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章 听到了
世上从来不缺观众,缺的只是热闹事。
在凉棚坐着的官员目睹着眼前的一幕,饶在兴致地谈论着。有人说这书吏咎由自取,有人则说这个官员有辱斯文,但更多人是在说着一些八卦。
林晧然从旁人的口中得知,这个干瘦的官员叫雷长江,户部的七品主事。但得罪了新上任的户部尚书贾应春,如今被外放到广东任同知。
京官外放,升一品,这已经是惯例。但这次其实是明升暗降,毕竟一个七品的户部主事要远重于偏远省份的一个同知,这怎么看都划不来。
如今雷长江在户部门前行凶,仕途怕是彻底毁掉了。这种地方的小官员若登上户部的黑名单,怎么可能还有升迁的机会,没准还会成为下次京察的陪葬品。
雷长江看着顺天府的官兵到来,这才收了手,而书吏的脸已经肿成猪头般。
自古“宰相门前七品官”,这个书吏能够在这里收茶水钱,自然有几分底气。而他的底气正是来自于吴鹏,他是吴鹏曾经的属吏。
在两个差役的掺扶下,这个猪头脸的书吏指着雷长江厉声道:“将他抓起来,是他打的我,周围人都可以作证!”
这些顺天府的官兵亦是头疼,这种涉及官员的案子最是难办,但看到行凶者只是一个七品官,亦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雷长江脸色一沉,当即瞪着那名书吏道:“他先出口辱我家母!”
却不是他无理取闹,而是这个书吏刚才用湘语骂他老母,而他恰恰听得懂湘语,所以才勃然大怒地出手狠揍这人。
书吏似乎有恃无恐,指着周围的人,满脸嚣张地询问道:“你说我出口辱你家母,这里有这么多人,谁听到了?”
雷长江当即望着那些官员,有一、二个官员躲避他的目光,但更多却是一脸茫然。很显然,这里绝大多数人是听不懂湘语的。
书吏抹了抹嘴角的血迹,当即又恶狠狠地道:“你别想诽谤我!在众目睽睽之下,你行凶伤我,今天我跟你没完,咱在公堂上见!”
雷长江的心里亦是一沉,倒不怕跟他对簿公堂,只是如今的形势对他极为不利。一旦要赔偿这人汤药费,那他恐怕都无法再筹足赴任的盘缠了。
正是这时,一个年轻人走过来淡淡地说道:“我听到了!我可以帮你作证!”
走出来的年轻正是林晧然,而他恰好听得懂湖南话,曾经跟一个湖南妹子有过长达半年的同居生活。
“你?……不要乱说话,小心祸从口出!”书吏看着对方只是一个六品官,当即用威胁的目光瞪着这年轻官员道。
他感到今天极是邪门,平常那些四品官员对他都是客客气气的,但今天有个七品芝麻官跟他动了手,然后又一个小小的六品官也敢跑出来跟他作对。
啪!
却是谁都没有想到,林晧然突然扬手扇了书吏一个耳光,当即怒骂道:“你不过是一个书吏,还反了不成?辱骂朝廷命官亦就罢了,还敢出言威胁本官,你是想找死吗?”
哎!
旁边的官员看着,都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个书吏真是嚣张惯了,亦不看看对方是谁,翰林侍讲也是他能威胁的吗?何况人家都快成为礼部尚书的女婿,连吏部尚书都得敬他三分。
书吏被这巴掌打醒了,更被他的话吓到。这辱骂朝廷命官的罪名却是担不起,虽然他的权势不小,但却不是官身。
另外,他亦是反应过来,这年轻人是小小的六品官不假,但对方似乎是翰林官,正是那个大明最有前途的文魁君。
“你如果要状告他,我可以帮你做证。”林晧然抬头望向雷长江,用着湖南话说道。
书吏这时吓得魂都丢了,有着林晧然作证,他哪里还有狡辩的余地,当即跪地求饶道:“小的错了,您大人有大量,就饶过小人吧!”
却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叩疼了头,眼泪当即流了下来。
“算了,我教训了他一顿,已经出了气!”雷长江摇了摇头,然后朝着林晧然拱手道:“多谢林修撰出手相助。”
很显然,他亦是猜到了林晧然的身份,在整个大明能穿六品官服的年轻人,只是连中六元的大明文魁林晧然一人矣。
“雷主事,客气了!”林晧然谦虚地回应道。
他今天选择出手,其实藏着一份私心。这人调到广东任同知,若是落在高州府任同知,那他的族人没准得到一些关照,想结下这个善缘。
“我可不是什么主事了!”雷光明苦涩地摇了摇头。
跟着翰林院相似,户部这里同样存在着竞争。虽然外放不一样就回不来,但像他这种得罪上官的,几乎注定跟户部尚书无缘了,仕途更是黯淡无光。
“其实外放未必是坏事,只要尽心尽力做事,亦能造福一方百姓呢!”林晧然坦诚地望着他,一副很有信心地说道。
雷长江却是苦笑,但旋即反应过来,小心地问道:“林修撰,你来吏部是……”
“幸得皇上恩宠,特将我升至翰林侍讲!”林晧然并没有隐瞒,朝着西苑的方向拱手道。
雷长江的嘴巴微微张开,极为吃惊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
他苦熬半辈子才是户部七品主事,而这个年轻人已经是正六品的侍讲,哪怕现在被外放,直接就是知府一级了。
不过他又不得不佩服,这么一个年轻有为的官员,竟然亦会在草棚子就餐。
这边的风波平息,那名书吏被背着送医,顺天府的官兵亦是离开。
吏部派人出来喊人进去,翰林官的地位确实超然。在那些四、五官官员还在眼巴巴地望着的时候,林晧然跟高拱却率先被叫进了里面。
跟着上次流程差不多,直接到了文选清吏司,跟着员外郎又客套了一套。
林晧然本以为没有官袍领取,但却意外地领到了一套新的六品官袍,只是不确定这是翰林官的福利,还是属于惯例。
虽然已经升职到翰林侍郎,但圣旨并没有提及让他回翰林院报道,所以他还得到无逸殿,在那里继续兼着司直郎。
只是他才回到无逸殿,严阁老就将他叫了过去。
第347章 新工作任务
严嵩的值房其实就是一个小型的书房,空气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檀香,跟万寿宫的味道相似,严嵩正伏在案前批阅着奏本。
跟后世的大奸臣形象有些出入,没有刻薄的嘴脸,亦没有充满狡诈的眼睛。经过他这段时间的观察,只是一个勤勉的老人罢了。
“下官拜见阁老!”林晧然进到值房后,朝着严嵩恭敬地行礼道。
每个成功人士都值得学习,说严嵩是靠奉迎嘉靖而上位,其实是有失偏颇。严嵩很是勤勉,几乎将所有时间都投在政务和青词上,而且比很多人想象得更有智慧,是处理政务的一把好手。
嘉靖的道家建筑花销巨大,江浙的倭患加剧,北边又屡屡受到侵扰,而全国税收又呈下降趋势,如今大明朝整体格局稳定,严嵩确实有着一些功劳。
严嵩的喉咙发痒,轻咳了一声,却没有痰,抬起头望了林晧然一眼,声音有些沙哑地说道:“你先坐!”
“遵命!”林晧然拱手,便小心地在椅子坐下。跟着后世的为官之道般,他的屁股坐在椅子上,却不敢真的坐实。
严嵩将一份奏本进行票拟后,抬头望着林晧然说道:“你虽然升任翰林侍讲,但内阁这边人员不足,所以暂且你还得兼着司直郎。”
“下官遵命!”林晧然拱手,心里并没有反感。虽然司直郎的工作有些辛苦,但他却乐在其中,能够接触到大明最核心的机要。
严嵩轻轻点了点头,喉咙干咳了一声,然后又是说道:“外城的城墙正在修建,明日你不用来内阁报道,直接到外城考察情况,然后将情况……告诉我!”
“是察看工期进度,还是建筑材料用项?”林晧然犹豫了一下,然后抬头望着严嵩问道。
这一次,他无法猜透严嵩的意图,所以进行了旁敲侧引。
若严嵩让他去督促工程进度,那就去巡查工部有没有怠工现象;若严嵩让他检查材料,那就是要监督工部有没有偷工减料了。
前者,属于比较正常的职责,去工地现场传达一下严嵩的重视程度即可;后者,事情无疑要更复杂一些,需要擦亮眼睛看有没有贪墨的情况存在。
严嵩将奏本放下,抬头望着林晧然正色地道:“这东拼西凑才弄来银子,所以每一文钱都要花到实处,你可明白?”
“下官明白!”林晧然郑重地拱手,已经领悟了严嵩的意图。
虽然严嵩是一个大贪官无疑,但却懂得收敛。此次让派他去城外监工,实则是要警告某些人,让那些人收敛起来。
待林晧然离开后,严嵩缓缓抬起头,深叹了一口气。
这个司直郎太得力了,他现在都有些后悔,当初就应该让吕本主持会试。若是那样的话,这人就会为自己所用,将来亦能挑起大明这个担子。
第二天上午,林晧然没有到西苑报道,直接乘坐轿子前往外城。
北京城布局方正,是一座回字型建筑,分为外城、内城和紫禁城三个层次。这种城市布局,亦是将人的贵贱进行了划分,外城都是一些贫穷的百姓和游民。
从崇文门而出,轿子直接到了外城的某处城墙前。
这里显得热火朝天,数百名兵卒和徭役正在搬运着砖头,工部的一些官员正指挥着工匠,修补着这里崩塌的城墙。
林晧然揪开桥帘下来,今天他特意穿着一件崭新的官袍,眯眼打量着这里的热情的场景,知道这里恐怕没有怠工的情况。
“下官参见侍讲大人!”一个身穿八品官服的肥胖官员走过来,朝着林晧然恭敬地行礼道。
林晧然打量着这个皮肤黝黑的肥胖官员,眉间藏着笑意地道:“杨兄,这才多久没见,你就这么想调到刑部了?”
“别提了,当初的银两简直是买罪受,我现在肠子都悔青了!”杨富田亦是露出笑容来,用丝巾抹着额头上的汗水抱怨道。
先前他以为工部的油水多,被分配到工部担任见习主事,他还挺开心的。只是在工部衙门过了一阵端茶送水的苦日子后,却没想到辛苦还在后头,被派遣到工地监工。
这些时日以来,他是领会到工部底层官员的辛苦。天天日晒雨淋,身体整整瘦了十几斤,先前的白皙脸蛋直接成了包龙图,当真是苦不堪言。
反观面前的林晧然,在翰林院舒舒服服地过着清闲的好日子,到内阁虽然是装孙子,做出到六部却能跟他们工部尚书坐到一起,没过几天还升了官,这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不过,杨富田知道林晧然升官后,是打心里的高兴。他始终觉得,林晧然的前程远大,凭着他的本领,将来必能够官至首辅。
另外,他觉得抱林晧然的大腿,甚至都比抱工部尚书的大腿好使。
由于这个月十五那天没聚,所以二人有近一个月没碰面,亦是兴高采烈地聊了起来。杨富田说了些工部的事,而林晧然则说了他升官的前因后果。
从冯保的口中,林晧然亦知道了那天在紫宸殿所发生的一幕。严蒿没有支持曹大章,徐阶亦没有支持徐北辰,而吴山没有反对他,最终由他捡到了这个大便宜。
当然,他所要付出的代价亦不小,将被帮在吴山这辆最没有势力的战车上。
在说话间,二人从楼梯登上了城墙。这段城墙是已经补修好的,青砖铺得整整齐齐,还弥漫着一股米香,可以鸟瞰两边的风景。
外面是开阔的平地及远处的山林,而里面则是一栋栋屋舍。
正走在城墙上,二人突然看到前面聚着好几个士兵,脸色涨红地往着下面瞅着。
待他们朝着下面望去,不由得愕然,却见那马车正在有节奏地晃悠着。二人对视一眼,便心照不宣地继续欣赏着。
这辆马车很大很豪华,外面还挂着一些彩巾,而在马车周围则有士兵站立放岗,彰显着这马车主人身份的不同凡响。
第348章 初见东楼
林晧然静静地欣赏着下面马车的震动,发现保持在一个固定频率。对于这种行为,在这时代或许是荒淫,但林晧然却觉得司空见惯,隐隐还透露着一丝亲切。
“谁的马车?”
