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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余人     大国相txt下载     大国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61章 图穷匕现

    虎妞的字很丑,歪歪扭扭的,但很大,可以让人看得很清楚。

    只是翻开她的信,林晧然当即感到一阵恶汗。

    这丫头问个好,结果将伯娘、三伯娘、五伯娘、三婶、四婶……足足罗列下了二十多人的名字,简直就是浪费纸张。

    信中的内容就更令人无语了,京城也有城隍庙了,有专门报时的鼓楼了,有八层高的八宝塔了,这摆明就是严重的跑题,谁会关心京城会有什么啊?

    更令人无语的是,这丫头关心的事还不少。在信里警告狗子不许欺负小鼠,问起七婶的病好了没有,还关心五伯娘那头猪找回来了没有,净说些没用的。

    在信的最后面,林晧然的猜测没有错,这个丫头果然想要将他被打屁股的事情传回到村里,而信正是卡在这里。

    这封信无疑是一无是处,还有一堆狗屁不通的句子,撕了亦不过分。

    林晧然的眉头微蹙,先是看着虎妞的信,然后又看了看他的那封工整且有文采的信,突然发现虎妞这封信更像一封家书。

    “虎妞,我被廷杖的事,你就不要在信里说了嘛!”林晧然决定不将信撕掉,但冲着虎妞责怪道。

    “为什么呀?你说廷杖是好事,很多官员想要还要不到,为什么不能说呢?”虎妞拿回自己的信,脆声地反问道。

    “我想要低调?”林晧然脸不红气不喘地说道。

    “为什么要低调呀?”虎妞拿起笔,准备埋头继续写下去道:“老族长他们又不是外人,好事就应该分享,像我得到皇上赏赐麒麟服,我也会跟他们说的!”

    “虎妞,别逼我不讲道理!”林晧然发现这丫头越来越难对付了,弄着指响威胁道。

    “你又要跟我打?你的屁股还没好,等好了再说啦!对了,哥,麒麟怎么写呀?”虎妞淡淡地睥了他一眼,然后又是请教道。

    林晧然又爱又恨地掐了掐她肉肉的脸蛋,最终选择了退让,将“麒麟”两个字写在纸上。只是这丫头端详了半天,最后要求他直接帮写在信上。

    第二天,他屁股的伤势好了不少,可以下床走走动。只是还不能坐,想要休息还得在床上爬着或许小心地侧卧着。

    虽然呆在家里养伤,但林晧然亦关注着朝局的变化。而当下最大的新闻,无疑是廷议的结果出炉,开海派取得了胜利。

    只是林晧然这个始作甬者却不是这般认为,虽然重开市舶司确实是打开了海禁的口子,但这个成果远远谈不上胜利。

    重开市舶司,放在江浙那种富庶之地,绝对值得弹冠相庆。只是放在广东那种地方,只能说是鸡肋,甚至连鸡肋都不如。

    电白港和广州港的海禁已经是形同虚设,现在要在粤西重设市舶司,当地的豪强绝对不会稀罕这合法的纸张,甚至还会遭到他们的反对。

    哪怕能够将当地的豪强镇住,亦很难将市舶司发展起来。市舶司相当于海关,若这个平台没有商品贸易,哪来的税收?

    很不幸的是,粤西根本没有手工业基础,不可能生产出足够的商品满足海外市场,这个平台的交易额注定会令人感到失望。

    有趣的事情亦随之传来,开海派这边很想派一个能官去担任雷州知府兼主持重开市舶司,但第一被选之人却选择了拒绝,不愿意将自己的仕途押在那上面。

    林晧然得知这个消息,亦是淡然一笑,发现这大明的官员都很懂得趋利避害。

    只是这一切都跟他无关,而他从杨富田的口中得知,虎妞当日垒的城墙被严世藩派人搬回府中,他要钓的大鱼似乎就要咬钓了。

    就在他如同姜太公般等着严世藩,结果严世藩人没有来,一个太监却敲响了他的家门。

    纸条是从宫中送出来的,是一连串的数字。

    林晧然得到纸条后,便很是紧张。在关紧门窗后,他翻开了一本书,很快就在纸上写下:“徐推哥往雷州!”

    “这……不可能!”

    看着这六个大字,在短暂的失神后,林晧然却坚定地摇头,甚至怀疑冯保是故意给他假消息捉弄他。

    在前世,林晧然曾经看过一部香港的电视剧。说一个年轻的书生中得进士后,直接分配回家乡担任知县,这其实就是扯谈。

    不得不说,香港的很多导演并不懂历史,明朝跟宋朝的制度还会经常混淆。

    在大明初期,有着“南人官北,北人官南”的流官制度。虽然后来的尺度放宽了,宣德年间的陕西左布政使杨恭就是陕西人,但这是罕见的例子。

    林晧然的籍贯在广东高州,所以就不可能回广东任职,这种任职跟“祖制”相违。

    正是这个原因,虽然这次的廷议结果跟他在殿试的答卷基本一致,但他却从来不觉得广东市舶司会由他来主持。

    “消息或许是真的,极可能是徐阶对我的致命一击!”

    在稍作冷静后,林晧然选择相信冯保没有捉弄他,而是徐阶对他“出尔反尔”的一次大反击,想要将他从天堂直接踩到地狱。

    一念至此,很多事情都能够解释得通。

    徐阶是看出了嘉靖的意图,所以故意主推这种鸡肋方案,在讨得嘉靖欢心的同时,亦是为林晧然这个方案的始作甬者埋下了一个地雷。

    林晧然必然是方案是最初提出者,若是徐阶极力推荐他,那还真可能打破吏部的阻力,让他去担任雷州府知府兼广东市舶司提举。

    很多人都会觉得,一个正五品的知府要重于一个正六品的翰林侍讲。但这样计算是不对的,别说雷州府只是下府,哪怕一个中上府的知府亦比不上。

    林晧然现在是翰林侍讲,只要熬下去,那么就是翰林侍读侍讲学士,然后就是到九卿过渡一下,接着就是礼部侍郎、礼部尚书、阁臣。

    现在若是外放到知府兼广东市舶司提举,这明显就是一件极苦的差事,将来能不能重回京师,都是一个未知数。

第362章 底牌

    无逸殿,檀香袅袅。

    身穿蟒袍的严嵩如同往常一般,一大早就到值房票拟奏本。咳嗽病症已经痊愈,这让他的精力好上了不少,工作效率亦得到提高。

    只是他拿起一份奏本后,眉头却是紧锁着,仿佛被施了定身咒,迟迟没有下笔进行票拟。

    这官员俸禄的事情得到解决,修建城墙的银子亦凑足,但新的问题又出现。如今夏汛将至,各地官员纷纷上本要求尽快修固河堤。

    虽然这里肯定有想趁机捞一笔的官员,但更多却还是为民请命的官员,估计他们并没有夸大其词,河堤已经到了非修不可的地步,再不修就会发生溃堤。

    针对这种奏本,他以前都会尽量写下同意的票拟意见,但如今却是紧蹙着眉头。他这边痛快地写了,圣上估计亦会同意,但户部那边却拿不出银子,实质问题还是得不到解决。

    大明现在最急迫的问题,都已经不是北边的鞑靼、东南的倭患,而是大明这糟糕的财政问题。

    现在每一个政务都需要马上解决,但解决每个政务都需要银子,但大明哪来那么多的银子呢?

    踌躇再三,他还是写下了同意拨款的字条贴在奏本上。

    若是拿不出银子修河堤,夏汛高峰期来临的时候,一些河堤肯定会被冲垮。那样的话,很多百姓将会流离失所,甚至又有人举起造反的旗帜。

    只是在写下去的时候,他亦是一阵头大如麻,知道麻烦事会在后头。特别这贾应春明显不如方钝,这钱恐怕亦要他亲自想办法去解决。

    只有身在他这个位置才会明白,如今的大明确实是问题重重,很多事情已经不是他不想去办,而是逐渐没有能力去办了。

    “司直郎林晧然求见!”

    正想继续票拟奏本,一个阁吏进来禀告道。

    听到是林晧然求见,他便将奏本放下,让阁吏将人叫进来。只是他的眉头微蹙,思忖着这个在养伤的属官为何急匆匆找他。

    随着这段时间的接触,他对这个大明文魁极为欣赏,办事能力远超他所接触过的司直郎,甚至都已经能胜任六部侍郎。

    只是经他观察,发现这年轻人少了一些文人的刚直,多了一些官场老油条的圆滑。却不能论好与坏,只能说他的公心会轻一些、私心会重一些。

    现在突然来找他,他用脚趾头思考都知道,这个年轻人必定不是赶着回来向他汇报工作,而是为着其他的事情而来的。

    “下官参见元辅大人!”林晧然进来后,便恭敬地行礼道。只是动作明显不够自然,那屁股的伤势并没有痊愈,以致弯腰的幅度并不标准。

    严嵩自然看到了这一点,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温和地抬手道:“坐吧!你可以多养些时日,不必急着回来办差!”

    “谢阁老关心!只是下官一想到阁老如此勤勉,在家亦是寝食难安,现在总体没有太碍,所以不敢再偷懒了!”林晧然小心地用半边屁股坐下,一脸的诚恳地道。

    “难得你有此心意,这早点回来办差亦好!可是外城重修的事情存在猫腻?”严嵩微微点头,然后正色地望着林晧然道。

    这阵子以来,他将重心放在财政用度上,所以才将林晧然派到外城监工。现在林晧然突然回来复命,所以他难免往着工程偷工减料的方向去想。

    “不是!”林晧然急忙摇头,然后一脸正色地道:“下官这次急着回来,是想要跟阁老汇报的另一件事,这事跟城墙修建的工程关系甚大!”

    “哦?”严嵩的眉毛微挑,亦是来了兴趣。

    林晧然换另半边屁股就坐,然后侃侃而谈道:“下官在工地中发现,修建城墙造价之所以居高不下,皆因所用的三合土费用高昂!特别所用的糯米,这糯米比大米还要低产,所以百姓都不愿意种植,以致价格比大米要高出数倍、甚至十倍之多。”

    “这事我亦了解过,当地官府总以大米的产量征收糯米的税收,这更让百姓不愿意种植糯米。但若朝廷下文鼓励百姓种糯米,没准会造成米价上升,反而害苦了百姓,这鼓励加大种植糯米却不是什么良策。”严嵩端起茶盏,轻轻摇头道。

    林晧然却是一愣,没想到严嵩真深入地了解过这个问题,旋即微笑道:“阁老怕是误会了,下官不是提议加大糯米的产量,而是下官无意间发现了一种新的三合土配方。虽然效果可能要略低于三合土,但成本却不到三合土的十分之一。”

    “果真?”严嵩正想将茶水送到嘴中,但这时满脸震惊地抬起头望着他道。

    林晧然迎着他的目光,郑重地颌首,并打下保票道:“阁老只要给下官两个月的时间,下官必定会研制成功!”

    “你肯定?”严嵩将茶盏放下,郑重地望着他问道。

    林晧然目光很是坚定,一脸诚恳地说道:“下官不敢欺瞒阁老!若阁老能给下官两个月时间,下官必定会将配方献上!”

    “好!我给你两个月!”严嵩深深地打量了林晧然一眼,痛快地应承道。

    “谢阁老,那下官先行告退了!”林晧然站起来行礼,然后转身离开。

    严嵩看着林晧然离开,如何还不明白这年轻人的来意。

    新三合土的配方必然已经在他手里,他明着是要“两个月时间”,实质是不想被外放到雷州府,固而才急着来找他谈条件。

    亦是不得不佩服这年轻人的消息灵通,竟然这么快就知道徐阶向皇上推荐他出任雷州知府兼市舶司提举的事情,而且还能被他找来破解之策,从而让自己出面帮他“化灾”。

    只是他手里的新三合土配方真如他所言,那简直是无价之宝。建筑工程成本必将会大大降低,城墙的工程造价亦不会再居高不下,大明财政的压力亦会大大减轻。

    严嵩考虑了一下,便是吩咐道:“让严世藩来见我!”

第363章 利益之外

    从无逸殿出来,林晧然望着沐浴在阳光中的院子,暗暗地松了一大口气。

    这一次,他算是领教官场的险恶。

    在他的计划之中,先将未来岳父吴山推入内阁,从而成立“吴党”,然后他到裕王府担任侍讲,摘下这个“从龙之功”。

    这两件事一旦办成了,那他在大明的官场拥有竞争的资本,不需要担心徐阶将来找他算账,以后亦能够争夺首辅之位。

    事情本来进行得很是顺利,严世藩几乎就是上勾了,结果偏偏杀出了徐阶,向皇上力推将他进行“外放”。

    这无疑扰乱了他力推未来岳父入阁的计划,更让他错失摘取“从龙之功”的机会。

    特别是后者,他毕竟才十七岁,在本朝不可能获取高位或者入阁,他的未来属于隆庆朝。正是如此,如今早早下注裕王亦得极为重要。

    拿高拱和张居正而言,还不是因为有了“从龙之功”,所以才能先后官至首辅。

    不过这一次亦怪他掉以轻心,在徐阶力推他在殿试答卷的方案时,他竟然没有半点警觉,竟然看不穿徐阶是对他**裸的“报复”。

    第一,徐阶本来是一个禁海派,虽然态度没有吴山那般坚定,但亦从来没有表达过开海的意图。但这一次,却突然选择支持开海,成为了开海派的领军人物。

    第二,徐阶对他的方案进行了调整,将拥有电白港的电白县归到雷州府,而不是直接力推高州府,这里亦可以看出端倪。

    如今细细想来,他若能够多一点警惕,那就能猜到徐阶是要给他“致命一击”。若提前做好防范,就不需要如此的被动,就不会让到徐阶的计谋得逞。

    不过好在,他先前的布局还是有了一些效果,这次能够请动严嵩为他出手,避免他真落下“外放”的悲惨命运。

    经过这一次,他亦算是见识了官场的险恶,更看到了徐阶的政治手腕,真是不动手则已,一出手就能够要人命。

    如此看来,严嵩被徐阶所取代,还真存在着一定的必然性。

    林晧然没有回属官厅,而是直接向着宫门走去。现在他不仅还保留着监工的任务,还有着研制新三合土的光荣任务,所以并不需要呆在这里供人差遣。

    只是在离开无逸殿时,却跟着从万寿宫回来的徐阶打了一个照面。

    “下官见过徐阁老!”林晧然顿住脚步,朝着徐阶恭敬地行礼道。

    不管心里如何痛恨面前这个瘦小的老头,脸上还得装着恭敬有加的模样,想要在官场上混得风生水起,带着面具是一门必修课。

    “若愚,不必多礼,你身体还没痊愈吧!”徐阶上前制止,温和地望着他道。若论到戴面具,徐阶明显是祖师爷,毅然是一个和蔼、慈祥的老者形象。

    “谢阁老关心,下官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林晧然的手腕被他用力抓着,亦是装着感激地回答道。

    “这样就好!”徐阶像是松了一口气,然后又故作疑惑地问道:“不过你还没痊愈,就应该在家多休养,怎么这般急着回来了呢?”

