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九五章 药到病除
不得不承认,崔九浩的这一套组合拳厉害。青木派的长老会这边尽管提前做了预案,硬是被打得眼冒金星。
周边形势陡然吃紧,他们个个都急得嘴边长了一圈小燎泡。临时会议更是一天一开。然而,会上宣布的种种最新情报,似乎只有更坏,没有最坏。
“照这样子,我们真的会被困死在这里。”
“崔砍头这回手段高明了许多。不管我们的弟子如何挑衅,他底下的人都不接招。”
“那些阵法、禁制,我接连看了好几天了……唉,真的奈何不得……”
“这摆明了就是软刀子杀人啊……”
才几天的工夫,长老们就愁得老了好几岁。
王长老看着一圈的苦瓜脸,提议道:“要不,我们去请示门主大人吧?”
其余人冲他苦笑连连:“能请示吗?”
根本就不是他们不请示,好不好!
而是门主大人放了话,说他们的方案很好,考虑得非常详细,可操作性也强。真要碰到崔砍头封山,他们只管照方案执行即可。所以,门主大人很放心的宣布闭关了。
从开派到现在,有哪个打断过门主大人闭关?或者说,门主大人有提前出过关吗?
据他们所知,压根就没有过。
再者,退一步说话。换成是他们在闭关,也最讨厌被人中途打断。
王长老摸了一把脸:“这不是事有轻重缓急吗?敌人都把我们的家门口给围得水泄不通了。”
还是没有长老接腔。
王长老只好硬着头皮说道:“那个,你们不去,我去!”
门主大人素来宽厚……兴许能让门主大人提前出关呢。
即便门主大人不提前出关,能有个明确的指示,今晚,他也能安安稳稳的睡上一觉了。
“王叔,还没到那地步。”李艺拦住了他。
一方面,李家和王家前后街的一起住了百来年,是真正的老街坊了。更何况,当年王长老做坊长的时候,他打理的商铺位于两条街的交汇处。王长老那时挺照顾他家铺子;
另一方面,他确实也心里没上没下的,慌的好几晚都在床上翻来覆去的,跟烙饼一样,但要说眼下去打扰门主大人闭关,却是真的觉得还没到那一步。
所以,于公于私,他都不想王长老去碰壁。
王长老瞪着眼睛冲他胡子:“这话说得……”说着,毫不客气的指着他两个嘴角上的大火泡,“你不着急,嘴上咋也起了两个大火泡!瞅瞅,这色儿都快跟黄豆一个样了!”
当然,大伙儿都是五十步莫笑一百步。嘴上的这圈泡都不好看。说起来,自从修行以来,他们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急成这副德性了。
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危难的时候。
说起来,他们追随门主大人后,这些年里,说得委婉些,是起伏不断,风波不绝,说得不客气些,那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
但是,他们这些长老却从来没有象这回一样的着过急,上过火。
为什么呢?
因为天塌下来,有高个儿撑着啊。
每每危险的时候,不是有门主大人亲自主事,就是有魏长老、光爷、道长他们三个领着他们。
而这回不同了。
魏长老他们三个都不在。而门主大人也正在闭关中。
没人领着他们了。也没人给他们拿大主意了。
王长老只觉得肩上的担子前所未有过的沉重。这心里更是完全没底。是以,每天一大早,如果不去主院那边绕一圈,美其名曰“巡防”,他这一天走路,都跟两条腿是踩在棉花团上似的。
外面真的被围起来了,他手里握着方案又如何?能扛到现在,他完全已经到了极限。
再不见到门主大人,他真的扛不下去了啊。
他知道,其他的长老,也和他是一样的心。
所以,他才大胆的提出来,去向门主大人请示。
这种时候,他们需要门主大人出面。
青木派的弟子们也渴望见到门主大人。
没听到外面的谣言都传成什么样儿了吧!
“我们不一定要门主大人立刻出关。”宋长老帮腔道,“门主大人隔着门给我们下道命令也是可以的。”
“对对对。”
“这个主意好。”
“不出关,只下道命令,不会影响门主大人……”
其余的长老纷纷出声说道。
李艺还是不赞同。他环视众人,从未有过的强势打断道:“那么,你们想要门主大人下道什么命令呢?”
立时,其余人全闭上了嘴巴。
这话说得……如果在仙庭的时候,那就是诛心之言了。
他们哪能要门主大人下道什么命令!
王长老微怔,很快的从话里咂巴出一些不一样的味道来。他微眯着眼睛,轻轻颌首道:“对呀,我们要门主大人下道什么命令呢?”
闻言,宋长老等人看着他,下巴摇摇欲坠——王老哥,你该不是被气坏了,在说反话吧!
王长老看向他们,认真的解释道:“我真不是在说反话。”
眼前的这些人,大多是多年的老街坊。过去的几十年里,不论是在仙都,还是南下之后,大家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熟着呢。他知道他们这副表情是什么意思。
“大掌柜说得对。”他笑着向李艺伸出了大拇指,“我刚才是犯糊涂了,幸亏大掌柜提点及时。”
“滋——”宋长老等人不由得吸气,个个仔细思索起来。
屋子里顿时安静了。
李艺和王长老都没有着急。
前者笑着给后者倒了一碗白开水:“我刚才说话不中听,王叔莫要与我一般见识。”
后者接过来,喝了一口:“哪有。是我急迷了心。你要不把话说重点,我怕是明白不过来。”说到这里,端着白瓷碗,叹了一口气,“那个老齐,多精明的一个人啊。如果犯糊涂的时候,我们中间也有人能给他个当头棒喝,他哪至于……”
说起齐伯,李艺也禁不住长叹:“论对门主大人的忠诚,在齐伯面前,我素来自愧不如。谁能想象,他有朝一日会……”
他承认,齐伯慢慢的变了,尤其是这两年,越来越有大长老的势头了。但是,他一直以为,齐伯对门主大人的忠诚,从未改变过。他也从来没有怀疑过,自然也没有提防过齐伯会叛逃。而事实却狠狠的扇了他一记耳光。
事情出来后,他很认真的反思过。然而,那感觉既象是隔着一层窗户纸,没法想通透,又好比千头万绪,没法理清楚。修行这么些年,他积累了不少经验。知道这是心境不够,目前只能这样了,遂暂且放到了一旁。现在听王长老再提齐伯,他还是禁不住痛心。
这时,王长老也给他倒了一碗白开水:“我们都警醒点吧。莫走了老齐的路,而不自知。”
李艺道了谢,端起茶碗点头道:“王叔提点的是。”
王长老笑了:“你呀,就是改不了这张掌柜嘴。”
“我打十七岁起就做掌柜。那时,族里的铺子大,一个铺子里光掌柜就是四个。家里没营生,我打七岁起就进了铺子,学徒、伙计、四掌柜、三掌柜……用了二十五年的时间,做到了所有铺子的大掌柜。很多事,改不了了。”提起往事,他好不感慨。
“也不能这么说。”王长老指着自己,爽朗的笑道,“我爹说我就能够做到守成,便是对得起列祖列宗了。所以,他给我的长子取的名字是‘保柱’,谐音‘保住’。我那前几十年也是这么想的,觉得这辈子到了头,也是在我们那条老街里做个坊长。最后,死了的时候,能将坊长的位置安安稳稳的传给我家保柱,这一生也就圆满了。谁能想到,我还能象你们年轻人一样,出来看到这么宽阔的天地呢?什么叫做世事难料,莫过如此。所以啊,我现在的志向大着呢。”
说到这里,他打住笑,又道:“有大志向,不是错。就怕象老齐一样,在大志向面前昏了头。忘记了是谁造就了今天的我们。没有门主大人,我们哪来的底气立大志向?这几个月,我也禁不住有些发飘。幸亏老侄提点得好。从今往后,我每天的早早晚晚都要念叨老齐几句,以他为鉴,莫走了他的老路才好。”
李艺不住的点头。王长老的这番话,完全说到了他的心坎里——对门主大人,他们仅仅是忠诚,完全不够。那样的话,早晚得象齐伯一样,心里变味,走上歪路。反过来,门主大人一直以来就没有要求过他们的忠诚。现在想来,门主大人应当是从一开始就比他们更清楚,人心易变。
隐隐的,他好象心里比先前透亮一些了。
两人就着白开水轻声说着话。不知不觉中,他们碗里的白开水见了底。
“说什么呢,说得这么起兴?”宋长老插了进来。
王长老还真没注意到,抬起眼皮子,笑眯眯的瞅着他:“老宋,想明白了?我方才说的可不是反话吧?”
宋长老冲他抱了抱拳:“老哥哥,得罪了。”
王长老探身,伸过手去压下了他的拳头:“跟我们说说你的心里话。”
他没有说,宋长老也要讲给他听的。在青木派,这不叫服软认输,是正儿八经的反思。按云景道长的说法,那就更高大上了,叫做“论道”!说是于提高心境大有好处呢。无数的反思证明,道长一点儿也没有诓人。是以,大伙儿都很乐意跟人反思,并且还会真诚的请对方评论评论。
宋长老吧啦吧啦的说了起来。
他反思的角度与王长老又不相同。
他觉得长老会对门主大人太过依赖了。
“不仅仅是门主大人。还有魏长老、光爷、道长,我们也是依赖太过。”他扼腕道,“一直以来,我心里都有个结。我觉得,门主大人、魏长老他们,一个个都更器重伯堂。我挺羡慕与暗地里没少眼红。明明论忠诚,我不下于伯堂。现在想来,伯堂对门主大人,还有对魏长老、光爷、道长,从来就与我们不同。我的忠诚是依着靠着门主大人,全指着门主大人象奶孩子一样给我喂好处。所以,一感觉摊上大事儿,我就恨不得抱着门主大人的腿,挂在他身上。可笑的是,我还管这叫做忠诚!”
他越说越是激动,说到这里,眼圈儿泛红了:“不好意思,我先缓一缓。”
而李艺听着,心里又透亮了一些——貌似齐伯的忠诚也有这么个意思在里头呢!
对面,王长老给宋长老也倒了一碗白开水,双手递过去:“莫急。先喝口水。”
后者一气喝光了,很没形象的用手背抹了一把嘴巴,将白瓷碗轻轻放回小木桌上,接着说道:“这回多亏两位先后提点。我刚刚也想明白了一些。前些天,门主大人搞出新目标,原来是有的放矢。门主大人道行高深莫测,早就看出来了,我们这行人的毛病根子在哪里。所以,给我们早早的开出了一剂良药。偏偏我笨啊,对新目标的解读与感悟,仅仅是在表面上。并且还以那次入定,是我悟出了真道理。”
说着,他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对不住,老哥哥。我真坐不住了。我得回去,乘热打铁,好好的再读新目标。搞不好能再次入定呢。”
这话说得,王长老真是“眼红”呐。恨不得将手里的空茶碗砸过去。
“会还没开完呢!”他故意吼道。
宋长老撇撇嘴:“这会根本就不用开。崔砍头要搞围而不攻,我们一早就料到了。方案也写得扎扎实实,连门主大人都夸好。只要崔砍头不全力进攻,我们照方案做就是。该干嘛就干嘛……唔,要是谁不信我的话,尽管去请示门主大人。我敢打赌,门主大人最多就会说一句‘他们围他们的,我们做我们的事’。”
说到这里,他已经开始往门口走去,一边走,一边冲王长老摊手:“真的,肯定会这样。从来就是我们几个道心不稳。哥几个回去多读读新目标,保管药到病除,今晚个个一觉睡到大天光。”
“我们个个睡到大天光。”王长老冲他呲牙,“就你一个人再入定!”
“那没办法了。这叫机缘不可强求!”宋长老打着哈哈出门而去。
“瞧瞧,把老小子得意的!”王长老掂了掂手里的白瓷碗,最终还是没舍得砸出去,“恨恨的”对李艺说,“这玩意儿又涨价了。外头要两个大钱才能买到一个。”
其余的长老在宋长老发表长篇大论的时候,都在竖着耳朵听呢。
听了王长老的财迷调,他们呵呵笑着,也一个个的站了起来:
“都散了吧。”
“老宋确实是道出了我们的病根儿。”
“我也得回去好好读新目标。没谁规定,今晚只许老宋入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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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九六章 共识
长老们跟吃了称砣似的,先前的恐慌一扫而光。从这一晚开始,一个个的真的如宋长老所言,做到了“他们围他们的,我们做我们的”。
在他们的带领下,本部,以及各营各部门掀起了一股学习新目标的热潮。先前笼罩着本部以及各营各部门的恐慌的气氛渐渐淡去。各项事务又回到了正轨。
也有一些不同的声音。部分弟子觉得在这个时候搞学习新目标,分明就是逃避现实,是掩耳盗铃。
“学习新目标是能够刀枪不入呢,还是能赶跑外面的敌人?”他们在每天的“说话”活动上,提出了严厉的质疑。
但是,并没有得到其他们的支持。
更多的是反驳。
“说的好象你们有办法把敌人赶跑一样!”
“就是。没有硬拳头,就不要说这种硬气话。”
“学习新目标是为了开拓眼界,提高心境。也就是提升修为。修为越高,拳头才会越硬。才能在敌人面前有反对的资格。兄弟,你的心气,还有口水,在战场上,真的是一点用处也没有。”
这是一些耿直的。
脾气软和些的,很认真的解释和保证:“我们青木派没有人是软蛋,也没有人会怕外面那群狗东西。只要他们敢进山,包管他们竖着进,横着出来。”
还有一些觉得被包围根本不是事:“粮仓里堆满了粮食,够我们吃到明天开春去了。所以,今年冬天不用运粮食进来。他们乐意围着,就让他们围着呗。反正浪费的又不是我们的粮食。我们安安心心的窝冬、修行,等到了明天开春,一个个跟下山的老虎似的,把他们打一个落花流水。”
最后一种说话最有说服力,很快得到了越来越多的弟子们附和。持不同态度的那些弟子冷静下来后,想一想,也觉得蛮有道理的——一方面是,粮仓里的粮食够吃,不怕围;另一方面是,敌众我寡,想赶走敌人,眼下也没那实力。所以,在这里发没用的牢骚,除了浪费时间,没有别的用处。有这耍嘴皮子的工夫,哪怕是演武场里练一练拳法,也更有意义啊。
就这样,一场争辩很快就结束了。
各营各部门的弟子们都被修士盟军的包围激起了斗志。他们卯足了劲要在来年开春的时候,给修士同盟军们最严厉的打击。是以,除了完成日常的任务,弟子们几乎是将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修行上。
而包围圈外的修士同盟军低阶将士们很快发现情况有变:一是,下山来挑衅他们的青木派弟子绝了迹;二是,每天在他们的对面巡逻的青木派弟子不再是那种剑拔弩张的样子。他们变得平和了。
对于他们来说,这样的变化是喜闻乐见的。毕竟香草坡那一战,一小队女修斩杀筑基就跟切南瓜一样,三五小队女修组阵能越级斩杀金丹,给他们落下的心里阴影太大了。
当然,报给上面的军报是不能这么写的。不出几天,崔九浩便收到了各段防线的军报。这些军报里,从各种角度大写特写包围圈里的邪魔们是如何的怂,跟千年老乌龟一样的缩。
崔九浩看到第一份军报时,是完全不信的。
在运天演武堂的时候,他与程冬晴他们几个朝夕相处了一年。从来没有看到他们有真正犯怂的时候。窥一斑,可见全豹。之前是他没有细想,这些天,他不止一次的回想程冬晴等人的言行举止,终于得出一个结论,即,能培养出这等弟子的门派,怎么可能是怂的;
是他太自以为是,也是经验不足,轻敌了。
于是,香草坡一战简直成了他的恶梦。
青木派里,连女弟子都不让男修,一个赛一个的骁勇。谁敢说青木派怂?
但是,看到第二份、第三份……所有的军报都是一个意思,崔九浩觉得太不对劲了。
怎么回事?
他的第一反应是:青木派又要兴什么阴谋!
这么一想,他再也坐不住了。当即令人传令下去,他要去野鸡岭犒军。
包围野鸡岭的将领们收到总督府这边的通知,皆有今儿的太阳是打西边升起来的感觉——铁鸡公要来犒劳我们?他什么时候改性子了?
他们飞快的传了一圈密讯,彼此交换了情报,末尾都是问道:铁鸡公吃错药了?
又一圈密讯下来,他们愉快的达成共识:管他是吃错了药,还是另有图谋,大伙儿都吃了不吐。
其实,他们是想多了。
崔九浩既没有吃错药,变得傻大方,也不是想图谋他们什么。
相反,崔九浩这么做,正是为了打消他们的疑虑——收到刚刚才从那边巡视回来,没几天,又去,这些将领们定会生疑,以为他是争权夺利,搞不好又生事端。
而他现在与初来菱洲时候的心情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建功立业的心,还是一样的。他只是更加清楚的认识到了菱洲的这池水有多深,自己却有多单薄。再象初来时那般急切,指不定三下两下的就把自己给折腾得淹死了。
所以,对于野鸡岭那一块,不论是被包围的,还是包围的,两边他都不想惹得太厉害。反正有叶罡给出来的三年期限。他在这三年里,能做的事太多了。没必要去提溜着自己的脑袋去捅野鸡岭那个马蜂窝。
有道是,抬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他还是上门去送礼的。
当然,提起送礼,他真的很心疼。一来,他本身没有什么家底;二是,来菱洲才个多月,除了收获了总督府里的豪华家什,他还没有实质性的收入。
但是,他更懂得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的道理。为了接下来的三年里能相安无事,他只能忍痛出血本了。
真的是血本——辟谷丹、养元丹、回春丹等中低阶丹药苦干,以及各种中低阶的法符、法器若干,凑成了半船。崔九浩的腰包空了一大半。
看着单子,崔九浩按着心口,在心底里对自己说:等下个月收了炭税,这些就只是皮毛!
如此反复说了好几遍,锥心的疼痛才慢慢散去。
说到炭税,这是底下人帮他想出来的一个法子。前总理事简直是个收税狂,菱洲的各种赋税,已经收到了十几二十年后。他如果再收税,就只能接着收更遥远的未来的税。
他初来凡人界,对这边的情况不是很了解。但也觉得这不个事儿,尤其是菱洲现在不是很太平的时候。遂招来专门管税务的掌事询问。
结果,他被告知,不仅仅是菱洲这么干,其他各洲也是一样的。甚至有些洲比菱洲还要收得狠些。
不过,掌事也觉得眼下的菱洲形势不好再往后继续收税了。所以,给他支了一招,开辟新税种。
崔九浩找掌事询问,并不是没有准备的。事实上,他提前做足了功课,很清楚菱洲赋税的名目之多,很大的原由是他的前任,也就是前总理事很喜欢开辟新税种。这使得菱洲的税目加起来,完全可以用包罗万象来形容。便是他也觉得有些税种显得荒唐了。比如说,去年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前总理事就新开了一个税种,叫做清新税。什么意思呢?就是前总理事觉得菱洲之所以人杰地灵,全是因为菱洲空气清新,太养人了。所以,人们既然得了利,就要收税,并且是不分男女老少,只要是还在喘气的,都要交税。这个税被菱洲的人们私底下戏称为“喘气税”。
他不反对开辟新税种。但是,象喘气税这样的,他嫌吃相难看了些。
掌事的听明白了他的意思,笑嘻嘻的报上来两个新税种,一曰:冰税;一曰:炭税。
具体的解释是:夏天的时候,有几个闲钱的,耐不住酷暑,往往会用冰解热,不论买还是卖冰,都收税;冬天的时候,用炭取暖也不在少数,不论买卖炭石,也都收税。
当然,这并不是说冰税只有在夏天的时候收,而炭税只有在冬天的时候收。如果有人在夏天的时候,买卖炭石,也是要收税的;同样的,在冬天的时候,买冰、卖冰,也一样的收税。
总而言之,一年四季里,不论什么时候,只要是冰、炭这两样的买卖行为,都要收税。
掌事解释完,谄媚的对崔九浩继续进言:“大人,冰与炭,不象粮米,对于贱民们来说,是必不可缺的。他们如果舍不得交税,那么,完全可以不用嘛。所以,用得起冰与炭的,定是手里有几个闲钱的。大人收了他们的税,不会加重贫穷贱民的负担,正是大人的仁厚呢。”
崔九浩甚是受用,也觉得很有道理。但是,听了掌事的话,他又担心税源。毕竟以他对菱洲的了解,真正的富户并不多。如果税源不足,开了新税种又如何,没有实际的收益,还不如不开。
掌事见他面色犹豫之色,心念一转,又进言:“大人,菱洲虽身处内陆腹地,却也是富裕之地。况且,这里的民风喜奢。再加上,菱洲四季分明,夏天酷热,冬天严寒,所以,夏天用冰,冬天用炭,是历来的传统。”
听他这么一说,崔九浩再无顾虑,于是,大笔一挥,开了这两个新税种。从即日起,按月收缴。
算着日子,下个月的月初,第一批炭税就要收上来。崔九浩收起单子,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第二天,他打着犒军的幌子去野鸡岭各军。果然,每到一个防段,看到他底下的人真的从船上搬了东西下来,那些主将的脸色没有不变得好看的。于是,他提出来去防线前沿看看,也没有谁拒绝。甚至还亲自陪他走了一遭。
崔九浩亲眼所见,对面的青木派弟子们确实没有什么动静,心里反而更加担心了。
他可没有这些主将的乐观,更加坚定,青木派是卯足了劲在憋坏。
可惜,主将们对于他的婉惜劝告,根本听不进不说,反而眉眼里颇为不耐。
崔九浩没有办法,只好打道回府,紧急召集心腹们商议——有高执事为他们证明,更重要的是,崔九浩初来菱洲,真正能用的人手没几个,于是,他又选择了相信并启用这些心腹。
一番热议之后,他与心腹们得出的结论是:一方面是,组合拳初生效,青木派极有可能是真的怕了,暂且消停了一些;另一方面,青木派实在是太狡诈,他们绝不会就此罢休。最有可能的是,到了明天闹春荒的时候,他们存储的过冬粮等物资耗尽,又会闹腾起来。
崔九浩算算时间,有三个多月的安稳日子,骤然感到轻松了许多。散会后,他迫不及待的向叶罡写密信,报告好消息——堂主大人的围而不攻效果非凡,邪魔士气大减。
当天晚上,叶罡收到了密信。看罢信,他的两个嘴角已微微翘起。
上一次巡视菱洲,他在很多地方看到了青木派的影子。这让他生出一种感觉,即,青木派象是瘟疫,并且是那种会恶意传染的。
这种认识令他更加警醒。于是,有了围而不攻的想法。
说白了就是隔离。
对付瘟疫,最有效的办法,可不就是隔离吗?