“还能有谁?严东楼!”
“严世藩……这么饥渴?”
“人家就喜欢这种调调!”
“你少酸了,你有胆亦可以试试!”
“师兄,你当我是什么人,我是有原则的!”
“原则?你还是先将口水擦掉再跟我说原则!”
……
林晧然跟杨富田欣喜着下面的风景,一边聊着没营养的话。
杨富田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林晧然亦不是卫道士,二人在这种事反而很投缘。若是宁江在这里,恐怕是要大加指责,甚至还会阻止他们看风景了。
只是没过多会,下面马车的震幅趋缓,二人便知道战事接近尾声。
正是惋惜之时,马车里面传来了一声暴喝“滚”,一个肌肤雪白的女人从马车连爬带滚地跳了下来,拿着衣服掩面钻进旁边的轿子里面。
哇!
城墙那帮士兵的眼睛都直了,幸福来得实在太突然,口水亦是流了下去,看着那顶孤伶伶的轿子,似乎都恨不得扑进去。
那个白皙无暇的身子,那丰满的胸、臀,虽然看不着长相,但必是一个美人儿。而这短短的一幕,当即在他们的脑子清晰地重播,怎么都便挥之不去。
“好白菜给猪拱了!”林晧然微微叹口气,正迈步准备下城墙,却发现杨富田还愣在那里,便取笑道:“怎么?还不舍得走啊?”
杨富田却是神色凝重,抬头望着林晧然失神地说道:“那个女人……好像是陈郎中的娘子!”
“不会玩这么大吧!严世藩有八房小妾还不满足?”林晧然愣了愣,然后又是郑重地问道:“刚才都看不着脸,你不会是认错了吧!”
“陈大人是我顶多上司,我没少往他家里跑,而那个金玉钗是我送的,整个京城恐怕都没几件!”杨富田望着林晧然,将他的推测依据说了出来。
林晧然亦是回想了一下,方才那女人的确很是慌张,而又拥有属于她的轿子,恐怕真是良家妇女,没准真是那个陈郎中的老婆。
严东楼的淫名早就闻于京城,为此还发明了不少的花样,被一些人所津津乐道。据可靠消息,还真有这么一回事,像盛名于久的“白玉杯”,已经得到很多人证明。
严世藩为了让宾客尽饮,亦是想了法子,待酒过三巡,便令人撤去酒杯,叫一帮衣着性感的美姬过来,大家以口代杯。
宾客想要喝酒,则需要对着美姬的嘴吸吮,而当酒水被吸过来后,美妞还会伸舌头过来**,美曰“白玉杯”。
这么一搞,很多宾客都把持不住,纷纷跟着严世藩一起荒淫。
只是没有想到,严世藩竟然喜欢良家妇女,连自己属下的女人都敢玩,而且还在这种公共场合,这真是胆大妄为。
要知道,跟人通奸是一项大罪,哪怕那陈郎中持刀杀了严世藩,按着大明律法亦是无罪。由此看来,严世藩的性格有狂妄的一面。
不过他确实有些狂妄的资本,现今执掌着工部的所有事务,有听话的吏部尚书供支使,又有老父在宫里照拂着。除开他们这帮翰林官,整个大明的官员都可以随意拿捏,根本不用将谁放在眼内。
林晧然却是微微地摇了摇头,跟着兢兢业业的老严嵩相比,这个严世藩实在是太狂妄了,突然想起了那句:“上帝欲让其灭亡,必先让其疯狂”。
在察看过城墙的情况下,二人便原路返回,从楼梯走了下来。
工地仍然在热火朝天地忙碌着,几口正在煮着的饭锅飘起了米香。
林晧然初时以为用餐的饭点到了,但看着那些兵卒将锅里那些粘稠稠的米饭跟河砂、黄土搅在一起,便知道他猜错了,这便是华夏民族智慧结晶——三合土。
说起来,这三合土的质量确实好,但由于需要使用大量的糯米,其成本高昂,亦使到城墙的造价动辄就是天文数字。
工部的临时指挥是一座普通的宅子,先前在城墙上看到的马车亦停在门口。
林晧然犹豫了一下,跟着杨富田分开,便到门前报了内阁司直郎的身份,决定进去会一会严世藩。
过了一盏茶功夫,却没有人出来引他进去,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他这个内阁司直郎虽然只是小小的从六品,但代表的却是内阁,哪怕六部尚书都不敢过于失礼。
若是一般的内阁司直郎还真的乖乖地等下去,但他现在却已然不是,是大明朝最年轻的正六品官员,是地位超然的翰林侍讲。
他正要钻进轿子离去的时候,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跑了出来,热情地道:“侍讲大人,请留步,我家老爷请您进去!”
林晧然打量着这个管家,便知道这是严世藩的小把戏。若他一直在这里傻傻地等着,这个管家肯定不会出来,恐怕得在这里傻傻地等到天黑。
他亦是淡然一笑,便跟着管家走进宅子,穿着前院,直接来到了客厅中。
在首座上,一个身穿三品官服的官员端坐在那里用茶,跟着严嵩的高佻枯瘦不同,他的身材肥胖如同富家翁般。虽然瞎了一只眼,但在眉宇间,洋溢着阴柔和狠厉。
“下官参见严大人!”林晧然不想失了礼数,恭敬地朝着严世藩行礼道。
严世藩那只好眼打量着林晧然,用着兴师问罪的口吻道:“你也是好大的架子,我几次下帖请你,亦不见你赴宴,这次过来什么事?”
“我是奉严阁老的命令,前来询问这城墙的造价!”林晧然不卑不亢,坦然地望着他道。
我爹?
严世藩是一个聪明人,当听到林晧然道时来意后,心里亦是咯噔一声,但马上阴沉地质问道:“城墙造价三十万两,这不是早就送到内阁并通过审批了吗?是我爹老糊涂,还是你打我爹的旗号在此搬弄是非?”
林晧然知道这话有玄机,淡然地摇头道:“都不是!是严阁老说每一文钱都要花到实处,所以让我过来,问能不能再省一点!”
“省,还怎么省?工程用料、伙食哪一项不用银子?你回去告诉我爹,一文钱都省不了!”严世藩仿佛被捅到马蜂窝般,当即大手一挥道。
“下官告退!”林晧然望着这个如同炸药般的严世藩,便拱手离后,很快就听到后面传来茶杯砸在地上的声响。
事实证明,利益能让某个群体的关系紧密相连。而让人吐出到嘴的肥肉确实不易,哪怕那个是他爹,恐怕亦得要翻脸。
第349章 办事效率
第二天一大清早,严世藩便出现在无逸殿。
严世藩是一个极聪明的人,自然知道他老爹打什么主意,更知道抢得先机的重要性,进门便大吐苦水道:“爹,你有什么事叫我过来,或让人给我传个话,你找个外人做什么嘛?”
先前他想招揽林晧然,但数次宴请无果后,加之对方是吴山的弟子,亦是放弃了这一项计划。如今林晧然又到吴府提了亲,那自然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外人了。
听着严世藩的动静,严嵩的脸却是微沉,伏首在案前继续进行票拟。
严世藩在外面是不可一世,但对自己的老爹还是有着敬畏之心,进来见到老爹的脸紧绷着,便怏怏在椅子上坐下。
看着旁边炭烧的开水沸了,又重新站起来,走过去帮着沏茶。只是揪开茶壶,眉头却是微微一蹙,这里面哪是什么茶叶,分明就是小量剂的中药。
严嵩将纸条贴在奏本上,干咳了几声,停下了手上的工作。他作势要站起来,严世藩急忙过来掺扶他,将他扶到旁边的睡椅上。
看着老父日益衰老的身体,如今还得偷偷摸摸地用药,严世藩心里的埋怨亦是消散了一大半。
由于他不是正经的科举入仕,所以工部尚书的位置都不敢坐上去,工部左侍郎大概是他仕途的最高点。若他老爹倒台,那他的权势将会大打折扣。
如今他老爹这般撑着,虽然主要是为了权势,但亦是为了他,为了整个严党长盛不衰。
“我说了,你还会听吗?还会像以前那样,尽心尽力去办好每件事吗?”严嵩躺在睡椅上,声音很是沙哑地质问道。
人都是会变的,且都有食欲,严世藩亦不例外。近些年来,他对严嵩不再是言听计从,有了自己的小心思,选择性地去执行。
“爹,我有哪件事不是尽心尽力去办的!”严世藩大呼冤枉,将茶盏送过来抱怨道:“你知道那小子过来怎么说?直接就问我城墙造价能不能省,这是商量的态度吗?爹,你要找人传话,那亦得找一个靠谱些的人。”
严嵩的眼睛闪过异色,接过茶盏不动声色地轻嗯了一声,脑子闪过林晧然的身影。
“爹,这一文钱都不能省,是我当时的一句气话!”严世藩看着父亲没有任何表态,当即咬了咬牙道:“我算了一下,其实还是能省下四万两!”
经过一晚上的权衡,严世藩决定卖“老爹”这个面子,将工程款降至二十六万两。毕竟这是他老父的第一次发声,如今大明财政确实是艰难,所以决定将“利润”让出一部分。
哐……
严嵩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将茶盏摔在地上,脸色铁青地指着严世藩,只是情绪过于激动,整个人突然咳嗽个不停。
严世藩却是蒙了,急忙帮着爹拍背,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激动,当即安慰道:“爹,你别动气啊!这四万两已经不少了啊!”
严嵩的咳嗽渐停,但脸上的怒意未消,提着他有气无力地质问道:“你老实跟我说!这四万两,你打算怎样省下来?”
“爹,我都照着你的吩咐办事,你……你怎么还要刨根问底了?”严世藩有些心虚,当即反过来埋怨道。
“我没有让林侍讲去问工程造价,而是让他查查你有没有偷工减料!”严嵩望着他的眼睛,躺在睡椅上将事情的真相说了出来。
其实到目前为止,林晧然都没有前来向他汇报,反而是他的儿子乖乖地前来诉苦,然后主动表示还要省下四万两。
啊?
严世藩的嘴巴微微张开,大脑嗡嗡作响。
由于大明财政困难,三十万两的城墙造价是经过反复进行核算,这才定下的具体数目,整个工程根本没有可操作的空间。
如今他却急匆匆跑过来跟老爹说能省下四万两,这不是在材料上造假,还能怎么着?如今张口就说能省四万两,那自然就能省八万两、十六万两。
严嵩看着儿子的反应,如何不知道此次城墙工程又不干净,指着严世藩一副怒其不争地道:“你是想你爹给人在背后戳脊梁骨啊!”