    这话看似关心,但其实是在套话,想知道林晧然突然回内阁的原因。

    “有些公务上的事,需要尽快跟阁老汇报?”林晧然的政治智慧虽然不如这种老狐狸,但亦不算是蠢人,一脸诚恳地说道。

    徐阶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又是追问道:“外城工程的事务?”

    “不错,正是跟这事有关!这不,严阁老又让我到外城去了!”林晧然点了点头,然后又是摊手道。

    徐阶似乎相信了他的话,抓着他的手微微松了一些,便是温和地说道:“元辅的事重要,那我这老头子就不拉你到值房一叙了,你去办差吧!”

    “那下官告退!”林晧然对这位没有架子的阁老,恭恭敬敬地行礼道。

    在离开的时候,他明显感到后面有一双目光在一直在盯着他,只是他不想暴露什么,所以步伐保持着一致,慢吞吞朝着宫门而去。

    虽然已经请动严嵩出手,但他不想暴露太多,不能让徐阶有所警觉从而再度出手。若是圣旨下达,哪怕严嵩都不好出面帮他了。

    从西苑出来,他便是坐着马车直接回家了。

    其实他本想找吴山的,但考虑到礼部那边人多嘴杂,那里不是议事的地方,打算傍晚再到吴府,将今日会面的结果告诉吴山。

    穿过幽深的巷道,林晧然回到家中,发现虎妞这个丫头在庭院兴致勃勃地晾晒衣服,便疑惑地问道:“虎妞,你怎么将我冬天的衣服都搜出来了,搞大扫除吗?”

    虎妞回头看到林晧然,眼睛当即一阵雪亮,整张脸蛋都是红彤彤地问道:“哥,你是不是要被调回雷州担任知府了?”

    “你听谁说的?”林晧然先是一愣,不明白这个丫头如何得知。

    “我在房间找到了这个!哥,我猜得对不对嘛?”虎妞从腰带的夹缝掏出一张小纸片,眼睛满怀期待地望着林晧然。

    不仅是虎妞,在一旁的阿丽亦是望去林晧然,想知道事情的真伪。

    “你很想回去?”林晧然打量着这张兴奋的脸蛋,认真地询问道。

    “我当然想呀!”虎妞将小纸片塞回去,一脸认真地说道:“前天写信的时候,其实我就想带着阿丽一起回长林村看看的,但我不想将你一个人丢在这里,所以我才没有跟你说!”

    林晧然的眉头微蹙,在得知他将要被外放的时候,他只考虑自身的利益得失,却没有看到这件事亦藏着极大的好处。

    若是外放回雷州担任知府,那无疑离长林村会相当之近,亦能够跟自己的族人团聚。

    虽然这丫头在京城不愁吃喝,而且有很多地方让她玩,但在京城呆久了,恐怕亦会很想长林村的人与事。如今,这丫头为着他而不提想家的,而他却由始至终地没有考虑过这个小丫头的愿意。

    一念至此,他的决定突然间动摇了,发现外放亦不全是坏处。

第364章 像一棵海藻

    “虎妞,雷州府那边的酒楼很少,菜品又不多,你确定想回去?”

    “确定呀!我们多开几间酒楼,请厉害的大厨做菜,不就能吃到好吃的吗?”

    “虎妞,雷州府的街道破破烂烂的,街上都没什么东西卖,你确定想回去?”

    “确定呀!我们回来修一条漂亮的街,到时就会有很多人来卖东西和买东西了。”

    “虎妞,雷州府那边的治安很差,有专捉小孩的超级大坏蛋,你确定想回去?”

    “这就更得回去了!我到衙门给你做捕快,帮你将那超级大坏蛋抓到牢狱里关起来。”

    ……

    虎妞的态度无比的坚定,她想要回去,想要回到粤西。那里是她生长的地方,那里有着她熟悉的亲人,亦有她熟悉的环境。

    其实她到雷州府找过江荣华,知道雷州城的街道确实很差,别说没有京城繁华,连电白城都比不上。但那里却离家里近,单是这一点,哪怕是皇宫都比不上。

    若是哥哥回到雷州府当知府,那她就可以经常回长林村,这让她想想都会很开心。

    哎!

    林晧然看着兴高采烈的收拾衣服的虎妞,却是暗暗地摇头叹气。

    原本他是想将最新的结果告诉虎妞,他方才已经成功阻止了徐阶的阴谋,将不会被外放回雷州府。只是看着虎妞如此兴奋地张罗着要回家,他却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

    这一天,林晧然却是心事重重,直到上床睡觉还是在权衡着利与弊,如同一棵左右摇摆的海藻。

    一旦他选择外放的话,那他就放弃了吴山、李春芳这种捷径,即将走上一条“弯路”。特别他还没有抱上裕王的大腿,这亦为将来的斗争埋下一个不利因素。

    不过,他外放就能够荣归故里,会摇身成为一府之尊,能够实实在在地做一些利民的实事,更能消除这丫头的思乡之苦。

    经他的观察,虎妞这丫头确实是极度想要回老家,想要回到那方偏远的天地中去,那怕那方天地会显得极贫穷。

    该怎么做呢?

    房间的灯光早已经熄灭,屋里漆黑一片,林晧然用手枕着后脑勺出神望着透着些许亮光的屋顶,心里继续在左右摇摆着。

    却是这时,一只脚丫伸到他的肚子上,然后另一只脚丫又叠到了他的肚子上,他不由得翻了一个白眼,很是无奈地发声道:“虎妞!”

    咯咯……

    虎妞的笑声传来,将脚丫拿下,然后爬到他耳边道:“哥,你也睡不着呀?我有点兴奋也睡不着,你给我讲故事吧!”

    “你怎么还兴奋呢?我不是说了吗?事情还没定下来,这事存在着变数吗?”林晧然伸手揉了揉耳朵,虎妞说话总会吐着一股暖气,让他的耳根受不了。

    “我知道呀!但我觉得哥你这次肯定被派回雷州府当知府!”虎妞在他旁边躺下去,显得极有信心地说道。

    林晧然心里默默一叹,发现这丫头总喜欢给他出难题。这次还算好一点,总算是留给他拿主意的机会,上次提亲直接给他先斩后奏。

    但话又说回来,如今面临着这个烦恼,其实亦是虎妞这个丫头造成的。若不是她向吴府提亲,他就会抱向徐阶的粗大腿,哪里还有外放的烦恼呢?

    “哥,你看看屋顶!”虎妞扯了扯他的衣袖,指着屋顶兴奋地道。

    “什么呀?”林晧然在黑暗中,根本辨不清她指哪边。

    “那里有光!”虎妞强调地道。

    “又怎么样?”林晧然知道她是指那屋顶的一个光点,但却有些不以为然。

    “在我们老家的屋顶也有很多光,这是不是很像呀?”虎妞脆声问道。

    林晧然望着屋顶的那个光点,思绪当即神游,尘封的记忆仿佛突然间被打开一般。他的脑海闪过在长林村的一幕幕,亦想起了那个令他记忆最深刻的晚上。

    那是一个月圆之夜,天色透着一丝寒意,墙和屋顶都破着洞,他跟虎妞亦是躺在床上,跟此时此刻的情形有些相似。

    不过他当时是在思考着如何谋生,如何让这丫头不需要挨饿,如何让妹妹过上更好的日子。

    虎妞仿佛亦想着那段日子,往着哥哥身上凑了凑,而林晧然伸手将她轻轻地搂住,一起望着屋顶那个光点,享受着此时此刻的幸福。

    一阵轻微的鼻鼾声传来,整个身体显得暖乎乎的,身上带着一股香气儿。林晧然轻搂着虎妞,如同搂着一件无价之宝般,亦是缓缓闭上眼睛,陷入于梦乡之中。

    次日清晨,内阁值房。

    身穿蟒袍的严嵩正在票拟着奏本,手里捧着一份奏本,正为着这大明糟糕财政感到烦恼的时候,却迎来了一位稀客。

    “下官参见元辅大人!”吴山走进弥漫着檀香的值房,朝着正伏首在案前的严嵩恭敬地行礼道。

    严嵩扶着椅把站了起来,朝着他虚迎道:“筠泉兄,不需要多礼,快请坐!”

    “多谢阁老!”吴山行礼,然后便是坐了下来。

    严嵩对吴山亦得重视,让探头进来的阁吏去煮茶,但心里却在犯嘀咕。《宗藩条例》已经敲定,不明白他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这是新三合土的配方,还请阁老过目!”吴山掏出一张纸,当即就开门见山地道。

    严嵩并没有客气,便将纸条翻开,然后疑惑地抬头问道:“烧制石灰石,真不需要用到糯米,这个法子可行?”

    “我的弟子林晧然已经去拜会严侍郎,今天进行一次试验,很快就会有结果!”吴山抬头望着他,很是平静地说道。

    “若这个配方真有效果,那林侍讲就立下不世之功,惠及千秋万代也!”严嵩又是仔细地看了一遍配方,给出了至高的评价。

    吴山的老脸一红,摸着鼻子道:“这……这是我跟他共同研制的,今……今天是来向阁老献方。”

    严嵩深深地打量了吴山一眼,却知道吴山此举必然是受林晧然的怂恿。只是他不明白,林晧然为何突然交出新三合土的配方,更将新三合土配方的功劳分一半给吴山。

第365章 不如归去

    广东第一会馆,张灯结彩。

    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但仍然陆续有官员、举人和商人前来,这些人都是受到翰林侍讲兼司直郎林晧然的邀请。

    林晧然虽然只是正六品的官员,但隐隐已经成为了广东官场的领军人。

    他是史上是年轻的正六品翰林侍讲,将来有很大的机会入阁,如今又跟礼部尚书的女儿订下亲事,前程可谓一片光明,现在的号召力甚至要高于工部右侍郎戴义。

    正是如此,在京的广东籍大人物都齐聚于一堂,除却工部尚书右侍郎戴义。

    “林侍讲外放回雷州府担任知府兼广东市舶司提举,这事是不是真的?”

    “消息应该是真的!他妹妹虎妞中午来过这里一趟,说事情已经定了!”

    “这次升官,是不是不太好啊?雷州府那地方太偏僻了,简直就是……海盗窝!”

    ……

    在会馆大厅,那些官员和举人还好,但这帮商人聚到一起便开始八卦,对于林晧然这次外放回雷州府,很多人都显得忧心忡忡。

    却不怪他们会为林晧然的仕途担忧,他们广东籍官员在京势弱,如今难得出了一个厉害苗子,自然希望他能成长参天大树。

    “你懂什么,林侍讲是回去重开市舶司!”

    “林侍讲肩负皇差,事情办好,必然会青云直上!”

    “得了吧!这里又没有外人,咱们广东有没有市舶司还会有区别吗?”

    ……

    话题进行延伸,谈及到了广东市舶司上面,但这帮商人都是直接摇头。对林晧然主持市舶司,都显得极为不看好。

    他们都是广东籍商人,如何不知道自家的海禁情况。若说广州港的海禁还有些收敛的话,那粤西那边的海禁简直就是一纸空文,根本不需要市舶司这种机构存在。

    围在这里的商人突然发现李云虎不发一言,静静地坐在桌前悠然地品着茶水,有人当即问道:“李掌柜,你怎么看?”

    若说林浩然是广东官场的领军人,那李云虎无疑是广东商场的领军人,现在李云虎的书雅斋更是坐上了书商的头把交椅,每月的进贡都是以数万两计算。

    “雷州府百姓之福!大明百姓之福!”李云虎轻啐了一口碧螺春,然后望着众人徐徐地说道。

    “你是看好?”听着他的判断,不少人困惑地望着他道。

    李云虎将茶杯重重放下,轻哼一声道:“你们以为能创刊销量三万册《谈古论今》的人,会是一个简单人物吗?”

    大家听到《谈古论今》竟然销售三万册,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李云虎望着大家,接着说道:“你们只知林侍讲连中六元,却不知他当初是如何白手起家的?现在粤西谁不知长林氏的布和香皂,这《谈古论今》表示出的商业智慧,我亦是自叹不如!”

