁老,你的意思是……仅退还田亩太轻?”

    “元辅大人,难道你当真不认为此判罚过轻?”林晧然手里重新捧着茶盏,却是迎着李春芳的目光反问道。

    李春芳面对着林晧然这个反问,亦是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林阁老,依你的意思,难道皇上是想要抄查徐家不成?”陈以勤顺着林晧然的思路,当即便是大胆地猜测道。

    这……

    张居正听到这个推断,亦是显得惊恐地扭头望向了林晧然。

    “陈阁老,我可没有说!只是徐家坐拥几十万亩良田,怕是比当年的严嵩亦不弱,而今做出此等恶事怕是要受到严惩才是!”林晧然又是喝了一口茶水,仿若局外人般地表态道。

    张居正的嘴唇动了动,但最后还是深深一叹。

    虽然他有心想要替自己老师辩护,只是想到那几十万亩良田,可不是比严家还强吗?此次做出此等天理不容的恶事,似乎真要查抄徐家才能向天下人交待。

    “元辅大人,要不咱们添上查抄徐家?”陈以勤发现林晧然对圣意的揣测很是靠谱,便是向陈春芳小心地提议道。

    看着李春芳犹豫不决,一直不吭声的郭朴淡淡地说道:“若是再让皇上再打回来的话,我们内阁的脸色便无光了!”

    “好,那便查抄徐家吧!”李春芳深知事情到了一步已然无法再包庇徐阶,当即狠心地做出决断地道。

    张居正听到这个结果,便是有心袒护徐阶道:“既然此次已经查抄徐家,那么徐阁老削籍一事是否可以……”

    “徐瑛做出如此恶行,难道徐阁老不该削籍吗?”陈以勤看着张居正竟然想要包庇徐阶,当即便是不满地道。

    “若是因为没有依法惩处徐阶,判决文书再次被皇上打回来,老夫可丢不起这个脸!”郭朴看到张居正如此公私不分,亦是十分不满地道。

    很快地,内阁便达成了一致的判决意见!除了将徐瑛凌迟处死外,还要将徐阶和徐璠削官为民,且查抄徐家的家产。

    事情如同林晧然所想,在上面添加了“查抄徐家”后,这一份三司判决文书在隆庆那里顺利通过。

第2306章 抄家

    松江城,徐府。

    王弘海在签押房接到朝廷下来的一道文书,当即召集在府衙内的几百名衙差,而后将徐家大宅直接围得水泄不通。

    管家见状,亦是惊慌地跑到房间扰了徐阶的清梦。

    徐阶得知自家被围,第一个则是想到徐璠出去惹事了,不由得怒声质问道:“徐璠在哪?是不是又偷偷遛出去了!”

    此时的徐璠并没有外出,而是呆在自己的房间中,里面传来了儿童不宜的声音。

    徐璠其实亦算是一个好色之徒,除了自己纳了七房小妾外,亦是时常逛青楼,单是儿子便已经生了二十余个。

    “少爷,出事了,松江府衙的人将我们的家门围起来了!”一个心腹亦不管里面的情况,却是闯进去汇报道。

    这房中的是青楼的头牌,都说家花不如野花香,对于闯进来的人并没有多加理会,正是跟着徐璠搏杀着。

    平躺着的徐璠喘着粗气,本就已经体力不支,却是拍了拍女人的大腿让她下来,而后骂骂咧咧地道:“王弘海是真活腻了,连我家的门都敢堵!”

    虽然都说“破家知府,灭门县令”,但他是堂堂的正四品太常少卿致仕,而他父亲更是前任首辅,如何将一个小小的正五品松江府同知放在眼里。

    徐璠穿过衣服便是来到了门口处,见到王弘海果然领着官差堵在门口,当即便是破口大骂道:“姓王的,你的眼睛瞎了,竟敢来堵我家?”

    “徐璠,你给我闭嘴!”徐阶倒是十分的冷静,而后对着王弘海道:“王同知,你此番是何意,为何要带人来堵我府门?”

    “下官刚刚接到朝廷文书,却是要配合查抄徐家,还请徐阁老见谅!从如今开始,徐家的人员不得出入!”身穿五品官服的王弘海没有理会叫嚣的徐璠,对着出来的徐阶认真地解释道。

    查抄徐家?

    徐璠听到这道旨意,显得难以置信地瞪起眼睛。

    虽然他有想过自己的弟弟会有难,但想着京城有诸多的内应,更有李春芳和张居正在,却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会落得抄家的下场。

    徐阶听到朝廷竟然是要查抄他的家,想着这个事情所衍生出的可怕后果,眼前顿时一黑,然后便晕了过去。

    随着徐家被抄家的消息在松江城传开,很多地方纷纷燃起了一连串的鞭炮。

    “苍天有眼,松江之祸首已除!”

    “毁堤淹田不过是冰山一角,徐家此番并不冤!”

    “可不是吗?徐家为几十万亩良田弄得多少人家破人亡!”

    ……

    在得知徐家被查抄的消息,松江百姓并没有因为徐家的陨落而表示同情,却是纷纷鼓掌叫好,甚至替很多受害人感到高兴。

    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严守在徐家门前的衙差阻止徐家人出入,而徐家的银库更是第一时间被王弘海安排人手进行把守。

    对于抄家,这个时代并不会感到陌生,亦是有着相应的流程。

    特别明朝建国至今近二百年,大明的官场早已经腐化,面对那些贪得无厌的官员,抄家自然是最佳的惩治之法。

    徐家坐拥几十万亩良田,拥有松江棉布最大的作坊,单是仆人就养着一千多,足见徐家是一个巨贪无疑。

    王弘海作为松江府的代理知府,在接到朝廷的旨意下,便是第一时间将徐家的家宅和产业进行封存。

    只是他并没有权力查抄徐家,更不敢指染徐家的财物,而是要在这里等候皇上派出的锦衣卫前来清查徐家的家财。

    被围在府邸几日后,徐家人借口要求外出地道:“家中米粮已经耗尽,且让我再进去采购一些!”

    “你家中粮仓有上千石,就别睁眼说瞎话了,好好地呆着吧!”面对着徐家的人这个要求,有官员当即便是揭穿道。

    在正面无法突破后,徐家人当夜便有人试图趁夜翻墙而出,只是很快便被严守在墙外的衙差发现。

    王弘海这一支围堵徐家的动作极快,根本没有给徐家一点反应的时间,故而很多财物根本无法带离徐家。

    又过了几天,吴康率领一支锦衣卫赶到松江城。

    锦衣卫先将徐府的家眷撵到下人居住的区域,然后便开始清查各房的家财。在外面看似寻常的大宅子,只是这里却是极为奢侈,很多古董摆明都是价值万金。

    随着一件件的古玩被搬出堆放在院中,然后再分类别类地装箱,却是让陪同抄家的官员都是瞠目结舌。

    由于王弘海的出手及时且迅速,锦衣卫从徐家的银库里面竟然搬出了近百万两金银,更有珍宝无数。

    十年的次辅和六年的首辅生涯,特别徐家还是坐落最富庶的江南之地,让徐阶的财富比严嵩都不逞多让,其钱财早已经令人瞠目结舌。

    经过二天时间的清点,从徐家大宅查抄的财物便已经足足装了十大车,而这些被查抄的财物先押回府库封存。

    待到将名册呈交皇上后,再将这一批财物押赴京城。

    当然,为防有漏网之鱼,不仅要查抄徐家所藏匿的财物,而且还要对拖欠徐家钱财的人进行追缴债务。

    徐家之所以能够有今日这般雄厚的家底,除了徐阶的贪婪外,却是离不开徐家是松江府最大的高利贷债权人。

    不管是在哪个时代,放高利贷都是最快积攒财富的方式。若是遇上大灾年的话,很多百姓为了生计,自己的田产便会纷纷以极低的代价挂到徐家的名下。

    虽然放高利贷的行为往往受到地方官府的打击,只是徐阶在朝堂一度是如日中天,时任松江知府的藏继芳更是徐阶的门生及走狗,自然没有人会理会徐家放高利贷一事。

    哪怕是受到不公待遇的百姓,亦是不敢状告徐家。

    在原本的历史中,亦是幸得出现了刚正不阿的海青天为民请命,不过最后海瑞也仅因徐阶的一封书信送达京城而被撵走。

    只是现如今,徐家的恶行被陆续揭穿,他丑陋的一面将向世人展现。谷

    经过几番搜查,锦衣卫还从银库抬出了一箱厚厚的单据,这些都是松江百姓向松江借贷的单据,粗略统计竟然有四十万两之多。

    随着诺大的徐家大宅被搬空,锦衣卫这才将徐家的家眷和一千余名家仆撵出宅子,同时进行第二次清查。

    出于对抄家的负责,哪怕是头上的金银钗都不许带走,故而徐家家眷又会面临一场跟参与科举般的搜检。

    人类终究是贪婪的,很多女眷身上藏着金银珠宝,却是很快被安排的女狱卒搜出了大半箱,而最多的竟然是珠江手表。

    咳咳……

    徐阶在徐璠和徐元春的掺扶下走来,经过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这个老首辅显得更加的苍老,似乎要人扶着才能行走,更是弯腰咳嗽不停。