虽然他亦是贪财,但却坚守着原则,不想在这事关全城百姓安危的城墙上伸手。但却没有想到,他千叮万嘱,结果他儿子还是伸手了。
“爹,虽然用的材料差一些,但按着城墙的规格,守城绝对没问题,你就不要这么死板了!”严世藩看着露馅,亦不再藏着掖着。
严嵩又是一阵咳嗽,然后指着他的鼻子训道:“严世藩,现在你还有理了?我能允许你捞一点,但现在是非常时期,你若还不知收敛,你这工部左侍郎也别在当了!”
“爹,你别动气,我照办就是!”严世藩看着老父真是动了肝火,当即服软道。
严嵩用手捂着心头,躺在睡椅喘了一会气,然后闭目养神地道:“我会让林侍讲去那里监工,你可别让我失望才好!”
“爹,你让那走狗屎运的小子过来,不是给我添乱吗?”严世藩听到要派林晧然过去,心里当即有一万个不愿意。
“狗屎运?严世藩,你是越来越没有出息了!”严嵩冷哼一声,然后大声说教道:“单靠运气能连中六元?单靠运气能够弄出每期销售二万册的《谈古论今》?单是运气能这么快就升上翰林侍讲?我告诉你,你要是这么不知天高地厚,连他十分之一都不如!”
“爹,你是不是太将他当回事了,我现在随时能弄死他!”严世藩当即不愤地道。
“若不是仗着我的庇护,你哪一点比得上人家?”严嵩转头望向他,又是说教道:“我前天交待他去调查工程有没有偷工减料,人家只是一句话,就能让你露了馅,你能做到吗?”
严世藩虽然口里还很不愤,但却不得不承认,那小子确定是个人才。
哪怕那小子弄来那些劣质的砖头和三合土,他亦能有信心应付老爹,但那小子却偏偏玩了这么阴的一手。只是一句话,便让他直接傻傻地跑过来主动招认。
第350章 工地伙食
五月的北京城,气温渐渐高起。
一帮兵卒和徭役正在太阳底下搬砖头修城墙,汗如雨水,彰显着这时代修建工程的辛苦。万里长城是华夏智慧的结晶,但亦榨取了先辈无数的血与泪。
在一处凉棚中,一个身穿六品官袍的年轻人正躲在阴凉处,悠闲地品着香茗,眼睛时而打量着这一大帮忙碌着的人群。
林晧然又被派遣到工地来,这次只有一个任务,那就是来这里做监工。
其实他这个监工是有实无名,毕竟朝廷设有专门的监工太监,而他这个内阁司直郎在名义上,只不过是来替严嵩办差的。
但是没有人敢轻视他,特别是嚣张不可一世的严世藩,虽然对他恨得咬牙切齿,但却不敢动他分毫,而且还得小心地应付着。
一个阴凉处,一张睡椅,一壶好茶,平平淡淡。
只是跟着外面辛苦的人群进行比较,林晧然有感到自己的幸福。他躺在舒服的竹椅上,望着凉棚漏下的光线,嘴角噙一丝微笑。
但身处朝局的旋涡之中,他亦得时刻权衡着利弊。在被虎妞坑了之后,他踏上了吴山那条破船,这亦迫使他改变对严党的态度。
由于先前他打算抱徐阶的粗大腿,所以对严党是敬而远之,恨不得划清界线。但现在却不同了,甚至跟严党交好更符合自身的利益。
特别在吴山入阁一事上,严嵩这边是最大的阻力。将严嵩扳倒有些不切实际,而且只会让徐阶渔翁得利,所以修复双方关系是最好的处理方法。
但让他无奈的是,他如今尽心尽责地帮严嵩办差,虽然赢得了严嵩的好感,但无疑亦是得罪了严世藩。特别严世藩这种性格的人,若真将他得罪惨了,还不知会做出什么疯狂事。
“侍讲大人,我家老爹吩咐我给你备午膳,还请移步到宅子里面享用!”一个管家从太阳底下走过来,来到椅子前恭敬地说道。
林晧然的眼睛睁开,打量着严世藩这个管家,当即便猜到了严世藩的意图。这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而严世藩自然是打着小算盘。
管家看着林晧然突然起来远离他,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以为他跟那些清流官一般,直接拒绝他老爷的这番好意。但很快发现误会了,却见林晧然朝着城墙上面喊他的妹妹。
蓝天白云,如同一幅画卷般。
在那段新修好的城墙上,一个身穿淡青色对襟齐胸襦裙的小女孩正在咯咯直笑,手里拿着风筝线,线的那头是一个鲤鱼形状的风筝,正在蓝天上翱翔。
她的蛾眉微张,白皙的脸蛋洋溢着笑容,正得意地望着翱翔在天空上的风筝。能在这高高的城墙上放风筝,这想想就让她感到兴奋。
突然听到城墙下面有人喊她的名字,她便将风筝线交给旁边身材窈窕的青春少女,然后来到城垛前,小短腿用力一蹦,双手撑在砖面上,从城墙朝着下面张望。
阳光有些刺眼,所以她眯起眼睛,修长的眼睫毛泛着些许晶莹,漂亮的眼睛搜索着下面的人与物,很快便看到了她哥哥的身影,不由得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吃饭了!”
下面传来了哥哥的声音,虎妞便是清脆地应了一声,然后急匆匆地跟阿丽一起收拾风筝,准备带着鲤鱼风筝下去吃饭。
其实她不是很喜欢鲤鱼风筝,因为她觉得鲤鱼不够霸气,但阿丽却说她们家乡有挂鲤鱼旗的习俗,所以就顺从了阿丽的愿意。
“阿丽,等一下!”
虎妞将风筝给阿丽后,又跑到城垛前,朝着城墙外贪婪地望了一眼。迎着充满大自然气息的空气,那是绿色的草地,葱郁的山林,以及自然翱翔的雄鹰。
今天能来到外城,能到这城墙之上,让她感到很是高兴。先前她有想上城墙瞧一瞧的,但那些当兵拦着不让,所以这是她的一个遗憾。
哥哥大概是知道她有这个遗憾,所以昨天回来就跟她说了这事,今天果然依约带着她过来了,这让她很是高兴。
另外,她觉得哥哥这次升官不错,在那凉棚喝茶就行,一点都不累人。只是她不明白,杨富田明明也是官,为什么却要晒得跟黑炭似的。
“哇!哥,这里伙食比翰林院好太多了!”
当虎妞到宅子里面的食厅时,眼睛瞪得大大的,仰着脸望着林晧然感慨道。
却见满桌的佳肴,有各种海鲜、各种肉食,还有一些珍果,整整有十多盘菜。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美婢在旁边侍候着。
阿丽看着这满桌的佳肴,每一道菜都显得精致无比,亦是惊讶地打量了林晧然,这伙食差距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不会天天这么好的饭菜,吃吧!”林晧然夹起一个大虾送到虎妞的碗里,满脸溺爱地说道。
虎妞投桃报李,亦是夹了一个大蟹送到林晧然的碗上,脸蛋红彤彤的。她喜欢哥哥这么厉害,更喜欢哥哥什么事都会记挂着她。
这一顿饭极是丰盛,吃得是不亦乐乎。
阿丽的身材苗条,但饭量却一点都不小,很喜欢那道海鲜汤。
虎妞的人还很小,但饭量亦不算小,很喜欢那道红烧狮子头。
在三人中,反倒是林晧然最不济,吃得很女人,最先放下筷子。
三人对付十几盘菜,无疑是超量的,但若加上饭缸却是不同了。
饭缸这个简直是无底洞,痛哭着完成了饭菜的清理工作,这是他这辈子吃过最丰盛的一顿饭菜。特别是那个烤鹿腿,他先前都没有想到,这辈子还能吃到过这么好的东西。
不仅是吃了,在他们离开的时候,马车还带了一箱银两。
这种好事连续了整整三天,以致吴道行和铁柱凑了过来,连同小金和小白也带了过来,一起享受着这工地的伙食。
若不是家里需要有人看门,差点连老管家亦带了过来。
但事情很快就戛然而止,在林晧然在凉棚下用茶的时候,却迎来了气急败坏的严世藩。
第351章 狮子大开口
严世藩怎么都没有想到,他都已经给好处堵这小子的嘴了,结果这小子东西照吃,钱亦照拿不误,但却仍然阻拦着工地用劣料。
哪怕他贵为工部左侍郎,有着首辅老爹在后面撑腰,但严格遵守着“拿钱办事”的规矩。只是偏偏这个人,却如此的出尔反尔。
面对着气急败坏的严世藩,林晧然端着茶水心平气和地说道:“我连中六元出身,如今又升任翰林侍讲,你觉得我的前程如何?”
“霍去病十七封冠军候,十九为骠骑将军,二十二官居大司马,但二十三后又如何?”严世藩打量着林晧然,眼睛充满着不屑地道。
林晧然用茶盖划着滚烫的茶水,却亦不恼火,抬起头望着他微笑地道:“哪怕我活不过二十三,但如今亦是百万士子的楷模,怎可能会被一箱银两就污了名?至于那箱钱,我一直放在翰林院,有空你去搬回来便是。”
严世藩的脸色顿时一凝,发现这人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和底气,尤其这人已经跟吴家结亲,就更不需要为钱操心。
沉默片刻,他沉声询问道:“那你想要怎样?你直接开个数目!”
林晧然轻啐了一口茶,这才打量着严世藩那张胖脸道:“我不需要银两,但确实有个事情想要办,但你恐怕亦帮不了忙!”
“什么忙,说来听听!”严世藩轻睥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林晧然拿着茶壶继续划着热茶,故意沉默片刻,然后抬头望着他正色地道:“我老师吴山完全具备入阁资格,这事不知道能不能帮忙推动一下呢?”
不管他愿意与不愿意,他现在都踏上了吴山这艘船。
现在想要在徐党和严党的狭缝中生存,那就需要壮大己身,而最快捷有效的方法自然是吴山入阁。一旦吴山入阁,便能够迅速组建吴党,将会成为朝廷的第三股力量。
林晧然作为吴山的子弟兼女婿,将来有极大的希望接收吴山的政治资源。如今帮吴山入阁,其实亦是在帮他自己,所以吴山入阁是势在必行。
哈哈哈……
严世藩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这小子真是狮子大开口,这点小事就想换吴山入阁,这简直就单纯到极点,而且还是一个政治白痴。
林晧然轻啐着一口茶,侍他的笑声渐止,这才补充道:“任何交换都是等价的,你有什么别的条件,亦可以提一提,咱们进行交换!”
“你还是趁早死心吧!吴山这辈子都休想入阁!”严世藩眯着眼睛,信誓旦旦地说道。
若吴山能投靠过来亦就罢了,但他却死抱着夏言的灵牌不放,这种人将来一旦上位,哪还能有他们严党的活路。
林晧然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一般,将茶盏轻轻放下,站了起来朝着严世藩拱手道:“你就暂且记下我这边的需求,没准接下来我们就能够交换了呢!”
“这事你就别白费心机了,绝对不可能!”严世藩的眼睛闪过一抹阴鸷,没想到这人不肯堵上这张嘴,而且还打着推动吴山入阁的主意,简直就是荒唐至极。
林晧然没有理会严世藩的带着嘲讽的目光,跟着他拱手告辞,然后朝着在不远处玩垒墙游戏的虎妞叫了一声,打算乘坐马车回内城。
阳光底下,一个微型版的城墙出现。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女孩卷起袖子,拿着垒墙的工具,正在那里像模像样地忙碌着。听到林晧然叫她,回过头应了一声,然后屁颠颠地将工具还给杨富田。
虎妞的脸蛋被晒得红彤彤的,额头亦是渗出了汗珠子,但整个人显得很是兴奋。
她简直如同一个好奇宝宝,先前林晧然带她去国子监刻坊,她差点将刻坊的印刷设备给拆了,现在林晧然带她来到这个工地,她对这三合米很是感兴趣。
只是虎妞感到很疑惑,她本来喜玩三合土的,但哥哥今天却给他弄来了一些灰色的粉,让她用这种东西用来垒墙玩。
“哥,我们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去呀?”虎妞来到高大的马车前,仰起那张如同抹了胭脂的肉墩墩脸蛋疑惑地问道。
林晧然示意她快上前,并叉开话题道:“咱们早点回去不好吗?你不是说要到李云虎那里看看,书卖得怎么样了?”