    “李掌柜,雷州府什么情况,想必你亦是清楚,想要搞好市舶司,恐怕是难于登天!”珠宝店的赵掌柜站出来道。

    李云虎先是点了点头,然后斩钉截铁地道:“如果是整个朝廷任何一个官员到粤西主持市舶司,我敢肯定必败无疑!但要是给林文魁来主持的话,我却有极大的信心!你们如果真想发财的话,我建议你们可以……到雷州府走一趟。”

    大家却是没有想到,李云虎对林晧然的评价会如此之高。只是李云虎的识人眼光是出了名的,现在他这般说,让大家亦是重新权衡。

    讲真的,雷州府的客观条件确实不好。粤西那里早将海禁当成一纸空文,那里根本就不需要市舶司,在那里搞市舶司只会演变成一个大笑话。

    只是能够连中六元的林晧然肯定不是蠢人,他既然敢接下这个活,那就证明他有几分底气。

    另外,林晧然出身于粤西,在粤西士子中亦有着极高的的威望,又有着礼部尚书做靠山,未必就不能镇得住当地的地头蛇。

    一些人亦是开始动摇,觉得林晧然没准真能够创造出奇迹,能在雷州府扎下根基,并将广东市舶司经营起来,那里可能蕴含着巨大的商机。

    没多会,宴会的主角林晧然出现。

    不管大家对林晧然的前程如何判断,但这一刻都只有恭维和巴结。

    如此年轻就已经成为五品知府,朝中又有着岳父吴山做靠山,哪怕回雷州府栽了大跟斗,林晧然的未来同样不可限量。

    赵东城等举人却是纯粹很多,眼睛崇拜和羡慕地望着林晧然。昔日跟他们同场考试,但如今他们还是举人身,而林晧然已经成了守牧一方的知府大人。

    杨富田、宁江等人亦是佩服和苦涩,他们跟林晧然是同科进士,如今他们还是小小的正八品见习主事,而林晧然却要成为正五品的知府。

    “我将出任雷州知府兼广东市舶司提举的事,想必大家都已经知晓了!今天请诸位过来,除了跟大家辞行,亦是想请诸位想施予援手,让本官能尽快掌握雷州府的事务。”

    酒过三巡,林晧然便是站了起来,道出了他此次宴会的用意。

    虽然他是以府尊的身份降临雷州府,但若以为这样就能直接操控整个雷州府,恐怕就有些想当然了。如今大明的乡绅阶层的力量空前强大,很多举人知县压根就是一个傀儡。

    现在林晧然想尽快掌握雷州府,有官印还远远不够,亦得拉拢一些乡绅的支持,起码不能让他们联合起来对抗自己。

    话刚落,却见两个举人站起来道:“我会修书一封回乡里,会请家父为大人尽犬马之劳。”

    除此之外,又有数个商人站了出来,表态会对林晧然的全力支持。

    在晚宴过后,他又跟着这些人在偏厅用茶,开始对雷州府进行磨底工作。他们亦是极力想巴结林晧然,亦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简直是掏心掏肺。

    虽然决定要离开京城,但有些事情还得进行交待。

    在接下来的这些天里,他完成了水泥的试验,然后亲自找严嵩商谈一次。表明有信心将广东市舶司搞起来,但需要他的支持。

    严嵩在得知林晧然不是朝他开口要钱后,亦是给他做出了一些许诺,表明会在其他事务上进行支持,愿意帮能将去主持神电卫。

    在最后,林晧然又找上了吴山,就着《谈古论今》的事提了一些建议。

    吴山自然得将《谈古论今》的主编权抓到手里,由诸大绶、徐渭和陶大临三人任副主编,并提议增加一个版面针对赴考举人进行征文,由修检厅的史官回所在的会馆挑选好的文章推荐过来,然后推荐到修检厅中挑选。

    这个举动不仅给修检厅的史官甜头,还能加大《谈古论今》的销量。被刊登的举人,必然会极力吆喝和推崇《谈古论今》,从而推高《谈古论今》在士子中的江湖地位。

    六月的沐沐之期过后,林晧然带着虎妞等人踏上了官船,打算返回故土。

    在舍下的那一刻,林晧然整个人有种“无官一身轻”的感觉。京城固然是升迁的快捷道,但亦是少不得明争暗斗、劳心劳力,暂时远离这里没准是一件好事。

    特别看着虎妞这丫头神采飞扬的模样,林晧然不再纠结于外放的弊端,不再纠结于重建市舶司的难题,而是带着她心情愉悦地踏上归途。

    不过前方的征途如何,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随着林晧然的这一个抉择,整个粤西大地将不再平静。

第366章 路上

    由于夏季是昼长夜短,且夏汛致使京杭大运河水位上涨,归途明显比冬天的枯水季节要快上很多,一路亦很是顺畅。

    途经南京的时候,林晧然选择在此停留,一是想要带着虎妞领略旧都的风采,二是想要拜访乡试的恩师尹台。

    南京城,居住人口数量高居世界第一,巍峨、雄壮的城门,蜿蜒约七十里的城墙,历时三十年修建而成,气势并不弱于北京城。

    这座巨大的古城如同一块磁石般,四面八方的百姓朝着这里涌来,从四个城门洞口进入。

    人群有普通百姓、有衣着光鲜的富商、有前来游学的学子、有赴考的生员,亦有踏青归来的富家千金或公子等等,这里排着一条长长的队伍。

    身穿着士子服饰的林晧然带着虎妞等人排着队,只是他身上少了朝廷官员的威严,多了年轻书生的风流倜傥,手里还持着纸扇驱赶着夏日的炎热。

    看着从旁边呼啸而过的官轿,他并不着急,如同一个赴考的生员般。

    虽然他亦能享受直接进城的特权,但不想大过于招摇,毕竟他是在前往雷州府赴任的途中,南京城并不在赴任线路上。

    六朝古都,金陵形胜地。

    林晧然对南京有些期待,亦打算到秦淮河走一趟。听着周围人的谈话,他发现南京城的人更热衷于花魁大会、诗会等话题,对当今时政话题却不怎么关注。

    前面有两个书生在窃窃私语,一个眉飞色舞的书生将话本塞到另一个书生怀里,那书生如同做贼一般,极是心虚都望着左右,跟着林晧然目光相触时,脸上红若猪肝一般。

    林晧然是何等人物,眼睛是何其毒辣,前世早就修得了“片中有码心中无码”的境界,自然知道那是一本怎么样的书。

    不得不说,由于印刷成本的降低,现在是小说的黄金时期,更是性文学的钻石时期,像《如意君传》就诞生在这个时期。

    书生市场对《如意君传》这类作品无疑是极度饥渴的,潜在的购买**必定要高于《谈古论今》,甚至要高于四书五经。

    林晧然当初亦看到了这个潜市场,但他最终却不敢动手。不说事情暴露后,真会毁掉他在士子心目中的偶像地位,亦很难带给他巨大的经济效益和名气。

    由于没有版权保护,市场必然会出现大量的盗版书籍。至于名气,这个就更不可能存在了,为何直至现在都找不着《金瓶梅》的作者?

    其实不仅是性文学,哪怕是传统的小说,小说作者在这个时期根本就不被主流所认可,甚至还得到卫道士们的疯狂打击。

    林晧然创立的刊物《谈古论今》能够取得成功,一方面是翰林院在士子中的超然地位,另一方面则是他的内容能登大雅之堂,推出的时事策又符合上层士子的需求。

    值得一提的是,底层士子的基础数虽然大,但“话语权”却掌握在上层士子的手中,越是上层的士子的话语权亦会越大,这一点跟市场需求相悖。

    正是如此,《谈古论今》能够成为士子们的圣书,而新兴的小说则很难登上大雅之堂,除非林晧然冒险甩出惊世之作才有一点可能打破这种现状。

    只可惜,林晧然在短期内,还不打算“玩火”,或许等《谈古论今》打下牢固的渠道基础再行动。

    队伍正慢慢向前,眼看就要轮到他们这帮人进城了。

    “这位兄台,我是松江府的邓永谦!”几个身穿生员装的士子走过来观察一下前面队伍的人,为首的一名士子朝着林晧然拱手道。

    “幸会!”林晧然回礼,竟然觉得这人有几分眼熟,但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这是一点心意,兄台能否给我们让出三个位置呢?”邓永谦扫了他身后几人,将一两银子递给林晧然微笑道。

    “不让!”林晧然没有接过银子,直接板着脸道。

    听着他如此不识抬举,一个书生忍不住大声道:“你小子别不识好歹,邓兄是我们应天有名的大才子,他爹更是名满天下的大诗人邓长生!”

    此言一出,邓永谦的腰杆挺起,脸上分明露出了得意劲。却不知是为着他“大才子”的名头得意,还是为着他父亲而骄傲,或是两者皆有。

    林晧然抬头打量着邓永谦,恍然大悟地道:“你就是邓大寿的儿子!”

    怎么回事?

    大家原以为林晧然是会一脸敬仰,然后急忙吩咐他三个随从让出位置,但却没有想到,竟然是如此淡然的反应。

    “你认识我父亲?”邓永谦并没有当即发怒,而是阴睛不定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的书生,发现这年轻书生似乎不一般。

    林晧然不想造成过多的误会,何况他对徐长生还是尊敬的,便是拱手微笑道:“我跟你父亲是翰林院的同僚,他还时常提及你,说你们五兄弟就数你最争气,而你跟你父亲倒是挺相像的!”

    同僚?

    跟邓永谦一起的几个书生都是愣了,一时亦转不过弯来。

    邓永谦认真地打量着林晧然,却知道这“同僚”代表着什么,然后弯腰拱手问道:“敢问你可是大明文魁林晧然林若愚?”

    “正是!”林晧然并不隐瞒,当即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却亦没有想到,在这里竟然遇到翰林修撰邓长生的儿子,说来亦是有些缘分。

    邓永谦亦不再怀疑,当即行礼道:“见……见过世叔!”这时哪是先前那高高在上的大才子形象,活脱脱的后辈模样。

    大明是一个讲究辈份的国度,林晧然跟邓长生是同僚,邓永谦这个称呼并无不妥。其实他算是一个精明人,他的老父年事已高,而林晧然如此年轻,若能攀上关系,对他的仕途大有益处。

    啊?

    跟邓永谦一起的几个书生嘴角张得大大的,无比震惊地望着林晧然,怎么都想不到,他们的偶像“考神”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刚才谁说大明文魁,林文魁在哪?”

    “陈兄,快快过来,林文魁在此!”

    ……

    后面的队伍有个大嗓门的大声询问,结果一个书生回过神后,眼睛闪着泪花地传递了这个好消息。

    呼啦一声,一帮人“陈兄”从队伍中走出,向着这里直扑而来。当看到林晧然的时候,充满着敬意和亲近的**,活生生的脑残粉形象。

    “排好队!”

    一个军官看着城门前发生骚乱,当即跑过来怒斥道。

    以文制武的大明不仅让文官高高在上,连同士子都瞧不起当兵的,对这名军官的话置若罔闻,继续向着林晧然这边涌来,竟然跑过来数十人之多。

    好在几十个士兵赶来,拦住这些不安分的士子。

    这时亦轮到了林晧然,他从怀中掏出官牒,那个城门卫打量着林晧然一眼,然后拿着官牒向那名军官走去,询问这官牒是不是假的,他守一辈子城门都没见过这么年轻的五品官。

    那个军官心里亦犯嘀咕,但听着这些士子的称呼,亦是猜到了林晧然的身份,便亲自将官牒还给林晧然,并自报了家门。

    林晧然朝着那位官员拱手,然后带着虎妞等人匆忙入城,离开这帮突然变得疯狂的学子,他不保证这帮人会不会在他英俊的脸蛋狂亲一口。

    只是就在当晚,一批批士子走在街道上,打着灯笼寻找着大明文魁林晧然。

    这些士子亦是神通广大,已经得知林晧然被外放雷州知府兼广东市舶司提举的最新任命,所以猜到他是路经此地,身份并没有作劣。

    他们之所以这般积极寻找林晧然,除了追星后,还有就是离乡试只剩下一个多月。跟着后世的读书人不同,这时代的读书人还是“迷信”的,认为这时若能见过林文魁,就能沾上一点文气,从而在乡试高中。

    不管是任何企图,在林晧然进到这座古城时,这座古城亦是沸腾了。

    就在当晚,秦淮河边的青楼亮点盏盏灯光,照亮了整条河畔,而《木兰词》不绝于耳,似乎是在召唤着林晧然前去一叙。

    林晧然其实是想去的,但最后作罢,怕他睡不着花魁,反给一群书生给睡了。

    第二天上午,林晧然直接到南京礼部衙门拜见尹台。

    尹台并没有受到去年乡试舞弊大案的牵连,反而是由祸得福,接替了王用宾礼部尚书的位置,成为了朝廷的二品大员。

    这能够再进一步,其实有着林晧然的一点功劳,毕竟他亲点的解元郎,最后连夺会元、状元,不仅洗清他的嫌疑,更因此有了识才之功。

    林晧然带着虎妞一同前往,打算让这虎妞在尹台面前亦是露露脸,同时让这丫头多长一些见识,让她成为大明朝最有见识的小丫头。

    虎妞却不领情,不情不愿地跟着,责怪林晧然坏了她买渔具的计划。

    南京礼部衙门明显破落,门前显得寂寥,连看门的士兵都很散漫,进到里面则是一些无所事事的官员围着下棋。

    跟着北京的礼部衙门相比,这里确实弥漫着一股败落、颓废的气息。

    其实亦不能怪责这些官员懒散,他们太多是政治斗争的失败者,这里基本上已经是他们最后一站。在回归京师无望的沮丧中,他们就只能在此消磨最后的政治时光了。

    却不知道是得知林晧然到来,还是一贯如此,身穿二品官袍的尹台端坐在书桌前,脸色显得红润,拿着一份卷宗在看着。

    尹台虽然贵为礼部尚书,但他却是有职无权,想要被调回京城担任尚书,怕是难于登天。反观林晧然年纪轻轻,就已经成为朝廷有实权的五品大员,前途不可限量。

    两人坐在一起,尹台并没有摆着上下级官员的姿态,而是更多以师徒关系相处。

    “你昨天刚到,整个应天都轰动了啊!”尹台一边泡着茶水招待林晧然,一边揶揄地笑道。

    “学生惭愧!”林晧然坐在茶桌的对面,装着谦虚地拱手道。

    “连中六元,古往今来第一人,你注定要留名青史,为师亦有荣焉!”尹台看着腾腾而起的沸气,脸上亦是闪着红光道。

    “这多得老师的慧眼,让学生中得解元!”林晧然恭维道。

    “呵呵……亦是天意如此,不然你不在十卷之列,皇上何以能点你为状元呢!”尹台给林晧然倒茶,越看他越是顺眼。

    “这事说来真是侥幸!”林晧然亦是心有余悸,当初确实差点跟连六元失之交臂。

    “你亦不用过于谦虚,能有如此佳绩,亦证明了你的能力,不过你被外放!”尹台将茶壶放下,话亦是戛然而止。

    “请老师教诲!”林晧然自然知道这时代的谈话方式,当即表明自己正虚心请教,让老师可打可骂、畅所欲言。

    “此次外放!是机会但亦是泥泽,你可清楚乎?”尹台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然后才正色地道。

    “弟子明白!”林晧然点了点头,亦是将心得说了出来:“只是弟子的年纪太轻了,翰林院到礼部的路子未必适合我,倒不如外放索性做个事务官,争取能为百姓做些实事!”