是他太低估了崔九浩又蠢又自以为是。后者刚到菱洲时,没有真听他的话,所以,吃了大亏。
好在崔九浩也没有太蠢,吃了打,就长了教训,从此老老实实的执行他的围而不攻战术不说,而搞出了一套组合拳在外围辅助。
这不,立竿见影!
就是崔九浩太啰嗦,一点点成绩,也密密麻麻的写了五页纸过来。这种心性,不好,很不好!
他拿起密信,用手轻轻一扬。信纸化成密片,象雪花一样的,洒落在长案上。
吐出一口浊气,叶罡抬手轻轻捏着自己的鼻梁,自言自语道:“还是人手不够啊。”象崔九浩这样的,也就只能到这一境了。而他要谋图的雄图大业,需要更高层次的人材。并且是急需!
第六九七章 朱林法师
明面上,菱洲的形势,终于与其他洲一样,稳定了下来。
在总部的刻意宣传之下,崔九浩声名散鹊起,俨然成为了炙手可热的新秀。仙山那边各种法会、丹会的邀请函,象雪片一样的飞向他。
时间也正好。第一个月的炭税收上来了。崔九浩收到了来菱洲后的第一桶金。美美的给自己从头到脚做了一身新行头。冠、袍、履,一水的下品宝器——并不是他置办不起中品或者上品的宝器,而是以他现在的修为,这已经是最高的配置了。再往上的话,稍有不慎,便会宝大欺主。
尝到了甜头,崔九浩更加看重自己的形象。为了营造出菱洲日趋安稳的良好局面,他下令:一方面对邪魔的抓捕不但不能有所放松,而且要更加严厉。为此,他提出“宁可错杀万人,不可放过一人”,势必保卫来之不易的除魔战果;另一方面,明松暗紧,除魔行动全面由明转暗。对于邪魔的处决,亦是如此。除非罪大恶极、造成了非常恶劣影响的大魔头,原则上不再搞公开处决。
当然,这些命令都是以密令的形式下达的。
崔九浩生怕底下的督军府从轰轰烈烈的除魔行动中尝到了甜头,舍不得收手,跟他搞阳奉阴违,学着叶罡的手法,也给自己的心腹们安了“总督特使”的身份,令他们下去主要城镇监督。如有违者,总督就地免职。
总督们惊恐的发现,总督大人竟是个鲜有的铁腕人物。
不过,稍微动点脑子一想,他们也能想明白总督大人变化为何如此之大。
四个字:今非昔比!
他们的总督大人不再是要出身没出身,要名声没名声。
论名声,他是仙山里人人交口称赞的除魔英雄;
论靠山,他是叶罡最器重的嫡系(至少叶罡在明面上是这样为他站台的);
论实力,菱洲境界数万兵马,他有生杀大权;
所以,他们在这样的人物手底下做事,如果还不能认真新形势,就要洗干净脖子给总督大人试刀了。
辛辛苦苦修为,图的是什么?
唯长生尔。
修士其实是最怕死的。在这种风口浪尖上,督军们也不敢去试总督大人的刀到底有多快。他们很热忱的接待了特使大人们,也很认真的执行了各项密令。
于是,菱洲各大小城镇的人们惊讶的发现,每天都上演的菜市口斩头从某一天开始突然就没有了。接着,他们又发现,衙门里也没有再张贴缉拿邪魔的告示。有很多人禁不住想:是邪魔都被抓光了吗?血腥的日子要结束了?从今往后,晚上可以睡个安稳觉,不要再用桌椅顶住门窗了……
很快,抱有这些想法的人们发现,他们想多了。
事实是,情况似乎变得更严重。
以前抓邪魔,那动静之大,整条街巷的人想不知道都不可能。现在倒是没有人半夜里砸门破窗的抓邪魔了。然而,周边没声没响就不见了,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的人,反倒更多了。
那种感觉就象是大伙儿在走夜路,不知道什么时候,身边就有人被一只黑手给没声没响的抓走了。谁也不知道下一息被这样抓走的,是不是自己。
一时之间,人们走到路上,碰到熟人,都不敢公开打招呼——谁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已经被那只黑手给盯上了。如果是的话,极有可能就会因此而被牵连,甚至招来杀身之祸!
恐怖象一张无形的网,结结实实的笼住了整个菱洲。
菱洲也有一些色目族人和落桑族人。他们也感觉到了菱洲的恐怖。不过,绝大多数的人并没有太在意。因为总督府对他们,就如之前的总理处一样,很好的自仙庭以来的良好传统,依然是非常的尊敬。象这种恐怖的事情,过去没有发现在他们身上,将来也不会。他们没有什么好担忧的。更何况,他们对青木派也没有什么好感。尤其是落桑族人。
也有例外的。在省城就有一位色目族人的法师,他觉得总督府行事有些过了。
这位法师是最早来到省城的色目族人。当初,他凭着一己之力,在菱洲传法。几十年下来,不但在色目族人颇有名望,而且也深受很多省城人的喜爱。法师也深深的喜欢上了菱洲,学会了一口地道的菱洲省城话,将这里当成了自己的第二故乡。甚至于,他还给以“祝”和“菱”的谐音“朱”、“林”分别为姓名,给自己取了一个“朱林”的名字,并且用这个名字与人交际。久而久之,包括省城的色目族人,都忘了他原来的名字。
崔九浩初到菱洲时,特意去拜访过他。
而朱林法师也对他印象不错,尤其是喜欢后者风趣的谈吐。他跟朋友们说,祝融大陆上的人,绝大多数都是那种内敛的性情。他们偏于实际,不擅言谈。但是新到位的总督大人显然是不同于绝大多数祝融人的极少数人。在总督大人的身上,他能看到很多色目族人才有的优点。他很高兴能碰到一个不同的祝融人。
总而言之,新来的总督大人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
于是,隔了两天,朱林带着几个朋友去总督府回拜。
这一次,崔九浩依然没有让他,以及他的朋友们失望。一场简单而又欢快的宴席下来,朱林及朋友们都与他成了朋友。
没多久,“崔砍头”的花名传到了朱林的耳朵里。他觉得完全不可思议——一个那么风趣的人,怎么可能行事如此血腥?
但是,菜市口被血染红的泥土地,还有城楼上挂着的一颗颗人头,全是不争的事实。
朱林为此甚是迷惑,特意跑去总督府,向崔九浩当面求解。
崔九浩仔细的为他解了惑:“在我们祝融大陆,历来有‘乱世用重典’一说。再说,某对付的从来都是邪魔。据某所知,你们也有对付邪魔的火刑啊。所以,在这一点上,所有正道之士都是一样的,没有谁会心慈手软。”
朱林被他说服了,点头赞同道:“对邪魔仁慈,只会让更多无辜的人受到伤害,那是犯罪。”叹了一口气,他又道,“只是这样的话,总督大人受的委屈太大了。”崔砍头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崔九浩一脸正气的摆手:“除妖降魔,我等修真正道,义不容辞!外面的民众,或许暂时无法理解某的雷霆手段。但某深信,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民众将来会理解的。”说到这里,他自我解嘲的笑了笑,“一时之骂名,与除魔大业相比,算得了什么!”
朱林为之折服,回去后,向朋友们又是一番大力推荐。
然而,一天又一天,随着时间的消逝。朱林又渐渐的起了疑惑——菱洲真的有这么多的邪魔吗?他在这块土地上生活了几十年,怎么从来就没有发现这里竟然有一个魔族老巢!还有,他经常光顾的那家小石磨油坊的老板,挺老实的一个人,真的是那种走路都怕踩死蚂蚁的人,怎么可能也是邪魔?退一万步讲,这个人是掩藏极深的邪魔,但是,他家的女人孩子,老的老,小的小,怎么可能也是邪魔!一个“真材实料、味道上好”而著称的百年老字号怎么就成了魔窟?
朱林开始天天行走于省城的大街小巷。很快的,他发现,象小石磨油坊这样的悲惨下场,每天都在这座古城上演。
他从太多的人脸上看到了惶恐不安。
除魔大业会让民众感到惶恐吗?
不,他觉得不会。按他的理解是,邪魔被除去,民众会欢喜,会感激。因为不会再有邪魔伤害他们了。
朱林想不通,决定在家里摆了晚宴,请朋友们过来讨论这个问题。
然而,朋友们却对这个问题并不感兴趣。他们提前小半天过来赴宴,只是想向他打探:他家前街的小石磨油坊是不是真的有榨油的秘方,后街的吉祥大绣坊养的那些绣娘逃走了多少……
原来,在昨天,总督府放出风来,要公开拍卖这些被查抄的“魔穴”!
他的朋友们对这些老字号一直很感兴趣。有的甚至动过一些“稍稍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明里暗里的谋图。奈何这些老字号在本地颇有名望,人缘也不错,他们最终铩羽而归,没有得逞。如今,他们觉得机会来了,迫不及待的想向他这个“老菱洲人”打听。所以,即便今天他没有设宴,他们也会造访的。
朱林虽然执迷于传法,但是,也从来不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相反,他在菱洲这几十年,对人情世故更加精进了。只是这段时间,他将全部的精力放在调查人们对除魔大业的真实感受上,忽视了总督府那边的动静,故而还不知道拍卖会的消息。
心思一转,他感觉整个人如菱洲人常说的那般“如坠冰窖”——原来,这就是那些有名的百年老字号成为了魔穴的真!
这就难怪民众为什么会越来越觉得恐怖!
老实说,朱林也觉得恐怖之极——一个多月以来,他竟然和一个魔鬼相谈甚欢,做朋友!
意识到这一点后,坐在烧得红红火火的大壁炉前,他硬是没忍住打了一个哆嗦。
“你怎么了?”朋友们敏锐的发现他的异常。
他们是知道他的禀性的,纷纷劝说道:“祝融人跟一群斗鸡一样,窝里斗是他们的长项,也是他们的天性。更准确的说,是长在骨子里的劣根性。仁慈的法师,你无法改变他们。”
“绝大多数的祝融人,也就是他们所说的凡人,活得比蝼蚁还没有尊严。在他们的衙门眼里,凡人是不配拥有美好的东西的。即便他们拥有,他们的衙门觉得也只是暂时寄存在他们那里。只要衙门想要,随时都能收回去。就象现在一样,他们的衙门就收回了一些很好的老字号,并且想卖出去。这不是我们的错。仁慈的法师,您不该有罪恶感!”
“怎么可能是我们的错!难道我们想吃鸡,还要向卖鸡的人问,这只鸡是你偷来的,还是你自己喂养的吗?我们拿出真金白银,按照卖鸡的人的规则,买下这只鸡,是再正当不过的买卖。那些丢了鸡的倒霉蛋也不会怪我们买走了他们辛辛苦苦喂养的鸡。他们只会怨自己命苦。是的,祝融人会把一切不幸归结于命苦。生而为凡人,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他们的原罪。”
“真是一群可怜的人。愿主保佑他们……”
朱林听着这些言谈,只觉得头都快要炸了。
他用了很大的气力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当场大吼出来——不,不是这样的!也不应该是这样的!还有,你们,怎么能心安理得的与恶魔作交易!
最后的理智告诉他,以上的这些话,他一个字也不能当众说出来。
因为在菱洲这些年得到的经验告诉他:断人财路,如杀其父母。他要是揭穿了恶魔的交易,就等于是断了恶魔的财路。恶魔的报复……不是现在的他能够招架得住的。
甩甩头,他难掩心中的沮丧,嗡声说道:“抱歉,这些年,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传法上。如果硬要说还有一点精力,那也全花费在了菱洲的美食上面。所以,你们提的问题,我真的一个也答不上来。”
他没有再亲昵的称眼前这些人为“我亲爱的朋友们”。
因为在他的法理里,与恶魔做交易,并且还心安理得的,即便不是恶魔,也即将坠落为魔。
按理说,他应该与这样的人划清界限的。只是,他现在还太弱……他首先要自保。
所以,请主宽恕我吧!朱林在心里一次又一次的告罪,强打着精神,请众人入席。
这可以说是他有生以来最为痛苦的一场酒宴。
酒宴过后,朱林罚自己禁足三日。
之后,他悄然的离开了菱洲——祝融人有一句古语,叫做“一叶障目”。他觉得自己就是这样的,在菱洲呆得太久了,一叶障目,他其实并不象自己以为的那样了解祝融,以及祝融人。这才被恶魔迷惑了。所以,他要去其他的洲看看,历练自己的眼睛,还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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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峰多谢书友飞雪暮尘音的平安符,谢谢!
第六九八章 混沌兽又又来了
沈云其实没有闭关。
这样说也不准确。
原计划,他是打算闭关,利用这段时间好好整理前段时间用内丹法来炼制天神祭殿的解毒丹的心得与经验。
哪里,又应了那句计划赶不上变化的老话。闭关的第二天后半夜,他正准备睡觉来着,就在这时,床榻一侧的小沙盘发出一道微弱的亮光。
那亮光飞闪而逝。
但是,沈云却整个人都警觉了起来。
因为这个小沙盘可不简单。它是魏清尘亲手做出来,是整个野鸡岭守护大阵的影阵。
以前在石头岛的时候,魏清尘做过影岛。通过影岛,能掌握石头岛上的任何风吹草动。
这个影阵就是影岛的改进。从影阵里,不但能随心所欲的察查阵中的情形,而且它还有将近三十息的记忆功能。后者是影岛完全没有的。
可别小看了这三十息。有了这短暂的记忆功能,便能回溯三十息。如此一来,有人胆敢偷袭,甚至是偷窥守护大阵,都会被影阵一五一十的记录下来。
魏清尘坦白的告诉沈云,这个功能,是他上次突破时,灵光一现的领悟,完全为他所首创。所以,大概不会有人提防。
沈云明白他的意思,当即提议,影阵的存在,必须在长老会上公开,但是,影阵的诸多功能要分级设密。
影阵可以公开,这是因为他在运天演武堂的时候,就发现十大门派和一流的修真世家基本上都掌握有类似的法门。比如说,运天演武堂的第一次公开招考,就运用了大型影阵。
既然不是秘密,那么无须担心会泄密的问题。不如公开来,让长老们开开眼界。
但是,他能感觉得到,魏清尘做的影阵比运天演武堂的要高明得多。很多功能,是后者的影阵所没有的。眼下修士同盟军都已经公开的给青木派扣上了邪教的帽子,而青木派又实力太过弱小,所以,必须保留一些本事以自保。所以,他提议,魏清尘暂且保留一些影阵的功能,不要在长老会上公布。
魏清尘很赞同。不过,他也有自己的想法,并且当面向沈云提了出来,即,影阵不能交给长老会保管。他希望由自己独自保管。
沈云二话不说,同意了。
后来,魏清尘要离开青木派去仙山。在临行的前一天,他将影阵移交给了沈云。后者将之摆在自己卧室的床榻上。
话说回来。影阵的“记忆”只有不到三十息。是以,三步并作两步,沈云立时冲到隐阵面前,仔细察看。
亮光是从西南方向的那个副阵眼里发出来的。
也就是说,刚刚有一位高阶修士用神识在西南方向偷窥守护大阵。
为什么沈云这么快就能断定偷窥的是一位高阶修士?
这是因为影阵发出来的警报,也就是那道亮光,它非常微弱——影阵示警的亮光,其能量完全来自于它捕捉到的神识。而修士的道行越高,对神识的控制力也越强。一方面,他们能将神识抽凝得很细,另一方面,他们能用非常小的力道控制神识。于是,他们在施展神识外放时,会表现得非常的轻灵。所以,越是高阶的修士,其外放神识时,越不易被察觉。于影阵来说,它从捕捉到的神识里获得的能量会很少,于是,警报时,发出来的亮光便会非常微弱。
偷窥的那位高阶修士绝对是自认为对神识的控制已经出神入化,独自祝融大陆,又想着只是用神识一扫而过,定不会被发觉。
殊不知恰好应了那句老话——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
不到三十息的“记忆”功能很好的起到了延时的作用。那道一扫而过的高明神识,因此而被这个方向的副阵眼给准确的捕获了。后者在延时的过程里,反复自我甄别后,很快的做出判断——这是一道陌生神识。我被偷窥了!赶紧报警!
时机稍纵即失。沈云已经用了最快的速度去察看了。但是副阵眼的自我甄别、做出判断也是需要时间的。是以,他发现能回溯的时间只剩下了十几息。
右手当即捏成一道剑指,将一丝道力注入副阵眼里,进行回溯。
立时,他的这丝道力碰到了偷窥的神识!
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
好惊喜!
神识的主人竟是“熟人”!
就是不久前,他才交过手的混沌兽。
沈云吐出一口浊气,再看副阵眼,试图去分辨其方位。
可惜,回溯已经结束了。
如此不难判断,混沌兽是在差不多三十息之前偷窥。以这家伙的修为来说,这个时候,他再追去副阵眼那边,已经意义不大了。
但是混沌兽又来了菱洲,这是绝对能够确定的。
孽畜又来做甚?是来找我报那一剑之仇的吗?沈云略作沉吟,飞快的将影阵收进百宝囊里,祭起了金色圆圈,砸开虚空。
下一息,他已经赶到了副阵眼的所在。
果然如他所料,副阵眼里,混沌兽的那丝神识早已消散于无形。现在,单单从副阵眼里,他是什么也发觉不出来。
而他深知,孽畜修为高,又甚是警觉。副阵眼捕捉到一丝神识,孽畜定然有所察觉,大惊之后,绝对会以最快的速度逃走。
想要抓住这家伙……沈云皱了皱眉头,从虎牙空间里取出来一根白果树枝。
树枝上只剩下了最后一片叶子,意味着,用掉这片叶子之后,他无法再动用此密法主动联络白柯。
那也得用!
混沌兽的事,白柯也是知晓的。却不是沈云和魏清尘告诉的他。而是他到了菱洲后,从一些草木的记忆里发觉出来的。就连沈云与混沌兽在无名谷里见过面,他也略知一二——主要是混沌兽放火烧掉了无名谷。业火之下,无名谷里,连草根都没有剩下。是以,里头的情形,白柯完全查不到。他只能从谷外幸存草木的记忆里得知一些边缘的情况。比如说,沈云带着青木派的人,从无名谷里搞走了不少牛羊。
白柯知道,这已足以彻底得罪混沌兽了,与之结下不死不休之仇。
但是,他又怕惊动混沌兽,不敢直接去找沈云,向其示警。反正他也要防着混沌兽捕食自己,于是,在做准备的时候,给沈云也留了一条逃生通道。
没想到,这条通道竟然很快就用上了……
沈云回到菱洲后,当面向白柯道了谢。后者摆摆手,向他道原由——首先的原因,当然是欠着沈云的因果,且两人是朋友,值得他出手;其次,混沌兽以捕食灵物为生。象白柯这样的高血统木灵,简直是它在鸿蒙界里难得的“美味”。可是,在混沌兽面前,白柯的那点战力,连土鸡瓦狗都算不上。而沈云却有办法从混沌兽的眼皮子底下搞走一船的“诱饵”。就冲这一点,白柯也愿意伸援手。
“我们合作,一同对付混沌兽。”白柯主动提出来。
沈云没有理由不同意。
两人当即约定:不论是谁,一旦有了混沌兽的消息,立刻告之对方。
沈云扯下了最后一片白果叶。
转眼间,白果叶在他的指尖化成一只鸡蛋般大小的绿色泡泡。
与此同时,沈云另一只手里握着的光树叶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寸寸风化,呼吸之间,竟是连一点残灰也没有留下。
沈云把手伸到鼻子底下,闻了闻。
真的是一点气息也没有留下来,消失得不能干净了。
他不由挑了挑眉,心里赞道:够警觉!
就在这时,从指尖的绿色泡泡里传出白柯那清冷的声音:“沈爷,找我何事?”
沈云如实以对:“混沌兽又在菱洲出现了。”
“我们尽快见面细谈。”白柯先报出了自己的方位,“我现在在甜水镇。”
沈云对菱洲熟得不能再熟,立刻应道:“甜水镇的东南面有一座山神庙。半个时辰之后,我们那里见面,如何?”
“好。”
白柯的声音刚落,绿色泡泡在“啵”的一声细响,破裂开来,消失于无形。
沈云深吸一口气,再次祭起一道金色圆圈,砸开虚空。
他没有急着赶去山神庙,而是出现在野鸡岭西南边沿的一座石头山头上。立稳身形之后,他铺开气息,搜寻起来。
结果是,方圆一百二十余里之内,通通没有混沌兽的气息。
沈云无奈的摸了摸鼻子——看来上一次交手,这家伙大致估算出了我的搜查范围。还有,这家伙不愧是神兽,神识够强大,能在他的气息搜捕范围外偷窥野鸡岭的守护大阵。
没有办法,这就是人家的实力!
算算时间,一刻钟已然过去了大半。
沈云再次祭起一道金色圆圈,砸开虚空。这回是去甜水镇的山神庙。
白柯已经到了。此时,他正背负着双手,站在山神庙外的青石台阶下。
沈云现身之后,一边扬声向他打招呼,一边快步走了过去:“白爷!”
“这里我刚刚清了场。”白柯迎上来,开门见山的问道,“可知‘它’的确切方位?”
沈云也没废话,摇头道:“不知道,需劳驾白爷查探。”
白柯明了,点头道:“从何处开始查?”
沈云简要的道出发现混沌兽的经过。
“我知道了。”白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叶罡已经知晓了我的存在。‘它’和叶罡是一伙的,定然也是知晓的,并且早有防备。不然,‘它’都到了你们野鸡岭周边,我不可能连点风声也收不到。”说到这里,抿抿嘴,“‘它’是个贪货。搞不好再杀回菱洲,除了找你报仇,还有顺带吃掉我的打算。”
“你要不要离开菱洲一段时间,暂且避一避风头?”沈云关切的提议道。实在是白柯的战力在那孽畜面前不够看。如果无法帮忙找寻的话,完全没有必要留下来冒险。
白柯看了他一眼,轻笑开来:“‘它’如果有心吃我,我便是逃到天边,也逃不掉。说起来,你还能与‘它’过一招。所以,我觉得,这种时候,不论躲到哪里也没有比呆你的身边更安全了。”
沈云哈哈大笑:“荣幸之至!”
白柯见状,眼波流转,笑道:“我刚刚想出来一个主意。”
沈云的笑声戛然而止,讶然问道:“你该不是想以身为饵吧?”
“‘它’要是这么容易上当,就不会被公认为‘狡诈之极’了。”白柯轻轻摇头。
沈云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刚才提出了质疑。闻言,耸耸肩,问道:“那是什么主意?”