    “徐阁老,还请保重!”王弘海看到徐阶如此,亦是同情地上前施礼道。

    徐阶身穿着一件单薄的长衫,但不是他不想穿得体面些,而是明朝对百姓有着严苛的衣着规定,随着前几天吴康携圣旨到达便不再是官身,便是抬起脸对着王弘海道:“王同知,你就莫要折煞老夫了,老夫现在只是一介布衣,何来阁老之称!”

    “哪里的话,在下官的心里,您永远是阁老!”王弘海亦是有君子之风,显得十分温和地表态道。

    徐阶的脸上露出几分欣慰,而后扬起手上的金碗道:“王同知如此之言,老夫心甚慰!今老夫有一个不情之请,而今老夫家中被抄,纵想要投奔于友人,路途亦需一些依仗,故想带离此碗,可允?”

    “不过一个金碗而已,你都抄了我家多少财物了!”徐璠看到王弘海脸上的犹豫,显得没好气地说道。

    王弘海长吁了一口气,却是坚定地摇头道:“徐阁老,此事不妥!徐家已经被查抄,此金碗当在查抄物品之列,还请下官不能应允!”

    “当真这点薄脸都不给吗?”徐阶听到王弘海拒绝自己,亦是换了一副脸庞般地道。

    王弘海面对着徐阶的目光,亦是坚定着自己的原则道:“徐阁老,还请恕罪,此金碗必须得留下!”

    尽管他心里同情徐阶的遭遇,但却是有自己的为官之道,特别想到这些年被徐家残害的百姓,徐家人何曾给那些百姓一个金碗留活路呢?

    “姓王的,你简直是欺人太甚!”徐璠看着王弘海如此的不顾情面,亦是指着王弘海的鼻子怒道。

    王弘海自知理亏,但亦没有退让的意思,同时让手下对大腹便便的徐璠摸身,却是从他身上摸出了不少的金银珠宝。

    哪怕是徐元春亦是不老实,在他的鞋中亦是搜出了几根金条。

    “徐阁老,得罪了!”

    王弘海亲自搜了徐阶的衣袖,只是看到上面几封私人信件,却是没有什么不妥之言,便是恭敬地还回去道。

    徐阶接回信件,却是冷冷地询问道:“老夫可以走了吧?”

    徐璠和徐元春的私藏被搜刮走,这时亦是愤愤地瞪着王弘海。

    “徐阁老,保重”王弘海没有理由再刁难人家,便是由衷地祝愿道。

    徐阶望了一眼王弘海,显得积着满脸子怨气地说道:“王同知,我身上可是携带其他值钱的物件,你当真不搜了吗?”

    徐阶毕竟是前任首辅,且犯事的是他的儿子徐瑛,还真不好将事情做得太难看。刚刚王弘海已经将人家的金碗扣下,若是真要里里外外再搜身,传出去对自己和老师的声名都不好。

    特别徐阶身穿很单薄,真携带金银恐怕亦带不得几两,倒不如双方留个体面,便是不理会徐阶的气话道:“徐阁老,请!”

    徐阶淡淡地望了一眼王弘海,而后便让长孙徐元春将自己挽扶着走出去,而他的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

    “且慢!”

    正是这时,一个声音从后面突然传来道。

    众人纷纷望去,却见南京镇抚司指挥使吴康走了过来,整个人犹如是一把出鞘的宝剑一般。

    “原来是吴都督,却不知有何事呢?”徐阶转身望向吴康,显得十分自然地询问道。

    王弘海看着吴康突然出面,亦是不解地望向了吴康。

    吴康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徐阶,而后认真地说道:“徐阁老,却不知你身上还携带什么值钱之物,还请留下吧!”

    咦?

    周围的衙差和锦衣卫听到这个论调,却是纷纷困惑地望向吴康,刚刚徐阶明明就是一句气话,他怎么就当真了?

    “吴康,你什么时候连好话和歹话都听不清了,我父刚刚是这个意思吗?”徐璠的眉头蹙起,当即便是责怪道。

    吴康并没有理会徐璠,而是自顾自说地道:“本指挥使奉皇命前来查抄徐家,纵使你是前任首辅,但亦不可带任何财物离开,还请即刻交出来!”

    “老夫就携带几封私人信件,这都要交出来吗?”徐阶从袖中拿出那几封书信,显得不愤地说道。

    王弘海暗叹一声,便是对着吴康道:“吴都督,本官已经检查过这几封私人书信并无不妥,就让他带离吧!”

    “王大人,这书信怕是珍珠上的稻草!”吴康并不为所动,眼睛又是望向徐阶道:“徐阁老,你是自己交出来,还是要我们搜身?”

    “你竟敢搜我父之身,你……狂妄!”徐璠听到这话,当即气不打一处地指责道。

    吴康并不为所动,更是借力打力地戏谑道:“原本对徐阁老搜身确是不妥,只是徐阁老说身上还携带值钱之物,本指挥使自然要奉皇命行事了!”

    “吴指挥,老夫刚刚不过是戏言,你莫要挟公报私!”徐阶没想到自己给抓了话柄,当即便是解释道。

    吴康冷哼一声,便是大手一挥道:“此事是不是戏言,一搜便知!来人,给徐阁老检查衣物,咱们可不能辜负皇上的信任!”

    说着,几名如狼似虎的锦衣卫当即扑向了徐阶,先是将徐璠和徐元春撵走,而后便是开始搜查徐阶的衣服。

    随着这么探手一番乱摸,其中一个锦衣卫便发现了异常情况,徐阶身上这一件看似单薄的长衫内有乾坤。

第2307章 抓包

    嗤……

    那个锦衣卫突然用力从徐阶身上撕下一块布,夹藏在长衫里面的一叠叠银票露了出来,然后便撒满了一地。

    这……

    王弘海原本还有心阻止那个锦衣卫的暴行,毕竟如此对待这位前任首辅太过于失礼,只是刚刚抬手还没来得及说话,整个人彻底懵住了。

    却见纷纷扬扬飘落下来的尽是崭新的银票,每一张都是罕见的万两大银钞,徐阶简直是一座行走的大金库。

    这……

    看着徐阶身上竟然藏着这么多的银两,在场的锦衣卫和衙役不由得瞪直了眼睛,纷纷不可思议地望向了其貌不扬的徐阶。

    徐阶被几名锦衣卫如此粗暴地对待正想要发火,结果随着衣服被扯破,再看着脚下满地的银票,一时间变得又怒又羞。

    愤怒自然是来自于吴康对他这位前任首辅的不尊重,来自于这些锦衣卫如此粗暴地对待他这位前任首辅,而羞则是自己的携带银票出逃的计划竟然被当场抓包。

    正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在徐瑛被押往京城之时,徐阶亦是担心自己会被查抄家产,固而将一部分金银直接兑换成便于携带的银票,致使他一共拥有了百万两的银票。