“对!我想看看书卖光了没有!”虎妞点了点头,便冲向马车,整个小身子便蹦上了马车,然后就钻进了马车里面。
林晧然却无奈地摇了摇头,虽然《谈古论今》三期同样火爆,但这代理的两万册恐怕亦不可能这么快就销售一空。
不过《谈古论今》已经正式走上了正轨,且掳获了一大帮粉丝,这书哪怕不会越来越好,以后亦不会变得太差。
只是在跟着踏上马车的时候,林晧然的眼皮突然跳动几下,让到他心里顿时一凛,总觉得即将又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他钻进马车里面,疑惑地对正在喝水的虎妞问道:“虎妞,吴道行人呢?”
虎妞取出水壶,水已经倒进嘴里,粉腮鼓鼓的。听到话便含着水认真地思忖,先是摇了摇头,咽下口才脆声说道:“我怎么知道呀?他有手有脚,爱去哪就去哪!”
“你不怕他被人拐跑了?”林晧然心里有些失望,当即唯恐天下不乱地道。
虎妞将水壶放下,不以为然地道:“他不跟我,我还省些酒肉钱呢!”
林晧然看着虎妞这个态度,亦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吴道行在京城无疑是吃得很开的,这段时间的名气渐起,甚至有人对吴道行以神仙相称,但在这小丫头心里仍旧是一个闲人。
林晧然原本是想找吴道行卜一卦问凶吉,但吴道行的人却不知道又跑去哪了,偏偏他的眼皮突然又跳动几下,让他心里更是惴惴不安。
按说,他如今已经官至正六品的翰林侍讲,又有着吴山这棵大树照拂着,应该没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才对。但他心里总是觉得,近期会有不好的事情再度降临他头上。
笃!
随着外面的饭缸挥下马鞭,马车便徐徐向前,向着繁荣的内城而回。
第352章 烦心
傍晚时分,夕阳染红了半边天,亦将这座古城浸在热情洋溢的红霞中。
吴山乘着官轿下衙归来,在走进家门时,却感到一阵身心疲倦。
一直在推动的《宗藩条例》有了新的进展,圣上同意削减宗藩禄米的方案,这本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但同意削减的力度却不尽人意。
现在大明的财政如此窘迫,如今又是一个极好的时机,但圣上偏偏还是不肯下刀子,只是象征性地割点肉而已。
虽然新的《宗藩条例》亦能让问题得到了缓解,但宗藩仍然如同蛆虫附身在大明的身上,吸着大明的血、咬着大明的肉,长始以往必然还会啃食大明的骨头。
这些天,他亦是做了最后的争取,但可惜圣上的意已决。
在本朝为官多年,如何不知道圣上是一个执拗的性子,没有人能够改变圣上的主意,能改变圣上主意的只有他自己。
不要说他现在只是礼部尚书,哪怕真入了阁,恐怕亦劝不动圣上。
一念至此,他又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当今圣上已经跟明君越行越远,脑子都是他的修仙大道,越来越不顾及天下苍生,甚至都不顾及大明的将来。
回到寝室换下官袍后,他没有选择躺到床上休息,而是打算用浓茶提神。推开房门,决定到后院静坐,这亦是他一向的习惯。
经过水榭那边时,看到夫人和女儿正在亭子乘凉,还有那个最近时常出现在这里的虎妞,三人相处很和谐的样子。
自从提亲的事情之后,两家往来明显密切,家里的气氛明显欢快了不少,特别是女儿一扫前阵子的郁郁寡欢,这些天显得神采飞扬。
走到近数,便听到了虎妞的声音,这是一个很好听的声音。怕别人不相信她的话,总会带着一些鼻音,还会露着一个认真的表情。
经他的观察,虎妞跟那个弟子的性格差异很大。
虎妞耿直而有正义感,反观那个弟子,虽然不能说是小人,但恐怕亦好不到哪里去。唯一令人欣慰的是,那个弟子的私念重了一点,但却不是什么大恶之徒。
“那两个坏人其实也很厉害,他们顺着小红的马蹄印追了过来,我当然要跑啦!我带着小红躲进山林里,那片林子很大的,比这北京城还要大,那些树比城墙还要高。走呀走呀,我走到一片松林,我哥砍柴的时候就教过我,这松林不会有毒蛇,……后来,我就看到被石头压着的小金了!”
吱吱……
小金猴蹲在旁边啃着鲜果,似乎对虎妞的某些描述不满意,这时发声进行了抗议。
吴山初时还以为虎妞在讲故事,后来才发现是讲她跟那只小金猴的真事。
但他似乎只听到一半,在虎妞讲完之后,性格温和的夫人却痛斥什么江府、江夫人,这里似乎还牵扯着其他事情。
“爹!”
吴秋雨突然看到吴山,便站起来恭敬地打招呼道。或许是多了一些经历,又或许是一贯如此培养,她更显得端庄而温雅。
吴夫人亦是扭头望向吴山,冲着吴山出言道:“老爷,今天晚膳可能会迟一些点,要不要给你先弄一些糕点?”
“不用了!”吴山淡淡地摇头。
正要稳步离开,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便问虎妞她哥哥在不在。
虎妞说在,然后拍了一下旁边小金猴的头,吩咐它回去叫哥哥过来。小金猴先是抗议了一下,然后就从假山跳上屋顶,很快就消失在屋檐上。
吴山望着消失在屋顶的小金猴,又望了一下继续聊天的三个女人,最终还是压下了心头的怀疑。他知道这小金猴很有灵性,但不相信小金猴能聪明到这种程度,真能将林晧然叫过来。
不过,他找林晧然其实没有什么大事。
在经过几个月的争论后,朝廷打算廷议是否重开市舶司,今天亦是有些心血来潮,突然想听取一下林晧然的意见。
在后院中,假山、小池、垂柳、小亭都被铺上了一层色彩。由于早出晚归的缘故,他只能傍晚才出现在后院中,而他最喜欢这种红霞满天的天气。
端坐在凉亭的石桌前,一个人静静地品着一壶好茶,赏一赏这池中开得正艳的荷花,他心中的烦恼正慢慢地消散。
尤其是看着那一朵朵艳丽的荷花,他不说自己是多么的高洁,但比绝大多数的官员更要有原则,做事更讲究问心无愧。
或许是这个原因,他比很多官员更有底气,对正确的事更敢去据理力争。
“老爷,您的学生林晧然求见!”管家走到了石桌前,恭敬地说道。
吴山放下手中的茶杯,抬头望向在远处屋顶玩耍的小金猴,眼睛闪过一抹异色。这只小金猴实在是太有灵性了,聪明程度绝对在灵园的那些祥瑞之上。
没多会,他便看到身穿着便装的林晧然穿过月亮孔门,向着这边大步走来。
在这一大帮的弟子之中,这个弟子实在是太光彩夺目了。创下了连夺六元的惊人佳绩,入职不到两个月,又升为正六品的翰林侍讲。
纵观整个大明朝,最有前途的官员无疑是这个弟子。在这个极讲究出身的时代,单是连中六元的出身和年纪优势,就已经无人能敌。
若说有什么不好的地方,那就是太懂得趋利避害了,在这个弟子身上隐隐看到了严嵩的一些影子。若他一旦被私利吞噬,恐怕又会成为严嵩那样的人。
不过他亦是明白,现在想要找到像他老师夏言那般的人,恐怕是太难太难了。而且他老师夏言的下场,亦寒掉了很多官员的心,没准林晧然的改变亦是看透了这一点。
林晧然来到石桌前,自然不知道吴山的想法,规规矩矩地朝着这位老师兼未来岳父恭敬地行礼。
吴山微微点了点头,然后示意他坐下,并主动给他倒了一杯茶。
林晧然喝过一口茶,便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老师,不知找弟子有何事呢?”
第353章 论开海
吴山先是喝了一口茶,这才慢悠悠地望着他道:“朝廷今天决定廷议是否重开市舶司,你对这事怎么看?”
在这件事上,林晧然无疑是有些发言权的。
当初殿试之时,林晧然能够中得状元,正是他的文章观点直中嘉靖的心坎。如今廷议在即,听一听林晧然的观点,无疑会有些益处。
正是如此,吴山亦将这个准女婿叫过来,想听一听他的意见。
林晧然得知这个消息,先是一愣,却没想到这事突然就有了进展。只是他没有急于回答,而是抬头望着吴山道:“老师,你是海禁派吧?”
“不错!”吴山沉默了片刻,然后坚定地点头道。
虽然他不赞成老师夏言那种铁血的海禁政策,但他确定一直反对重开市舶司。这不仅是他认为海禁利大于弊,更是因为他坐在礼部尚书这个位置上。
海禁,是太祖时期定下的国策。
他作为大明朝的礼部尚书,自然要高举这一个祖制。何况,大明开海所带来的弊端亦是显而易见,倭患起于市舶早有定论。
正是如此,他不仅是一个海禁派,更是海禁派的“灵魂人物”之一。当然,他亦知道这个弟子是开海派,这事在他的殿试文章上可以看到端倪。
“老师,我想请问一下,您认为海禁利于民吗?”林晧然当即做出选择,想纠正吴山的错误观点。
“任何事情都有利与弊,但百姓能享安宁,便是最大的益处!”吴山如何不知他的意图,直视着林晧然的眼睛,接着认真地道:“何况,这海禁是祖制,祖制不可违!”
在说到后面五个字的时候,他明显加重了语气,强调着礼法的至高无上。
林晧然发现这个老师不好对付,而且说的话亦不无道理,但却没有这时代文人的盲从,而崇尚后世的怀疑精神,当即就反驳道:“祖制,亦不全对吧!”
“祖制哪里不对了?”吴山蹙起眉头,脸色微变。
林晧然知道这话惹恼了吴山,但犟脾气亦是上来,抬头望着他道:“大祖初期,大明官员的沐沐之期仅有三日,若真是正确的话,我们为何不坚持呢?”
“别将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跟祖宗国策扯到一起,这‘片板不下海’是祖制!”吴山亦是微愣,但马上正色地道。
林晧然突然又是灵机一动,抬头望着吴山道:“弟子修的是明成祖时期的历史,明成祖时期开海,这不也是一项祖制吗?”
“以后这些浑话就不要再说了!”吴山端起茶杯,带着警戒的语气说道。
林晧然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过来,这却不是吴山不跟他讲道理,而是他的话完全站不住脚。虽然明成祖亦是“祖”,但却是到了本朝才封上去的,地位要远逊于太祖朱元璋。
所谓的祖制,亦是指太祖时期的法令,跟成祖这个“祖”没有半文钱的关系。
林晧然作揖,重新整理思路又是说道:“弟子曾查太祖的禁海谕令,共有六道。而第一道是禁濒海民不得私自出海;第六道是申禁百姓不得擅出海与外国互市。”
“不错!”吴山喝了一口茶,目光中带着少许欣赏之意。
林晧然的话峰一转,却是问道:“老师,您这‘片板不下海’是不是过于片面?哪怕到了第六道禁令,大祖只是重申不与国外互市而已。”
吴山放下茶杯,深深地望了林晧然一眼,微微摇头道:“虽说‘片板不下海’的解读确实不准确,但太祖的确是希望断绝跟国外互市的!”