白柯没有出声,而是用神识传音说道:“混沌兽性情贪婪且凶残,又食量大。在鸿蒙界里,它应该是可以横着走的存在了。所以,它不会很收敛。你说,它会去哪里‘觅食’?”
沈云拧眉,也用道力传音:“孽畜会对菱洲的散修坊市下手?”
白柯点头:“从目前的形势来看,‘它’与叶罡应该是结了盟。是以,暂且不会对菱洲境内的修士同盟军下手。如此一来,只有这里的拿散修们当零嘴了。事不宜迟,我们先去枫叶坊看看罢。”
枫叶坊是离野鸡岭西南方向最近的一个散修坊市。从混沌兽已经暴露的行迹来看,枫叶坊首当其冲,最危险。
沈云甚是赞同。只是这样一来,又有新的问题了:甜水镇离枫叶坊有数千里之遥。他如果不通过虚空过去的话,最快也要天亮之后,才能赶到。那时,枫叶坊会不会已经遭了难?毕竟散修坊市都是夜市。混沌兽在凡人界也呆了一些时候,不可能不知晓这些;如果他现在马上通过虚空赶过去,这张底牌在白柯面前暴露,是肯定的。这也就罢了。更重要的是,白柯却不是钱柳,还做不到虚空穿行。而就在刚才,他才答应带白柯一起行动……
正在为难之时,白柯又道:“我与枫叶坊的坊主有点交情。请沈爷稍等片刻,我先给他报个讯。”
“好。”沈云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心道:运气不错,问题解决了。
第六九九章 百密一疏
白柯当着沈云的面,给枫叶坊那边接连发出三道传讯符。他没有说是混沌兽,而是告诉对方之前的那头凶兽又回来了,正往他们枫叶坊而去。
说完后,他向沈云解释:“我新近发现,崔砍头对普通传讯符的拦截力度减少了许多。是这三道传讯符,被拦截可能性不大。”又道,“散修们有自己传递消息的渠道。‘它’在菱洲的名头早就传开来了。”
沈云微微颌首。关于这些,听风堂菱洲分舵也有报告,反应的情况皆与白柯说得差不多。
“这里不能再呆了。用不了多久,‘它’便会知晓是我坏了‘它’的好事。也知道我会尽快离开这里,所以,‘它’会派爪牙过来搜捕我底下的人。”白柯叹了一口气,看向夜空之下的小镇,“所以,我在收到你的密讯后,已经打发走了底下人。”
沈云禁不住笑道:“你们双方称得上是知根知底了。佩服!”
白柯没有否认,颇为骄傲的答道:“我们木灵一族是最古老的灵族之一。传承里也保留有古老的记录。这是我们的优势,也是我们赖以生存的本事。”
说白了,木灵一族是有名的战斗渣。能在弱肉强食的修真界里存活下来,它们更多的是靠一代代积累起来,并通过血脉传承下来的见识。而这种积累,更多的来源于,这个族群超强大的八卦能力。
就比如说,它们对混沌兽的了解。
木灵虽然是最古老的灵族之一。但是,灵族生于神兽落没之后。所以,即便是最古老的木灵们,也没有见到过真正的混沌兽。但是木灵们天性八卦啊,再加上,“天下木灵是一家”,只要激活了木灵血脉,不管本体是草,是花,还是树,血脉传承都是相通的。所以,木灵一族对混沌兽等完全没有见过、只在传说里有的古远神兽也知之甚多。
但是,木灵在幼小的时候,对生存环境是非常挑剔的。可以说,在祝融大陆这种五行灵气稀薄之地,哪怕是集中整个大陆的资源,也供养不起一个木灵幼体。
混沌兽显然也是深知这一点。是以,它没有提防木灵,大摇大摆的选择在菱洲蛰伏。
却不曾想,事无绝对。偏偏白柯就到了菱洲。
混沌兽知道后,自然是不会放任这只小木灵在菱洲坐大。一是,正如白柯自己所说的,在鸿蒙界这种下等界面,它很难再找到如此精纯的灵物;二是,白柯现在相对于它来说,是弱小,不气成候,收拾起来易如反掌。真要等白柯成了整个祝融大陆的妖王,它再动手,比现在不知道要麻烦多少倍。
沈云从白柯透出来的话里,很快悟通了这些。是以,他知道,联手对付混沌兽,白柯绝对是认真的,轻易不会反悔。
事实也是如此。向来冷清的白柯说完之后,又主动提出来,坐他的本命法宝前往枫林坊。
“速度比不上沈爷的宝冠。”他笑着祭起一片金色的白果树,“但胜在沿途会有小的们遮掩行踪,轻易不会叫‘它’还有爪牙们发觉。”
“有劳白爷了。”沈云愉快的接受了这份好意。
很快,两人启程。腾升至半空中,白柯往底下用力的一拂袖。
一时间,山神庙前,平起里狂风骤起。飞沙走石……
就是一甩袖而已。是以,狂风也维持不了多久。
少顷,风停。
山神庙尚且,不见有什么损害,但是,庙前庙后,干干净净的,现出红色的泥土来,连根杂草也看不到见了。
白柯清了清嗓子:“好歹也是借用了它的地盘,帮它稍微收拾一下。”
沈云笑了笑,没有点破。
所谓山神,大多是附近的山精野怪。不过,白柯这种化形大妖到了甜水镇,方圆数百里的山精野怪,要么会主动过来依附,要么闻风而逃之夭夭。
是以,底下的这座山神庙,早就空了。
白柯的“稍微收拾”一下,实际上并不是还附近山精野怪的因果。因为那就是一座空的山神庙而已,怎么可能会欠下因果。
他只是在清除痕迹,不给有可能搜寻过来的修士同盟军的暗探们可乘之机。
清晨,白柯在半空里看到前方一片连绵起伏的绿色山峦里,突兀的现出一个光秃秃的山头来。
“到了。前方便是枫林坊。”他疑惑的指着那个裸露着肥沃的黄土的山头,“我不记得这里有个光秃秃的山头……咦,整个山头只有一株小枞树……”
其实,沈云早就看到了。这里离野鸡岭不到两百里。他怎么可能没有来过?他知道,前面那个看似寻常的山谷就是枫林坊所在。也很清楚,这一带水土肥美,草木茂密。
是以,在看到这个光山头时,他的心里打了个突,赶紧的暗地里运转道力,注入一双眼睛里,查看山头的情形。
很快的,他看出来了,所有的黄土都很松散,到处都有新翻过的痕迹。仅仅是在山顶,有一株不到五尺高的小枞树,孤独的立在稀薄的晨雾里。
也就是说,山头上,原本也是长满了草木的。是有人新近铲地三尺的除掉了它们,却故意留下了山顶的那一株小枞树。
谁说草木无情?突遭巨变,那株小枞树明明无伤无损,此时,却耷拉着枝叶,跟缺水多日一般。
白柯自然也发觉了小枞树的异常,颇为犹豫:“沈爷,怕是有诈!”
沈云却不以为然:“方圆百里之内,都没有那孽畜的气息。”
如此一来,白柯便不担心了。他怜惜的看着底下的小枞树:“那我们下去看看?”一
“好。”
于是,白柯在小枞树旁降下白果叶。
等沈云一走下白果叶,他便一边收了白果叶,一边将一只手轻轻搭在小枞树的树干上。
沈云知道他是在查看小枞树的记忆。是以,举目看向前面的山谷。
一般来说,这个时候,正是坊市散场的时候。山谷里,会陆陆续续有人出来。但现在……沈云察觉不到山谷里有修士。
看来,枫林坊的坊主接到了报信,并且是相信了,早早的散了坊市。
果不其然,白柯收回手,对他说道:“昨晚,这里的坊主收到我的密讯后,立刻散了坊市。‘它’真的来过。不过,什么也没有捞到,就在我们现在的位置呆了差不多两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前才离开。走之前,‘它’吞噬了这里的气息。”抿了抿嘴,他按下心中的怒火,接着说道,“以及这里的所有草木。小枞树是‘它’故意留下来的。”
沈云早已想通了内里的关窍,是以,一点儿也不意外,问道:“它给我们留了什么话?”
很明显,混沌兽也知道凡木有记忆和八卦的能力。所以,它除掉了这里的草木,却唯独留下这株小枞树,肯定是为了传话。
当然,更多的是恐吓。吓得白柯不战而降,乖乖为它所伥。
白柯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在临走之前,‘它’刻意现出了一只眼睛。”顿了顿,眉头紧皱,双手比划道,“那应该是一只眼睛吧。这么大,灰色的,象个巨大的漩涡,在黑色的浓雾里,泛着绿光。”
“它的眼睛确实是灰色的。在黑暗里,发的也是绿光。”沈云再次点头。
在仅有的那次交手前,混沌兽在刹那之间,曾现出一部分的真身,给了沈云一个死亡凝视。
可惜的是,它的血统比不上沈云。所以,在沈云的眼里,那就是一双超大号的死鱼眼……呃,这里只是比喻。
其实混沌兽是重瞳,而鱼眼鲜有重瞳。至于,白柯说象个巨大的漩涡,那是小枞树没通灵智,修为更是完全没有使然……
好吧,估计白柯亲眼见了,也只能看到巨大的漩涡。
这不是什么美好的真相,沈云决定暂且不点破。
“那就是了。”白柯吐出一口浊气,“仅仅是通过这棵小枞树的记忆看到那只眼睛,已经令我万分惊悚……”眉头再次在眉心拧成了墨疙瘩,他坚定的说道,“怕也没有用!‘它’既然知道我的的存在,不会放过的。”
沈云再次深以为然:“你说的没错。”
白柯很快调整了过来,问道:“沈爷,接下来,我们去哪里找‘它’?”
沈云苦笑:“只能等它造孽了。”显然,混沌兽有不用除掉身边的草木也能防着白柯的法门。所以,从白柯这里是指望不上了。那么就只剩下一个笨办法,即,等混沌兽下一次进食。到时,会有灵物呈批量的突然死亡。它们所在的区域,便能暴露混沌兽的行踪。
白柯没有做声,垂头轻抚面前的小枞树,过了一会儿,说道:“沈爷,我想把它带走……它被吓得不轻呢。山神庙前的那些小东西们恰好可以和它做伴,应该能安抚它。”
所以,草木无情,是真的谬论。沈云问道:“需要我帮忙吗?”也是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发现从李师叔那里学到的祭礼也能安活物之魂。这里的活物,是指一切会喘气的生灵,包括了人、飞禽走兽,以及花鸟虫鱼。并且,他的修为越高,安魂的效果也明显提升。
但是,白柯误解了他的意思,摇头道:“只是带走一株小树苗而已,何需劳驾沈爷?”
沈云没有解释,也没有再坚持,真的让到了一边。
白柯确实很轻松。只见他将一只手轻轻扶住小枞树的树干,下一息,小枞树便不见了。
接下来,他又道:“沈云,请再给我一点时间。我要在周边再看看。兴许能有什么新发现。”
“反正也不知道上哪里去找它。白爷请便。”沈云欣然应允。
白柯便再度祭起白果叶,往旁边的山头飞去。
他很认真,在最近的那个山头降下身形后,挨个的查探花草树木们的记忆,连那些阴暗处的苔藓也没有忽略。
照这个样子,一时三刻是走不了了。沈云见状,索性选了块平坦的山石,朝阳盘腿而坐,练起功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第四天的傍晚时分,白柯欢喜的回来了,却是用神识传音说道:“沈爷,我大概知道‘它’的去向了!”
原来,他在五里之外的一丛不显眼的马尾松的记忆里,提炼出一条有用的线索:四天前,天将亮的时候,有一道黑色的浓雾,打它们的头顶上飞掠而过。
“那道黑色的浓雾速度非常之快,很不寻常呢。”他兴致勃勃的继续用神识传音,“我对比了马尾松们周边的草木记忆,结果,其他的草木皆没有在同一时刻看到黑色的浓雾。所以,我猜测,马尾松或许能破‘它’遮掩行踪的法门。而‘它’显然还不知道。”
“在那个方向,我知道哪里还有马尾松。”沈云也用道力传音。不过,说完之后,他自己先笑了——白柯现在可是菱洲的万木之王呢。哪里还有马尾松,会不清楚?何需他来充当向导!他只要跟着走就是了。
“接下来,就要有劳白爷了。”他抱拳笑道。
“沈爷客气。”白柯当仁不让的祭起白果叶——他很高兴自己能帮上忙。此去真的能有幸除去混沌兽,他也算得上是沈云的伙伴,而不是单纯的受其恩惠。做了数百年的守护兽,他不想重蹈覆辙。
就这样,两人乘着白果树,在那丛马尾松的方向上,很快又在旁边的一个山头上找到了另外一丛马尾松。
白柯仔细查看它们的记忆之后,难得的的冲沈云咧开嘴,露出一口大白牙笑了:“我先前猜对了。”
这丛马尾松在那天的记忆里,也有黑色的浓雾从头顶飞过。
“‘它’再精明,也有疏忽的时候!”白柯高兴的说道。
沈云点头:“这叫做‘百密一疏’!”
什么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们两个都是不信的。真要有那天网,何至于让混沌兽这等大祸害逃到下界来!
白柯被提醒到了。他抬手轻拍前额,笑道:“看把我高兴的……我可不能学‘它’。劳沈爷再等一等,待我再去看看其他草木。”
一圈查看下来,他满意的回来,冲沈云再度点头:“沈爷,基本上可以确定了。我们去下一处。”
“好。”
第七百章 真正的狠人
马尾松并不是这一带的主要树种。它们分布得很散。在这种情况下,动用万木令是很划不来的。因为一次万木令能够号令的马尾松并不多。
只能用最笨的办法,挨个的查看它们的记忆。
如此一来,进展很缓慢。
到了第七天的时候,白柯又读取了一株马尾松的记忆,对沈云说道:“‘它’前天晚上,打这里经过,依然是往南面去了。”说着,他自己向南远眺,叹道:“‘它’是要离开菱洲吗?”
再往南走上四五百里,就是菱洲的边界了。
不想,沈云却很肯定的答道:“不会。从它这些天的行踪来看,不难发现,它也在刻意绕开修士同盟军。说明它是背着叶罡,偷偷的溜回来的。这样的话,叶罡不可能吩咐崔砍头给他提供食物。所以,它得自己偷猎。偏偏你又早早的放出风去,泄露了它的行踪。它这也是没得办法了,只能去边界打那些进入菱洲,暂且还没有得到风声的散修的主意。”
白柯心念一转:“‘它’会不会已经知道我们跟在后头?”
“应该是知道的吧。”沈云笑道,“所以,它从五天前开始突然转向往南边走。”
菱洲在南部的边界,是先前修士同盟军兵力最多的一段。自从他们驻守之后,青木派便选择了绕行。现在,修士同盟军的主力都被调到了野鸡岭外围。南边这一段边界上只留少数兵力继续驻守关卡。但是,青木派因为被围,暂且没有新的动作。所以,在南边的这一段边界里形成了很多既无修士同盟军又无青木派的小空白地带。
以混沌兽的修为,利用这些小空白地带搞个伏杀,根本不是问题。
白柯立时警觉起来:“那……我们是不是跟得太紧了?”混沌兽的修为本来已经远远高过他们,要是再掉进它的埋伏圈里,呵呵,还有活的机会吗?
“无妨。”沈云很有把握的说道。
这时,他发现白柯看向自己的眼神明显不对……大妖王绝对是想多了啊。
“你忘了我捕捉到了他的一丝神识吗?”沈云解释道。
白柯恍然大悟,抬手轻拍自己的脑门:“我给急忘了!”
修士拥有了神识外放的神通后,便等于多了一样无形无色的攻击利器。并且,随着修为的提升,这件利器也会越来越了不得。
但前提是,神识不曾被对方捕获过。
否则,神识将在对方跟前无处遁形。继而,对方通够通过神识反向定位到神识的主人。这就象是变相的被对方打上了神识烙印。后果更为严重——被别人打上神识烙印,尚且有抹除掉神识烙印,重获自己的一天。而自己的神识被别人所捕获,却是这一辈子也没法解除的。因为修士的神识是独特的,也是一辈子不可能完全改变的。
以沈云捕获了混沌兽的一丝神识为例。混沌兽不动用神识搜索便好,一旦它的神识搜索到了沈云。后者同时也就知道了它的方位。
一辈子都会这样!
最可悲的是,混沌兽目前还不知道自己的神识已经在沈云这里完全暴露了——如果知晓的话,混沌兽不会那么“潇洒”的转身离开。就算是踏平野鸡岭,它也会杀掉沈云。
所以说,神识虽好,但是用的时候,一定得谨慎,免得反而被其所连累。同样的,反过来,没有本事,千万不要轻易去捕捉别人的神识,真的会魂飞魄散的。
白柯解恨的吐出一口浊气:“‘它’也有今天!活该!”
不过,他也没能高兴多久。因为继续南行之后,不出五里,他发现前面近五十里完全找不到马尾松了。
“有可能是‘它’做了手脚。我再试试。”白柯说着,独自走进了一片密林里。
这回,他运用了万木令,寻找周边的马尾松。
结果是,往南边,真的没有马尾松了。
不过,白柯却冤枉了混沌兽。与它无关,是那些驻守在这一带的修士同盟军造的孽。
马尾松喜光喜温,按理说,气候更加温暖的南边,更适合它们生长。事实上也是如此。这一带原本有很多的马尾松。
大概是两个月前,这群修士同盟军的主将们在这里聚会——并非是驻守这一带的主将热情好客,而是他们一直都这样,轮流坐庄设宴请客。两个月前,恰好轮到这里的主将了。
然而,有人却不满意,嫌酒宴太寒酸了。甚至有两个人跳出来一唱一合,当面就嘲笑这里的主将来:一个挑剔说,宴会场地里铺的毡毯半湿不干的,怕是家里缺了柴火;另一个则抬着醉眼给他出主意,马尾松易燃,可以用来做柴火。又说,这里别有没有,马尾松还是很多的,足够把地上的毡毯烘干好几百回了,叫他不要太小器。
那名主将也不是个省油的,皮笑肉不笑的说了句“原来两位是家里缺柴,看上了我这里的马尾松啊。区区废材,两位想要,直接讨要便是,何须如此转弯抹角的费尽周折”,当即命令副将带了人去将防段内所有的马尾松全部连根拔出来,送与这两位。
旁边的人见气氛不对,连忙出来打圆场。
所以,酒宴继续,并没有因此而落得个不欢而散的结局。但是,方圆一两百里之内的马尾松却没能逃过此劫,它们真的被一棵不落的连根拔出来,清理得干干净净。
它们最后又是如何被处置的呢?
这里的主将倒是个精打细算的。隔天,他让底下人抓了菱洲有名的木材商人过来,不管成材与否,全部强卖了出去,狠狠的赚了一笔。
白柯通过万木令从周边的草木里知道了这件事后,气得半晌没有说话。待心情平复之后,他才跟沈云讲出原委,末了,恨声说道:“为所欲为,毫无忌惮。他们从来就是这副样子!”
好恨!
也就是他当时不在场。不然的话,定会叫这起子东西吃不了兜着走。
沈云唯有叹息。仙山那边的修真门派与世家相继会搬迁到凡人界来。所以,类似的事情,将来只会更多。于祝融大陆的众生来说,何尝又不是劫难!
白柯心思一转,也想到了这一层。沉思片刻,他对沈云说道:“沈爷,我打算留下来,不回仙山了。”
沈云挑眉看向他。
“论修真环境,凡人界根本比不上仙山。我如果不是当年身负重伤,又被打发到这边来,是绝对不会自己过来的。”白柯解释道,“便是如今,我也没打算在凡人界长长久久的扎根下来。原本我的打算是,等参悟透了时空通道术,便返回仙山,寻一块偏远清净之地,潜心修行。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沈云故意问道:“是因为仙山有可能全面崩塌吗?”
白柯摇头:“这倒不怕。”顿了顿,他突然笑了起来,“沈爷,我跟你说一个我们木灵一族的秘密吧。待我真正参悟透了时空通道术,仙山崩不崩塌,与我关系真不大。到了那时,只要给我一块巴掌大的地方,我就能笼住方圆数千余里内的一切,自成一体。真要是再回到仙山,我一定会仔细选择,找一个以方圆数千余里之地力,足够供养我的地方。而且,等我进入稳定状态之后,我还能不断吸附周边的能量进行反哺。这个时间不会超过五十年。比来凡人界这边抢地盘,要强得多。”
原来如此。沈云听明白了——那样的话,白爷等于是打造了一个由他来主宰的独立小世界。确实强过到凡人界争得头破血流。
“那你为什么又改变主意了呢?”沈云大概猜到了一些,但不太确定。毕竟,他所熟悉和了解的白柯,对周边的事物从来都不太上心。这么多年以来,他只看到白柯真正关心过一个半人——在仙都陪伴和照顾了白柯的李道长,是白柯唯一当成了“自己人”,也是真正关心的;他沈云,并不是白柯的“自己人”。他们是合作伙伴关系。所以,只能算半个。
白柯望着周边的连绵青山,哼了一声:“他们是真的把我惹毛了,我见不得他们这么张狂!”话锋一转,看向沈云,“沈爷,你们的《弟子手册》,能借我读读吗?”
是想带着凡人界的花精草怪们抱团对付修士同盟军呢。所以,这位其实从来都不是真的冷心冷肺。沈云了然一笑,说了句“当然能”,从百宝囊里取出一本来,递过去。
白柯道了谢,慎重的双手接过,收进空间里。
接下来,两人言归正传,商量如何找寻混沌兽。
因为线索完全断了,所以,沈云的主意是,去周边的官道上蹲守——混沌兽很挑嘴,非灵物不吃。眼下,它又不能与崔砍头连络,只能自己觅食。妖兽、精怪等,都是相当机敏的。早早的闻风而逃。他们俩一路寻来,沿途就没发现有这一类的存在。所以,混沌兽唯有打进入菱洲的散修们的主意了。而凡人界的散修们,尤其是在内陆腹地活动的,修为都不高,万一碰上妖兽或者精怪,绝大情况下,是给人家送肉。这使得他们出行时,不敢离官道太远。混沌兽在凡人界也呆了一些时间,它那么聪明,不可能不知道这些。
白柯觉得很有道理。不过,他有补充意见:混沌兽修为高,又天性非常敏锐。蹲守的话,很容易暴露。以他们两个的修为,一旦将后背暴露给混沌兽,便是弄巧成拙了。不如他们两个封住修为,伪装成凡人武者,沿官道展开搜索。
“行,就按你说的对!”沈云满口应下来。白柯提醒了他,他的血脉高过混沌兽。后者只要接近他,就能感觉到血脉压制。所以,他光是封住道力还不够,还得封住煞力。
白柯笑了笑,展开双臂,原地飞旋。
“嘭!”