    只是如此巨额的银票,他自然不可能放心交给其他人保管,故而亦是一直将这些银票携带在身边,甚至还特意绣制了这一件不起眼的长衫。

    却不管朝廷的最终判决如何,只要有这些银票在手,不仅自己下半辈子仍然是锦衣玉食,而且自己徐家亦能继续富贵百代。

    但人算不如天算,虽然他已经做最坏的打算,对抄家这种微乎其微的结果亦提前做了一个应对之策。

    偏偏地,此次还不等他收到风声将银票藏在外面,王弘海这个该杀千刀的混蛋竟然带着衙差直接封堵了自己家门。

    在经过这么多天的权衡利弊后,他没有选择将银票藏于这座即将被查封的宅子中,而是选择冒险将银票携带出去。

    他并不放心将如此巨额的银票交给家奴携带,至于自己的亲眷肯定会受到重点的关注,故而他本人才是最佳的携带者。

    正是如此,他决定亲自携带巨额银票离开。刚刚他故意向王弘海扮可惜,甚至拿着金碗和不值钱的私人书信来虚晃一枪,目的正是意图蒙混过关。

    事实果然如同他所料,王弘海是一个富有同情心的人,且对他这位首辅还保留着一丝尊敬,却是将王弘海玩于鼓掌之中。

    谁曾想?他眼看就要成功之时,却是已经迈向门槛离开这里,结果遭到了吴康的阻拦,更是被锦衣卫将他所携带的银票尽数搜出。

    咕……

    周围的锦衣卫和衙差看着地上洒落的大额银票,却是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吐沫,眼睛尽是贪婪之色。

    哪怕仅是一张,他们这辈子都已经是吃喝不愁了,何况这地上是几十张乃至上百张之多。

    咳……

    吴康却是满意地看着地上的银票,只是注意到自己手下脸上的贪婪神情,便是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旁边的一帮锦衣卫悻悻地收回了贪婪的目光,先是朝着那些同样贪婪的衙差狠瞪了一眼,而后则是神情复杂地望向这位前首辅徐阶。

    若不是他主动“承认”携带值钱之物,若不是吴康认了死理,此次还真让徐阶携带巨额财产出逃了。

    “不!”徐璠其实是知道银票的事,此刻看到洒落在地上的那一张张大额银票,想着这些银票很快离他而去,当即便蹲下去捡起地上的银票,同时往自己的怀里使劲塞。

    “果然徐家都……都不是什么好鸟啊!”王弘海看着徐璠对钱财的渴望和食欲,心里不由得感慨道。

    两个锦衣卫看到徐璠将地上的银票使劲地揣进自己怀里,当即上前将徐璠擒住,任由徐璠在这里大喊大叫。

    由于抄家之时,徐璠已经被削官为民,而今的咆哮根本没有意义,何况这些财物理论上已经是属于隆庆的了。

    吴康捡起一张银票看着上面万两的面额,显得洋洋得意般地道:“徐阁老,你携带的何止是值钱之物,简直是带着一座金山啊!”

    这……

    周围的衙差听到这番略带调侃的话,不由得面面相觑。

    杀人诛心莫过于此!现在将人家上百万两的银票给搜了出来,却还如此挖苦于人,已然有些不厚道了。

    只是不得不说,徐阶这一次还真是自作自受。若是老实走出去没准已经是溜之大吉了,却是偏偏要加了那么一句,结果给人当场抓了包。

    徐阶看到事情已经败露,却仍旧带着一丝侥幸地道:“自古抄家都是抄金银,此等乃商贾的游戏之物,还请通容一下!”

    通容?

    吴康听到这话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显得目光复杂地望向徐阶,没想到徐阶竟然还有如此天真可爱的一面。

    “徐阁老,这是不是商贾的游戏之物,你说了不说,我说亦不算!此中之事,我会如实上疏奏明皇上,交由皇上来定夺!”王弘海看着自己是差点被这头老狐狸的道,亦是沉着脸进行表态道。

    银票原本不是这个时代的主流,像查抄严家便没有银票。只是随着联合钱庄的崛起,以及山西帮亦是创建了山西钱庄,致使这种纸钞已然成为时下的一种硬通货。

    得益于联合钱庄和山西钱庄的超强信誉,现在是越来越多人接受银票,且两间钱庄都能够直接兑付现银。

    正是如此,徐阶的话并不完全正确,这些银票已然是等同于金银,起码联合钱庄就从来没有出现过违约之事。

    如实上奏?

    徐阶听到王弘海要将事情上奏皇上,想着自己的丑行要被全天下人所知,甚至还会有好事之人搬上戏台,眼睛突然一黑,便是晕了过去。

    如果早前他还要装着完全不知情,只是现在携带百万两银票出逃被当场抓包传出,那么他的名誉已然是要扫地了。

    “爷爷!”

    徐元春看着徐阶突然间昏倒,不由得接手接住并大惊失色地喊道。

    只是他的命运同样出现了偏差,却是不会有人再为他徐家抹去这些罪状,而他徐元春出身于罪官之家自然不可能再参加科举。

    “若是从他们身上搜出银票,本都督重重有赏,搜!”吴康并没有理会徐阶是装昏还是真昏,当即便是大手一挥道。

    徐元春听到这番话,顿时便是慌了。

    锦衣卫很快将徐元春的衣服扒光,发现徐阶对这位长孙十分信任,亦是从徐阶这位长孙身上搜出了一大把银票。

    事情到此,徐阶想要携带银票出逃计划彻底破产,而这出自几间银号的一百万两银票尽数落到锦衣卫手中。

    抄家其实是一件很繁琐的工作,除了徐家这座大宅外,城中还有好几处是徐家的产业,另外在江南各地都有徐家的房产。

    只是隆庆对此次抄家十分的重视,却是特意要求不用结总数再行汇报,一旦抄查有大的收获即可先后上报。

    由于徐家大宅的金银、宝石、珍珠、白玉、陶瓷、古画等物已经入账,加上今天的查抄所得,再加上从徐阶和徐元春身上抄出的一百万两银票,吴康和王弘海当即绘制成清单上呈于隆庆。

    苏州城,一座充斥着浓浓商业氛围的古城。

    虽然这里的丝绸业一度遭到应天巡抚林润的打击,更是因为苏州丝绸作坊用工人数超过五十名而大批查封苏州作坊,令这里的丝绸生产一度遭到重创。

    只是随着林晧然和徐阶的斗争有了结果,作为徐阶爪牙的林润亦是看清了形势,却是不敢再拿苏州丝绸商人开刀,甚至是扮演着缩头乌龟的角色。

    正是如此,这些年苏州丝绸不仅重焕生机,而且呈现着蓬勃发展的势头。得益于东海、南洋和西洋航线的开通,苏州丝绸迅猛地拉动苏州城的经济,呈现着雷州府一般的经济活力。

    随着苏州城丝绸女工成为强劲的消费群体,又是直接拉动跟女人相关的消费品需求,进而让周围的地区同样受益。

    当然,这里亦是离不开苏州知府雷长江的执政功劳,他一直效仿林晧然执政地方时期重视发展工商业的思想,从而让苏州城的经济更上一层楼。

    醉红楼,头牌苏云娘的房间中,却是弥漫着一股催情的芳香。

    林润这些时日一直是疏于政务,倒不是他为官懒散,而是在这个苏州城中,雷长江的声望却是远高于他,百姓早已经不碰他巡抚衙门的冤鼓。

    加上雷长江是林晧然的老部下,而雷长江治理苏州府的政绩是有目共睹,雷长江飞黄腾达可谓是指日可待。

    正是如此,他根本没有跟雷长江叫板的资本,索性做一个闲散的应天巡抚,每日到这青楼跟相好玩耍一番。

    “爷,妈妈说你已经欠着账有半年了,能不能先结一点呢?”苏云娘小心帮着林润喂酒,却是轻声地说道。

    林润听到这个话,眉头不由得微微地蹙起道:“急什么呢!我在任还长着呢,还怕本官真能赖这点钱不成?”

    “爷,你先给一点,奴家亦好向妈妈交差不是?”苏云娘注意到老鸨在门外偷听,便又是好言相劝道。

    林润却是仍旧不愿意掏钱,便是一把抱起苏云娘道:“咱们先不说这些,今日先好好地伺候爷,爷最是喜欢你这嘴上功夫!”