    “嗯,你能看透这一点,很不错!”尹台轻啐一口茶水,然后推心置腹地接着道:“年轻是你的优势,但亦是你的短处,特别你已经是翰林侍讲,短期很难再得寸进,倒不如现在就跳出来!只是地方弊病重重,你打算从何处着手呢?”

    “除奸!”林晧然投其所好地道。

    “不妥!”尹台放下茶杯,却是直接摇头。

    “请老师指点!”林晧然略感到意外,当即拱手道。

    “你上任之后,先要进行肃清!府衙耳目众多,当小心为上!然后先看,再打,这样才能一击致胜,亦不容易出错!”尹台指了指眼睛,认真地教导地道。

    “学生受教!”林晧然施礼道。

    关于入主雷州府后,他确实是缺乏经验。虽然他将成为“土皇帝”,但地方势力未必就会乖乖臣服于他,这里必然会陷入于利益之争。

    他若只是贪图钱财,则可以跟地方势力狼狈为奸,跟他们和睦相处。只是想要做到政令必行,那就得想办法将地方势力打掉,或者将他们收为小弟。

    尹台很是热情,已经通知家中设宴,带着他跟虎妞回到家里一起享用午餐,师徒又继续谈论了很多话题。

    林晧然发现尹台对《谈古论今》很有兴趣,却不知道尹台是不是亦想在南京创刊,并没有保留。亦是将最初的构想、接下来如何做,都一一说出。

    仅在南京城停留两天,林晧然带着众人直接乘船继续南下苏州城。

    到达苏州城已经进入七月,他们没有在苏州城停留,但不敢再乘坐海船,选择走内陆官道。

    从处州府进入福建境内,他们直接到延平府,然后经沙县、永安,进入汀州府境内,乘船南下直达广东潮州府。

第367章 又是秋闱时

    今年是大比之年,全国乡试于八月如期举行。

    广东乡试亦是如此,二千名考生经过九天六夜的浴血奋战,七十五名新科举人出炉,来自高州府石城县的江月白成为了新科解元,一时间风光无二。

    放榜的次日,鹿鸣会如期举行,地点安排在广东布政使司衙门。

    身穿着举人服的新科举人纷纷到场,在门口遇上都会彬彬有礼地相互问好,然后将邀请函递给门房,便意气风发地走进了这座衙门。

    从士到官,这是一个巨大的跨越,亦是至关重要的一大步。

    现在他们已经是大明朝的后备官员,只要他们愿意,可以直接到吏部衙门进行候补,等待数年便能够成为大明的九品官员,将来会成为执政一方的县大爷。

    虽然仕途注定不会太过风光,但却足够光宗耀祖,成为真正的统治阶层的一员。

    在此时此刻,他们焉能不感到高兴和自豪,他们的寒窗苦读得到了超额的回报,迎接他们的将是美人在怀和高人一等的好生活。

    鹿鸣宴的酒席安排在布政使司的二门大院中,新科举人从二门进来后,亦是被引入各自的座位中。

    江月白虽然没有以往的一袭白衣绸缎,只穿着统一的青色直裰举人服,但身上挂着香囊、腰间挂着名贵的玉佩,傲然地走进二门大院中。

    他确实有着骄傲的本钱,长相英俊,又是年少得志,现在摘取了最耀眼的解元之位,又被很多人认为是明年状元的大热门。

    若是放在往届,大家都不会对新科江解元抱着这么大的希望。

    毕竟广东在南卷向来羸弱,能够挤进二甲进士就已经很不错,从来都不敢去幻想一甲进士,更不敢觊觎状元之位。

    但广东今年出了连中六元的林文魁,所以大家的“野心”也大了起来。

    特别江月白跟林晧然一同拜在南山居士门下,而江月白更早成名,很多人都一直在传“江月白的文章要优于林晧然”。

    正是如此,在江月白夺取广东解元之后,很多人都认为江月白确实要强于林晧然。既然林晧然能够摘取状元的桂冠,那江月白自然亦没有问题。

    “恭喜江兄夺得乡试解元,在下是心服口服!”

    “亦是可笑,一帮酸生说我们能中举,皆因去年恩科将强将录取了!”

    “果然是一个大笑话!别的不说,单是我所知,江兄就比林若愚要强,文章更是远胜于他!”

    ……

    看到江月白到来,有几个举人围过来恭维,有人说话间还朝着已经入席的举人望去,话中似乎是在含沙射影,让这里的气氛当即散起一股火药味。

    正在那边聊天的几个人亦是回过头,其中一个胖子板着脸道:“施无道,你也不怕闪了舌头!江月白能跟林文魁相比?”

    “在我们粤西,这事早就有了公论!”施无道似乎等的就是这句话,迎着他的目光争辩道:“在去年的时候,谁不知道江兄的水平要在林若愚之上的?林若愚能中得状元,不过是因为江兄在院试期间被奸人所阻,这才给了他机会罢了。”

    不得不说,在江月白摘取解元后,这个说活突然就有了市场。特别江月白正是风光之时,而林晧然却远在翰林院埋头修史,所以大家更愿意讨好江月白。

    “江兄,你亦这样认为吗?”那个胖子很是恼怒,但没有跟施无道继续争辩,转而望向江月白沉声问道。

    此言一出,宴会中的举人亦是纷纷望向江月白。

    正常而言,江月白这时候应该是谦虚一番,停止对林文魁不敬的论调。毕竟林晧然是连中六首的文魁,是广东学子的骄傲,而他不过是一个解元而已。

    “若愚是我昔日的师弟,他的文章确实厉害,但我的水准定然在他之上,这没有什么好怀疑的!”江月白迎着大家的目光,却是傲然地说道。

    啊?

    听到这个答案,大家先是一愣,然后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眼睛睁得大大的,不可思议地望向江月白。

    都知道这人恃才傲物,但这未免太过张狂了吧!

    林晧然在京城横扫全国的举人,一举夺得最具份量的两元,更是成为史无前例的林六首。只是如今,仅夺得解元的江月白却不将放在眼内,扬言水准在林晧然之上。

    狂妄、自大、嚣张。

    大家看着一脸傲气怕江月白,纷纷给这个贴上标签,亦是生起了几分不满的情绪。特别一些跟林晧然有旧交的举子,对他更是不满到极点。

    只是都算是官场中人,特别他们大部分人注定只能做举人官,倒亦不敢得罪江月白。毕竟江月白的实力亦摆在这里,肯定能够成为进士官,是他们得罪不起的人物。

    “这些话,等你中了状元再说吧!”那个胖子没忍着,带着嘲讽的口气道。

    “吴富贵,那你就仔细擦亮眼睛好好看了!”江月白打量着吴富贵,一脸傲然地说道。

    他跟林晧然师出同门,自然比谁都更清楚,那个书呆子虽然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但却是一个死脑筋,文章的水准一直要略于自己。

    既然那个书呆子能够连摘解元、会元和状元,那他同样可以做到。要不是去年那记闷棍,那个文魁的牌坊根本就是属于他的,哪可能有林晧然如今的风光。

    不过一切将回到正轨,他只要摘取状元头衔,那他跟林晧然就平起平坐,亦能够为他正名,他才是真正的大明文魁。

    而凭着家里的财力和人脉,他在官场上必然能够碾压那个书呆子,直接骑在他脖子上。

    “好,我就到京城看看,你还知不知‘羞’字怎么写!”吴富贵抬头望着他,脸上亦是恼火地道。

    哎!

    大家看着江月白如此的嚣张,心里亦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先前很多人都觉得江月白的前途不可限量,没准真能夺得状元之位。只是看着他今天这番表现,大家反而有些动摇了,发现这人先前的谦虚都是装出来的,这中得解元便不可一世了。

    虽然他们没有参加过会试和殿试,但知道状元的变数其实相当大的。

    先不说江月白的策论水平能不能高于全国的应试举人,单是去年殿试的那道题目,就已经不仅是实力问题,更涉及到运气,看谁更能揣摩到皇上的意图。

    现在江月白将话说得这么满,固然是信心的表现,但亦是不理智的行为,直接不给自己留后路,这增加了不必要的压力。

    特别林晧然已经成为广东士子的偶像,他偏偏说这番话,简直是跟广东士子为敌。这到了京城,哪怕呆在翰林院的林晧然不出手打压他,其他的举人怕亦会选择孤立他。

    随着举人入席完毕,布政使大人领着内外帘的考官入场。

    由于去年乡试发生舞弊大案的缘故,南卷成为了监察的重点,而主考官则皆出自于翰林院或曾经任职于翰林院的官员。

    萧国庆年近五十岁,显得一身正气,双目炯炯有神,他是翰林院的翰林侍读,被派遣到广东担任乡试的主考官。

    按说他的官职品阶还不足够担任乡试主考官,但他是翰林院庶吉士出身,已经有着极深的资历,而广东乡试比顺天乡试、应天乡试要低一档,这个任命倒亦没太大的毛病。

    萧国庆能够成为乡试的主考官,自然亦是高兴,毕竟这算是他的一项政治资本。只是他一般不会喜形于色,更喜色跟吴山那般绷着脸。

    待到众官员落座,仪式便正式开始,吟唱着《鹿鸣》和跳魁星舞。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呦呦鹿鸣,食野之嵩。”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

    ……

    随着上面萧国庆朗诵,下面的七十五名举人摇头晃脑地回应,仿佛回到了学堂中一般,而他们都成为了普通的学子。

    虽然乡试主考官没有会试主考官那般“强硬”,要求高中的士子乖乖地向主考官投送门生帖,但乡试的“师徒”关系还是被官场所认可的。

    但不得不承认,相对于会试的师徒关系,这乡试的师徒关系要淡薄很多,而且双方恐怕交集不多。

    像萧国庆出身于翰林院,虽然以现在的形势,在翰林院的生涯恐怕要以“外放”悲剧收场。但外放表现得好的话,将来未尝不能重回京师,有很大机会争夺尚书之位,前途同样无比耀眼。

    反观这些举人,特别广东举人向来羸弱,绝大多数人都只能成为举人官。而一个小小的举人官对萧国庆根本就没有丝毫用处,注定无论如何栽培都无法成为他的政治助力。

    在这七十五名举人中,或许会出一些进士,像江月白就有很大机会中进士,但江月白必然会投到会试主考官的麾下,他这位老师注定只能屈居第二。

    正是如此,乡试虽然有师徒名份,但却要远逊于会试的师徒名份,绝大部分师徒最后是有名无实,甚至以后不再有交集。

    在诵读《鹿鸣》后,大家离席到中间的甬道中,在乐器的伴奏下,跳起了魁星舞。

    “魁星到画堂,提笔做文章。”

    “生下麒麟子,得中状元郎。”

    “中三元及第,点富贵双全。”

    ……

    在跳舞的时候,大家亦是要吟唱。这魁星并不等同于文魁星,他是主宰文章兴衰的神灵,跟文曲星君并称文魁。

    在礼毕后,大家纷纷回到座位,酒席才算是正式开始。

    跟后世的舞会一般,大家可以自由地敬酒交谈,彼此拉拢着关系。

    有人想要给主考官萧国庆留下印象,有人却找到房师敬酒套近乎,亦有人拉扰同科举人建立友谊。只是大家突然才意识到,在主考官萧国庆的旁边还空着一个座位,却不知是为谁所留。

    “本官日前画了一副竹画,却是缺少一首应景的诗!萧大人,你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助我一臂之力,定要帮我完成此番心愿!”

    广东布政使司右参政吴桂芳突然拿出一副画作,笑吟吟地对着萧国庆说道。

    众举人听罢,都不由得纷纷望向了解元江月白。

    在去年的鹿鸣宴上,吴春芳亦是求题画,结果林晧然写下了“淡烟古墨纵横,写出此君半面。不须日报平安,高节清风曾见”的惊世之作,一举讨得了尹台的欢心,成为了一段佳话。

    现如今,吴桂芳再拿出一幅画,这里的用意很明显,是想要江月白为他的画题一首诗,再造就一段佳话。

    “哦?我早听闻吴参政是丹青高手,今日终于得以一见了!”萧国庆来了兴致,便是将画作徐徐展开,亦是频频点头。

    这是一副很传神的画作,画中的几株黄竹苍劲有力,底部有两株破土而生的竹笋,一切都显得那般的富有朝气。

    围观的举人看到这个竹墨画,都是纷纷点头,同时望向了蠢蠢欲动的江月白。

    “吴大人,可否让在下一试?”

    江月白在大人物面前,却是保持着谦谦君子的形象,主动请缨地拱手道。

    吴桂芳的脸上微微一愣,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只是眉头却微微蹙起,倒是萧国庆沉声道:“你先作一首,看能不能入得吴大人慧眼!”

    江月白的眉头微蹙,去年那个书呆子明明直接就写,这次轮到他,怎么先将作诗再定夺了,这分明就是看不起人嘛!

    只是面对萧国庆,他却只有装孙子的份,便亦是拱手道:“学生遵命!”