一股白色的浓雾自他的脚底腾起,刹那间,严严实实的遮住了他的身形。
沈云挑了挑眉——与之相识多年,这是头一回看到白哥变身呢。
与是他头一次看到灵族变身。
在祖师等前辈留下来的玉简里,都或多或少的提到过妖族的变身术。象妖兽们,往往用的是幻术,说白了就是障眼法;只有化形的灵兽,才会真正意义上的变身。即,包括改变容貌、身形和气息。
不过,他们轻易不会在人前施展。一来是怕被瞧出门道来,二来变身时,他们必须卸下所有的防御,唯有白色的浓烟遮体。在这个时候,如果被偷袭,他们很难防住。
白柯没有借故走开,去暗处施展变身术,有一部分原因是知道修为差他多矣,避开一两里远,不管用,但更多的是对他的信任。
其实,沈云也很想看。但理智告诉他,人家白柯没有同意哦。所以,他很遗憾的背过身去,双手负后,耐心等待。
也没等多久,不到十息。身后,传来一道完全陌生的中年男子声音:“多谢沈爷。”听上去,语气甚是欢悦。
果然,白柯不希望他全程目睹。
沈云轻笑,转过身来,看到眼前之人,哈哈大笑起来:“白爷,你可真舍得啊!”
白柯把自己变成了一个这边很常见的中年苦力。满脸胡子碴象是从沟沟壑壑里长出来的硬刺,身材又矮又壮……呃,象个饱经风霜的老榆木桩子。
哪里还有原来的谪仙模样!
白柯摆摆手,一本正经的说道:“我看这边的散修都会带一两个苦力出行。我演不来散修,只好扮个苦力了。”
沈云知道他说的是客气话,笑道:“委屈白爷了。”说话间,他先是抬手“叭叭叭”的直接封住自己胸前的几处大穴,接着,取出一粒易容丹来,当着白柯的面服下……
白柯被他简单粗暴的手法惊呆了——好吧,他承认,最简单的办法,其实是最管用的。就是对自己狠了点……所以,沈爷才是真的舍得对自己下手,也是真正的狠人呐。
他佩服之余,庆幸不已:还好,我与沈爷不但不是敌人,而且是盟友。
想到这里,他给‘它’暗地里点了一根蜡。
很快,易容丹化开,沈云身形一晃,变成了一个二十出头,象是竹竿成了精的年轻高瘦修士。炼气三层的修为,也很接地气。
第七零一章 遇救
“嘀哒嘀哒嘀哒……”
朱林法师侧耳细听,脸上不禁现出喜色来——没错了,是水滴的声音!
在黑暗里,如此的清晰,定是水源离得不远了。
他鼓起腮帮子,呼的去吹手里的火折子。
顿时,火折子亮了一些。
可惜的是,这点亮度对于周边的浓雾仍然没有实质性的作用……
朱林只能无奈的耸耸肩。
这几年,落桑族人的很多小东西进入了菱洲。它们既便宜,又好用。不知不觉中,朱林也习惯了用落桑族人的小东西。
比如说,照明用落桑珠,储物、收纳用落桑袋。
此次出行之前,朱林做足了准备,光是落桑袋就准备了十个。其中,有九个分门别类的装着他的银钱、食物、水、衣物等各种生活必需的物资。最后,又用一个容量超大的落桑袋装着这九个落桑袋。
待口子收拢,比他的个头还要高出一大截,鼓鼓囊囊的巨大袋子,迅速缩小。最终,它变得只有他的一个巴掌大,形状象极了一只烟袋子。
朱林很是满意。当时,他说教为他服务了多年的管家:“老陈,你看,这么多的物资,如果不用落桑袋的话,我至少要雇佣三名苦力。可是,用了落桑袋,我可以把它们轻轻松松的挂在我的裤腰袋上。所以,老陈,你也要与时俱进,习惯使用别人的好东西。”
管家没有与他争辩,只是苦口劝说道:“大人,这东西方便是方便,但是,万一,大人,我是说万一啊,它要是丢了,您手里边可是连买碗水喝的钱也没有了。”说着,他指了指挂在腰间的那只落桑袋,“您在外头,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千万要看好了它。”
“你说很对。”朱林下意识的双手捂住落桑袋,“我一定会好好保护它的!”
管家这才转过身去,拿起先前放在桌子上的那只大包袱:“大人,我们这里有一句老话,叫做‘财不露白’。小的以为,您最好还是带上这只大包袱,给您腰带上的这只打个掩护。”
“这又是你们祝融人的古老智慧,对不对?”朱林被他说服了,接过来,笑着问道。
管家咧嘴笑了笑:“大人说笑了。哪有什么智慧,不过是听老人们常常念叨,说是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多做一手准备罢了。”
包袱虽大,却不重。朱林接受了管家的好意,出发时,背上了它。但是,他从来没有想到这只大包袱会有真正派上用场的时候。是以,一直没有打开包袱看过里头都有些什么。
直到半个多时辰之前。
将近正午,也快到饭点了。朱林路边有一个草亭,便拉住马,打开随身带的地图来查看。地图上显示,前面不到五十里有一家驿馆。
看来是没法去驿馆吃午饭了。出来这些天,朱林已经习惯了风餐露宿。他决定先去草亭里解决午饭,吃饱喝足了,再继续赶路。这一带都没有人烟,所以,他也不贪多,等到了那家驿馆,便住进去,美美的泡个热水澡,再点一桌好菜,安抚安抚已经吃了好些天干粮的肠胃,最后,早早睡下……
计划很美好。哪知,他才啃了一口干粮,突然一阵狂风过来,草亭外面顿时飞沙走石。
他的座骑只是一匹凡马,被突如其来的狂风吓得发了狂,咴咴大叫着,接连人立。
朱林见状,赶紧的去安抚。
哪知道,他才跑过去,座骑又是一个人立,竟然挣脱缰绳,嗖的一下,冲进了一边的林子里。
朱林眼疾手快,也只是抓到了挂在马屁股上的那只大包袱。
“回来!”
当时,他也没多想,一手提着大包袱,追了上去。
却不曾想,刚一跑进林子里,迎面扑过来一股象牛奶一般颜色的浓雾。
刹那间,四周一片寂静。
狂风的声音、马儿的惨叫……通通听不见了。
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心在“砰砰砰”的狂跳!
上当了!
这里肯定有古怪!
朱林意识到这一点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伸手去摸腰间的落桑袋——一路上,甚是安稳。所以,他嫌自己的法杖太招人眼,也用一只落桑袋装着,收进了这只大落桑袋里。
哪知,这一摸,竟然摸了个空。
刹那间,朱林惊悚得周身的寒毛全竖了起来。
他瞪大眼睛,低下头去看。
浓雾里能见度比伸手不见五指还要低啊。
他居然看不见自己的腰带。
他只能反复的用空着的那只手摸着。
啊,不幸被管家说中,落桑袋不见了!
是跑丢了?
他立刻转过身,蹲下身子来找寻。
还是浓雾的缘故,他根本看不清脚底的地面,只能用空着的那只手在地上摸索着。
就这样,他一边在地面上摸寻,一边蹲着往前走。
如此走了几步,朱林突然想起来,自己手里头还提着一只大包袱。
聪明而又富有远见的管家都在大包袱里给准备了什么呢?
陷入困境的朱林对管家充满了感激,连忙将大包袱摆在两个膝头上,打开来。
脑袋都快扎进包袱里了,他从中找出来两样目前用得着的东西:两个又冷又硬的肉饼,一个火折子。
除了这两样,大包袱里还装着两身换洗的衣裳和一些散碎银子、铜板。这些,他暂且用不上。
掏出两个肉饼来,朱林更饿了。
反正已经这样了,先吃了这两个肉饼!吃饱了,才有气力接着找!
于是,他就这样蹲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啃完了肉饼。
然后,吹亮火折子,趴在地上,继续找……
找了小半刻钟,他估摸着往后走了五步远左右,应该是到了树林的边缘。就在这时,他的头轻轻的碰到了一层冷硬的存在。
心里打了个突,他停下来,吹亮火折子,举起来,试图去看什么。
除了浓雾,还是只有浓雾。
朱林心里更害怕了。他壮着胆子,又用手去摸前方。
果然,半尺远的前面,浓雾里是硬梆梆的,冰冷!
与他刚才额头碰到的感觉完全一样。
朱林试着往上摸……往上他摸不到尽头!
再往左边摸……还是摸不到头!
右边也一样!
底下,紧挨着地面!
“明白了!我的面前有一道无形的屏障!”朱林呶呶嘴,对自己说道,“有人断了我的后路!或者说,我这是掉进了陷阱里。”
完全搞清楚自己的处境后,他反倒没有先前那么惶恐了,头脑迅速清醒起来。
首先是,这里是真正的荒野。这一路上,他有差不多一个多时辰没有碰到其他赶路人。所以,大声求救是不明智的——没有效果不说,反倒会惊动设局的人。万一这只是一个陷阱,他在这里大呼特呼,反而等于是通知那人了“嘿,快来,陷阱里有猎物了”。
其次,他必须积极自救。
仅有两个肉饼被他吃了个精光。呃,那肉饼放咸了些,他口干了。可惜,水囊放在落桑袋里。所以,他不自救的话,在饿死之前,已经先渴死了。
至少也要先找到水源啊!
理清思路之后,朱林心神大定,果断的将大包袱放到脚步,做为标记,手里只继续拿着火折子,站了起来,又转过身,往正前方走去。
他的方位感很强。在这浓雾里,就是优势!
“我一定能走出去!”朱林大声的给自己鼓劲。
走了半个多时辰,他还是没能走出浓雾。喉咙里简直都快要冒烟了。
朱林倍受打击,开始忍不住想:我很快就要渴死在这里了,对不对!
从来没有如此痛恨自己是个法师!
离开了法杖,他跟祝融大陆里的凡人们,没有什么区别。
更恨自己太过自信。
明明知道自己离开了法杖,就只剩下一点蛮力,却觉得这张色目族人的脸皮,还有这点子蛮力足以自保,竟然嫌法杖太张扬,收进了落桑袋里。
呜呜呜……朱林,你真是一个愚蠢的自以为是的混蛋!
朱林真的被自己给蠢哭了。
舔着嘴角边的苦涩泪水,他越来越绝望——啊啊啊,好渴!我快要被渴死了!主啊,救救我吧!
就在这时,他听到从前方的浓雾里传来水滴的声音。
这是……水源!
朱林立时又来了精神,顾不得擦去脸上的泪水,朝着水滴声的方向往前走。
他是满怀希翼而去的,忽视了这有可能是另外一个陷阱,或者纯粹是他的幻觉。
跑了大概二十几步远。
越来越清晰的嘀哒声突然没有了。
朱林还没有反应过来,突然间,从一旁横生出一截树枝来。
紧接着,耳畔响起一个清冷的男子声音:“抓紧,本座救你出来!”
我的天!
主啊,您终于听到我的祈祷了!
朱林的一双手可比他的脑瓜子反应快多了。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早已毫不犹豫的扔掉了手里的火折子,双手紧紧的抓住了这截树枝。
唔,这是一根很新鲜的白果树的树枝。
与此同时,他闻到了白果树特有的香味儿。
“沙沙沙……”那是树叶摇晃的声音!
下一刻,树叶声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呼呼的风声。他感觉自己的两只脚都腾空了,这截树枝在带着他飞!飞快的飞!
没过多久,又好象是过了一辈子那么久。眼前猛的亮堂了起来。
朱林本能的闭上眼睛。
“我们出来了!”清冷的声音再度响起。他象是费了很大的气力,有些喘粗气。
事实上,他的话音刚落,朱林也知道自己是摆脱了困境。
一是,他的双脚又踩到了实地。脚底传来的感觉,与先前在浓雾里,完全不同。他很清楚的察觉出来,自己踩到了一片柔软的草地。
二是,耳畔有清新而又自然的微风。这是浓雾里根本就没有的。是他熟悉的山野里的风。
朱林立刻睁开眼睛。
阳光金灿灿的,好不刺眼。朦胧之中,他看到自己的面前站着一道颀长的玉色身影。
那人偏过头来看着他,周身好比镀了一层金光,有如天神。
朱林眨了眨眼,眼泪不受控制的往外涌:“是您救了我……”
看到这个大胡子的色目族人突然间哭得稀里哗啦,白柯懵了,眨了眨眼睛,否认道:“不是我救的你。”
“啊?不是您?”朱林当然不信。
白柯缓过神来,复又前面的山谷,并且用手指了指:“救你的人在谷中。”
这时,朱林才发现自己与他是并肩站在一个小山头。而他的恩公所指的方向,大约五里开外,有一个山谷。
他眯了眯眼睛,恰好看到那山谷里有两道法力剧烈的碰撞到了一起。
“有大能在谷中斗法!”他立马收回目光,同时,用祝融大陆这边的修士用语示警,“不要看……”
仅仅是刚才的那一瞥,他就知道那两道法力都能强大。他没有法杖护着,会伤到眼睛的。推己及人,他担心恩公不懂轻重,也会受伤。
话音未落,一道劲风扑面而来。
他猝不及防,被打了个正着。眼前一片金星闪烁,连哼都没来及得哼一声,人已被打倒在地,更不用说再次示警。
等他缓过劲来,再度睁开眼睛,身边哪里还有那道玉色身影!
“大人!”朱林顾不得爬起来,慌忙四下里张望,大声呼喊,“恩公……”
就在这时,他看到前方,那道玉色的身影脚下踩着一道金光,象离弦的箭一样,冲向前面的山谷。
在谷里斗法的那两人里有恩公的亲朋!救我的,真的另有其人?朱林很想跟上去。不过,他张了张嘴,没有喊出来。
他没有法杖,连自保之力也没有,跟过去只会拖累他们。
很快,他也没有心思想东想西了。因为强大的劲风过后,不出三息,天上便“叭叭叭”的下起了黄豆大的雨来。
打在身上,贼疼!
朱林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冲进旁边的一棵大树下,躲雨先!
站稳身形之后,他心里冒出一个主意来,捋起一只袖子,伸出一只手去,接雨水喝。
只这么一会儿,雨水比先前缓了许多,打在手心里,只是麻嗖嗖的,不疼。但更加密集。转眼间,他的掌心积了一汪雨水。
朱林欢喜的送到嘴边。
说时迟,道时快,一股冲人的腥味直冲鼻底。
这是……雨水的气味?
朱林心中再度警铃大作。
同时,他也回过神来——这场雨本来就下得蹊跷!
第七零二章 那个大魔头
混沌兽与沈云对了一掌后,见竟然没有占到便宜,气得大吼一声,巨大的尾巴似铲,“轰隆”,须臾之间,竟然生生的铲掉了身后的那座山头,朝沈云砸过去。
同时,两只前爪也没有闲着,用力一晃,化成无数的影子。
刹那间,沈云只觉得天都暗了。放眼望去,上头是断峰风驰电掣的压顶而来。四周则密密麻麻的全是混沌兽的爪子,好似正在迅速缩小的铁桶,要将他死死的箍住。
封印!
孽畜竟然想要封印我!
沈云反应不俗,立刻识破了对方的意图。
可是,没有用。
因为他还是太弱了,破解不了!
直接冲出去,或者从虚空逃遁,也都来不及了。
没有别的办法了!沈云咬牙,心念一转,闪身避进了冰雪秘境里——他听白柯说过,绝大多数的远古神兽都有空间术这项神通。混沌兽也不例外,能闻出空间的存在。所以,他在这头混沌兽的鼻子底下,遁入冰雪秘境里,极有可能没有用,反而会暴露冰雪秘境的存在。但是,他真的是走投无路了。上一次交手之后,这头混沌兽肯定也是反复参悟,才想出这一招来封印他。逃不了,扛不住,他唯有赌一把。哪怕能给自己赢来几息的时间,那也绝对是一线生机。
进入冰雪秘境的那一瞬间,沈云只觉得浑身猛然轻松下来。
也就是说,混沌兽之前并没有察觉到冰雪秘境的存在。
沈云大喜,右手提着青霜,护在胸前,左手掐成一道法指,心念又一转。
这一次是出冰雪秘境。
果然,混沌兽第一时间发现他不见了,立刻半道里撤了招。
它也相当的聪明,想到了是沈云身怀芥子空间的缘故,连忙吸着鼻子,仔细嗅着。
说也迟,道也快,一道金光自底下飞窜上来。
不偏不倚,恰好打在它的大鼻子上!
“嗷——”
好痛!
它惨叫着,什么也顾不上了,所有的盘算、计划,统统作废,用最快的速度往后退。
于是,白柯远远的看到的便是,那一处的山谷里腾起来一团好比是翻滚的墨汁一样的浓雾。
“呔!孽畜,休逃!”自谷里腾起一道炸雷般的声音。
再熟悉不过了。
不是沈爷,又是哪个!
闻声,黑色的浓雾团似乎颤了一下,旋即,如同潮水一般退向天边。
“跑得真快!”白柯看得惊心动魄,禁不住赞道,“不愧是神兽第一逃!”
在他的血脉传承里有提到,混沌兽擅逃,论逃遁的速度,在神兽里,它自认是第二,其他神兽不敢称第一。故而有“神兽第一逃”之“美誉”。
关于混沌兽的情况,只要他知道的,在追踪的路上,事无巨细,他都告诉了沈云。后者听到这里,哈哈大笑,对他连声说道:“那我就放心了。”把他听得一头雾水。
发现混沌兽在逃走,白柯也不敢在这种时候冲上去。
一来,他本不擅飞,要借助飞行法宝才能飞行。并且以他的速度,这会儿冲上去,也根本追不上。
更重要的是,混沌兽虽然败走,但是,它的神兽的血脉压制对他还是一样的管用。他目前所站的位置,已经是他能够站的最前沿了。再往前,哪怕是半步,他也扛受不住。
是以,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黑色的浓雾团剧烈的翻着、滚着,迅速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
很快的,血脉压制消失了。
白柯好比鱼儿重新回到了水里。甩甩头,他再次祭起白果叶,往浓烟滚滚的山谷里冲去——他认识的沈爷不是那种干打雷不下雨的人。但是,混沌兽都逃得没影了,也没见沈爷从山谷里追杀出来。那么,只有一种解释,即,沈爷很有可能受伤了。他得赶紧去搭一把手。混沌兽太狡诈了,上当只会是一时。它很快就会反应过来。等它再杀回来,沈爷的处境就堪忧了。然后,混沌兽接着要收拾的,必须是他白柯。所以,他和沈爷现在就是共用一条命啊。救沈爷,等于是在救自己。
“咳咳咳……”
白柯不管不顾,一头扎进了山谷里。结果,他被飞涌的尘土给呛到了。
这时他才知道,在山谷外面看到的滚滚浓烟可不是着火了,而是扬起来的灰尘。
灰尘又多又急。
以他的目力,竟看不见三尺之外的情形。
谷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柯一边用宽大的袖子捂住口鼻止呛,一边祭起一枚定风珠。
顿时,周边十步之内,风止,沙停。
舒服多了。
白柯松开袖子,急急的往下探。
就在这时,前面传来熟悉的声音:“白爷?”
是沈爷!
中气十足,不象是受了重挫。
白柯欢喜的闻声望过去。
呃,十步之外,依旧尘土翻涌,天地同色。
“沈爷,您没事吧?”他帮不上忙,只能尽量不给沈爷添乱,遂悬浮在原地冲前方大声喊话。“我没事。”
话音刚落,他看到前方的尘土里突然分出一条道来。紧接着,沈云的身影出现在这条道的尽头,离他只有十步远。
“我们先离开这里。”沈云向他挥手示意跟上,解释道,“周边的山要塌了。”说着,提着青霜往上飞去。
怪不得扬起来的灰尘遮天蔽日!白柯恍然大悟,连忙催动白果叶,紧跟其后。
少顷,两人前后脚的离开了山谷上空。
就在这时,他们的身后,也就是山谷里,接连发出两声巨响。
周边的山头都跟着有轻微的颤动。
不用说,定是山谷里的有两处山体崩塌了。
白柯禁不住长吁一口气,道了声“万幸”。身为木灵一族,他很是惧怕山体崩塌、泥石流、山林大火等灾难。哪怕现在已经化形,他有很大的机率逃生,而不是象幼时一样,只能龟缩在本体里,硬生生的扛着。
没多过久,沈云在旁边的一个山头降下身形。
白柯自然紧跟其后。
“孽畜逃了。”沈云主动提起战况,“它这次确实是冲着我来的。它想出了一个封印我的法门。我的修为远不及它,险些中招。还好,混乱之中,我乱拳打死老师傅,误打误撞的砸中了它的鼻子。它吃受不住,马上逃了。”
他是轻描淡写,一带而过。但白柯还是听出了其中的惊心动魄——哪有“误打误撞”!从来都是一分运气九分实力。并且,那一分的运气,还得靠九分的实力,才能把握得住。沈爷精于谋算,他又不是不知道。
好吧,他的推测没有错。
沈云从冰雪秘境里再出来,用金色小圈打中混沌兽,正是精心推演的结果。这既得益于,冰雪秘境的时间流远快于外头,给了沈云推演的时间,也是沈云擅算,且能一心多用使然。三者缺一不可。
所以,如果换了旁人,真做不得这么的迅速、快捷,还有严丝合缝。
沈云正是用九分的实力,稳稳的把握住了那一分的运气——因为冰雪秘境是被蕴养在丹田里,而沈云的丹田又与众不同,有海量的阴煞之气。以至于混沌兽与他先后打了三次照面,竟然也没有发觉冰雪秘境的存在。
从这一点上说,混沌兽这回输得并不冤。
“动静搞得大了些。此地不宜久留。我们速速离开这里。”沈云说道。
“好。我来收场……”白柯见他气息有些不稳,主动请缨,心念一转,又道,“那个大胡子呢?怎么安置?”
不安置好的话,等会儿,修士同盟军的巡逻船赶过来,捡到那个大胡子,肯定要仔细询问的。
“大胡子?”沈云皱了皱眉头,“那个色目族的法师?”