    苏云娘心里一番鄙夷,只是眼前这位终究是高高在上的应天巡抚,亦是只好笑脸相迎。

    正是这时,门突然被推了开来。

    林润的脸色一寒,却是瞧见推门的竟然是老鸨,不由得气不打一处地道:“老鸨,不过是拖你半年,真惹怒了本官,本官便将你这座醉红楼一把火烧了!”

    “林巡抚,好大的官威啊!”一个太监走了进来,似笑非笑地望着正抱着苏云娘的林润道。

    林润注意到李公公手上的圣旨,当即便是将苏云娘放下道:“原本是李公公,有所远迎,还请恕罪!”

    李公公在南京城便早已经知道林润其实是嫖妓不给钱的主,却是没有跟他客套地鄙夷道:“林巡抚,请接旨吧!”

    “臣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林润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林润不知道为何会无端端来旨意,显得规规矩矩地行礼道。

    李公公展开明黄的圣旨,当即便是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以钦承宝命,绍缵鸿图,任尔巡抚应天……然任职期间,有负圣恩,市权纳贿,穷奢极侈,今削职为民,钦此!”

    削职为民?

    林润听完这道圣意,不由得愣在当场,显得难以置信地望着李公公。

    他可谓是人生赢家,虽然是以三甲进士入仕,只是先抱黄光升的大腿,而后借着扳倒严嵩而扳上徐阶的大腿,三十多岁便出任了应天巡抚。

    只是成也站队,败也站队。

    虽然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遭到削职为民,但此事定然跟自己作为徐阶的爪牙脱不得关系,必定是林晧然的党同伐异的结果。

    李公公将旨意宣读完毕,却是仅仅将圣旨亮给林润,看了一眼呆若木鸡的林润,换是转身直接离开这里。

    老鸨从外面走进来,显得目光不善地道:“林大人,你是要老娘带你去苏州衙门见官呢?还是乖乖让人将拖欠的嫖资送来呢?”

    “本官……这便让人给你送来!”林润原本想要抖一抖官威,只是看到跟在老鸨后面的两个壮汉,当即便认怂地道。

    正常而言,朝廷不应该如此突然就拿下应天巡抚林润,但林润此次受到朝廷查抄徐家的波及。

    林润当年为徐阶冲锋陷阵,更是被徐阶一手提拔到应天巡抚的位置上。而今朝廷要查抄徐家,原本应该由应天巡抚来主抓查抄工作,但林润已然不是适合的查抄徐家的主官。

    亦是如此,此次根本不是林晧然出手除掉林润,而是在朝廷确定要查抄徐家之时,作为徐家保护伞的林润命运便已经注定了。

    北京城,乾清宫。

    隆庆刚刚抱着新欢尚美人上床,结果得知徐家的抄家有了结果,却是顾不得任君采撷的美人。只是在看过王弘海和吴康呈上来的清单后,可谓是又怒又喜。

    虽然他知道徐阶并不是什么好官,只是看着这上面记载所查抄的金钱,亦是发现自己一直以来被徐阶那张温和的笑脸所蒙蔽了。

    只是在看到他们竟然从徐阶身上搜出上百万两的银票后,隆庆便咽着吐沫下令道:“即刻下令,让南京镇抚司指挥使吴康即刻携带银票驰驿进京,沿途胆敢有阻拦者,杀无赦!”

第2308章 兑付

    时至十二月,京城已经银装素裹。

    文渊阁,屋顶顶着一层厚厚的白雪,院中的地面亦是被积雪所覆盖,只有一条被阁吏扫出来的过道。

    身穿蟒袍的林晧然坐在书桌前,虽然皮肤仍旧白皙,只是胡子已经形成规模,毅然是一个标准的英俊青年男子形象。

    随着年龄的增长以及声望的提升,加上他的才能早已经征服所有人,故而已经没有人再质疑他的资历和年纪。

    若是李春芳和郭朴去职的话,那么将不会有任何的意外,首辅的宝座必将属于他,而他已然成为未来首辅的不二之选。

    当然,现在内阁的这种情况其实更为有利,毕竟首辅其实只是一个头衔,只有能够掌舵这个朝堂才是实打实的权势。

    现如今,他虽然在内阁仅排在第三位,但早已经是文官集团的无冕之王。

    “师相,这是吏部刚刚送来的季考结果!”陈经邦抱着一叠文书进来放在桌面上,显得十分恭敬地道。

    林晧然正在票拟最后一本奏疏,便是淡淡地道:“这些奏疏都无关紧要,跟其他阁老的票疏汇总之后,直接送到乾清宫吧!”

    内阁的五位阁老都拥有着一定的票拟权,只是遇到什么大事或难题,便会留着一起进行讨论如何票拟。

    “弟子遵命!”陈经邦心里暗惊着自己老师的办事效率,便是恭敬地拱手道。

    陈经邦先是替林晧然续了茶,待林晧然将最后一份奏疏票拟完毕,便是抱起这一堆奏疏轻步离开。

    林晧然伸了伸懒腰,接着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便是拿起刚刚送来的地方官员季考结果重新投入工作中。

    由于他挂着吏部尚书的头衔,故而对地方官员的升迁有着极大的话题权,更是负责着地方官员的最终考核结果。

    考乘法源于高拱时期,亦是有着他的一份功名。

    借鉴于后世的业绩考核,而今运用到官员的考核体系中。每个季度都会对地方官员的各项绩政指标进行考察,从而给地方长官评级,甚至是决定地方长官的去留。

    刁民册之所以能够取得如此好的效果,除了刁民册本身的优越性外,却是跟这一套考乘法脱不了关系。

    正是新增征田面积和税收成为了考核指标,跟着他们头上的乌纱帽是戚戚相关,致使地方官员显得十分的卖田,对敢于逃税的富户和恶绅都会亮出刁民册。

    林晧然认真地翻阅着地方官员的考核指标,只是新征田亩面积已经变得不那般重要,却是认真地查看着各地的商税收入情况。

    自太祖朱元璋时期起,便是有了商税一说。除了崇文门这种在城门设关卡征税外,亦有杨州在运河设关卡向往来商船征税,但其实还有地方官府对商铺的直接征税。

    由于腐败等原因,加上能开店铺的人通常都是有官面关系的乡绅,故而这些商税很容易变成了衙门的灰色收入。

    林晧然曾经主政过雷州和广州,对于地方的情况比很多人了解得要深,自是能够看清地方商税情况。

    只是他截至目前为止,并没有推行“火耗归公”,却是故意将火耗所得的灰色收入留给地方官员。

    有鉴于火耗收入的根源来自于征银,林晧然一直都是秉行着尽量避免加征加派的政策,故而地方官员的恶爪无法伤及普通百姓。

    官员终究还是要吃肉,在加征加派没有太多的可图空间之时,林晧然在考乘法中特意加入了商铺税收一项,成功地将地方官员的贪婪的手诱向了商铺。

    商铺往往都归地方乡绅所有,面对着官府的盘剥难免会有所对抗,而这亦是林晧然所希望看到的矛盾。

    林晧然先提高商税的征收比例,同时着令地方官员发展地方经济,试图通过发展的方式来解决这个矛盾。

    经过这段时间以来的试行,很多繁华的地区已然是接受了这种模式,地方所征收的商税总额不断攀升。

    林晧然先是翻看着地方官员政绩的具体情况,接着查看了业绩突出的人员名单,然后查看业绩落后的人员名单。

    在这一份名单有着不少的熟人,特别是商税表现出色的是雷州知府杨君正、广州知府戴北河和苏州知府雷长江等,另外还有表现优良的一帮门生。

    冬天是昼短夜长,故而下衙时分要提前一些。

    林晧然每日几乎都是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跟着往常那般走出紫禁城,而后乘坐等候在那里的轿子回家。

    待到回到家里的前院,吴秋雨早已经带着虎子在此等待多时,只是在后面还站着显得风尘仆仆的南京镇抚司指挥使吴康。

    “卑职见过林阁老!”吴康今日刚好赶到京城,先是将携带的银票送到隆庆那里,便是前来林府等待林晧然。

    林晧然自是不会特意摆架子,先是温和地询问他进京是否顺利,然后便邀请他一起前往书房闲谈。

    北京跟松江府究竟是隔着几千里,很多情况在书信上亦是说得不够清楚,故而更细的详情还得身向吴康打听清楚。

    林晧然将吴康领进书房,抬手对着这位有点拘谨的大舅哥道:“大舅哥,你我不用这般见外,请坐吧!”