林晧然发现吴山没有想象中顽固,便又是趁热打铁地道:“国朝初建,百业待兴,商品只能自给自足,这海禁在当时是明智之举。防止国朝的粮食和商品流于国外,让百姓陷于水火,足见太祖的高瞻远瞩!”
吴山的嘴角噙着笑意,静静地望着他,自然知道这个弟子是话中有话。特别发现这个弟子拍马屁很是生涩,突然感觉很是有趣。
林晧然又是接着道:“老师曾经支持鞑靼互市,想必您应该看得出,如今互市对大明其实是有利的。海外之国跟鞑靼不同,他们有着大量的金银,一旦重设市舶司,那户部仓库里面的木材、胡椒和布匹,通通可以换成海外白银,大明的财政得到进项,边境的军费亦能得到支持,甚至有财力支持收复河套。”
吴山心里咯噔一声,深深地望了林晧然一眼,然后认真地告诫道:“收复河套的事,以后不要在任何人面前提起!”
“弟子遵命!”林晧然认真地拱手,知道这事虽然深得吴山的心意,但在本朝却是一件犯讳的事情。
吴山又是有所顾忌地问道:“互市确实可能带来好处,但会不会造成大明的沿海不宁,甚至还会招来其他海外之国的强盗?”
“不说有实力的海外之国离大明太远了!若我为海盗,是该攻城掠寨抢一地之财物,还是应该洗劫海上的船只?”林晧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抛出了一个问题。
其实在吴山叫他过来,他就知道这个海禁派已经是动摇了,而如今打的经济牌,似乎很有效果。
吴山沉思片刻,他确实是有些心动了,绕回原来的话题道:“你觉得此次廷议的结果会如何?”
林晧然犹豫了一下,然后正色道:“弟子原本是支持重开三市舶司的,但圣上向来都不是冒进的人,恐怕这次最多只重开广东市舶司。现在圣上选择举行廷议,估计就是这个意思。”
“我应该怎么做呢?”吴山蹙着眉头道。
林晧然这时不适合回答的,但还是忍不住道:“您作为礼部尚书,自然是要坚持海禁,但这事亦不能太……死板!”
“你不是希望重开市舶司的吗?”吴山哑然失笑道。
林晧然摸了摸鼻子,低声说道:“您是我的老师,以后又是我的岳父,我的意见哪能忤逆你啊?”
吴山爽朗大笑。
虎妞和吴秋雨过来叫他们二人吃饭,听到这个笑声,吴秋雨先是一愣,然后俏脸浮起一抹羞色。在虎妞疑惑的目光中,竟然往回跑掉了。
第354章 廷议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整个朝廷都在讨论着开海事宜。
争执的双方亦为此事各自奔走着,三位阁老、六部的尚书侍郎、都察院左右都御史等,都成为这帮人想要拉拢的对象,希望得到他们想要的结果。
只是这一切,跟林晧然这个小小的正六品翰林侍讲无关。
虽然他是最耀眼的“文魁”出身,前程亦是一片光明,但终究还是属于小字辈,远远够不上资格参加此次的廷议。
近些天,他反而越来越不安,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即将降临他的头上。
到了举行廷议的这一天,他干脆不到外城监工,亦没有返回西苑报道,而是直接选择到翰林院上衙。
翰林院,修检厅的值房内。
这是一个坐东朝西的书房,面积不大,但林晧然很是满意。特别在见识严嵩等人的值房后,他完全没有挑剔的理由,这个办公待遇简直比首辅的规格还要高。
由于升了职,所以他在翰林院的办公地点已经发生了变更,从修检厅搬到了讲读厅,而他亦从一个史官变成了一个讲官。
林晧然这个翰林侍讲的主要职责是给天子或太子讲学,讲论文史以备君王顾问。只是很可惜,当今天子却专心于修道,而太子却仍然处于空缺。
随着两位皇子各自开邸受经,都在王府中受学,已经有具体的老师授教,所以他连到大本殿给两位皇子讲课的机会都没有。
正是如此,林晧然这个翰林侍讲很清闲。只有到了重要的经筳之日,才能博得一个露脸的机会,而这个机会还得看嘉靖当天的心情。
不过林晧然亦没有沮丧,他亦是乐于清闲。打算过些日子,谋取进入裕王府讲学的机会,成为真正的帝师,争得一份从龙之功。
孙吉祥看着林晧然过来亦是很高兴,给林晧然送上了一杯参茶,他作为林晧然的属吏,亦是从修检厅跟了过来。
林晧然喝了几口茶,屏气凝神片刻,便静静地翻阅史籍,弥补着自身的短板。
不得不承认,他对大明的历史还是有所欠缺,不想在将来的政治斗争中吃暗亏,这时就应该抓紧时间进行弥补。
在翻阅史料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一个史实,朱棣的儿子朱高炽竟然一度公开承认迁都北京的错误,并打算还都南京。
从经济的角度出发,这个决定无疑是正确的。
自唐宋以来,汉族的经济重心往南移,北京城又地处北疆,经济早已经衰落,京城所需要的粮食和高端消费品都要从南方供应过来。
这时代的运输成本并不低,而这条过长的供应线无疑造成成本的高昂和损耗浪费,而且还需要对京杭大运河进行疏导。
只是很可惜,朱高炽在位仅九个月便去世了,他这项决定却来不及推动。
林晧然却是摇头苦笑,却亦不能说定都北京是错误的决定。
若不是国都在这里,朝廷不可能如此重视北边的军防,历来的军费不断。哪怕到了如今挥霍无度的嘉靖朝,亦不敢真削掉北边的军费,只敢将军费战略转为以守为主。
如果本朝的国都在南京,还真不好说如今北边是什么情况,军费会不会被克扣得只剩下一文钱。
只能说,任何一个浩大的工程,都有着利与弊。
若是大明由靠谱的皇帝执政,那定都于南京为好;若是大明由不靠谱的皇帝执政,那还是定都于这北京城为好。
“不知结果怎么样了?”
林晧然将一本书翻完,抬头望向西边的天空,眼睛涌起淡淡的忧虑。这一次廷议的结果,无疑影响甚大,甚至能会影响整个大明朝局的走向。
重开市舶司,这事无疑是有利与弊。若是将市舶司办好,绝对会演变成一件大好事,甚至能助长大明资本萌芽、直接参与到大航海时代中去。
他可以想象得到,西苑的紫光阁必然是争论不休,但却不知道会是哪一方占据上风。
事实上,确实如此。
嘉靖已经十几年不上朝,很少有这般热闹的时候。在紫光阁的大殿上,三位阁老到场,还有六部尚书、侍郎、都察院左右都御史等官员齐聚一堂,很多官员都特别的兴奋。
刚宣布议事开始的时候,大家还轮流着发言,但却不知道谁开始插话,争论便开始了。声音亦是越来越大、越来越嘈杂,有尚书跟尚书争,亦有侍郎跟侍郎对骂。
兵部的左侍郎和户部的右侍郎争得面红耳赤,突然对吐口水,然后在大殿中直接就扭打在一起,场面很是火爆。
身穿素白色道袍的嘉靖看着下面嘈乱的朝堂,脸上亦是阴沉似水,但却没有发言,而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只是林晧然并不知道,此时最热闹的不是西苑,而是紫禁城的门前广场。
在即将午时的时候,这里来了两伙人和一大帮围观者。
让人感到稀奇的是,两伙人都是由小女孩带队。
一个是长得虎头虎脑的可爱小女孩,手持着木棍;一个是长相漂亮的骄横小女孩,手里持着马鞭。她们顶着烈日,分东西站立,遥遥相望。
“你这个低贱的草民,我今天非要好好教训你不可!”
“哎呀!你是小反贼,比我还差呢!我今天也要教训你一顿!”
……
两个小女孩都不是软弱的性格,两人相互指责后,那持鞭的骄横小女孩先动了。
她抖动一下响亮的马鞭,向着对方直接冲过去。对面的小女孩亦是不惧,握着棍子,迈着小短腿迎了上去,大战一触即发。
“什么?虎妞跟徐国公的孙女在紫禁城门口约架?”
林晧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眼睛当即瞪大,大脑一片空白。却是没有想到,这个丫头再度惹祸,竟然要捅徐国公这个马峰窝。
在得知消息的时候,他便匆匆向着紫禁城那边赶去,知道这次恐怕是惹下大祸了。而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为何有不好的感觉,敢情是虎妞又要给他惹事。
第355章 关宫门
“赞成吴尚书的出列!”
“赞成徐阁老的出列!”
……
西苑紫光阁的大殿中,黄锦逐一进行唱道。廷议的结果即将接近尾声,所有参与廷议的官员都拥有一张投票权,最终以人数多为胜。
当听到“吴尚书”时,有些人不屑地冷哼一声,有些人则毫不犹豫出列,但亦有些人左右观望。
当听到“徐阁老”时,有些人同样是满脸不屑,有些人是倨傲地站出来,同样有人选择观望。
还有两套备选方案,但站出来的人数寥寥无几。
在投票完毕,大家回想方才吴山和徐阶的投票人数,心里便知道了结果。有人欢喜若狂,而有人则满脸沮丧,亦有人感到迷茫。
午时已至,烈日挂在紫禁城的头顶上。
自从圣上搬到西苑后,紫禁城的城墙仍然坚固,但里面却已经渐渐败落。特别三大殿被天火所毁,这紫禁城的上空都飘荡着颓败之气。
但在这一刻,那宽阔的广场很是热闹。
随着一个小女孩的哭声传起,两伙人突然就缠斗在一起。
虽然一方的人多势重,但另一方的黑大个如同巨人般横扫千军,一名精壮的男子亦是强悍无疑,而一个少女显是出手狠辣。
不一会,地上就倒下了一片,胜负昭然若揭,让到围观的群众亦是目瞪口呆。
“完蛋了!”
林晧然赶到的时候,看到地上倒下了十几人,很多人在地上痛苦地哀嚎,而饭缸、铁柱和阿丽,却没有一个受伤,顿时感到一阵头疼。
这徐国公是出了名的护短,而且脑子就一根筋。
这聪明人还会有所顾忌,比如担心他这个最有前程的官员将来掌权会清算他们徐府,但蠢人却不会忌惮这么多,恐怕敢在他们家门口埋伏人背后拍砖。
虽然大明对宗藩是当猪来养,但只要不做出天怒人怨的事情,皇上还是会偏袒于他们。
只是林晧然的目光落在虎妞的身上时,心里却是一沉,那丫头白皙的额头上多了一道鲜艳的鞭痕,有血液渗在头丝那里。
在这一刻,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涌上心头。看着被虎妞骑在身上嗷嗷直叫的小女孩,他没有半点要制止虎妞的意思,反而想上去将她踩成渣。
“服不服!”
虎妞将小女孩骑在身上,虽然很生气地咬着牙,但却没有选择下重手,甚至连木棍都不要了,只是狠揍着那个小女孩的屁股问道。
“你这个低贱的草民,我不服!你打我,我爷爷和爹爹肯定会剥了你的皮!”小女孩虽然眼泪直流,但脾气却是不改,嚣张地叫嚣道。
林晧然脸色阴沉地走了过去,捡起地上的鞭子递给虎妞道:“抽到她服为止!看谁剥谁的皮,我就不信,我还斗不过一个没了兵权的国公!”