发现混沌兽在害人后,他第一时间冲杀了上去,只为打个“乘其不备、出其不料”。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谁叫他的修为远远不如混沌兽呢。
所以,救人的事,便交给了白柯。
他根本就来不及也顾不上看清楚那个色目族的法师长得是丑是俊,生得是圆是扁。
“是的呢。”白柯点头。
沈云挑眉,挥手道:“走,带我去看看他。”
于是,白柯复又祭起白果叶,载着沈云往回飞。
“就在前面的山顶上……”白柯指着远处的山头说道。话未落音,他的脸上现出古怪之色来——大胡子抱着他自己的一只手,在一棵凡木下打滚口哀嚎!这是唱哪一出啊?明明混沌兽并没有往这边逃……
“好象是有些不妥。”沈云早就注意到了。所以,才提出来要过去看看。
白柯将速度提到最快,回到山顶。
朱林看到他去而复还,身边还多了一个人,立刻想到了是大能,蓝灰色的眼睛刷的亮了,放出宝石般的光彩来。他捧着那只已经变得乌黑的手,挣扎着爬起来,一边踉踉跄跄的朝两人跑过去,一边欢快的大声呼救:“救我,大能,救救我……”
啊,主听到了我的祈祷!
大能肯定是主请来的救星,一定能救我!
沈云再一次挑眉——嘿嘿,读心术对这个色目族的法师也是一样的管用哦!
不过,我可从来没有接到你们“主”的邀请。
白柯上前一步,恰好拦住了扑过来的朱林:“法师,你怎么了?”
朱林半抱着黑手,怪不好意思的:“恩公,我的手,中毒了!”
其实,白柯已经看到了。
不但看到了,他还闻到了。
这只黑手的味很重,跟山谷里残留的气味,是一样的。
所以,白柯被弄糊涂了:“你从幻阵里出来的时候,这手不是好端端的吗?怎么就中毒了!”真是打心里佩服大胡子。居然在再安全不过的地方,也把自己搞成了这副惨样。
“我,我口渴了。恰好下雨了。我就想接点雨水喝,解渴。”中毒之后,朱林也知道自己当时有多蠢。但是,他更清楚,要想得救,必须把中毒的过程跟两位恩公讲清楚。眼下不是讲脸面的时候。
白柯被他气笑了:“法师,你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胆子最大的!”
艳阳当空,怎么会下雨?
那是雨水吗?
分明是沈爷与混沌兽斗法时,灵力剧烈激荡,使得周边的水气迅速凝结成大颗大颗的水滴,落下来。
本来那些水气是无色无毒的。
可是,混沌兽的灵力里带毒啊。
干干净净的水滴全给污染了。
也就是这里已经离得很远了。水滴里的毒甚是轻微。不然的话,他和沈云这会儿赶过来,估计只能给这位收尸了。
想到这里,他吐出一口浊气,跟朱林道歉道:“抱歉得很,是我考虑不周。我只想到这里离得远,却忽视了这里的湿气重。我应该把你带到更靠后一点的山头。”
不能再远了!因为再远的话,他怕混沌兽又打这家伙的主意时,他和沈爷都顾不上,最后白忙活一场。
朱林连连摇头:“不,不关恩公的事。是我自己蠢……滋——”
毛哄哄的脸上现出痛苦之色。
受不住了!手,越来越痛!
他连忙去看半抱着的黑手。
哦,老天!
这只手象花朵一样,突然蔫巴起来了。
他用肉眼也能看到,水分在迅速的从这只手上流失。
更让他感到恐惧的是,疼痛正从手掌向腕部延伸。
不是错觉。他看到原本无事的腕部随着痛楚的扩散,隐隐泛黑……
“我的手!”他着了大急,“还有救吗?”
以他的经验来看,目前最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当机立断,将所有的黑色部分切除掉。
可是,他舍不得!
那样的话,他会永远失去这只拿法杖的手。
白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的血脉传承只告诉他,这是混沌兽的毒。可是,他没有解毒的法门。
“我来试试。”这时,沈云说道。
“恭喜你。”白柯冲朱林笑了笑,风度翩翩的让到一旁。
沈云闻着这股恶臭味,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远不及他当时中毒的程度。
所以,肯定是有救的。
“你能幸运。”他定睛细看后,这才说道,“不久前,我也中了和你一模一样的毒。我费了些气力,找到了解毒的法门,顺利的解了毒。”
“哦,谢谢!谢谢!”朱林心里的大石头完全落了地,破涕为笑。
“不客气。”沈云说着,从百宝囊里取出三根银针出来,扎在朱林的手腕上,封住其腕部的脉门。
腕部的痛楚立刻消失了。
朱林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个给自己解毒的年轻人,忍不住问道:“恩公,您是道行高深的医修大能,是吗?我能请教您的高姓大名吗?”
“我不是医修,只是恰好知道解这种毒的法门。”沈云冲他笑了笑,“我叫沈云。”
沈云!那个大魔头!朱林当场石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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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零三章 圆愿
沈云给朱林解毒的法子简单又粗暴——用银针将所有的毒从手掌里逼出来,用道力包裹着,收进他的丹田里,暂且封存起来。
呵呵,混沌兽的毒,于他来说,可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宝贝呢。
就是混沌兽忒小气。
应该是知道自己的毒不能真正伤到他,这一回,混沌兽刻意收敛了许多。所以,刚才,混沌兽逃了后,他乘着山体还没完全崩塌,赶紧的收集谷中余毒。结果是白忙活一场——余毒本来就少,又散得极宽,以他现在的修为,还不能将余毒当成残余的气息一般,直接吸纳入体。更何况,余毒离开混沌兽之后,消散速度非常之快。是以,他只有干瞪眼的份。
也不算是白忙活一场。这不,大胡子给他“留”了一点点。
是以,当朱林看到很快恢复本色的右手,高兴得象个两百斤的孩子一样,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向他连声道谢时,他很是淡定的摆手:“不客气。举手之劳。”
太谦逊!太舍己为人!好伟大……朱林怔了怔,顾不得擦去脸上的眼泪与鼻涕的混合物,感慨的说道:“传言都是骗人的。沈门主,您有一颗金子般纯粹而又高贵的。我敢用性命担保,您肯定不是魔。您必须是天使啊。”
所以,我之前真的错很离谱。和沈门主做对的崔总督,不,是崔砍头才是魔鬼!
崔砍头是魔鬼!
崔砍头是魔鬼!
崔砍头是魔鬼!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主啊,您听到了我最虔诚的忏悔吗?
原谅我吧,阿门。
朱林飞快的在胸前划着十字。
某位新鲜出炉的“天使”,呃,刷的一下,两只耳朵尖子都红得能滴出血来。不是羞的,是愧的——混沌元气堪称是他提升修为,凝炼丹田里的大气团的神物。是以,他其实已经从大胡子这里得到了足够的报酬。按修士的逻辑来说,他们两个的因果已清。真的当不起大胡子这般盛赞。
白柯不清楚内情,是以,他站在一旁,好不同情沈云——这些色目族人行事太不讲究,一个两百来斤的长毛大汉张嘴就说出这等肉麻的话来……他们木灵是出了名的皮糙脸厚,听着都受不了,只差没有当场大把大把的落叶子了。唉,真为难了沈爷,憋得耳朵尖子都红透了。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离开这里。”事关自己的最大秘密,沈云也不好跟他们两个透露,只能干巴巴、硬生生的将话题掰开。
“好。”白柯也是尴尬之极,积极响应道。他看向朱林,询问道,“法师,你有飞行法宝吗?”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来,朱林又变回了那个两百斤的孩子,毛哄哄的脸都快皱成了大号的毛球,眼泪眼见着又要淌出来:“我,我的法杖,丢了……”所以,没法飞了。
白柯赶紧说道:“如果法师不介意,坐我的法宝一起离开……”
“不介意,真的不介意!”朱林巴激动的抢着说道,“真的是太谢谢了。你们都是天使呐……”
白柯真是受不了了,连忙祭起白果叶……
一路上,朱林都说个没停。他先是自我介绍:“沈门主,恩公,二位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我先自我介绍。敝姓朱,单名一个林字。”
白柯听得直接乐了——别看大胡子说起官话来是一口地道的菱洲省城腔。但还是只学到些皮毛呢,一张口便是破绽。哪有正常的祝融人会这么自我介绍?
突然觉得听大胡子说话也很有意思,有木有!
他难得的玩心大起,接腔道:“我叫白柯。你们色目族人也和我们祝融人一样,有姓有名,对吗?”
他不是人族,但是,他生于仙山,长于仙山。而仙山从来都是祝融大陆的一部分。所以,他是土生土长的祝融妖,这是毫无疑问的。不过,大胡子这么可爱,又是初次见面的,他若冒然坦言自己的真实身份,是不是会吓坏大胡子呢?算了,为了可爱的大胡子,他暂且做个人吧。
“原来是白爷。”朱林象模象样的抱拳,又连连点头道,“是的,白爷。我们色目族人也是一样的有名有姓。不同的是,我们的名字格式和你们的恰好相反。你们是姓在前,名在后。而我们是名在字,姓在后。‘朱林’是我到了省城后,给自己起的祝融名字。我的本来的名字是托木尔,姓金十。”
金十家族是很有名气的法师世家。
不过,显然,沈门主和恩公都没有听说过。
朱林耸耸肩,掩饰小小的尴尬:“呵呵,我来菱洲有些年头了。自从取了朱林这个名字之后,几乎没有再用过本名。现在,我自己提起来,都觉得有些陌生呢。”
接着,他主动的说起了自己今天的遭遇,末了,苦笑道:“我本来是打算在祝融大陆好好的游学一圈的。现在,法杖丢了,我的计划只能改变,先找回我的法杖。”
白柯很同情的瞅了瞅他:“据我所知,你的法杖,还有其他的所有东西,极有可能是再也找不回来了。”
原因很简单:混沌兽太贪婪了,又有收藏的癖好。不管什么,只要打他手里过,绝对不会剩下什么。朱林全是因为得他们两个相救。不然的话,这会儿肯定早就是连骨子碴子都没有了。能全须全尾的活下来,只丢了身外之物,朱林真的是太幸运了。
朱林心念电转,问道:“袭击我的那个人是谁?”
敢在祝融大陆袭击色目族人的,不多。要么也是色目族人,要么是落桑族人。但是,他们金十家族从来都不是什么软柿子。哼哼,不管那人是谁,就算那人将来逃到了天边去,他的法杖,还有所有东西,金十家族出动,是一定能讨要回来的!
白柯一下子词穷了。他没有跟色目族人打交道的经验,不知道怎样跟朱林解释混沌兽,以及后者的臭德性。
好在身边还有一个无所不能的沈爷!
是的,跟着沈爷追踪这一路,他真的是越来越敬佩沈爷了,感觉沈爷简直是天神下凡,无所不能。
能者多劳,没毛病。
他扭头去看沈云,直言道:“您来说。我不知道怎么说那东西。”
太下作了!
他能感觉到,朱林身上只有微弱的灵力波动。
也就是说,朱林体内的灵气是很少的。
可是,混沌兽没有放过他,还搞了那么大的一个幻阵困住朱林。
混沌兽什么要这么大费周折呢?真的是蚊子腿也是肉吗?
非也。
混沌兽是想让朱林先绝望,再怨恨,生生的饿死在阵中,变成怨气冲天的冤死鬼。那时,它再美美的享用。
他真的耻于与混沌兽同为妖族。
朱林不知道这些,立刻用求解的目光巴巴的望着沈云。
后者没法,只能接过话,指着头顶的天空,问道:“朱法师,你知道上界吗?”
朱林立刻明白了,用力的点头:“是指神居住的地界吗?”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沈云也点头。
朱林愉快的笑了起来,试探着答道:“知道的。不过,我们管那里不叫‘上界’,而是叫‘天堂’。”
到祝融大陆没两年,他便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即,祝融大陆的修士们,不论修为、身份的高低,都不会与他论道。他们可以在一起讨论很多东西,并且是谈话氛围相当融洽。但是,每每只要他将话题引到道法上,在场的所有祝融大陆的修士,立刻会闭嘴,并且很快的找借口送客或者告辞。
认识到这一点后,他与相识的其他法师交流。结果也是一样的。一些早他们几年过来的前辈告诉他们,在祝融大陆,这叫做“法不外传”。违反的双方,都是要受到非常严厉的惩罚。
“他们丝毫不会觉得这种行为很无礼。相反,他们会以这么做为荣。他们从来就是这样的戒心重。”这些前辈都是无可奈何的劝告他们,“所以,不要再试图与他们论道。”
朱林面上应承着,心里却不以为然——祝融大陆那么大,仙都的修士能代表全祝融大陆的修士吗?
所以,他觉得离开仙都,去其他地方结识更多的祝融大陆的修士。
他就不信,自己会找不到一个可以论道的祝融大陆的修士。
前辈们很生气……更深层的原因是,“金十”这个姓氏太过招人眼了。当然,也是因为当时的他阅历浅,没有真正的吃过亏,所以,很容易的被前辈们下了套,当场发起了宏愿——没找到这样的修士,此生不会离开祝融大陆。哪怕是死,他也会变成游魂,在祝融大陆上飘荡。
然而,出了仙都后,他是一次一次的被现实打脸啊。以至于,他最后心灰意懒,发现自己恋上了菱洲的美食后,索性破罐子破摔,给自己取了一个地道的祝融人的名字,在省城定居下来。
他心底里到底还是不认命的。是以,这几十年,他都在菱洲传法,希望能够打动一个祝融大陆的修士,令其抛弃“法不外传”的传统。
他不贪的。只要论道一场,让他圆了宏愿即可。
几十年来,他无数次的憧憬这个伟大的场面。亦无数次激动的从睡梦中笑醒。
从来没有想过,真正的场景是眼下的模样。
呃,我还能再狼狈一些吗?朱林法师赶紧的捋顺大胡子,又紧了一把腰带——非常时期,只能这样整理仪容了。
白柯不明就里,见状,脸色立变——好猥琐!
原本对朱林的七分好印象,瞬间跌至零。他不由得拉下了脸。
朱林又不瞎子。并且,他不但不是瞎子,而且在市井里历练了几十年,丢掉了世家贵公子的自以为是,炼就了一双察言观色的眼睛。
他看出来了,白爷很不高兴。
和当初那些祝融大陆的修士是一样的反应。
他只觉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紧张的盯着白柯——看沈门主和白爷之前的意思,他的法杖怕是找不回来了。那样的话,他必须离开祝融大陆,回到家族里去,通过重新考核,凝炼新法杖。可是,他是发了宏愿的。在没有圆愿之前,他便是死,也只能死在祝融大陆。所以,一旦白爷向沈门主建议,不要与他论道,而沈门主也听从了。那么,他真的是完蛋了。眼下,可以说是他最后的机会。
白柯好不恼火,冷声问道:“你这样盯着本座做甚?”
要不要实话实说?朱林很犹豫。因为他怕被乘火打劫……
这时,沈云向白柯摆摆手:“白爷,我想你可能误会朱法师了。朱法师,我来猜猜。你刚才是想与我们两个论道,所以,郑重其事的整理仪容,对吗?”
“对啊!”朱林讶然。所以,他刚才是因为这个而让白爷误会了?
白柯好不尴尬,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
沈云适时清了清嗓子,抓住两人的注意力,接着说道:“朱法师,刚才我提及上界,是因为今天用幻阵袭击你的,是来自上界的一头神兽。它只食灵物。而你的身上,恰好有灵气……你懂我的意思吗?”
“懂,懂的!”朱林的额头上立刻争先恐后的冒大冷汗珠子。
妈咪呀,事情简直糟糕透了。远比他想象的要严重。
他差点儿被上界逃下来的神兽当点心吃掉了!
呜呜呜……我会不会被神兽盯上了?
万能的主啊,再救救我!
沈云接着说道:“你不要害怕。它被我打跑了。而且,它抓你,也只是临时起意。所以,没有特别的机缘,你应该不会再遇到它。”
“哦,谢天谢地!”朱林长吁一口气,一边拼命的在胸口划着十字,一边在嘴里碎碎念叨着,“感谢万能的主……”
白柯见状,再也生气不起来。
先前的尴尬倒是完全没有了。
沈云继续解释:“它喜欢收集东西,不管有用没用的,反正,到了它手里的,都会收起来,据为己有。我听你刚才说,落桑袋应该是第一时间就被它夺了去。”
“哦,我懂了。”朱林没有先前那么着急了。
因为已经圆愿,他可以返回家族重新凝炼新法杖了。
虽说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总比完全没有希望,只能老死在祝融大陆做游魂好啊。
“谢谢沈门主,谢谢白爷。你们已经帮我很多了。”他如实道出个中原因。
白柯更不好意思,主动说道:“我恰好要去一趟仙都,捎你一程罢。”
根本没有“恰好”。是他觉得误解了朱林,心里怪不好意思的,再听说,朱林没了法杖,连头大型凡兽也对付不了,遂临时起意,帮一把。
反正于他来说,有叶宝代步,仙都虽远,仅是一两天的工夫。
沈爷连替朱林解混沌兽的巨毒都能说成“举手之劳”,他这个便连举手之劳都算不上了。
更何况,朱林在这里几十年,都没能圆愿。却被他们两个歪打正着的圆了愿,说起来,也是他们三个的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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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零四章 吃货的直觉
危险完全解除,心里最大的石头也终于落了地。饿过头的朱林法师的某一部分身体机能完全苏醒,迫不及待的“咕咕”叫唤起来。
“不好意思……”朱林尴尬极了,恨不得能将大胡子拉起来,遮住脸。
白柯身上没带吃的,只有看向沈云。
“朱法师,你能吃辣吗?”后者有些犹豫,问道。
“吃的,吃的!”听到有吃的,朱林完全放飞了自我,尴尬什么,在美食面前是绝对不存在的。他欢快的点着头,“我是无辣不欢,地道的老菱洲人。”一个“老”字咬得重重的。
“那就好。”沈云笑着从百宝囊里取出来一只大海碗,“眼下只有这个。”
白柯瞅了一眼,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一大碗红油素米粉。
但它太不地道了!
一般来讲,做“红油”的方法是,先将干红辣椒放在石臼里舂碎,然后,将油烧热,微微放凉,倒进春碎的干红辣椒里。最后,滤去辣椒,碗里的油会是红色的,故而称为“红油”。
也就是干红辣椒油。
其味香辣,是菱洲人们最爱的调味料。没有之一。
白柯以前混过两百多年的修真门派,也养成了辟谷的习惯。后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受沈云的影响,渐渐的也喜欢上了人间烟火。
不过,他口味偏清淡,喜甜不喜辣,加了“红油”的食物,都是敬谢不敏的。
眼前的这碗红油素米粉,简直是……
表面的红油又厚又重,姑且不说了。竟然没有滤去干红辣椒!堆在米粉上的红辣椒泛着红色的油光。隔着两步远,白柯都能感受到辛辣味儿。
他被吓得退后一步,一副避尤不及的样子,惊道:“我的天爷,这里头究竟放了多少干红辣椒!”
“原来沈门主也喜欢吃油辣子!”朱林只差没有口水长流了,两眼放光的一把抱过大海碗,表情十分陶醉的深吸一口气,接着,很肯定的点评道,“这是地道的石秀油辣椒子,不是外边的红油!三年前,我去石秀县时吃过。才吃第一回,我便深深的爱上了它。为了它,我临时改变行程,硬是在石秀县呆了差不多一个月。算起来,我已经有差不多三年没有吃过这个味了。”
白柯好奇的问道:“既然这么喜欢,为什么这三年里都没有再尝过?”
“因为吃伤了。”朱林飞快的给了答案,跟沈云讨要了一双筷子,迫不及待的抱着大海碗在白果叶上坐上来。
他先是用筷子用力的将米粉搅和起来,然后,夹起一筷子,“吱溜”的吸食着。
“是我们石秀人的吃法。”沈云笑眯眯的跟白柯说道。
白柯讶然:“原来,你是石秀人氏!”
便是朱林也鼓着腮帮子,忙里偷闲的一边大口的嚼着,一边看向沈云。蓝灰色的眼睛里全是惊讶。
好比是一颗小石子落进了平静的水面,立刻泛起一圈又圈的涟漪。尘封的记忆被成功的勾了起来。铺着青石板的街市、低矮的黑瓦房、火辣辣的油辣子、一张张熟悉的笑脸……象一幅幅精美的画面,飞闪而逝。
沈云眨了眨眼睛,回过神来,叹道:“我小时候在石秀呆过一些时候,算是半个石秀人吧。”仙庭时期,凡人也被分为三六九等。奴隶算不得人。山民只比奴隶的地位高一点点,是没有户籍的。所以,严格的讲,他算不得真正的石秀人。
是历练吧。这就对了。祝融大陆的修士,除了历练,平时是不会和凡人杂处的。朱林飞快的点了点头,“吱溜”的又嗦了一大口沾满红油的米粉。
白柯心念一转,想到的是:石秀县穷山恶水,没听说有修真门派啊……
他天性爱八卦,本来想再问一问沈云。结果,被朱林这“豪放”的声音成功转移了注意力,又看了过去。
朱林一点儿也不介意,顶着他的好奇、探究,还有惊艳的目光,吃得越发的津津有味。
不多时,一海碗的米粉见了底。
“香!香!真香!”朱林却意犹未尽,恋恋不舍的嗦掉碗底的最后一根米粉,抱着空碗,抬起头来,眼巴巴的望着沈云,“这样的,我一回起码能吃三碗!”
“真没有了。”沈云默默的吞下口水,“只有这一碗。”
这一碗是他闭关前一天的晚饭。
那天的晚饭,他在第二道防线巡逻时,与弟子们一起吃过了。没想到本部这边的晚饭是米粉。王长老知道他喜欢吃米粉,遂特意吩咐厨房那边,给他留了一份,并且要厨房那边留心,待他回来,一定要多多的浇上油辣子:“照我们的翻倍放!”
这么辣的米粉,旁人也吃不了。沈云便收进了百宝囊里,准备第二天吃。结果一闭关,他就忘了。所以,这碗米粉才保留到现在。最后便宜了这位同样喜欢吃油辣子的异族法师。
真的是缘分啊。沈云咂巴着嘴巴,无限怀恋的说道:“这是素的,算不得顶好。石秀县的米粉,有很多种浇头。牛肉浇头的,才能称得上最地道的味道。”
朱林拧眉:“牛肉浇头?石秀县总共才三家饭铺子。我一天一家,轮换着吃,吃过了不下十种浇头,怎么从来没有吃过牛肉浇头的呢?”