    吴康轻轻地点了点头,只是还是保持着分寸,看着林晧然先行落座,这才跟着在自己的座椅上落座。

    林福给两人送来茶水,由于知道谈话的内容会很重要,却是亲自在门口把风。

    “林阁老,此次查抄徐家,除了抄查了大量的财物后,还查出了一本秘密的资金往来账本,还有一些私人的封件!”吴康将藏在身上的东西拿出来,显得恭敬地呈上道。

    林晧然的心里微微一动,便是将这些东西接了过来,在看过内容后,显得正色地询问道:“这是正本还是副本?”

    “此事关系重大,我并没有汇报给皇上,这些都是原件,并无副本!”吴康的眼睛显得坦诚地望向林晧然道。

    林晧然轻轻地点头,将这份账本和书信轻轻地放下,深知在接下来的官场风暴中,自己会拥有更大的主动权。

    事情到了这一步,其实早已经不再是一件简直提毁堤淹田案。

    虽然事情起源于徐瑛毁堤淹田的案子,只是随着徐家巨额财产被查抄出来,这个事情已然上升到了贪墨的窝案。

    毕竟单靠着徐阶的那点俸禄,却是不可能积攒到这么多的财富,已然是徐阶在任职期间的贪墨所致。

    只要进行深究,很多跟徐阶关系密切的官员定然会受到牵连,就像当年被查抄严家所牵连到的严党官员一般。

    特别林晧然得知了资金账本和书信,仅凭着这些资金往来的明细,便可以对徐党中人进行清算了。

    林晧然的手掌押在书信和账本上,显得十分认真地叮嘱道:“此账本不易呈交皇上,便由我来处置吧!”

    吴康终究是出身于官宦之家,却是知道这个账本和这些书信对林晧然的用处极大,当即便是认真地点头应承道:“好!”。

    夜幕降临,乾清宫的灯光已经亮起。

    隆庆今晚是十分的高兴,虽然知道徐家的家底不薄,但万万没有想到徐阶这个老狐狸如此的深藏不露。

    在得到吴康送到京城的银票后,他便是让张福出去验证银票,从而确定是不是有了上百万两的进项。

    “奴婢拜见主子!”张福从外面归来,显得恭恭敬敬地道。

    隆庆正在舒服地泡脚,看到张福从外面回来,便是十分着急地询问道:“张福,那些银票是真不假,能不能在钱庄兑付?”

    “主子,山西钱庄的掌柜说凡是一万两大钞都还得加上其他玉印为凭,所以我们手里的五十万两都不能况付!”张福将隆庆的着实看在眼里,便是老实地回应道。

    隆庆的脸色当即阴沉下来,却没想到山西钱庄还有这个操作,便是认真地询问道:“联合钱庄的四十万两能否兑付呢?”

    “联合钱庄的掌柜看了银票后,便说四十万两都能够直接兑付!只是如此巨额的银两,若是要现银十万两以下能够一天内筹足,只要全部要提的话,却是至少要等上三天时间,他要向各家筹集现银才能兑付!”张福的眼睛微亮,当即如实禀告道。

    隆庆不由得暗松一口气,心里不由得对联合钱庄的好感大增,便是大手一挥地道:“人家筹银着实不易,这国债不是快到期了吗?先将即将到期的国债还上,剩下的银两押回内库!”

    “遵命!”张福当即认真地拱手,而后将剩下的银票呈上道:“皇上,这是山西钱庄的五十万两银票,却不知如何处置呢?”

    隆庆的两只脚丫在盆里搓了几下,眼睛变得不愤地道:“人家联合钱庄见票即付,他山西钱庄凭什么还要凭证?你明日再跑一趟,如果他们还不肯兑付的话,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奴婢知道!如此不诚信的奸商,若是不乖乖兑付,奴婢定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张福知道隆庆对这一大笔银两极度重视,当即双眼露出凶光地表态道。

    次日上午,联合钱庄。

    陈掌柜和一帮伙记接过四十万两的银两后,便是开始兑付钱银。

    先将到期的三十万两给扣下来,接着打开后院的那座银库,然后将十万两装上马车让东厂的番子押送回宫。

    在送走张福的时候,陈掌柜却是特意塞了一张银票给张福道:“张公公,辛苦了,还请以后多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

    “好说!”张福不着声色地收好银票,亦是喜欢跟联合钱打交道,便是十分欣喜地点头应承道。

    离开联合钱庄,张福便携带着五十万两银票前往山西钱庄想要用强硬的态度兑付,却远远发现山西钱庄前面聚了好多的人。

    “听说了吗?杨掌柜一大早带着钱跑路了!”

    “当初放联合钱庄多好,我怎么就好到联合钱庄呢?”

    “我的钱倒是一直寄放在联合钱庄,只是听了这张一百两的山西钱庄票号,结果今天来人跑了!”

    ……

    围在门口的百姓手持着存银凭证,亦有人拿的是山西钱庄的银票,宛如是铁锅上的蚂蚁般焦急地道。

    在这种时候,往往不缺乏事后诸葛先生一副恨铁不成钢地道:“我早就跟你说了,这山西钱庄的银号信不得,你们却是偏偏不信!”

    倒不全是事后诸葛,其实山西钱庄的倒闭是注定的。

    虽然山西钱庄的初衷是跟联合钱庄打擂台,甚至要取代联合钱庄成为天下第一钱庄,但这其实是山西帮一厢情愿的想法。

    联合钱庄的银票能够取得成功,一方面联合商团超强的信誉,另一方面联合银票具备着极高的接受程度和良好的流通性。

    不说很多商铺其实欠着联合钱庄的钱,哪怕很多百姓通过田亩贷欠着联合钱庄的债务,故而他们手里的银票永远不可能变成废纸。

    正是这些人群对银票的高度认可和需求,加上这银票换的银两比市面的银两品质普遍要高,致使很多流通到市场的银票并没有回流钱庄。

    反观山西钱庄虽然亦向市场发行了很多的银票,但很多人得到银两的时候,第一时间便是前来山西钱庄进行兑付。

    这仅仅是其中一方面,在经营及营利方面更是不可同日而语,故而两者的经营效益早已经是南辕北辙。

    随着山西帮不断遭到重创,特别最近杨百石等人因为行贿内官扰乱朝政而被问斩,加上王崇谷被罢免官职,而今的山西帮可谓是自身难保。

    原本由多家合股的山西钱庄早已经弹尽粮绝,现在别说是要拿出五十万两,哪怕是五千两都不可能。

    杨掌柜昨天面对着上门的张福,却是知道这个烂摊子已经捂不住了,故而寻得一个由头将张福支回去。

    今天一大清晨,在城门刚刚打开之时,杨掌柜便是携带着钱庄仅剩下的一点钱银直接逃往山西老家。

    “来人将门砸开,给杂家好好地搜!”张福隐隐觉察到自己昨天是被耍了,便是沉着脸大手一挥地道。

第2309章 历史尘埃

    砰!

    钱庄的大门被几个身强力壮的番子鲁莽地撞开,只是里面的摆设虽然跟平日别无两样,但却没有见着半个人影。

    为首的番子带着一帮人直扑银库而去,打开银库的大门便在里面翻箱倒柜,结果里面的架子空空如野,而银箱更是连一个铜板都没有。

    为首的番子看到这个情况,不由得怏怏地迎向刚进来张福道:“爹,看这个样子,山西钱庄的人是真的溜了!”

    “当真可恶,这帮晋商竟然胆敢如此懒账!”张福看着空荡荡的银库,不由得紧紧地攥着银票怒声道。

    番子感受到张福身上所散发的滔天怒意,便是进行猜测道:“爹,方才外面的百姓都说杨掌柜从西直门出的城,怕是人是跑回山西了!”