他不想惹事,但事情真缠上来,他亦不会怕事。
先不说这徐国公无法在官场上打压他,而且他现在亦是被夺了兵权,实力已经大损。
另外,他手里有着严世藩所需要的水泥配方,完全可以跟严党进行一笔交易,借助严党的力量打击徐国公。
在他的政治观念中,一切都以利益为重,能忍则忍。只是事关到虎妞,那他就能不计成本地将筹码砸下去,直至将对方弄死。
在此时此刻,他被怒火支配着,丝毫不畏惧徐国公的权势。
“哥,这会不会太重了呀?刚才她抽我的时候,真的很疼哦!”虎妞接过那条鞭子,却是皱着眉头望着林晧然道。
林晧然很是无语,这丫头连鸡都敢杀,怎么如今却妇人之仁了,当即怂恿道:“没事!要的就是她疼,哥会帮你善后!”
“不要……我服了!我服了!呜呜!”
小女孩原先就仗着虎妞会怕她,不敢真对她动狠的,但却没有想到,她这个哥哥竟然不怕她们家,那个眼神一点都不作伪。
其实她亦打听过,这个野丫头出身是差,但她哥哥在翰林院做官,是大明朝最有前途的年轻官员。听说她哥哥很快又成为礼部尚书的女婿,将来很可能会入阁,会成为比她姥爷还厉害的大人物。
“哼!你以后做我的跟班!”
虎妞举起马鞭,眉头微微扬起,提出要求道。
看着她的目光睥过来,虎妞当即板起脸,为了不被她识破,还故意轻哼一声。她其实不想用鞭子抽她,这鞭子打人实在太疼了,主要还是想吓唬一下而已。
小女孩似乎深诣“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竟然点头应承了下来。
林晧然看着正哭泣着的小女孩,眉头却是微微蹙起。这个哭声太假了,这恐怕是一个腹黑的小箩莉,回头绝对不认账了。
笃笃……
正是这时,十几匹快马从远处而来。
林晧然听到马蹄声,暗叫一声不好,当即拉起虎妞朝着西苑那边跑去。虽然他是朝廷命官不需要害怕,但虎妞这个丫头不是,她可不能再让这丫头吃亏。
骑在马上的是五大三粗的中年男子,这时看着地上被蹂躏过的女儿,再看到准备逃窜的两兄妹,心里当即涌起一股莫名的怒火。
从广场的那一头向着这边冲来,还是有一段很远的距离。徐宏远亦是一个火爆的性子,看着那对兄妹离西苑越来越近,马速亦是越来越快。
“关宫门!徐国公要反了!”
徐宏远听到这番话,魂都被吓坏了,这人怎么能污蔑他是来造反的呢?只是想着后面还跟着二十几个亲兵,他死的心都有。
只是他正要勒马停下之时,却不知道哪里窜上来的小金猴,先是朝他的大腿抓了一下,然后又朝着马屁股一抓,让他的座骑发疯般朝着西苑的宫门方向冲去。
在这一刻,他想死的人都有,这不更坐实他要“造反”吗?
在城墙之上,冯保却是刚好出来凑热闹。
虽然他不明白具体是什么情况,但听到林晧然的话后,亦是没有做任何的犹豫。当即就急忙吩咐下去,将西苑的宫门关上。
第356章 面圣
西苑,紫光阁的大殿中。
黄锦站在嘉靖的旁边,尖锐的声音再度响起道:“经票数统计,徐阁老一共获得十五票,徐阁老的方案通过!”
随着这个声音落下,此次廷议的结果亦是尘埃落定,徐阶取得了胜利。
只是大殿的气氛很是古怪,无论是禁海派,还是开海派,都没有过于开心或悲伤,甚至都看不出是哪一派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像吴山这一方阵营中,大理寺卿并没有沮丧,眼睛反而闪过一抹幸灾乐祸之色,甚至还有心情跟旁人开玩笑。
“臣等恭送皇上,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廷议刚结束,嘉靖便有些急不可耐地离去,众大臣当即行三拜九叩之礼,恭送这位一年难得见上几次的大明国君。
随着嘉靖离开,众大臣亦是结伴出宫。
这次难得齐聚一堂,自然有着说不尽的话,亦有人趁机攀些交情。特别刚升任户部尚书的贾应春,成为不少人交谈或巴结的对象。
当然,话题太多还是落在这次廷议的结果上。
徐阶的这次方案,其实可以说是文魁林晧然的方案,因为方案内容跟林晧然殿试的答卷大致相同。
这个方案仅重开广东市舶司一处,而重设的地点还不在广州府,而是选在粤西的雷州府,一个偏远、贫穷的下府。
雷州府地处大明的南疆,没有纺织、陶瓷、制茶等大作坊,那里向来是朝廷的流放之地,有数伙海盗盘居辖区中,更时有瑶民作乱。
可以这么说,那里已经是坏得不能再坏,哪怕被倭寇占去了,亦不会让他们感到可惜。
如今到那里重设市舶司,简直就是要无米生炊,而且随时会性命不保。
正是如此,海禁派虽然对这个开海的结果失望,但说不上多么悲伤,毕竟那个选址实在太偏远了,这跟继续实行海禁差不了太多;开海派这边亦不见得会多高兴,他们一直希望江浙这种富庶之地重开市舶司,而不是偏远的广东省,更不是素来流放犯人的雷州府。
但不管如何,大明重新打开了海禁的一道小口子,这是开海派争取到的一个成果。
“你们说谁去比较合适?”
“谁去都不合适,这是一个烫手山芋!”
……
在谈论该派谁去主持重开广东市舶司之时,新任的刑部尚书郑晓当即指出了这里的玄机,这个市舶司提举的位置其实就是一个烫手山芋。
只要有经济常识的,都知道到雷州府主持重开市舶司,必败无疑。
不管谁去做广东市舶司提举,最终都会遭到开海派办事不力的指责,而禁海派这边又不会得到侍见,甚至会让到皇上感到失望,仕途肯定要栽在那里。
或许是这个原因,禁海派这些没有过于沮丧,反而有些幸灾乐祸,而开海派这些亦是忧心忡忡。
“我是冤枉,我只是想抓那个小贼!”
“这话你跟皇上说吧!”
“赵九钱,你是公报私仇!”
“宫门前纵马,试图领兵造反,你还有理了?”
……
众人说话间,已经来到西苑的宫门,却看到赵将军将徐国公的儿子徐宏图押进来,而徐宏图正在那里大呼冤枉。
经打听,大家又是一阵愕然,这定国公府实在是太嚣张了。
“宗藩造反”风波刚刚消停,定国公府又闹了这一出,竟然带兵卒纵马出现在宫门前。虽然所带的兵卒甚少,但确实有造反的嫌疑。
徐宏图被押下去的时候,心里很是委屈,更是带着满腔的怒火。
他一心只是想教训那个小贼而已,但却没想到勒不住马,更被扣上了这种罪名。在这个关节上,他们定国公府恐怕真要彻底失去兵权了。
大家穿过宫门的时候,却见徐国公带着一个漂亮的小女孩匆匆走了进来,脸色显得很生气的样子,对他们这群人亦是不打一声招呼。
吴山望着擦肩而过的徐国公,眉头微微蹙起,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当看到站在宫门旁边的那对兄妹,他知道恐怕是麻烦找上门了,便主动朝着那对兄妹走了过去。
听到林晧然讲述事情的经过,他的脸上却是更加凝重,郑重地对林晧然说道:“徐国公不笨,他的矛头必定指向你,你……恐怕有麻烦了!”
林晧然先前叫关宫门,想要将事情搞大。但如今细细想来,却有着拖皇上水的嫌疑,确实是一个有些愚蠢的行径。
对于定国公府造反的指控,更是信口雌黄,这亦会成为一个被攻击点。
“我该怎么办?”林晧然亦是意识到这一点,当即认真地求教道。
吴山抬头望着西苑的宫门,目光亦是充满着忧虑,然后又徐徐望向了他们兄妹。
万寿宫,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檀香。
身穿素白道袍的嘉靖刚回到万圣宫时,便知道宫门前所发生的事情。
关于徐国公的儿子徐宏图领兵在宫门前纵马,这事说大不大,但说小亦不小。只是该如何处置,这却很讲究帝王心术。
正考虑该如何处置的时候,徐国公已经在宫外求见。
“我徐氏先祖徐达追随大祖南征北战,立下霍霍战功,被太祖追封中山王。我祖徐增寿舍身助成祖,成祖施恩,封我祖定国公。我定国公一脉,世代忠良,如今遭奸人所陷,请圣上作主!”定国公跪在万寿宫,老泪纵横地打起了感情牌。
“定国公一脉是大明的忠良,这点毋庸置疑!定国公还是先起来,具体怎么回事,还请一一言明!”嘉靖温和地说道。
徐国公站了起来,然后将他孙女拉出来,将二个女娃约架的事情抖了出来,然后矛头直指林晧然造谣生事、污蔑忠良。
正是这时,一个小太监进来跟黄锦低咕了几句,黄锦便来到嘉靖跟前道:“林侍讲带着她妹妹前来求见,说要状告定国公府!”
“宣!”
嘉靖微微地点头,其实他亦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心里对林晧然亦有一丝袒护之意。
第357章 麒麟服
在整个大明朝,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没有到过皇宫,更无法见到当今圣上。
虎妞在今天将从平凡人中脱颖而出,她身穿着淡青色的对襟齐胸襦裙,梳理着漂亮的发型,脚踏着一双绣花鞋,拉着哥哥的手走在宫道上。
虎妞每当兴奋的时候,虽然不会笑出来,但她的眉毛微扬,眼睛透着雪亮,熟悉的人很容易就看出她此刻的愉悦心情。
她大步地迈着小短腿,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打量着这座皇宫。
虽然哥哥老早就跟她描述过皇宫的样貌,但看着汉白玉围建的广场,高大的宫殿及远处的楼宇,心灵还是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在来到京城之后,她觉得自己已经是见过世面的野丫头了,但看着这皇宫的一座座漂亮至极的建筑物,她才知道自己还是不够厉害。
这里的一切,都超越着她的想象。宫殿是那样的高大、柱子是那样的红艳、屋檐是那么的漂亮,原来这世上还有这么好看的地方。
“右边那座就是无逸殿!”
她正打量着周围一栋栋建筑时,哥哥的声音传来,她便朝着右边望去。那又是一座漂亮的宫殿,她知道那里是哥哥上衙的地方。
在这一刻,她突然明白哥哥为什么当初喜欢升官了。这里确实从翰林院漂亮太多了,要是让她选择,她也喜欢在这里上衙。
在经过一处院子后,二人来到了万寿宫前。在门口稍等片刻,便跟着一名太监走进了万圣宫,亦闻到了弥漫在殿中的檀香。
“民女虎妞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虎妞规规矩矩地行礼,跟着一般人见到皇上的畏畏缩缩不同,她的眼睛却是充满着好奇,打量着坐在蒲团上的嘉靖。
“平身!”
嘉靖亦是打算着这个虎头虎脑的小女孩,看着这个矮小的身子,一张肉墩墩的大饼脸搭配着可爱的小鼻子,浑身散着纯真的气息。
白皙额头上的那道鞭痕清晰可见,但这小女孩眼睛并没有哭泣过的迹象,举止间显得小大人,确实是人如其名。
不得不说,虎妞是一个很有亲和力的小丫头。特别对于掌握天下大权的嘉靖,虎妞这种纯真又不胆怯的小女孩,反而更能赢得好感。
嘉靖打量着虎妞的时候,却是在想着,这个女娃倒很合适做一个道童。
在行礼之后,林晧然当即控诉道:“请圣上为微臣舍妹作主!”