“不会吧?”这回轮到沈云大吃一惊了。
白柯在一旁清了清嗓子,插话进来:“这个,我知道缘由。”
沈云和朱林都一齐看向他。
“五年前,石秀县换了个新太爷,姓牛。就是他不许石秀县的人杀牛、吃牛。背地里也不行。一经发现,与杀人同罪。”
“这太过分了!”朱林嚎了出来。
沈云从鼻子里哼出声来:“这是官老爷们做得出来的事。”
一句话,成功的让朱林闭上了嘴巴。他好歹也在菱洲住了几十年,清楚沈云所言不虚。
沈云话锋一转,对朱林说道:“不过,他们不会永远这般得意的。终有一天,他们会自己的恶行付出应有的代价。”
对此,朱林很是赞同:“没错,正义兴许会迟到,但是,从来不会缺席。他们会得到惩罚的。”
沈云很喜欢这句话,在嘴巴里咂巴了一回,禁不住抚掌大赞:“朱法师,说得好!”当即兴致勃勃的许诺道,“借你吉言!到了那时,如果你我再有缘相聚,我请你去石秀县故地重游,一起吃油辣子牛肉米粉。我们一人加俩份牛肉浇头!”
在他的记忆里,那已经是极其奢侈的行为了。按石秀人的话说,都赶上县太爷的阔气了。
“好啊!”朱林的眼睛再度亮了,“我相信这一天不会离得很远。所以,就冲沈门主的这个邀请,我一凝炼出新法杖,也会立刻赶回来。”说着,他单手抱起空碗,按祝融人的作派,向沈云举起右手掌。
“一言为定!”沈云脸上的笑意更甚,也举起右手掌。
“啪!”
两人愉快的击了一回掌,接着,都哈哈大笑起来。
白柯在一旁都不知道说他们俩点什么好了——两个吃货!
“空碗还我罢。”笑过之后,沈云没有忘记自己的碗。
“谢谢。”朱林低头看着脏碗怪不好意思的,“我没有法杖,连个最简单的清洁术也施展不出来,真的很抱歉。”
不过,他还是将碗双手还了回去。因为从这短暂的交往中,他看得出来,沈门主是个很洒脱的人,按祝融人的说法是不拘小节。
果然,沈云说了声“没事”,大大方方的接过碗,一只手轻轻拂过碗口。海碗瞬间变得干干净净了。
“在我们这里,去尘术也是最基础的法术。”他爽朗的说道。
朱林耸耸肩,老实说道:“没有法杖的加持,沈门主的手法,对我来说,简直比闪电还要快。”
不甘寂寞的白柯再次插话进来:“我从来不用法杖,老实说,也和朱法师是一样的观感。”
沈云很无辜的单手端着大海碗:“那……下次我记得慢一些。”说完,他自己没忍住,先大笑起来。
“哈哈哈……”朱林和白柯也一同跟着大笑。
接下来,三人的谈话更加随意,也更加热络。
还是围绕吃的。这回是朱林先挑起的话题。他向沈云和白柯炫耀,他的家乡也有不少美食。接着,吞着口水,吧啦吧啦的介绍起来。
沈云听着听着,心头一动,想起一桩事。待朱林说完,他问道:“朱法师,你的家乡也在圣拿兰大陆,对吗?”
“是啊。”朱林非常骄傲的点头,“圣拿兰大陆是一个有着光荣的历史、幸福的现在、光明的未来的地方。我觉得它是仅次于天堂的存在。而我的家乡,伟大的兰大塔,又是圣拿兰大陆里最富饶、最繁荣,也是最发达的所在,是圣拿兰大陆里最明亮的那颗明珠!”
白柯听着有点儿不舒服——这也太不谦虚了。有道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草窝。但那是装在内心里的。明面上,还是要谦虚一点点,低调一点点滴。象现在这样,这话叫人怎么接?
“那么,肯定有不少人去你的家乡求学,是吗?”沈云问道。
朱林肯定的点头:“是的。据我所知,祝融大陆的修士去圣拿兰大陆游历,基本上没有不去我的家乡的。”
总算找到一点门路了!沈云喜出望外,请求道:“那么,我请你帮个忙吗?”
朱林心念一转,问道:“沈门主想要找人?”
“是的。”
沈云正是想托他找一个人。
那个人就是被洪天宝查出来,于数月前去了圣拿兰大陆游历的西冷真人。
洪天宝还查到,西冷真人会在三年后回来。
可是,修士行事,讲究从心,也讲究随缘。万一西冷真人在圣拿兰大陆住得高兴,想再多住个十年八载的呢?又或是他遇到了机缘,耽搁了行程,不能定期回返呢?
更重要提,沈云发现自己根本就等不了三年。
在野鸡岭与伪装成易容容的钱柳分别后,他越发的担忧这丫头——好吧,他坦白,更多的是思念……
话说回来。他急着想找西冷真人,为的是打探无情道。
将西冷真人的情况,给朱林说了,末了,他很抱歉的说道:“朱法师,我并不认得西冷真人,知道的情况仅有这些。但是,我个人有很重要的事情想向他请教。”
朱林没有追问是什么事。
因为他觉得既然是“个人”的事,那就涉及隐私了。同时,他可以完全确定沈云不是传闻中的大魔头——不要问为什么。这是吃货的直觉!
更何况,沈云刚刚才救了他的命,是恩公,所以,他乐得帮这个忙。
“没问题。去我们那里的祝融人并不多,而且你们的长相又与我们很不同,更引人注意。所以,应该能找得出来的。”他信心满满的应下来——开什么玩笑!在自己的地盘上,都知道道号了,还找不到一个活生生的异乡人,那么,金十家族不要在兰大塔混了。
“如果有个信物的话,我与西冷真人更好沟通些。”他提了一个要求。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据他这几十年的经验,祝融大陆这边的修士实在是戒备心太重了。他们做类似的事,也都是要搞个信物什么的。
沈云想了想,从百宝囊里拿出那张花笺来:“这是他亲手做的花笺。我手里仅有这一张。我再写封信。如果找到了西冷真人,请将两样东西一并给他。”
原来只是传封信,那就更简单了。朱林一点儿也不觉得这事有什么难度,爽快的接过花笺:“好。”
于是,沈云去一旁写信去了。
不多时,他当着朱林的面,用一只新落桑袋装好一枚玉简,递过去:“麻烦了。”
“不麻烦,举手之劳。”经此一遭,朱林对落桑袋有阴影了。是以,他没有接,而是很认真的对沈云说道,“那个,沈门主,信能不用落桑袋装着吗?我可以把两样东西都收在里面的衣物口袋里。等到了中都,我会立刻去找我的族人,请他们护送我回圣拿兰大陆。所以,我能向您保证,绝对不会弄丢它们。按你们的话说是,人在,信和花笺在。”
沈云怔了一下,从善如流的又取出玉简来,交给他:“朱法师言重了。”
朱林接过后,真的连同花笺一起,郑重的放进里面衣服的口袋里。放好后,还用手在外面按了按,冲沈云笑道:“好了!”
第七零五章 一战扬名
飞出五百余里后,三人分道扬镳——沈云回野鸡岭,继续闭关;白柯护送朱林去中都。
两天后的傍晚,沈云收到了白柯的传讯符:我已回到省城。大胡子找到了他的族人,一切安好。
沈云放下心来,继续埋头挥笔疾书。
一晃差不多三年过去了。
马上就是三年之期。按崔九浩的话说,是到了要揭盖子的时候。
不过,与三年前初到菱洲的忐忑不安完全不同,现在的他,对赢得最后的全面胜利充满了信心。
这不接到堂主大人发起清剿的密令后,他很快的信心满满回复:保证完成任务,一举擒获魔首沈云!
并非是吹牛、夸海口。他是有底气的。
在过去的三年里,青木派的主力一直被他死死的困在野鸡岭。
期间,青木派不知道想了多少办法,兴了多少阴谋,几次三番的突围。光是局部的小战役,就有四次之多。
但是,每一次都被他扼住了。
他的底气便是源自三年来的所有成功。
这些成功令他越来越认请楚一个亘古不变的道理,即:双拳难敌四手。
传说中,副堂主大人很厉害。那又如何?当他的兵力是青木派主力的数十倍时,副堂主大人也是次次突围,次次失败!
相反,他崔九浩,这个昔日的学生,倒是在一次又一次真枪真刀的实战中,经验迅速的积累起来。指挥各路兵马,越来越熟稔。那些骄兵悍将如今在他面前,比亲孙子还要恭顺。不听从总督府的号令,或阳奉阴违?借他们一个胆,也不敢呐。
崔九浩越想越得意,连夜召集幕僚们开会,商议清剿的方案——这是他在与青木派斗智斗勇三年学到的一样经验。老实说,青木派一个小小的不入流门派,能够与强大的修士同盟军对抗,确实有其过人之处。每有行动之前,皆要制作详细的方案,便是他们最成功的地方。他这个人,最是好学。只要是好的,他是不惜向自己的敌人学习滴。他没有想到的是,堂主大人知晓后,多次当众对他大赞特赞,又为他赢得了一大波好名声。
幕僚们很快到齐了。差不多三十号人,将后堂坐得满满当当的。
崔九浩看着他们,心里又是一阵得意。
三年前,他初到菱洲,身边才有多少人?其中,真正堪用的……也就是一个李洛罢了。而李洛那时还算不得上他的“自己人”。这使得,他只能捏着鼻子完全接受了前总理事的整套人马。
然而,事实证明,他所有的隐忍都没有白费。
成功的围住了野鸡岭后,他的总督府门前,仅仅在半年里,便从最初的门可罗雀,变得车水马龙。慕名而来投奔他的能人贤士更是有如过江之鲫。
不缺人手的他,终于能换照自己的心愿走马换将,该撤的撤,该杀的杀,该关的关……他以闪电般的速度给菱洲的官场来了个大换血,同时,也给自己扒拉了一群真正合用的幕僚。
从此,他的命令在菱洲境内畅通无阻。
他知道,因为这个,在其他洲,甚至还有仙山,有不少人眼红得不得了。他们阴阳怪气的在背后称他为“崔天道”。
他全知道!
可是,他一点儿也不在乎。
不过是一群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贱人罢了。
说得更不客气点,这些人分明就是碰瓷,想出名想疯了!
跟这种人计较,他嫌掉身价!
这些幕僚都是有真才干的。很快的,你一言,我一语,他们拟出了一个大体的方案框架。
崔九浩听着觉得没有大问题,遂总结了几句,末了,将写方案的人依然交给了自己最信任的崔坚。
后者并非是他的幕僚。于公,是他的副将。于私……认真的攀起亲缘来,崔坚算得上是他的远房侄子。象他们这样的高阶修士,子嗣艰难,亲缘稀薄。远房侄子也因而显得珍惜起来。再者,能那些愚蠢的凡人也知道说一句“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有自家人在,他不费点心思提拔,难道还将这等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白送给外人?
反正,其他人也不敢说个“半”字。
宣布后,崔九浩环视全场。
果不其然,没有人面上现出一星半点的不满神色。
“就这样罢。夜也深了,大伙儿都散了。”他挥挥手,起身,被远房侄子以及亲兵们的簇拥着,率先离开了后堂。
“恭送大帅!”
如往常一样,身后传来众幕僚起身相送的声音。
崔九浩扯了扯一边的嘴角,微微抬手。
崔坚立刻靠上了上来。
“此次清剿不比从前,是最后的决战。你若是拿不准主意,不妨多请教里头的那些人。”崔九浩一边走,一边压低嗓音提点道,“总之,现在离过年还有小半个月的时间。堂主大人明确的提出来,今年要请魔首沈云去总部过新年。所以,发起清剿的时间,绝对不能拖到年三十。你明白吗?”
“是,坚儿明白。”崔坚赶紧的低声应着。
崔九浩满意的点点头:“你去用心写方案。这两天,不用到我跟前当差了。”
“是。”
在崔九浩的眼里,孩子是自家的好。崔坚虽然比他当年差了一些,但还是很出色的——谁叫他太出色了呢?正所谓,人比人,气死人嘛。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所以,他相信崔坚能够在两天之内拿出一个完美的全面清剿方案出来。
事实也是如此。
崔坚又一次的没有令他失望。
第二天的下午,一份可圈可点的方案摆到了他的案头上。
崔九浩一字一句的仔细看完后,禁不住连声赞“好”。他欣慰的拍着崔坚的肩膀:“大有长进,不负本座这两年对你的栽培。”远房侄子到底不是亲儿子。所以,他必须让崔坚知道他的好。
“有叔父亲手带着,坚儿如果没有一些长进,都不好意思再在叔父面前杵着了。不如早早的去兽园,给叔父喂战兽去。”崔坚搓着双手,笑嘻嘻的说道,“坚儿现在这点能耐,还没学到叔父的半成呢。坚儿一定会更加努力,不负叔父的期望与栽培。”
多好的孩子啊!谦逊、上进。崔九浩脸上的笑意更甚,又做了一个决定:“你很努力,本座很看好你。机会也会多多给你。这样吧,这次的先锋将,你来当。敢不敢?”
崔坚闻言,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怎么,怕了?不敢?”崔九浩脸上的笑意有些僵。
“不是。”崔坚急忙解释,“坚儿一直想报答叔父,万万没有想到,这么快就得到了一个为叔父冲锋陷阵的好机会。所以,坚儿刚才是太过激动了,在叔父面前失仪。”说着,他低头抱拳请罪,“请叔父责罚。”
“哈哈哈……原来如此。”崔九浩大度的摆摆手,开玩笑道,“确实该罚!就罚你戴罪立功,帮我把魔首沈云捉回来。”
“是!”崔坚嘴上应得响亮,心里已经在飞快的琢磨起来:得上哪里赶紧的搞一些保命的法宝、灵符来……
接下来,崔九浩卷起长案上的方案,郑重的叮嘱他:“事关重大,里头的细节,万万不可对外人语。”
“是。”
崔坚也确实没有泄密。他只是离开书房后,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迅速的换上了一身常服,匆匆出了总督府。
为什么这么急?
因为他发现自己绞尽脑汁也没能想出一个可以在他要求的时间内买齐想要的东西的地方。慌乱之下,他想到了找一个人商量。
即丽音坊的老板木源。
不过,丽音坊不是坊市,是省城里近两年最红火的一家戏院。
崔坚在仙山的时候,就喜欢听戏。他没有想到,在凡人界也有一家戏院,能将仙山那边最时新的戏目唱得象模象样。
第一回光顾丽声坊恰好是丽声坊刚开张,五折大酬宾。,他是抱着聊胜于无的心态走进刚刚开业不久的丽声坊。听了一出戏后,他便深深的喜欢上了这里。从此,只要得空,他几乎都是泡在坊间。
因为他懂戏,且出手阔绰,所以,很快就引起了丽音坊的老板的注意。
这时,崔坚才知道,原来丽音坊的木老板也是个修士。筑基一层,修为比他恰好低一重小境界。
木老板自称是二流修真世家的子弟,筑基后,被家族打发出来历练。他没有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听戏。然而,到了家族指定的菱洲后,他却发现这里连个象样的戏院也没有。最后,辛苦忍了小半年的他,忍无可忍,决定自己开一家戏院。
“这么说来,我们俩倒是志同道合呢!”崔坚大爱,当即决定交上了这个朋友。
谁料,木源吓得花容失色,赶紧的四下里张望。末了,汗涔涔冲他又是挤眉弄眼,又是一双手摆得飞快,压低声音提醒道:“万万不可以说后面那个四个字。那是邪魔的话。被暗探听去了,是要被当成邪魔给偷偷的捉起来的。”
崔坚哈哈大笑:“放心!他们就算是浑身是胆,也不捉小爷我。”当即报出身份。
木源听了,立刻松了一口气,星星眼的抱拳道:“失敬失敬。原来师兄是衙内爷。”
衙内爷是凡人界在仙庭时期的说法。原本是仙庭的官员子弟。严格的来说,崔坚算不得衙内爷。不过,修士子嗣艰难。远房侄子约等于侄子,侄子也是子弟,就约等于衙内喽。
反正,崔坚自己很是受用。
木源也是个会来事的,热忱的拉着崔坚入干股。而崔坚也是初来菱洲,手头确实紧。
“盛情难却啊。”崔坚成了丽音坊的二老板,占三成股。
两人真的志同道合。不出两年,便将丽音坊经营成为了全菱洲最大的,也是最红火的戏园子。
当然,两人的友情也一样的红红火火。换木源的话说,那是换命的交情。
崔坚也是这么觉得的。在菱洲,他唯一可以信得过的,也只有木源了。
是以,见到木源后,他立刻将人拉到两人常常商量事情的小书房里,道明来意。
木源听着神色越来越凝重,待他说完,干净利落的问道:“需要什么,你拟出了清单吗?”
“还没来得及呢。”崔坚顿了顿,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那份方案全是别人写的,我只是照着抄写下来。唉,我哪是做先锋将的材料!家里又不是穷得过不下去。我家又是只有我这么一根独苗。老实说,长这么大,我连妖兽都没有亲手斩杀过几回。有限的那几回,都是家里给万事准备好,身边也带足了人……”
“我也差不多。”木源听着,撇撇嘴,“也就是这一回,不知道家里发了什么疯,将我一个人扔到这里来,而且还不许我用真实姓名。多亏碰到了师兄。这两年有师兄罩着我,我不但性命无忧,而且能专心做我喜欢的事,活得比在家里还要有滋有味,所谓逍遥也不过如此了。所以,师兄莫要担心。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这事儿……说难也不难。我去找我亲姐。她在润洲那边呢,离得不远。时间上绝对来得及。我姐打小就能干。她肯定有办法。再说了,这事与我无关,所以,我姐出手,也不算违反家族的命令。”
真的是越说越有信心。木源最后是拍着胸脯子要包票:“师兄,这事儿就包在我身上了。后天的这个时候,师兄再来。我肯定帮师兄准备得妥妥当当的。”
“行。有源弟这句话,我今晚就能睡个安稳觉了。”崔坚放心的回去了。
两天后,他如期再去丽音坊。
木源象是刚刚回来,风尘仆仆的模样。一看到,笑得两个嘴角都咧到了耳后根:“师兄这回一定马到成功,一战扬名。”说着,拿出来一只鼓鼓囊囊的上品储物袋,“我这回去给师兄筹备东西,顺,简直是太顺了!”
崔坚高兴的心都飞扬起来了。
好吧,木源真没有说错。五天后,清剿行动开始。崔坚身为先锋将,带着一千人的先锋军率先攻入野鸡岭。然而,他们却好比是泥牛入海,一进入野鸡岭的上空后,很快的便音讯全无。
“怎么回事?”消息传回中军,崔九浩整个人都傻了眼。
亲自赶过来督战的叶罡强忍着怒火,问道:“先锋将是谁?有无魂牌?”
“有的有的……”崔九浩如梦初醒一般,赶紧的传令回总督府,查看崔坚的魂牌。
叶罡只差没有被当场气死——居然没有将魂牌带也出来!
好在没多久,总督府那边回消息了。崔坚的魂牌无恙。经察,他现在人应该在润洲。
“好一个崔坚!”叶罡再也没忍住,抬手拍碎了手边的高几,“给本座记下这个人!”
崔坚果真一战扬名。
第七零六章 转机
先锋军的整体离奇失联刹那间令整个清剿行动蒙上了浓厚的阴影。崔九浩首当其冲,更是强烈的预感到了不祥。他好比一颗在太阳下暴晒了一整天的大白菜,一改往日的神采飞扬,彻底的蔫了。
而此时,各路人马已经按计划展开了行动。根本就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是以,为了稳住军心,叶罡看到他这副熊样,明明心里恨不得亲手撕了他,明面上还得面色不改的维护着。
“立刻封锁消息,不得泄露一个字。违者,斩!”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一道命令。
“是。”崔九浩掏出一方雪白的帕子飞快的擦着脸上的冷汗。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迅速好看了一些。
“还不快去布置!”叶罡微微拧眉。
“是。”崔九浩点头哈腰着,连帕子也顾不得收起来,直接抓在手里,一溜小跑的出了主舱。
叶罡看着他狼狈的背影,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今天如果不是我亲临,崔九浩会如何上报先锋军的情况?他会如实上报吗?
顿时,他感到无比烦躁。
因为修为没能比崔九浩高出两重大境界,所以,他还做不到直接看穿后者的心思。另一方面,他一直都觉得菱洲这边太过顺风顺水了一些,怀疑崔九浩报喜不报忧,对菱洲的实情有所隐埋。所以,这次,他没有提前通知,而是提前一天秘密赶过来,亲自督战。在见到崔九浩的时候,他亦是暗地里启动了麒麟目。
在先锋军出事之前,崔九浩都是无比自信的。其内心里满满的都是对这次行动取得圆满成功的信心,以及个人声望和地位因此而更上一层楼的期待。
他从中充分看出了崔九浩的野心与欲望。
呵呵,正应了凡人界的一句老话,叫做“咬人的狗不叫”。他对崔九浩有了一些新改感。
不过,他觉得这算不得什么事。崔九浩只是他手里的一枚棋子而已。他既然三两下就将崔九浩提起来,也有的是手段轻松的将之按下去。
所以,他并没有什么不高兴的。相反,崔九浩的信心满满和野心勃勃,成功的打消了他的一些疑虑。为此,从昨晚到方才,他的心情都是相当不错的。甚至有种这次来是度假的感觉。
没想到……
叶罡的好心情碎了一地。待崔九浩的身影从舱门消失后,他没忍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心道:这三年,崔九浩怕是被土包子玩弄于股掌之中而不自知啊!
真若是如此的话,那么,土包子到底在搞什么鬼呢?
心中一动,他又回想起这些年收到的菱洲战报。
突然间,他想起了一个情况。
三年里,野鸡岭总共主动发起了四次突围。每一次突围时,菱洲境界总有一两座城镇会有零星的小暴动。
第一次突围时,就有梅县发生小规模的苦力暴动。
当时,消息上报到总部,他的判断是:在凡人界各地肯定还是藏有零星的青木派弟子。因为各洲都在搞除魔,并且都做得还算细致。所以,这些零星的青木派弟子要么落了网,相继被正法,要么与野鸡岭的青木派老巢失去了联系。青木派的弟子有多狡猾和顽固,他也是亲身见识过的。故而,他完全相信后者会暂时的选择蛰伏。一旦野鸡岭那边有动静,被他们知晓了,他们立刻会有所行动。梅县的苦力暴动,就是如此。其背后定有这些青木派的孤魂野鬼在唆使。
于是,他给崔九浩下令,象这样的暴动,有一个抓一个,有两个抓一双,绝不能手软。
当时应该是梅县的督军府将主要精力放在了配合反突围上,人手不够。使得这场小暴动使劲的闹了几天。待野鸡岭的青木派不敌,消停了后,梅县的督军立刻封城,调集人手镇压城里的暴动。
效果很好。一个晚上,暴动被镇压了下去。
报告用最快的速度送到了他的案头。
里头所写与他的判断完全一致。唯一的遗憾是首犯,也就是幕后的那只黑手顽抗到底,被乱箭射死,没能抓到活口。而督军府事后已查实,首犯真的是一只青木派的漏网之鱼。
他看完报告后,当即下令嘉奖了梅县的督军,赞扬他行事果决。象这种漏网之鱼,就是要这般发现一个,正法一个,绝不能辜息。
这件事,于他来说,算是了结了。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在几天后的执行委员会例会上,有委员看完菱洲的战报后,在会上,将野鸡岭的战事与梅县的苦力暴动硬扯到一起,说,两者分明是一个阴谋,青木派肯定另有图谋,提议委员会派专人过去仔细查一查。
已经有了定论的事,又被翻出来。再说了,区区一个炼气三层的漏网之鱼能够担当起什么阴谋?又能图谋什么?真当总部调到菱洲去的数万兵马是酒囊饭袋么?什么叫做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这便是!