    “哪怕是天涯海角,这五十万两都必须给皇上兑了!”张福扬着手里的银票,显得十分愤恨地说道。

    这五十万两看似跟他没有一文钱的关系,但隆庆每次得到银子都必定会大手大脚地花掉,而他每每都能从中搞到一点油水。

    正是如此,现在五十万两没有成功兑付,不仅仅是隆庆少了五十万两挥霍,而且直接影响到他的隐性收入,让他如何不对这帮晋商恨得咬牙切齿呢?

    最为重要的是,杨掌柜昨天让他还要加玉印为凭,但今天一大早就溜之大吉,这无疑是摆了他一道。

    “杨掌柜真的跑了?”

    “你没听到吗?里面的银库都是空的!”

    “真是造孽啊!那我存的银子是不是要不回了呢!”

    ……

    外面的百姓很快得知山西钱庄已经人去楼空的消息,面对着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很多人不由得捶胸顿足。

    很多人选择将银两存放在山西钱庄,正是看中晋商的那一块金字招牌,但哪里想到晋商竟然会突然卷款而逃。

    当然,事情亦是当局者迷。山西钱庄的前期虽然大笔的投入,偏偏杨百石还挪用了钱庄的资金,从而致使钱庄的资金链早就断了。

    哪怕没有隆庆突然拿出五十万两的银票,顶多再撑一两个月,山西钱庄亦是无法再继续经营下去。

    原本最好的解决方式是进行新一轮的融资,只是晋商失去了淮盐和走私两大业务板块后,而今的日子都不太好过。

    加上晋商因为贪图边境走私的巨额利益,却是宛如新生的韭菜般,当真是被林晧然割了一茬又一茬。

    正是如此,山西钱庄的命运其实早已经注定,只不过隆庆突然甩出五十万两银票直接让山西钱庄招架不住而已。

    紫禁城,乾清宫。

    随着午膳时分悄然而至,一道道精美的菜肴从御膳房送过来。

    跟着很多暴发户的思想一般,自从手头变得宽绰后,宫里的伙食明显得到改善,而隆庆的伙食更是直接上了一个台阶。

    单是宫廷的菜蔬就有滇南的鸡枞、五台山的天花羊肚菜,东海的石花海白菜、龙须、紫菜等海中植物、江南的蒿笋、糟笋等,辽东的松子,蓟北的黄花、金针等。

    由于这个时代的交通落后,菜蔬的运输还好一些,如果是要运送一些海鲜、河鲜,则是一项花费巨大的开支。

    偏偏地,隆庆是一个懒散但喜欢享受的人,却不仅喜欢那些柔情似水的女人,对于美食更是极度的向往,对于金钱亦是慢慢失去了概念。

    正是如此,现在宫廷的吃食开销亦是一个庞大的数字,隆庆每一顿保守的花费都已经达到三千两以上。

    “主子,这一道是你喜欢吃的南海鲍鱼豆腐!”御膳房的蔡公公呈上花费最大的菜肴,满脸讨好地道。

    隆庆闻着南海鲍鱼豆腐散发出的芳香,先是忍不住咽了咽吐沫,便夹起一块宛如豆腐般的鲍鱼放进嘴里,顿时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主子,听闻这个时节是吃东北鹿的最好时节,奴婢给你弄一道鹿参宴如何?”蔡公公看着隆庆吃得欢快,便是趁机提议道。

    由于负责御膳房的采购,只要隆庆吃得的菜肴越名贵,那么他能够赚取的外快便越多,故而亦是千方百计地讨好隆庆。

    “好!”隆庆想着那一道美食,而且听说能够壮阳,当即便是欣然同意道。

    今天他的胃口之所以如此好,却不仅仅是这一桌菜肴极度美味,却是离不开他有一份愉快的心情。

    刚刚已经得报,张福拿着银票从联合钱庄那里成功地兑换了银两,足足十万两已经进入了皇家银库。

    如果再加上山西钱庄的那一大笔五十万两,那么他将有六十万两可以继续挥霍,这是何等令人兴奋之事。

    最为重要的是,现在他的财务明显得到改善,此次向联合钱庄还了三十万两,那么他便随时可以通过联合钱庄继续发行国债。

    隆庆感觉自己是前所未有的富裕,想着将会有无数的银两供自己继续挥霍,心里不由得美滋滋的继续干饭。

    “皇上,奴婢身体日衰,今日特向皇上请辞归乡!”在隆庆刚刚回到东暖阁之时,李芳却是突然向他请辞道。

    李芳是隆庆朝的老人,自从黄锦走后,便是由李芳担任司礼监掌印。

    只是人上了年纪,自然是少不得身材毛病多,时不时会咳嗽声不止,故而李芳近段时间很少出现在隆庆面前。

    随着身体的不断恶化,特别这个寒冬令他起床都费劲,在几番权衡之后,亦是决定辞掉司礼监掌印的官职。

    隆庆虽然感到颇为意外,但跟李芳并没有太深的感情,当即便点头同意道:“既然如此,朕便亦不留你,但愿你归乡能养好身体!”

    “多谢皇上体恤!”李芳的心里其实不想离开,只是话已经说出自然没有咽回来的道理,便是违心地表态道。

    隆庆倒亦是厚道,便是对着旁边的陈洪道:“陈洪,李公公归乡,一切赏赐便按以往的礼制进行恩赐!”

    “遵旨!”陈洪忍着心中的窃喜,当即便是表态道。

    李芳却是没有为那点微不足道的赏赐而高兴,便是按着计划说道:“皇上,奴婢今要归乡,但有一句话却不知当讲不当讲!”

    陈洪听到这个假惺惺的话,不由得翻起一个白眼,心道:若是不让你讲,你这老货想必要憋死不可。

    “但讲无防!”隆庆自然不会这么不通人情,显得十分开明地道。

    李芳早已经组织好说辞,当即便是说道:“先皇在世之时,首倡臣子的平衡之道!今内阁已经抱成团,此种情况对帝王并不利,故而臣以为皇上可效仿先皇!”顿了顿,发现隆庆不是很心动的模样,便是继续说道:“依奴婢之见,今要破此局,则可召杨博回朝!”

    陈洪听到这一番言论,却是知道李芳是晋商的人,不由得翻起一个白眼暗道:“这是要发挥最后的余势啊!”

    “杨博?呃……当年被冠巾伯那帮顽童泼油漆的兵部尚书杨惟约!”隆庆先是感到一阵陌生,而后恍然大悟地道。

    李芳此是没想到隆庆竟然还记得杨家当年被泼油漆的事,却是硬着头皮点头道:“正是此人!杨惟约性情刚毅,不屈于任何人,又不好拉帮结派,将其召回定然能替皇上分忧!”

    “将此人召回……”隆庆的眉头微微蹙起,显得有些犹豫的模样。

    李芳看着隆庆犹豫不决,当即便是再添一把火道:“若是皇上还想要扶皇长子上位,却是非杨博回朝不可!只有下面的臣子乱了,只有下面的臣子相互争斗,您的话才能像先皇那般一言九鼎,扶皇长子登太子位!”

    咦?

    陈洪听到这一番言论,却是重新打量这个上司,为了让杨博复起,竟然不敢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正是这时,张福从外面匆匆走进来,对着隆庆便扑通在地道:“主子,奴婢有负圣命,还请责罚!”

    这……

    李芳看着隆庆都要点头了,却不想张福这个时候进来坏掉自己的好事。

    “银票还是无法兑换?”隆庆看到张福如此举止,当即便想到山西钱庄的五十万两,显得很是认真地询问道。

    张福的演技上线,鼻孔流出鼻涕并哭诉道:“主子英明,奴婢有失圣命,愧对主子这么多年的栽培!”

    “此事亦怪不得你!或许山西钱庄真有这么一项规定,只是不知他要的玉印是什么样子?”隆庆却是无奈地叹息一声,显得十分认真地询问道。

    张福愣了一下,却发现隆庆误会了,便是继续抽着鼻涕解释道:“皇上,臣携银两到山西钱庄之时,山西钱庄的杨掌柜已经一大早便携带着财物从西直门离开了京城!臣已经打听清楚,玉印之事是他故意拖延,实质是不肯兑付皇上的银票!”