    这里自然不缺少纸笔,他泼墨挥毫,一首竹诗便跃然纸上,然后捧着他的诗作,自信地递给萧国庆道:“请老师品鉴!”

    江月白暗暗观察着着萧国庆的反应,他接过诗后,先是扫了一眼,再抬起头时,那张一直绷着的脸突然如同鲜花般绽放,那双眼睛亦透露着光彩。

    正要等待着对他的竹诗大夸特夸,却见萧国庆将他的诗如同垃圾丢在一边,目光却是落在他的身后,而身后亦是传来了一阵骚动。

    “不好意思,我来迟了!”

    江月白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整个人顿时呆若木鸡,眼睛瞪得大大的。

第368章 又见竹诗

    一名年轻官员突然出现,当即引发会场一阵骚乱。

    若说他们这帮新科举人终于熬出头,那这个年轻官员无疑已经站在山峰之颠,让他们只能够仰望,眼中只有崇敬和羡慕。

    怎么可能?

    江月白转身看到果然是林晧然,眼睛闪过浓浓的敌意,同时心里头涌起一股斗志。只是目光落在他那套官服时,敌意却是消失,眼睛更多是迷茫。

    五品官服!

    让他万万都没想到的是,林晧然不是从六品的翰林修撰,而已经成为了大明的五品官员。这种升官迅速,简直是令人匪夷所思。

    怎么回事?

    江月白心里有着十万个“为什么”,但却没有人替他解惑。因为在看到林晧然出现后,包括他面前的恩师在内,这帮官员都是纷纷从座位站起来,眼睛似乎只有林晧然。

    在这一刻,林晧然毅然成为了鹿鸣宴会上的焦点人物,风光自然亦盖过了新科解元郎江月白。

    经过长途跋涉,他终于回到了广州府。

    林晧然心里亦有着诸多的感慨,穿过中间的甬道,朝着刘布政使等官员一一见礼,虎妞则乖巧地跟在他的后面。

    虎妞身穿着威风凛凛的麒麟服,整个人显得精神抖擞,脸蛋亦是红彤彤的,睁着那双明亮的大眼睛打量着鹿鸣宴的会场。

    一些低级官员并不怎么留意她,但刘布政使看着那套麒麟服,眼皮明显跳动了几下。

    “天啊!真是林文魁!”

    “他怎么回来了?是回家探亲?”

    “有可能!只是他的官服为什么是五品呢?”

    ……

    在场的举人们认出了林晧然,但对于林晧然的突然出现,都感到一头雾气。

    消息很快就传开了,原来林晧然不是回家省亲,而是被外放到雷州担任知府并兼任广东市舶司提举,这次可谓是衣锦还乡了。

    “林文魁这也太……猛了吧!”

    “回家乡任职,这是多大的荣耀啊?”

    “乖乖!原来他是我们新任的府尊,我是不是还得归他管制呢?!”

    ……

    得知消息后,一些粤西的举子当即是五味陈杂,但心里都少不得一阵羡慕。别说是做知府,哪怕给他们一个知县都极为乐意。

    这帮蠢货!

    江月白看着那些举人的反应,顿时有种恨铁不成钢地咬牙皱眉。

    他虽然不是官场中人,但对官场有着极深的了解。一个穷乡僻壤的五品知府跟从六品的翰林修撰相比,还真不能说孰重孰轻。

    没准这个书呆子是得罪当朝大人物而被外放,仕途从此到了头。虽然给了他雷州知府的头衔,但其实是明升暗降,从此再无翻身之日。

    一念至此,江月白看着走过来的林晧然,却没有丝毫的羡慕,心里反而涌起一阵幸灾乐祸。本想以后进入官场再弄死这个书呆子,但却没有想到,这个书呆子却自寻了死路。

    林晧然自然看到了江月白,亦知道这人摘取了解元,发现当初敲闷棍的做法极为明智,不然去年争得过院试案首,恐怕乡试解元亦不知花落谁家。

    虽然不明白江月白为何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但以他如今的地位,自然不用将江月白放在眼里,来到萧国庆面前拱手道:“萧侍读,我们又见面了!”

    虽然他在翰林院跟萧国庆品阶已经相同,但对方在翰林院的资历极深,故而还得表现得恭敬有礼。何况二人能够在这里相见,亦算是一种缘分。

    萧国庆看到林晧然很高兴,在客套一番后,便开口问道:“掌院大人可好?”这个问话,明显是拉近双方的关系,同时标榜着他们二人是翰林官的身份。

    翰林官在京城都是高贵无比,更不用说在这种偏远的省份了,故而很多官员亦是羡慕地望过来。

    “老师安好!”林晧然微笑地回应道。

    吴春芳等官员听着林晧然这个回答,没觉得有任何异常,毕竟吴山是林晧然的恩师。只是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坐不住了,包括那边的刘布政使大人。

    萧国庆笑道:“若愚兄,你还称掌院为老师!如此看来,你没跟掌院的千金完婚就出京前来赴任了,岂不惜哉?”

    掌院家的千金完婚?

    对于这些地方官而言,无疑是一条极其重要的信息。

    林晧然不是普通外放的官员,他竟然跟着京城还有着紧密的联系,当今礼部尚书吴山原来是他未来的岳父,是他的大靠山。

    礼部尚书,这是多么遥不可及的大人物啊!

    只是大家很快又是释然,林晧然年纪轻轻就成为状元郎,京城的大人物又怎么会放过他呢?别说是礼部尚书了,哪怕成为阁老的女婿,亦是一件很合理的事。

    “师娘说要留小雨两年,我亦是无计可施,怕得两年后才能宴请萧侍读喝喜酒了。”林晧然如何不知道“朝中有人好做官”的道理,所以从不打算隐瞒这个婚约的事情。

    “呵呵……若愚兄跟掌院千金的喜酒,我萧某人是喝定了!”萧国庆看着林晧然一副谦和的模样,亦是爽朗而笑道。

    “林府台,你可不要忘了老夫啊!”说话的正是刘布政使,显得很是和蔼地道。

    大明的官场,其实分为官衔和官职。虽然官衔定高低,但权力的大小取决于官职,很多人的官衔是二、三品,但却是有权无职,远远比不上掌管天下官员升迁的五品文选司郎中。

    同样的道理,虽然刘布政使是从二品的官员,跟正二品的礼部尚书吴山只差一个品阶,但其实如同一个在天上、一下在地下。

    布政使司上面有巡抚和两广总督府,权力早就被架空了,知道林晧然有着如此强硬的后台,自然不再摆上官的架子,态度悄然变得亲近起来。

    “蕃台大人能够赏脸,是下官的荣幸,自然不敢忘记,到时还请蕃台大人务必光临。”林晧然自然收下这份好意,拱手回礼道。

    啪!

    江月白脸上的幸灾乐祸消失了,整个人愣在当场,像是被扇了一个响亮的耳光般。

    敢情人家不是得罪了哪位大人物而被外放,是当朝礼部尚书吴山的一次安排,让林晧然到雷州府进行一场历练。

    官场,很多事情都没有绝对性的!

    对很多官员而言,被外放就宣告着仕途的终结,但对有着礼部尚书撑腰的林晧然而已,这哪可能会是终结,调回京只是吴山的一句话而已。

    怎么这样?五品知府啊!

    江月白突然哀痛地发现,面前的人已经不再是被他玩弄于鼓掌间的书呆子,而是一座大山般的存在,已经将他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在得知林晧然这个身份后,布政使司的官员自然不用说,那些同考官对林晧然亦是恭敬有加。

    “林府台,去年你为我题的字画被尹尚书夺走,你到时亦有责任,这次无论如何都得给我再题一副!”吴桂芳手持着画卷,一副蛮不讲理地望着他道。

    林晧然迎着吴桂芳的目光,自然没有忘记去年的一幕。当时吴桂芳的本意是想要吴山题字,结果他却是题了,并以此打动了尹台,画作亦落到了尹台的手里。

    于情于理,他还真无法拒绝吴桂芳的这个合理请求,何况对方名义上还属于他的上官,这个请求还真不能够推掉。

    “吴大人,我的诗作已经题好,还请您过目!”却是这时,江月白突然开口道。

    看着他将诗作从桌面取走,萧国庆的眉头微蹙。原本极为看好江月白,但发现少了审时度势的能力,这时竟然还看不出吴桂芳的本意。

    江月白知道他先前是误会了,吴桂芳今晚拿出这画的本意是找林晧然题字。

    只是他就是痛恨林晧然盖过他的风头,自认诗作要强于林晧然,故而才选择站出来,想要让大家知道他的诗才高于这个书呆子。

    吴桂芳的心里却是不悦,但还是给江月白留了一些面子,毕竟江月白曾是谈巡抚的幕僚。接过诗作一看,确实是一篇上等的诗作,不过却过于孤傲,跟这人的性情颇为相似,但跟他的画风不符。

    “这诗还请萧侍读来点评一二!”作为官场的老油条,吴桂芳瞬间就化解了僵局,将诗作递给了萧国庆。

    林晧然看着江月白突然站出来,特别看到江月白眼中的敌意,当即就猜到了其中的缘由,嘴角不由得微微翘起。

    其实他今天选择受邀出席鹿鸣宴,有一个原因就是要夺一夺江月白的风头,削一削他的锐气。不得不承认,江月白是一个很厉害的潜在对手。

    从这次夺得解元来看,他的才华是不容置疑的,明年会试恐怕亦会高中,必然会成为一名进士官。

    以着二人间的关系,加上跟两村间的矛盾,他不得不将事情想得要长远一些。没准他日在朝廷会相斗,这时削减一下他的影响力亦是一个有必要的行为。

    只是林晧然突然发现,这人实在太过于傲气了,这种人日后到了官场,恐怕亦不是自己的对手。若是他的话,这时肯定不会傻傻地站出来,成为一个靶子。

    一念至此,他望向了萧国庆,他知道萧国庆不是蠢人,肯定知道该怎么做。

    “萋萋结绿枝,晔晔垂朱英。春秋几度红,唯有我当头。”萧国庆摇头晃脑,然后认真点评道:“却是一首好诗,但这‘唯有我当头’,这个锋芒过盛,不知若愚兄认为如何呢?”

    啪!

    江月白像是被狠扇了一个耳光,他一心是想要跟林晧然一较高低,但却没有想到,他的诗作被人轻意就践踏,而且偏偏给出定论的是他名义上的老师,他还不能够进行反驳。

    林晧然望了江月白一眼,这人这时候都看不出其中的玄机,发现江月白虽然有才华,但却不是混官场的好料子。

    作为官场的油子,林晧然自然不会吹捧这份诗作,他需要去满足吴桂芳的诉求,所以接过诗作后,微微地认可道:“确实锋芒大盛!”

    “林府台,看来我这幅画,还得由你来亲题啊!”吴桂芳喜上眉梢,将画作递过来道。

    “恭敬不如从命!”林晧然接过画作,微微一笑道。

    很快,画卷摊放在桌面上,有一名漂亮的侍女在旁边研墨。

    啪!

    江月白又像被扇了一个耳光,似乎还带着回响声。他给吴桂芳题画,结果先得在纸上写诗,然后等人家过目,而林晧然却直接就能够题字。

    他认为这种行为很不公平,很想进行阻拦这种不公,而且他不认为林晧然的诗会好于他。只是看着大家的反应,特别是吴桂芳那双希冀的眼睛,知道说出来只会遭来喝斥。

    墨香,洁纸,万众期待。

    林晧然微微收敛心神,便捻袖泼墨挥毫,一气呵成。

    新竹高于旧竹枝,全凭老干为扶持。

    下年再有新生者,十丈龙孙绕凤池。

    ……

    这首诗跟江月白那首狂妄的诗作完全不同的风格,是一首很谦逊的诗作,讲解新人与老人间相护扶持的关系,同样憧憬着新人会有着更美好未来。

    “好!”

    “妙!又一首绝世好诗诞生!”

    “实在精妙,竹君子果然是名不虚传!”

    ……

    诗作刚成,叫好声四起。有人是要刻意讨好林晧然这位官场新贵,有人纯粹是为着这绝妙的好诗鼓掌,今晚的宴会亦达到了**。

    啪啪啪!

    这一首诗,无疑又直接扇到了江月白的脸,而且还带着耳光的回响声。

    江月白那首诗虽然好,亦有着“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莱人”的风范,但跟着林晧然这诗放到一起,在境界上就足足低了一头。

    在座都是科班出身的官员,都是所谓的“老竹”,而这些举人自然就是“新竹”。江月白的诗有着一种“一朝得志便目中无人”的狂妄,反观林晧然如今连夺六元,诗作却还如此的谦逊。

    这事一旦传出来,天下的士子只会更向着林晧然,而江月白只会被帖上“狂妄”的标签。

第369章 谁的鹿鸣宴

    林晧然将笔放下,轻睥正在愣神的江月白一眼。

    不说这首诗确实是好,放在《谈古论今》上面都算是大材小用,单是他如今的地位,哪怕写着一首打油诗,旁边人亦会卖他几分面子。

    当初在院试前的那一棍,看似影响不大,但其实影响太大了。

    不说江月白明年很难拿得到状元,哪怕让江月白拿到状元,林晧然亦相信这人无法威胁到自己。凭着他的能力,他跟江月白只会越拉越大,最终会成为江月白只可仰望的一座高山。

    只是这人到现在似乎都没有意识到,他跟自己的地位已经存在着巨大的差距,这一次竟然还傻傻地跳出来当小丑,拿着一首不错的诗就以为得到吹捧。

    不得不说,江月白这种人活得太顺利了。

    出身于富商之家,本身又极有文学天赋,又得到谈恺的青睐,难免被周围人高高地捧着。只是这种人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以为地球得围着他转。

    “新竹高于旧竹枝,全凭老干为扶持。下年再有新生者,十丈龙孙绕凤池。”

    这首诗惊动了刘布政使,却见他如同喝酒般,捧起那副画作,双眼大放亮光地吟着上面新题的诗句。

    江月白看到这一幕,心里当真是如同吃了黄莲般。

    他本想用诗用跟这个书呆子进行较量,但他的诗被狠狠地践踏、无人问津,而这书呆子的诗却受到刘布政使的追捧。

    吴桂芳看到这一幕,心里却如同吃蜜一般。

    对于林晧然所题的诗,他是极为满足的。有了林晧然文魁的名头,又有了如此好诗,他相信自己的画作必将流芳百世。

    “这诗好,字好,画好,确实是难得佳作,老夫却之不恭了!”刘布政使突然利索地卷起画作,眼睛洋溢着兴奋之色。

    什么?