“两个女娃打架,你让圣上做主,是不是太过可笑了?”徐国公站在旁边,当即冷讽道。
林晧然睥了徐国公一眼,却是质问道:“敢问定国公,这打架之事因何而起,你可告知圣上?”
“小孩子难免产生摩擦,这有什么好说的!”徐国公当即有些心虚,但却装着不屑地说道。
“那是因为你不敢说!”林晧然沉着脸,然后朝着嘉靖拱手道:“启禀圣上,日前微臣带舍妹一起到礼部,舍妹参与平叛宗藩,跟徐国公孙女徐灵儿产生冲突。今徐灵儿挑衅在先,然徐国公府领兵追赶微臣兄妹,这分明是对舍妹蓄意报复。若是长始以往,臣跟舍妹再无宁日。”
蓄意报复,这是林晧然想到的攻击点,打算将上次没有定性质的旧案翻出来。
“你少血口喷人,分明是你妹妹打不过我家灵儿,然后主动找我家灵儿的麻烦!”徐国公却是一急,当即对林晧然进行指责道。
“我会打不过徐灵儿?”虎妞惊讶地指着自己的鼻子,当即涌起了一团火气,又指着徐灵儿质问道:“徐灵儿,你跟你爷爷说说,是你厉害还是我厉害!”
若是其他的指控,虎妞没准会乖乖地不吭声,但对这个指控却是忍不了,这实在是有损她虎妞战无不胜的威名。
“我厉害!”徐灵儿力挺着他的爷爷,亦是脸不红气不喘。
虎妞更加恼火了,站出来指着徐灵儿厉声道:“你过来,我们再打一场!”
“我……我不跟你打!”徐灵儿顿时胆怯,自知不是虎妞的对手。
虎妞的眉头微蹙,冲着她脆声问道:“你为什么不跟我打呀?你不跟我打,皇上怎么知道是你厉害不是我厉害呀?”
“我就不跟你打,你已经输两次给我了!”徐灵儿争辩道。
“你什么时候赢过我了呀?上次在礼部,你跟那些叛乱的人在一起,你被我用石子砸了,你却砸不中我。刚才在外面,你被我打服了,一大帮人都看到了,你怎么敢骗皇上呀?”虎妞指着鼻子,一副很认真的模样地数落道。
虎妞有着她的特点,就是说话极有信服力。不论是语气和神态,都让人觉得她是一个直肠子,所以说话显得十分可信。
徐国公似乎是发现对了这一点,心里大喊:“失策”,同时暗暗观赏着嘉靖的反应。
徐灵儿突然不敢吭声了,却不知道是词穷了,还是给那个“欺君”吓到,或两者都有。
林晧然原本还责怪这个小丫头不听他的安排,但看着事态的发展,突然发现虎妞吵架的能力真的不弱,甚至比他还要更强。
“徐国公,我不管是谁找谁的麻烦,但朕不允许这种打击报复存在,你可明白?”嘉靖眼睛闪过一抹恼气,直视着徐国公道。
由于宗人急于脱掉“叛反之罪”,亦将虎妞跟徐灵儿当时的对话记录在卷宗上,将这个对话视为“清君侧”口号的源头。
嘉靖仔细地看过卷宗,对虎妞爬到墙头掷石子很是赞赏,对她的精忠之言亦是记忆犹新。先前他以为虎妞是一个女汉子,但却没有想到,竟然只是一个可爱的小女娃。
如今看着虎妞只有六七岁,心里亦是生起了庇护之意,何况他已经打定主意不追究宗藩的谋反之罪,所以这种“忠臣”就更不能受到伤害,不能让“忠臣”寒心。
“臣明白!”徐国公苦涩地行礼,知道不能再找这对兄妹的麻烦了。
嘉靖扭头望向虎妞,眼睛温和地宣布道:“虽是女娃身,但有报国心!朕赐你麒麟服,白银二十两,以示表彰!”
第358章 得与失
天子赐服,这是一份无上的殊荣。
到本朝为止,赐服还没有泛滥成灾,而懒政的嘉靖帝更是很少赐服经普通大臣。正是如此,如今赐服的价值不降反增。
值得一提的是,大明赐服有着严格的等级体系。
坐蟒袍,这是赐给最贵蒙恩者。本朝至今数量极少,一般是得势的司礼监太监才能获得,而本朝文武则无一人获得这个殊荣。
行蟒袍,一般赐给有功的文武大臣,像三位阁老都是身着行蟒袍。
飞鱼服,这是锦衣卫的统一服饰,但却不是锦衣卫的专利,圣上多赐予武官、尚书侍郎。
斗牛服,多赐予高级官员、高级宦官,像刘谨就一般斗牛服。
麒麟服,一般赐予公、侯等勋臣以三、四品的中级官员。
……
虎妞被赐予麒麟服,自然属于僭越,但本朝嘉靖做的僭越之事并不少。何况,嘉靖却举是为保护“小功臣”,而这麒麟服并不显贵,想必不会惹来太大的非议。
当然,这事必然会引人眼红。
像林晧然就相当的忌妒,他这个正六品的翰林官完全有资格穿起麒麟服,穿起来肯定要比虎妞好看。只是很可惜,不要说赐服了,连口头表扬都没一句。
“多谢皇上恩赐!”
却不用林晧然提醒,虎妞的眼睛微亮,当即规规矩矩地朝着嘉靖行礼谢恩。她自然不知道麒麟服的意义,但却知道那“二十两白银”很有诱惑力。
徐灵儿却是涌起了一阵酸意,羡慕地望了一眼正在谢恩的虎妞,然后眼巴巴地望向嘉靖,希望皇上也赏她一件。
只是很可惜,嘉靖压根没正眼瞧她,而是目光凌厉地望向林晧然道:“林侍讲!”
这个声音不带一丝感情,让整个大殿瞬间冷了几分。
“臣在!”林晧然感受到这一股冷意,硬着头皮拱手回应道。
嘉靖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片刻,然后沉声问道:“你当时是真认为徐宏图要谋反吗?”
在林晧然的心里,其实早就有了对策。毕竟徐宏图纵马直奔宫门,他咬定怀疑徐宏图是要行造反之事,所以才急呼关宫门,谁都很难挑出毛病来。
只是嘉靖如此的语气,定然是不希望他进行狡辩,将这次事件复杂化。何况,虎妞刚刚得到了赐服,他这边不“牺牲”一下,亦不好跟徐国公交待。
另外,若真咬着徐宏图是要造反,那他跟徐国公真是结下死仇了。
林晧然深知政治向来是有得必有失,无奈地跪下道:“臣,知罪!”
在这话落下的时候,徐国公松了一口气,知道他儿子是没事了。他又扭头望向林晧然,对这个文魁最初的印象是年轻,但现在却不由得高看一眼。
在官场中,若只知进而不懂退,哪怕这次他机智地化险为夷,下次恐怕就会一栽到底、直接摔大跟斗,再无翻身的机会。
嘉靖的眼睛亦闪过满意之色,但语气仍然不带一丝感情地道:“拖出去,杖打三十!”
林晧然很想哭,这好处没捞到,却平白无故享受了大明最高规格的廷杖。虽然他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但还是硬着头皮,行礼领罚道:“谢皇上恩典!”
只是想到那三十大板,他的心亦是悬着,不知道会不会就此一命呜呼。
“皇上,你赏我的二十两,我不要了,能不能少打一点呀?”虎妞先是一愣,然后急忙求情道。
“放肆!皇上的赏赐是你想不要就不要的吗?”黄锦当即出言喝斥道。
嘉靖轻轻抬了抬手,示意黄锦闭嘴,沉着脸打量着一本正经的虎妞,其实有着吓唬之意,但虎妞却是一直投来询问的眼神。
“赏赐照旧,改杖二十!”嘉靖沉着脸,将杖刑削减。
黄锦听到这话,亦是愣了一下,不由得打量着大殿中的小身影。这个小女娃没有徐国公的孙女漂亮,但却显得极为可爱和有主见。
“谢皇上!”林晧然亦是松了一大口气,当即行礼谢恩道。
很快,他就被押了出去,继上次享受牢狱之灾后,如今又体会杖刑之苦。他突然发现很丢穿越人士的脸,女人的手指头还没碰着,结果苦却吃了不少。
好在,由冯保监刑,那两个锦衣卫稍微留了手,不然他粉嫩的屁股非要开花不可。
整件事情很快就尘埃落定,徐宏图虽然没有受到造反的指控,但亦免不得受到一些皮肉之苦,足足挨了三十大板。
虽然比徐宏图少了十大板,但林晧然却一点都不开心。徐宏图的纵马行为是何等的恶劣,哪怕砍头都不过分,而他不过是喊句话而已,结果二人的罪责相当。
林晧然受到杖刑的消息传出,他家的门槛当晚就被踩烂了。
廷杖,在一般人看来是“失去隆恩”的征兆,但在大明却不是,甚至很多官员以受到廷杖为荣,以此证明自己是敢于直谏的忠臣。
正是如此,虽然林晧然被圣上责罚了,但却不会造成“众叛亲离”的局面,反而很多人称赞于他。何况,他最近刚升任翰林侍讲,有着很高的巴结价值。
除了广东籍的商贾、举人和一些同僚,还有一些素未谋面的官或商亦是纷纷带着礼品和名帖前来,将他那小小的住宅差点挤爆。
在经过一番接待后,林晧然不想爬在床上给人当猴子看,所以让虎妞关门谢客。由于在伤在身,自然亦不能到外城监工了。
其实他人到不到工地都是无所谓的,恐怕在没搞定自己之前,严世藩都不会采用劣料修城墙。为了这不多不少的工程利润,确实不值得违逆严嵩。
有时候,他觉得家里有一个野丫头还不错,但有时候却不是这样认为。
“虎妞,虎妞,我渴了!”
“阿丽,阿丽,你进来一下!”
“饭缸,饭缸,你在不在家?”