    “他竟胆敢如此,简直是可恶至极!”隆庆听到事情的真相竟然是如此,脸上当即浮起怒容地道。

    他可能接受事情办起来复杂一点,甚至从松江将印章弄来,但唯独不能接受自己五十万两的银票无法兑付的事实。

    李芳默默地咽了咽吐沫,陈洪的嘴角微微上扬,却是摆着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张福感受到隆庆身上的无穷怒意,却是小心地点头道:“奴婢到联合钱庄之时,钱庄已经关门,而门前围着很多的百姓!奴婢知道事情不好,便是让人强行打开了山西钱庄的大门,但人早已经离开,而银库一个铜板都没有!”

    说到这里,他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却是突然掏出一枚铜钱上呈道:“不对,奴婢在银库中捡了这一枚铜钱!”

    隆庆看着张福手中的铜钱,顿时感到这枚铜钱在羞辱自己,便是狠狠地捶在椅把上道:“查,将各地的山西钱庄通通给朕封查,朕要让他们知晓……奸商的代价!”

    “是!”张福感受到隆庆的怒火,当即便是领命道。

    隆庆显得目光不善地瞪了一眼李芳,却是想起李芳曾经很巧妙地怂恿自己让高拱复出,便是冷冷地询问道:“李芳,你的祖籍是哪里来着?”

    “我……我北直隶人士,祖籍山西太原!”李芳的头微微低下,硬着头皮回应道。

    隆庆不由得深深地吸了一口凉气,便是沉着脸道:“你且回山西好好养老,有些事情不用你来操心了!”

    “遵命!”李芳顿时感到大汗淋漓,便是恭敬地告退道。

    原本他有八成的把握助杨博复出,只是经过山西钱庄这件事,却是知道不引火烧身已经是万幸了。

    经过山西钱庄的事件,隆庆不仅没有召回晋商的保护神杨博,却是恨不得再往杨博身上狠狠地踹上两脚。

    历史早已经证明:一个人一旦失势,特别自身还出了问题之时,必定会遭受到无数人的落井下石。

    徐阶此次被削官为民则罢,偏偏从他家里查抄出比严家还要厚实的家资,谁才是天下第一大贪已然一目了然。

    在查抄徐家如火如荼之时,很多官员亦是纷纷落井下石,揭露了很多徐党官员的不法之事。

    其中波及到原刑部左侍郎毛恺、原吏部尚书黄光升和原工部尚书张守直等高级官员,有不少弹劾更是有着真凭实据。

    不仅是退休或罢官在家的徐党官员纷纷遭到了清算,而朝堂和地方的相关官员同样遭到清洗,已然是近年罕见的大清洗。

    由于徐家跟山西帮的亲密关系随着抄家行动而逐渐披露,加上山西钱庄没有兑付隆庆五十万两白银,致使山西帮成为了第二个重点打击对象。

    哪怕是闲赋在家的原吏部尚书杨博和原兵部左侍郎霍冀,亦是因为跟徐阶有金钱往来而被削官,至于王崇古则是直接被问罪。

    在职的山西系官员已经寥寥无几,但在这场风暴中同样无法幸免,张四维因跟晋商的关系过于紧密被外放西南出任知府。

    隆庆三年底,因徐家查抄一案而被追究的官员便高达四十多人,致使徐党和山西帮成为了历史的尘埃。

第2310章 帝无恙?

    在朝堂腥风血雨之时,隆庆四年的春节如期而至。

    北京城的街道显得十分的热闹,很多百姓都上街购置年货,家家户户都帖上春联迎接新年的来临。

    自从徐阶离任后,内阁正式进入了林晧然时代,先后推出刁民册、考乘法和重工商等政策惠及于民,致使百姓的生活明显有所改善。

    随着百姓的家庭人均收入得到提升,有更多的余钱来置办年货,致使这个春节显得越来越有年味。

    “今年总算是能吃上肉了!”

    “呵呵……我家不仅吃肉,还给孩子做了新衣裳!”

    “你们这算什么,隔壁的赵四人傻得很,但人家今年都要燃烟花了!”

    ……

    这个时代的百姓所追求的并不多,并没有那么多的野心家,很多人家只要在过年吃上一顿肉便已经十分知足,但而今的生活质量明显比这要好。

    联合钱庄亦是承担起历史的使命,在年前的几天时间里,伙同京城的各大商号一起给京城的贫困户送去了温暖。

    一条长长的五花油,一斤食盐、十斤精米,一担蜂窝煤和一匹雷州布等,这足让生活在贫苦线的百姓感激涕零。

    联合钱庄能够在京城站稳脚跟,甚至在全国顺利地编织一张金融网络,其实离不开他们对慈善事业的支持。

    华夏其实是一个十分感性的民族,在你心里装着百姓的时候,那么百姓亦会想方设法以十倍报之。

    今年的鼓楼大灯会仍旧十分热闹,哪怕去年的销售总额已经创下历史新高,但今年仍旧是再攀新高,彰显着这个时代的繁华景象。

    只是跟百姓的春节不同,皇家和官员的春节却呈现着另一番景象。

    在年初一的元旦宴上,从徐家抄家获利良多的隆庆再度一掷千金,在午门广场举办着万岁鳌山灯等活动,给京城的热闹再添色彩。

    每当这个时候,却是官员最为活跃的时期。

    不仅是在京和京城附近一带的官员,很多地方官员都是掐着时点来京拜山头,故而这个时候的官员数量往往是平时的一倍以上。

    他们的重心并不在吃喝玩乐上,亦不在家人团聚上,而是想方设法地编织着关系网。

    由于今年是京察之年,林府门槛被踩碎了,很多京城或南京官员纷纷想要抱上林晧然的大腿,哪怕仅能混个脸熟。

    虽然当今内阁首辅是李春芳、次辅是郭朴,但是谁的心里都十分清楚,在人事上的话语权最大的其实是林晧然。

    此次京察,不论是想要顺利通关,还是想要更上一层楼,能得到林晧然的青睐已然是最核心的因素。

    “下官光禄寺卿黄华给林阁老拜年了!”

    “下官右通政使杨思忠给林晧然拜年了!”

    “下官太仆寺卿朱大器给林阁老拜年了!”

    ……

    在春节期间,京城四品以上的官员几乎都在林晧然的府邸走了一遭,他们的姿态要多谦卑便有多谦卑。

    林晧然对着这些一心想要权力的京城官员亦是瞧得十分清楚,只是并不像徐阶那般笼络所有的官员。

    却不论是增强自身的实力,还是要推动优胜劣汰,都需要在明年淘汰一批京城的官员,用更有能力的官员顶上去。

    跟着很多官员的认知不同,他反倒觉得经过地方任职的官员更有能力,故而会让一些地方官员腾出位置。

    正是如此,虽然面对很多说情的官员,但却并不打算照单全收,却能推则推,而一些官员注定是要革职或外放。

    像光禄寺卿黄华则要革职,右通政使杨思忠会提拔到左通政使,而下官太仆寺卿朱大器会外放地方出任巡抚。

    虽然京察还没有开始,但一些事情早已经悄然推动。

    时间到了三月,京察的结果如期出炉。

    此次考察两京官员及地方督抚,在公布结果之时,看到此次京察竟然罢免官员达到八十六人之多,当即引起了一片哗然。

    只是在细看名单之时,很多官员则是释然,毕竟这八十六人中,徐党残部和山西帮便占了大半,像刑部左侍郎徐陟被罢官则不会有人异议。

    经过这小半年的清查,查抄徐家的工作亦是已经完成,所抄得的财物价值远在严家之上。

    正是基于这个基调,徐党和山西系官员在京城几乎是没有了容身之地,或被外放地方或被罢免官职。

    借助京察的这股风,亦是开始冠冕堂皇地完成了大清扫。

    翰林院侍读学士王希烈是地地道道的词臣,曾经主持过顺天府的会试,前程可谓是不可限量。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将来有机会入阁拜相。