    吴桂芳的眼睛一瞪,待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画作已经被刘布政使牢牢地握在手里,当即失声惨叫道:“蕃台大人,不可!”

    “有何不可?老夫前年六十大寿,你居然人不来礼不到,这画作就当作是补偿了!”刘布政使脸上浮起怒意,然后就跟萧国庆道别,拿着画作飘然离去。

    旁边的官员听到这席话,倒没有觉得刘布政使不讲理,而是纷纷望向了吴桂芳,眼睛没有半点同情。觉得这人亦太不懂事了一些,上官过寿竟然如此无礼。

    吴桂芳望着远去的刘布政使,眼睛泛起泪光,喃喃自语地道:“前年我还在扬州,跟你都素未谋面,怎么给你贺寿了?”

    虽然刘布政使只比他高一级,但官高一级压死人,而刘布政使偏偏又是这种老流氓的性子,这画作恐怕是讨要不回来了。

    哎!

    吴桂芳深叹一口气,去年遇上了尹台,那是一个真君子,送了便就送了。但今年却让他极是不甘,自己的惊世之作竟然被这老流氓抢了去。

    在大家为着诗文迷醉的时候,有人却吃得不亦乐乎。

    虎妞拿着一块鹿排在啃吃,吃得满嘴油腻。跟着上京时的匆忙不同,这次回来很是惬意,特别回到这熟悉的广州城,让她的心情格外愉快。

    这满桌的佳肴很合她的胃口,特别这鹿只取腿肉和鹿排等精华部分,用的不知是什么蘸汁,让她忍不住还舔了舔指头。

    看着哥哥走回来,虎妞指着剩下的两块鹿排脆声道:“哥,这个很好吃,我特意留给你了!”

    “你吃吧!”林晧然却是苦涩一笑,因为已经有几个举人朝着他这张桌子走来,根本没有时间让他享用这里的美食。

    领头的是雷州府的吴富贵,跟着林晧然算是旧识。当日中得了副榜之末,那时还被戴水生嘲笑,结果今年果真让他中了举,是一个有大气动之人。

    “大金兄,恭喜今科高中!”林晧然有意成为广东乡党的未来领军人,所以得学着徐阶那一套八面玲珑的处世方式。

    “府尊大人,跟您相比,我惭愧啊!”吴富贵面对着林晧然,确实没有一点骄傲的资本。

    “我不过是比你早一年取得举人功名而已,不过你这称呼……是不是不认我这个师兄了?”林晧然乔装发怒地道。

    “师兄,我不是这个意思!”吴富贵虽然是道歉,但心里如同吃蜜般,同时睥向几个同伴,心知有着这个关系足够他成为圈子的领头人了。

    寒暄过后,林晧然便问起了赴考事宜。

    “我先回家拜祭行祖再启程,刘兄他们二人是琼州府人士,打算直接上京赴考了!”吴富贵说出他的打算,同样指了指那二个同伴道。

    “虽然上京路途遥远,但其实还是有时间返乡的!”林晧然以着过来的身份跟着他们说道。

    “府台大人怕是有所不知,近期咱粤西的海盗猖獗,我等实在是不想再节外生枝了!”其中一位年纪稍长的举人拱手道。

    林晧然这才反应过来,敢情不是因为时间的问题,而是担忧着安全。

    琼州府跟雷州府只隔着一条海峡,但这条海峡中却时有海盗出没,江荣华的老爹就是渡海出了事故,至今生死未卜。

    随着徐海被灭,汪直向朝廷投降,江浙的倭寇实力有所削弱,很多海盗选择向南迁移,有部分海盗流向了粤西、东京湾等地。

    正是如此,那条海峡变得不安全,亦让这两位新科举人取消了返乡的计划。

    有着吴富贵带头,而林晧然表现谦和,很多举人亦纷纷前来攀关系。

    “杨富田是我的表哥!”

    “张一山是我的师弟!”

    “宁江是我的族弟!”

    ……

    世事就是如此奇妙,明明就是二个完全陌生的人,但却总能够联系上。这七十五名举人,竟然有大半人跟林晧然有“关系”。

    林晧然自然是热情相认,他今年来这里就是要拉拢人心的,特别他想要将雷州府经营好,没准还得借助这些人的力量。

    只是这边相谈甚欢,但坐在举人前排的江月白就极为恼火,一个人默默地喝着闷酒,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眼睛变得通红。

    这鹿鸣宴原是他这个解元郎最风光的时刻,但偏偏京城杀回一个程咬金,一举抢了他的风头。他真的好想问一问,这究竟是谁的鹿鸣宴?

第370章 珠宝

    鹿鸣宴后,乡试亦是正式落下帷幕。

    跟去年有所不同,这次乡试谢幕,需要三年后才能重新开启,而落榜的二千名生员无疑是极度失意的、空虚寂寞的。

    面对着这二千名优质潜在客户,青楼老板们的心思当即活络起来。

    珠江河畔上,张灯结彩,亦是拉开了花魁大会的序幕。

    先前还失意得如同死猪般的落榜生,在那又酥又麻的情话下,整个人如同被打了鸡血,比在乡试时还要更有斗志,开始为着相中的青楼女子拼命摇旗吆喝。

    只是在这种热情气氛下,两辆高大的马车却悄然向着西城门而去。

    林晧然在经过石桥时,特意揪开窗帘望了一眼。

    深秋的阳光仿佛眷恋着这条河,阳光斜照在水波上,泛着金色的波纹,精巧的画船浮在水面上,远处的楼宇显得热闹无比。

    只是他心里却透露着几分失望,因为昔日的花魁已经不在,听不到那如同仙音般的琴声,以致这里的热闹对他何无吸引力。

    在窗帘揪开的时候,一缕阳光照了进来,恰好落在一张白皙的脸蛋上。

    虎妞双手枕着后脑勺,翘起二郎腿,嘴里哼着小调,眯眼望着照进来的阳光。虽然她很喜欢在广州城,但跟着长林村相比,这种却远远比不上。

    对于即刻启程回家,她是很赞成的,亦是无比的期待,希望尽快看到那个如同画卷般的小山村。

    只是路途遥遥,注定她不可能马上达成愿望。

    从广州府返回高州府,中间只隔着一个肇庆府。只是他们走的是恩平、阳江一线,所以第一站是要先到达电白县。

    庆丰酒楼,电白城最大的酒楼,生意一直是红红火火。

    啪啪啪……

    一双略显苍白的手很是灵巧,算盘的珠子被拨得啪啪作响,珠子在固定的木轴运行,每个珠子都恰好落在它该呆的位置。

    公羊叔的神情肃穆,正站在柜台前算着账本。

    经过这一年的磨练,虽然免不得犯此小错,但却没有出大差错,将这间大酒楼经营得有声有色,亦让他这个小小的集镇酒楼账房先生成长为大酒楼掌柜。

    有时候,他不得不感叹,人生真需要一些机遇。不然他恐怕还是青叶镇的一个小小账房先生,眼界永远只会停留在青叶镇,绝对不会像如今对电白县了如指掌。

    只是他总觉得长林村有些不妥当,大家的日子无疑是越来越好,但却有种混乱的感觉,不知道将来会是什么样子。

    特别是虎妞赴京后,这种感觉更是混乱,甚至他都不知道该将酒楼的赢利交给谁。

    “公羊叔,最近生意怎么样啊?”

    正在失神间,一个彪形大汉领着一帮青壮走了进来。

    公羊叔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亦是有些高兴,只是抬头看到大彪额头上的伤,忍不住问道:“大彪,你的伤是怎么回事,遇到劫匪了?”

    粤西这段时间并不太平,不仅是海上的海盗更猖獗,路上亦多了一些山贼,专门浩劫那些过往商人的货物,甚至有贼人拿着价值不菲的赃物到店里贱卖。

    “不是!几个不长眼的衙差勒索我们,我们给他们一点教训!”大彪摸了摸额头上的伤口,浑然不当事地说道。

    公羊叔的眉头微蹙,但亦不好多说什么。这电白县有着沈六爷罩着,而十九又是翰林官,哪能真受几个衙差威胁。

    “大彪,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毕竟人家是当差的,你亮出十九的名头,他们肯定不敢跟你过不去了,你做事不该这么冲动!”公羊叔心里虽然赞成他的做法,但却还是教导道。

    大彪心里有些泛苦,他其实想说已经亮出来的,但那几个当差就像是吃定他们般,说京城的官管不着他们,这才让他气得选择动手。

    只是他不想让长林氏的骄傲被这种小事“玷污”,急忙主动告饶道:“叔,我知道错了!不过我这肚子饿得不行,你就行行好,让我先填肚子吧!”

    公羊叔暗自摇头,没好气地挥手道:“我才懒得说你!想要吃什么,你自个到厨房里面挑,记得千万别喝酒!”

    大彪如临大赫,急匆匆地钻进厨房,打算弄一桌好吃的。这是他们这帮人最好的时光,虽然送货有些辛苦,但回报亦是很可观。

    只是今天酒楼的生意极好,他们亦不在酒楼占位置,选择到后院一起用餐。

    这次送货的有十人,正好凑成一张大桌。嘴上答应着不喝酒,但大彪还是从厨房摸来一坛酒,大家偷偷摸摸地分着喝。

    或许是因为偷着喝,他们感到这酒特别有滋味,比在长林村的晒谷场敞开喝还要有滋味。

    公羊叔趁着人少的时候,给他们端去了一样菜,问了一下村里的情况。只是没有十九和虎妞,村里仿佛永远都一个样。

    看着他们一些人的脸色,以及空气飘着的酒气,他如何不知道这伙人是戒不了酒的。他没有点破,装着没察觉地走了出来。

    只是才回到大厅,正准备回到柜台收账,结果门口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一名身穿着七品官服的官员带着官差大步走了出来,随着他大手一挥,他身后的二十多名官差扑向大堂中的食客,并将他们给赶了出去。

    “程知县,不知出了什么事,还请您高抬贵手啊!”公羊叔看着代理知县带着这么多人亲至,当即猜到可能出了不得了的大事。

    “你们涉嫌洗劫江员外的珠宝,给我——搜!”程知县眯着眼睛,大手一挥道。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这一大帮官差直接朝着后院而去,打算搜查那些赃物。

    珠宝?

    公羊叔听到这话,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瞳孔亦是不由得放大。再抬头望着嘴角噙着笑意的程知县,一股凉意从脚板涌了上去。

    他一直都是小心翼翼的,知道财大招人眼红的道理,但却没有想到,最终还是被一个“贪”字给害了。

    “住手!”

    却是这时,门外一个声音传来。

第371章 三日后

    公羊叔心里正是自责之时,听到这一个熟悉声音,整个彻底是愣住了。

    程知县的眉头却是微蹙,他做县丞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人敢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何况如今他已经是代理知县,那他是这电白县的天。

    缓缓转过身,看到门口站着一个年轻的书生,不由得冷笑道:“你让我住手?你以为你是谁啊?莫非你以为你是江月白不成?”

    “我不是江月白!”年轻人淡淡地道。

    “那本官倒是奇怪了,整个高州府有谁还有如此的底气,敢跟本官如此说话!……拉我做啥?”程知县并不将这个年轻书生放在眼里,口气充满着嘲讽,但被旁边的姚捕头拉了拉衣服,当即不满地训道。

    姚捕头发现这位大人当了代理知县后,真的变得目中无人了,敢情整个高州府就只有江月白,却没看到还存在着更厉害的人物。

    看着他还狠瞪自己,心里又怨又急,声音带着哭腔提醒道:“他不是江月白,他是……是林晧然!”

    在当今高州府,虽然新科解元郎江月白无比风光,以后极可能会成为进士官。但跟着林晧然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林晧然?哪个林晧然?”

    程知县眨了眨眼睛,先是觉得这名字很是耳熟,但很快反应过来,旋即嘴巴微微张开,脸上浮起了一股震惊之色。

    整个粤西地区,哪怕整个广东地区,最有名自然不是新科的解元郎江月白,而是连夺六元的文魁林晧然,如今的翰林院修撰。

    “下官见过林修撰!”程知县回过神来,当即朝着门口的年轻人恭敬地行礼道。

    亦是没想到如此巧合,这位翰林老爷竟然在这个时候回乡探亲。只是按着大明的探亲假期规定,他最多得到半年假期,恐怕呆不到半个月就得匆匆回京了。

    十九……

    山羊叔看着身穿书生装的林晧然,眼睛不由得泛起了泪光。时融一年没见,十九明显成熟了不少,身上亦多了一些官威。

    而在看到林晧然的一瞬间,他的心里突然间踏实起来,仿佛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

    从广州府匆忙赶回来,却没有想到,竟然遇到了这一幕。

    林晧然先是朝着公羊叔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望着躬身行礼的程知县冷漠地质问道:“你莫不是以为,以他这种身板,会有能力洗劫江员外吧?”

    公羊叔已经上了年纪,身型很是枯瘦,别说是打劫人了,恐怕躺在街上都没有敢扶。

    “放开我!放开我!推你妹啊!姚捕头,你要是觉得我们孝敬少了,就直接跟老子说,用得着故意找人挑事吗?”