他好不恼火,直接没好气的回了一句“阁下的想象力太丰富了,在下好生佩服”。
然后,与他站在一边的那几位委员你一句,我一句的将那位委员驳得体无完肤。
就这样,梅县的苦力暴动被定性为“巧合事件”。提议也没能走正式的程序,被掐灭在摇篮里。
会后没两天,那名委员宣布闭关,请了长假,至今没有出关。
此后,野鸡岭再有战事,其余城镇发生暴动时,都被一样的定性,一样的处置。
他真的没有太在意。
然而,现在重新回想起来,他在心头禁不住生出一些懊恼——一次巧合,也就罢了。怎么会次次巧合呢?难不成真的是土包子的阴谋?
那么,土包子到底在图谋什么?
心里好比被淋了一桶热油!叶罡在舱房里来来回回的快步走了两回,心中一动,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那张悬挂着的巨型菱洲地图面前。
他飞快的在地图上查找着先后发生暴动的那几座城镇。
结果,他又失望了。
这几座城镇东一个,西一个的,可以说是完全没有什么联系,毫无章法。
究竟是什么鬼!
叶罡更加恼火,暴了一句粗口。
就在这时,外面又传来崔九浩的声音:“堂主大人,先锋军回复了!”
听着声音很高兴,跟被天上掉下来的金元宝砸到了一般。
叶罡抹了一把脸,扬声说道:“进来说。”
“是。”崔九浩象道旋风一样的冲了进来,手里扬着一颗传话珠。看到他,几近癫狂的喜悦才被按下去,颤声禀报道,“坚儿用传话珠主动联系了我……呃,弟子。”
“怎么回事?”叶罡也看到了。传话珠虽然是色目族那边近年传过来的法器,但是,他自己也没少用,熟得很。这枚传话珠现在是中断状态。故而,他对崔九浩的话并不完全相信。
崔九浩深吸一口气,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飞快的答道:“堂主大人,弟子与崔坚有一对传话珠。在崔坚出征前,弟子再三叮嘱过他,要他用传话珠与弟子保持联系。所以,弟子这次没有带上崔坚的魂牌……”
叶罡听着,眉头又皱了起来——妈蛋!什么时候了,还在解释魂牌的那点破事!
可惜,崔九浩一直不敢抬头看他的脸。没能及时收到。
叶罡只好不耐烦的打断道:“说正事!”
崔九浩没提防,声音戛然而止,同时打了个一哆嗦。
“是是是……”他使劲的点着头,又掏出帕子来,一边擦着额头上的冷汗,一边继续汇报,“弟子在得知先锋军失去联系后,第一时间用传话珠联系崔坚。但是,一直没有联系上。就在刚才,弟子在外面布置时,它突然亮了。是崔坚主动联系的弟子。”
叶罡也很无奈——这家伙屁话太多了!
“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不想再浪费时间,他只能直接提问。
崔九浩这回答得干练多了:“他说进入野鸡岭后,先锋军中了迷阵。幸亏弟子用传话珠一直联络他,所以,他在传话珠的引导下,在刚才终于带着先锋军出了迷阵。他们已经按计划要求,抵达了雷公岭。”
这下轮到叶罡惊讶了:“这么说,他们还在野鸡岭,不在润洲?”
“弟子也觉得奇怪。立刻令人再给府里传讯,查看魂牌。”崔九浩终于擦干净了额头上的冷汗。准确的说,是他总算完全镇定了下来,额头上不再往外冒冷汗。抓着帕子,他脸上带出了一些笑意,“府里奉了弟子的命令,一直寸步不离的守着崔坚的魂牌里呢。所以,回复极快。说是觉得很奇怪。从魂牌上看,崔坚又回到野鸡岭了。”
话说到这里,他将嘴巴闭得紧紧的,跟个蚌壳一样。
叶罡没有再出声,背负着双手,半眯着眼睛,陷入了沉思。
片刻之后,他嘿嘿的干笑两声,抬起眼皮子来,看向崔九浩:“九浩啊,菱洲的情况你最熟悉。你来给本座分析分析,这里头是怎么一回事?”
“弟子不敢。便是再多借给弟子一个胆子,弟子也不敢在堂主大人面前大放厥词哪。”崔九浩笑了笑。
“叫你说,你便说。”情况有了转机,叶罡的心情也好了许多,他回到主位上坐下来,懒声说道,“哪来这么多的废话!”
“是。堂主大人要考一考弟子,弟子便斗胆猜一猜。”崔九浩跟过去,道出心里的腹稿,“因为三年前弟子初到菱洲时,被青木派狠狠的摆了一道,所以,从那以后,弟子便特别注意府里的人员。三年来,府里上上下下,弟子不知道清理了多少遍。对于府里的防务,弟子还是有些信心的。魂牌肯定没问题。两次的报告,也没有问题。”
叶罡翻眼看向他:“那么,是崔坚的问题?”
“也应该不是。”崔九浩赶紧辩护道,“崔坚等于是弟子眼皮子底下的人,他但凡有一点点问题,弟子早就将他处置了。哪能留到今天,还委以重任?”
叶罡故意再问:“这就奇怪了。两头都没有问题,那能是哪里出了问题?难不成青木派的旁门走道真的逆了天?”
崔九浩便道出三年前武运仓前,数万凡人被送回各城镇,在一瞬之间散了个干干净净的旧事。末了,叹道:“堂主大人,弟子一直在怀疑,这里头其实是障眼法。现在看来,崔坚他们的离奇失踪,与之是何等的相似!”
“障眼法?”叶罡眨了眨眼睛。
“嗯。”崔九浩好不容易才想出这个答案来。他深知言多必失的道理,故而,此时此刻,变得惜字如金起来,一个多余的字也不敢往外说了。
叶罡当然没有这么好糊弄。他又半眯起眼睛,坐在太师椅里,陷入了沉思。
崔九浩保持着毕恭毕敬的姿态站在他跟前两步来远的地方,心里连苦都不敢叫一声,极力不要让自己思想。
这情景,又让他仿佛回到了以前在总部做执事长的时候。
只是,由俭入奢易,反过来……真娘呐……
他感到无比庆幸的是,自己昨晚想得很周到,在指挥舱里临时辟出这间休息室来安置堂主大人。不然的话,叫底下人看到他现在这副模样,他哪里还有形象可言。
好在外头传来通传声。有新的战报送至!
叶罡没有抬眼皮子,只是轻声哼了一声:“看看。”
“是。”崔九浩如获大赦,紧步走到舱门后,将之打开来,接过战报。连瞄都不敢瞄一眼,他转身将战报奉到叶罡面前。
后者还是没有抬眼皮子,又轻声哼了哼:“念!”
“是。”崔九浩早已意料到了,打开战报,一字一句的念了起来。
是崔坚的战报。
他们先锋军在雷公岭一带遇到了青木派的顽强抵抗。
与战前的分析是一致。
因为雷公岭是青木派的第二道防线中的一段。
被围困三年,青木派今如不昔。第一道防线在四次突围里,丢失得差不多了。半年前,他们索性主动收回在第一道防线的残兵,完全龟缩在第二道防线的后面。
而雷公岭是两个防段的交接处。更重要的是,那里名不符实,没有天险可守。所以,在制订方案时,他们将雷公岭做为先锋军的突破口。
尽管如此,崔九浩也从来没有觉得撕开这道口子是件容易的事。因为与青木派打了三年交道,他太清楚不过了。说得好听点,这是一群不要命的疯子。不好听的话……就是一堆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第七零七章 偷梁换柱
叶罡听完,起身快步向屋中的大沙盘走去。
崔九浩见状,紧步跟过去,拿起摆在盘中的一根细长的木棍,指着边缘的一个山头:“堂主大人,这里就是雷公岭。”接着,不吩咐,吧啦吧啦的介绍起实际情况来。
这一回,叶罡没有打断他,静静的听着。待他说完,望着沙盘上的雷公岭问道:“九浩,你觉得崔坚能拿下雷公岭吗?”
崔九浩很坦白:“回禀堂主大人,老实说,弟子对崔坚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叶罡有点意外的“哦”了一声,扭头看向他,高高挑起一边眉毛,颇有兴致的问道:“说说看。”
“是。”崔九浩道出缘由。
自家事,自己知道。崔坚修为低,这是硬伤。而他从小被娇惯,吃不得苦,贪图享乐,也是无法调教过来的事实。两样加在一起,崔九浩心里比谁都明白,自己的这个远房侄子就是一坨扶不上墙的稀泥巴。
也就是自己身边没有更亲近的血缘后辈,再加上,这孩子虽然不堪大用,却嘴巴甜,擅长拍须溜马,两年来,哄得他高兴,所以,他才想着给这孩子谋划一场。
就这一场。
崔九浩做过预计,即,等本次行动结束后,崔坚做为先锋将,不管是实的、虚的,都能狠狠的捞一回,资本足够了。
而且崔九浩更清楚的是,在过去的两年多里,这孩子的主要精力都放在跟朋友捣鼓戏园子上。有他这总督府的靠山罩着,那戏园子赚了不少。
这么算起来,这孩子之后的情形,比他当年不知道强多少倍。
如果这孩子还是不上道,依旧跟先前一样只知道金迷纸醉的当衙内,他也不准备再帮扶,就这么撒手得了。
于是,他在看完崔坚交上来的方案后,又招来贴心的两个幕僚,秘密商议了一个预备方案——万一崔坚开局不利,他得及时补救啊。
结果,这个预备方案真的派上了用场!
刚才他奉命去外头封锁先锋军失利的消息时,就已经暗中启动了预备方案。
这会儿,崔坚再传讯回来,于他来说,意义已经不大了,形成弃子。
故而在叶罡面前,他能很坦然的道出崔坚的不足。
当然,对答堂主大人,话可不能真这么直愣愣的说。
崔九浩面带歉意的微躬着身子,向叶罡再真诚不过的做着自我检讨:“弟子不敢向堂主大人隐瞒。在启用崔坚上,弟子确实是存了私心……主要是我们崔家子嗣稀薄。在崔坚这一辈的子弟子上,崔坚已经称得上是最好的。因为这一点私心,弟子想尽量培养他。但弟子更清楚,此次的清剿行动事关重大,容不得半点闪失。故而,弟子反复思量了数日,拟定了一个预备的方案……唉,崔坚确实是个不争气的,弟子在收到他们失去联系的战报后,便启动了预备方案。现在,崔坚能够撕开雷公岭,那是向世人证明他自己。不能够的话,也没有关系。因为我们现在的进攻方向不再是雷公岭。”说到这里,他用手中的细长棍指向相差了将近两百里的另一座山头,“而是这里,井字岭。”
叶罡也看向那里,挑了挑眉,指着前方不远处:“这里是香草坡,是吗?”
“是的。”崔九浩如实答道,“香草坡在青木派的第一道防线上。也是我军最先收回的防段。井字岭离它只有五十七里远。”
“如果本座没有记错,三年前,九浩初至菱洲之时,便是在香草坡栽了一个大跟头。”叶罡扭过头来,看着他,轻笑道。
“是的。堂主大人所言极是。”崔九浩面上还是谦卑的,但眼底却难掩得意,“堂主大人曾告诫弟子,在哪里跌倒,便要在哪里爬起来。三年来,弟子一直谨记于心。此乃其一也。其二,弟子反复派人探查过。井字岭一带防守是比较松泛的。”
“你确定不是他们故布疑兵?”叶罡反问道。
他与沈云交往过多年,深知后者有多狡诈。而沈云一手带出来的青木派,也是深得其真传。就没有一个老实的。
先前,他曾误以为程冬晴那几个,是歹笋里出来的好竹子。
现在看来,全是假相!
三年前,他因为看错了这几个,叫他们给早一步逃了。
听底下人复命时,他突然冒出一种不好的感觉。
三年来,有一伙人在仙山搞东搞西,令他不得痛快。
可恨的是,这些人遮头藏脸,行踪诡异。并且,一个个的比浑身抹了油的耗子还要滑溜。每每他的人都是晚一步赶到,连他们的正脸都没能看到。
即便是这样,没有任何的证据,他也能感觉得到,就是程冬晴他们几个在捣鬼。
这还是在与沈云失去联系的情况下!
所以,这次的清剿行动,只能成功,绝不能再放过沈云。
而他放下手里的千事万事,只带了一队亲卫,秘密来到菱洲督战,也正是因为这个决心。
听完崔九浩的这番汇报,他是打心底里担心,这家伙又中计了啊。
崔九浩不愧是他的侍卫官出身,第一时间察觉出来了他无法言表的怀疑与担忧,主动解释道:“青木派那边估计也是想到,弟子曾经在前边的香草坡被打败过,不会再从这里下手。四场战事下来,我军吞下了他们的第一道防线,兵临他们的第二道防线,等于是战线缩小了一成多。而且,我们的每次减员都得到了及时的补充。所以,我军的感觉是这仗越打越轻松。但青木派却是截然相反的情形。三年来,我军将整个野鸡岭围得滴水不漏。他们完全得不到外边的支援与补足,别的不说,单是在人数上便明显的现出来是少了。所以,将士们能感觉得到,他们在防守上有很大的改变。有的地方甚至完全依靠的法阵与禁制在防守。还有的地方,象井字岭这种地方,他们只是一天不定时的巡逻一次到两次。”
叶罡想了想,觉得他的分析不无道理。但是,沈云行事,是能用常理推之的吗?土包子根本就是烂冬瓜馅的,一肚子又黑又臭的坏水。
他还是担心得很……
“万不可掉以轻心。沈云这个人,本座是比较了解的。他最擅长的就是洞察人心,然后,再行事。外头一直有传言,说他会读心术。本座也觉得不排除这种可能。”没有证据,他不能把话说得太死,只能这般放之四海皆准的提点一番。
崔九浩本来信心满满的,闻言,心里头瞬间密密麻麻的起了一层小疙瘩。
心念一转,他呵呵笑道:“弟子昔日在演武堂的时候,也曾听说过一样的传言。算起来,弟子来菱洲之后,都未曾有幸亲自再见到我们的副堂主大人呢。”
“啊欠!啊欠——”
雷公岭下,沈云没忍住,接连打了两个喷嚏。
一旁,刚刚换好修士同盟军的校尉服的李艺连忙抬起头来,关切的问道:“一号,怎么了?”一号是这次突围行动里,他们堂主大人的代号。为了防止在突围时在称谓上露馅,包括堂主大人在内,所有的中高层都用代号。他是例外。因为他在此次行动的任务是掩护堂主大人,所以,他用的是自己那个“大掌柜”的外号。
沈云换的是寻常兵卒的服饰。现在只剩下系腰带了。说话间,腰带也系好了。他抬起头来,笑道:“估计是老朋友想我了,在念叨我呢。不过,他再想我,再念叨我,也没有。这一次,他不怀好意,我也懒得搭理他。”顿了顿,又道,“将来,总会有跟他好好算账的时候。”
李艺嘿嘿的笑了。
叶罡偷偷来了菱洲的事,是天将亮时,白长老紧急传讯回来的。刚收到消息时,他与一同殿后的苏场主真的急坏了——万事俱备,只等崔砍头过来一起唱大戏。叶罡这个时候不声不响的突然出现在菱洲,是几个意思啊?难道计划败露了?
堂主大人倒是心宽得很,冲他们两个乐呵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人家派重兵给我们看家护院整三载。没有功劳,也没有苦劳。还不兴人家来送送我们?”
又一本正经的说道,“他来便来了呗。两手空空的,算不得正经的践行。来而不往,非礼也。本老爷也不会打赏他。哼哼,三瓜两枣,不用想。一个子儿都不会有。”
一通玩笑,说得李艺与苏老三开怀大笑。心里的担忧与不安,皆随笑声飘散在清冷的晨风里。
这会儿,李艺听到堂主大人再提到叶罡,又想起那番玩笑话,禁不住嘿嘿的再次笑出声来。
很快的,一队人马都换装完毕。
沈云满意的点点头,对着四周的弟子们大手一挥:“从现在开始,大家都要牢记,我们是被自己打得抱头鼠窜的丧家之犬。莫要搞错了气质!”
“哈哈哈哈……”弟子们都笑了起来。笑过之后,原本站得跟标枪一样的他们,象是突然间被一只只无形的手同时抽走了背脊骨似的,腰塌了,背驼了,没个站相。
李艺看了一圈,目光再回到他们的堂主大人身上。
呃,堂主大人跟众弟子是一个德性。这会儿正冲他很没正形的撇嘴。那意思是,该你了!
李艺忍住笑,熟悉的端出老仙都的纨绔款来,得瑟的歪着嘴笑回去。
“哟,大掌柜厉害啊!”沈云眼前一亮,冲他竖起了大拇哥,又悄声问道,“原来,私底下,你是这一款?”
“怎么可能!”李艺刷的一下又回去了,一脸正气的自辩清白道,“看了几十年猪跑,我绝对只是眼熟,没沾上一点猪味儿。”
他这话说得没错。仙庭时候的仙都,缺什么也不会缺纨绔。而他打七岁开始,就在族里铺子里做事。从那时起,只要铺子开门,纨绔几乎是天天见。并且常常是一天还要见好几款。到了后来,他当上管事的了,更少不得与纨绔们往来。所谓眼熟,绝对不是夸张。
想起那些往事,李艺好不感慨:“这一次如果不出意外,我们就要离开凡人界,去以前做梦也不敢想的仙山神仙窝了……”
“呸呸呸!”不等沈云接话,他自个儿飞快而又坚决的往地上连连啐道,“最后一次了,一次也会顺顺利利,不会有意外!”
今天,他们使的是偷梁换柱之计。即,等会儿冒充崔坚的先锋军大溃败,先是混到敌人的后面去。与前来接应的李洛他们会合,再从梅县撤走,离开菱洲,前往滨洲,与大部队汇合。
这种偷梁换柱之计,三年来,他们不多不少,总共玩了四次。这是第五次。说起来,大家都是熟手了。要不堂主大人只要一个手势,众弟子便能心领神会,马上进入状态呢?
他们也是最后一批。
与前面四批不同的是,他们不再有人断后了。这使得他们只能分成两拔,一拔打先锋,就是他和堂主大人带着的这一拔,另一拔是苏老三他们,负责断后。
不过,堂主大人都谋划好了。这一回,他连压箱底的灵阵也都用上了。所以,等苏老三他们也撤出来了,崔砍头的人还要费一些时间才能破阵。
这样的话,苏老三他们能够及时脱身,与他们会合,又能为大家再赢得一些宝贵的时间。
李艺很期待,崔砍头和叶罡最后发现野鸡岭早已被一点点的搬空,他们费尽心机,以及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得到的不过是一个什么也没有的空巢时,会是什么表情。
可惜,不能亲眼欣赏了。
“一号,我们都准备好了。”李艺耸耸肩,敛尽杂念,再一次环视四周的所有的弟子,正式向沈云报告。
“好,撤离计划正式开始!”沈云说着捏碎了手里的传话珠。
这枚传话珠是崔坚的。
传话珠是一对。是白柯,哦,应该是木源,专门给崔坚准备的。
后者没有怀疑,真的依木源之言,用在了这次行动里。他一颗,崔九浩拿着另一颗。
这会儿,传话珠被捏碎,立时,另一颗也会自行裂开,毁掉。
那情形就象是崔坚已经折殒了一般。
于是,他们就可以溃逃了。
撤离正式开始!
“走!”李艺果断的挥手。
“跑啊,快跑啊……”弟子们跟在他的后头,呼啦啦的象潮水一般,往外围跑去。
沈云不动声色的故意落后了,担起殿后的角色。
李艺就知道他是不会听劝的。所以,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悄悄的挥了挥手。
于是,有一队弟子很默契的慢几步,跟在沈云的身后。
沈云没有拒绝,因为此时也不是拒绝的时候。他跟他们悄声说了声:“跟上!”
“是!”
不再废话,大家很认真的歪歪扭扭的御着飞剑“溃逃”。
第七零八章 别了,野鸡岭
传话珠裂掉了,崔九浩便知道崔坚这回是真的出事了。
他没有掩瞒,忍着悲痛每一时间禀报叶罡,并请示道:“崔坚牺牲了,先锋军群龙无首,雷公岭恐生变故。堂主大人,弟子去外面看看。”
这回叶罡没有再质疑,叹了一口气,颌首道:“去罢。”
崔九浩匆忙去了外面。
哪有打仗不死人的?尤其是与青木派这种从上到下都是疯子的对手打仗!
三年来,面对类似的情况,崔九浩已经能应对自如了。不过,这回牺牲的是自己的子侄,真的跟剜肉一般的痛。都不用装,脸上自然而然的带出了戚色。
多乖巧的孩子,他都已经给这孩子谋划好了出路……
就这样没了!
想到这里,一股子无名怒火自心底噌的腾起,转瞬间,烧红了他的一双眼。
“千目镜呢?”快步走进指挥室后,他象一头即将爆发的怒兽一般,几乎是低吼出口,“调至雷公岭!”
这会儿,战报还没有传过来。但是,他这副情形等于就是告诉屋子里的所有人,雷公岭出大事了!