    只是王希烈因为是徐阶的门生,当年亦是得到徐阶的提拔和栽培,哪怕王希烈不在京察之列,却是被平调到南京翰林院担任侍读学士。

    如果说国子监还有一些权限,但到南京翰林院确实是彻彻底底的养老,却是已经没有前途可言了。

    跟着王希烈相似的命运还不少,哪怕是贵为词臣,凡是跟徐阶有牵扯的官员亦是纷纷被外放地方或南京养老院。

    此事倒不全是林晧然党同伐异,而是徐阶富敌严家的家财被查抄出来,跟着徐阶关系密切之人自然要受到牵连。

    值得一提的是,若不是文渊阁大学士张居正是隆庆的帝师,单是他跟徐阶的这份关系,恐怕亦是无法再伫立于朝堂之上。

    虽然张居正现在保住了位置,但其声誉还是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影响。

    毕竟没有徐阶的提拔,张居正又怎么可能从翰林侍讲学士两、三年工夫便入阁拜相,甚至张居正进入裕王府讲学亦是徐阶推荐的结果。谷

    正是如此,张居正不仅失去了徐阶给他留下的徐党政治资源,甚至已经失去了问鼎首辅宝座的可能性。

    只是历史的车轮已经滚滚向前,崛起的势头变得势不可挡。

    京察和抄家结束后,整个朝堂仿佛打开束缚在华夏身上的枷锁般,华夏的经济宛如苏醒的巨龙虎视眈眈地望向了海洋。

    随着上海、宁波、福州、广州和雷州打开海外航线,致使大量的商品流向了东海、南洋和西洋,从而换得源源不断的金银和其他国家的商品。

    越来越多的华夏地方势力或勇于探索的冒险者扬帆远航,便是追逐着海外的财产,致使开海已经变得不可逆转。

    另一方面,联合商团成为华夏民族的开拓者,在澳大利亚深深地扎根,将最优质的铁矿石运回大明。

    终究而言,这是一个大航海的时代,而华夏想要真正的崛起,那么就要乘风破浪,取得航海时代所带来的机遇。

    四大市舶司都履行着他们各自的职能,面对着越来越多涌向海外的商品,他们的进项正在填补着大明财政的亏空。

    哪怕一直依附在大明身上吸取精血的宗藩禄米,尽管隆庆迟迟不肯下决心改制和削减,但大明财政的改善同样显而易见。

    时间悄然来到六月,在林晧然操纵全局之下,整个大明朝越来越专注于发展,慢慢地呈现着一副盛世的景象。

    正如那位伟人所说一般“发展才是硬道理”,随着大明越来越重视发展,很多矛盾变得不那般的尖锐。

    昔日为了争水而两村械斗,只是随着红薯、土豆耐旱作物的推广,加上各地的手工业发展,让地方解决矛盾的手段变得更加的温和。

    隆庆在受李芳的提醒后,一度有意将南京礼部尚书赵贞吉叫回来制衡林晧然为首的内阁,但却是遭到了赵贞吉的拒绝。

    倒不是赵贞吉不愿意谋夺礼部尚书乃至入阁,而是他自知现在的百官是以林晧然马首是瞻,自己回到京城还要跟以林晧然为首的内阁打擂台,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以现在的朝堂形势,早已经失去跟林晧然为首文官集团分庭抗礼的土壤,而今的文官集团是空前的强大。

    隆庆其实亦是一时的心血来潮,本质还是一个没有什么权欲的帝王。至今登基已经近五年,只是很少会主动召见官员,一直都是专心在后宫享乐。

    正是如此,隆庆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所有的国家大事都是由内阁来操办,而很多政令无疑是出自林晧然之手。

    紫禁城,金銮殿。

    这一日清晨,百官跟以往一般来到这里上早朝,显得井然有序地站在那里,每个官员都显得神色专注。

    兵部左侍郎吴桂芳待到前面的官员奏事完毕,便是上前奏事道:“皇上,我朝内外卫兵分隶五府,为避免强臣握兵之害,永乐末年遂结营团操,乃以三千、神机二营统之,因号为三大营。正统末年改为十团营,弘治间为十二团营,正德间增东西官厅。嘉靖二十九年,严嵩建议于五府之外设戎政府,握内外兵藉。后成国公朱希忠等二十人请收戎政武臣及印,仍三大营。三大营各一将领之,赐敕,以文职大臣一员为总理,无事居营训练,有警则总兵挂印出征!”

    文官集团亦是有着自己的利益,此次已然是想要将手伸向拱卫京城安危的三大营,要在其中设置一名总理文臣。

    一旦在三大营设下总理文臣,那么三大营无疑是落到文官集团的掌控中,甚至战时能够直接领军出战。

    殿中的官员都知道吴桂芳打的如意算盘,不由得纷纷抬头望向龙椅上的隆庆。

    身穿龙袍的隆庆正端坐在龙椅上,只是这时脸色显得苍白,额头上冒出一层虚汗,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皇上!”站在旁边冯保突然注意到隆庆的异样,不由得轻唤一声道。

    殿中的官员早已经习惯于这个几乎不发一言的隆庆帝,只是看到隆庆脸色明显不妥,不由得暗自一惊。

    “太医!通传太医!”郭朴看到隆庆肥胖的身体往左边一倒,不由得惊呼地道。

    这……

    殿中的官员看到隆庆突然犯病,不由得呆住了。

    虽然大家都知道隆庆吃了不少的媚药,甚至吃了很多嘉靖所遗留的丹药,但都认为隆庆正值年壮之时,这些举动无伤大雅。

    只是谁能想到,三十多岁的隆庆竟然会犯病,而且看样子似乎很严重的样子。

    隆庆的脑袋隐隐发疼,对着扶着自己的冯保道:“朕脑袋难受,送……送朕回寝宫!”

    “摆驾回宫!”冯保得到命令,亦是急忙传命道。

    一行小太监闻讯而来,先是将隆庆抬着离开这里,而后放到那个玉辇上,直接将隆庆直接是送回了乾清宫。

    值班的太医很快赶到乾清宫,只是隆庆躺在床上后,似乎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整个人突然恢复了正常。

    两名太医在认真地检查后,亦是给出了诊断结果:隆庆的身体无恙,只是近期休息不好所致,吃一些安神的汤药和多休息则可。

    面对这个诊断结果,很多官员不由得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本以为隆庆可能会突然间暴毙,却不想是虚惊一场。

    “还好,老夫差点以为皇上……”陈以勤长舒一口气,只是话说一半的时候,便是生生地咽了回去。

    李春芳等人自然知道陈以勤想说什么,只是自然不好捅破,而李春芳注意到林晧然脸色凝重,便是进行询问道:“林阁老,你似乎有心事!”

    “元辅大人,立储之事不能再拖了!”林晧然抬头望向李春芳,显得十分郑重地提醒道。

    虽然此次诊断是缺少休息所致,但他心里隐隐感觉并不是这么一回事,毕竟隆庆是因病早逝。敢情历史应该没有发生偏差,甚至还提前了。

    他亦不确实隆庆是死于色痨还是中风,只是不管是隆庆染的是哪一种疾病,以这个时代医疗水平已然都是无解。

    从国家利益层面,隆庆过世无疑算是一件好事。不过隆庆一旦过世,却是面临着一个严峻的问题,将来的皇帝人选还存在一定的变数。

    一旦皇位落在皇长子朱翊钧的头上,那么自己会处于极度不利的局面,而华夏可能重蹈明亡于万历的覆辙。

    一念至此,他知道想要扼杀这种可能性,只有尽快将皇嫡子推上太子位,这样才能将自己的前程和华夏的命运掌握在手中。

    李春芳等人听到林晧然这个提议后,先是一阵愕然,而后领悟到林晧然的意图,便轻轻地点头同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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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国相介绍:
学而优则仕,仕而优则相,相而优则大国。中华民族有一个共同的大国梦,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亦或者过去,我们都应该为之奋斗。——十六世纪世界第一大国缔造者。
嘉靖三十六年春,一个没能肩负中华使命的现代人重生在粤西山村的一个贫寒书生身上,而后他考取功名进入官场,人生很快有了新的奋斗方向,中华民族的历史亦将重新书写……
(书友群:大国相96857475)大国相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国相,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国相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