    正是这时,里面传出一个大汉的声音。

    却见一个彪型大汉被押了出来,但脸上满是怒容,目光先是落在姚捕头身上,然后又睥向程知县,当即如同愤怒的狮子般。

    他却是没有想到,那几个挑事的官差是受人指使,而背后之人正是这位代理知县,外号程扒皮。

    只是目光落在林晧然身上时,身上那股愤怒劲消失得无影无踪,愕然道:“十九?”

    程知县突然挺起腰板,冲着林晧然不卑不亢地拱手,然后指着大彪道:“修撰大人,你不曾担任过事务官,所以对事务并不熟悉!他可以是主谋,而这些……正是帮凶!”

    “帮凶?什么帮凶?”大彪听到这话,却是一头雾气,他本以为是因为方才跟官差打架,所以才被程扒皮缉拿。

    面对着这带刺的话,林晧然深深地打量了程知县一眼,自然知道这地方官都是老油条。若说朝廷官员懂得趋利避害,那他们却能滑得跟泥鳅一般。

    如果是一般不晓俗事的词官,还真不一定拿捏得住他们,但林晧然前世就是社会的油子,却是很平静地问道:“你说他们抢劫,可有证据?”

    程知县的嘴角微翘,却见官差捧着一个箱子匆忙走了出来。

    林晧然心里一动,睥向了公羊叔,却见公羊叔的脸色刷地白了。

    “大人,我们搜到了这个!”官差来到程知县面前,打开箱子里面的珠宝道。

    “这是有人昨晚拿来这里低价贱卖,我……我贪图便宜,才将珠宝买下来的!”公羊叔急忙解释,但眼睛却不敢正视林晧然。

    就有昨天,在店里要关门的时候,有人偷偷摸摸前来,开的价格实在太有诱惑力。想着店里有银子,他亦是决定为着酒楼再赚上这一笔。

    “这事就容不得你狡辩了!”程知县检查了一下珠宝,然后大声地指责道:“你们昨晚在横河镇洗劫江员外,今天将赃物藏于此,现在人赃并获,将人给我通通带走!”

    说着,他就挥手让官差将人押走,不打算给林晧然这个翰林官留面子。

    “且慢!”林晧然淡淡地说道。

    “修撰大人,你莫非想要殉私不成?”程知县满脸正气地质问道。

    “我只想问几句话!”林晧然没有看程知县一眼,冲着公羊叔直接问道:“公羊叔,你确定是昨晚有人将这批珠宝卖给你的?”

    “我敢对长林氏先祖起誓!若我撒谎,我必遭天打五雷轰!”公羊叔起誓道。

    林晧然微微点了点头,又望向大彪问道:“大彪,你昨晚在哪里?”

    “我们从村里送布过来,昨晚就在……横河镇过夜!”大彪的眉头蹙起,老实地说道。

    林晧然微微点了点头,对着他们二人道:“你们先跟着他们去吧!”

    公羊叔是昨天晚上在电白县买的珠宝,结果这江员外亦是昨晚在横河镇被人抢劫,这里无疑存在着矛盾,所以肯定有一方在说谎。

    若是山羊没有撒谎的话,那这事就是一起针对长林氏的阴谋,是程知县跟江员外合伙栽赃公羊叔、大彪等人。

    “林修撰果然是深明大义!”程知县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拱手恭维道。发现翰林老爷亦不过如此,在自己的地头上,仍然得给他随意拿捏。

    林晧然转身望着程知县,淡淡地说道:“三日后,本官会到雷州府上任,你将这个案子的卷宗送到我的府衙中!”

    此言一出,程知县脸上的笑容当即僵住了。

第372章 江员外

    到雷州府上任?

    程知县咽着吐沫,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满脸震惊地望向林晧然,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脑海。

    就在这个月,电白县和吴川县一并被划给雷州府管辖,所以他的顶头上司不再是唐知府,而是位置空着的雷州知府。

    他自然得打听新上司的情况,很快就从广州府那边探听到一则消息。原来朝廷打算在雷州府重开广东市舶司,将会从京城委派一名官员前来担任雷州府知府,同时兼任广东市舶司提举。

    现在这位从京城回来“探亲”的翰林老爷说要到雷州府上任,他如何不感到震惊?如何不跟那个消息联系到一起呢?

    正是如此,一个令人震惊的答案呼之欲出,这人极可能就是新任的雷州知府兼广东市舶司提举,他的顶头上司。

    上任?

    公羊叔和大彪却是一阵愕然,疑惑地望向了林晧然,一度还以为耳朵听错了。毕竟这消息太匪夷所思,林晧然竟然不是回来探亲,而是回来任职。

    哼!

    虎妞站在门外舔着糖人儿,看到程知县的反应,有些得意地轻哼一声。

    虽然她很想带着阿丽等人直接动手解救公羊叔他们,然后教训这一个坏官,但却知道有着哥哥在,根本不需要她除恶扬善。

    “不,不对,你是高州府人士,怎么可能会被委派回雷州府任职?”程知县突然连连摇头,望着林晧然质疑道。

    却不怪他产生怀疑,虽然朝廷早有官员在籍贯省为官的先例,有些年老的官员亦会安排在家乡一带任职,但林晧然何德何能,怎么会得到朝廷如此的“恩惠”。

    “程知县,你是在怀疑本官的身份吗?”林晧然摆出上官的威严,沉声地望着他质问道。

    在京城任职,他所接触的都是大人物,时常能够见到阁老,所以对一个小小的举人知县,确实有着绝对的心理优势。

    何况以着他现在的地位和政治资源,的确不需要将一个小小的举人知县放在眼里,更别说这个知县还是他的下属。

    “没……没有,下官不敢!”程知县亦没想到林晧然如此有官威,害怕地行礼道歉道。

    林晧然冷哼一声,掏出委任状沉声道:“你真以为无缘无故电白县会划到雷州府管辖吗?这是本官的委任状,你可以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

    虽然真实情况是徐阶想要给他挖坑,所以才将电白县划拨到雷州府,让他回来任职减小阻力。但他回到这里却打算用另一种论调,宣称这是朝廷为他“量身定造”。

    这些话传到不明真相的人耳中,必然以为他是“深受隆恩”,这次回来任职得到了朝廷的巨大支持。

    “下官该死!下官拜见府尊大人!”程知县显然是相信了,急忙跪地叩头道。

    “拜见府尊大人!”

    姚捕头等人相视一眼,便跟着程知县跪地叩头行礼道。

    他们心里亦是极为震惊,这位文魁君竟然不是回来探亲,而是被朝廷委以雷州知府的重任,成为了他们的顶头上司。

    林晧然望着跪拜在地上的程知县,虽然享受到高高在上的感觉,但却冷漠地说道:“本官还没有正式上任,这礼就免了吧!”

    “下官遵命!”程知县一副很听话的模样,又是行礼道。

    在这一刻,他想了很多很多。

    林晧然是文魁出身,如今直接被朝廷委以五品知府,而他才年仅十七岁,这人的前程不可限量。跟着这人作对,必然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

    虽然江府那头亦是不差,江府的财力雄厚,又出了一个解元郎,但跟着面前的林晧然相比,却宛如米粒与皓月争辉。

    程知县的心思当即活跃起来,想着如何将这事化解掉。

    有人犯愁,但有人欢喜。

    大彪的眼睛一片雪亮,向着林晧然求证道:“十九,你真的回来任职,担任雷州府的老父母?”

    公羊叔等人没有吭声,但抬头紧张地望向林晧然,眼睛充满着期待。若一切都是真的话,长林氏不仅找回主心骨,在整个粤西更是无人敢招惹了。

    “是的!不过你们就跟着程知县去县衙,跟他说清楚!若事情跟你们无关,我保你们没事!”林晧然迎着公羊叔和大彪的目光,一本正经地说道。

    “好!”公羊叔和大彪兴奋地回应,脸上洋溢着笑容。

    虽然证据对他们不利,但他们确实没有做过,亦不再惧怕程知县栽赃。如今他们有着雷州知府撑腰,怎么还可能会惧怕?

    “府尊大人,我看不必了!下官方才眼拙,这些珠宝并不是江员外丢失的那一批!”程知县站了出来,小心地说道。

    “是吗?”林晧然深深地打量了程知县一眼,发现还真不能小窥这些小官员的智慧,滑得跟泥鳅一般。

    原先程知县跟江员外同流合污,想要栽赃公羊叔等人。如今看到他出现,当即就见风使舵,将所有不利的东西都撇得一干二净。

    现在程知县咬着这是误会,这些珠宝跟被劫的珠宝不是同一批。哪怕他事后想揪着不放,亦对程知县无计可施,对他们的栽赃行为根本没有半点办法。

    “让一让!”

    正是这时,一个嚣张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只见一个身穿绫罗绸缎的员外走了进来。

    林晧然转身打量着走出来的人,倒是有些面熟,似乎在江村遇见过。当即就明白过来,这人应该是江村人,整件事背后的主谋并不是程知县,恐怕是江村江府。

    一念至此,他的眼睛微微眯起,打量着这个主动找上门的江员外。

    江员外先是狐疑地望了林晧然一眼,然后落在程知县身上,当看到那官差手里捧着的珠宝箱,兴奋地说道:“程知县,这就是我昨晚被抢的珠宝,你快将这帮劫匪关进大牢。”

    “你在瞎说什么,你可要看清楚了,这是不是你被劫的那一批?”程知县暗暗打了眼色,心里当真是又气又急道。

    江员外微愣,但还是坚定地说道:“程大人,我没有瞎说,这就是我丢掉的珠宝!如今人赃并获,请大人将他们通通缉拿起来!”

    咯噔!

    程知县迎着林晧然的目光,心里当即涌起了不详的预感,发现这个年轻人极不简单。

第373章 大消息

    “程大人,为何还不下令缉拿这些劫匪,莫非是要我侄子江月白出面吗?”江员外看着程知县竟然无动于衷,当即颇为不满地道。

    程知县听到这带着威胁的话,很想揪住这人的衣领狂揍一顿,江月白算什么东西呀?一个小小的解元就如此猖獗,那面前这位还不得牛上天?

    如今他不得不承认,跟着林晧然这条大船相比,江府其实就是一个小竹排。

    林晧然的目光从程知县身上移开,望着江员外淡淡地问道:“江员外,你昨晚在横河镇是在什么时辰被抢的!”

    “昨晚戌时!”江员外睥了林晧然一眼,傲然地回答道。

    林晧然却是一笑道:“倒是奇怪了,这批珠宝亦是昨晚戌时在这里低价买进的!莫非劫匪抢了珠宝后,能够飞天遁地送来这里不成?”

    “自然不可能飞天遁地,而是这帮劫匪的狡辩之词!”江员外显得阴阳怪气,然后对着林晧然嘲讽道:“知县大人刚正廉明,自然会给本员外一个真相,倒是你一个读书人,不学着我家江月白那般追求功名,却学……狗捉耗子!”

    最后四个字,江员外故意咬重音,浓浓的挖苦之意。

    “放肆!这位是即将上任的府尊大人,你莫非是想挨板子不成?”程知县呵斥一声,然后郑重地揭开林晧然的身份。

    其实他亦是藏有私心,若再让江员外说下去,还真不知道会捅出什么篓子。特别这张口闭口“江月白”,他也是听烦了,那“江月白”在这个人面前,就是一个渣。

    “府尊?”

    江员外当即一愣,一脸错愕地望向林晧然。

    突然之间,他的嘴巴微微张开,然后又望向正在舔着糖人儿的小女孩,脸上当即露出了恍然之色。他终于明白为何觉得这个书生眼熟,这不就是那个书呆子林晧然吗?

    只是他不是在京城为官,什么时候跑回来了,而且怎么成了知府?

    “程知县!”林晧然沉声道。

    “下官在!”程知县拱手答道。

    “案情虽然很明朗,但亦不能听信江员外的一面之词。本官要求你着手调查江员外昨晚戌时是否在横河镇被抢劫,当时有何人证!”林晧然眯眼望向这个傲慢的江员外,却没有了任何的忌惮。

    既然是一起阴谋,那必然就会留下破绽。

    以着江员外的身份,那自然不可能说是一个人带着珠宝走夜路被抢,那些“证人”就是一个突破口。程知县若敢护着江员外,那他亦有信心将程知县这个滑头一并拿下。

    “下官遵命!”程知县咬了咬牙,拱手领命道。

    本以为事情要暂告一段落,但门外走出来一个青衫汉子,却听到他大大咧咧地说道:“程知县,不用找了,江员外昨晚在三和镇醉月楼风流快活,又怎么可能在横河镇遇劫呢?”

    来人正是电白县的地头蛇沈六斤,嘴里咀嚼着槟榔,牙齿染带着红汁,眉宇间透露着一丝江湖义气。

    “沈六爷,慎言!”江员外望向门口,当即沉声道。

    沈六斤轻睥了他一眼,却是丝毫不畏惧地说道:“让我慎言?那要不要将陪你风流一宿的小桃红找来对质啊?”

    闻言,江员外当即面如土色,整个人就要跌到在地。

    昨天晚上,他确实没有按照着计划前往横河镇,而是被小桃红那美妙的身躯所迷。方才之所以迟到,亦是因为跟着小桃红那小妖精扎腾得太厉害的缘故。

    现在衙门只要找醉月楼的人对质,加上小桃红的口供,那他栽赃诬告的罪名必然会成立。

    “沈六爷,此话当真?”林晧然微笑地望着沈六斤,朝着他求证道。

    “府尊大人,您是折辱小人了,还是称小人沈六斤吧!”沈六爷急忙朝着林晧然行礼道。

    他的心绪亦是复杂,没有想到昔日的穷书生摇身一变,成为了高高在上的府尊大人,一个他只能仰望的大人物。

    林晧然伸手扶了一下他的手臂,制止他行礼道:“沈六爷勿要跟本官客套,咱们是有交情的,亦多得你仗义出手!”