……
林晧然的屁股肿疼得厉害,爬在床上朝着房门大声呼喊着。原本不怎么口渴的,但逐一将人叫了个遍后,反而真的口渴了,但却没有人理会他。
正打算放弃治疗,或许直接渴死在床上,门却“吱”地一声推开。他寻声望向,看到推门而入的身影,整个人微微失神。
第359章 狼与羊
在后世,只要将车停在学校门口,一双双笔直而散发着青春气息的长腿会从眼前经过,每当风起之时,没准还能看到裙摆扬起的致命诱惑。
但生活在这个极讲究名节的时代,想看到女人不难,但想看到漂亮的女人却很难,而想要看到极品的青青美少女恐怕得逛遍整个北京城。
林晧然从事没有异性同僚的公务员工作,纵使他这个曾经受万夫所指的祸害,亦慢慢变成了清心寡欲的三好市民。
只是突然之间,门却被推开,一道亮光从外面照了进来。
少女年芳二七,五官精致,眉若黛柳,眸含秋水,裙装艳逸,身材苗条,酥胸初具规模,盈盈一握的纤腰,一双笔直且洋溢青春气息的长腿。
或许是角度问题,他正爬在床上仰望,突然感到一股窒息感,似乎一下子有了初恋的感觉。他先前一直以为邻家有女未长成,但现在却发现,这个青涩果实差不多可以下手了。
这来人并不是别人,正是林晧然名义上的未婚妻。
吴秋雨推开门轻步走进来,手紧张地攥着一方丝巾,心脏砰砰地跳动着。当目光跟林晧然相触时,她的脸刷地红了,有着强烈掉头逃跑的冲动。
若是在以前,她肯定是真的跑了,但经历上次的事件后,她亦是成长了不少。这一次,她成功地战胜了羞涩感,让自己留了下来。
在林晧然的注视下,她低着头来到了桌前,端起茶壶倒了一杯水,然后硬着头发向着床走去。或许是紧张,又或许是害怕,持茶杯的手微微颤抖着。
很显然,她是在外面听到了林晧然的呼唤,选择进来给他送水的。只是这对虎妞那类人是轻而易举的小事情,但对她而言,却得经过一番内心挣扎和较量。
林晧然面带微笑,静静地注视着这个无比害羞的少女,眼睛却是少了前世的龌龊,多了一些纯洁,欣赏着这个如同上帝杰作般的少女。
先前他对这门亲事是消极的、悲观的,只是前些天看到徐阶那个孙女后,她狠狠地奖励了虎妞一个大鸡腿,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很多事情都需要比较,而经过比较之后,他觉得这门亲事完全可以愉快地接受。
看着她捧着茶杯走过来,他便似笑非笑地道:“吴大小姐,你不用紧张,我不会状告你擅闯我房间,并企图对我图谋不轨!”
“谁对你图谋不轨了?你……你臭不要脸!”吴秋雨脸上一红,当即啐声道。只是话说出,她看到那双戏谑的眼睛,便知道这男人是故意开她玩笑。
这个对话,让到房间紧张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当杯子递到面前时,林晧然的目光落在那青葱般的手指上。不得不说,这双玉手的卖相很好,如同上帝的杰作一般。
“虎妞她们都出去了,你的管家在前院可能听不到,给你!”吴秋雨却不知道他心里所想,道出了宅子现在的情况。
林晧然接过杯子,看着她有转身要走的意思,便急忙开口道:“等一等……哎呀!”说着,他的脸爬在床上,显得很是痛苦的样子。
“你怎么了?”吴秋雨又回过身来,关切地望着他道。
“全身麻了!”林晧然捧着杯子的手不动,一脸痛苦地说道。
吴秋雨不知是计,主动伸手拿过水杯,便蹲在床前道:“我喂你喝!”
博同情,这是屡试不爽的招式。
林晧然的眼睛闪过一抹喜色,装着缓过劲来,然后享受着这种喂水待遇。只是这水进到肚子,亦是滋润了他的花花肠子。
水还没有喝光,他便抬头望着她装模作样地感激道:“谢姑娘的救命之恩,小生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
“你……你胡说什么?”吴秋雨的脸刷地红了,心里想:只是给他送水而已,哪是什么救命之恩,而且哪有男人以身相许的,只有女人才以身相许。
林晧然看着眼前羞涩的少女,微微失神,发现这女人再长大些,怕能轰动整个京城了。不过他很快恢复正常,有些轻佻地问道:“我可没有胡说!我打算以身相许,你接不接受吧?”
“哪有男人以身相许的!”吴秋雨轻啐道。
“我就是这样!你不同意的话,是不是嫌弃我家里穷?”林晧然观察着她的反应,正色地问道。
“我不嫌……我不知道!”吴秋雨原本想给否定的答案,但马上意识到这是个小陷阱,当即就摇头道。
林晧然作为情场的老手,如何不知道这个少女早对他有意思,便继续调戏道:“我是认真的,你嫌不嫌弃我嘛?你不嫌弃的话,咱们的亲事可就真的定下来了!”
猝不及防,突然就谈到两人的婚事上,吴秋雨的脸蛋羞红,但心里却有些美滋滋的。先前她还担心着林晧然的态度,但如今看来,她似乎是多虑了。
“哎……不过得委屈你了,嫁给我……得跟我住这种小房子!”林晧然装模作样地长叹一口气,故意打量着房子沮丧道。
吴秋雨的内心如同海波般翻滚着,整个大脑都是空荡荡的,被着林晧然的话所牵引。她以后会嫁到这里,她会成为这座宅子的女主人。
这座宅子虽然不算大,但在京城亦算是不错了,她从来都不是贪慕虚荣的女人,对这里其实极是满意的。只是她担心林晧然所有误会,鬼使神差地开口道:“我……不委屈!”
“不过你放心!”林晧然看准时机,抓着她那双湿润的玉手道:“将来我一定要换取更大的房子,让你过得舒舒服服的。”
要撬开一个女人的心扉,除了甜言蜜语外,还需要一张张的空头支票。
吴秋雨才年仅十四岁,又早已情倾于林晧然,她如何还能逃得开林晧然的手掌心。几句话间,便被林晧然牵着鼻子走,陷入了林晧然所构建的未来之中。
吴秋雨的手先是习惯性地抽了一下,但被林晧然紧紧地握住,迎着那双真诚的眼光,如蚊子般地“嗯”了一声,心脏如同小鹿乱撞,俏脸红如大苹果。
林晧然握着湿润的玉手,眼睛微微一亮,知道这少女的心扉正徐徐向他打开,打算借机再进一步。
此刻,他很是痛恨这具身躯,若是身体完好无损的话,虽然不一定能将这个充满青春气息的美少女就床正法,但有很大的机会一亲芳泽。
正是情浓之时,房门却被猛地推开,一个身影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啊?
吴秋雨像偷情被捉在床一般,整张脸一阵惨白,如同触电般将手抽了回来。虽然他跟林晧然已经下聘,但却没有正式出嫁,这种行为还是不妥。
第360章 家书
“哥,我回来了!”
虎妞将门推开,整张脸蛋红彤彤的,眼睛显得很是兴奋。只是跑得太快,在门槛的时候拌了一下,整个人当即扑进来。
林晧然看着这个不合时宜出现的野丫头,心里先是感到一阵愤怒,但抬头看着她扑进来,那股愤怒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转而担心这丫头会摔伤。
好在,虎妞踉跄几步后,身体便是稳住了,她的脸上并没有惊容,显得很镇定的模样。
今天的虎妞形象有所不同,却见她身穿着色彩明艳的麒麟服,服饰上锈着麒麟的图案,皮革的护袖,整个人显得精神抖擞。
有些人是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但虎妞跟麒麟服却是相得益彰。虎妞本来就是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穿着这种威风凛凛的衣服,身上仿佛散发着一种王者之气。
虽然没有摔倒,但虎妞还是瞧一瞧身上,并伸手拍掉沾在衣服上的一片小叶子。
先前她不知道什么是麒麟服,所以对这衣服并不期待。只是这套衣服穿到身上后,她却感到一阵惊喜,她是太喜欢这套衣服了。
让她更开心的是,穿着这套衣服走在街上,很多人都会看她。
有些人还问她衣服怎么来的,她说是皇上赏赐的。虽然有人不相信,但更多人是相信了她的话,还说了一些恭维的话,让她很是高兴。
“你刚才去哪里了?”林晧然似乎生气“奸情”被撞破,当即先发制人地沉声问道。
“我去很多地方了呀!”虎妞抬头脆声回答,接着一本正经地掰着手指头道:“我去城隍庙那边给你买个软坐垫,遇到了牛如花,跟着她一起到了会馆,离开会馆我去李员外的书店看《谈古论今》卖得怎么样了,然后就回来了呀!”
林晧然听到这些话,打量着这个兴致勃勃的小丫头,当即感到一阵头疼。不得不承认,虎妞真被他放纵成野丫头了。
若不是顾及他还在家里,恐怕虎妞这一天都会在外面荡,不可能这么早就回家。现在让她学习这时代的女性整天呆在家里刺绣、二门不迈,恐怕真是天方夜谭。
“我……我先回去了!”吴秋雨已经回过神来,此时只想逃离这里。哪怕虎妞没瞧见什么,但她此刻心虚得要命,不敢在这里多呆一刻。
虎妞仰起脸望向吴秋雨,似乎没察觉到任何异样般道:“秋雨姐姐,城隍庙今晚会放烟花,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呀?”
虽然今天不是重大的节目,但一些富户会时常掏钱买大烟花,在城隍庙指定的区域燃放,以此庆祝和宣扬自家的喜事。
“我不去了!”吴秋雨当即摇头道。
似乎都不是出自于她的思考,而是出于本能就拒绝。到城隍庙就相当于抛头露面,晚上更不宜出门,单是这两点就让她无法答应虎妞。
虎妞亦没有沮丧,然后又朝着林晧然问道:“哥,你去吗?”
爬在床上的林晧然眼睛充满着幽怨,发现这丫头的智商直线下降了。就他如今这种情况,别说去城隍庙看烟花了,哪怕走到门口都得掉半条命。
这二十大板虽然没有要他的命,亦没有伤到骨头,但却难免伤到了经脉。这两天不适合下床走动,现在只能像乌龟般活着。
在吴秋雨离开之后,虎妞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举起肉肉的小手重重地拍一下额头,掏出一封书信递给了林晧然。
林晧然疑惑地接过书信,摊开发现这竟然是一封“家书”。
这封信是老族长寄来的,内容亦很是简单。信中报了一下村子的平安,祝贺他高中状元,问虎妞到京了没有,然后说了染坊和酒楼的经营情况。
虽然信中的内容不是很多,但却让他突然涌起一份对“故土”的思念之情。
跟着这繁华的北京城相比,长林村无疑是贫穷、落后。
只是那里有着京城所没有的东西。那里有着他最初的家,有着可以聚餐的晒谷场,有着相处和睦的族人,还有着四季常青的竹林,以及一些美好的回忆。
但京城跟长林村离得实在太远了,这封信是得知他中得状元时所写的,而如今他都已经官至翰林侍讲,这信才刚刚到达。
正是如此,他想要回去一趟很难,只能默默地将这份思念压抑下去。
夕阳落在外面的庭院中,长条形花圃的一株牵牛花开得正艳。
林晧然站在书桌前,打算给老族长写一封信。
关于虎妞这丫头平安到京的事,他先前已经修书回去,这次倒不用再进行汇报。
正是如此,他在信中先是道明他们兄妹平安,然后说了他升官的事,还有跟礼部尚书之女订亲的事,让老族长不用担心他们。
虽然屁股有些疼,甚至影响他的笔法,但书信很顺利就写好了。只是让他蹙了蹙眉头,总觉得信中少了一点什么。
虎妞的腰板挺直,像模像样地坐在另一张桌子前,两人正划着楚河汉界,她突然抬头望过来问道:“哥,杖字怎么写?”
“哪个杖?”林晧然将信叠好准备装入信封,疑惑地问道。
“就是打你屁股的棍子,杖二十的杖呀!”虎妞蹙着眉头,认真地解释道。
“虎妞,你究竟写什么内容了!”林晧然心里咯噔一声,当即决定破坏互不干涉的约定,想看看这丫头都写了什么内容。
别人的家书都是报喜不报忧,但这丫头似乎不是这样认为,看着她如今这个架势,恐怕是想要将他被打屁股的事捅回村子里了。
虎妞看着他走过去,身子当即压着纸张,据理力争地埋怨道:“哥,不是说的吗?你写你的,我写我的,咱们互不干涉吗?”
“这个约定作废,我的给你看,所以你的也得给我看!”林晧然将写好的书信丢给她,然后便索要虎妞所写的书信,想看看她写了什么内容。
虎妞蹙着眉头思忖了片刻,然后便痛快地点头,她的心里可没藏着什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