原本热闹而又忙碌的指挥室顿时变得静悄悄的。有事做的,继续埋头做事。没事做的,赶紧低头找事做……
很快,千里镜调好了。
崔九浩果然看到一群修士同盟军的将士跌跌撞撞的从雷公岭那边逃出来。
也不知道他们在雷公岭里经历了什么,一个个好比惊弓之鸟,逃得飞快。
崔九浩只觉得刺眼,随手将千里镜扔给旁边的那名校尉:“你看看,是先锋军吗?如果里头没有混进邪魔,便按老规矩办。”
所谓的老规矩,就是派人去接应。
按崔九浩的性子,吃了败仗,已经要受罚了。还无令自退,那就是逃兵。理应一个个抓起来,严肃军法。
可是,菱洲的兵,不能真正算是他的兵。而且,这里头不知道藏了多少门派、世家的子弟。虽说都不是直系、嫡枝,平时也没见他们的宗门、家族管他们多少事。但是,他太清楚这里头的门道了。比如说,一旦他认真的要拿他们祭军法,这些宗门、家族保管一个比一个蹦得快、窜得高。
来菱洲三年,崔九浩也比先前要圆滑得多了。碰到这种情况,他的处置往往是,先立刻进行甄别,莫叫青木派的弟子混进逃兵里,然后,派人带着兵马将人接应,“护送”到后方的安全位置,暂且安置下来。最后,等战事结束,论功行赏时,这些逃兵基本上也不用他安置。别看这些人打仗不行,但是跑起门路来却一个顶一个的能。到了这个时候,他们基本上都已经给自己找了新主将。这里头的水,太深了。是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懒得细问,只要收编了新人的将军们报一个名单上来,他着人重新造册便是。
和往常一样,几十息之后,校尉报告了甄别结果:“回禀大人,都是先锋军的弟兄。一共是七十五人。”
崔九浩好比被强雷击中。
先锋军可是千把人!
只剩下了这么一点儿?
他拧眉问道:“后面呢?没有了?”
校尉摇头:“没看到了……属下再去多看一会儿……”
“不用了。”崔九浩回过神来,无力的摆摆手,“派人去接应罢。”他的坚儿都牺牲了!孩子手里握着传话珠呢。竟然来不及跟他说一声。可见,雷公岭里确实是布了厉害的杀阵。这么说起来,能逃出来七十五人,先锋军没有全军覆没,算是不错的了。
“是。”校尉看了他一眼,略作犹豫的请示道,“井字岭那边也吃紧。人手都派上去了。要不属下去接应?”
此时此刻,崔九浩满心都是悲痛、愤怒,哪里还有精力管这等小事?只要有人执行他的命令,不误事,就行了。
看都没有看这名校尉一眼,他摆摆手:“去罢。”
“是。”
这时,雷公岭的最新战报终于送过来了。崔九浩接过来,看到的第一行字便是:先锋将崔坚阵亡……
嗡的一下,脑袋里炸了开锅似的。崔九浩再看战报,只觉得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化成了跳跃的小黑点。
稳住!他赶紧的摇摇头,用最快的速度定心凝神。
满纸的小黑点又变回了字。崔九浩艰难的看着。
原来,青木派在雷公岭一带布的是五星流火阵。这是很厉害的一道杀阵。更何况沈云的修为高深莫测。他布置的五星流火阵……便是崔九浩本人亲自带着先锋军入阵,恐怕也是九死一生。
崔九浩一字一句的看完后,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所以,他的坚儿这回真是运道不好。
于修真之人来说,运道是顶顶重要的。象坚儿这样,是自身的运道不好,他再使劲的帮扶,也无济于事呐。
命不好,怨不得旁人。
这么一想,崔九浩感觉心里好受多了。先前的那股子悲痛一下子散去了大半。
将战报放到一边,他的注意力很快的被井字岭的战事完全吸引了过去……
井字岭竟然也是久攻不下!
崔九浩好不意外。他令人将千目镜调至井字岭,打算亲自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就在这时,脚底猛的晃悠起来。
崔九浩一个没留神,险些摔个大马趴。
这是他的主舰,再稳妥不过了的,怎么会凭空晃成这副样子?
而且,堂主大人也在船上呢……
崔九浩顾不得生气,紧张的大声询问:“怎么回事……”
“轰隆隆——”
门外好比是惊雷响,完全盖住了他的话。
飞船又飞快的晃了两下。
不过,都不及刚才那么剧烈。很快的又稳住了。
崔九浩这回有了准备,站得稳稳的。
“大人!”从门外冲进来一个“血人”,他哭嚎道,“雷公岭,全塌了!”
崔九浩定睛一看,有点儿面熟。叫不出名字来,但他记得这人是这只船上的一个小管事。
“王武呢?”他首先想的是奉命去接应先锋军的那名校尉。
“没看到。”小管事怔了一下。
“你这是怎么回事?”崔九浩看着他浑身是血,心里觉得奇怪极了。按理说,这名小管事在飞船上,远离战场,不至于弄得满身都是血啊。
“刚才雷公岭上传过来一道劲风,把右侧的守护罩拍了个大窟窿。属下恰好站在那一侧……”小管事抹了一把脸,额头上又是汩汩的往外冒血水。但他却无比庆幸,咧开嘴,笑得比哭还要难看,“属下要是再往前站一尺远,肯定是身首异处……”
守护罩破了?崔九浩心里打了个突,没空再听他的废话,象道旋风一样的往里头冲去——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必须得第一时间安抚堂主大人!
不等他的手挨到门叶,耳畔已经响起叶罡的声音:“九浩,本座无恙。你现在要马上确定两件事,一是,查雷公岭生了什么变故;二是,与井字岭那边有无关系。”
“是。”崔九浩得令,立刻又转回来,一连串的下令,将两件事执行下去。
小管事按着自己正在淌血的额头站在原地,有些懵——守护罩呢?不管了么,大人!
屋子并不大。他跟个血葫芦似的杵着,突兀得很。然而,从他身边匆匆经过的人们,却没有一个吭一声的。
最后是崔九浩布置妥当了,一抬眼皮子,又看到了他,这才自己又想起了守护罩还破着呢。
“走,带本座去看看。”崔九浩想了想,决定亲自去查看一番。
他是很惜命的人。所以,这艘主舰他是下了大血本的。尤其是守护罩,等于是纯金铸出来的。
怎么就被砸穿了呢?莫不是被那几个色目佬给骗了吧……
这会儿事情基本上捋清了,他的心再一次剧痛。那么多金灿灿的金元宝啊!
“是。”小管事赶紧的带路。
叶罡在里间气得险些又爆粗口。
如果不是怕在沈云面前暴露了麒麟血脉,他早就放出气息去,查看雷公岭和井字岭的具体情形了。
这种有手段,却必须强忍着,不能用的感觉,实在是太憋屈了。
偏偏外头的这个蠢货,一辈子都拎不清轻重。在这种紧要时刻,不压着底下人查实雷公岭和井字岭的战况,却跑去看那个鬼守护罩!
又烦躁的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趟,叶罡最终的决定还是不出面。方案是崔九浩定的,整个行动也是崔九浩在指挥。战事已经开始,如果他冒然插手,此乃兵家之大忌啊。
另一边,沈云等人已经成功的被王武接应到了后方。
崔九浩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前年在梅县视察时,一眼相中的王武,其实和李洛一样,也是青木派的暗桩。
王武就是斗武。
李洛与钱柳会合后,向后者申请要个助手。于是,钱柳回到仙山后,跟季勇商量,派了斗武过来,协助李洛。
没有想到的是,崔九浩有一次到梅县视察,竟然一眼相中了化名为王武的斗武。
洛山和斗武自然都是巴不得。总督府被崔九浩收拾得比铁桶还要牢实。洛山已经是他最器重的督军之一,也没法从总督府里打探到真正核心的情报。是以,于他们两来说,无益于是天上掉馅饼。
就这样,斗武便被调到了崔九浩的座舰上,职务也升了半阶。
这个情况很快被上报到了沈云面前。后者专门给斗武下达了一道指令,即,没有他的命令,务必保持蛰伏。
斗武仔细琢磨后,明白过来:殿下这是要留着他有大用呢。好钢要用到刀刃上,就是这么个意思!
于是,斗武一直隐忍着。甚至于,他与洛山都鲜有联系了。
而这个刀刃时刻也比他意料的要还得早。前天晚上,他突然收到了沈云的命令:由他负责接应撤退。
但是,他还是不能暴露身份。
因为一旦他暴露了,洛山有可能会被牵连。甚至会因此而暴露。
而洛山现在的身份很难得,如此因此而暴露,实在是太过可惜。
所以,斗武想了许久,决定在主舰上动手脚,以转移崔九浩的注意力,遮掩自己的行踪。待接应上了殿下和弟兄们,他会留下行踪,表明自己是阵亡了。
怎么在主舰上动手脚呢?
斗武充分利用了沈云给他的撤离计划,用雷公岭被炸毁的声音,引发守护罩的小爆破。
果不其然,崔九浩的注意力被转移了,没有再派人过来雷公岭这边查探。
而斗武布下自己被炸死的假相后,愉快的带着沈云等人,撤出了战圈。
半道上,他们与苏老三等负责断后的另一拔人马会合。
这时,斗武方知,雷公岭的爆炸,也是井字岭闭阵的信号。苏老三他们听到这个信号,才能闭阵走人。
苏老三的脸上带着悲意,看到沈云,眼圈红了:“大阵突然出了状态。有三个弟兄冲进阵心里,用身体启动了阵盘……他们没能出来……”
并且是永远的出不来了。
闻言,不少人的视线模糊了。
沈云也禁不住落泪。
不过,他抬手弹掉眼角的泪珠,果断的下命令道:“我们不能浪费烈士们用生命换来的宝贵时间。走!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两拔人马迅速合拢为一队,嗖嗖嗖……,钻进了浓密的树林里。
在后方一处不显眼的山谷里,洛山带着一队听风堂的弟子已经等候多时了。
顺利接到沈云一行人后,他们连问候的时间也没有,只能彼此匆匆的握一下手,或者击个掌,按计划分头行事。
洛山负责清场,听风堂的弟子给沈云他们带路。
有叶罡在,井字岭的大阵闭合不了多久。到时,大阵一打开,就会暴露出里头的真实情形。
而叶罡和崔九浩都不是傻子。等他们反应过来,势必会疯狂的展开追捕。
如果只是单单一个崔九浩的话,沈云根本不担心。但是,叶罡也来了。据白柯说,麒麟的鼻子可是比狗要灵得多。所以,还是有多快,跑多快;有多远,跑多远吧!
在走进山谷里的时空通道前,沈云禁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心道:别了,野鸡岭!但是,我们一定还会回来的!
“阿欠!”叶罡看着眼前的沙盘,突然打了一个大喷嚏。
灵光一现,他猛的惊呼:“不好,上当了!”
什么兵家大忌,统统顾不上了。他“砰”的一脚踢开密室的门,大声命令道:“起航,去井字岭!”
第七零九章 麒麟真身
木灵子不是一个啰嗦的人。但是,在她留下来的玉简里,却有不下十次提到这句话:“千万不要看低你的对手。哪怕他是一头猪。”
据她说,这是她在拜入师门时,师尊传给她的一句诫言。
木灵子在玉简里说,自己最初不懂这句话的真谛,只是囫囵的记了下来。是后来,她接连在这上面吃了两次小亏,才渐渐的有所领悟。
但真正完全参悟透这句话,却是在当上了天神宗的内门护法长老之后。
在玉简里,她也毫不隐晦的说明,每一次提及这句话,都是在这上面吃了亏,甚至是生死悬于一线。
然而,最后,天神宗还是毁于此。
是以,木灵子最后提及这句话时,隔着玉简,沈云都能强烈的感觉到她无力回天的悲痛与后悔。
前事不忘,后世之师。沈云可以说是战战兢兢的看完所关的字语。
他很庆幸,自己从一开始就等于是站在木灵子的肩膀上,看这句话。是以,他对这句话的领悟比木灵子当年要深得多。
况且,叶罡不是一头猪。白柯不止一次跟他说过,叶罡是一头麒麟幼崽!
但沈云一直是持怀疑态度的——他又不是不知道叶罡的爹是哪个。人怎么能生出一头麒麟来呢?
为此,他让赵宣特意请洪天宝暗中查实叶罡的身世。
洪天宝查探出来的,与他以前知道,并没有太大的出入。
不过,洪天宝查到的一件八卦秘闻,却能证明叶罡真的不再是从前的那个叶罡了——十几年前,叶罡从凡人界历练回到正清门,立刻便闭关了。等他再出关时,竟然凝丹了。这个并不是重点。洪天宝觉得很奇异的是,从此后,叶罡的饮食习惯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正清门配送给他的丹药、山珍海味等,他再也没有用过,而是赏给了身边的人。据传,他自凝丹后,再也不用凡俗之物。
这一点与白柯说的麒麟性情完全吻合。
自从修行以来,沈云不止一次领略到天地之玄妙,而自己目前的所知与之相比,说是沧海一粟,也毫不为过。
是以,从此后,沈云真正选择了相信白柯的论断,将叶罡当成麒麟防范起来。
话说回来,叶罡发觉不对劲后,他嫌崔九浩的主舰速度太慢,用最快的速度单枪匹马的冲到了井字岭上空。
已经闭合的大阵,竟被他全力的一掌,劈开来一道缝隙。
叶罡没有半点迟疑,身形一晃,直接冲了进去。
他的身法实在是太快了。以至于崔九浩等人在主舰上,只是隐隐约约的看到了一道银白色的遁光,在闷雷般的轰隆声中,飞闪即逝。
那时,沈云他们这边的时空通道还没有完全闭合。
“不好!”沈云听到井字岭地边的声音不对,一把将站在通道口外头的洛山拉进来,而他自己则顺势就地一滚,出了通道口。
“殿下!”
“一号!”
洛山身形还没站稳,便惊呼出口。李艺站在靠里头,听到动静不对,连忙看过来。他万万没有想到,堂主大人竟然又出去了,当即一边疾声大呼,一边扑身冲向通道口。
说时迟,道时快。沈云抬手,袖底扬起一道劲风,将李艺直接打倒在地。
“叶罡已经发现了。山子拖不住他。只能我去。”他飞快的解释完,紧接着命令道,“你们按计划行事。三天后的子时,我若是没能赶到渡头,你们不许再拖延,必须立刻继续撤离。这是命令,听见没有?李艺!”危急时刻,他也没有忘记要保护洛山的身份,称其为“山子”。
李艺不仅仅是被劲风打倒。他还被点了穴,手脚又麻又软,完全使上不劲来。闻言,他的眼泪不受控制的往外淌,哽声应道:“是。”
“殿下,让我留下来……”洛山一站稳身形,便转身往通道口跑。
苏老三从后面用力的抱住他,几乎是吼出声来:“不许给一号添乱!”
“放开我!混蛋……”洛山急得抡起两个拳头。
这时,从井字岭方向又传来一声炸雷般的巨响。
整个地面亦随之轻颤!
是叶罡在破阵!
他已经发现了大阵里的真相,却一时之间找不到破阵的法门,所以,试图用蛮力破阵!
沈云心中一紧,看向井字岭方向,脸上难得的现出焦急之色——这是因为他知道叶罡是一头麒麟幼兽。白柯曾告诉过他,麒麟是龙子,体形庞大,力大无穷。便是幼兽也能将高山踏为平地。大阵虽然强悍,但也禁不住这样的暴力啊。
“你们执行命令!”沈云回过头来,对已经惊若木鸡的洛山等人直言道,“你们的修为太低,留下来只能是我的拖累。努力修行吧,将来肯定有机会为我助拳!”
洛山闻言,完全泄了劲。苏老三亦是。两人一齐跌坐在地上。
就这样,通道口慢慢的合拢了。
五色的亮光嗖的飞旋,吞没了通道口里的所有人……
十几息后,他们齐刷刷的出现在另一个山谷里。
没有人出声。所有人都象是被禁了声似的。
突然间,洛山猛的抬起头来,对着瓦蓝瓦蓝的天空“啊”的大嚎。
好恨!
恨自己太差劲!
永远都只能是拖累!
“鬼叫什么!”这回是李艺,他还是使不上劲,嗡声打断道,“哪个来伸把手,帮我解了穴。堂主大人亲自替我们争取来的宝贵时间,一星半点也不能浪费。我们马上撤离。”
洛山闻言,立刻收声。
他回头一看,见苏老三象是兔子成了精一般,红着一双眼,麻利的给李艺解了穴。
本来他是想打苏老三一拳的。不过,看到这双眼睛,他决定暂且把这一拳记账上。大掌柜说得对。现在每一息的时间,都是殿下用性命争取来的。不能浪费!
解穴后,李艺稍微一调息,直接从地上蹦起来,冲众弟子低声吼道:“把你们的眼泪给老子擦干净了。堂主大人好着呢,谁也不许给老子掉猫尿!”
对哦。众弟子连忙用袖子胡乱的抹着脸。
李艺自己也是抹了一把,首先是向负责引路的那队听风堂弟子询问此处的位置。得知这里离野鸡岭只有八百来里远时,他心头一动,拿出一枚千里速行符来,对洛山说道:“山爷,这是一号昨晚给我的。说是以备不时之需。”
洛山现在还没有暴露,自然是要用最快的速度赶回梅县去……
原来,堂主大人早就算到了!
李艺眨了眨眼睛,喜道:“一号道行高,算得准。特意为你准备了这枚千里速行符!”
“对,对,就是这样!”一旁。苏老三欢喜的咧开嘴,不住的点头,“以前,在武馆的时候,一号也是算无遗策!”
“所以,一号根本就不惧姓叶的!”
“肯定啊!都算到了的!”
“一号必胜!”
“必胜!”
所有弟子皆握起拳头,两眼亮晶晶的看向野鸡岭方向,轻声的吼了起来。
洛山亦是。吼完之后,他一扫愁云,接过千里速行符,对李艺等人抱了抱拳:“废话不说了,我走了!各位,保重!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待洛山祭起千里速行符,转眼间便消失在众人面前后,李艺与苏老三按照计划,一个打头,一个断后,带领着众弟子,在听风堂的弟子们的引导下,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山谷。
另一边,在通道口完全关闭后,沈云有条不紊的清理掉了山谷里的所有痕迹,这才用最快的速度冲出山谷来,祭起一个金色圆圈,砸开虚空。
下一息,他便回到了井字岭的大阵中——昨晚,他确实掐算了一把。结果是,故人相逢。
这个时候,他的故人能是谁?
可是,如果一切顺利,他与叶罡应该没有相逢的时候。
怎么会相逢呢?
难不成会有变故?
沈云不由想到了祖师她老人前在玉简里反复提及的那句诫言——更要命的是,叶罡不是猪,是一头麒麟幼崽啊!
万一明天哪个环节出点状况……
沈云打了个哆嗦,认真的思索之后,又到井字岭,仔细的检查了大阵。然后,在阵心的附近留下了一道道力标记。
为什么要选择在阵心附近留下道力标记呢?
原因有二。
一是,整座大阵都是他布设的。所以,阵中处处都有他的气息。尤其是以阵心的四周为甚。道力标记留在这里,有浓烈的气息遮掩,不容易被发现;
二是,如果要破阵,必须先找到阵心。反之,他要阻挡叶罡破阵,同样的,也要先赶回来,护住阵心。
果然不出所料,双脚刚一沾地,眼前便骤然黑了。
沈云心中一紧,顺势在地上打了个滚,钻进旁边的茅草丛里。
“呜嗷——”
一通陌生的兽吼从不远处的半空里传过来,震得他的两耳嗡嗡作响。
难道是麒麟幼兽的声音?叶罡为了破阵,不惜现出了麒麟体?
沈云狐疑的透过草叶的缝隙,向兽吼的方向看过去。
这一看,真的险些将他的下巴惊落。
我的天爷!
他竟然就蹲在一头银白色的巨兽的跟前!
怪不得明明是大白天,刚刚才进来时,却眼前发了黑呢。原来是被这头巨兽的影子给罩住了。
象巍峨高山一样的巨兽本来是大叫着,举起一双寒光闪闪的巨爪,要抓向阵心,却猛的在半道里停住了。
接着,它向沈云这边偏过头来,将磨盘大的蓝灰色眼睛眯成了两道狭长的巴把状,恶狠狠的看过来。
不好,这家伙应该是闻到味儿了!
这鼻子……真的比赶山犬不知道要强多少!
沈云已经能肯定,眼前这头完全没有见过的巨兽就是麒麟,也就是叶罡。
“我闪!”他果断的祭起一道百里速行符。
几乎是同时,叶罡捕捉到了那一道微弱的灵力波动。
那是百里速行符的灵力波动!
认出来后,叶罡差点破功大笑。
速行符是正清门的独创。沈云在他面前用正清门的速行符脱身,是无知呢,还是无知!
其实刚才,他只是闻到这边突然间出现了一道生人的气息,觉得甚是可疑。正要仔细看看,到底是个什么鬼。没想到,沈云竟然如此沉不住气,自个儿祭起百里速行符,打算跑路。
本来,沈云藏得这个角度够刁,他要费点眼力,才能把人给找出来。
这下可好了。他只要按住这道灵力波动,便能轻松的截住沈云!
没有犹豫,叶罡举起右爪,呼的直接罩向那道灵力波动。
轰——,巨爪落下。激起十几尺高的尘土。
下一息,叶罡的心里打了个突。
灵力波动什么时候泥鳅还要滑溜了!
竟然从爪边溜走了!
他难以置信的抬起右爪来。
果然,爪底只有一个大坑。
空空如也的大坑。
没有沈云!
“哈哈哈……”前方传来一阵放肆的大笑。
这声音简直不能再熟。
不是土包子,又是哪个!
好比有一阵热血冲上了头,叶罡不管不顾的来了个急转身……
刹那间,尾巴尖子上传来剧痛。
“啊!”叶罡慌忙扭头去看——麒麟本体虽然很强大,但是,他真的还是不太习……
就是现在!
沈云扬起青霜,一记“蛟龙出海”,连人带剑,化成一道青虹,破空而去,直取那颗巨大的兽首。
而变成了麒麟的叶罡,远超沈云的想象。
他的剑快,巨兽更快!
电光石火间,叶罡的一只巨爪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翻了过来,夹裹着几乎要化成实质的劲风,自半空里拍向沈云。
扛不住!沈云的反应也不俗,立刻捏爆了扣在左手掌心的那枚百里速行符。
如果是正清门的百里速行符,这样的用法,足以让他穷得连裤子都要当掉。
好在这是他自己画的,一枚百里速行符的造价,还不一个烤鸡腿呢。
所以,某人发现对叶罡很管用后,用起来是毫无负担。
又来!叶罡看到又是一道微弱的灵力波动,气得要爆粗口。
关键时刻,他的理智尚在,在心里提醒自己:不能口吐人话,会暴露身份的!
堪堪的收回跑到了嘴边的粗话,他也收住了招式,定睛细看灵力波动的去向。
哼,他叶罡才不是那种会在同一个坑里摔倒两次的人。
从来就不是!
想看破我的速行符?
沈云第一时间识破了他的意图,左手一扬,甩出去一把爆破符。