    “谢大人!小人方才所言,句句属实。江员外昨晚确实是夜宿醉月楼,醉月楼的老板可以作证!”沈六斤拱手,然后望向江员外一字一句道。

    林晧然微微点了点头,望向江员外打趣道:“本官倒是糊涂了,既然人在醉月楼风流,又怎么能在横河镇被抢劫,莫非江员外会飞天遁地不成?”

    江员外已经哑口无言,知道是要栽在这里了。

    “竟敢污蔑他人,来人!将江员外押回大牢,本官择日候审!”程知县拿出知县的威风,望着江员外厉声吩咐道。

    两个衙差上前,将江员外一左一右架住,江员外慌张地说道:“不!不是这样,我是受……”

    正要说话的时候,嘴巴却是被麻布堵上,两个衙差直接将他拖走。

    看着人被带走,程知县朝着林晧然恭敬地发出邀请道:“府尊大人,请移步县衙,下官略备酒席,为您接风。”

    “不必了!”林晧然摇头拒绝,然后又是沉声叮嘱道:“程知县,本官三日后会正式上任,届时将卷宗一并带过来!”

    “下官遵命!”程知县心里亦是发苦,知道这事还得给林晧然一个满意的交待,不然他就等着被林晧然收拾了。

    酒楼打烊,摆上了最丰盛的酒席。

    公羊叔如同做梦一般,仿佛还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林晧然竟然回来任职,而且还是雷州府的知府,直接成为这里的土皇帝。

    不过在用过餐后,林晧然带着虎妞等人直接离开了电白县,不打算在这里逗留。

    他如今还没有正式上任,而电白县又归雷州府管辖,若是直接赴任还好,但想要在家偷懒几天,就不能如此高调地呆在电白县。

    只是消息很快就在整个粤西传开,新上任的雷州知府竟然是粤西的骄傲——文魁君林晧然,这消息不亚于一场大地震。

第374章 巡检上门

    秋高气爽,一个被竹林环抱的村子显得安静而详和。

    几只老母鸡在院子的辣椒地里刨着土,偶尔啄起一条肥美的虫子,伸长脖子咽下去,然后继续盯着泥土地,发出咯咯的欢快叫声。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正坐在院子,脸上满是沧桑,皱巴巴的皮肤已经出现老人斑,抬头眯眼望着北边的天空,突然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你怎么又一副愁眉苦脸?饭做好了,爱吃不吃!”一个老太从屋里走出来,对着正坐在门口发呆的老头子唠叨了一句,然后转身回屋里。

    老族长的反应慢了半拍,待他扭头朝着声源处望去时,人早已经不见。

    只是他没打算回屋里吃饭,今天并没有什么胃口,轻叹了一口气,又望着辣椒地继续发呆。

    由于家里就挨着晒谷场,所以他能清楚地听到一大帮孩子嬉戏的声音,跟着村民饿得无精打采的时期相比,村里的日子无疑是好得太多太多了。

    只是日子是变好了,但很多事情处理起来却变得力不从心。先前没钱的时候,他能将村里打理得妥妥当当,但现在村里变好了,他反而不知何去何从。

    像这些辣椒,他知道都是宝贝,所以发动大家一起种植。只是现在眼看又到收成的季节,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做,该怎么将这些宝贝变成银子。

    此类的事情变得越来越多,而他却是越来越迷茫,很多事情根本拿不出章程。特别积攒的银子越来越多,他心里很是不踏实,都已经不怎么该怎么做了。

    其实他很想跟十九好好商量,或者让十九给出一个章程,又或者直接将银子送上京,但十九如今在京城做官,很多事根本无法进行沟通。

    “族长,衙门来人了!”

    院门外,一个小孩急匆匆跑来汇报道。

    老族长眼睛当即一亮,蹭地站了起来,压着心里头的兴奋劲问道:“狗子,是不是京城来信了?”

    “不知道!不过有很多衙差进村,不知发生什么事了,是牛叔让我过来通知你!”狗子摇了摇头,老实地说道。

    老族长听到这些话,眉头亦是微微蹙起。

    随着十九高中状元,他们村子跟衙门多了一些往来,在修文魁坊的时候,连同省里的蕃台大人都来过这里。如今,一帮衙差前来,没准又来了什么大人物。

    “不用拉!”

    老族长走到晒谷场边,看着阿牛要拉铃铛召集村民,当即出声制止道。

    阿牛正咬着一个肉包子,经过整个夏天的暴晒,整个人显得很是黝黑,朝着老族长点了点头,便向着村口望去。

    却见一帮衙差穿过竹林走进村子,为首的正是青叶巡检司的张副巡检。

    “张大人,不知所为何事呢?”老族长上前施礼,疑惑地询问道。

    其实很多人都不知道,大明朝最低层的衙门不是县衙,而是县衙下面的巡检司。

    在一些集镇或治安混乱之地,都会设下这种类似于后世派出所的部门,设有正九品的巡检和从九品的副巡检一名,属于武官范畴。

    “日前,你们长林村跟江村发生一场械斗,可有此事?”张巡检先是扫了空荡荡的晒谷场一眼,然后打着官腔问道。

    九叔带着染布坊的工人走了过来,脸色很是不善地扫接话道:“我们跟江村的矛盾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张副巡检不会不知道吧?”

    随着长林村崛起,他们跟江村的矛盾早就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别说是青叶镇,哪怕是整个青水县,很多人都知道他们两村不和。

    张巡检闻言,却是避重就轻地道:“那就是说,事情是真的了!”

    “是真的又如何?那帮人想要修桥,我林阿九第一个不同意!”九叔拍着结实的胸膛,却亦是不怕这位张副巡检地大声道。

    “阿九!”老族长绷着脸大声道。

    九叔如同斗鸡般瞪着张巡检,但面对着老族长,最终选择不吭声。在这个村子里,话事人终究是老族长,除非十九能回来主事。

    “张大人,我们确实跟江村发生械斗!但他们盗我长林氏祖坟的风水舟在先,然后又强行修桥坏我们长林氏风水,所以两村才产生冲突,还请大人明察!”老族长拱手行礼,标准的申冤良民。

    老族长做了一辈子的农民,官本位思想根深蒂固。哪怕这张副巡检是最小的官,但那也是一个官,是他们惹不起的大人物。

    只是看着老族长如此做态,九叔的眉头微微蹙起,同时又睥向张副巡检。据他所知,这张副巡检跟赵管家走得很近,没准是来拉偏架的。

    “你说他们盗你们长林氏风水舟,可有证据?”张巡检负手而立,打着官腔地问道。

    老族长的眉头微蹙,这事还真没有人亲眼看到,便摇了摇头道:“没有!”

    “这还用证据的?除了他们江村的人,谁还会这么无聊,只偷风水舟坏我们长林氏的风水!”九叔忍无可忍,当即又是出声道。

    张巡检却是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道:“你们的推测虽然有些在理,但却构不成证据!只是你们将江村江子明打得重伤垂死,这事证据确凿,本官却不得不管!”

    啊?

    老族长听到这话,顿时亦是一惊,却没想到上次的械斗可能闹出人命。

    “单眼明重伤垂死,你莫不是开玩笑吧?他是受伤,但我见他好好地走回去!”九叔听到这个指供,当即就冷笑道。

    “本官从不跟你这种刁民开玩笑!”张巡检摆着官员的威风道。

    “阿九,你前天是不是下重手了?”老族长很是担心,望向九叔道。

    九叔蹙着眉头,认真地说道:“当时打架,大彪他们又不在家,我哪能顾得那么多,但我敢肯定,绝对死不了人!”

    老族长听到这话,心里却是一冷,心想阿九打架没分轻重,没准真将人打死了。

    只是他却没有发现,张巡检的眼睛充满藏着狡黠,望着他如同狮子盯着猎物般。

第375章 转身后

    村民,总体很是纯朴,这是他们的一种天性。

    老族长听闻江村那边有人已经重伤垂死,心里当即产生愧疚,觉得这一次是他们这边不对。那日的械斗,是由他们这边主动发起的,而今又是江村“吃大亏”。

    张巡检是一个精明人,似乎看出了老族长的心思,当即彬彬有礼地拱手道:“本官初到青叶镇,就听闻林老爷子深明大义。”

    “张大人,这都是乡亲们的抬爱!”老族长拱手回礼,谦虚地说道。

    张巡检的脸上装着很无奈地说道:“按说,这村间的纠纷,本官是不好出面的。只是这当事人已经闹到了巡检司,而且还可能是一桩人命案,本官却是不得不管,所以还请林老爷子见谅!”

    “这人命大过天,草民亦是晓得!”老族长眉头紧蹙,微微点头道。

    张巡检的眼睛观察着老族长,然后不动声色地道:“这次事关重大,所以请林老爷子跟本官到巡检司一趟,将事情说个清楚,也可跟当事人进行协商!”

    老族长沉思了一下,打算前去协商,正要点头之时,却听到九叔出声制止道:“等等!”

    张巡检的目光一凛,发现这人实在太讨厌了,抖着官员的威风道:“你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想本官将你亦一并带去吗?”

    “张副巡检,好大的官威啊!”九叔却是浑然不惧,接着质问道:“若这事真会闹出人命案,张副巡检似乎没有资格处理这件事吧?这事怎么都该由苟知县亲自处理!”

    此言一出,周围的村民都是一阵恍然,都觉得林阿九这话有道理。

    虽然青叶镇巡检司管辖着他们,但却只有处理民事纠纷的权力,对刑事案件根本没有权力裁决。反正他们生活这么多年,还真没听到巡检司处理过人命案件,这种案件历来都送到县衙处理。

    张巡检听到这话,脸色顿时亦是或明或暗。

    事实确是如此,一旦出了人命案,哪里轮得他这个小小的从九品副巡检处理的。

    只是这里的村民都没有见过世面的乡巴佬,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到过县城,对这种事压根就不知晓,以为穿着官服的官员就能主宰他们生与死。

    一直以来,他穿着这套官服,村民都将他当土皇帝般供着。

    正是如此,他在青叶镇历来是以“县大爷”自居,摆着一副能主宰大家性命的模样。

    这一次,他亦是摆着“县大爷”的姿态出现。但却没有想到,这个乡下佬竟然有这般见识,瞬间就指出了他这个巡检的软肋,亦洞察了这个事情的不合理之处。

    “你莫要将好心当驴肝肺!这事情还没有酿成人命案,则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一旦人死了,本官上奏苟知县,你们通通都得被抓进县大牢了!”张巡检进行恫吓和利诱,然后对老族长又施压道:“林老爷子,我看你是明事理的人,难道真想事情闹到县衙吗?”

    九叔看着他的反应,却更认定事情有猫腻。特别他始终认为,江子明一旦真的死掉,他这个副巡检肯定是兜不住。

    何况,以着两个村的关系,江村那边必然会将这件事情闹大,甚至直接捅到唐知府那里去。

    “他们真愿意协商?”老族长不想将事情闹大,对着张巡检问认真地道。

    “本官怎么敢欺瞒老爷子!”张巡检的态度微缓,冲着老族长温和地拱手道。

    老族长轻轻点了点头,选择妥协道:“好,我跟你到巡检司一趟!”

    “族长,这事肯定有阴谋!”九叔伸手拉住老族长的手,然后又愤愤地望向张巡检道:“张大人,你说单眼明被打得重伤垂死,他如今在哪里?”

    “自然是在巡检司!”张巡检理所当然地说道。

    “族长,村里缺了你不行!”九叔对着老族长说了一句,然后扭头望向张巡检道:“那我跟你去,我去跟单眼明的家人协商!”

    张巡检的眉头微蹙,态度坚定地摇头道:“你代表不了长林氏!这事还得请林老爷子亲自出面,其他人不可以!”

    “不是我代表不了,而是你想骗族长过去,对不对?”九叔眯眼打量着他,然后又是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江府的赵管家往来密切,你定然是跟着他们串通好的,是想要拿下老族长。”

    “你在这里胡咧咧,信不信我现在就处置你!”张巡检心里太为恼火,没想到这人真看破了玄机。

    “看来……是被我说中了!”九叔原本只是有所猜测,但看着张巡检的激烈反应后,就更加断定这事肯定有阴谋。

    先前十九中得状元后,他原以为江村是要跟他们和睦共处了。但江月白中得解元后,江村的獠牙马上露了出来,又想要对他们江村下手了。

    很显然,他们这次应该是图谋香皂的配方,因为全村只有老族长一人知道配方,所以才将想老族长骗到巡检司。

    “我不跟你胡扯!”张巡检瞪了九叔一眼,扭头对着老族长道:“老爷子,你要是明事理的话,就跟我到巡检司一趟,不然这事……恐怕还会牵连林修撰大人!”

    “这跟十九什么事?”老族长心里顿时一惊,脱口问道。

    张巡检深叹一口气,故作担忧地道:“若是酿造成人命大案,朝廷难免有人会借此攻击修撰大人,说他纵容族人横行乡里、为非作歹,这可是大罪啊!”

    “我跟你到巡检司!”老族长当即下定主意道。

    “族长,这事有阴谋!”九叔急得跺脚道。

    “休要再说了,你老实呆在村子里!”老族长板着脸,一意孤行地道。

    “林老爷子果然深明大义,请!”张巡检的眼睛闪过一抹喜色,做出了一个请的手态,极是满意自己的随机应变的能力。

    “张巡检,你好大的狗胆!”

    他的身子转过来,身后的衙差突然自动散开,却看到他的上司刘巡检和苟知县正站在人群外,但为首的却是一个脸色阴沉的年轻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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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国相介绍:
学而优则仕,仕而优则相,相而优则大国。中华民族有一个共同的大国梦,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亦或者过去,我们都应该为之奋斗。——十六世纪世界第一大国缔造者。
嘉靖三十六年春,一个没能肩负中华使命的现代人重生在粤西山村的一个贫寒书生身上,而后他考取功名进入官场,人生很快有了新的奋斗方向,中华民族的历史亦将重新书写……
(书友群:大国相96857475)大国相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国相,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国相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